第1章 王府晚宴 暮色渐浓,天阴欲雪,润王府的晚宴中笙歌曼舞,光影交错。 殿外的红梅树次第盛放,枝桠交错之间,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快速闪过,悄悄的挪到门边,看着殿内升平的歌舞眉宇间染上几丝愁绪。 “你看你看,迟到了吧?都怪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还要左挑右捡的换衣服,现在宴会都开始了我们怎么办?” 红色的身影抱怨出声,清新秀丽的脸庞上,两道柳叶细眉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换衣服怎么了?换衣服很重要的好不好?我这好容易从边关回来一次要见这么多各家的姑娘,当然要好好妆扮一番。指不定,就能有哪家的姑娘瞧上我呢?” 理直气壮,那白色的身影说话时,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自己方才被蹭脏的衣角。 “废话少说,现在怎么办,赶紧出主意。” 白了那白衣少年一眼,红衣的少女催促出声,灵动清亮的眼眸还时不时地向着殿内瞧去。 “能怎么办?看看座位在哪里,然后悄悄溜进去呗,你看这宴会厅里就空着两个座位,那肯定就是咱们两个人……” 压低了嗓音回答出声,那白衣少年边说边向殿内看去,只是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说出口,他便一脸苦相地回头看着红衣少女—— 殿内是空着两个座位不假,可全都是在前排十分明显的地方,他们两个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空着的位置旁边还坐着那个人。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嗓音忽的就低沉下来,红衣少女显然也看到了那个风清气朗的身影,殿内众人欢笑芸芸,唯有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脸的清寒,一脸的淡漠,却是光辉熠熠,永远是让人挪不开目光的焦点。 “阿夏,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觉得你就不要这么在意了。 况且,你若是敢不出现就溜回去,盛老爷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你就看在我从小跟你一起偷鸡摸狗的份上,心疼我一次行么?” 叹息着出声,白衣少年说话时分那清俊的眉毛都苦兮兮的皱在了一起。 “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我。” 又白了那少年一眼,红衣少女忽的猫腰向着靠门边的两个座位小跑而去。 只见她伸手拽了拽那坐着的粉衣少女的衣袖,压低了嗓音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那粉衣少女便并着身旁的黄衣少女,一脸娇羞的起身向着那前排空着的两个座位袅袅婷婷而去。 “你对她们说了什么?她们怎么肯那么容易的就把座位换给我们?” 紧赶紧的溜进来坐下,白衣少年目睹了一切。 “我说那个人刚才看了她们好几眼,应该是有意结识,不如去试试看。” 随手拿花生来剥,红衣少女低垂着眼眸,不敢去迎着那个人望过来的目光——她对他的目光、他的一切向来十分敏感。 “噗——咳咳,咳咳咳……” 险些将刚刚送入口中的清酒喷出来,白衣少年好一阵咳嗽。 “我说阿夏,你这不是故意让那两个姑娘失望么?你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有了未婚妻的,而且听说婚期不就定在三个月之后么?” “有婚约又怎样?他有过的婚约,还少么?” 红衣少女手下剥花生的速度越来越快,语气却愈发的清淡起来。 “不到拜堂结束的那一刻,谁又能知道最后成为他妻子的人是谁?我瞧着那两个姑娘姿色也不错,指不定,就又能让他改主意呢?” 淡淡的嘲讽,深深的落寞,白衣少年侧眸看着身边的她,肚子里的那些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沉默了半晌,只道了一句: “阿夏,你怎么跟我还这般嘴硬,明明//心里就……罢了,你只要开心就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话说到一半终究是顿在了那里,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话语停顿的那一刻,她那纤细的手指被花生壳的棱角硬生生地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放下? 哪里有说出口的那么轻松容易? 谁不知边关的风雪如万千冰刃般凌厉?可她愣是不顾一切地冲入风雪之中,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 如刀的风雪将她的脸颊划破,她却顾不上处理、甚至于连擦一下都顾不上的,只是为了能够更快的给他疗伤治病。 三年朝朝暮暮的相厮相守,一句千金不换的终身之约,如今却只剩下一句辗转数人之口的“他在京城有了婚约,但未婚妻不是你。” 心口蓦地一疼,盛夏下意识地抬手去抚那贴身戴着的半块玉佩,指尖触及之时传来一阵刺痛,她方才觉察到指尖上的伤口。 低头用嘴去吮吸那伤口,她的注意力却是被前排忽然传来的一阵轻微骚动所吸引,抬眸看去,声音传来之处自是小女儿家的娇羞笑语,还有,他那清俊挺拔、淡漠如远山的身影。 大概是哪家的女儿又瞧上他而春心萌动了吧?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他如何淡漠着一张俊颜,他所到之处总是能够引起无数的春心荡漾。 似乎,他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自己这颗才不过年方二八的心,已然是千疮百孔,苍老的再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那个坐在他身边的紫衣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唐婉凝吧?” 淡淡的开口出声,盛夏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影径直落在那个娇柔妩媚的身影之上。 “嗯,对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从来没见过她吧?” 点头出声,白衣少年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儿来奇怪问道。 “她都那么明显的写在脸上了,又有什么看不出起来的?” 拍了拍沾满花生壳碎屑的手,盛夏略略直起身子,目光不曾从唐婉凝的身上挪开分毫。 “写在脸上?”诧异出声,白衣少年随即又恍然大悟的出声问道:“我倒是忘记了,你素来有’女神探’之称,你倒是说说看,她怎么个写在脸上了?” 第2章 雪中尸骨(1) “你看她现在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上去是温柔端庄的笑着,但只要是刚刚那两个姑娘对着那个人娇羞的笑一笑,或者自己小开心一下,她的嘴角就会极快的撇一下,眼神里也流露出不屑和厌恶的样子。 可是只要那个人抬眼看她呢,她就又是温柔娇媚,又是不经意间用胳膊碰碰那个人的所在,被冷落了就低头伤心,然后又更加厌恶方才那两个姑娘。 这满大厅里爱慕那个人的姑娘那么多,只有她一个敢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你说,除了他的未婚妻唐婉凝,还能有谁?” 快速分析的话音落地,盛夏习惯性地向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看去,唇角上扬、眼眸发亮,如从前那般一副说对了等着他表扬和夸奖的模样,却是在撞上那望过来的淡漠目光时,心底里陡然一凉——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对着他撒娇、守着他求表扬的那个人了? 方才的他,若是看到了自己的那副表情,心里肯定在嘲笑暗讽吧?又或者,是彻底的漠然冷笑,他那样的人…… 垂下的头低得更深,盛夏不觉间鼻子有些发酸,又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气闷至极,盛夏随意的找个借口离开宴会厅,却并不知道一双淡漠无波的眼眸在身后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我说四哥,你一直盯着那边在看什么呢?” 端着酒杯凑过身子,锦袍少年顺着身边之人的目光看去,却只瞧见那溜出殿外的一抹红色背影。 “那不是盛老将军家的独女吗?可还真是难得一见啊!怎的半途就走掉了,是觉得我这宴会歌舞很无聊吗?” 感叹着出声,这锦袍少年正是今天宴会的主人,润王言毓,而他对着说话的那个人,则是当朝的安王言涵。 “盛老将军的独女?” 清淡漠然的嗓音里带了几许琢磨的意味,言涵回眸看向言毓,激起旁边荡漾的春心一片。 “对啊,就是传闻中那个善断案、善医术的盛夏嘛。你从前不是在北疆呆过一段时间吗?我以为你认识呢。” 眸带诧异,言毓收回目光看向言涵。 “我没有印象了,”眉头微皱,言涵不知缘何有些气闷,“我应该认识吗?” “不知道,或许机缘巧合的错过了吧。那个坐在她旁边的白衣少年,你总归认识的吧?” 摇头出声,言毓并没有觉察到言涵的异样。 “认得,穆将军府上的少将军,穆峄城。前些天无意中撞见过。” 点点头,言涵回答出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满是那个红色的身影,还有她方才望着自己时清秀脸庞上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或欢欣、或落寞的神色。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的位置不就应该在你旁边吗?刚刚我还在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换了宋家和程家的姑娘过来。 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这宴会还真是无聊的很,让她都没有兴趣多在这里待一待,回头我可真得好好让这些人再编排些什么新的表演花样来。” 叹息着出声,言毓饮尽手中的清酒便自顾自地低头研究起新的歌舞曲调来。 盛夏,盛夏,我真的应该认识你吗? 淡漠修长的眼眸久久地看着那已然空无一人的殿门,言涵一贯静止如水的心里,浮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夜雪倾城,素白的银色霎时间覆满京城,天地之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分不出界限。 王府夜宴散,众人纷纷走出府来,在等待自家马车前来的时候,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欣赏着夜雪景色,更有几个年纪相仿的,索性摘了披风在雪地里打打闹闹,欢声笑语间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和加入。 “哎呀——” 笑闹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不知谁家的贵女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向后跌落而去。 “玉儿姐姐,你没事吧?快点扶着我起来。”近旁的少女赶紧伸出手去扶,那摔倒的少女便伸出手来拉着她,一面起身一面道: “真是羞死人了,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碧瑶,你看看这是……啊——” 未说完的话变成了惊声尖叫,待到看清方才绊倒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那才站起身来的少女玉儿腿脚一软便又向着地面摔倒而去,旁边扶着她的碧瑶也是尖叫不已。 众人闻讯赶来,却也都是在看清那半掩在雪地里的“东西”东西之后,或惊声尖叫,或煞白了脸色。 雪地里躺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衣衫半松,白雪半掩,周围的血迹早已凝冻成冰,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之下醒目而刺眼,而更令人心生寒意的,便是那即便隔着衣衫,也能让人看得到千疮百孔的尸体。 “你去通知刑部的人,你们几个把大家都疏散开确保送回各自府上去,不要都围在这里。” 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最前面,作为润王府的主人,言毓自然有责任维持现场的秩序和客人的安全,只是他一个回身之间,却发现尸体旁边多了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红衣飘飘,专注认真,正是刚刚从宴会厅走掉的盛夏。 “那个,盛姑娘你……”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前,因为受到寒冷天气和冰雪覆盖的影响,所以尸体的僵硬程度要比一般情况下更严重一点儿。” 没等言毓将话说完,盛夏那清脆而沉稳的嗓音便响了起来,那半跪在雪地里检查尸体的手法姿态十分熟练,几乎都让人无条件信服她口中所说的每一句判断。 除了,那个人。 “这个更严重一点儿的僵硬程度和死亡时间,你到底是怎么能肯定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而不是一个半时辰,或者两个时辰之前?” 清冷淡漠的嗓音在身后蓦地响起,俯身检查尸体的盛夏只觉得后背一僵,手停在那里,半晌只低声喃喃出一句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你从前,是最不会质疑我判断的那个人。” 第3章 雪中尸骨(2) “嗯?你说什么?” 身子向前微微凑了凑,言涵挑眉看着盛夏,表示自己没有听清楚,那身上清浅的白梅香气一如往常,令盛夏神思间一阵恍惚。 “我是说,我刚才检查过死者的眼睛,上面的薄膜尚且没有形成,而人在死后大概一个半时辰,那层薄膜才会形成。 再综合尸体的僵硬程度,所以我判断死亡时间是一个时辰之前。” 定了定神思,盛夏快速地出声说道,不知为何,从前那股让她万分依恋的白梅清香,如今缭绕身旁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润王殿下,既然刑部的大人们已经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抬头看到刑部匆匆而来的侍卫,盛夏立刻起身转眸看着站在一旁的穆峄城就要离开。 “哎,盛姑娘,盛姑娘,留步,留步。” 离开的脚步还没迈出去,盛夏的身影就被言毓给拦了下来,比起言涵那冷冰冰的样子来,他脸上的笑倒是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后退两步。 “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盛姑娘能同刑部的人一起来调查这桩案件背后的凶手。” 感受到言涵向自己望过来的嫌弃目光,言毓清了清嗓音,对着盛夏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笑容。 “特殊性?” “实不相瞒,盛姑娘,这案子并不是第一年在京城发生了,类似这样状况的死者,已经连续在京城出现第四年了。 但因为每年就出现两具尸体,之后凶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直到现在这案子都还是悬案一桩。” 点头出声,言毓脸上的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说起这桩横亘京城多年的凶杀案,每个人谈及之时都是闻之色变、忧心忡忡,更何况今年这死者的尸体就发现在他润王府的附近,饶是他言毓素日里再闲散偷懒,如今也不可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两具尸体?那另外一个死者在哪里?” 黛眉轻蹙,盛夏瞬间就抓到了言毓话语中的重点。 “这是今年出现的第一个死者,如果凶手作案的规律没有改变的话,差不多九天之后,会出现另外一个死者的尸体。” 沉吟出声,言毓抬头看了看盛夏,“所以,盛姑娘,留给我们破案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今年还不能抓到凶手,那恐怕明年还是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在下早就听闻盛姑娘神探之名在外,希望盛姑娘能帮我们这个忙。” “好,”点点头,面对如此紧迫的案件,盛夏并没有推辞自矜之意,“那调查过程中,我应该听哪位的指挥,与哪位联系?” “我。” 淡漠的嗓音接口而起,虽然只有减短的一个字,却是让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说话之人的身上。 “既然这个案件这么复杂又这么紧迫,那本王也想出一份力。” 在众人齐聚的惊诧目光中坦然的顶着一张冰块脸,言涵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瞟过身旁的盛夏,她脸上闪过的一瞬间的僵硬,让他在心里不由得微微皱眉—— 她就这么不喜欢自己? “既,既然安王殿下开口了,那,拿下官自然、自然是荣幸之至。”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当值的刑部宋侍郎赶忙回应出声,却是止不住地用余光悄悄地瞟向站在一旁的言毓,目光里的求救之意昭然若揭。 “咳,既然四哥都要出一份力,那本王自然也不能落后,这案子本王也一同参与调查吧。” 轻咳一声,收到求救信号的言毓不得不挺身而出,心里却是纳罕着,自己这个从来万事眼前过如泥牛入海,引不起他分毫兴趣的四哥,今天怎的忽然来了兴致要参与调查破案。 “哦?为什么我要参与案子调查,你就一定不能落后?你同我之间,有什么可比性吗?” 微微侧过眼眸,言涵那不咸不淡的问话,噎得言毓差点儿没有喘过气来。 “我,我就是正义凛然,路见不平,忧百姓之所忧,急百姓之所急,想让案子尽快破了行不行?” “宋侍郎,麻烦您先差人将死者的尸体运回到刑部去吧,趁着新落的大雪还没有将周围的痕迹全都覆盖,我们搜一搜,或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清脆沉静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无意与言涵有太多口舌和接触的盛夏,径直将话题重新转换到了眼前的案子身上。 早一点破案,她便能早一点离言涵远一些。 她一直在很努力的“放下”,可是如今他就这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同她说话,与她一起调查案件,往事如烟心头浮起,又让她如何能够轻易的放下? “阿夏,我刚刚问过了门前的守卫了,说是这场雪差不多就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开始下的。 但因为天色很暗,这里又正好是灯笼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来往。” 略有几分喘息的声音打断了盛夏飘走的思绪,从远处跑回来的穆峄城一面拍着自己身上的落雪,一面出声说道。 这些问题,都是方才盛夏让他去打问清楚的。 “杀人,运尸,抛尸,风雪天的路又不好走,那凶手作案杀人的地方想来不会距离这里太远。 再加上京城酉时就要关闭城门,而现在已经是亥时,所以,凶手的杀人之处肯定也是在城内没错,但是,到底这个范围是多少呢……” 兀自琢磨出声,蹲在雪地里无意识地寻找着凶手可能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的盛夏,丝毫没有意识到众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自己的身上。 “盛姑娘,你是怎么能确定凶手是先杀人后抛尸,而不是直接在这里杀人之后,留下尸体自己跑掉的?” 向前凑了凑身子,言毓顺着盛夏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因为尸体周围只有少量的血迹,而死者的致命伤却是被人割断了颈部大动脉。” 几乎是异口同声,盛夏那清脆的嗓音并着言涵那淡漠清冷的嗓音一同响了起来。 第4章 雪中尸骨(3) “咳,多,多谢解答,是我太笨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回头看到言涵那望向自己的嫌弃目光,言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复又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着言涵小声嘀咕道: “我说四哥,你在北疆的时候真的不认识盛姑娘吗?我怎么觉得,你跟她之间很有几分默契呢?” 岂料他与盛夏站的位置太近,这一字一句的小声嘀咕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紧接着,便是言涵那淡漠如远山的嗓音响起: “不认识。” 简简单单三个字,语气平静的仿佛没有波澜的止水,却是瞬间将盛夏那好容易筑起来的内心壁垒全都击得粉碎,连痛都已经感觉不出来。 不认识,真是好一个不认识。 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盛夏只当做没听到一般,对着身边的言毓继续道: “除了尸体四周没有大量喷溅的血迹之外,你看前面还有几道隐隐约约的车辙,虽然已经被新落的雪盖住不少,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要比旁边的积雪稍微浅一点儿。 而刚才发现尸体之后,附近就再没让谁家的马车走过,所以是凶手抛尸的时候留下的可能性会更大。” 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分辨半晌,言毓才看到那隐藏在落雪之下的隐隐约约的痕迹,而先前他看向那里的时候,只瞧见白茫茫一片雪地。 “我们这就顺着车辙的方向找一找,”点头出声,宋侍郎立刻对着跟在身边的手下安排吩咐着,“顺便再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以这里为中心,先以四方街为边界,在城北和城西两个方向,去搜一搜有没有什么特别僻静的地方,有可能是独立的小院子,或者小屋子。” 言涵清淡的嗓音响起,在众人略有几分疑惑的目光中,只有盛夏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雪天路滑,凶手要带着死者的尸体来这里抛尸,又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被人发现,所以他杀人作案的地点范围有限。 安王殿下方才所说的,应该是凶手可能的犯案范围,至于偏僻或者独立的住所,是因为死者的身上有很多伤口,而造成这些伤口需要一定的时间还不能被旁人轻易发现。” 话音落地的瞬间,盛夏几乎是无意识地抬头看了言涵一眼,却还是及时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在抛尸现场附近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除开紧靠着死者尸体的树干下面有些许已经被落雪晕染开的血迹之外,他们几个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是谁说过下雪天最适合杀人?白茫茫的落雪寂静无声,将所有的痕迹,所有的血腥都悄无声息地掩盖,清洗,融化,然后就再也留不下分毫曾经存在的迹象。 深夜的京城寂静无声,只有他们马车压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同乘一辆马车,盛夏的心在那充满白梅香气的窄小空间中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直到刑部的大门就在眼前,她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你似乎很讨厌我。” 跳下马车的瞬间,耳畔响起一个清冷淡漠的嗓音,盛夏心中微微一惊,随即低头看雪,道: “我与王爷素不相识,哪里来的喜欢和厌恶?是王爷多心了。” “是我多心了吗?” 淡漠的嗓音不依不饶,言涵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十分在意这个姑娘的态度。 “确然是王爷多心了。”无奈地再次答道,盛夏不由得加快了向前的脚步,“王爷若是真想查案那便快些走吧,刑部的仵作想来已经快要检验完死者的尸体了。” 验尸房内灯火通明。 穿着白色外袍的仵作一脸严肃的站在验尸台前,全神贯注地缝合着面前死者的尸体——一连四年,这桩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全都是经过他手验尸,比起在场的所有人来,或许他的心情才是最为沉重的那一个。 “死者的尸体状况,与前三年的相差不多。” 缝合好死者身上的刀口,顾仵作一面将验尸记录递给他们,一面出声说着。 “死者的致命伤在脖颈处,被人一刀割破了脖子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死者身上的伤口一共有十八处,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应该是由几种不同的凶器分别造成的,但具体是哪几种凶器,现在并不好说。 我方才也检验过,死者的胃里是空的,生前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将验尸的基本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顾仵作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这已经是第四年了,他经手的死者尸体一具又一具,然而每年能够得到的线索,却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些。 难道,今年他们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再次销声匿迹,然后再在明年冬天的某个时间,发现新的一具死者尸体? 明明知道有凶手逍遥法外却无能为力,是每个担职于刑部之人心里所无法承受的负担。 “那死者身上的这些伤口,是在死者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 低头仔细地将那验尸记录浏览了一遍,盛夏抬头问道。 在受害者的身上造成十八道形状不同的伤口,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因而到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对他们估算时间和凶手活动的范围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看伤口周围的皮肉有向内紧缩的样子,但并不十分明显,应该是生前造成的吧?” 眉头紧皱,顾仵作迟疑了一下方才出声说道,然而却也并不十分肯定。 “那伤口周围呢?有没有出现红肿的情况?” “这个是有的,尤其是死者的尸体在冰雪里冻过,等我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清理干净之后,那红肿的颜色就更加明显可见。” 点头出声,顾仵作几乎都没有回忆便肯定的答道。 “那就应该是生前伤不假了,”琢磨着出声,盛夏的脑海里止不住地在想,凶手这般不厌其烦的用不同的凶器在死者的身上造成如此多的伤口,对他来说,究竟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第5章 凶器之名(1) “我说阿夏,你该不会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吧?” 打着哈欠从隔壁房间里出来,无意中瞧见盛夏房间里那尚未熄灭的烛火,穆峄城惊讶出声。 “按照死者身上不同的伤口形状,我已经基本上把凶器的样子画出来了,除了最后这一种。” 抬手递给穆峄城几张纸,盛夏看着留在手里的最后一个伤口形状图,如远山含黛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昨夜在刑部的验尸房,因着顾仵作始终不能确定造成死者身上伤口的凶器都是什么,盛夏便还是亲自上阵,去检查了每一个形状不同的伤口并画了下来。 然后整整一夜,她便坐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根据伤口的形状来描绘凶器的模样,来与现实中存在的物件相互对应。 “死者身上的十八个伤口,总共是由四种凶器造成的,现在可以判断出来的,有你手里拿着的锥子、匕首和梅花烙铁,但这最后一个……” 终究是抬手将那画着伤痕形状的宣纸递到了穆峄城的手里,盛夏顿了顿嗓音,继续道: “总体形状我看着像是个钩子,因为死者身上所留下的伤口内部是一个向下弯曲的弧形,而刺入皮肤的伤口处也很尖锐、有个小弧度。 但让我一直没办法确定的,就是伤口的后半段,除了弧形之外,还有另外一道比较深的划痕,位于整个伤口的下方,但是有个向上倾斜的弧度。 喏,你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顺手拿起笔来在纸上描绘了一个简单的形状,盛夏对着穆峄城出声说道。 “那能造成这种形状的伤口的凶器,如果不考虑现实状况的话,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俊美一同皱起,穆峄城眼看着盛夏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形状怪异的钩子图样,心里也是对这样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物件而没有任何可提供的参考。 “只有在钩子的中下部有这样一个凸出来的铁刺,才能造成那种形状的伤口。但是这个东西,也有些太奇怪了吧?到底是什么呢?” 抬头看看穆峄城那皱眉思索的样子,盛夏不由得抬手戳了戳纸面。 “这样吧,我将你画好的这些凶器样式都送到刑部去让他们看看,咱们两个人毕竟不常在京城,或许有些东西是京城里有的,但是咱们却不曾见过的。你说呢?” 将那画了图样的纸张码好拿在手里,穆峄城抬头看着盛夏,一夜未眠又与那个人共事半宿,她脸上的倦怠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 “嗯,那我就休息一会儿,你去刑部送东西的时候,顺便把前几年的卷宗一起带回来。我心里现在有些猜测,还得看到往年的卷宗才能确定。” 思忖片刻,盛夏对着穆峄城一面出声说着,一面在脑海里慢慢勾勒自己先前的那个设想。 冬日的天气阴晴不定,等到盛夏一觉醒来之时,清晨还晴朗着的天空,忽然又沉了下来,鹅毛般的雪花在窗外片片飘落,夹裹着西风卷荡,让她晃神之际,不由得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与他初识的日子。 那时的他,正是少年风华正茂,青春正好,一身银色的铠甲在冬日的纷飞的白雪中闪闪发亮,坐下高头大马伴随着他抬手舞枪的姿势,冲着前方嘶鸣一声威风凛凛。 而彼时的她自己,则正挎着一筐刚刚采好的草药脚步匆匆地向着军营跑去,耳畔乍然响起战马的嘶鸣声,她下意识地躲闪,却终究快不过速度快如雷霆的战马。 正当她咬牙准备向着一旁翻滚而去的时候,却猛地被谁拉了起来,双脚腾空,下一刻便是清冷的白梅香气满怀。 犹记得那时的白梅香气清冷幽远,夹杂着她怀中还护着的一筐草药的香气,令与他共乘一骑,纵马狂奔的她心中有那么些许小小的惊讶,又有那么些许小小的欢喜,还有那么小小些许从未有过的羞涩感觉。 那时的那个少年啊,让她这个从小一直生长在边疆战场风雪中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女儿家的娇羞,女儿家的欢喜,女儿家的小小甜蜜。 只是如今…… “笃笃笃——” 房门外忽然响起的轻轻敲门声打断了盛夏飘远的回忆,未及她询问出声,门外便响起了将军府婢女熟悉的声音: “小姐,穆少爷说午膳他已经备好了,请您梳洗一下就过去用膳。” 穆峄城会主动给她准备午饭?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在心头诧异着,盛夏对着门外出声应了一句之后,便简单的梳洗了一下,随手拿了根普通的发簪出门,她一边走一边将自己那披散着的青丝随意的挽着。 然而等候在饭厅外的侍从将厚厚的门帘打起之时,盛夏看着屋子里或站或坐的几个身影,那拿着发簪的手便不由得微微僵硬在那里。 尤其是那个已经安然落座在餐桌旁的清俊身影,在抬头看向她的时候,那一贯淡漠冰冷的脸庞上竟然还带了几分觉得她来晚了的嫌弃! “啊,那个,阿夏是这样的,我去刑部送东西的时候呢,正好遇到安王爷和润王爷都在那里,他们听说我要拿卷宗回来给你看,就想着不如坐在一起看,有什么问题还能交流一下。 我看着又快到饭点儿了,所以就……” 紧赶紧地迎了上来,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谄媚的笑意。 “是啊是啊,盛姑娘,这一起研究案子不是更方便嘛,省得有了什么消息想法,咱们还得来回跑老远传递消息的浪费时间,你说是吧?” 笑着冲盛夏打哈哈,言毓白了一眼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言涵,自己也迎了上来。 “我怕在将军府用午膳多有叨扰,所以就在醉仙楼里定了一桌饭菜,还希望盛姑娘不要嫌弃,不要嫌弃。” 脸上谄媚的笑意快要胜过一旁的穆峄城,不知为何,言毓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丝感觉,若是自己能够尽快讨得盛夏的欢心,以后他在言涵面前就有一个可以帮自己撑腰的大树了。 第6章 凶器之名(2) 一顿饭吃的诡异而沉默。 素日里总是话很多的盛夏,在看了两个不速之客一眼之后,头一次秉承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祖宗教诲,只是拿着筷子闷头吃饭,而向来话少的言涵,更是沉默不语,憋得另外两人只恨不能隔空传话,好一起研究研究面前的形势究竟所为何来。 岂料言毓一个交流询问的眼神还没有传递到穆峄城那里去,便被言涵那冷漠的眼神所截获,只不过是轻轻地一瞥,就看得言毓心里一个发颤,然后心虚不已的低下了头。 “润王殿下,对于这起案件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无法证实,不知你可否帮忙验证。” 忽然开了口,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卷宗上的盛夏,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眼风来去。 “当然可以,只要盛姑娘有需要,在下赴汤蹈火都一定完成!” 立刻直起身子保证出声,言毓对自己这没来由的谄媚表示诧异和不解。 “那就有劳殿下帮忙去钦天监询问一下,前三年头案发生的南天,是否是当年的初雪之日。” “初雪之日?” 下意识地反问出声,言毓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只听得身旁言涵那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 “没错,前三年每年发现第一个死者尸体的时候,都是当年的初雪之时,加上昨夜,连续四年,本王觉得这并非是一个巧合,沈姑娘觉得呢?” 抬起眼眸看向盛夏,言涵不明白为什么,每每自己开口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为什么总带着那么一丝淡淡的躲闪,像是要拼命的避开自己。 “不是,四哥,你怎么知道那些日子都是初雪之时的?这几年我一直待在京城都记不清,你年初才回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抢在盛夏之前开了口,被抢了功劳的言毓有些许的不肯相信。 “我没事的时候翻看过这些年所有的档案记录,包括钦天监的记录。” 收回目光看向言毓,言涵淡淡地回答出声,余光里瞥见盛夏那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令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相信会有这么多巧合,”很快地调整好了状态,借着言涵之口确认了事实的盛夏,继续对着众人讲述自己内心的猜测: “我在听说前三年的头案都发生在入冬后不久,又都被大雪掩盖痕迹之后,就觉得事情有所蹊跷。 既然连续四年,第一个死者都在初雪之日被害身亡,那就证明’初雪’这个时间节点对凶手来说十分的重要。” “十分重要?” 下意识地反问出声,言毓的语气里有些不明所以。 “可能是在初雪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令凶手难以忘怀的事情,也可能是在初雪的时候动手杀人能达到凶手想要的特定想过,否则的话,凶手又何必冒着大风大雪艰难地杀人抛尸,而不选择一个更加轻松的时间?” 点头出声,一旦将思绪沉浸到对案件的分析之中,盛夏整个人就变得清晰敏锐起来,就仿佛一道明亮的光,势不可挡地劈进最黑暗的地方。 “况且,像这样连续好多年作案的凶手,一般都是有他特定的作案目的和想法,而这三年来的六个受害者的资料我也都研究过了,都是些随机被选中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所以,我认为,凶手连年杀人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掉某个人,而是为了某种意义。” 接着一口气将心中的推测全都说完,盛夏习惯性地扬了扬下巴,却是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穆峄城身上。 只是她这样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得过言涵的目光,深沉的眸子略微黯了一黯,不知怎的,言涵的心里微微浮起几分气恼。 似乎,她这样的小神色、小动作,本应该对着他自己,而不是别的男人。 “那,那这个意义是什么?” 没料到盛夏会把焦点甩到自己身上,穆峄城愣了一瞬,干笑着挠头。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清楚的事情了,若是这么简单的就知道凶手想干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让他逍遥法外了。” 无奈地接口出声,盛夏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着自己早晨画出来的那个凶器图样,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是什么?” 伴随着淡漠的嗓音响起,清冷的白梅香气瞬间笼罩鼻息,盛夏一个激灵地抬头,额头正巧与言涵的下巴堪堪擦过,心跳便骤然漏掉了半拍。 “是我根据伤口形状画出来的凶器图,一共有四种,只有这一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错开了目光退后了身子,盛夏只觉得心底里浮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连抓着那图纸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收紧了几分。 还真是,一点儿出息都没有啊!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盛夏任由言涵将那图纸从自己的手里抽走,却是始终没有抬起眼来去看他的勇气。 “这个东西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似是没有注意到盛夏的反常,言涵拿着那张图纸看了片刻,嗓音里是一贯的淡漠无波。 “这不就是个鱼钩么?”凑过身子来瞧,言毓复又惊讶道:“怎么这鱼钩上还长了个铁刺?这东西,太奇怪了。” “这是沉铁钩。” 沉吟片刻,言涵终于又开了口。 “沉铁钩在京城并不常见,是沿海一带的渔民们用的比较多。 这个铁刺上面应该有个机关,平时的时候会收进去,跟普通的鱼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遇到体型比较大、比较难缠的大鱼的时候,渔民就会扳开手柄上的机关,让铁刺弹出来。 这样的话,会给鱼造成更大的伤害,让他们的抓捕也更加容易一点。” 顺手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在图样上添了几笔,言涵解释的样子专注而认真。 “但是,这沿海的东西,京城里怎么会有?难不成,这凶手是千里迢迢专程从沿海跑到京城里来杀人的?” 恍然大悟的表情之下是疑惑不解的语气,言毓看着言涵出声问道。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从青云城那边过来的。”点头琢磨出声,言涵看着言毓那不解的神色,继续道: “青云城虽然离京城不远,但城内有条连着海的大河,我小时候曾经跟着皇叔去过一次,看到过那里的渔民用这种沉铁钩捕鱼。” “连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四哥你的脑子还真是好使。” 言毓连声的感慨落在盛夏的耳中,非但没有激起她一星半点儿的对言涵的佩服,反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想笑。 脑子好使? 记性好? 那怎么就偏偏找个蹩脚的借口说不认识我? “若凶手果真是渔民,那他即便是来到了京城,也很有可能会习惯性地选择与渔民相关的活计来谋生,生活习惯方面,也会跟京城本土人不太一样。” 努力压制住了唇角讽刺的笑意,盛夏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就想好要与他形同陌路,不抱怨,不生气,更加不作他想。 可是只要他一出现,她的脑子里就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甚至抱怨连连,简直像极了一个怨妇。 这样,不好。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盛夏决定这桩案子结束之后,还是离得他越远越好。 “那这消息还得赶紧去告诉刑部的宋侍郎一声,他们昨天不是去城北和城西排查可疑之人了吗?” 左手搭右手,一声脆响之中,言毓出声说道。 “四哥,若是没别的事情,不如咱们现在就去一趟刑部?你看这雪越下越大,别再好好的困在路上。” “嗯,”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之上,言涵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盛姑娘,慕少将军,我们就先告辞了,有什么消息我们随时互通。” 笑着告辞出声,言毓却在心里纳罕着自家四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 明明今天在刑部的时候,一听到穆峄城前来,他就十分感兴趣地暗示自己死乞白赖的跟到了盛将军府,但此刻要告辞,怎的又这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难不成,是吃错药了? 一路琢磨来琢磨去,言毓最终在心里定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盛将军府,烛火摇曳。 雕花的木窗上映出一个清瘦的侧影,青丝松挽,正俯身低头在案前琢磨研究着什么。 虽说查案应该多在案发现场附近走动勘验,只是这京城的大雪铺天盖地,将所有的痕迹都消除得干干净净,盛夏也只能努力透过卷宗的记录和验尸的种种,来寻找着可以侦破案件的蛛丝马迹。 又是一天过去,距离下个受害者的殒命之时,他们只剩下了不到八天的时间,若是再不抓紧破案,怕是又会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消失在凶手残忍的屠刀之下…… “笃笃笃——” 屋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埋首在卷宗之中的盛夏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是府里的小丫鬟。 第7章 地图上的秘密(1) “小姐,这是您刚刚要的京城地图,”几步走到盛夏的身边,小丫鬟递给盛夏一卷裹好的牛皮纸,又道: “老爷还说,若是小姐您现在得空的话,就请您过去书房一趟。” “父亲找我?”终于肯从卷宗里抬起头来,盛夏的眸子里带了几分诧异,“没说是什么事情吗?” “回小姐,老爷没说,只说叫您过去。”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回头看了看那系着绳子的牛皮纸卷,盛夏顿了顿手下的动作,决定还是先去书房里看看父亲找自己做什么。 盛将军府的书房中灯火透亮,盛远庭盛老将军负手站在一排排书架面前,似乎是在找些什么。 “父亲,您找我?” 伴随着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盛夏那清瘦的身子走了进来。 “嗯,你坐吧。” 回过头来对着盛夏出声,盛远庭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我听说,夏儿你昨天接了京城那桩三年未破的悬案?” “嗯?父亲您也知道这桩案子?”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盛夏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自己的父亲不是向来没兴趣过问这些事情的吗? “我也是下午在兵部的时候听说的,不过夏儿,为父要说的不是这个,”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远庭看向盛夏的目光,让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想说些什么。 “父亲,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管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都与女儿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神色瞬间黯淡下来,盛夏抢在自己的父亲之前开了口。 “至于从前在北疆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女儿只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沉默片刻,盛远庭的嗓音里带了几分隐隐的叹息和心疼,眼前的女儿是怎样倔强的脾性,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为父想说的是,若你不愿意同他一起共事,我可以去刑部回了宋侍郎,让你从案子里脱离出来。” “父亲……” “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能让你受这样大的委屈。” 抬手轻轻拍了拍盛夏的头顶,一生战场厮杀的盛远庭,很少与自己的女儿做这样充满柔情和亲昵的举动,却并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女儿。 “若不是当初在北疆发生的那些事情暂时还不能说,父亲定然是要去找他要个说法的,只是现在……为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 嗓音里带了重重的叹息,盛远庭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里都是疼惜。 当年他们两人在北疆军营里的点点滴滴,他全都看在眼里,能让自己这个向来冷静理智的女儿做出那般不顾一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动了心。 他是为自己女儿感到由衷高兴的,能得一心人总是这世间最幸福美好的事情,然而如今却…… “父亲,女儿明白。”眸色微微暗了暗,盛夏在脸上勉强浮起一个笑来,“不过这案子女儿既然应了,就不会半途退出,至于他,就当成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那你查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半晌,盛远庭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出声说道。 “父亲的意思难道是……当年他中毒的事情有线索了?” 蓦地睁大了眼睛,盛夏瞬间明白了自己父亲话语里的意思。 “蛛丝马迹有一些,但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只是当年的那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要下毒,咱们总是能够猜个大概出啦。 如今他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京城做王爷,为父担心,难保那人不会再做出些什么举动来,你又正好在旁边伤到了你。” 点头出声,驻扎边疆多年的盛远庭今年之所以痛快的奉旨归京休年假,正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当年之事的线索。 “父亲放心吧,女儿会小心的,再说,女儿这一身的武艺,一般人也难以轻易伤到女儿。” 脸庞上带了几分郑重其事,盛夏无所畏惧地出声说道。 “有你这样的女儿,为父很骄傲,”不由得在唇角浮起几丝笑意,盛远庭点点头,将手里刚刚找到的一本书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本医书,今天我遇到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他家中正好有,我就问他讨了来。” “谢谢父亲!” 待到看清了那书封上的字,盛夏的眼睛不由得闪闪发亮,这可是她寻找好久的医书! “去吧去吧,瞧你那高兴的样子。” 笑着出声,盛远庭对着自己女儿摆了摆手。 “那女儿先告退了。” 盛夏小小的说了一声,便捧着医书片刻不停地离开了书房。 — 窗外北风呼啸,下了一整天的大雪似乎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躺在床榻上的盛夏,也是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四年七个死者,每个死者遗体被发现的地方均不相同,她在京城的地图上逐一标注了死者遗体被发现的位置,想要试着找出凶手的活动范围,然而,却是没有太大的收获。 七个受害者七个位置,围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大圈套小圈,中心却并不是皇宫,而只是皇家一年才去几次的祭天台,却又因着是圆环的形状而无法确定下一个可能的抛尸地点会在哪里。 但是,凶手是一个执着的只肯在每年初雪的当夜杀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随意的抛弃受害者的尸体呢? 在那个圆环之中,定然会有某个位置是被凶手选中之处,但,到底在哪里…… 脑海里止不住地出现那幅用朱砂点过位置的京城地图,盛夏一遍遍地在脑海里思索着,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直到窗外忽然传来寒山寺那悠远的钟声,盛夏才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之上跳下了身子——她知道死者遗体的位置分布究竟有什么特点了! 黎明前风雪漫漫,一个红色的身影穿过浓黑的夜色纵马而过,清脆的马蹄声踏破雪夜的寂静,直到那棵发现过受害者尸体的大树出现,方才放缓了速度,翻身跃下马背。 一天一夜的积雪已经很厚,盛夏蹲下身用手去清理,半晌方才拨开那厚厚的雪层,目光直直地看着地面上那用朱砂红笔标注出来的奇怪形状。 多个狭长的轮廓旁逸斜出,间或有晕染的痕迹,中心并不十分明显,总体看去却是仍旧能够看得出来,那些枝枝叉叉,仿佛在围绕一个中心、顺着一个方向延续开去。 这是昨夜她让刑部的侍卫照着那死者遗体下面那个晕染了的血色痕迹画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被大雪的覆盖和消融而进一步损毁。 低头看看那雪地上湿漉漉的痕迹,又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京城地图上用朱砂连起来的新的图样,盛夏的心里尚且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只听得身后一串风声袭来,出于习武者的本能,她便纵身一跃,反手格挡,却是在习惯性去摸腰间的长剑时,手下蓦地一空—— 她今天,并没有佩剑出来。 “是我。” 过招的袖间生风,言涵那淡漠如远山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声音而立时收手,盛夏回过头来看着言涵,眸子里带了些许的诧异。 “来验证一些猜想,”眯眼看着盛夏手里拿着的地图,言涵继续淡淡的出声,道:“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来验证一些猜想的。” 重新回到那痕迹旁,盛夏语气正常的回答出声,既然决定了将他当成陌生人,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哦?结果如何?” 目光留在盛夏的脸上,言涵出声问道。 “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抬手将手里的地图递到了言涵的面前,盛夏继续出声,道: “我试着将七个死者遗体被发现的地方用直线连接了起来,结果发现是缺了一条边的’卍’字形状。 而我记得前天夜里发现死者遗体的时候,曾经在他身下发现一个被晕染了血迹图案,似乎是与’卍’字似乎有些相像,所以来验证一下。” “卍字乃梵文,是祥瑞吉福的意思,而七个死者遗体位置分布又恰好以皇家的祭天台为中心,所以,”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深邃的目光迎上了盛夏望过来的诧异眼神,“凶手连年杀人,难道是为了祈福?” “你……” “嗯,我也是来验证死者遗体位置和身下图样的。” 眼瞧着盛夏的脸上浮起几丝惊诧,言涵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而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是让盛夏不由得愣了愣,话语一顿便失去了先机。 “只是祈福却又用杀人的方式,凶手的举动这么奇怪,难道是在……” 耳朵里听着言涵那思忖的话语尚未结束,盛夏只看到他忽的眉头一皱,便跃起身子飞扑向了自己…… 第8章 地图上的秘密(2) 头顶传来一声断裂的巨响,尚未反应过来的盛夏只觉得眼前天地颠倒,而她的周身也瞬间被那白梅的清冷香气所紧紧包裹。 俯在身上的身子带着习惯的温度与清香,甚至是熟悉的支撑姿势,耳畔夹杂着风雪啸啸,一如从前他们嬉戏打闹时无意中滚下山坡的模样。 “你没事吧?” 询问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明明是关切却还是透着那股子亘古不变的淡漠。 “没,没事,”瞬间回神儿,眼下的这个姿势让盛夏不由得面色微窘,却仍旧是故作镇定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根树枝被雪压断了,正好在你头顶上。” 回答的嗓音仍旧是淡淡的,言涵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而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盛夏,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花来一般。 “你其实提醒我一声就行了,我的身手还是能躲得过的。” 歪头瞥了一眼那掉落在不远处的粗壮树枝,盛夏脸上的窘迫之意更甚,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让言涵“挪一挪”身子。 “哦,你会功夫,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 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言涵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闲心,就是不肯起身地想要看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自己应该会感到很……开心? 不明白“开心”这个词为什么会同自己沾上边,言涵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愣。 “那王爷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现在可以起来了?” 终于还是咬牙出声,盛夏恨不能抬手挠花他那保持着从容神色的脸颊。 “哦,不好意思,本王还真的忘记了。” 从善如流地起身,言涵抬手拍了拍被雪花沾染的衣角,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恨的盛夏牙根直痒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人家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没关系,只要王爷没有忘记我们现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就好。” 在心里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平静,盛夏忍住了磨牙的冲动,尽量平静着嗓音说道,甚至还在脸上还攒出一个笑来。 “刚刚,我说到哪里了?” 假装没看出来盛夏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言涵点了点头出声问道。 “王爷你刚才说到凶手用杀人的方式来祈福……难道凶手杀人其实是在祭祀献贡品?” 蓦地睁大了眼睛,盛夏对自己的这个认知感到震惊无比却又肯定无比。 死者遗体的摆放呈“卍”字型,中心又恰好是皇族用来祭祀的祭天台,身上还有那么许许多多位置固定却不必要的伤口,再加上头案所发必定在初雪降临之时…… 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她的这个推测,只可能是真的,而绝对不会是虚妄。 “但是京城连年风调雨顺,好端端地,又为什么要杀人祭天?” 眼见得言涵对自己点头,盛夏忍不住地问出声来,虽然她才刚回京城不久,但若是京城发生什么大灾大难,她身为护国将军之女,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前一阵子,本王确然隐约听过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传言,说是荧惑降临,京城将有大难。 但因为钦天监及时出来公布天相,这传言本身又传的并不算很广,所以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思忖着出声,言涵从自己那容量巨大的记忆里寻找到了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会不会是当初放出传言的那个人便是凶手?还是说,凶手相信了这个传言,所以紧张不已的在杀人祭天?” 黛眉微蹙,盛夏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每一种可能性。 “但不管是哪种,如果这传言真的与我们手里的案件相关,那么,肯定不会是第一年出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抬起头来看着言涵,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王爷,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传言大概是从那些地方流传而起的?” “城北一带。” 脸上的表情终于浮起那么一丝严肃,言涵肯定的回答出声。 — 刑部议事厅,晨光熹微之中站着几个面色严肃的人。 “当初谣言发出的源头一直都没有抓住,能抓住的只有几个普通老百姓,但也没有到可以关押的程度,只是抓来训斥几句便放了。” 眉头紧皱,一大早就被这个冷面王爷从府里喊起来的宋侍郎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不过也并不奇怪,任谁被言涵这个冷面王爷从睡梦中叫醒,大概都是要做上几天噩梦的。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个谣言这些年每年都有,却又流传不广,很快就能被压下去,没有形成很大的规模,也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但下官却是从来没想到,这个谣言还会跟两年发生的案子有关系。” 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宋侍郎继续出声说道,没想到凶犯嫌疑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了这么多年,而他却一无所知。 “宋侍郎,这两天在城西和城北一带排查的情况如何?” 询问出声,听了宋侍郎的话,盛夏更加肯定她与言涵先前的推测没有错。 “已经依着先前说的情况锁定了一些人,不过范围还是比较大,差不多得有一二十人。” 回答出声,宋侍郎愁眉未展,这个数字若是要一一展开详细调查,怕是刑部的人手都不够。 “那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住在城北一带的?” 追问出声,盛夏在一点一点的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有十三个人,”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宋侍郎将目光投向了盛夏,“可是盛姑娘,我们就这样锁定城北一带的人,万一凶手他故意混淆视听,自己住在城南却偏偏去城北传谣言呢?” “不会,凶手很偏执。” 没等盛夏开口,言涵那淡漠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只是在众人都将等待解释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却沉默着没有了下文。 众人满面尴尬之中,言毓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悄悄转向了一旁的盛夏。 “凶手对自己的杀人方式,杀人时间,乃至抛尸地点都有十分严格的控制,这就说明,行凶作案的每一个步骤都对凶手意义非凡。 尤其是我们现在知道,他杀人是为了祭天祈福,而祭天祈福的每一步都要严格的守规矩才行,所以,事前造谣或者传谣,也是他祭天祈福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他是不可能随意更改的。” 略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盛夏详细地解释出声,然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习惯性地用带着几分抱怨的目光瞟了言涵一眼。 却恰好迎上了言涵那望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心里陡然一惊,盛夏立刻错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对着脸上显出恍然大悟之色的宋侍郎出声,问道: “那在这十三个人之中,有没有会看一点儿天相的?” “会看天相?”诧异出声,这下轮到言毓听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会看天相才行?” “因为凶手选择的杀人时间是初雪之时,而死者又都是死前两三天才失踪的,所以,凶手势必是事前就已经看好了天相,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似是要回应方才盛夏那略带责备的一瞥一般,言涵抢在她面前解释出声,然后,也将目光落在了盛夏的身上。 只是那目光里没有责备,而是带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玩味,看得盛夏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然而宋侍郎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凶手还会看天相这一点,在言涵征询的目光下满面惭愧的告了错,接着便片刻不停地走出了议事厅去详细调查。 于是一时之间,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言涵,盛夏和言毓三个人。 “哎,盛姑娘,四哥,我刚刚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眼看着议事厅里安静下来,言毓那略有几分散漫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一大清早的,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想着早晨天将亮未亮之时,自己王府的大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一睁眼一开门便是这样两个人出现在眼前,言毓就觉得自己那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小心脏,到现在都还没有平复下来。 当然,还有满满的疑惑不解。 “偶然遇到的。” 嗓音一清脆一淡漠,却是不约而同的响起,令言毓短暂的怔愣一瞬之后,眸子里浮起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嘿嘿,天还没亮就能偶然遇到,四哥你和盛姑娘还真是有缘啊,嘿嘿。” 硬是用“嘿嘿”两声表达了自己不怀好意的暗示,言毓的目光看看自己四哥,又看看错过脸去的盛夏。 “嗯,我们对案子都很认真负责,而且比较聪明。” 点头出声,言涵回答的一本正经,却是将言毓脸上的笑容噎的僵在那里—— 对案子认真负责还聪明,所以才会半夜不约而同的跑到抛尸现场验证猜测,而他这个睡的昏天暗地被他们叫醒还一脸茫然的人,岂不是又不认真负责,又不聪明吗?! 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若不是碍着盛夏在旁边,言毓还真想跟自己这个四哥打一架。 第9章 再度失踪 刑部调查的结果尚未等来,盛夏手里却接到了京兆尹府的来信: 昨夜有一少年失踪不见。 “根据前来报案的家属说,那少年是在给酒楼送完货回家的路上失踪不见的。 而那个酒楼的位置与前几个受害者失踪的地方差不多,都在四方街西边的闹市附近。” 抬头看着刚刚赶到刑部的盛夏,言毓将京兆尹府传来的详细消息告诉了她。 “那就是说,这个失踪的少年很有可能会是凶手的下一个受害者?” 疑问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肯定,盛夏黛眉轻蹙,又道:“凶手忽然提前了绑架受害者的时间,那就意味着,我们调查的行动方向并没有错,已经触及到了他,甚至已经见过他。 他受到了惊吓,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受到太大的干扰,所以提前了绑架的时间。” “那……凶手是不是也提前了杀人时间?”面色陡然一惊,言毓带着几分担忧,“又或者,他干脆就直接抓了受害者便下毒手来祭天?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机会再救出这个失踪的少年了?” 担忧而焦急的话语一出,刑部议事厅的人声便霎时间安静下来。 尤其是刑部宋侍郎的神色,更是阴沉难看的可怕,难道,他们今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出现,然后,又让这个可恶的凶手销声匿迹? 可恶,他不甘心! 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头,宋侍郎满心满眼里全都是愤怒与不甘。 “那倒未必。”思忖着出声,盛夏的脸上丝毫不见焦急慌乱之色,“早晨的时候我们也说了,凶手对他杀人的方式方法十分的偏执,况且这个失踪的受害者又是他铺设四年的祭天仪式的最后一步,除非万不得已,他定然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今天是案发的第三天,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将他救出来。”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名的镇定人心的作用,令议事厅里先前还有几分隐约慌乱的人心,全都平静了下来。 “宋侍郎,城北一带的几个嫌疑人调查的怎么样了?” 淡漠的嗓音响起,言涵将目光从盛夏身上移开落到了宋侍郎的身上。 “回王爷,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送信。” 面色有几分尴尬,宋侍郎觉得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答不上来言涵的问题,着实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那早晨您说的那十三个怀疑对象的大概情况,您那里都有吗?” 借口出声,盛夏对着宋侍郎问完之后,却又转过头来对着言涵小小的解释了一句: “虽然凶手不太可能会提前杀人,但未必不会提前伤人,更何况这是他这次祭天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谁也不知道凶手会不会多做些什么。 时间紧迫,先看看能不能从每个人的已知情况上再缩小点范围吧。” “好。” 点点头,言涵没有去想盛夏为什么会忽然向自己单独解释这么一句,也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应的这么自然,就仿佛这是他们二人多年的默契的一般,就仿佛,他们两个人从来便是如此一般。 “那些人的情况,属下差不多都记得。” 看到宋侍郎望向自己的目光,一旁候着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出声说道。 言涵将目光移向盛夏,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里面,在京城居住超过五年的有几个?” 收到了言涵的目光,盛夏沉了沉气,对着那两个侍卫出声问道。 “有八个,”高个子的侍卫率先回答出声,“这八个人虽然当初是从外地迁徙到京城来的,但是最长的一个在京城住了十五年左右,最短的也七八年,差不多也能算是京城本地人了。” “那剩下五个人呢?有没有来京城的时间少于四年的?” 点点头,盛夏的目标是新近迁徙到京城居住的那些人。 “这个倒是没有,来京城时日最少的,也刚刚好是四年。” 眉头微微皱起,那两个侍卫相互对看一眼,显然是对这个刚好来到京城四年的人有所怀疑,然而盛夏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异样。 四年,并不能成为断定谁是凶手的主要标准,但显然他们心中已经有所偏向,她若是再流露出些什么,只怕他们会无意间将所有的嫌疑都扯向这个住在京城四年的人。 “这五个人,当初是为什么来到京城的,又是如何在城北一带安居的?” 在心里想了想,盛夏继续问出了声。 “有三个是来投奔亲戚的,另外两个像是家乡当年遭了灾,四处流动到这里的。至于住……” 一个侍卫说了一般,语气里有些犹疑的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投奔亲戚的有两个是住在亲戚家中的,另外一个是自己买了间小屋子,剩下两个家乡遭灾来到京城的,是在城北一带的铺子里当学徒和伙计,就顺带住在那里。” 另一个侍卫接口出声,当初这些事情是他亲自去调查询问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而听了回答的盛夏,略略有几分沉默的在心里思索分析着。 住在亲戚家中,买了间小屋独居,当学徒和伙计住在店里,这三种情况应该…… “当学徒和伙计的先搁在一边,店铺的位置不可能太偏,城北一带也不会有富裕到可以给学徒和伙计单独院落居住的店铺。” 没等盛夏的思绪捋顺,言涵淡漠的嗓音便响了起来,人也不知在何时走到了她的近旁。 那熟悉而清冷的气息从身边传来令盛夏流连不已,她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只是这样没出息的举动,以后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息。 “王爷,属下觉得那个独居小屋的人也暂时可以靠后排查。” 相互对视一眼,那高个子侍卫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对着言涵主动开了口。 “属下排查的时候,曾经去过那人独居的小屋,只是很小的一间,与另外三家合挤一个院子,那人也只是给旁人做些零碎的小工来维持生计,属下觉得,他能有钱另买一座偏僻院子的可能性比较小。” 见到言涵默许的眼神,那高个子的侍卫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那这个人不做小工的时候在做什么?独处的时间很长吗?” 几乎是同时开口出声,言涵和盛夏再一次的异口同声,让刑部的议事厅里陷入了片刻的诡异沉默。 “那个,就是想排除一下,这个人会不会私下里有什么隐秘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虽然买不起偏僻的宅院,但也有可能在附近的荒山野郊找到一个隐蔽之处。” 眼看着言涵话音落地后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冰块脸模样,盛夏在心里抱怨不已,却还是开了口解释出声。 “这个属下觉得可能性会比较小,”赶紧从诧异中回过神儿来,高个子侍卫继续出声答道。 “当初属下多嘴问过一句,才知道那间小屋是他亲戚卖给他的,用来换他的养老送终。而他每天都要去伺候两个年老的亲戚,应该是脱不开身的。” “既是这样,那我们的目标就暂时放在前两个人的身上吧。” 点头出声,盛夏将征询的目光落在了言涵的身上。 — 原以为有了嫌疑人的目标就能很快将凶手捉拿归案,然而他们一路纵马来到嫌疑人之一徐宁的家中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座空落落的小院。 院子里的柴火垛子七零八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未上锁的房门在北风呼啸中时不时地撞击着门框,发出“啪啪”的响声,眼前此情此景,不单单是小院许久无人居住,而且主人离去时,还是被惊扰了一般的匆匆忙忙。 “回王爷,隔壁的邻居大娘说,已经三天没有看到徐宁出现了。” 雪地里跑来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回了话。 “那徐宁的亲戚家人呢?他不是来这里投奔的吗?” 黛眉微蹙,盛夏并没有等着言涵开口,往常这样的时候,他都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早已习惯了的她如今做来倒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感。 “回盛姑娘,听说徐宁的亲戚在上个月过世了,亲戚的孩子是徐宁的堂兄在城中是做小生意的,有自己的院子,很早就同父母分家而居,这段时间这院子应该只有徐宁一个人在住。” 话一出口,高个子侍卫脸上显出几分愧色,这样的情况,他当初来排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问清楚呢? “既然徐宁的亲戚上个月才过世,那这里应该不是他囚禁和虐//待受害者的地方。” 沉吟着出声,思绪沉浸在对案件分析中的盛夏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到言涵的身上。 “徐宁堂兄的店铺在哪里?” 似是看透了盛夏的心思,言涵对着高个子侍卫询问出声。 “在四方街西边的集市上,是个小肉铺,有时候也会兼着卖一些鱼虾什么的,说是青云城的亲戚送来的……”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说完,那高个子侍卫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骤然哑了嗓音。 第10章 谣言(1) “徐宁的堂兄不会参与到案子中的。” 轻轻地摇了摇头,盛夏知道那高个子侍卫的讶然所为何来。 “不然的话,这里才是最好的藏匿受害者的地点。” 只是徐宁藏匿受害者的地点,既不是城北的徐家,又不是城内的店铺,那会在哪里呢? 蹙眉思忖着,盛夏只希望现在手里能有张京城的地图,将这几个地点再标注出来好好看看,大概的范围说不定就能找到徐宁的窝点,毕竟这四年他…… “哗啦——” 纸张抖开的脆响打断了盛夏未完的思绪,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她只瞧见一张展开递到自己面前的地图,和那拿着地图的白皙而修长的手指。 盛夏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抬头,正迎上言涵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他那等待时的不经意间挑眉。 没敢去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地图,反应过来的盛夏连忙伸出手去接,紧随其后,又一支朱砂笔递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将朱砂笔也接过,盛夏化解尴尬似的微微咳嗽一声,便很快敛起了思绪对着崭新的地图勾勾画画。 前七个受害者的抛尸地点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没费什么力气便画了上去,轮到新近得到的位置时,却在寻找的时候有那么些许的困难——京城的地理状况她不熟悉,地图上标记的字迹又很小,盛夏正蹙眉俯身仔细找寻着,却冷不丁地有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这里。” 清淡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拿着朱砂笔的手僵了一僵,盛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那手指的地方画上了红圈,然后还十分不小心的,将朱红色的颜料蹭到了那白皙的手指之上。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 “徐宁堂兄家的肉铺在这个位置。” 没等涨红了脸颊的盛夏将道歉的话说完,言涵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那染了红色颜料的手指指向了另外一处,落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儿。 盛夏略有几分局促地拿着朱砂笔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在那手指的旁边戳了个更大的红点儿,然后便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地图上的红色标记,心里却在默默祈祷着自己身后的这尊大神能快点挪动脚步换个位置。 然而心里的祈祷并不能总是轻易的如愿,言涵站着的身子非但没有离开,反倒像是想更看清几分地图一般的,又向着贴近盛夏的方向挪了几步。 好在盛夏的注意力已然全都被地图吸引了过去,她观察琢磨片刻,便指着那几乎是紧邻着徐家肉铺的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转头问道: “展侍卫,这一片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一片应该是临街商铺的库房,”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高个子的侍卫出声答道,“这一片房子看着是与前面的商铺紧邻,实际上是隔着一条窄巷的,窄巷平时不怎么走人,倒是让后面的库房避开了车多人多的地方。” 四方街的范围之内,位置偏僻安宁,肉铺又有许多工具可以做掩饰…… 抬头迅速地同言涵交流了一下眼神,盛夏再度问道:“那徐家的肉铺在这里可有库房?” “应该是有的,这一片房子修盖的简陋,位置也偏僻,所以租金也十分的低廉,大部分人家若是出租临街的店铺,都会顺带附送后面的一间屋子做库房,有些不用存货的店铺,就会堆些杂物在里面。” 高个子的展侍卫才刚刚答完,便只见他们的安王殿下点了点头,对着盛夏道: “咱们两个人先去探一探,其余的人留一部分守在这里,剩下的都在四方街外随时待命。” “王爷,这……” 尚未说完的话被言涵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摸不着头脑的宋侍郎也只敢退在一旁乖乖的噤声,然后更加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紧挨着他们这个向来生人勿近的安王爷的盛夏,抬头愣愣的问: “咱们?我?” 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脑子里全是案子的盛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盛姑娘对自己的身手没有把握?” 言涵的目光清淡,盛夏却硬生生地看出了几分故意的调侃,脑海里忽的就闯入黎明时分他撑在自己头顶时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脸皮微微发胀,嘴里却没好气的出声: “死人堆里都去过,还怕闯一次仓库么?” “那就请吧。” 欣然应声,言涵一抬手,让出了一条通往四方街的路。 — 四方街的西集上热闹非凡,一红一黑两个人影从屋檐上闪过,令嘴里叼着糖葫芦望天发呆的小孩子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左边数第五家。” 压低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盛夏的目光随之数去,最终锁定在青瓦重叠的一间小屋上。 “我前你后。” 大致估量了一下屋子的布局,盛夏话音落地的瞬间,身子已然向着前门的方向飘去,却还是没有漏掉言涵那似笑非笑的一句“本王其实最不喜欢走后门”。 “嘴慢的人没有指挥权,想走前门,就下次嘴快些。” 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盛夏笑着回了一句,红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言涵的视野之外。 姣好容颜上那抹明媚的笑意令言涵恍惚一愣,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愉悦不少,向来凉薄的唇角漫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停了片刻,随即也消失在廊檐之上。 小屋的大门上拴着一把生了锈的锁,门框上蜘蛛网落灰遍布,乍一看去,这无论如何都只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屋子,经年累月的无人前来。 然而却躲不过盛夏那观察敏锐的目光。 门锁生锈锁眼儿却簇新发亮,蛛网遍布却只在门框的最右边,抬高视线看去,那厚厚的落灰之下,似乎隐隐约约的藏着些什么…… 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摸,盛夏果然拿到一把满是灰尘的钥匙。 “咔哒”一声脆响,那生了锈的门锁被打开,轻轻地将房门推开半边,盛夏一个闪身丝毫没有惊动蜘蛛网的便进了屋子。 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盛夏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放轻了脚步继续向着屋内走去,却是在掀开隔帘的时候,心中暗暗的吃了一惊—— 鲜血,符咒,火焰。 铺天盖地,不留一寸空白,将整间屋子的墙壁横梁画的满满当当,也将她的视野占得满满当当,那粗糙的木架上悬挂着铮亮的利器,锥子、匕首、梅花烙铁,还有那黑沉沉的、带着倒刺的沉铁钩。 身后骤然一阵风动,盛夏近乎本能地向旁边躲闪跳去,一柄生了锈的斧子便堪堪落在了她方才站着的地方。 “你是谁?你怎么闯进来的?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一个干瘦的声音出现在盛夏的眼前,质问的声音里带着紧张,带着叫嚣,还带着…… 几分疯癫? 对自己这忽然而来的认知有几分诧异,盛夏看着眼前身子微微有些抖动的徐宁,似是有些明白了什么。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质问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嘶吼,徐宁手里的匕首指向盛夏,却止不住地上下晃动着。 “来抓你归案的人。” 向着徐宁靠近了两步,盛夏一面回答着,一面用目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搜寻着被掳走的受害者的踪迹。 小小的屋子里安静的没有任何挣扎的声音,难道,被绑架的受害者已经被害身亡? 念头刚刚晃过脑海,便很快被她自己否定,不会的,即便是被迫改变作案时间,徐宁的作案手法也不会改变这么多,更何况,眼前的他分明就是偏执的近乎疯狂。 “抓我?你不能抓我!你凭什么抓我?!” 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徐宁的喊声益发疯狂。 “凭什么?就凭你连续四年在京城作恶多端,杀人无数。” 徐宁的反应更加证实了盛夏心中的猜测,她继续慢慢地挪动脚步好扩大自己的视野,受害人一刻找不到,她就一刻不能激怒徐宁。 “我没有作恶!我没有作恶!”猛地挥舞手里的匕首,徐宁却是看着步步靠近的盛夏而躲闪着身子,“他们都是为大祁牺牲的,我们都是大祁的英雄!” “牺牲?” “对,就是牺牲!老天//怒了,老天//怒了你们知道吗?安王言涵独霸朝权,威胁新帝,动摇根基,你们却一个个的都没蒙在鼓里,只知道对他阿谀奉承。 所以老天//怒了,老天要降下天火来焚烧一切,要降下天火来惩罚你们这些愚昧的人!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带着他们主动祭祀供奉老天,要不是他们的牺牲,天火早就降下来了,大祁早就完蛋了!早就完蛋了!” 颤抖的嗓音里满是激愤,徐宁面色涨红,说出口的疯言疯语却是让盛夏的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谣言,怎么还扯上了言涵?!那他……知道吗? 第11章 谣言(2) “好好的站在那里愣什么神儿?” 伴随着淡漠的话语在耳畔响起,盛夏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还疯狂嘶吼着的徐宁,此时已经直直地扑到在了她的脚边。 “我在找受害者,怕激怒他就没下手。” 蹲下身子迅速将徐宁的双手反捆了起来,盛夏看了言涵一眼,眸子里带了几分隐隐的担忧——也不知道方才徐宁的疯话他听到了没有。 “受害者被他迷晕了放在后边的小隔间里,刚才我已经让刑部的人将他带出去了。” “嗯,刚才他自己也承认了,从前那些受害者都是他杀害的,理由也跟咱们之前推测的没有太多差别,”从地上站起身子,盛夏顿了顿嗓音,不知为何有几分艰难的继续道:“杀人祭天。” “嗯,安王奸邪,天将降火。” 接口出声,言涵的嗓音里依旧是那副淡漠无波的样子。 盛夏心里一紧,“你都听到了?” “嗯,他刚才喊的声音有点儿大,跟进来的两个刑部的侍卫也都听到了。” 点点头,言涵的俊颜上古井无波,似是在说着一件与他并不想干的事情。 “那……” 嘴唇动了动终是停在了那里,盛夏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 “前几年京城里有天火将降的谣言之中,并没有跟我有关的这两句,”淡淡地看了盛夏一眼,言涵继续道:“前些日子再起的谣言,也没有。” “那也就是说,放出谣言的人,并不是徐宁?” 思绪流转,盛夏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言涵话语中的意思。 “嗯,他应该是听信了这谣言,疯狂之下才动手杀人祭天,可是最近这几日,不知为何又有人将关于我的这两句单独传给了他。” 点点头,言涵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又道: “他是针对我而来的。” “他?!” 短暂的疑惑之后,盛夏眸子里蓦地闪过一丝震惊,动动双唇正想问些什么,却只听得耳畔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王爷,盛姑娘,你们没事吧?” 脚步匆匆,来的是高个子的展侍卫,话音落地,却是被眼前看到的满屋子的血色卍字符号与火焰所惊呆。 “我们没事,徐宁刚才自己交代了他就是凶手,而且这屋子里的陈设也很明显的都是他杀人的证据。” 顿时收了问话的心思,盛夏神色平静的对着展捕头出声,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想着前一日在书房里,自己父亲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难道,这忽然而来的谣言,同言涵当年在北疆遭到叛乱和中毒都有关系? 而且,这幕后的黑手…… 心头微紧,盛夏不由得抬眼去看言涵。 “人带走,屋子封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本王教你们怎么做了吧?” 展侍卫面前,言涵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前一刻的他们,还在一起研究着那样隐秘的事情。 “属下,属下明白。” 从震惊中勉强扯回神思,展侍卫应了一声,却莫名地有些不敢多看这屋子一眼。 屋子里密不透风,昏暗之下的血腥之气更加浓重,似是隐藏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悄悄地伸出,悄悄地张开,然后要悄悄的将他们所有人都拉入其中…… — 京城上空,云散日出,明媚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散发出耀目的光芒,而刑部的大牢深处,却是寒冷昏暗,抬起脚步迈出去仿佛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 双手抱膝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徐宁浑身抖动,嘴里念念有词,直到耳畔传来一阵近过一阵的脚步声时,他方才抬起头来,看向牢房门外的方向。 一个清俊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牢门之外,虽是沉默不语,却令徐宁感到了无端端的压力和畏惧。 “你……你是谁?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拼命向墙角缩后身子,徐宁看着那身影,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当道的奸邪安王。” 牢门落锁,言涵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你,是你,居然是你!”神色蓦地激动起来,徐宁从地上站起身子,“都是你!是你害的老天发怒要降下天火,是你害的大祁百姓不得安宁! 现在,你又阻挠我祭天祈福,你是个祸害,你果然是个祸害!” 指着言涵的手激动的颤抖着,徐宁略有几分颤抖的嗓音变得尖细起来,而那目光之中带着深深的恼怒与痛恨——他是真的信了这谣言。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神色淡漠如古井,此时的言涵更加确定,徐宁并非是谣言的发起者,而只是听信了谣言,或者被有心人所利用。 “什么谁告诉我的?这些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知道!若不是我年年费尽心思向上天祈福,京城,大祁,早就被天火付之一炬,早就被天火付之一炬!” 话说及此,徐宁脸上的神色愈发激动。 “就是你,都怪你!我明明已经到最后一步了,明明只差一次,整个祭天仪式就全做完了,老天就能饶恕我京城百姓,饶恕我大祁,可是你偏偏要破坏!偏偏要破坏! 老天发怒,天降大火,全天下人都要给你陪葬,你满意了?你可满意了?!” “本王是问你,邪佞当道,动摇国本,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神色未变,言涵强调出声。 “自然是老天给我的启示,如若不然,还有谁能够看得穿你的真实面目?” 脸上满是嘲讽和先知的得意,徐宁又道: “怎么?是不是怕了?你以为,你瞒得过世人的眼睛,就能瞒得过老天的眼睛吗?!” “老天怎么给你的启示?” “自然是特地显了神通来告诉我的。”冷哼一声,徐宁脸上带了几分自豪,“初雪那天我祭祀完之后回家,差点儿就让你的人给抓住。 我都已经被堵在没有路的巷子里了,却忽然从天上降下来个神仙,带着我飞啊飞,踩着云,驾着雾,一直飞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告诉我说,上天一早就知道你这个奸邪之人会来破坏祭天,让大祁不得安生,所以上天特地派他来救我的。” 眼睛里闪亮亮的带着几许光,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徐宁仿佛此刻的自己仍旧在腾云驾雾一般。 “那人长什么样子?” 淡漠的神色未变,周身的气息却冷了几分,言涵盯着徐宁追问出声。 “上天派来的人自然是不可随随便便以真面目示人,那上天派来的使者虽然蒙着脸,但是那高贵的气度,那挺拔的身姿……” 眼看着徐宁说话时的神色语气越来越充满虚幻的向往,言涵淡漠的神色微冷,转过身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牢。 “四哥,我觉得这徐宁疯疯癫癫的,你看他说的那些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一会儿是上天要惩罚,一会儿又是上天派人来帮他祭祀,前后矛盾,一点儿都不可信。” 小跑了两步跟上言涵的速度,言毓蹙着眉头嘟囔出声,方才大牢里他一直在暗处,看到了全部的过程。 “疯话才往往最真实。”缓步向前走着,言涵回头看了言毓一眼,“你当真觉得,他说的什么看到上天派来的使者,只是自己妄想出来的幻象?” 言毓愣了愣,“四哥,你的意思难道是……” “记不记得当天夜里第一次巡查之后,宋侍郎回过来的是什么话?” “宋侍郎说,在临近四方街的地方看到了一串不太明显的脚印,但很快又消失了,很有可能是巷子里的谁家出来打了打房顶的落雪怕压塌屋檐,因为他们看到那脚印消失之处的地面上有一些比别处更散,更厚的落雪。” 回忆着出声,言毓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地抬头看着言涵,目光里也染上了几许讶然,“所以,那落雪其实是有人跳上了屋檐后不经意间带落的,而徐宁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用轻功带着逃走的?”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好好的会忽然针对你?还是扣了这样一顶无可辩驳的帽子?” 眼见着言涵点头,言毓的眉头皱得更紧,心底里也生出一丝丝寒凉之意。 他还没有忘记,从前言涵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曾经奉先皇之命率兵去北疆镇压叛乱,明明是胜券在握的一仗,言涵的军队却输的惨烈不已,而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三年。 这两桩事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不知道,先看看再说。” 语气清淡,言涵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顿了顿语气,又对着言毓补充道: “这件事情并不影响对徐宁的审判,你就只当没有听过,也不必参与进来。” “四哥!” 声音里顿时有些发急,言毓此刻厌极了他这个一贯有事自己扛的四皇兄。 “人多眼杂,有事我会找你。” 没有给言毓再开口申辩的机会,言涵话音落地之后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刑部的门外。 第12章 谣言(3) 盛将军府,灯火阑珊。 窗外的夜色渐浓,窗内奔波劳累了一整天的盛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睡觉休息,她在等自己的父亲回来,她有话要问他。 白日里徐宁在那昏暗的满是血腥的房间里那疯癫的样子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口口声声对言涵的污蔑,一字一句,都让她的血管里泛起无可抑制地寒凉之意。 邪王当道,国将不国。 这样可以随时给人带去致命之害的谣言,为什么会忽然扯上言涵,为什么会忽然让言涵变成整件事情的焦点? 明明,徐宁只是个受了谣言刺激而走上了行为偏执道路的杀人凶手。 难道,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故意挑唆设计?包括,徐宁的疯癫? 心中微微一顿,盛夏的手指不由得将脖子里悬挂的板块玉佩捏得更紧,玉佩的花纹硌得她那结了痂的手指生疼,却丝毫不能让她心底里骤然升上来的紧张有丝毫的缓和。 盛夏还是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狂风暴雪的战场。 那个时候,言涵出征前与父亲商量行军应敌之策的时候,她一直都跟在旁边。 北疆地势险峻,周遭的小部落、小国家占据的领地往往易守难攻,可那天,言涵率兵只是去剿灭进攻北疆边陲小镇的侵略军,并不是要攻城拔寨,战场的路本就不难走,更何况她自己也看过,他们计划的道路战术也十分的周祥。 然而却还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伏击。 留在大营里的盛夏并不知道当时的战场是怎样的惨烈,她只知道,穿过漫天风雪站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时,那随风而来的浓重血腥味儿让她这个从小习惯于战场的人,都忍不住地要呕吐出来。 原本胜券在握的一仗甚至还没有到达真正的战场便惨败至此,已经足以令人震惊且不解,更何况,当她拼了性命从死人堆里将他带回来时,却发现比起身上刀剑的伤口来,那莫名其妙中了的毒,更加让他奄奄一息。 心底里的凉意阵阵蹿上指尖,让她连那半块玉佩险些要拿不住。 房间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是这段时间一直侍奉她的小丫鬟。 不等那丫鬟敲门,盛夏便率先走了过去,她那有些迫不及待打开房门的样子,吓了那正要伸手推门的小丫鬟一跳。 “小,小姐。” “是不是父亲回来了?” 顾不上许多,盛夏抬眼越过这小丫鬟就向着院外看去。 “嗯,是的小姐,老爷回来之后正往他的院子里走呢,奴婢这就跑来给你送信儿了。” 点点头,小丫鬟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这么着紧老爷的行踪。 “好,那辛苦你了。” 嘴里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盛夏的身子已经迈出了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向着自己父亲的院子走去。 她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然后问问他,那天他到底在兵部又打听到了些什么消…… “你是说,这个谣言是在最后才被刻意加进来的?” 听了自己女儿的话,盛远庭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言涵不在京城的三年,这谣言不传,他没有参与到案子之中时,这谣言也不传,偏偏等他莫名其妙地参与到这凶案中,偏偏等到那个叫做徐宁的凶手一定会落网的时候,这谣言才传出来。 若不是刻意制造的阴谋,又会是什么? “父亲,您在兵部到底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当年的那桩事,真的是……” 神色略有几分发急,盛夏却也知道有些话只可意会,却并不可言说。 “差不多,”沉着嗓音点点头,盛远庭看着面前心急如焚的女儿,就知道她那天说的什么“放下”,什么“过去”,根本都是用来安慰和欺瞒她自己的。 “前些日子,西边的平阳镇围剿了一伙儿流寇,当地府衙审问的时候,有人无意中说出了当年在北疆的时候,曾经参与过一场很激烈的伏击战,打得就是京城来的皇子和军队。 当时正好你苏伯伯的一个门生在平阳镇,见到事情有蹊跷,便暗中压了下来又私自问了,才知道当年他率兵行军打仗的路线,一早就被人泄露给当年的那些侵略军了。 至于泄露之人的身份,这个人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只给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印象,现在你苏伯伯的门生已经暗中去调查了。” 心知无论如何自己的女儿都无法放下,盛远庭索性将得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盛夏。 “那现在他们抓住的那个人……” “已经被你苏伯伯暗中扣押下来了,若是有朝一日……也算是个人证。” 目光片刻不离自己的女儿,盛远庭的心里再有万般疼惜千般无奈,却还是强忍了下来,不愿张口再劝她和他的事情。 终归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她是怎样倔强要强的一个性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些劝解、那些宽慰,落在别人的身上可能会是一种温软支持,但落在他自己的女儿身上,却只会增加她的负担,不如,不劝。 “如果眼前的这件事情,也真的是那个人做的……”蹙着的眉头没有舒展分毫,沉浸在思索之中的盛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目光里的疼惜。 “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呢?有了三年前的那些事情,他想要的一切,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他已经高高在上,而言……不过只是一个王爷,他如今又这般造谣生事……难道是想……” 一个念头蓦地涌上心头,令盛夏不由得浑身一惊,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那沉默如夜的眸子给她的,只有一个肯定的回应: 当今的皇上,他这是要对言涵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四个字一个一个地在心头重复,盛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上,让她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夏儿,你不用这么担心,”终是忍耐不住地伸出手来,盛远庭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膀。 “且不说如今皇宫里还有安王的亲生母亲安太后坐镇,那个人就算是再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形势,不敢明目张胆。 就单说安王他自己,也不是个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攻破、打垮的人。更何况现在这谣言的事儿也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人此举,也许不过只是在试探。” 终究还是出言宽了自己女儿的心,却也让盛远庭自己沉静了几分——他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 日子一晃而过,眼看着就要到年关。 徐宁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刑部判罚的时候顺顺利利,并没有什么阻碍发生,只是因为进了腊月里有所讲究而没有立即执行。 而徐宁最后说的那些关于言涵的谣言,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压了下去,一丁点儿也没有传出风声来。 或许,自己的父亲说的对,言涵他自己哪里就是个那么容易被人攻破和打败的人? 否则的话,当年那幕后黑手也不会非得等到言涵率兵去边关打仗,才得了那么个谋害他的机会。 “喂,阿夏,我说你好好的又发什么呆?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伸出手去在盛夏的眼前晃了晃,穆峄城很有几分被无视的挫败感。 “嗯?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回过神儿来,盛夏看着穆峄城略带抱歉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枉我从小到大跟你一起偷鸡摸狗的情分,真是心碎。” 没好气的出声,穆峄城索性劈手夺过盛夏手里刚刚剥好的橘子,一面懒洋洋的往嘴里丢着,一面继续道: “我是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将军府里的年货虽然不需要你亲自去置办,但你也去到处逛逛,买些什么剪纸啊、香包啊、花灯啊啥的,好歹有个过年的气氛。 再说了,咱们这么多年没回京城,这好容易回来一趟,不到处逛逛多浪费?” “今天这日子找我出门逛街?你是真想带着我一起置办点儿年货,还是想拿我做幌子,上街去勾搭哪家的姑娘?” 抬眸将穆峄城那刻意打扮的风流倜傥的模样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盛夏戳穿他的语气毫不留情。 “咳,我是诚心诚意陪你的,陪你的。” 干咳一声,穆峄城颇有几分心虚的伸出手去弹了弹自己那略有几分褶皱的衣角。 盯着他的盛夏没有接茬儿,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 “陪你出门确实是诚心诚意的,但你就不许我顺便做些别的事情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穆家就我一个独苗,我不得早点娶个媳妇,也好早点给我们穆家开枝散叶不是?” 心虚不已,被盛夏目光盯得有几分发毛的穆峄城做出一副愤愤然的样子出声,然而,等来的却仍旧是盛夏片刻不移地盯着他的目光,似乎是想要看看,他为了诳自己出门,究竟能够做到怎样的程度。 眼看着面前的盛夏不为所动,穆峄城只得在心里恨恨地咬咬牙,看来,他得拿出杀手锏了。 第13章 冰糖葫芦(1) “城中的怀仁堂近来得了几味珍贵的药材,除了特定的老主顾之外,寻常人家是买不到的。 而我们穆将军府呢,正好就是怀仁堂为数不多的老主顾之一,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着你……” “说吧,京城里姑娘们施粥买簪花的地方在哪儿?” 没等穆峄城的话说完,盛夏便利落的站起了身子,唇边溢出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城南的枫华街,盛大小姐您是骑马,是坐车还是步行?咱们走起喽~~” 立刻将手里的橘子一抛,从凳子上跳起来的穆峄城对着盛夏做了个“请”的手势。 …… 比起北疆冬日里那样的寂寥萧瑟来,京城的街巷已然是不能仅仅用繁华热闹来形容。 尽管今天已是腊八时节,然而街头巷尾来来往往的人群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反倒是因为会有大户人家在今天特地施粥,来给自家闺阁中的小姐们祈福,而变得更加热闹了几分,尤其,是有穆峄城这样来看热闹的人。 迎着阳光眯眼站在街边,盛夏看着穆峄城那强压着内心的兴奋而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在施粥买簪花的姑娘们中“不经意”地走来走去,正欲开口喊他一声,却是被耳边忽然响起的吆喝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冰糖葫芦呦——冰糖葫芦嘞——” 嗳?冰糖葫芦! 眼前蓦地一亮,盛夏提起裙角就向着街对面欢欢喜喜地跑去。 冰糖葫芦,那可是她小时候在京城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可惜北疆鲜有商贩来卖,她也一直只能在心里惦念。 然而却是晚来了一步。 等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街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早就被孩子们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数过去,刚好将那架子上本来就剩下不多的冰糖葫芦全都买光。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今儿生意好都卖光了,您要不明儿再来?” 许是觉察到了盛夏的失望之意,那小贩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 “恭喜老板生意兴隆才是,那我明儿再来。” 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盛夏笑着回了一句,便转过身子,毫不留情地将正兴致勃勃地混迹在人群里的穆峄城一把拎了出来。 “哎哎哎,阿夏,阿夏,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我这才刚刚跟王家的小姐说了两句话……” 被拉拽的不明所以,穆峄城对着盛夏出声,心里仍旧惦念着方才施粥的那位王家小姐。 “你说我要去哪里?用怀仁堂将我骗出来就丢在街边,你自己倒是闲逛的开心。” 冲着穆峄城翻了个白眼,盛夏拖着满脸不情愿的穆峄城走进了旁边不远处的怀仁堂医馆。 医馆里药香阵阵,脚步细碎,到处飘荡着宁和安详的气氛,即便是再躁动的人心踏入这里,也会变得平和安静下来。 眼看着逃离无望,穆峄城认命般地将穆将军府的信物拿了出来,迎上来的店铺伙计仔细瞧了瞧,便将他们引向了二楼的内室。 二楼的草药香气愈发的浓烈清凌,抬脚一步步沿着扶梯上行,盛夏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低声讲话,想来,这二楼内室已经有人在了。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掀开内室的珠帘,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望向他们的,居然会是那双深邃如静夜的眼眸。 “原来是盛姑娘和峄城啊,好巧好巧。” 随着言涵一起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言毓立刻眉开眼笑地出声,嘴里的称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穆峄城变得那般熟悉亲密。 “盛夏见过润王殿下,安王殿下。” 收起错愕的目光,盛夏对着屋内两人礼貌性的打着招呼,却只得来言涵那淡淡的一点头,紧接着,又重新低头研究手里锦盒的淡漠反应。 “哎呀,盛姑娘你那么客气做什么?咱们才刚刚一起抓过凶手破过案子,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别殿下殿下的喊,以后叫我言毓就行了。” 脸上热情更甚,言毓对着盛夏招呼出声,却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自家四哥一眼。 “对了,盛姑娘你们这也是来看药材的?” “嗯,听峄城说怀仁堂新进了一批稀有的上好药材,北疆那边有些药材很少见,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点点头,盛夏也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言涵,却不想他那淡漠的嗓音忽然追了过来: “你是说,北疆军营的物资和药材有所克扣?” “军营物资是否有所克扣,我非军营中人,并不知晓,只是药材这东西有地域性,尤其是好的药材,那边稀缺也是正常。” 抬眸回答了一声,盛夏复又低头去看那店铺伙计送过来的药材清单。 “四哥,你太紧张了,盛姑娘懂医术,是个大夫,日常里自己收集些好药材什么的不也是正常的事情么?” 嘟囔着出声,言毓四下里随处看着,不过片刻,目光就落在了一颗百年老参上面。 “我说四哥,我瞧着这颗人参不错,不如你买了来补补吧。上次你在宫里突然犯病晕倒的时候,太医不还说你体质内虚,需要好好补一补么?” 没心没肺的出声,言毓丝毫没有觉察到,站在他旁边的盛夏手里微微一抖,险些掉了清单。 “没事吧?” 压低了嗓音,穆峄城悄悄伸手帮她扶稳了那清单。 暗暗地摇了摇头,盛夏的目光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向着言涵的方向看去,此刻的他正站在窗户的逆光处,只能看得到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他那淡漠容颜上的表情。 “安王爷怎么好好的会晕倒?身体现在可还有大碍?阿夏懂医术,不若让她帮王爷诊治一下?” 知道盛夏的心思,穆峄城语气里带了几分关切地出声。 “多谢,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逆光里的言涵表情模糊不清,淡漠如远山的嗓音也似是从远方传来,然而却不知为何,盛夏总觉得,他那一双眼眸始终盯着自己不挪开分毫。 “讳疾忌医是人生大忌,这些日子盛夏瞧着安王殿下的气色可不像是身体全然无恙的。 还是说,安王殿下方才的说辞,只是因为不相信盛夏的医术?”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盛夏合上了那药材清单,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言涵。 “盛姑娘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的神医圣手之名,京城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四哥他只是从小害怕喝苦药,所以才……” 言毓圆场的话还没有说完,光影里一只胳膊便伸了出去,正正摆在盛夏的面前,一声淡淡的“诊吧”,硬生生地将言毓剩下的话全都噎回到了肚子里。 盛夏的手指,搭上了言涵的手腕。 那微凉的熟悉触感,那贴近了的清冷白梅香气,令她的神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却又很快被那虚浮的脉象惊得皱起了眉头—— 明明,他离开北疆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她调养的差不多了,怎的忽然又虚浮成这样?!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盛夏看不清楚逆光里的言涵,可言涵却能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更何况那么明显的皱眉。 “王爷的脉象确实有些虚浮,只不过人参这样大补的东西,并不很适合王爷的体质。” 尽可能平稳的收回手来,盛夏缓缓地出声说道。 “体虚为什么不能补?” 诧异出声,凑过来的言毓看着盛夏那严肃的神色,心里一时有些没底儿。 要知道,上次自家四哥发病发的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整个人昏倒在地,险些没有吓掉他半条命去。 “体虚的症状瞧着差不多,但病理有很多种,安王殿下这样的不仅虚,而且内火旺,百年老参这样补劲十足的药材,用了反倒是会有些药性相冲。 补是一定要补的,但还是要用些性子平和的药材。” 蹙眉思忖出声,盛夏顿了顿嗓音,方才又道: “我刚刚看到那清单上列着几株灵芝还算不错,安王殿下可以用了试试,灵芝药性平和,也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想来也比较适合殿下的近来的状况。” “安神助眠?四哥,你最近难道经常失眠睡不好?你怎么了?” 脸上的神色担忧满满,言毓敏锐地捕捉到了盛夏话语里的暗示。 “没什么,不用大惊小怪的,”对着言毓淡淡出声,言涵复又道:“那就听盛姑娘的,将这几株灵芝买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失误,对着言毓说完之后,言涵便收回手去做了别的,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对盛夏提,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盛夏也只好讷讷地收回手,重新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药材架子上去,一声道谢而已,人家不说,她也总不至于巴巴地跟过去要吧? 只是,他的身子为什么又会虚浮成这副样子? 还有就是,他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隐隐约约的奇怪脉象,到底是什么?明明他离开北疆的时候,是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第14章 冰糖葫芦(2) 日升当空,午时即到。 几度推却不过,盛夏只得应了言毓的盛情邀请,一起去临近的“醉仙楼”吃午饭,却是在一个回身之间,失去了言涵的踪迹。 “盛姑娘别管他,我四哥这人,总是来去无声,要做什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看到盛夏似是在人群里找寻,言毓略有几分无奈地出声说道。 “不过这醉仙楼既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地方,那我们开席之前,他肯定是会赶回来的。” “这安王殿下的脾性还是挺奇怪的,”状似无意地出声,穆峄城接过话头,继续道: “不过,我瞧着安王殿下的行动那么矫健敏捷,还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体那么虚弱,这是一直的老毛病吗?” “这还真不是,我四哥自小身子骨就很好,小时候宫里有次流行伤寒,我们几个皇子接连生病的时候,他都健健康康的没事,所以,上次他忽然在宫中晕倒才把我们都吓坏了。” 摇了摇头,带着他们走进订好的包间,言毓示意那跟着的店伙计下去之后,方才继续出声,道: “峄城你一直在北疆,应该也多少有所耳闻,我四哥他三年前率兵平叛北疆的时候,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年初的时候才刚刚回到京城。 整个人外表上看着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也许就是那次受伤太重,一个人在外面又没有养好,所以才伤了元气吧。” “那桩事情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不过据我所驻扎的营地还有一些距离,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清楚。” 点头出声,穆峄城装作好奇地样子,继续问道: “那安王殿下回来之后有没有提过,他在北疆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四哥回来之后并没有说太多关于那边的事情,起码,没有让我知道。” 摇了摇头,言毓的神色间微微有些晦暗叹息,却并不像是在撒谎。 穆峄城动动嘴唇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只听得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制地叩门声,紧接着门被打开,言涵那清朗峻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然而令言毓和穆峄城万般诧异不解的,是他手里拿着的那一串红彤彤又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诧异之下张大了的嘴尚且没有来得及合上,言涵的下一个举动,更是让言毓惊得差点连下巴都要落在地上—— 举着冰糖葫芦的言涵目不斜视地走到坐在屋子最里面的盛夏面前,然后抬起手来,将那串令他们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的冰糖葫芦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喏。” 单音节的字从嘴里发出来,言涵脸上惯常的淡漠之色不见有丝毫的变化。 “谢礼,”见到盛夏一副惊呆且疑惑的样子而没有伸手来接,言涵复又补充道:“谢谢刚才你给我诊脉。” “哦,不,不客气。” 微微回神儿,盛夏近乎本能地将那串冰糖葫芦接在手中,心里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没有说谢谢的别过头去,原来不是忘了,而是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冰糖葫芦的? 脑海里蓦地想起自己方才在枫华街上没有买到冰糖葫芦的失望样子,似乎,那怀仁堂就离那冰糖葫芦的摊位不远…… “嗯,刚刚我在二楼不小心看到了。” 似是看透盛夏心中所想,言涵不咸不淡地开口出声,然后在言毓和穆峄城那近乎石化的表情中,从容淡然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既然早就看到了,为什么刚刚在医馆又做出好像从来没见过的冷淡样子?” 低低地嘟囔出声,盛夏盯着手里的那串冰糖葫芦莫名地就有些鼻子发酸——当初在北疆说好的,等她回到京城与他见面时,他一定要送她一串冰糖葫芦的。 只是现在冰糖葫芦他是送了,却根本不是当初约定好的那般模样。 “……你离开那小贩回头找穆峄城的时候,没有看到站在二楼阳台的我?” 喝茶的手顿了顿,言涵的嗓音里似乎是透着那么丝丝缕缕的无奈。 盛夏猛地抬起头来,眸子里有些茫然。 “……我还冲你点头来着,原来你压根儿就没有看到我。” “……”愣了片刻,盛夏重新低下头去假装自己是个鸵鸟,“不好意思没看到,我只瞧了一眼天上飞过去的鸽子,我吃冰糖葫芦了。” “吃完喝点茶水,那东西太甜腻,省得待会儿吃不下饭去。” 说罢抬手新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盛夏面前,言涵仿佛没有看到言毓和穆峄城那震惊着相互对掐的样子一般,继续淡定地喝着自己的茶水。 “山楂是酸的,又消食,哪里会吃不下饭去,一看你就没有吃过冰糖葫芦。” 下意识地嘟囔着出声,连盛夏自己都不知道她和言涵之间的对话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副样子,就更别提一旁已经彻底石化了的两个人…… …… 眨眼之间,春节已至。 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声,若是走在街头巷里,人们全都穿着簇新的衣裳,一脸喜气洋洋的相互恭贺新春。 盛远庭虽然驻守边疆多年,但京城里的大宴小聚,也总少不了他的邀请函,而生性不喜欢这些陌生且热闹场合的盛夏,除了偶尔随着父亲出席一些躲不开的宴会之外,便是独自一人待在府中读书练剑,倒也过得清静舒服,除了,穆峄城凑过来的时候。 “咦?是谁来的信?宋相宜吗?” 手中的苹果被咬得一声脆响,穆峄城兴致勃勃地盯着盛夏拿在手中的信。 “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你好容易回来京城一次,她总得赶回来见见你吧?” “再早也要年后了,今年她们全家出城去探亲,哪有半途为了我一个人折返的道理?” 将信纸好好的折起来,盛夏出声说道。 宋相宜是她在这京城里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当年两个小丫头还梳着朝天的发髻时,盛家和宋家就让她们常常在一起玩耍,后来盛夏跟着父亲随军边疆,两个人这么些年,倒是没有断了联系。 “你今天打扮的这么精心细致,莫不是又有哪家的姑娘要去看?” 上下打量了穆峄城一番,盛夏出声问道,穆峄城虽然性子不着调,但若是收拾好了往那里安安静静的一站,确然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 “专门打扮给你看的不行吗?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那种整日里只喜欢往姑娘堆里钻的人吗?” 继续啃着苹果,穆峄城略带抗//议的出声说道。 “不然你以为呢?” 站起身来去找放信笺的匣子,盛夏对穆峄城从来是口下绝不留情。 “……” 无言以对,穆峄城悻悻地跟在盛夏的身后,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架子上摆着的两个精致锦盒所吸引。 “他们两个今年也给你送礼物了?瞧着果然是要比其他人送的东西更精致新巧不少。” 打开锦盒去看里面的物件,一个是只玉雕的白兔,两只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着,栩栩如生,一个是件蓝宝石的护额,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乘的好物。 “他们?也?” 回过头来看着穆峄城,盛夏挑出了他话语里的关键词。 “就是言毓和那个人啊,这盒子上明晃晃的印着润王府和安王府的印信,你不会没看到吧?” 琢磨之意一闪而过,穆峄城还是用“那个人”取代了言涵的名字。 “他们也给你送东西了?” “嗯,言毓送的是一匹绝影良驹,他就配套的送了一副好马鞍。” 点点头,穆峄城对收到的这两样礼物还是十分满意的。 “言毓?”盛夏挑眉,“你同润王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都可以直呼其名了?” “志同道合者,相见恨晚嘛。” “志同道合?我看是臭味相投才对。” 白了穆峄城一眼,盛夏想了想言毓的那副散漫样子,确然是同穆峄城的不着调十分的契合。 “你别管我们是志同道合还是臭味相投,起码我们的关系是正常的,倒是你和那个人,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阿夏,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吃光了手里的苹果,穆峄城脸上的神色也认真了几分。 盛夏收拾匣子的手微微顿了顿,语气淡淡的道:“我跟他哪里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凑巧一起办了个案子罢了,他还是他的当朝的安王爷,我还是我的盛将军的独女,宴会场面上见了,也就是这样打招呼的关系。” “可是你们那天在醉仙楼里,不是很……融洽么?” 犹豫了片刻,穆峄城用了个能想到的最平和的词语,而他心里想说的,是那天他们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落在他这个旁人的眼里,全然是一副恩爱眷侣在打情骂俏的样子。 “我们本来也不是敌人,何苦好歹也刚刚一起破了桩案子。” “可是……” “峄城,他同唐婉凝的婚约就在几个月之后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出言打断了穆峄城的话,盛夏的唇边不由溢出几丝苦笑。 第15章 梦中身影 “阿夏……” 眸子里带了几分心疼,穆峄城也彻底收起了方才那副玩笑的样子。 “可是,我看着他那天也不像是逢场作戏,更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似乎对你是真的……” “他再怎么样,也只是别人的未婚夫,这一点我很清楚。只是现在父亲和苏伯伯在暗中调查当年北疆兵败之事,我也无法保证从现在起就同他一定再不会有接触。 但是其他的那些念头,我也是不会再有了,他既是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再纠缠也没什么意义。” 摇头出声,盛夏脸上带了几分决然的神色。 是时候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了,否则这些时日或多或少的相处下来,连她自己都总是恍惚之间,会有种对他的重新依赖和欢喜,然而他与唐婉凝有了婚约是事实,她必须,让自己抽离出来。 “不过他的身体确实很有问题,你正好同润王殿下走的比较近,注意打问着一些,别出了什么岔子。” 补充出声,盛夏依旧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你放心,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点点头,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愁绪,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觉,似乎言涵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背信弃义之人。 他说不认识盛夏,他应了要娶别人为妻,或许,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呢? …… 安王府中,落梅无声。 屋子角落里的香炉里青烟袅袅飘散,正中央的棋盘中黑白厮杀激烈。 单手执枚白子犹豫落下,言毓的手还没有收回来,便又后悔地想要重新换个地方,却是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言涵那随后而至的黑子杀的片甲不留,没有多时,棋盘之上已然是黑棋遍天下。 “变态,简直是太变态了,我好歹是你的亲弟弟,你就不能多少给我留些颜面吗?” 看着棋盘对言涵的棋艺感慨出声,言毓随即又有些愤愤不平。 “面子是要自己挣的,我给你贴上去的,那叫二皮脸。” 一开口便带着噎死人的架势,此刻的言毓无不庆幸着自家四哥这个向来话少的性格。 “我说不过你,才不要同你争,”冲着言涵翻个白眼,言毓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问道:“听说,你也给盛夏送了新年礼物?” 正一个一个地收拾棋子,言涵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你主动给一个姑娘送新年礼物,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令人震惊呐!”见到言涵默认,言毓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四哥,快说说,你是怎么想起来给她送东西的?” “见你送,便跟着送了。” “……” 得了这么一个答案,言毓自然是不肯相信。 “你拿这话诳我没用的,这么多年,我送过多少人东西也没见你跟着送,怎的我头一次送东西给盛家姑娘,你就跟着送? 再说,那天在醉仙楼里的事情,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人家盛姑娘自己都忘了,你却巴巴的跑去买根冰糖葫芦送给人家。 我那天可没送人家冰糖葫芦吧?” 向前凑了凑身子,言毓看着自家四哥脸上那万分少有的、一闪而过的窘迫和怔愣,心里顿时觉得自己赚够了本,却又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一丝异样—— “我说四哥,你你你,你该不会是对盛夏动心了吧?” 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话一出口,言毓满是笑容的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兴奋。 言涵微微皱了皱眉头,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盛夏那张时而对自己疏离冷淡,又时而放松天真的脸庞,搁在案几上的手指,忍不住地微微动了动。 “可是四哥,你跟唐婉凝之间已经有了婚约,你这样……怎么办?” 清俊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言毓似乎是想到了一件什么十分难解决的问题。 “我同她有婚约?什么时候的事?” 终于肯开口,言涵的一句话便让言毓愣在了那里。 “……这难道不是大祁人都知道的事情么?” 看到言涵摇头,言毓简直惊得下巴都快要落在地上。 “不是,不是,四哥,你的意思是,这婚约根本就没有?那母后和皇上都说你们有了婚约,你答应照顾唐婉凝,这事儿又怎么解释?他们总不可能无中生有的那这个开玩笑吧?” 身子又向着言涵的方向靠近了几分,言毓现在的感觉不亚于被滚滚天雷当头劈下。 和着满大祁盛传的他们那个清俊淡漠、英朗丰神、高贵清华、无所不能的安王殿下与唐家小姐唐婉凝的不日将举办婚礼的消息,是假的?!当事人不肯承认?! “我当初是答应了母后会好好照顾唐婉凝,但,这个跟婚约有什么关系?” 神色淡漠如远山,言涵回答的语气不咸不淡,却是让言毓感觉到自己再度被滚滚天雷狠狠地劈了一次——文字游戏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好,好像是,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毕竟你答应的是’照顾’。 而这个’照顾’的含义有深有浅,是他们理解的太深了,不是,不是你的问题。” 勉强从震惊中扯回几缕神思,言毓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话会结巴。 只是,自家四哥的“文字游戏”虽然玩的令人找不出丝毫的错处来,但是…… “但是唐家好像已经很欢天喜地的在准备你们几个月之后的婚事了,而且母后那边……” 想到了最为现实的问题,言毓又开始有些犯愁。 “他们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在意么?” 抬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言涵的语气轻描淡写。 “……” 好像自家四哥确实不会在乎别人做的事情……唐家,母后,你们节哀吧…… “王爷,唐家三小姐在门外求见。” 门外传来恭恭敬敬地禀报声,言毓回神儿,对着言涵坏笑道:“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按以前的规矩去办就行了。” 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言涵淡淡地吩咐出声。 来回话的小厮应了一声便告退,倒是言毓饶有兴趣的站了起来,道:“按照以前的规矩?以前什么规矩?我得跟过去瞧瞧。” 未等话音落地,言毓的身形一闪便已然是消失在了屋外,想来,是悄悄跟在了那小厮身后。 没了言毓在一旁的聒噪,偌大的书房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面前的棋盘空空,言涵的心里莫名地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梦境夹杂着言毓方才的那些话不断涌现,他一阵恍惚,便似是在那光影流转的窗户上,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剪影。 如瀑的情丝高高挽起,用玉冠发簪束成男子的发式却并不野气,身量清瘦,身形矫健,似是骑着一匹战马,又似是持着一柄长剑,梦中的她总是远远地朝自己飞奔而来,英姿飒爽,又带着令他安心的力量。 然而他却不知道她是谁。 他只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等的很累很害怕,他只知道,自己在拼命的想要想起她的样貌、她的名字,然后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只是,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却只有那一直贴身存放着的半块玉佩。 心尖,隐隐的有几分作痛,那空落落的感觉骤然扩大,仿佛倾城而来的大雪,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 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指紧紧地捂着那放着玉佩的心口,让那玉佩贴着心口紧一点,再紧一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里的大洞,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他与她仍旧在一起,他还没有将她弄丢。 “你到底是谁……你现在又在哪里……我……真的好想见到你……” 低低地喃声自语,言涵一贯清淡平静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 盛将军府后花园,舞剑的身影凌厉潇洒,宛若一柄御空的长剑,在空中划出气势磅礴的姿态。 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练剑,盛远庭的脸上止不住地浮起几分欣慰之色。 从小跟着他在边关军营里长大的女儿,虽然不似别人家的姑娘那般精通琴棋书画,然而却是练得一手好剑,习得一身好武艺,学得一手好医术。 盛远庭觉得,这样也很好。 又有谁规定,但凡是女儿家,都得温柔似水的弹琴跳舞,而不能英气飒爽的舞剑纵马? “父亲?” 一套剑法练毕,盛夏收了手里的长剑,走到了盛远庭的面前。 “不错不错,我瞧着夏儿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看来回了京城之后,你也没有懈怠。” 笑着递过去一方手帕,盛远庭看着自己女儿夸赞出声。 “父亲您从来就只会夸女儿,若不是女儿自己意志坚定,早就被父亲您夸得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擦着额头上渗出的薄薄汗珠,盛夏的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娇嗔。 “为父只说实话,自己女儿好就是好,为什么要假装谦虚?” 看着盛夏的目光不移,盛远庭脸上的笑意更浓。 第16章 陈年旧事(1) “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捧在手里,盛夏仰头出声问道。 要知道回到京城后的盛远庭十分忙碌,此刻忽然出现在这里看她练剑,显然不是纯粹的有了闲心和闲情。 “嗯,是有件小事儿,”点点头,盛远庭从袖袋里掏出一封拆开过的信递给盛夏,“刚才你舅父来了封信,说你难得回到京城,想让你去他那里住些时日。 如今你外祖母年事已高,近来身体也总有微恙,为父想着你又通医理,也能去尽尽孝。” “外祖母在舅父家?” 眸子里带了几分诧异,盛夏接过信低头看着。 “嗯,年前接回来的,说是不放心她老人家总在南边住着。”点点头,盛远庭继续道:“本来为父也该去尽尽孝心的,但是你也知道,当初因为你母亲的事情,你外祖母她发誓再不肯见我,所以……” “父亲,女儿知道,”见到盛远庭面露悲色,盛夏及时出声拦了下来,“当年的事情女儿虽然还小,但也知道不是父亲你的错。而且母亲她也从来没有怪过父亲,您就别再自责了。不然的话,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要跟着伤心了。” 劝慰着出声,盛夏伸出手去,拍了拍盛远庭的手臂。 大祁普通人家的男子都常常会三妻四妾,更何况如自己父亲这般官居高位又风度翩翩的大将军? 可自从十几年前母亲因为意外过世之后,她的父亲便只是将一颗心都放在了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莫说是再娶一房妻妾,便是连这样的想法都从未有过。 这样的恩爱,这样的深情,不需要谁来渲染,也不需要谁来证明,它就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深深切切地流淌在盛夏的血液之中,所以最初的最初,她才无比的向往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未来,才愿为了那个“一心人”而奋不顾身。 只是如今……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盛夏复又出声,问道: “父亲,女儿什么时候动身?可以带着峄城一起去南陵吗?他昨天还在女儿这里抱怨了半天,说是京城逛遍了,想换个地方玩玩。” “你舅父本来要差人来接,我怕你时间上不自由就回绝了。横竖南陵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你同峄城收拾妥帖之后,随时可以动身,府里的马车都备着呢。” 脸上又恢复了几许笑容,盛远庭不愿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担忧悲伤。 “那女儿现在就去通知峄城,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动身出发,这样也可以早去早回。” 装作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眼角一闪而过的黯然,盛夏勾勾唇角,对着盛远庭绽放出一个明朗而顽皮的笑容。 前往南陵城的官道一片平坦,马车快速而平稳,只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已经到达了盛夏舅父家的门前。 盛夏的外祖家姓颜,是大祁有名的书香世家,舅父颜尚清时任翰林院翰林,却随父辈的传统习惯,不愿常住在京城那车马喧嚣的地方,仍是将家宅安在了清静的南陵城中。 甫一跳下马车,盛夏抬头便瞧见“颜府”那端端正正的两个字印在黛蓝色的匾额之上,鎏金暗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隐隐的光辉,是奢华,却并不高调。 一早就候在门前的颜尚清和颜夫人赶紧迎了上来,问候的话语尚且没有说几句便是唏嘘不已,尤其是当年与盛夏母亲姑嫂关系十分要好的颜夫人,更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及至见了等在屋中的颜老夫人,众人的眼泪便更像是那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 泪眼婆娑中,颜老夫人看着记忆里还是梳着朝天发髻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样子,而那清秀爽利的眉宇之间,也与她故去的女儿颇有几分相似,哽咽着在嘴里道了一声“好孩子”之后,那眼眶里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颜家虽然多子多孙,然而那一辈的孩子里,却只有盛夏的母亲颜尚冉一个女儿。 于是未出阁时颜家人是如何的将这个女儿疼在心尖,当年意外发生之后,颜老夫人便是如何的痛恨自己的女婿盛远庭。 然而当年悲痛欲绝中立下那样的毒誓,却又偏偏让自己这么多年与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分隔千里而不得相见。 心中五味杂陈,但又难以彻底的放下前尘往事,颜老夫人紧紧拉着盛夏的手不放,那欲语泪先流的样子,一直到颜尚清强行出来逗笑,方才得到了稍许的缓解。 “夏儿,你外祖母的身子……” 看着盛夏从颜老夫人的卧房脚步轻轻地走出来,知道自己母亲已经睡着的颜尚清眉宇间满是担忧。 “舅父不用太担心,外祖母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就着小丫鬟端来的水盆净了手,盛夏先说了句安抚的话来镇定人心。 “外祖母年事已高,身子本就不如年轻人强壮,前阵子路途奔波身子吃不消也是有的。 再加上因为对母亲的事情难以放下,时常有事在怀,心里总是会有些忧思郁结。 等下我开些调理的药给外祖母顺气,好好的调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连着应了两声,颜尚清脸上的担忧之色消散不少,然而却又浮起几丝黯然纠结。 “夏儿,其实当年你母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并不是你父亲的错,这么多年你外祖母心里其实也很后悔,只是当日……” “舅父,夏儿明白,”轻轻地摇了摇头,盛夏拦下了颜尚清后面的话。 “父亲他也从来没有外祖母有过片刻的怨怼,他只是心里难受自责,一直不肯原谅他自己。 倘若要是真的说起来,当年的那件事情夏儿觉得谁都没有错,只能算是,造化弄人吧……” 淡淡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盛夏无意识地抬眸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白雪覆盖之下的枯草依依随着萧杀的北风万般凌乱的飘摇着…… 第17章 陈年旧事(2) 傍晚霞光满天,金红色的晚霞将天边一寸一寸铺满,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举目向着远处眺望而去,目之所及,整个南陵城金红灿烂一片,景色美不胜收。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这两天你天天都跟在我身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自己不累我都看累了。” 收回远眺的目光,盛夏瞥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身后偷偷地看自己的穆峄城,不咸不淡地出声说道。 “那我要是问了,你得保证绝对不会生气。” 被抓包当场,穆峄城脸上显出几分窘迫之色。 “我看你们断断续续地总是提起什么’当年之事’,提了之后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阿夏,这个’当年之事’,到底什么?” “是我母亲意外被害身亡的那件事。” 丝毫没有对穆峄城的问题有所意外,盛夏回答的也没有丝毫的遮掩。 “当年我还小,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从父亲的嘴里断断续续听说的,似乎,出意外的时候,也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冬。 而那个时候的我的父亲,刚刚因为清剿了一窝盘踞已久的匪寇,而受到了先皇的嘉奖和提职。” 而彼时在南方小镇归宁省亲的颜尚冉,已然是万般惦念着自己许久不见的夫君,听到他手头的公事尘埃落地的消息后,更是等不及盛远庭来接,便自己带着只有三岁的盛夏向着京城归去。 却不想她们在半途之中遇到了悍匪的拦截。 北方的冬天,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死死地将盛夏护在身后,年轻的颜尚冉看着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家丁护卫,面色苍白如纸,却愣是咬紧了牙关,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哭喊出一声,因为,她不想吓着身后的盛夏。 狂风中刀光闪闪,前一刻还温热的鲜血在下一秒便冻成了冰碴。 疯狂的亡命之徒绑架了手无寸铁的颜尚冉和小小的盛夏,为的,就是用她们做诱饵,设下陷阱引诱盛远庭前来,取他性命以报复他先前的剿匪行动。 陷阱设计的巧妙,计划制定的周密,诱饵选择的万无一失。 就在这些亡命之徒已经提前庆贺胜利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颜尚冉对盛远庭的感情。 以他之命来换己命,甚至是一家人共赴黄泉? 向来性子坚韧且倔强的颜尚冉又怎么肯? 于是明里顺从而暗中破坏,直到盛远庭的身影近的都已经能够看得清头盔的颜色,颜尚冉才终于让自己破坏的结果显了形。 提前暴露的陷阱,连续落马的同伙儿,事情一桩桩在眼前发生,才让他们蓦地惊觉,颜尚冉在暗中动手脚之深。 然而一切都已经补救不及。 遥远的故事渐渐模糊在盛远庭那苍凉而悲戚的讲述中、遗留在盛夏的记忆力。 而当年那个小小的、本不应该有所记事的盛夏,幼小的脑海之中却深深地印着母亲颜尚冉对自己那竭力喊出的一个“跑”字,随后而来的,便是周遭场景的跌跌撞撞后退,还有自己那充满惊惧的喘息之声…… “父亲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我,而母亲她已经被那伙儿匪徒残忍杀害了。” 缓缓讲述的语气幽幽,盛夏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也不记得后来是谁告诉过她,当时看到她母亲遗体的盛远庭霎时间情绪彻底崩溃,无论谁来劝说,也无论谁来用强,他都死死地抱着颜尚冉的遗体不肯松手,也不肯挪动半分的脚步。 直到最后,还是被人抱到他面前的小盛夏,用彼时还糯软的嗓音一声一声的喊着“父亲”,才终于唤回了他那么一丝丝的理智。 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淡了几分,盛夏心底里的叹息之意更重。 其实,又何尝需要别人来对她讲述呢? 这么多年,她日日里将父亲对母亲的思念看在眼里,当年那样的情形,不用去说,她也能够体会得到父亲的心碎欲裂。 或许,若是当年没有那个尚且小小的自己,父亲怕是真的会追随母亲而去吧…… 廊下吹来阵阵晚风,盛夏忽然觉得有些哀伤就像蜿蜒的藤蔓,一点点从脚底爬上来,缠绕在心头。 “天凉了,回屋坐着吧,当心受了风。” 抬手披了件衣裳在盛夏的肩头,穆峄城的嗓音里是难得的深沉。 “嗯,”点点头,盛夏顺从地起身回屋,“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能多少猜到了。 外祖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心痛欲绝之下,就将全部的责任怪罪到了父亲的身上,觉得若不是他当年招惹了那伙儿匪徒,我和母亲也不会被人半路绑架。 又或者,若是当年他能够再早一点赶到,说不定母亲就不会惨遭不测。 所以,当年的外祖母恨毒了父亲,发誓再也不让他踏进颜家半步,甚至不许他带走母亲留在颜家的贴身之物。 父亲当年重重打击下的心碎欲绝可想而知,便带着我去了北疆驻守边关,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然后你就认识了我,所以,我觉得当年盛伯伯这个决定做的还是挺明智的。” 笑着接口出声,穆峄城倒了杯热茶递给盛夏。 “我怎么没觉得认识你是件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儿?穆峄城,我觉得你最近脸越来越大了。” 接过茶杯冲着穆峄城翻了个白眼,盛夏又岂会不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 “脸大?什么意思?” 目光里带了几分不解,穆峄城看向盛夏。 “意思就是说你脸皮厚,什么都敢往身上揽,什么都敢往脸上贴呗~~” 故意抬高了语调地回答出声,早有准备的盛夏身手敏捷地躲过了穆峄城恼羞成怒之后的“袭击”。 然后便故意抬手“啪嗒”将茶杯撂在桌子上,眼看着茶水溅在了穆峄城的身上,盛夏便笑嘻嘻地跑了开去,惹得他一脸恼怒地紧追不舍…… 第18章 南陵夜火(1)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紧似一阵的急促敲门声将盛夏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身子,她下意识地抬头向着窗外望去,却吃惊的发现窗外本该漆黑暗沉的天空,此刻红彤彤的一片。 像傍晚时候的晚霞,却带着要吞噬一切的张狂。 “阿夏,阿夏你醒了吗?” 穆峄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带着隐隐约约的急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赶忙起身披衣,才刚刚拉开房门,盛夏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糊刺鼻的气味儿。 “着火了?” “着火了。” 几乎是同时开了口,盛夏和穆峄城一个问一个答,倒是有片刻的怔愣。 “离颜府不远处的居民区着了大火,刚刚南陵城府衙的林大人差人找了来,说是在火灾中受伤的人很多,他们现有的人手救治不及。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你住在这里,便想请你去火场帮忙救治一下伤员。” 顿了顿嗓音,穆峄城言简意赅的将来意说了个清楚。 饶是盛夏再从小生长在军营,不似京城女子般礼数规矩颇多,然而此刻毕竟是深夜,前来替林大人传信的捕快也还是被颜尚清拦在了前院,只让穆峄城来将消息告诉她。 “你先去前厅等我,我换件利索的衣裳马上就来。” 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盛夏出声说道,火灾当前,救人要紧,哪里还容得她有所犹豫拒绝? 尽管距离火灾现场还隔着一条小巷,然而空气里弥散着的刺鼻气味儿,就足以令盛夏咳嗽不已。 接过不知哪个捕快递来的口罩戴上,盛夏皱了皱眉头,便径直投入到了火场伤员的救治之中。 火起半夜却是来势凶猛,再加上夜里北风呼啸,不消半刻的功夫,已然是由起火的一家院落,连着烧毁了其他三四座院子,而半夜熟睡的人们惊醒之后,能够逃出来的几率便也大大的降低。 脚步才刚刚迈进临时停放伤员的屋子,盛夏的耳畔便被各种痛苦的呻/吟与哭喊声所占据,尤其是孩子的凄惨哭声,更是令人不忍耳闻。 “是盛姑娘吗?在下是南陵城府衙的林燮,这么晚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这情况紧急,在下也是情非得已啊!” 快步迎上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之中,让盛夏知道他便是方才穆峄城口中的林大人。 “我既懂得医术,那就是要治病救人的,林大人不必这么客气。”简单的回答出声,盛夏的目光环顾四周便直入主题,“林大人,我负责哪里?” “同仁堂的常大夫和他的徒弟负责放在东边的伤员,您和这几位学徒就负责西边的这些伤员吧。 如果缺什么,要什么,直接找人吩咐便是。” 也不拖泥带水的假客套,林大人安排说道,举手投足间也是一副办事干脆利落的样子。 “好。” 点点头,盛夏挽起袖子就直接来到了屋子的西边。 分给她的病人大多数都是被烟气熏伤和在逃跑中跌跌撞撞的受了外伤,按照轻重缓急排了向后顺序,盛夏便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开始救治。 而不放心跟来的穆峄城,则是小心叮嘱了她几句之后,便出了屋子,跟着南陵城府衙的人一起冲入火场救人。 南陵城的夜火滔天,惊得全城人无法入眠,也惊动了不远处的京城。 “方才已经有人来报过了,说是南陵城一个百姓家失火,火借风势烧得太大,牵连了临近的几家。” 走到言涵的身边,言毓抬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本该漆黑一片的夜的尽头,此刻出现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 “这火着在半夜,损失估计不小,但愿没有太多人伤亡才是。” 回过头来看着言涵那眉头微皱的样子,言毓继续出声,却又本能地觉得,自己四哥此时隐隐露出的担忧之色,并不是为着南陵城正处在水深火热中之中的百姓。 “四哥,你难道在南陵城里……有故交好友?” 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言毓的心里实在是疑惑不已。 要知道他这个四哥素来有“冰山王爷”的“美誉”,但却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素日里总是淡漠着一张冰块脸,更是因为他那副万事眼前过如泥牛入海而不为所动的淡漠性子。 如今一场京城外的火灾,都能牵动他的神思,言毓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又或者,有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盛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终于在言毓的聒噪声中开了口,言涵的目光不曾从远方的红云上挪开。 “盛家?盛家那边好好的要有什么动静……” 最后一个“静”字的尾音儿尚未说完,言毓便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的,张大了嘴巴呆了一呆,随即脸上便浮起带着了然的坏笑,他向着言涵又凑近了几步身子: “我说呢,一听到南陵城大火就急急忙忙地起了身,又是一脸担忧的看着,又是让我去打听消息,原来,是在担心盛夏那丫头啊! 四哥,看不出来呀,你隐藏的可是够深的。” 耳根微微有些发烧,言涵第一次有些不敢如往常那般直面言毓的调侃,似乎……有点窘迫? “既然担心她,那就跟过去看看呗,反正京城到南陵城骑马也就半日的功夫,你现在动身,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帮她救火呢。” 继续揶揄着出声,言毓冲着言涵挑了挑眉毛。 “尾巴都甩干净了?” 窘迫之感一闪而过,言涵再回头便又是一脸的淡然,而言毓脸上的揶揄坏笑之色,却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两个难缠的,一时没有甩掉,不过被引到别的地方去了,不会跟到我们的身上。” 面色严肃起来,言毓忽然明白了,自己四哥为什么对盛夏心有担忧,却一反常态的待在京城没有丝毫的动作。 因为,他们在被人监视。 “平阳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听说苏大人的门生抓到的流寇中,失踪了一个人?” 眉头紧皱,言毓忽然想到了今天探子送回来的消息。 “应该是被藏起来了,”嗓音里带了几分若有所思,言涵继续出声,道:“看来是得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但是兵部的苏大人与三年前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联,他为什么会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难不成是……那个人的指使?” 仍旧是避讳了那人的名号,言毓眉头皱得更紧。 “他还没那个本事收买苏大人,”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双眸微眯,“如果非要让我猜测一个原因的话,应该是盛老将军也在暗中调查此事。” “盛老将军?” 言毓神色微愣,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不要忘了,当年盛将军和苏大人可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同袍。” “可他调查这件事情做什么?那个人,并没有对他有所动作啊?” “北疆是盛老将军多年驻扎的营地,当年那桩事发生在北疆,我率兵也是驻扎在那里的。” 淡淡地出声,言涵眯起的眼眸里带了一丝丝冷意还有一丝丝艰难的困惑。 “四哥你的意思难道是,盛老将军也怀疑当年的事情有问题,所以想查明真相如何?”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的脸上更带了几分忧愁: “当年的事情,四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 “也不是全然不记得,只是断断续续的有些连不上。我当初既是率兵去了北疆,肯定会与盛老将军打过交道,这些我都有印象,但是,却没那么具体。 尤其是我重伤苏醒后的事情,很大一片都是空白,似乎……” 似乎忘掉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和最重要的人。 话语卡在嗓子里没有说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言涵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收缩在一起,然后一丝儿一丝儿抽着疼,而且,是很疼。 “但你能肯定是那个人。” 看到了言涵脸上一闪而过的苍白,言毓不忍再引他回忆当初。 去年年初他初初归来时,他们曾经彻夜长谈过一番,虽然时光一晃而过已是一年前,但彼时他那隐忍的痛苦,他那无声的悲怆,都让言毓历久弥新,迟迟难以忘怀。 “除了他,你还能想得出别人来么?而且自从我回到京城之后,身边发生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是普通而平常的?” 向来淡漠的容颜上难得浮起一丝苦笑,就这样怀疑自己的兄长对自己手足相残,饶是言涵生来冷情冷性,心里也不会丝毫波澜都没有。 “四哥,我有一个猜测。” 沉默了许久,言毓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抬头看着言涵咬牙说道: “你失去了重伤之后的那段记忆,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太医说得那样,是因为受伤过重和过度惊吓导致的,而是……有人故意想要害你?” “嗯,我也一直有所怀疑。” 点点头,言涵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平静的仿佛根本不是在谈论他自己一般。 第19章 南陵夜火(2)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直到天边朝阳升起,方才渐渐的熄灭。 然而南陵城的府衙中,压抑沉闷的气氛非但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盛姑娘,你可是能百分之百确定你方才所下的结论?” 眉宇间阴沉之色渐浓,林燮有些担忧地看着盛夏。 “林大人,我百分之百确定,现在停在验尸房里的那三具死者的遗体,并非是死于火灾之中,而是死于火灾之前。” 点头出声,盛夏的脸上是一贯的沉静。 “换句话说,这三个人很有可能是被人谋杀,而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行为,所以才放了一把大火,试图蒙混过关。” 而如果不是盛夏刚好在这里,凶手的企图便已然得逞。 “盛姑娘,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您是怎么看出来这三个死者的死状有异呢?明明他们三个死者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开了口,见到盛夏将目光转向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在下是南陵城的捕头赵凡。” “是死者被烧焦的程度和状态首先引起我注意的。” 对着赵捕头点了点头,盛夏并没有因为他语气里质问的语调而有所在意。 “三位死者比起其他火灾中的死者来说,被烧焦的程度最重,整个人已经呈现出碳化的状态,皮肤变硬变脆以至于开裂,而姿势也呈现出四肢蜷缩的斗拳状。 表面看上去,这些状况确实是大部分被烧死之人会呈现出的状态,但其他受害者却没有呈现出这么严重的烧伤状态。” “这不是很正常吗?火是从这三个人的屋子里烧起来的,他们被烧的时间最长,当然也最严重。” 盛夏的话音尚未落地,赵捕头带着隐隐不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若非碍着盛夏是盛老将军独女的这个身份,怕是他的不屑与质疑会表现得更加明显。 “对于起火点在哪里,赵捕头之前给出的结论是正屋外面的小厨房没错吧?” 语气不咸不淡,盛夏转眸看向了赵捕头。 “没错。”在盛夏注视的目光中莫名地感觉有些不自在,赵捕头顿了顿嗓音,继续道: “起火的原因,应该是昨晚做完饭之后炉灶里的火苗没有完全熄灭,不知道为什么会引燃旁边的柴火堆,加上厨房里有放油的罐子,火就渐渐的烧起来了。” “但是这三个受害者的遗体是在最后面的卧房被发现的,从厨房烧到最后面的卧房,和烧到邻居家的院子,差不多是同样的距离,同样的时间,而在邻居家发现的受害者,并没有被烧伤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那是因为邻居醒了,看到着火往外跑,所以才没有烧得那么严重。” 急急地出声,赵捕头急于摆脱自己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邻居都能醒来大喊着往外跑,为什么反而他们一丁点儿的感觉和反应都没有?” 反问的语气平静如水,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压力。 “况且,在以往的案件中,死于火灾中的人往往因为生前的恐惧和疼痛窒息而面目狰狞痛楚,可他们脸上的神色却没有明显的变化,赵捕头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眼看着赵凡动动嘴唇就要反驳,盛夏话锋一转,丝毫没给他开口机会地继续道: “当然,这些都只是引起我注意的反常之处。真正能够确定这三位死者是死于火灾之前的,还是我随后检验了三位死者的遗体之后,才得到了确切的证据。 火灾中的死者,生前挣扎呼吸,会将大火燃烧时产生的浓烟和烟灰吸入到口鼻之中,如果时间过长,还会吸入到气管和肺里。 但这三位死者虽然身上被烧得焦黑如碳,但口鼻中十分干净,我曾用棉棒擦拭过他们的口鼻,一丁点儿烟灰都没有,就更别提吸入到气管和肺部。 而若非死者在着火之前就已经身亡而没有了呼吸,否则,是绝无可能口鼻干净而没有一点儿烟灰的。”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我赵凡做捕头这么多年,这样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谁又能证明你说的就是对的?”被方才的盛夏拦了话头去,赵捕头有些恼羞成怒。 “赵捕头做捕头这么多年,肯定应该看过不少卷宗,听过不少案例吧?那不知道‘张举烧猪’的案例,赵捕头有没有听过?” 目光落回到赵捕头的身上,盛夏黛眉微微蹙起,还是保持了语气的平静。 盛远庭盛老将军的独女这个身份,从她出生起那一天就压在她的身上,是以这么许多年来,盛夏练就了一副任人如何反应都平静应对的从容本领,为的,就是不想让人说她仗势欺人、狐假虎威。 “什么‘张举烧猪’,‘李举烧鹅’的,我关注的都是大案要案,这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我还真没盛大小姐这份闲心来管!” 面色不虞,赵捕头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更加明显,然而那刚想要开口呵斥他的林大人,却被站在一旁的穆峄城拦了下来。 一脸莫名地看向拦阻自己的穆峄城,林大人看着他脸上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心里隐隐约约地升起几分不安——似乎,赵捕头的颜面今天怕是要保不住了。 “我确然是没什么功夫给赵捕头你现场烧只猪来看看,但故事的梗概还是可以讲给你听的。” 淡淡的出声,盛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个案例发生在前朝,说的是一个妇人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又放火烧了房屋,伪称其丈夫是被火烧死的,当时的县令张举为了戳穿这妇人的谎言,便命人取来两头猪。一头杀之,一头活之,然后进行烧猪试验。 结果,被活活烧死的那头猪的口腔里有烟灰、碳末附着,而被杀死再焚烧的那头猪却没有,当然,那妇人丈夫的口鼻中也没有,以此来揭露那妇人杀夫毁尸的阴谋。 前人有试验记录在此,我作为后人学为己用,自然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若想要亲手验证,那还请赵捕头自己来吧。 命案当前,我没那个闲工夫为了所谓的‘一争高下’,去浪费时间来烧死两头猪。” 话说到最后一句,已然带了几许严厉的气息,然而没等赵捕头有所反应,盛夏接下来开口的话,更是令在场的众人神色间挂满震惊: “林大人,方才检查三个死者遗体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个疑点,那就是死者并不是两女一男,而是两男一女。” “两男一女?”神色微震,林大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起火的这户人家,明明是一对夫妻并着他们的女儿生活,哪里来的第二个男子?盛姑娘你……” 莫不是看错了吧。 最后几个字硬生生地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盛夏说的话明明与他知道的情况并不相符,然而林燮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她的判断。 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林燮一般的想法。 “盛姑娘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那已经几乎都要烧成焦炭的三具尸体,从外表能看得出来什么? 死者一家明明是夫妻二人带着女儿过活,怎么大半夜的发生了火灾,就变成了两男一女?你这样往死者身上泼脏水,就一点儿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盛姑娘,你到底居心何在啊?!” 质问声声,赵捕头脸上怒气满满,仿佛此刻被“污蔑”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判断一个人,外表并不是最重要的,内里如何才是难以撼动的。” 淡淡地瞥了赵凡一眼,盛夏仿佛话里有话,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在说对死者的验证。 “三个死者虽然外表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骨骼体型是没有发生改变的,而男子和女子在骨骼上最明显的不同,就是骨盆。 方才常大夫也跟着我一起看过死者的遗体,只有一具遗体的骨盆是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呈现圆桶状的,而另外两具遗体则是上宽下窄,呈现出漏斗形状,这恰恰是女子和男子骨盆最明显的分别。 若是深入解剖来看,应该还能够看得到,女子的骨盆上口会呈现出圆形或者椭圆形,前后都十分的宽阔,而男子的骨盆上口则是心脏的形状,前后狭窄。 因为官府暂时还没有立案,我自己也不是南陵城的仵作,所以并没有做深入的解剖。” “盛姑娘所言非虚,这一点老夫可以作证。” 似是生怕赵捕头又找出什么由头的胡搅蛮缠,盛夏的话音刚落,常大夫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但是……” 赵捕头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林大人一个凌厉的眼神警告了回去。 “既然如此,不知盛姑娘可愿意帮助本府调查这桩故意杀人纵火案?” 眉头紧皱,林大人出声问道,各项证据已经陈列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的管辖之地有百姓被谋杀的案件发生? 只是杀人焚尸引出这般大的火灾与伤亡,他要忙碌和担忧的,恐怕不仅仅是破案抓凶这一件。 第20章 多余的死者(1) 尽管是满脸的不情愿,赵捕头还是不敢违抗的跟着盛夏走进了府衙后面的捕快所。 方才林大人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清楚,这桩谋杀纵火案全权交由盛夏处理,而他自己,则集中精力去安置火灾中受到无妄之灾的百姓。 林大人最后看向自己的警告目光犹在眼前,令赵捕头心中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咬牙跟在盛夏身后。 “阿夏,这案子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故意从赵捕头的面前走过,穆峄城出声问道。 “就从最明显的两个问题开始,”回过头来看向穆峄城,盛夏仍旧是忽略了赵捕头那故意的不满——毕竟,她只是来帮忙破案的。 “最明显的两个问题?” “嗯,既然受害者家中应该是夫妻二人并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那么,”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对着穆峄城伸出了一个手指: “第一,案发现场多出来的那个男性受害者是谁? 第二,这户人家本来应该在家中睡觉休息的女儿去了哪里? 如果能够调查清楚这两个问题,那这个案子我们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是这个道理没错。” 点头出声,穆峄城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但是这一把火将三个受害者烧得面目全非,要想确认那个多出来的男性死者到底是谁,实在是太困难了。 甚至,就连区分这两个男性死者到底谁是家中的丈夫,谁又是多出来的那个受害者都很难吧?” “想要直接认脸是没可能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验尸的结果,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神色略略严肃了几分,盛夏沉吟中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站在一旁的赵捕头抢了先: “寄希望于验尸?盛姑娘你怕是要另辟蹊径,想别的办法了。本府的张仵作过年去外地探亲了,要三月份才能回来。 就算是现在差人去请他,怕是也得七八日之后了,难不成,这七八日的时间盛姑娘你就准备在这里死等验尸结果?” 尽管脸上仿佛带着几分一同担忧的神色,然而赵捕头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点不需要赵捕头担心,本姑娘不才,于验尸一途也多少有些涉猎,倒是不用特地去请张仵作回来这么麻烦。” 淡淡地瞥了赵捕头一眼,盛夏说完便向着站在身边的捕快吩咐出声: “劳烦你去验尸房准备一下,然后去请在偏厅休息的常大夫,我已经同他说好了,等下我和他一起验尸。” “是,属下遵命。” 抱拳应声,那年轻捕快行动的迅速,然而却没能掩盖住赵捕头那小声嘀咕的话语: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出来抛头露面的破案就已经够丢人的了,竟然还要给死人验尸?真是晦气!” 捕快所的空气骤然一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盛夏,只有穆峄城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手晃荡着两副刚拿到的手套,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我听说,离南陵城不远的清山寺香火旺盛十分灵验,等手头这桩案子结束了,赵捕头可以去拜一拜。” 抬手接过穆峄城递来的手套,盛夏淡淡地出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 面色不佳,赵捕头想用语气上的蛮横来掩饰内心的虚弱。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去庙里烧香拜佛,沐浴更衣,自然是去去晦气,难不成还让赵捕头你再多添点儿堵心的事儿,比如说,正好遇到也去烧香拜佛的我?”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赵捕头补充道: “不过这也确实很有可能,我本来就想去那清山寺瞧瞧风景的。赵捕头,你什么时候去最好提前说一声,不然你的香火钱就白费了。” “你……” 面色一梗,赵捕头一时有些语塞。 若说盛夏是故意讽刺他,可偏偏又是那般认真出主意的语气,若说她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谁肯信呐! 心里憋气不已,赵捕头发作不得,只有狠狠地瞪了一眼屋子里那个一时没有憋住笑出声来的捕快一眼。 …… 验尸间里冷气袭人。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丝丝缕缕的漏进来,照在并排放着的三具焦黑的尸体之上,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盛姑娘,您要先从那具死者的遗体开始?” 跟在身后走了进来,那年轻捕快倒是对盛夏尊敬得很。 “不急,我先看看。” 冲着常大夫点了点头,盛夏走到那三具尸体面前蹲下身子,挨个测量检查着死者的腿骨和身高。 “根据邻居的描述,受害者家中的成年男性,也就是丈夫孙天培,身高在五尺二寸左右。 尸体经过烈火焚烧,会产生姿势蜷缩、肌肉收缩等变化,但也不会小于五尺一寸。 左边男子的遗体长度差不多在五尺一寸,而右边的男子则在五尺左右,身形比较矮小,所以,右边的男子才是我们要调查清楚身份的孙天培。” 思忖着出声,盛夏有所决断之后便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然后指挥着候在一旁的年轻捕快,将那无名氏死者的遗体抬到了验尸台上。 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十分脆弱,尽管那年轻捕快已经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然而搬动过程中,那时不时掉落的焦黑皮肤,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焦黑皮肤掉落之后暴露出来的粉嫩色的皮肤,更是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而盛夏那略显纤瘦的身影,便是这毛骨悚然的诡异中,唯一忙碌着的从容与镇定。 “根据死者骨头的硬度和四肢肌肉发育的程度来看,无名氏应该是年龄在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 尽管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烧得与皮肤融化贴合在了一起,但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腰间有佩戴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弯下身子仔细去查看那无名氏死者的遗体,盛夏用手里的镊子轻轻地分开那粘连在一起的衣裳和皮肤,一个隐隐约约的花纹便显现了出来。 站在近旁的穆峄城不等她开口,便立刻拿了纸笔将这图案描画了下来——不是他同她有这般的默契,他只是不想让盛夏因为要自己费心而想起从前,想起,那个破案时有言涵与她默契万分的从前。 “但是无名氏死者的身形,明显要比同龄人偏瘦,”下意识地侧眸看了穆峄城一眼,盛夏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又稳住语调,继续道: “从他的牙齿情况来看,磨损状况比较严重,也有发育不良的痕迹,与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坚硬程度相比要差上许多。 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的无名氏死者,在生前应该一直有营养不良的问题,再加上他身上燃烧粘连的衣服要比另外两个死者薄上许多,所以我推断,无名氏死者很有可能是街上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话音落地,盛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着身后看去,然而却只看到穆峄城低头快速记录的身影,而没有往昔那个或赞同点头,或质疑摇头的俊朗身影。 心底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空…… “盛姑娘说得有道理,昨天着火那么乱,大家都着急的在找自己的家人朋友,一时找不到的也都跑到官府来报失踪,但却没有符合无名氏死者情况的失踪者。 除非这个无名氏死者不是我们南陵城里的人,否则,他的家人朋友怎么可能会遗漏掉他不来寻找?” 下意识地点头出声,等到自己的话音落地,那个年轻捕快方才后知后觉地吃了一惊,然后在赵捕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些窘迫的低下了头。 “你说得又没错,干嘛不好意思?要说不好意思,也该那些什么都没想明白的人脸红。” 抬手拍了拍那年轻捕快的肩膀,穆峄城示//威似的看了赵捕头一眼。 “无名氏死者不是南陵城中人的可能性概率比较小,”略带几分无奈地看了穆峄城一眼,盛夏继续出声,道: “现在正是年节的时候,城里本来就加强了戒备,出城进城的人也相对较少,如果有陌生的面孔忽然出现,又或者是谁进出城门行踪诡异,肯定是会引起怀疑和重视的。 再者说,昨夜城中的大火肯定也惊动了临近的城镇,若真是家中有人失踪,或多或少的也会有亲戚朋友来这边打听消息的,但目前来看,并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那就先着重调查城里的流浪者,看看有没有在这一两天内无故失踪的。” 点头出声,穆峄城再度将目光移到了赵凡赵捕头的身上。 “穆少将军请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去城内调查,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调查结果反馈回来的。” 尽管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然而赵凡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恭谦的样子回答出声。 “那就有劳赵捕头了。” 嗓音里是故意的散漫悠闲,他穆峄城可没有盛夏那么好脾气。 第21章 多余的死者(2) 解剖刀拿起来便是再难轻易地放下,等到三具焦黑的尸体全都检验完毕,已经是正午过后、日光西斜。 抬手接过穆峄城递来的手帕,盛夏撑腰擦汗,只觉得腰背间涌上阵阵酸痛,让她忍不住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盛姑娘,外出调查的兄弟有消息带回来了。” 甫一看到盛夏踏出验尸间的房门,先前那个年轻的捕快便迎了上来。 “根据孙天培的邻居说,昨天傍晚的时候曾经听到他们家的院子里有比较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是不止是孙天培一家三口的声音,还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夹杂在里面。 但因为当时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锅碗瓢盆的声音很吵,所以两家的邻居都没有听清楚争吵的内容。” 见到盛夏点头示意,年轻捕快立刻回报出声。 自从昨夜他们将她从颜府里请出来帮忙,一直到现在,她差不多有六七个时辰不曾休息了,年轻捕快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地有些为她的身体担忧着急。 “那也就是说,傍晚的时候,孙天培的女儿孙秀秀还在家中并没有失踪。那她的失踪,会不会跟那个陌生的男子有关系?” 思忖着出声,盛夏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捕快话中的关键点。 “那个陌生男子,邻居有谁见过他的长相吗?他的身份有没有人知道?” “这个属下也问过了,因为当时天色比较晚,没有人注意到那人的长相,不过找到了几个同孙秀秀关系还不错的姑娘,说是孙秀秀在外面有一个相恋的男子,但似乎孙秀秀的家人并不同意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这个与孙秀秀相恋的男子究竟是谁,她们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只知道年纪要比孙秀秀大上一些,十八九岁的样子。” 回答出声,年轻捕快心中隐隐觉得,这件案子同这个身份神秘的孙秀秀的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两个人是恋人,那孙秀秀的失踪,很可能并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跟着这个神秘男子离开的,或许……是私奔了?” 琢磨着出声,穆峄城抬起头来看着盛夏,目前凶手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孙秀秀的恋人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点点头,盛夏又道,“昨天傍晚还有人看到他们在孙家出现,这大火又是后半夜才烧起来的,那他们两个人应该没有走远,起码,昨天晚上的时候应该一直都在城里才对……” “属下等下就去问问守城的同僚,看看今天一大早有谁着急出城。” 瞬间会意,那年轻捕快出声应道。 “另外那个无名氏死者呢?身份有没有什么线索?” “前阵子在城里流浪的年轻人失踪了两个,现在有兄弟正在跟进这条线索,看看到底是自己离开了南陵城,还是异常失踪。” “好,那就辛苦你了。” 冲着那年轻捕快点点头,盛夏出声说道。 — 颜府后院,盛夏看着狼吞虎咽的穆峄城,几度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狠狠地虐//待了他。 “你怎么就吃那么一点儿东西?难道是不合胃口吗?我不记得你会挑食啊?” 终于肯从饕餮中放下筷子,穆峄城奇怪地看着盛夏出声问道。 “应该是我来问你,到底饿了几顿饭没有吃吧?” 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汤盆,盛夏一时之间真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待会儿来收拾碗筷的丫鬟。 “起码有两顿,今天早饭午饭都没吃,昨天又是半夜被喊起来一直忙活到现在,也算是欠一顿宵夜,算起来,真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掰着指头认真出声,穆峄城回答得诚恳无比。 “……” 无言以对,盛夏只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穿过小饭厅的隔间之后,向着小厅里的一张藤椅走了过去—— 验尸整整站了两个时辰,她现在极度需要放平自己来缓解一下腰腿的酸痛。 “那个赵凡赵捕头的反应那么异常,查出来是什么原因了吗?” 在穆峄城面前不需要太过顾忌形象,盛夏在藤椅上调整了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出声问道。 “应该是与这桩案子没什么关系。” 站在一旁倒茶,穆峄城脸上的表情稍稍严肃了几分,又隐隐透着些许的无奈不解。 “我打听过了,那个赵凡平时人还是挺不错的,办案办事也十分利落,但就唯一一个毛病,从心底里瞧不起女人。 他不止一次地跟自己周围的人说过,但凡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谨守本分。 对于那些抛头露面的女子,他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就更不用说你这样的了。” 嘴里说着,穆峄城用目光上下打量了盛夏一番。 “我这样的?我哪样的?” 黛眉轻挑,盛夏抬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膀。 “当然是特别能干,特别神勇,分分钟将一大帮男人比得自愧不如的英明神武之人了,别说赵凡这样普通的一个府衙捕头,就连我都时不时地会在心里对你有所妒忌。” 马屁拍得顺溜不已,穆峄城的脸上毫无羞愧之色。 “只要他不是对案子有所关联就行,至于其他的,他只要不太过分,就不必跟他计较那么多,毕竟我们只是来帮忙的。” 冲着穆峄城翻了个白眼,盛夏淡淡地出声说道。 “这个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担心了。趁现在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你先睡一会儿吧,等下火灾现场加固好之后,我们不还得去勘察现场么? 谁知道又要多久的时间,会不会彻底的捞不着休息?” 喝完手中的茶水,穆峄城撂下杯子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空空的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斜倚在软榻之上,盛夏脑子里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被巨大的困倦之意所淹没。 梦中光影交错,往事纷至沓来,却是一桩桩一件件,都有那个清朗俊逸的身影和那淡漠又温存的清浅笑意,似乎她从前度过的十六个年华之中,他时时处处都在,又似乎只有他出现之后,她的梦境里才多了那几许//明媚的色彩…… 一觉睡得踏实而暖心。 许是因为许久不曾见过他的笑容,不曾听过他在自己耳畔的软语温存,从梦中缓缓醒来的盛夏,仍旧轻轻地合着双眸,想要让那睡梦中的温暖多留存片刻。 哪怕,只是一场虚妄。 “进来吧,我已经醒了,捕快所那边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终究还是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子,早就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所动静的盛夏,对着屋外踱步的穆峄城出声说道。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的穆峄城却并不靠近,只是站在门口道: “火灾现场多出来的那个年轻的男性死者,差不多可以确定身份了。 之前叶青提到的两个失踪了的流浪者,一个被人确认了是早些时日离开了南陵城,回到距离不远的村子里与家人团圆,另外一个,是三天前失踪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守城的衙役也没有见过他出城。” “叶青?” 愣了一下,盛夏反而是问了一个与案情无关的问题。 “就是今天一直跟着咱们的年轻捕快,人家早就自我介绍过了,你又没记住?” 面带无奈地出声,穆峄城对盛夏自小就有的这个“记姓名困难症”感到万分的无可奈何。 “呃,当时光顾着研究受害者的尸体了,没太听清楚。” 面色微窘,盛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立刻转移了话题,道: “这个三天前失踪的流浪者,符合我们今天检验出来的死者的特征吗?” “嗯,这个失踪的流浪者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曾经有人跟他攀谈过,知道他的小名叫’潘子’,跟另外一个流浪者不同,潘子他来南陵城流浪之前,家中就已经没有别人了。 城里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天前的傍晚,正好看到潘子新得了个什么小玩意儿往腰上挂,那人就好奇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是有个小姑娘送他的。 不过,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指谁,叶青已经去跟进调查了,看看能不能多得到一些线索。” 点头出声,穆峄城将从叶青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盛夏。 “除了查清楚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之外,我倒是觉得有另外一个问题很值得推敲。” 黛眉轻蹙,盛夏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严肃和清冷。 “什么问题?” “杀人动机的问题。”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一脸严肃地继续出声,道: “根据你所说的,屋子里多出来的少年受害者是在三天前失踪的,可命案却是昨天晚上才发生的。 如果像我们之前所认为的那样,凶手是在与孙天培夫妇二人争执吵闹之下,一时激愤失手杀人的,又怎么可能找到已经失踪了两日的潘子,然后将他带到火灾现场冒充失踪的孙秀秀呢?” 第22章 预谋(1)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 瞪大了双眼,穆峄城讶然出声。 “可是,这孙天培一家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户,又怎么会跟别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就算是他们不肯同意女儿孙秀秀的恋人,那也不至于会落得被人残忍杀害的地步吧?” 见到盛夏点头,穆峄城脸上的惊讶之色不减分毫,反倒是更加疑惑难解。 自古男女婚恋受到父母阻碍和反对的并不在少数,私奔者有之,殉情者有之,但是真的拿起凶器来杀人…… 穆峄城活了这十七八年的时间,还真是没有听说过。 “至于不至于,那要等抓到凶手之后,才能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杀死潘子的人和杀死孙天培夫妇的人确实是同一个凶手。 并不存在凶手一时激愤杀死孙天培夫妇之后,又恰好发现被别人谋害的潘子,然后计上心头,用潘子的尸体来顶替失踪的孙秀秀这么一说。” 眸色郑重其事,破案抓凶的过程中,盛夏永远会排除掉每一个可能性。 “你怎么这么肯定?”穆峄城问道。 “还记得我中午检验完三个死者之后,对你说的死亡原因么?”抬头看着穆峄城,盛夏问道。 “记得,你说三个人都是死于脑后钝器的连续重击,因为后脑在焚烧之后有很明显的爆裂痕迹。” 点点头,穆峄城回忆着出声。 “我仔细量过了,三个死者后脑被重击的程度虽然有所不同,但那只是因为不同体质骨骼硬度不同造成的,而重物的样式和大小却是一样的。 起先我也怀疑过,是不是两个凶手恰好用了同样随处可见的凶器,毕竟用钝器重击很像是激愤杀人,随手抄起旁边的东西就砸。” 习惯性的抬手比划,盛夏脸上的认真之色不减。 “但是我后来发现,凶器的形状并不规则,而且在孙天培的后脑上还隐隐约约的有些纹路印在上面,像个什么摆件之类的,感觉不像是孙天培家里会有的东西。” “要真是这样,那凶手肯定是有预谋不假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失踪的孙秀秀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跟她的那个恋人在一起。” 皱眉点头,穆峄城出声说道。 “对了,孙秀秀跟她的这个神秘恋人在一起很久了吗?” 瞧见屋外面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盛夏回身找了件敞麾披在身上。 “好像没有太长的时间,听孙秀秀的那些小姐妹说,她们从孙秀秀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存在,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 抬手开门,穆峄城跟在盛夏的身后一同走出了房门。 “才两三个月就能让孙秀秀对他死心塌地,不惜与家人闹翻,惹得街坊四邻全都知道这件事,这个神秘的恋人,还真是很有本事。” 不咸不淡地出声,盛夏心里不由得怀疑,这场所谓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有目的的欺骗。 只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与孙家有仇,想要灭门以报复,那为什么不直接趁着那日的月黑风高来下手,反而是要采取先接近孙秀秀这么麻烦而容易留下证据的举动呢?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路蹙眉思忖,迎着风雪纵马前行,盛夏并不曾注意到身边雪落屋檐时出现的些许异常。 “盛姑娘,穆少将。” 奔跑的马蹄尚未停稳,那年轻捕快叶青便迎风向着他们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是被烧得焦黑破落的孙家小院,几个穿着捕快服的年轻人在来来往往的收拾着什么。 “都固定好了?” 翻身下马,盛夏对着叶青点了点头。 “固定好了,几处容易掉落塌陷的地方已经用木头和架子支撑好了,也清理出来一条可以走人的小通道。 按照盛姑娘您先前的吩咐,我们没敢大动这屋子里的东西,那些不得不搬走的,也都已经用白色的颜料做了标记。” 引着盛夏和穆峄城向着院子里走去,叶青每走一步都非常的小心——不是怕摔倒,而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损毁掉本就少的证物。 “屋子外面的小厨房确实是起火点之一,但却并不只有这一个起火点。” 仔仔细细地在整个院子屋子里巡视了一遍,盛夏站在院子里出声说道。 “不是只有一个还能有几个?着火的地方除了有火苗的厨房,还能有哪里? 该不会盛大小姐你以为,孙天培这样的农户也同你们这些名门望族一般,在卧房里还能烧得起炭盆,引得起火星吧?” 阴阳怪气的声音瞬间从一旁响起,盛夏不用看也知道是处处与自己作对的赵凡赵捕头,只不过,她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他? “孙天培不会,但是凶手会。” 淡淡地瞥了赵捕头一眼,盛夏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另外两个起火点分别在小厅靠近房门的位置,还有卧房靠近房门的位置,凶手选择在这两个地方放火,应该是为了增加救援人员破门而入的难度,以免受害者是死于火灾之前的事实被发现。” 一面出声说着,盛夏一面接连走到了另外两个起火点的位置示意给穆峄城和叶青看。 “盛姑娘,我能问一下,这两个地方您是怎么看出来有所不同的吗?” 挠头询问出声,叶青略有几分抱歉地看着盛夏,似乎是担心她将自己的问题也当做是如同赵凡一般的故意刁难。 “你来这里踩一踩,看看与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同。” 向后让开些身子,盛夏对着叶青出声说道。 尽管心中不解,叶青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盛夏空出来的位置用力地踩了踩,方才一脸讶然地道: “这里……似乎还是比别的地方要脆一点儿?感觉我用力踩上去,都要将地面踩裂了。” “你感觉的没有错,这里确实比其他地方要更脆,是因为孙天培家里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灰砖,被火烧得时间越长越炙热,就越容易发脆开裂,这是原因之一。” 点点头,盛夏肯定了叶青的说法。 “原因之二,就是这里被烧过的东西损毁的十分彻底,几乎都已经烧成了灰,但比起这里的门框来,反而那些更容易被烧毁的木质的桌椅,还尚且有残骸留存。 再有,就是你仔细看这些落灰,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尤其是落下来的雪融化之后?” 破天荒的没有直接将答案说出来,盛夏只是抬手指着那被烧的看不出来原样的一块木头对着叶青出声问道,引得一旁的穆峄城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这是,发现了可塑之才在亲自教人? “好像……有点污渍,嗯……就是雪化开之后,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水,好像有些什么污渍漂浮在上面。” 仔细地盯着盛夏手指的方向半晌,叶青方才带了几分不确定地出声说道。 “那些污渍是油渍。” 收回手来出声,盛夏无意识地看了阴沉着面孔跟在一旁的赵捕头一眼。 “我刚才检查过几个烧毁痕迹比较严重的地方,只有这两处有这样的油渍,其他的只是因为那里摆放的东西更容易燃烧,所以损毁严重。” “油渍?您是说,凶手点火的时候往这里泼上了油?” 下意识地接口出声,已经知道了盛夏不会怪罪的叶青直直地看着她,在等待着回答。 “嗯,为了帮助燃烧,”点点头,盛夏继续道:“但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油,暂时没办法分辨出来,但能肯定的是这些油肯定是凶手事先带来的。” “事先带来的?盛姑娘,孙天培又不是傻子,有人提着一桶油气势汹汹的上门来,他难道还察觉不到危险么?” 冷笑着出声,赵捕头再度开了口,他就仿佛一个不散的阴魂,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然后时不时地找到一个机会来恶意驳斥。 “那依赵捕头之见,应该是什么样的?” 黛眉微蹙,盛夏眸带严肃地看着赵捕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和挑衅,饶是盛夏脾气好,都有些许的不耐烦。 “能怎么样?凶手用的肯定是孙天培厨房里用来炒菜的油,都已经有这么容易可以得到的点火的东西,凶手怎么可能会再大费周章的自己带油过来?” 丝毫不为所动,赵捕头反而因着盛夏的严肃而多了几分要迎难而上的气势。 “赵捕头之前也说过,孙天培家的条件连卧房都不舍得烧炭盆来取暖,那请问,他家里会在厨房买多少炒菜的油存着? 我虽然不下厨,但也知道像孙天培这样的人家,大多都是用肥肉来炼油的,能点着厨房,又点着卧房和小厅三处的油量,赵捕头,你算算一次买齐要多少银子,孙天培一家有这个闲钱么?” 嗓音微冷,盛夏寒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赵捕头,不给他一丝一毫可以躲闪的余地。 “这……这……”顿时语塞,赵捕头局促且尴尬地看了看周围聚焦过来的目光,咬牙愤愤然道:“所以我才说,只有厨房一个起火点,是你又平白无故地多找出来两个!” 第23章 预谋(2) “赵捕头的意思是,我不应该依照案发现场的实际证据来做出判断,而是应该根据你赵捕头的意愿对案子做出论断? 你赵捕头认为对的、合理的,就是我应该当成证据来分析调查的,你赵捕头没有看出来的或者看不懂的,我就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完全不关注是吗? 赵捕头,你平时就是这么为南陵城的百姓断案和处理纠纷的?” 冷笑着出声,盛夏说话的语气终于严厉了几分,她虽然并不在意赵捕头的针对,但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动,却实实在在地干扰了破案,而这,恰恰是盛夏所不能容忍的。 “你!你!你!” 瞬间恼怒不已,赵捕头再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抬起来指着盛夏的手指忍不住地颤抖。 “我怎么?哪里说错了吗?”不肯相让,盛夏决心排除掉赵捕头这个干扰,“断案抓凶,讲求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和线索,而不是个人的好恶颜面。 赵捕头,你可以看我不顺眼,可以私下里对我这个人有意见,这都是你的自由,你的权利,但如果你再因为你自己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偏见和不满,来影响案件的调查,那就休怪我用身份压人了。” 语气沉沉,盛夏脸上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味,双眸直直盯着赵捕头,让他没来由得有几分心底发虚。 “我们再去发现死者尸体的地方看看。” 眼见着赵捕头别过脸去不肯再说话,初步达到目的的盛夏收回目光,对着穆峄城和叶青出声说道。 死者尸体所在之处,已经用白色的颜料大致画出了轮廓,孙天培夫妇二人身形交叠在一起,近旁便是流浪者潘子的身形。 “三个受害者的遗体挨得这么近?应该是凶手为了在他们身上点火方便,所以搬动了尸体吧?” 皱眉出声,穆峄城看到那白色的轮廓线琢磨着出声。 “嗯,不过这样就没办法推测出当时的情况了。” 点头出声,盛夏也看出了这一点。 “盛姑娘,我们为什么非要推测出案发当时的具体情况呢?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根据死者与他人的矛盾纠葛,不也是能够调查抓凶么?” 不解出声,已经知道盛夏不会厌烦他的疑惑询问的叶青,胆子也越发的大了起来。 “普通的案子也许可以按照你说的方法来办,但眼下我们手里的这桩案子,表面上看着似乎简单明了,就是孙秀秀和恋人因为受到家庭的阻挠而心生怨怼,或是一时激愤,或是蓄谋已久,杀害了孙天培夫妇后焚尸出逃,但仔细想想,却是疑团重重。 尤其是这三具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回答出声,盛夏的目光却是不曾从那焦黑的废墟上挪开分毫,思忖的目光兜兜转转,最后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位置很奇怪?我……有点儿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叶青不好意思地看着盛夏出声问道。 “这个位置原先应该是孙家的卧房,”抬手指了指白色颜料留下轮廓的地方,盛夏收回目光看向叶青,问道: “如果你的女儿将来带着自己的恋人回来,而且还是个你非常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少年,你会让他进到你们的卧房里面来吗?” “这个自然不会,若是那小子很讨人厌的话,我肯定连院子都不让他进!” 叶青没有犹豫地立刻回答出声,自己的宝贝女儿若是遇到个人渣,当然要用扫把打出去,怎么可能让他迈进自己家里半步? 在心里愤愤然地想着,叶青丝毫没有想起来,自己尚且不曾娶妻,哪里会有女儿? “但是三个死者被发现的位置却是在孙家的卧房,而不是在前院,也不是在小厅。” 接口出声,盛夏的嗓音严肃了几分。 “盛姑娘的意思是,凶手刻意挪动了尸体的位置?”下意识地顺着盛夏提示的思路想去,叶青的猜测脱口而出,但疑惑也随之而来: “可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是盛姑娘您方才说的,将死者的尸体挪到卧房最里面,是为了让大家最后发现和找到,然后掩盖他们并非死于火灾的事实?” “有可能,但也不能完全肯定。”向着被烧焦的卧房走了几步,盛夏眉宇间的神色似是在观察琢磨着什么,“从始至终,我们都在从凶手的角度分析问题,但却忽略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孙秀秀。 虽然在私下里有了恋人这件事情上,孙秀秀确实做得十分大胆,但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反馈回来的孙秀秀,都是一个胆小、内敛、温顺的形象。 试问,这样一个胆小而温顺的姑娘,又怎么可能会跟别人一起谋划杀害自己的父母呢?” “那,那万一是凶手自己谋划好的,孙秀秀事前并不知道呢?” 迟疑出声,叶青的心里隐隐浮起几分不确定之感。 “事前不知道,但事中、事后呢?难道说,凶手在动手杀人之前,先打晕了孙秀秀?那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场肯定会留下打斗的痕迹,孙天培夫妇都是农户,若是论起力气来,凶手一个人未必能够敌得过。” 在盛夏的声声追问之中,叶青第一次发现自己过往的办案,是如何的不够严密,又是如何的带有侥幸的成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才能还原现场?整座院子都已经被烧成这样了。” 惭愧过后是更多的忧愁,叶青看着眼前的焦黑狼藉,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烧成这样也不是没有办法还原,叶青,你去找人寻些酒和醋来,兑水装在大桶里拿来。” 沉吟出声,盛夏决定试试那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被大火烧了一整夜之后,这个法子还能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用。 “是,盛姑娘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来不及询问个中缘由,叶青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盛夏带来的神奇结果,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件本该速去速回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却硬生生地被拖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 “阿夏,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跟着盛夏在火场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穆峄城看了看周围,有些拿不准地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 “我怀疑,凶手不止一个人。” 蹙着的眉头没有舒展分毫,盛夏的嗓音比起先前更加严肃了几分。 “不止一个人?难道你觉得孙秀秀也是凶手?还是说……” 目光里带了几分警惕,穆峄城环顾四周一圈。 “孙秀秀肯定不会是凶手,也没有特定的线索指向他们,我只是觉得,这场大火来得很诡异。” 轻轻地摇了摇头,盛夏话里有话。 “大火……你是说,京城的那个谣言?” 讶然出声,穆峄城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夏。 “可能只是我胡思乱想,但这个火场确实越看越奇怪……怎么叶青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话说到一般顿在那里,盛夏终于想起了离开已久的叶青。 “我也在奇怪这个,照理说他去府衙准备这些东西,应该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 顺着盛夏的话出声,穆峄城抬手招来旁边刚刚来换岗的一个捕快,问道: “你应该是从府衙那边过来的吧?有没有看到叶青去了哪里?” “这个……” 没想到那捕快脸上竟然浮起几分为难,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心中生疑,穆峄城厉声道。 “这个,穆少将,叶青他在府衙跟,跟赵捕头吵起来了。” 犹豫片刻,那捕快躲躲闪闪地回答出声。 “跟赵凡吵架?他又找什么事儿?” 眉头皱起,穆峄城冷声问道,他就该早点料到,刚才赵凡鬼鬼祟祟地跟在叶青身后离开一准没好事儿。 “叶青回府衙去,不是要拿白酒吗?被赵捕头听到了,不许他带到火场来,说是怕再引起什么火灾,但叶青说是,是盛姑娘要用,所以,所以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属下刚才离开府衙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也要过来。” 犹犹豫豫地将话说完,那捕快远远地看到赵捕头走过来的身影,更是一脸为难地看着穆峄城。 “行了你忙去吧。” 显然也看到了赵捕头的身影,穆峄城松了抓着那捕快的手。 “盛姑娘,”说话间,赵捕头的身影已经来到了盛夏的面前,嗓音里带了几分沉沉的愠怒,“你虽然觉得我一直在故意针对你,但,我一直都是为了破案着想,为了南陵城的百姓着想。” 盛夏抬眸冷冷地看着赵捕头,并没有如他猜测的那般开口询问,他便忍不住地又道: “之前你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忍了也就算了,现在你居然要在火场上洒酒?! 盛姑娘,你就是太过娇生惯养,以至于不知道酒能被点燃,还是想故意捣乱,给南陵城的百姓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第24章 两个凶手 赵捕头的声音很大,气势汹汹又满是质问,不由得让附近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带着怀疑和好奇的目光看向他们。 “赵凡你……” “赵捕头这话说得倒是很有意思。” 拦住了穆峄城的话头,盛夏冷笑着看向赵凡。 “什么叫很有意思?盛姑娘,现在是在破案,是很严肃的事情,你难道一直以来,都只当成一场儿戏吗?!”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凡的嗓门也越来越大。 “当成儿戏的到底是我还是赵捕头你?”冷笑出声,盛夏继续道: “赵捕头你一面说,自己对我没有私人偏见,一心只为了案子着想,一会儿又说我之前做的那些在你看来,都是对案件侦破没有丁点儿好处的事情,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 说黑是你说白也是你,赵捕头,你说话之前是不是都不过脑子,不想想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你!” “指什么指?赵捕头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男人的脸面?” 抬手打掉了赵凡抬起来指向盛夏手,穆峄城呵斥出声的语调里满是嘲讽。 “在场这么多人,赵捕头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色厉声疾,穆峄城的脸忽然冷了下来。 “你们胡搅蛮缠!你们串通好了往我身上泼脏水!” 恼羞成怒却是无言以对,赵捕头只得张口骂人。 “赵捕头,你当大家都是眼瞎,看不出来是谁在胡搅蛮缠么?” 冷哼出声,穆峄城向前靠近了几分。 “我是一心为百姓着想!这里刚刚发生火灾,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什么常识都不懂,就要指挥我的人往地上洒酒,大家伙儿说说,这不是又想引起新的火灾么?!” 把心一横,赵凡索性将围观的百姓都拉了进来,他在南陵城任捕快捕头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比刚刚从京城来的盛夏和穆峄城更加有威信。 果不其然,赵捕头的话音才刚刚落地,围观的百姓已经议论声起,还时不时地拿手指指点点。 “养尊处优?赵捕头,我上战场杀敌千万的时候,你大概还不会拿刀吧?!” 冷冷的话音尚未落地,盛夏那红色的身影便倏忽之间来到赵凡的身边,没等他有所反应,腰间挎着的长刀已被抽出,刀尖锋寒,直直钉在旁边的树干上,刀尖之上,一片枯叶正中其心。 议论的人群猛地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飞出去的长刀之上,又纷纷集中在盛夏的身上。 “叶青,把我要的东西抬过来洒在这附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由我盛将军府全权负责!” 懒得再多看那早已呆愣当场的赵捕头一眼,盛夏转回头来,干脆利落的吩咐出声。 叶青的行事也是难得的利落,盛夏的吩咐声才刚下,那按照要求装好东西的木桶便拎了过来。 “哗啦——哗啦——” 洒水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显得异常清脆,呆愣中的赵捕头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动动嘴唇似是要张口阻拦,却是被盛夏一个凌厉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 清脆的洒水声还在继续,安静的人群里却渐渐浮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看看,快看,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天啊,那是什么?怎么一片一片的?” “我的天,好可怕,你看你看,那边也有了,刚刚还没有的!” 议论之声溅起,有惊讶,有害怕,有猜测,更多的是疑惑。 “盛姑娘,您说的每个地方都已经洒满了。” 跑到盛夏面前回话,叶青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那就焦黑废墟上渐渐显现出来的白色痕迹,许是因为黑白的对比本身就太过刺眼,远远地望过去,竟然生出一丝丝异样的恐怖来。 盛夏点点头,抬眸仔细看着那渐渐泛起的白色痕迹,有块状的,有点滴状的,也有长长的拖拽的痕迹。 这些,都是被毁掉之前死者留下的血迹。 “看来你说的果然没错,死者的尸体是被凶手从小厅拖拽到卧房的。” 盯着那白色的痕迹看了片刻,穆峄城对着盛夏开口出声。 “嗯,表面上看去是这样没错,不过……”话说了一半顿在那里,盛夏的脚步已经来到了卧房的一处痕迹面前,“你看看这里,不觉得奇怪么?” “嗯?这里怎么了?” 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斑斑血迹的穆峄城一头雾水。 “如果按照我们先前猜测的,凶手在小厅里杀死了孙天培夫妇之后,为了不被人过早的发现而将他们的尸体拖到卧房,那这个时候孙天培夫妇应该是已经身亡才对。 而凶手留下的,也应该只是拖拽的痕迹,但是这里的血迹,却是喷溅出来的。” 抬眸环顾四周,盛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血迹所在之处的位置。 “喷溅出来的?凶手没理由在死人身上再多打上几下啊?” 诧异出声,穆峄城看着那斑斑血迹,确实是喷溅出来点点滴滴不假,只是,在三个死者的尸体上,全都没有发现多余的伤口,这就证明凶手杀人并不是寻仇,也没有在死者尸体上造成过度伤害的痕迹。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某个死者被拖动到这里的时候,还并没有死。” 顿了顿嗓音,盛夏继续出声,道: “我在孙天培后脑被撞击的地方发现了反复的痕迹,但因为头骨被火烧得爆裂开来,所以我当时不敢下肯定的结论。 现在看来,应该是凶手在小厅击打他的时候,并没有打死,只是打晕了过去。等到拖动他来到卧房的时候,很有可能孙天培醒了,凶手一不做二不休,冲着他的头,再来了一下,所以这个地方才会留下喷溅型的血迹。” “这个凶手,还真是心狠手辣。” 摇头感叹出声,穆峄城都不愿去设想当初的孙天培心里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无助。 “我们来复原一下当时的情况吧,有血迹在这里,差不多能推测个大概。” 重新走到小厅的位置,盛夏在血液喷溅的地方站定,穆峄城看着她的眼色手势,也站到了相应的位置。 “家里的男主人都是强势的象征,不管是激愤之下杀人,还是有预谋的杀人,一般都是会被先制服的对象。 这里喷溅的血迹最高,所以,凶手应该是先站在这里,拿着凶器趁孙天培不防备,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 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盛夏的手刀带风,从穆峄城的后脑处虚虚划过。 “我站着的这个位置比较靠门,又能打到你的后脑,就证明你当时是背对着我转身离去。 站在门口,背身离去……” “这不明摆着是我在赶你走嘛!”没等盛夏的话说完,穆峄城便接口出声,“但没想到你会从后面袭击我,我被你一下子打晕在地,然后你……” “不对,你反抗了。你看看这里的血迹。” 双眸紧盯着墙壁上一点微乎其微的血迹,盛夏再度拦了穆峄城的话头。 “这里……难道不是你接下来去袭击孙天培妻子的时候留下的?” 神色微微一愣,穆峄城疑惑出声。 “孙天培的妻子个子很低,即便是血液飞溅,也很难达到这个高度,更何况后脑被重击,本来也不会有太多的血液被溅出来。” 摇头出声,盛夏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的差别。 “那就奇怪了,既然一击之下没有把孙天培打死,还遭到了反抗,凶手再下手的话,怎么可能会不确定孙天培死了再收手?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万一孙天培再醒来抵抗呢?” 同样摇头出声,穆峄城此刻终于明白了盛夏之前所说的,怀疑这个案子里不止一个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再看看这里,这片血迹的形状是以这个圆形的痕迹为中心,向着左右两边有所延伸,很显然是来回滚动造成的,也就是说,这样。” 蹲下身子,盛夏双手环抱空气来回左右推动,就仿佛抱着一个皮球,或者,一个谁的头颅。 “盛姑娘你的意思难道是,凶手根本没有立刻杀掉孙天培的妻子,反而是让她有时间查看孙天培的伤势,甚至在惊惧悲伤之下,抬手去拍去晃动?” 讶然出声,一直全神贯注跟在盛夏身后的叶青忍不住地开了口。 “凶手没有立刻杀掉孙天培的妻子没错,但如果是你,你已经’杀’了一个人,还会不会给屋子里的另外一个活人以喘息的机会?” 不置可否,盛夏只是转过头来出声问道。 “这个……应该不会吧,留一个活口就更多一份危险性,肯定是趁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起杀掉灭口。” 摇头出声,叶青说完又似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一般的略带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所以,孙天培的妻子并不是第一个凶手杀死的,我们还有第二个凶手要调查。” 抬眸定定地看着叶青,盛夏一字一顿说得确凿不已。 初五的一点儿心里话 盛夏和言涵的故事,一直是初五心底里的一段情,一个热情似火的姑娘和一个淡漠冰冷的少年相逢于人海中,爱的不矫情,也不做作。从来没想过这段情能写成文字,初五下笔时也每每觉得艰难,生怕写不好,也生怕得不到你们的喜欢。 所幸,得到了你们的喜爱,初五忐忑的心有了安放之处。 如今编辑通知要入V,初五心里紧张不已,一来是担心大家不理解,二来是担心没有订阅,担心盛夏和言涵的故事不被认可和接受。 很多读者对于看文要花钱这件事心有不满,初五也能理解,但写文不易,故事里的每个字,每句话,每个情节,都是初五耗尽心力琢磨出来的。尤其是初五笔慢,可能一章节大家看起来不过几分钟的事情,但初五要耗上一天,甚至两天,最后订阅也只得十几个火星币。(十个火星币只有一毛钱) 初五想写最好的故事给大家看,但初五也需要讲故事的动力,初五要吃饭,要喝水,要交电费网费,希望大家可以换位思考,相互体谅,您一个月省两只冰棍钱,初五就有饭吃。 话不多说,给大家讲一下如何订阅,如何支付吧。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另:手机摇一摇和每日签到都可以有火星券赠送,使用方法和火星币一样,看文时不扣火星币。 祝您阅读愉快,初五会卖力更新,保证一个精彩的故事给您的! 第25章 相亲(1) 两个凶手的结论着实让南陵城府衙的捕快们愣了好一阵儿。 办案多年,他们不是没有见过穷凶极恶的凶徒,也不是没见过曲折反复的案情,然而,一桩案子两个凶手,却着实大大超出了他们承受的范围之外。 于是好长一段时间之内,南陵城的捕快所里都是一片寂静,每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失去了说话和反应的能力。 “叶青,今天城门那里的情况调查的怎么样了?”率先打破这一室沉默的仍就是盛夏。 “回盛姑娘,城门的守卫都说没有看到孙秀秀进出,也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叶青上前一步答道。 “这样的话,那他们很可能还躲在城里,要不要派人到处去仔细搜一搜?”皱了皱眉头,穆峄城看着盛夏问道。 “嗯,搜肯定是要搜的,但不能大张旗鼓,暗地里去找一找这四五日之内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尤其是偏僻的地方。” 点头出声,盛夏的神色之间却似乎是有所隐藏。 “盛姑娘,为什么要四五日?这个范围会不会有点儿太大了?”叶青一脸疑惑的问道。 “如果凶手之一真是孙秀秀的恋人,又是事前有预谋,怀了要带着她私奔逃走的心思,那肯定事先会准备一些,比如银子,比如暂且落脚的地方。”盛夏回答的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那……另外一个凶手呢?” 犹豫了一下,叶青还是问了出来,捕快所里五六个人充满疑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叶青觉得压力很大。 “这个就要去调查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更长的时间里,孙家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包括孙秀秀平时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踪。 毕竟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第二个凶手,到底是特定的选择了孙天培一家作为受害者,还是恰好遇到了第一个凶手行凶。” 眸色沉静,盛夏部署安排的有条不紊,一如她那异常清晰且明了的思绪。 “是,属下明白。”神色严肃,叶青出声答道。 “顺便……注意一下,有没有谁特别在意’火’,比如说经常叨念着着火,或者,与火有关的事情。” 犹疑片刻,盛夏终究还是开了口。 “火?” 不但叶青一脸疑惑,站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将不解的目光齐齐投向了盛夏。 “既然有两个凶手,那放火焚尸就未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顿了顿嗓音,盛夏终究选择了将此事含糊其辞过去。 那些关于他的刻意流传出来的谣言,一直是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不能说,但也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多帮他一分便是一分。 终究,是没办法真的冷下那颗心来啊! — 颜府后院。 这几日身体渐渐好转的颜老夫人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慢慢地顺着花园的小路来回走着。 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颜老夫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放松,落在盛夏身上的心思,也有了些许小小的活络。 眼看着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如今已是二八年华,身边除了一个每天瞧着傻呵呵的穆峄城之外,再没别家的少年郎,颜老夫人这心里,中老年妇女共同的兴趣爱好——说媒——就浮动了起来。 幸而她终究碍着盛远庭身在京城并不知晓,也多少知道自家外孙女那异常有主见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将事情做的那么明明白白,只是找了个旁的借口,定了日子,邀请颜尚清的几个得意门生来家里做客。 这边忙于破案的盛夏并不知情,而那边京城里却已经是有人炸开了锅。 “我说四哥,颜家的这个举动,可绝不仅仅是因为年节时下的,门生去老师家拜访做客这么简单啊。” 京城安王府,言毓看过了南陵城传来的消息意味深长地对着言涵出声说道。 “怎么?你怀疑颜尚清有结党营私的意图?” 低垂的双眸仍旧落在手中的书页上,言涵淡淡地出声问道。 “结党营私?我说四哥,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别的?颜尚清一个翰林,他结党营私有什么用?” 跳着脚跑到言涵的身边,言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拿着手里的书信在桌子上拍了几下: “这颜尚清有这几个得意门生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年年上门拜访都是坐坐就走,怎么偏生今年就要留着吃饭?还美其名曰团圆饭。 四哥,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你就不想想颜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吗?” 眼看着自家四哥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低头看书,言毓终于忍耐不住地将书抽走。 “颜老夫人这是想给盛夏相亲啊!她这是想给盛夏找一个乘龙快婿啊!” 语气激动不已,言毓手里的信封止不住地拍打着桌面,伴随着那“啪啪啪”地有节奏的声响,他继续道: “我说四哥,颜尚清的那三个门生虽然比不上你,但也都是一表人才,各自在朝廷里领了不小的官职,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受到姑娘们青睐的乘龙快婿一个。 现在一下子摆到盛夏面前三个,到时候你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 终于肯抬起头来正经看言毓一眼,言涵的嗓音不咸不淡。 “你说为什么要后悔?虽然你比那三个人都优秀,但你现在跟盛夏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尤其是你这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性子,你跟她,还没我跟她熟络。那三个青年才俊一下摆到她眼前,她保不准就对谁动了心。 人家到时候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天雷勾地火,你真是拦都拦不住!” 简直要被自家四哥气到吐血,言毓忽然很想掰开言涵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哦,你说这个。”慢悠悠地出声,言涵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又道:“放心,她看不上。” “为什么看不上?你怎么知道她看不上?四哥,你虽然一向很自恋,但也不要自恋到这种程度啊!” 痛心疾首,言毓恨不能自己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跟我没有关系,只不过那三个人她看不上罢了。” 清冷的嗓音依旧不咸不淡,言涵无意识地抬眸看向窗外,纵马而过的红色身影依稀晃过神思,忽然就觉得,很安心。 “啊?”猛地一愣神儿,有那么一瞬间言毓觉得眼前一脸笃定的言涵似是有什么不一样,但却又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 “不是,四哥,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看不上?” 回过神儿来,言毓的心里只剩下了疑惑。 “感觉。” 仅仅是一种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言毓对他急急火火的说着盛夏要去相亲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涌起一丝丝的期待,还有一丝丝的幸灾乐祸,想要去看看盛夏会怎样对待那三个怀着小心思的“青年才俊”,更想看看若是他们不知进退,执意上前,盛夏又会给他们点儿什么颜色看看。 想来,应该会很精彩呐,她那样的人…… 她什么样的人? 心里蓦地一惊,言涵猛地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无端端地飘了那样远,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方才的心里会涌起那样一种奇特的感觉,就仿佛,自己真的很了解她一般,就仿佛,自己根本不只是跟她刚刚认识一般。 抬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言涵只觉得那贴身放着半块玉佩的地方隐隐的有些发烫。 站在一旁的言毓动了动嘴唇似是还想问些什么,却是在看到言涵那一瞬间有些微微苍白的面色之后,终究是再没说出一个字。 — 南陵风起,派出去暗中调查的捕快忙忙碌碌,颜府上下仆役婢女的紧张忙碌亦是不输他们。 颜尚清得意门生上门拜访之日就在今日。 拜访的人尚且没有登门,此时的颜府之中,已经荡漾着一股浅浅的欢愉和淡淡的暧昧。 “依我看呐,你舅父舅母素日里对下人肯定宽容得很,你瞧方才那两个小丫鬟看到你的时候,脸上笑得跟朵桃花似的。” 手里来回晃荡着不知道从哪里别来的一枝梅花,穆峄城清俊的脸庞上笑得慵懒不已。 “也不知道她们一个个的都在激动些什么,只是别人的事情而已。” 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快步走远的娇小身影,盛夏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 “对她们来说是别人的事没错,但对你来说可就不是了。我说阿夏,你不是就打算穿成这副样子出去见你那三个相亲对象吧?” 上下打量了一番,穆峄城的笑声里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怎么了?穿成这样不好么?” 眸色略有几分诧异,盛夏一面向着镜中的自己看去,一面出声问道。 一身素日里穿惯了的红色衣裙,再用一根墨玉簪子将长发利落的挽起,为了礼貌而简单的施了些粉黛,整个人看着干净爽利,盛夏觉得,挺好。 第26章 相亲(2) 在此刻的盛夏眼里,穆峄城是最不讲义气的那个人。 客人上门拜访的传话声才刚刚到了盛夏的小院,前一刻还笑嘻嘻点评着她衣着打扮的穆峄城,下一秒丢下个毫无诚意地借口便转头开溜,速度之快,连盛夏立刻抬手扔出去的杯子都没有打到他的一片衣角。 杯子撞在门框上“咣当”落地,碎片恰好落在走进屋中的颜夫人脚下。 “舅母,您没事儿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料到自己闯了祸,盛夏赶忙上前,在心里庆幸着那杯子扔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茶水在里面。 “舅母没事没事,”冲着盛夏摆了摆手,颜夫人确然是被吓了一跳,不过比起她自己来,颜夫人更有些担忧地看着盛夏。 “夏儿,今天邀请你舅父的门生来做客,我们暗地里虽然都有那方面的心思,希望你能从中挑的一个如意郎君,但是,我们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你若是不愿意,就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家宴,可千万别自己生闷气。” 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颜夫人显然是误会了盛夏的举动。 “啊?舅母您误会了,我没有在生闷气,我只是,只是跟峄城闹着玩呢。” 连忙解释出声,盛夏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比较温和的用词,至于她跟穆峄城的“私仇”,那自然是要私下里再解决。 “只要你没不乐意就好,在户部当值的苏清让已经来了,你就随舅母先去见见吧。” 显然再度误解了盛夏的话,颜夫人脸上霎时间放轻松下来。 “啊?舅母我……”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盛夏便被颜夫人拉着往外走,只能在心里百般无奈地哀嚎出声: 我没有生闷气,但我也真的没有很乐意啊!!! 许是事先约定好前来的时间都差不多,等到盛夏被颜夫人拉着到了前厅的时候,站起身来迎她的,已然是不止苏清让一个人。 好在颜尚清的三个门生个个都举止有度,虽然心里对今天自己老师的醉翁之意明明白白,然而对着盛夏的时候,也都是彬彬有礼,没有丝毫越界的举动。 除了在户部任职的苏清让之外,颜尚清的另外两个门生分别是在吏部任职的黄璟和在礼部任职的任颂风,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自己的舅父对他们问询功课与衙门里的事务,盛夏当真觉得,眼前的三个少年公子都十分的优秀。 只不过,是她自己没有那个心思罢了。 一顿家宴吃的异常寂寥落寞,席间的热热闹闹说说笑笑,都仿佛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只是礼貌性的回话,礼貌性的举杯,礼貌性的应对着一切,盛夏忽然发现,即便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时刻提点着,她竟然也能不失礼节的参加完整个小宴。 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感情掺杂罢了。 午膳用罢,黄璟和任颂风随着颜尚清去书房下棋谈学,盛夏的冷淡和疏离,他们全都感受得清楚明白,既然落花无意,他们便也不好太过纠缠,虽然他们初见盛夏之时便心有所动。 但显然,苏清让并不是知难而退的那一个。 颜府午后的花园里一如既往的静谧安详,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盛放的腊梅之上,本该慵懒轻松的时刻却在空气里隐隐漾着一丝丝尴尬的气息。 苏清让不顾盛夏的百般暗示,依旧是跟了过来。 “苏公子,”顿了顿嗓音,盛夏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我就实话同你说了吧,虽然苏公子气度不凡,一表才俊,但我现在着实没有这份心思,怕是要辜负苏公子的一番青睐了,还望苏公子见谅。” 在心里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盛夏还是直截了当的给苏清让发了好人卡,若是拖到最后仍是负了深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苏某还真是脸上有些挂不住呢。” 清朗的脸庞上带着温润谦和的笑,苏清让人如其名,一贯是温润如玉的性子。 “对不起,苏公子,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有些话还是从一开始就说明白比较好。” 脸上微微有些尴尬,盛夏拒绝前在心里设想过一百种苏清让会有的反应,却独独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又是用的这样温和的、令人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的语气。 “嗯,我知道,从你今天走进前厅之后那副疏离的样子,我就能看得出来你起码是对我们三个人没感觉。但我,还是想努力一下,毕竟人这一生难得遇到一位倾心之人。” 点头微笑,苏清让十分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内心。 “苏公子说笑了,人这一辈子很长,苏公子才多大年纪,怎么就会知道谁是你唯一的倾心之人? 时间这东西,总是最奇怪也是最可怕的,可能你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唯一,但若是哪天转身而去,下一个路口,说不定又会遇到新的唯一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苏清让这般如春风拂面的气质而放松了警惕,原本只是想单纯再度拒绝的盛夏,一不留神,竟是说出了埋藏在心的感叹。 只是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气闷,连带着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起来。 “盛姑娘说的,在下此刻确然没什么话可以拿来反驳,只不过,在下觉得活在当下,抓紧当下或许更重要一些,既然现在遇到了倾心之人,自然就是要努力去争取的,莫等着将来空空遗憾。 就像盛姑娘你说的,时间这东西总是最奇怪的,若是今日不争取,往后这份感觉日益弥深又该如何?” 假装没有看到盛夏脸上那掩饰的笑,苏清让一本正经地回答出声,却是让盛夏忍不住地愣了一愣。 “苏公子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嗯?我哪里奇怪?” “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啊,一般人追求姑娘的遭到拒绝的时候,不是应该剖白心迹,指天为证,说对方的那个姑娘是今生唯一挚爱,如有变节天打五雷轰之类的。 你怎么就顺着我的话,说确实还会有喜欢上别人的可能?你这样,怎么追得到喜欢的姑娘?” 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头,盛夏竟然真的有些发愁地看着苏清让,不禁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你也说了,那是一般人的一般举动,我苏清让是那样一般的人吗?再说,你也不是会被那种随口说说的山盟海誓欺骗得了的一般姑娘,所以,我自然不会用一般的方法。” “苏公子倒是惯会夸人夸自己。” 反应过来自己的瞎担忧,盛夏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但我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还是真的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了。” 轻松地笑声过后,盛夏还是郑重且真诚的出声。 “嗯,我看出你拒绝的诚意和迫不及待了,”浅笑着点点头,苏清让暗指盛夏口不择言的两个“真的”让她脸上浮起一丝红云。 “不过,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诚意,”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清让又道:“但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迫不及待。” “苏清让!” 恼羞成怒,盛夏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立刻举手投降,苏清让连开玩笑的时候都是那么一副温柔如水的包容样子。 “不过,我们起码可以先做个朋友吧?就算最后你对我还是残忍拒绝,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也还是很合得来做朋友的,没必要连朋友的缘分也放弃。” 含笑的双眸浅浅地看着盛夏,苏清让继续出声说道。 “残忍拒绝你是一定会的,至于做朋友……嘁,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下巴微抬,盛夏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是没有绷了几秒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其实,多个朋友也挺好。 尤其是在那个冷冰冰的、她几乎谁都不认识的京城里,能有多这样一个既让她感到放松与契合,又与那些过往毫无关联的朋友,盛夏的心底里慢慢地有一丝丝温暖攀绕而起。 日光渐渐西斜而下,坐在暖亭里的盛夏与苏清让相谈甚欢,直到小丫头前来的脚步声才稍稍有所打断。 “小姐,安王殿下派人来送了一封信给您。” 小丫鬟双手恭恭敬敬地将红漆封好的信笺递到了盛夏面前。 他来的信?他给自己写信做什么? 心里没来由得一窒,微凉的空气里,盛夏有几分狐疑地伸手接过,下意识地问道:“就只有一封信吗?” “回小姐,还有一些送给老夫人的药材保养品什么的,已经送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点头出声,盛夏也知道自己刚刚那一问有些突兀,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喝茶的苏清让,她觉得,这信拿在手里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倒是莫名其妙地让她的心里平白生出几分尴尬来。 第27章 神秘的恋人(1) “这一味茶初入口时很是清淡,第一次喝它的时候,我只觉得还不如直接喝白水来得痛快。 谁承想,茶水咽下去之后的回甘是那般清甜,倒是一下子就将我迷住了。” 似是没有看到盛夏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一般,见到那小丫鬟出了暖亭,苏清让继续着他们刚刚的话题,分毫都没有与那封信、与远在京城的安王言涵扯上关系。 这样看似不经意的淡然便是体贴,盛夏又岂会不明白? “还是你和我舅父这样的读书人才当得上这些好茶呢,”将信封若无其事地收在袖袋里,盛夏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像我这样整日里舞刀弄枪的,都是渴了的时候随便端起杯子来直接饮光的,倒是白白辜负了这些好茶。” “那我以后尽量挑你不练剑的时候请你喝茶。”轻笑出声,苏清让转眸看了看暖亭外的渐渐西沉的斜阳,站起了身子,“天色不早了,今天我就先告辞了,等改日回了京城再邀你出门小聚。” …… 随着颜尚清的三个门生齐齐告辞,喧闹了一天的颜府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然而许是因为下午言涵忽然差人来送礼送信的那么一出,整个颜府,甚至于连颜尚清看她的目光都有些许微妙的变化。 似是想问些什么,又似是在顾虑着什么而不敢开口。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曾误打误撞的给安王殿下诊过一次脉,可能是安王殿下为人客气恭谨又礼数周全吧。” 终究是顶不住众人看着自己的目光,盛夏索性自己开了口,但也只是避重就轻。 “既是这样,母亲您受了安王殿下的礼也没什么不妥,等休沐结束儿子回京之后,再找机会向安王殿下道谢便是了。” 点点头,虽然对盛夏随口胡扯来形容言涵的那几个词有些难以苟同,然而颜尚清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好,安王殿下虽然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儿子,可并不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再说三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是…… 兀自在心里琢磨着,颜尚清倒也没再细问别的事情。 夜深意澜,红色的灯笼在廊檐下轻轻地随风摇摆。 光影重叠交错之中,盛夏单手托腮,双眸片刻不移地看着面前的信封,却是迟迟地没有伸出手去将它拆开。 他好端端地让人送信给自己,是要说些什么呢?难道是想要告诉自己,别再回去京城,以免打扰到他和他未婚妻的生活?还是单纯的就像是送信之人所说的那般,对上次诊脉的事情说谢谢? 可是,又为什么要在今天这样的时候送信来? 他……难道知道自己在同别人相亲? 但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好好的来捣乱,明明这是一个很好的能够更加彻底地摆脱自己的机会啊…… 满脑子思绪乱飞,盛夏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胡思乱想。 终于,她伸出手去将那信封拿在手里,狠了狠心“嘶啦”一声撕开,取出里面的信低眸看去: 雪白的宣纸,苍劲有力的小楷,没有多余的纹样,也没有多余的印章,是他一贯简洁的风格。 只是,那上面的寥寥数语…… 盛夏一一看去,不由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是太能胡思乱想了——这信上不过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的感谢之语,看来,倒真是让自己今天胡编乱造的那几个词给说中了,他近来为人变得恭谨有礼了几分。 将信收好重新放进信封,松了一口气的盛夏心里莫名地又涌起几分失落,随即便在唇边浮起几分苦笑: 看来,自己的心里还是对他抱有几分幻想的,只是他啊,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让自己幻想着未来的他了。 南陵长夜漫漫,盛夏辗转反侧,不经意间失了眠。 — 南陵城府衙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孙秀秀一直以来的那个神秘兮兮的恋人终于被摸底排查的捕快们找了出来。 陈少平,二十一岁,南陵城本地人,父母皆是务农之人,父亲陈广瑞在务农的闲暇时间也经常会给城里的酒楼送些瓜果蔬菜来赚些外快。 只不过陈广瑞生性嗜酒如命,赚来的银子大部分都让他买了酒喝,所以陈家的条件一直不算太好,始终住在城西的贫民村一带。 于是站在砖块瓦砾到处乱丢的城西贫民村,穆峄城很难想象得出来,从小生长在这样一种环境中的陈少平,到底是从哪里学来那些哄女孩子的手段。 “有些事情很难完全用环境说事儿的,尤其是陈广瑞经常会去城中各大酒楼送菜,经常会带着陈少平一起,见多了再用心学,也并不算很难。” 似是看穿了穆峄城心中的疑问,盛夏看着眼前这间几乎可以用破破烂烂来形容的小屋出声说道。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没等身边的捕快敲门,恰好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中年女子便看到了他们,显然是陈少平的母亲陈氏。 “我们是衙门的捕快,你就是陈少平的母亲陈氏吧?现在我们怀疑你儿子跟前几天的大火有关系,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上前一步,叶青出声问道。 “大火?城里着了大火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这位官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人了?” 神情有些畏缩,陈氏喏喏地看着叶青。 “你儿子前些日子,是不是同孙家的女儿孙秀秀在一起?” 叶青不答反问。 “我,我不知道,我儿子他自己的事情,我很少过问的。但他肯定不会与什么放火点火有关系的,这位官爷,你们肯定是弄错人了。我儿子小时候被厨房里的火烫过,他很害怕火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人了。” 形容里带了几分躲闪,陈氏反反复复在强调着自己儿子的无辜。 “有没有弄错,我们自己会调查清楚。陈氏,这里是官府的搜查令,我们要进去看看。” 将一直拿在手上的搜查令给陈氏看,叶青说完,便对着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 “哎,你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进去!这里是我家!你们不能随便进去!” 眼看着好几个穿着捕快服的人进了院子,陈氏紧张地大喊起来,想要跑过去拦阻,却被盛夏拦了下来。 “陈氏,你儿子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什……什么没有回家?我儿子他天天都回家啊,我儿子很孝顺很听话的,现在才晌午,他不在家也很正常。你,你又是谁啊?干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被拦下来动弹不得,陈氏语气里很是不满。 “这位是林大人特地请来帮忙调查火灾一案的盛姑娘,陈氏,你的态度放尊重一点儿。” 接口出声,叶青看到了陈氏对盛夏的暗中推搡。 “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说好好在家待着学做活儿,跑出来破什么案?还跟一堆男人混在一起,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絮絮叨叨出声,陈氏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盛姑娘……” “你说陈少平每天都回家,只是现在刚好不在,那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你总应该知道吧?” 对着叶青摇了摇头,盛夏对着陈氏追问出声,分辨一个人到底是说谎还是说真话,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我儿子那么大人了,他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每次出门都会告诉我。” 似是觉得盛夏没有什么威胁力一般,比起在叶青面前的畏畏缩缩,此刻的陈氏语气强硬了许多。 “一个又听话又孝顺的人,出门之前会不跟家里人打招呼?陈氏,你究竟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淡淡地出声,盛夏看着陈氏的样子,已然是明白了不少。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骗人!我儿子就是很听话很孝顺,他每天都回家,他赚了钱都给我买好东西!你不要在这里污蔑他!” “阿夏,我们在屋子里找到一点东西你来看看。” 没等陈氏自欺欺人的愤慨之语说完,穆峄城便一脸严肃地跑到了盛夏的面前。 “你们要去哪里?那是我儿子的房间,你们不许进去!你们不许进去,哎,放开我,放开我!” 眼看着盛夏二话不说地向着自己儿子的房间走去,陈氏心中一急就要冲过去,却不想被眼明手快的叶青拦了下来。 陈家破旧的屋子并不算大,所谓的房间,都是用薄薄的木板临时分隔开来的,然而陈少平的房间却占了大半的空间。 房间里干净整齐,窗台上连层灰尘都没有落下,显然陈氏每天都有精心的打扫。 “阿夏,你过来看看这些。” 脚下生风,穆峄城引着盛夏走进陈少平的房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而房间里站着的两个捕快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刚刚翻出来的东西,花花绿绿、或新或旧的,尽是些姑娘家的衣裙,甚至于,还有些朱钗玉环、胭脂水粉。 这些东西,显然并不仅仅只属于一个姑娘。 第28章 神秘的恋人(2)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乱动我儿子的东西!” 没等盛夏开口,房门外便传来激烈制止的声音,摆脱了叶青束缚的陈氏冲进来的身子直直地向着那堆衣物的方向。 “拦住她。” 嗓音平淡,盛夏看着陈氏面色微冷。 “你儿子的东西?你儿子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走到那堆衣物面前低头看了看,盛夏抬头对着挣扎不已的陈氏冷冷出声。 “能是哪里来的?当然是我儿子自己买的!” 狡辩出声,陈氏现下挣扎的力气比起方才要打上许多,也激动上许多。 “你儿子买的?他一个大男人,好好的会买这些姑娘家的衣裙首饰和胭脂水粉?!还是说,你儿子根本就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问题?!” 靠近几步,盛夏故意板着脸逼问出声。 “没有!我儿子什么好好的,什么都没有!” 歇斯底里,陈氏似是被戳中了痛脚。 “没有?那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逼问声声,盛夏深谙审讯之道,人在激动的情况下就最容易说错话,而这些“错话”,往往就是真话。 “这些都是别人送给我儿子的!不是他买的!我儿子没有问题!是她们送的!” 果不其然,陈氏一激动就改了口,只是话一喊完,她的脸色便骤然铁青起来。 “到底是别人送的还是你儿子自己买的?陈氏,我们现在正在查案,你说假话是触犯刑律会被收监的!” 逼问紧随其后而来,盛夏冷冷地威胁出声。 “我……我……他……他……” 结结巴巴,陈氏面色越来越难看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到底是谁会送这些姑娘家的贴身衣物给你儿子,陈氏,你如实交代!” 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盛夏再度开口。 “我……我不知……”谎话没有说完便被盛夏凌厉的目光吓了回去,陈氏气势颓然,认命地道:“是他恋人送给他的。” 此时此刻,陈氏终于发现,刚才这个被她视为毫无威胁力的小姑娘,才是这在场所有人里最为可怕的一个。 “恋人送的?哪个恋人?”冷笑一下,盛夏紧紧盯着陈氏。 “我说这位姑娘,虽然这些东西是有些奇怪,但恋人之间相互送些私密的贴身之物,也是正常的吧?至于哪个,我儿子不是那么花心的人。” 气势低弱了许多,陈氏的回答却一如既往的狡辩。 “这些衣服有大有小,首饰有新有旧,说的细致点甚至连风格都不一样,你儿子究竟是有一个怎样的恋人,才能担得起这些?” 质问的话语声声逼近,陈氏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话,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咣当”的巨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翻。 站在屋里的捕快还没来得及出去看,一个醉醺醺的壮实男子便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高声喊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小子找过的小姑娘又不止一个?隔三差五换一个,送给他的东西当然也是不一样的!嗝~~这小子有福气,不像他老子我,这辈子就娶了个这么没用的婆娘在身边!” 酒气熏天,醉眼迷离,陈广瑞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没有喝完的酒坛。 “你胡说什么?!你喝醉了又胡说什么?!” 气急败坏,陈氏一面嘶喊着,一面就趁着众人不备扑到了陈广瑞的面前。 “干什么?!”抬手一扬,陈广瑞就毫不留情地将陈氏掀翻在地,“臭婆娘,一天到晚什么用都没有,生个儿子还是个混蛋,倒是学会跟老子动手了!看今天老子不打死你!” 暴躁的话音落地,陈广瑞一摔手里的酒坛子伸手就向着陈氏挥去,然而拳头还没有打到半路,便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那手强劲有力,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疼得他止不住地骂出声来。 “嘴巴放干净点,不然的话,我折了你这只手。” 冷冷地出声,盛夏握着陈广瑞手腕的手猛地向前一推,他便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 “说,你儿子陈少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有过多少个恋人?又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示意叶青将陈氏带出去之后,盛夏走近跌坐在地的陈广瑞,居高临下地问道。 “他……他……”跌倒在地的瞬间已经酒醒了大半,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一下子被吓破了胆,陈广瑞看到盛夏,就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家了,上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跟着一个姑娘去买胭脂,我打听了一下,那姑娘叫孙……孙什么来着?” “孙秀秀?” “对,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就是住在城里的一户人家,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总能找到这样好的姑娘。” 听到盛夏的提示连连点头,陈广瑞从始至终,完全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样子。 “那也就是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儿子陈少平是大半个月之前了?” 抬头看了穆峄城一眼,盛夏继续问道。 “那,那倒不是,上次见他,我想想,好像,好像就是着火的前两三天。” 挠头出声,陈广瑞看到盛夏扫过来的目光便再度下意识地将手藏到了身后。 “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之前啊?” 站在一旁没忍住,叶青出声问道。 “我说这位官爷,那么久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楚?”对着叶青反倒会时恢复了那蛮横的样子,这陈广瑞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 “陈少平大概多长时间会换一个新的恋人?又为什么跟上一个恋人分开,你知道么?” 瞪了陈广瑞一眼,盛夏再度出声问道。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跟我说?不过猜也猜到了,他虽然有本事骗骗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父母又不傻,肯定一听说他的情况就反对呗。 他那个白眼儿狼,巴不得早点儿跟我断绝关系,要不是我一直有他的把柄……” 话说一半惊觉说漏了嘴,停下来的陈广瑞下意识地抬头看看盛夏,那凌厉的目光益发寒冷刺骨,让他心底里没来由地一阵发颤。 “把柄?什么把柄?” 掉转脚步靠近,盛夏一脸冰冷。 “没,没什么,他是我儿子嘛,肯定,肯定有很多小时候丢脸的事情我都知道,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肯定是不想…… 啊——疼,疼,疼……” 临时编来的瞎话还没有说完便响起一阵痛苦哀嚎,先前那只被盛夏捏疼了的手,此刻又被猛地拽了起来,连带着站起身来的陈广瑞一脸痛苦不堪却又不敢用力挣扎。 “说实话就放了你,要是再瞎编乱造的话,就休怪我动手了。” 嗓音沉沉,盛夏威胁起人来是一贯的毫不留情。 “大胤朝规定不可以刑讯逼供的,这里这么多人,你……啊——” 话没说完又再度变成了惨叫,陈广瑞看着自己那只已经泛了白色的手臂,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里这么多人?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冰冷的脸庞上似笑非笑,盛夏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方才还待在屋子里的几个捕快便立刻消失不见。 “你……你们……啊——我说,我说,我说……” 痛的哆嗦,眼看着众人显然是要偏帮盛夏,陈广瑞再也熬不住地投向出声。 “他,他在城、城南那片山林里,有,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不回家的时候总,总待在那里。” “那个地方具体在哪里?他每天在那里都做些什么?” 稍稍放松了攥着陈广瑞的力道,盛夏厉声问道。 “那林子里很荒,没有什么具体可以指示位置的地方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只是,只是悄悄跟在他后面去过一次,但没有进去过,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啊!” 连连保证出声,此刻陈广瑞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最好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否则的话……” 冷冷地威胁出声,盛夏猛地松开手,得了解脱的陈广瑞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支撑不住地顺着墙壁滑下了身子。 而屋外,陈氏那连哭带骂的嗓音一声接着一声。 城南郊外的山林荒凉一片,冬日里枯枝重重交错复杂,那本就是过路人用脚踩出来的山间小道,也因着冬日的荒凉和大雪的覆盖而没了踪迹。 登山的难度很大,就更不用说要在这荒无人烟的荒林里寻找一个隐秘之所。 将用来传递信号的烟雾弹分发下去,南陵城仅有的几个捕快便两两结对,兵分几路从不同的方向向着山林中搜索而去。 站在山脚下向上看了看,盛夏和穆峄城也挑了一个比较陡峭的方向,一路向着荒林深处搜索而去。 荒林之中杂草枯枝交错,嶙峋怪石横躺,一眼望去哪里都看不到头,更加不用说去寻觅陈少平的藏身之所。 “阿夏,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到处走?这里的每一处看着都很隐蔽。” 眉头紧皱,穆峄城回身对着盛夏出声问道。 第29章 神秘的恋人(3) 前行的脚步停在了那里,盛夏环顾四周,道: “这几日不曾有过太大的风雪,如果真的有人在山间来往,肯定多少会留有痕迹。我们一路留心着点儿。” “这么冷的天气,凶手如果真的藏身在山洞里一定会点火,我们顺着烟气去找会不会容易一点?” 一阵风过,穆峄城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说道。 “我现在最担心他们没有在山洞里,而是在地洞里,这样的话会更加难找。” 黛眉轻蹙,盛夏出声说道。 “地洞?”穆峄城问道。 “我刚才仔细研究了一下这里的地形地貌,并不像是能够形成很多大山洞的样子,倒是这地面,”抬脚用力踏了踏脚下潮湿的地面,盛夏继续道: “又湿又软,很容易形成地洞。而且之前陈广瑞不也只是说陈少平在山林中有个隐蔽之所,但并没有指明到底是什么。” “可如果是地洞的话,那就更加不好查了。” 这荒山野岭的,山洞尚且在明处能够看得见,而地洞上面若是伪装做得好,那可真的是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这种天气……也未必。”话没有说死,盛夏只是留心着周围的情况继续向前。 山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呼吸声与时不时踩断枯枝草叶的脆响,直到穆峄城嘴里忽然发出的“哎呀”一声,才打破了这满山的沉寂。 “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盛夏回头,只瞧见穆峄城一脸苦相的站在原地。 “衣服被树枝勾住了,这是什么树啊,怎么还带刺?现在好了,摘也摘不下来,这可是新衣服呢。” 低头用手来回摆弄着,穆峄城充满哀怨地出声。 “知道出来查案搜人,还要穿新衣服你怪谁?若是摘不下来,那就撕下来那一块儿好了,你穆少将还缺一件衣……” 无奈的话语忽然停在那里,盛夏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掉转脚步很快来到穆峄城的身边。 “阿夏你快帮我弄一下,我不想毁掉这件衣服……” 没有觉察到盛夏的异常,穆峄城还在那里哭诉,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布料撕裂声响——他那勾住的衣角,被盛夏干脆利落地撕扯了下来。 “你你你……” “你看这里。”打断了穆峄城震惊后的语无伦次,盛夏指着那钩挂住他衣裳的树枝,“你的衣服是白色的,我的衣服是红色的,但是这里还有一点儿蓝色的布料,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最近这几天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就是凶手山上的时候不小心钩挂留下来的?” 瞬间忘记了自己被撕烂的衣裳,穆峄城弯下腰,将树枝上的蓝色布料取了下来。 “嗯,很有可能是这样,看来我们找对路了。”点点头,盛夏直起身子回望山间,“我们一路上注意下还有没有类似的痕迹,比如树枝断口很新鲜什么的,还有就是地面潮湿的情况太过异常。” “潮湿的太过异常?什么意思?”不解出声,穆峄城将那蓝色布料收好。 “你刚刚不是说,如果在山洞里要点火取暖么?在地洞里也需要,这地上有积雪,如果地底下的温度比周围环境高很多的话,你说,地面上的雪会不会化的更多更快?” 回身继续向山上走去,盛夏解释出声。 “确实……是这个道理啊,阿夏,你真是好聪明,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女神探,我简直自愧不如啊!” 恍然大悟,穆峄城不遗余力地夸赞着。 “……你别以为这样夸我,我就会出钱给你买一件新的衣服。” 头也不回,盛夏丝毫不为所动。 穆峄城:“……明明是你给我撕破的啊喂!” 一路仔细留心着周遭的环境,他们果然发现了许多不经意间留下的蛛丝马迹,有被钩挂的衣料,被踩伏倒的枯草和小树,被破坏的青苔,被掀开的石块,最后,还有十分明显的拖拽痕迹。 “那看来就是这附近了。” 压低了嗓音出声,穆峄城看着那地上只落了一层浮土的拖拽痕迹,对着盛夏出声说道。 “先不要放信号弹,以免打草惊蛇。” 制止了穆峄城掏东西的动作,盛夏站在较高的位置,向着四下里看去。 “那边,树底下。” 指了指正北方的一棵无名大树,盛夏对着穆峄城示意出声。 明明正北边的树底下是最为阴冷的地方,积雪落在那里应该融化的最晚才是,然而那里白色的积雪却是寥寥无几,只有湿漉漉的泥土地和一些东倒西歪的、茂密的有些过了头的枯草树枝。 脚步敏捷,瞬间会意的穆峄城立刻来到那大树之下,察看一番之后便立刻找到了那掩藏在落叶枯枝下的藤条挡板——对于上惯了战场的穆峄城来说,这样的伪装遮掩,只要他留心些去看便没有能瞒得过他的眼睛的。 对着穆峄城望过来的征询目光坚定的一点头,盛夏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那藤条挡板便被掀了开来,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里面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 只是那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气,让他们知道这地洞里面定然是有人在的。 “我先进去,你在这里守着。”将挡板掀开,穆峄城比划着手势。 前方黑暗且危险,她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你守着。”不由分说,盛夏的手势还未做完,矫健的身子已经跳下了黑漆漆的地洞。 盛夏落地的声音很轻,让穆峄城的心底里没来由的浮起一阵慌乱,想要伸手将她拉上来,却是看不到她身在何处。 “我没事,你守着,如果半刻钟我还不出来,就放信号弹。” 站在原地让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漆漆的环境,盛夏压低了嗓音对着穆峄城说道,随后便轻手轻脚地向着地洞的深处走去。 陈少平当初挑选藏身之所时,果真费了一番功夫。 黑漆漆的地洞里七拐八弯,盛夏一路探过去,直到折过第三个转弯方才看到一丝丝的亮光,还有隐隐约约的支支吾吾的声音,似乎是谁被封住了嘴又拼命的想要喊叫挣扎。 手里握紧了长剑,脚下的步伐加快,盛夏循着那声音和亮光的所在一路走去,推开一扇薄薄的小门,便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 满眼的血迹,满眼的“卍”字符号。 尤其是那用血迹画了满墙的“卍”字符号铺天盖地而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盛夏忽略了那被捆绑在木架上的受害者。 “唔唔唔!” 眼看着盛夏出现,那被捆绑着动弹不得的受害者挣扎的更加猛烈起来。 “孙秀秀?” 回过神儿来,盛夏赶忙走到那受害者的身前,身上血污遍布,几乎都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我……” 嘴上的束缚甫一放松,孙秀秀虚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那满是血痂的手哆嗦着抓住盛夏的袖子,紧紧的不肯放开。 “我就是来救你的,”手里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割着绳子,盛夏问道:“地洞里就你一个人吗?陈少平呢?” “他……他被带……带走……带走了……” 哆嗦着出声,孙秀秀脸上泪水混着血水滚滚而落,在昏暗的光线里异常可怖。 “被谁带走了?”眸色一凛,盛夏出声问道。 “不,不知道,我……咳咳……不认识……他打我们……还说要杀……杀了我们……” 连哭带咳,孙秀秀渐渐变得有些少气无力。 “他们走了多久?”眉头紧皱,盛夏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只银哨子。 “刚,刚走没多久……我……救……” 断断续续的话还没有说完,孙秀秀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赶忙抬手探探她的颈部动脉,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的盛夏,吹响了手中的银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伴随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穆峄城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盛夏面前,这个哨子是从前他们在北疆的时候经常用来联系的工具。 “第二个凶手带着陈少平刚刚离开不久,说是要找地方杀了他,咱们一路过来根本没遇到他们,也就是说,这地洞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手下忙着将孙秀秀放平并掐人中,盛夏的语速很快,然而半天都没有等到穆峄城的回应。 “峄城?峄城?” 奇怪地抬头,盛夏方才看到穆峄城一脸震惊的站在那里,而他的目光正看着那满墙满眼的“卍”字型符号。 “阿夏,这……” “很眼熟是吧?跟徐宁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所以,我们必须抓到这个凶手。” 严肃了语气盛夏蹙眉思索的样子没有改变。 “你看看孙秀秀身上的这些伤痕,跟之前徐宁在受害者身上造成的形状和数量都差不多,显然也是用了同样的凶器,做了同样的事情。 如果两起案件真的有联系的话,我想,我能够推断出凶手大概带着陈少平去了哪个方向。” 第30章 谣言再起(1) 淡紫色的信号弹猛地蹿上天空,在晴云之下爆裂开来,紫色的烟气四散而去。 信号弹发出的位置,血肉模糊的陈少平正躺在地上,而他的旁边,一个面容可怖满是疤痕的人,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你们不要过来!如果你们再过来,我就立刻杀死他!” 握着尖刀的手紧了紧,满脸疤痕的男子叫嚣出声。 “孙秀秀我们已经救下来了,你就算杀死陈少平也没有用。” 嗓音沉稳,盛夏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面色,她就是要试一试,试一试她猜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能!你们不能救她,你们不能救她,你们不能救她!” 丑陋而可怖的脸庞上满是不愿相信,那男子喊叫着、否认着,拿着见到的手也忍不住地有些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能?我们是捕快,本来就是要救人的。” 对着穆峄城在暗中使了个颜色,盛夏继续冷冷地出声。 “不能,真的不能啊!你们不是在救人,你们是在害死更多的人,你们是在害死更多的人!” 语气激动不已,那满脸疤痕的凶手冲着盛夏高喊出声。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他们两个人不死,如果我没有杀了他们两个人,老天会发怒的!老天会发怒降下大火,烧光所有的房子,烧死所有的人!” “老天会发怒?为什么?” 余光里看着穆峄城悄悄移动身子,盛夏继续吸引着那凶手的注意力。 “安王无道,暴佞欺主,上天震怒,天将降火啊!天将降火啊!” 话语越说越是激动,以至于到最后,那男子控制不住地抬起了双手似是想要向盛夏证明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就在他拿着尖刀的手才刚刚离开陈少平的脖颈一瞬间,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的穆峄城,一个飞扑,将他按倒在地。 “咣当——” 伴随着尖刀掉地的清脆声响而来的是一声痛苦而悲伤的哀嚎。 将凶手死死地按在地上,穆峄城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狠狠道:“鬼嚎什么?我又没有打你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你嚎这一嗓子,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他在担心天降大火。” 一面蹲在陈少平的身边做急救,盛夏一面冷冷地对着穆峄城出声说道。 果不其然,那被按倒在地的凶手嘴里止不住叨念着“天降大火,安王无道,天降大火,杀人,救火……” 那神情呆呆滞滞,仿佛中了邪一般。 “盛姑娘,穆少将。” 就在盛夏正准备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叶青喘着粗气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还有许多跟随而来的杂乱的脚步声。 “孙秀秀找到了?” 抬头看着叶青,盛夏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嗯,我看到您做的标记了,现在已经有人将她抬下山了。陈少平怎么样?” 点点头,叶青出声说道。 “他的伤势比孙秀秀要严重,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们赶紧将他抬下山去医治,不过,要派人看守。” 站起身来,盛夏看着已经被她抢救回来正剧烈咳嗽着的陈少平,对着叶青叮嘱出声。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神色明显一惊,叶青定定地看着盛夏。 “你难道忘记在他家搜出来的那么多姑娘家的东西了?他若是没有猫腻,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姑娘的衣裳首饰?” 回头看了看已经被赶来的捕快绑了起来的疤痕男子,盛夏继续道: “我和穆峄城会去地洞里再好好的搜查一下,你留一个人在这里候着,其他人就带他回去,不过,这个人我来审。” “是,叶青知道。” 点头出声,对于盛夏的吩咐,叶青向来是言听计从。 地洞之中已经被派去守着的捕快用火把点亮,明晃晃的灯光之下,那满屋子的血迹与符号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站在地洞里守着,那捕快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是我们。”抬手扶住那捕快伸过来的长刀,盛夏平静的出声说道。 “是,是盛姑娘啊,对,对不起。”面色微窘,那捕快赶忙收起了长刀,似乎是对自己被撞破了害怕而有所窘迫。 “这里没什么事,我们自己看看就行了,你们先出去吧。”点头出声,盛夏侧身从那捕快身边走过。 两个捕快喏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一溜烟的离开了地洞,在爬出洞口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盛夏一眼: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胆子大得很。 “阿夏,你……”欲言又止,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从刚才听到那凶手提及天降大火的谣言开始,他就一直注意着盛夏的脸色——越是平静无波,越是让他担忧不已。 “你看这屋子里的血迹,有一些已经十分陈旧了,比如这里,”蹲下身子指着桌脚一团已经干涸的近乎黑色的痕迹,盛夏淡淡的打断了穆峄城未说完的话。 “血迹干//到这种程度,又已经渗透到桌脚的木头里,根本就不是这几天的功夫能够形成的,也不是这周围新有的血量能够造成的,而是很久以前,甚至日积月累。” “你的意思是……陈少平将之前跟他在一起的姑娘,都带到这里杀害了?” 眉头紧皱,穆峄城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不然的话,他才多大的年纪,就能有那样多的亲密到可以送私密之物的恋人,而且还每个都不找上门来哭闹着要他负责,可能吗?” 将桌脚上的血迹刮下来一块收好,盛夏继续道: “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和证据,陈少平作案多年没有被发现,胆子肯定会越来越大,办事也会越来越糙,不可能没有证据。” “我去左边,你去右边。”点点头,穆峄城对着盛夏说完,自己便返身走到了左边的岔道里。 右边的洞窟并不算深,却是血迹斑斑、阴森可怖。 一件件染了血或生了锈的刑具挂在那里,还有一张满是新旧血污交叠的木床——粗糙的床板,凌乱的麻绳。 不用刻意闭眼去想,盛夏也能听得到这满洞窟里回荡着的凄厉惨叫。 陈少平一定是将那些姑娘一个个骗来这里,或灌药,或打晕,然后手脚麻利的将姑娘绑好在那张污浊不堪的木床之上,等到那姑娘一醒过来,迎接她的便是种种残酷的痛楚。 是的,一定要等着姑娘从昏迷中醒来,如若不然,陈少平便不需要费尽心机的找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如若不然,陈少平又该怎样满足他那颗潜藏在平和外表之下的变态的内心? 满耳空远的尖叫哭泣声声,盛夏走过去拽开洞窟里最为干净的一个小木柜,五颜六色的肚兜叠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个上面,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痕迹。 抬手将那些肚兜小心的收好做证物,盛夏仿佛能够看得到,一个撕破了温和伪装的衣冠禽兽,是如何在昏暗的灯光中,一边把玩着这些带着血泪的肚兜,又一边回忆着他残害无辜姑娘时的情形而一脸畏缩的满足…… 荒芜的山林中狗叫声声,站在那里看着狗儿来回跑蹿激烈的叫喊,盛夏脸上一片冰冷淡漠。 “盛姑娘?”带着征询的语气,叶青的脸上还有那么几丝难以置信。 “挖,它每个停留的地方都挖。”语气冷淡,盛夏回答出声。 “动手,挖。” 转身对着那等待指令的捕快们喊出声,叶青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神色,直到每个地方都挖出一具森森白骨,他脸上表情的古怪程度更加的浓重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承受不了是正常的,不用勉强自己。” 向着那具还可以看得出容貌的尸体走去,盛夏在路过叶青身边的时候淡淡的开口出声。 这样残忍的事情,莫说是第一次遇到的叶青,就是从前见惯了这些的她,又何曾能够习惯得了?又或者,谁才能够真正的习惯?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再结合周围的环境来看,这个女死者大概是在一个半月之前身亡的,你们去查查衙门里的失踪人口登记,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的亲人。 至于其他的骸骨,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确认她们的死亡时间。” 回头看了看那被挖开和正在被挖的坟坑,盛夏不由得叹了口气淡淡地出声说道。 “盛姑娘,您确定她是南陵城本地人吗?” 手持铁锹,站在盛夏近旁的一个捕快问了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对,但他总是隐隐的希望,这里的死者都不是南陵城本地人,都不是他自己身边的人,或许,这样他的心里能够稍微好受一点儿。 “嗯,我确定,”点点头,盛夏继续道:“而且,有很大可能,其他受害者也都是南陵城本地人,或者,临近村落的人,稍后还要你们仔细去查证死者的亲属了。” “可是,您怎么能这么确定?她已经死了。”那捕快明知无望却还是问了出来。 第31章 谣言再起(2) “死人有的时候往往比活人会说更多的真话。” 顿住了离开的脚步声,盛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满。 “你看她的发髻,虽然已经很凌乱了,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她原本梳着的是个双髻,耳朵后边有一道很长的划痕,应该是被陈少平行凶的时候,插在发鬓间的发簪造成的。 双髻,耳边插发簪,据我观察应该是南陵城里最近很流行的一种发髻样式,走在路上很多姑娘都梳着这种样式,但我从京城来的路上路过的小镇并不常见。 还有她身上的香包,应该是刚做好不久就被陈少平杀害并埋尸,所以香味儿散开的并不快,还能隐约闻到一些,这味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南陵城特产的一种香料。” 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证据线索一点点指给那捕快看,盛夏又道: “不光是死者,还有从陈少平身上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今天在在陈家的时候,他父母对于他为什么频繁换恋人,有一个说法,就是姑娘们的父母一听说是他,就会立刻拒绝。 陈少平家里的情况,如果不是南陵城本地人,很难知道的这么清楚,况且,这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半月之前,但孙秀秀却不止跟陈少平在一起一个半月。 同时有两个恋人还来得及嘘寒问暖,每天都见,若是不在一个地方,你说,他来得及吗?” 淡淡地出声问道,盛夏从地上站起身来。 “原,原来是这样,盛姑娘,你好聪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捕快由衷的出声说道。 “凡事多想一些,你也能看明白的。”冲着那捕快浅浅地笑了一下,盛夏继续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点做好这里的事情就下山吧,夜里山上会很冷。” “嗯,知道了盛姑娘,您放心吧。” 点点头,那捕快因着盛夏的鼓励而干劲十足起来。 — 夜风寒凉。 站在南陵城大牢之外,盛夏看着一脸为难的守卫,如远山含黛的眉头微微地蹙在了一起。 “是不是赵捕头在里面审问凶手?” “盛姑娘,这个……赵捕头他,他也是想尽快破案。”支支吾吾半天,那守卫还是说了实话,只是最后一句说得连他自己都心虚。 “想尽早破案?人赃并获抓凶当场,他赵凡还有什么案子急着要破?”生气不已,穆峄城冷冷说道。 “这个,穆少将,属下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脸上的为难之色更甚,那守卫转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盛夏,潜意识里,他觉得盛夏更好说话一点儿,然而,盛夏却丝毫没有要满足他这个猜测的意思。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林大人曾经亲口说过,这件案子由我全权负责,现在我要进去审问犯人,你不拦着,我就不追究。” 冷着一张脸,盛夏难得的在话语里用身份压人。 “盛姑娘,这……” “峄城。” 毫不留情地打断那守卫的话,盛夏喊穆峄城的声音干脆利落,穆峄城行动的速度也干脆利落,一个“明白”还没有从嘴里说完,他便已经将那守卫拿了下来,给盛夏让开一条路。 脚步匆匆,盛夏一向静如止水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急。 她知道赵凡这么着急的连夜要审问凶手并不是为了什么破案,只是单纯的要针对她,单纯的要给她那一句“这个犯人我来审”添堵。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担心,担心赵凡对那凶手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更担心他从那凶手的嘴里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啪——啪——啪——” 地牢里传来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响,像是皮鞭打在人的身上,然而却听不到丝毫的呻吟与哀嚎。 “赵凡你在干什么?!快点住手,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紧走两步,盛夏果然看到了悬吊在半空中的凶手,鲜血顺着皮鞭滴滴下落,可赵捕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呵斥声一般,扬起手里的鞭子又要向着那凶手的身上抽去。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来到他身边的盛夏纵身一跃,伸手就将那鞭子夺到了自己的手中,鞭子失去了本来的着力点,惯性带着赵凡向前冲去,而根本没有料到盛夏会动手来夺的他,一时支撑不住,整个人便“咣当”一声摔在了那里。 “你这个臭娘们你要干什么?!” 被摔蒙的赵捕头在地上愣了一阵,等到回过神儿来,便是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我干什么?我要问你想干什么才对!”赶紧伸手给那奄奄一息的凶手松绑,盛夏的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我在审犯人,你眼瞎吗?看不到?!”丢了个大脸的赵凡从地上爬起来,再也顾不上许多的嘶吼出声。 “是审犯人还是酷刑虐//待?赵捕头,我大胤律令明文规定不许刑讯逼供,你难道不知道?!”将那凶手放平在地上,盛夏从身上掏出几粒用来急救吊命的药丸喂给他。 “老子怎么办案,什么审犯人,还轮不到你这个臭娘们在这里说三道四!尤其是,几次三番坏你大爷我的好事,简直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骂骂咧咧,此刻的赵凡简直就是一个流氓无赖,哪里还有半分捕快的样子? “赵凡,我劝你最好嘴巴放干净一点。” 冷冷的出声,眼看着那凶手有渐渐苏醒的迹象,盛夏并没有在意赵捕头的举动,而是顺手拿过杯子给他喂水。 背后忽然一阵风起,几乎是本能地反应,盛夏带着神志不清的凶手向着一旁跳了开来,下一秒,她们方才所在的地方已经落下一块摔得粉碎的木凳,而抬眼看去,已经近乎红了眼的赵凡正举着另外一件东西向着他们扔过来。 “赵凡你疯了?!” 回手将那凶手放在安全的地方,盛夏身形一闪立刻来到赵凡的身边,抬起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被抓在手里的东西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本能的痛苦嚎叫夹杂着咒骂声随之而来,盛夏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干脆利落地将赵凡的手反绑在身后,让做了这么多年捕快、抓了那么多犯人的他,第一次体会到被束缚的滋味。 “你这个臭……唔……唔唔……” 没等赵凡的痛骂出口,他那张开的嘴便被穆峄城用不知道哪里的来的破布塞了进去。 “他这张嘴还真是烦人,你应该先堵他的嘴,再绑他的手,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会搞反?” 似是有些嫌那破布很脏一般地拍了拍手,穆峄城对着看向她的盛夏出声,又问道: “凶手怎么样?” “救过来了,保命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神志清醒,或者说,还能不能清醒明白过来。” 眉头紧皱,盛夏看着躺倒在地满是血污的凶手,心底里的怒气无可压制。 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与那京城里的谣言有关的凶手,却被那个无知且愚蠢的赵凡私自用刑伤成了这副模样,现下且不说能不能再从他嘴里多问出些谣言背后的事情,就连他能不能清醒地说明白自己的名字,都尚且未知。 眼看着谣言由京城传向了城外,那对言涵不由自主地担忧,令盛夏心底里的愤怒越烧越烈,恨不能走过去将赵凡也打成重伤。 “阿夏,”似是看穿了盛夏隐忍在心中的怒火,穆峄城走到了她的面前用身子阻隔开她落在赵凡身上的视线。 “先找个大夫给凶手治病,稍后我会想办法将他带回京城,在这里没法审问也好,省得事情被更多的人听到。” 压低了嗓音的话语说完,穆峄城的声音微微扬起了几分: “至于赵凡,他身为一城之捕头却因为自己私下里的斗气而滥用私刑,导致凶犯无辜受到重伤,他肯定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 双眸片刻不移地直直盯着盛夏,穆峄城悄悄伸出手去握着她那早已冰冷的拳头,“阿夏”两个字从嘴里缓缓地说出,一字一顿,仿佛带着千万的暗示与支持。 终于,在穆峄城期待着的目光里,盛夏缓缓地松开了拳头,然后调转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阴森幽暗的大牢。 而在她的身后,那被捆绑的严严实实而分毫动弹不得的赵凡,正在止不住地发出充满不甘心的“唔唔”的挣扎声…… 月落星寒,纸燃成灰。 拿在手里的笔提起来又落下,淡黄色的信笺写满了字又烧掉,反反复复,直到那小小的书桌上,剩下了最后一张纸笺。 伸出去拿纸笺的手顿在了那里,盛夏看着那盛满纸灰的清水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在荒山里甫一听到那凶手叨念着京城里的谣言,盛夏便立刻想要告诉言涵,想要给他提一个醒儿,想要让他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 然而,折腾了大半夜,却只留下一盆泡在清水里的灰烬,仿佛在嘲笑着她与他曾经那般亲密的过往,如今却只剩下连写信关心都没有立场的灰烬。 第32章 艰难回忆(1) 穆峄城的动作向来很快。 南陵城的捕快尚且没有从孙秀秀的口中问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穆峄城已经将重伤昏迷的凶手悄悄地送到了京城之中。 那,言涵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了吧?正好,自己也不用再提笔纠结犹豫了。 抬手将那盛满灰烬的清水倒在花丛中,听到这个消息,盛夏只觉得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松了一口气,反而是有几许空落落,仿佛缠绕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唯一的联系,也在忽然之间“啪”地一声断掉了。 “南陵城那边询问孙秀秀的时候,好像遇到困难了,林大人传来信儿说,孙秀秀只要见到捕快就一直哭个不停还浑身发抖,他们连续她几天,都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 看出了盛夏平静脸庞下的一丝忧郁,穆峄城顿了顿嗓音方才出声说道。 “那陈少平那边呢?” “陈少平昨天晚上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这个时候府衙的捕快应该差不多在审问了,不知道他们能问出点儿什么来,我总觉得,陈少平不会那么轻易的交代。” 回答出声,穆峄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在最后的这桩案子里,陈少平确然是受害者不假,然而他却始终是一个隐藏了许久的连环杀手,面对府衙捕快的审讯,他的供词的可信度有多高,实在是有待考量。 “也有可能孙秀秀她不是一看到捕快就哭,而是一看到男子就害怕。”沉吟着出声,盛夏继续道: “不管是陈少平在最后露出了凶恶的真面目,还是后来他们一起被掳走在地洞里遭受到虐//待,对孙秀秀来说,都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折磨,她害怕也是正常的。 不如我去试试吧,可能看到我她的戒心会小一点。” 想起在地洞里孙秀秀那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样子,盛夏淡淡的出声说道。 家宅已毁,亲人已亡。 看着眼前浑身是伤又一刻都止不住哭泣流泪的孙秀秀,盛夏坐在她身旁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地出声,道: “我没有什么话好安慰你的,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而你既然还活着,那就必须要一切向前看,必须要继续向前走。” “向前看?向前走?我怎么看,怎么走?我现在是活着,可是还不如一起死了干脆! 如果不是我任性不听爹娘的话,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带着那个混蛋回家,我爹和我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没有家! 是我害死他们的!都是我害死他们的!” 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孙秀秀沙哑着嗓音哭喊出声,这是许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肯同旁人开口说话。 “这件事情里你确实有错,但害死你父母的人是另外两个穷凶极恶的人,而不是你。” 看着孙秀秀出声,盛夏那平静的目光与面容里仿佛带着一股力量,让情绪激动不已的孙秀秀不由自主地也镇定下来几分,那放声大哭的样子也渐渐的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我知道你现在很后悔,也很恨自己,脑子里肯定已经设想过千百遍如果当初你多做些什么,或者少做些什么,结果肯定就会不一样。 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你能改变的,只是现在和将来。” 伸出手去握住孙秀秀那颤抖而冰冷的双手,盛夏继续出声,道: “现在,当初掳走你的凶手已经被我们抓获当场,但是陈少平的罪证还有待进一步收集。 如果你能告诉我,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肯定就能找得到更加确切的证据来将他送入大牢。” “可是我不想去回忆啊!不想去回忆啊!”冰冷的双手紧攥成拳,孙秀秀脸上的表情悲戚不已。 “我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就会想到是我害死了我爹娘,我不想去想,我不想去想……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个好女儿,我不是个好女儿……” “孙秀秀,你看着我,”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盛夏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而且,现在有机会让你做个更好的女儿。” “做个更好的女儿?他们……他们还会认我这个女儿吗?”嗓音酸涩,孙秀秀抬起头来看着盛夏。 “他们不会怪你的,没有哪个父母会不认自己的孩子,哪怕孩子犯了错会一时的生气,但心里总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你的爹娘也一样,你活下来了,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觉得很高兴。” 点点头,盛夏出声说道。 “他们真的,真的还当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真的还爱我吗?”仿佛是不肯相信一般,孙秀秀紧紧抓着盛夏的手追问出声。 “自然是真的。” “那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要做他们的好女儿,我要做一个好女儿让他们看,我要做一个好女儿!” 泪水潸然而下,孙秀秀紧咬着的下唇微微泛起了血色。 既然从前她任性不听话,那现在,她就一定要帮助官府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来为自己的爹娘报仇,让自己爹娘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最后的安慰。 — 阳光照进来的屋子很安静,只有孙秀秀那断断续续回忆的声音,带着无穷无尽的酸涩与悔恨,凝聚在悄无声息流逝的时间里。 那天很普通,与往常无数个在蓝天上飘着白云的日子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然而那天又是特殊的一天,南陵城呼啸的北风中,孙秀秀终于还是握着陈少平的手,忐忑不安地敲开了自家微阖的院门。 果不其然,孙家夫妇在看到自己女儿牵手回来的陈少平时,那向来都满溢着和蔼笑容的脸庞,瞬间变得阴云密布。 那个时候的孙秀秀还很天真,只是单纯的以为自己父母对孙少平的不满,全都是因为他们听了市坊间的那些闲言碎语,全都是因为他们嫌贫爱富的瞧不起陈少平那酒醉的父亲和疯狂的母亲。 而只要她肯坚持,只要他们肯给陈少平一个机会,她就能证明自己没有选错人,她就能证明陈少平自己是有本事、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陈少平会在自己父亲将他赶出家门的一瞬间变脸,手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秤砣高高的举起狠狠地落下,紧接着,她的父亲便后脑满是鲜血的扑倒在地。 那一瞬间,孙秀秀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陈少平,她看到的,是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魔鬼。 短暂的震惊呆愣过后,她近乎本能地想要将自己的父亲扶起身来,又想要质问陈少平为什么要下如此的狠手,但却又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真的。 然而却还没等处在茫然无措中的孙秀秀回过神儿来,她自己已经被陈少平连拉带拽地拖出了屋子。 身后母亲发疯一般的哭喊声犹在耳畔,孙秀秀看着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的闪亮亮的星星有些发蒙,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想要跑回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却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陈少平那蛮横起来的力气。 孙秀秀想要喊救命,然而万家灯火之中,皆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吵吵闹闹,她那才喊了半句便被陈少平掐回到嗓子里的呼救声,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一路被拉扯的跌跌撞撞,孙秀秀磕碰得浑身是伤,直到看着陈少平万分娴熟地拉着自己避开了所有人来人往的地方,她方才忽然明白过来,陈少平今天是有备而来,而不是自己之前还傻傻地在心里为他开脱的一时激愤。 只是孙秀秀的愤怒与后悔还没有持续太久,不知何处忽然冒出来的黑影便一闷棍将陈少平打昏在地。 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孙秀秀半个音儿都没发出来,也被打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地洞里了。”嗓音沙哑,孙秀秀的眼眶里却没有太多的泪水,仿佛经过这一番彻骨的回忆,她的泪已经哭干。 “那陈少平呢?”抬手递过去一杯热水,盛夏看着孙秀秀慢慢的喝光,等着她情绪缓和了一些,方才继续问道。 “那个时候他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架子上一动不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比起回忆在家中所发生的事情时,此时孙秀秀的脸上恐惧更甚于悔恨。 “那你是怎么知道,陈少平其实没有死的?”安抚似的拍了拍孙秀秀的手背,盛夏问道。 “他自己动了……不对,是那个男人忽然出现了,因为他手里拿着刀我很害怕,就大声地喊叫,然后陈少平他好像被叫醒了一样,自己动了动。” 脸色惨白如纸,孙秀秀紧紧攥住盛夏伸过来的手,单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而她语气里的恐惧与颤抖能够让人想象得到接下来她看到的事情,到底有多么的恐怖,以至于她今生今世都难以忘记。 第33章 艰难回忆(2) 笼罩在巨大恐惧中的孙秀秀脑子一片混乱。 彼时的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陈少平看到那男人而率先发出了更加恐惧而痛苦的尖叫,还是那男人手里的尖刀最先刺入了他的身上。 孙秀秀只记得那鲜血溅到她的身上,带着温热的黏腻与腥咸,令她忍不住地恶心反胃,却是干呕许久连一点儿酸水都吐不出来。 是啊,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带着陈少平回家的那天中午,她便已经因为精神紧张又兴奋,几乎都没有吃午饭,傍晚时分家中吵吵闹闹,哪里又吃得到她想象中的一家人温馨的晚饭? 及至被打晕带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洞之中,她自然更是滴水未进。 只是到最后那男人真的拿来水和饭让她吃的时候,她那饱受折磨的身心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一丁点儿的东西。 “你说那个男人给你东西吃,那他给陈少平东西吃了吗?” 黛眉轻蹙,盛夏趁着孙秀秀讲述的间隙出声问道。 “给了,但很少,”声音虚弱且疑惑,孙秀秀顿了顿又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为什么不一刀捅死我们?他为什么要那样折磨我们? 他明明是想要我们死,可又要给我们吃的喝的,似乎不到一个时间,我们不能死,我们得活着。” “他疯了,疯子做的事情往往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淡淡的回答出声,盛夏不愿意将那个谣言说出来, 她行事作风一向坦荡无遮,然而每每遇到他的事情,她便无法再从心所欲。 “你说他一直在伤害陈少平,那你呢?”停顿了一下,盛夏终于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她知道这样的问题会引起孙秀秀多么痛苦的回忆。 “他……他后来才开始对我下手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孙秀秀的眸子里显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那凶手开始对我下手的时候,陈少平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当时以为他死定了,可谁知道,那凶手居然还给他喂水喂药就是不想让他死。 再后来……那凶手就将目标转向了我。” 紧紧咬着下唇,孙秀秀浑身战栗不已。 “现在没事了,不用害怕,那凶手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孙秀秀的肩膀,盛夏柔声安慰。 她说了谎,但却又是真话。那尚且没有问的出来姓名的凶手已经被穆峄城秘密送回了京城,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却已经是死了,那对孙秀秀来说,他便也是死了。 控制不住地将身子依靠在盛夏身上,孙秀秀缓了好一阵,才止住了身上的颤抖,额头上有细细的薄汗深处,不是屋子里热,而是因为她内心的巨大的恐惧。 “秀秀,你还记不记得,他在伤害陈少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沉默不语,还是嘴里念叨着什么?又或者,那凶手到底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绑架和伤害你们两个人?” 觉察到孙秀秀的平静,盛夏再度开口问道,只是那平静的神色之下,隐隐地透着几分不忍。 她其实很想就这样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凶手已经抓到,陈少平的罪行也已经有了人证,孙秀秀这样一次次的回想当初那场可怕的过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折磨,她不能感同身受,却可以想象。 她并无意去深挖孙秀秀内心的痛楚,只是,这隐藏在背后的巨大阴谋,她必须要搞清楚、弄明白,不仅仅是为了言涵,还为了更多无辜的百姓。 倘若这“谣言”的信奉者再有他人,再去为了平息“天火”而滥杀无辜呢? “他……他……他很奇怪……” 紧皱着眉头,孙秀秀在艰难地回忆却又仿佛有些拿不准,犹豫了半晌也说不清楚。 “奇怪?怎么个奇怪的样子?”语气里十分有耐心,盛夏循循善诱,“你可以不用下结论,只要描述你所看到的。” “他……好像一直都很紧张。”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这段回忆太过艰难而困惑,让孙秀秀不得不更加认真地回想。 “虽然他拿着各种奇怪东西在伤害陈少平看上去很可怕,很凶恶,但他其实一直很紧张,我记得在用烙铁去烫陈少平的时候,他还不小心烫到了自己。 我是被他的尖叫声从昏睡中吓醒的,所以记得很清楚,但又很奇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迫不及待地先去烫伤了陈少平,然后才抱着自己被烫伤的地方缩成一团。 就好像,好像小孩子那样。” 双眸紧闭的脸上浮起几分困惑不解,孙秀秀回忆着出声,当时的她被满心的恐惧惊慌所占据,根本无暇顾及太多,如今在盛夏的引导下回想当初,才发现许多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就好像这个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凶手,竟然会笨手笨脚的弄伤自己,然后蜷缩在一旁抖动着身子,就像是,在哭。 “对了,他缩在一边的时候嘴里好像还低声念叨着什么。” 猛地睁开眼睛,孙秀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地对着盛夏出声说道。 “那你能不能想起来,他念叨着的都是些什么话?”反握住孙秀秀伸来的手,盛夏轻声问道,心里却隐隐浮起几分担忧。 她怕那谣言被孙秀秀听到,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记不太清了,当时也没有听得太清楚,他很小声。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什么火,什么他不想伤害我们的,但是要救人……对,他说他是为了救人。” 又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孙秀秀肯定的出声,随即又是一脸茫然地看向盛夏: “盛夏姐,你说,他为什么说他是在救人?哪里有要伤害别人、杀掉别人来救人的事情? 就算陈少平他……他曾经害过许多姑娘,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要杀掉我来救别人?我,我不是坏人啊!” 孙秀秀语气里的茫然无措令盛夏忍不住地叹息,都说有理走遍天下,可是,这世上的有些事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你只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想他只是虚情假意的骗色骗财,甚至害得你家破人亡。 而又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你,却要遭受最为残忍的惩罚与折磨,仅仅是因为,你遇到了一个疯子。 “秀秀,别想那么多了,他是个疯子,你只要相信你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是个好姑娘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将那叹息吞回到了肚子里,盛夏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孙秀秀,毕竟她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真的……是个好姑娘么?”干涸的眼眶泛着红色,孙秀秀一脸悲戚。 “真的,而且还是个好女儿,你的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拍拍孙秀秀的手背,盛夏出声说道。 “他们不怪我就好,他们不怪我就好……” 泪水终究还是流了下来,孙秀秀转头望向窗外,那洒进窗子的阳光很耀眼却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 — 等到南陵城的火灾一案终于审讯宣判完毕告一段落,这个年节也算是正式过完。 原本要随着舅父颜尚清一起回到京城的盛夏,因为穆峄城临时与人有约而在颜府多耽搁了两天,却不想她和穆峄城骑马才刚刚没有出了南陵城门几里地,迎面便纵马狂奔过来一个穿着军中制服的少年。 “属下城防营一营张平,参见穆少将,盛姑娘。” 甫一见到盛夏和穆峄城的身影,那少年便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他们面前。 “属下是奉兵部之命来向穆少将传送调令的。”从怀里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公文,张平恭恭敬敬地递到了穆峄城的面前。 “调令?”伸手接过文书,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回穆少将,是临时的调令,清阳城外前些日子遭了灾,但守城的官兵大都是去年新招来的新兵,经验太少有些应对不来,所以苏尚书请您临时前往清阳城坐镇,帮他们度过难关。” 赶忙接口出声,这调令并不是什么机密,所以张平在离开兵部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 “苏尚书的要求是……即刻启程?” 低头将那拆开的公文看了一遍,穆峄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盛夏。 “回穆少将,是即刻启程,苏尚书的意思是,那边的百姓片刻都不能等。”点点头,张平回答出声。 “你不用担心我,这里距离京城本就没有太远,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的。”知道穆峄城眸子里的犹豫为哪般,于是没等他开口,盛夏自己便先出了声。 “可是……” “军令如山,穆少将岂能有所犹豫?”没等穆峄城嘴里的话说完,一个清冷淡漠的嗓音便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那声音万般熟悉又万般陌生,许久不见却深深镌刻心间,盛夏那握着马辔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第34章 甜蜜的梦 “你怎么来了?” 周遭一片“见过安王殿下”的行礼中,盛夏怔愣过后这脆生生的直接一问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路过。”回答的言简意赅,是言涵一贯的风格。 “哦。”心里似是有什么不该升起的小小希望霎时间破裂开来,盛夏讷讷的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别开了头去。 寒凉的空气里一时间浮起几丝微妙的尴尬。 张平不敢开口,盛夏不愿开口,那,开口的只能是穆峄城了。 “那个,敢问安王殿下,您这个’路过’,是要离开京城去往别处,还是正好从别处办完事情要回京城去?” 讪笑着出声,穆峄城对自己总是被迫要在这种情况下充当打破沉默的那个人而感到怨念万分,然而却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如若不然,他就有的挨盛夏的暴栗了。 “回京城。”淡淡的回答出声,言涵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盛夏的身上——这个丫头,怎么每次见面都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像是在同自己赌气一般? 自己从前,难道是真的得罪过她,但不巧同北疆的那些事情一起忘记了? “回京城啊?那正好,那正好!”面色大喜,穆峄城左手搭右手“啪”地一声接着道:“在下正好接到军令要即刻前往清阳城,所以……” “峄城!” “所以不知道安王殿下能不能受累将盛夏一起带回京城去,她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反应过来的盛夏急急出声,却还是没能拦住穆峄城那嘴快的话语,反倒是更引来了言涵的注目。 “那个,回京城我自己可以的,就不劳烦安王殿下了。” 被言涵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盛夏硬着头皮开了口。 从这里骑马到京城,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更何况言涵还坐着马车,那更是不知道要慢到何年何月去了,她若是真的单独同他两个人坐在马车那狭小的空间之中…… 盛夏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折磨。 “怎么?盛姑娘是对本王的马车有意见?还是说,对本王有意见?” 嗓音里是一贯的淡漠,言涵的话一出口,倒是噎得盛夏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 她确然是对他本人有意见,可这样的话若是当真说出来…… 直到莫名其妙地坐进言涵那宽敞舒适的马车中,盛夏都还止不住地在腹诽他那噎死人不偿命的毒舌,甚至于,还趁着他低头倒茶的瞬间,冲着他极快速地翻了个做了个鬼脸。 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余光里将盛夏那孩子气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言涵的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安王府的车夫比穆峄城的驾车水平要靠谱太多,马车一路平稳向前,竟是让盛夏在对言涵无尽的怨念与腹诽之中,缓缓地睡了过去。 抬手将备在马车里的毯子拿出来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言涵却发现自己的视线似是陷在她那安详的睡颜之中,有些不愿意挪开。 那,索性就盯着看一会儿吧。 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言涵竟当真毫不遮掩地盯着盛夏看了起来。 此刻熟睡的盛夏正被他刚才盖上去的毯子包裹成小小的一团,只露出尖尖小小的下巴,比起上次在京城见她,似乎又清减了几分,想来是南陵城的案子让她连日奔波,累得消瘦。 自己果然还是应该过来帮忙的。 在心里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密切关注着南陵城动静的他自然知道赵凡对她三番五次的刁难阻碍,也知道她在看到那无法再问出什么过多线索的凶手时,那悲伤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犹记得自己从影卫口中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那心口袭来的阵阵莫名痛楚,盛夏那清瘦而萧索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忽然就很后悔,后悔自己没能陪着她一起,后悔让她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露出那样悲伤的神色。 言涵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心疼,一如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自己的事情,盛夏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一直平稳行驶着的马车忽然颠了一下,睡梦中的盛夏微微蹙了蹙眉头,复又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舒展了眉头。 许是因为睡得太熟太放松,许是因为马车里的炭盆暖意融融,盛夏那清秀白皙的脸庞上泛了些许的微红,更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娇憨,比起素日里她那英姿飒爽的干练模样,反倒是更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是啊,她本就是一个才刚刚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啊。 别人家的女儿,在她这样的年纪还只知道在父母的呵护之下撒娇玩闹,每日里忧心思虑的事情,也只是穿什么样的衣裳更衬身材,戴什么样的首饰更衬肤色。 而她,却已经在血雨腥风中来来去去,凭着那一股子坚毅的韧劲儿与黑暗中的凶恶斗智斗勇。 一贯坚硬的心底里似是有些什么东西在融化,看着面前睡得安稳无比的容颜,言涵忽然就有一种想要将她好好收藏在身后呵护的冲动,让她也能如其他姑娘一般,无忧无虑的笑着。 指尖触及到细腻温热的那一刻,言涵才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同她靠的那样的近,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熟睡中的盛夏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又似是全然无意识的向他靠了过来。 小小的脑袋依偎在他的肩窝里,甚至还不自觉地、颇为娴熟的拱了拱,像极了一只困倦而赖皮的小猫,在找寻更多的温暖。 下巴触到她的头顶,那毛茸茸的额发蹭得言涵有些发痒,正想抬手拨开一些,却听得怀中的盛夏喃喃地喊了一声“言涵……” 梦呓般的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缱绻温柔,似是万般依恋,又似是撒娇耍赖,伴随着她脸上难得在他面前露出的乖巧笑意,让言涵在低头看去的一瞬间不由得有些恍惚——就仿佛,他和她从来便是如此的亲密。 手臂不自觉地下移,言涵轻轻地环住了盛夏清瘦的身子,将小小的她用最为亲密的姿势抱在怀中,下巴抵上她额头的一瞬间,他万分满足的缓缓合上了双眸…… 只是再甜蜜的梦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从满鼻的清冷白梅香气中醒来,感受着那被环抱的温暖,睡意朦胧中的盛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从前那些被背叛的痛苦记忆只是一场她自己的噩梦,现在噩梦醒了,她仍然在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然而现实终归是现实,盛夏从来不是那样自欺欺人的人。 从前万分依恋的怀抱如今再不属于她,她不能容忍自己再这般放纵下去,她要起身离开,却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拥着自己的怀抱微微一僵,感受着那手臂的缓缓离开,盛夏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将那溢满眼眶的泪意憋了回去,然后猛地坐起身子将脸别在了一旁。 温暖的马车之中安静依旧,却莫名地浮起一丝尴尬,连带着些许的委屈,氤氲在茶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沸水之中。 言涵倒了杯热茶递给盛夏,她抬手接过抱在掌心,目光落在浮浮沉沉的茶叶之上,却仍旧是沉默。 直到一轮茶水喝完,言涵出声询问南陵城的案子时,马车里的沉默方才被打破。 “听说那凶手杀人的地方是你直接找到的,难道是与上次徐宁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卍’字型有关?” “嗯,”点点头,盛夏继续道:“我在看到地洞里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凶手跟徐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及至看到那满地的刑具凶器,都与之前我们推断和发现的一模一样,我就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所以,当孙秀秀说那凶手带着陈少平离开要杀人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徐宁当初还剩下东面的一条边没有完成,确定了位置找过去,他果然在那里。” 提到案子,盛夏的情绪缓过来不少,语气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干练沉静。 “那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视线落在盛夏的脸上不曾挪开,言涵一字一顿地出声问道。 盛夏的手一紧,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向言涵,那望向自己的目光深邃不见底,让她看不清那里面到底掩藏了多少的情绪。 “能勘破天命而未卜先知一说,我从不相信,谣言就是谣言,它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既然这谣言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安王殿下你,那就证明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只是一时下手不得,率先造势罢了。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相信我不说,安王殿下你心里也有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终于不躲不闪地迎上了言涵的目光: “如果,刚刚安王殿下那句话是问我的态度,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只会说,我站在安王殿下这一边。” 马车停的恰到好处,盛夏话音落地便对着言涵拱手相拜以示感谢,随即便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第35章 杯酒寒山寺(1) 安王府里,风静树止。 趁着初春乍暖的阳光,言涵坐在廊下安静的看书,直到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忽然传来,紧接着,便是那熟悉的调笑嗓音响起: “呦,四哥,英雄救美回来了?” 手下是“哗啦”一声翻书响,言涵落在书页上的目光没有挪动分毫。 “哎呀,四哥你别看书了,快点同我所说,你这一趟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没有?” 早就对言涵的冷淡习以为常,言毓抬手抽走了他拿在手里的书。 “接回来就送到了盛将军府。” 无奈地抬头,言涵回答出声。 “四哥你这不是废话嘛?本来就是半路丢下我专门跑去南陵城接人的,没接回来那还了得?” 没好气地白了言涵一眼,言毓低头瞧了瞧那书,原来是一本剑谱。 “我是说,盛夏在知道你是专程去接她之后,有没有感动?或者起码跟你的关系更加熟络一点?还有还有,去的时候我特地叮嘱过车夫,让他回程的时候一定要慢点走,给你们充足的聊天时间。 你快点同我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凑近了身子,言毓那英俊的脸庞上此刻充满浓重的八卦气息。 “她太累,一上车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就聊了两句案子。” 知道自己不回答言毓就绝对不肯罢休,言涵只得言简意赅的出声,却并不愿轻易谈起那一场温暖了他尘封已久的心的温暖柔情。 “什么?!就聊了两句案子?!” 一脸的惊诧,言毓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之后,便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言涵摇头叹息道: “四哥,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明明一听到穆峄城要被紧急调派去清阳城,你就立刻担心盛夏一个人回京不安全,还不惜重色轻友的把我半路抛下专程去接。 你知道你把我抛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能回来有多艰难吗?但为了你的幸福,我忍。 结果,你就跟她聊了两句案子?”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是就盛夏那脾气性子……我猜,你压根儿就没有告诉她,你是专程从清阳城绕道去接她的吧?你跟她说的什么,我想想……是什么路过、恰好吧?” 眼见得自家四哥淡漠着一张脸没有接话,言毓摇摇头,他就知道,他自己没有猜错。 只是他四哥言涵并不是个什么颜薄之人,什么专程绕道去接这样的话,并不是说不出口。 但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那也便是说,他不愿让盛夏因此而想的太多、抱有太多的期望,可是,他却偏偏又忍不住地想要对她好…… 这样的挣扎、这样的矛盾,让言毓的心头不由得浮起一阵叹息,他就知道,言涵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四哥,你还在惦念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静默出声,言毓敛起了脸上顽劣的笑意。 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言涵错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可是四哥,你连北疆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记不清楚,怎么就知道那个人影不是你的记忆在混乱之中出的错呢?或许,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存在呢?” 语气里充满深深的叹息,言毓看着他,心底里莫名地感到悲伤。 沉默。 无尽的沉默。 端着杯子的手抬起又落下,一杯茶凉,言涵终于缓缓地出声: “不会的,我知道她在。” 只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清冷的嗓音里淡漠平静依旧,却是硬生生地让言毓听出了几分苍凉的味道。一股酸涩之意蓦地涌上心头,他动动嘴唇,却是再也说不出那一句“四哥,不如怜取眼前人。” — 时光如指间沙漏,眨眼间便是冬去春来。 北疆边关近来一直稳定,盛老将军便也不急着销假归军,只是带着盛夏一起在京城继续住了下来,与许久不见的朋友走动走动,顺便,让盛夏多熟悉熟悉京城的生活。 毕竟,盛远庭心疼女儿,不愿她一生都待在那寒冷萧杀的边疆军营陪着自己。 于是霏霏细雨缠绵的清明之时,盛夏便在自己父亲的百般鼓励与叮嘱之下,踏上了前往寒山寺与父亲朋友的儿女一起踏青交游的马车。 虽然同行之人皆是青年才俊,姑娘们也并非是浅薄狂妄之人,然而清静惯了的盛夏终究是不习惯这样热闹的场合,一起简单的闲聊之后,她还是找了个借口从人群里溜了出来。 寒山寺风景清秀,重峦叠嶂间青松涛涛。 溜到一处无人的露风台上远眺,听着耳畔浑厚的钟声悠远,盛夏张开怀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山间雨水的清丽,让她整个人都清爽舒畅不已。 只可惜穆峄城还没有从清阳回来,不然的话,倒是当真可以与他对着这番京城难得的旷远景色好好的喝上一杯了。 在心里小小的怨念一下,盛夏唇角却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过,自己对松独酌也不错啊! 拿出从马车上顺走的酒囊,盛夏“砰”地一声拔掉酒塞,那清冽的酒香便瞬间弥漫开来。 似是迫不及待一般的仰头喝了一口,盛夏的脸上浮起几分满足的笑意,然后将手里的酒囊掉个方向,洒了一地的清酒。 “这清明节嘛,本该就是祭奠你们同你们说说话的,这酒虽然没有咱们北疆的酒烈,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你们也尝尝。” 低头看着那泛起酒香的泥土地,盛夏自顾自地出声说着,却不知身后何时已经站了一个清俊颀长的身影。 “北疆的烈酒,味道是怎样的?”那身影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一如面前的远山般淡漠清远。 盛夏的身子直了直,仍旧是背对着他没有改变,只是唇边的笑容似是加深了几分。 “北疆的烈酒么?就像北疆的风,凌冽、粗犷、勇猛,又带着点儿清透神思的爽利通透。 将士们上战场之前,总爱喝个痛痛快快,这样即便是再也回不来,也不会留有后悔和遗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间的清风,盛夏向来清脆的嗓音里带了些许的苍远。 清风拂面将她红色的衣裙带起,飘飘衣袂与青松碧树纠缠在一起,落在言涵眸底,他觉得,他能够想象得到北疆的烈酒味道如何,应该,会像她这般清朗明媚之中又透着刚毅顽强吧。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想试一试,听上去似乎比京城这温温吞吞的酒更加诱人。” 负手而立,言涵与她并肩站在露风台上,抬起的目光一同眺望着苍茫的远方。 “殿下觉得诱人,不过是从未尝过罢了,若是尝过了,或许还更会觉得京城这样温吞的酒味道更好呢?” 唇角的笑容里染了一丝莫名的情绪,盛夏转头看了言涵一眼,便随意的捡了方青石坐下身子。 “若要我说,其实北疆的酒与京城的酒各有千秋,只不过因为产地不同,环境不同,甚至于酿酒人的心境不同,所以味道感觉才会不同而已,并没有谁比谁更诱人。 就好像我从前只知道,清明节是要带上几壶好久去战场,与过去的同袍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的。如今来了京城才发现,竟是还可以三五成群的结伴踏青交游。 虽不似北疆那般仿佛真的是有个清明节感怀过去、祭奠故友的样子,然而也各有乐趣。 或者换个角度想,京城的清明能够如此和乐,不正是因为这里有人人都向往的平静安闲,无风也无雨么?而这样环境下酿出来的酒,自然,也不需要那么烈。” “你这个比方打的倒是很新奇,若是换做一般人,要么一定会争个高下,要么便是对旁人之好万般的羡慕,倒很少有你这样的。” 回过头来看着盛夏,好一阵子,言涵才出声说道。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高下可分,与其争来争去的浪费时间,不如每一个都好好的欣赏,才是真正的不负春光。” 话音落地又是仰起头来喝酒,许是今天山间清朗的风吹得人舒畅,盛夏往日里那在言涵面前刻意的疏离,此刻也变得若有似无起来。 “你倒是看得很通透。” “还好吧,我可能只是比较喜欢在喝过酒之后胡思乱想。” 晃荡了晃荡手里快要空掉的酒囊,盛夏难得的对着言涵笑笑,却是在看到他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时,满是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装无辜也没有用,我看到你刚才藏起来的另外一个酒囊了。” 清淡的嗓音平静依旧,看着盛夏那由惊诧转为气恼的小表情,言涵那一贯清寒的眸子,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到底跟在我后面多久了?怎么连这个都被你看到了,真是讨厌。”嘟嘟囔囔出声,盛夏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小酒囊递给言涵。 “没有多久,刚刚好够给自己要点酒来喝。” 接过酒囊毫不客气的打开喝了一大口,言涵看着盛夏那红扑扑的笑脸,微微上扬了唇角。 第36章 杯酒寒山寺(2) 盛夏向来都知道,自己同言涵很谈得来。 当年北疆的万重高山、千丈荒漠一起携手走遍,她与他从来都是相谈甚欢,从古至今,从天到地,从来都不缺少话题。 只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当他在京城与旁人另有婚约之后,自己还能再与他这般无所不言的畅谈一番。 或许,等有朝一日自己的心结彻底放下,她和他之间,还能做回普普通通的朋友?还能偶尔再一起相约出门,如今日这般喝酒聊天? 转眸看着身边不经意笑出声来的言涵,盛夏歪着头,时不时地也会在心里浮起几丝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幻想终归是幻想。 那个小小的、不切实际的肥皂泡尚且没有吹圆,便被一个人的忽然到来毫不留情地戳得粉碎。 “言哥哥,原来你躲在这里呀,真是让凝儿一通好找呢。”撑伞走来的身影婀娜多姿,唐婉凝脸上笑得温柔乖巧,一双秋水明眸在盛夏的身上打了三转,疑惑道:“这位是……” “盛将军府,长女盛夏。” 率先从青石上站起了身子,盛夏在看到唐婉凝的一瞬间浑身冰冷彻骨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缩在广袖里的手攥得生疼,她偷偷地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惯常那平静的样子。 “呀,原来是盛老将军的那位有名的独女呀,我叫唐婉凝,是唐家的三小姐,盛姐姐,久仰大名了。” 惊讶之中似乎还带了些许的欣喜,唐婉凝欢欢喜喜地对着盛夏伸出了手去。 攥着的手只好松开,盛夏伸出手去与她匆匆一握,微张的双唇尚且没来得及出声,便只听得唐婉凝又是一声惊呼: “呀!盛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山里可不似京城,风很冷的,盛姐姐一定是没有经验,所以衣服穿太少冻着了。若是盛姐姐不嫌弃的话,凝儿那里还有几件备用的,要不,盛姐姐去添一件?” 语气乖巧可爱,唐婉凝对着盛夏关切出声,却是将笑眯眯的目光落在了言涵的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表扬。 盛夏的心里微微一窒,下意识地转眸向着言涵看去。 而言涵也正抬头看着自己,方才还舒展着的眉头此刻又微微地蹙在了一起——她现在这般客气而疏离的样子,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你怎么……” “多谢唐姑娘好意,我向来手凉,倒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所以不碍的。” 及时打断了言涵未说完的话,收回目光的盛夏随随便便扯了个小慌,却是在言涵那盯着自己不放的目光中莫名地有些心虚,又莫名地有些气闷。 “哦,那就好,我还担心盛姐姐冻病了呢。”回头冲着盛夏笑笑,唐婉凝复又回头瞧着言涵,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不过,我从前还不知道言哥哥你同盛姐姐的关系这般要好呢,都可以背着众人偷偷躲在这里喝酒聊天,若是早知道的话,凝儿肯定早就求了言哥哥你,要你介绍我给盛姐姐你认识呢。” “唐姑娘你误会了,我同殿下并不相熟,刚才只不过是恰好遇到闲聊了两句而已,我本就是要走的,正好唐姑娘你来了。” 客气地解释出声,盛夏告辞的话语已经在嘴里打转,却被言涵那忽然响起的淡漠嗓音,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她没有误会,我确实是专门来找你喝酒的。” 语气幽幽,言涵从那一方青石上缓缓站起身子,对着盛夏晃了晃手中的酒囊,而明眼可见的,唐婉凝那乖巧笑着的脸庞上极快速地闪过一丝阴鸷。 “那倒是我误会了殿下,”短暂的怔愣过后,心头便忽然涌上几分委屈,盛夏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样的时候、偏偏要在唐婉凝的面前拆自己的台,难道他就连一丁点儿的自尊都不愿意留给她吗? 暗暗地咬了咬嘴唇,盛夏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 “但我一直以为,自己与殿下不过是偶遇闲聊,再者,我同殿下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交情,所以于我而言,殿下究竟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恰好碰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地,盛夏有些赌气似的错开了言涵望过来的目光。 而看着盛夏的脸色似是有些难看的言涵,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句“你怎么好好的发起了脾气”尚未出口,便被唐婉凝那忽然响起的娇俏声音所打断。 “哦,对了,盛姐姐,你瞧我这记性,刚刚我来的时候听到有下人在到处找你,似乎是说有一个叫宋……宋什么的姑娘来找你。” 娇俏的眉头学着言涵的样子轻轻蹙起,唐婉凝抬手亲昵的拉住言涵的衣袖,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冲着盛夏抱歉的笑笑。 “是宋相宜?”下意识地接口出声,盛夏那沉郁的心情顿时明朗了几分。 “对对,好像就是叫宋相宜,宋家的五小姐嘛,盛姐姐你瞧我这脑子,真是笨呢,还好言哥哥不嫌弃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唐婉凝乖巧又自豪地出声说道。 盛夏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 “既然有人找我,那安王殿下,唐姑娘,我就先告辞了。” 匆匆忙忙地对着言涵行了个礼,盛夏不等他开口,便转过身子向着来时的寺庙后院走去,几乎是片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 连绵的细雨霏霏,将来时的路打得又湿又滑,连带着那红色的裙裾也又湿又冷的垂在脚边,盛夏向前走着,只觉得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 只是还好,她还有宋相宜。 远远地看到挂着宋家标记的马车,盛夏停住了脚步,努力调整了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在唇角勾起一个笑来,方才快着步子走向马车。 “阿夏,这里,我在这里。”没等盛夏走进,宋相宜便探着身子招呼出声,生怕她找不到自己。 “相宜,”跑过去拉住宋相宜的手,盛夏一面细细打量着面前许久不见的闺中密友,一面问道:“你怎么跑到寒山寺里来了?” “急着见你呀,我刚到京城就差人去盛将军府报信,让你在家等着我,谁知道小厮回来说你来了寒山寺,那我只好上来找你。” 将盛夏拉进马车,本就生性活泼的宋相宜脸上欣喜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唔,你也不说提前送个信儿来,不然我早早的去城门处迎你岂不更好?”进了马车才知山中寒凉,盛夏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你瞧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春天惹了伤寒最难好。” 故意带了几分嫌弃地看着盛夏,宋相宜拿出一条干净毛巾,包裹住她湿漉漉的头发揉来揉去。 “刚刚觉得雨小就懒得打伞,谁知道在外面站久了会淋成这副样子。”随着宋相宜的手将脑袋晃来晃去,盛夏脸上笑意不减。 “站久了?你方才是跟谁在一起?我怎么瞧着他们都在后院的屋里呢?”诧异出声,宋相宜给盛夏递了件干爽的外衣,却敏锐的觉察到盛夏那微微僵硬了一瞬的动作。 “就随便聊了两句,不记得名字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最记不住别人的名字。” 微微敛了眼眸,盛夏含糊出声。 她不愿在自己同宋相宜久别重逢的时候提及这样的事情,可显然,宋相宜并没有这个打算。 “碰到言涵了是不是?”沉默片刻,宋相宜开了口。 垂眸叹气,盛夏躲避不过的点了点头,又略带几分艰难的道:“还有他的……唐婉凝。” “未婚妻”三个字在舌尖打了几转终究是没能说出来,此刻的盛夏觉得,自己真是很没有出息。 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下,盛夏抬头看着宋相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 “想哭就哭吧,反正马车的隔音效果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相宜伸出手去,轻轻揽过盛夏的肩头。 她一向知道盛夏坚强,却更加知道,这次的事情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沉重而锐利的伤害。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滚滚而落,那个众人面前坚强的她、冷静的她、云淡风轻说“放下”的她,此刻在宋相宜的面前再也支撑不住那层看似坚硬,其实脆弱的一击即破的保护壳。 “相宜,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双手捂脸,盛夏压抑着的哭泣嗓音里满是酸涩,“我以为我能不在乎,我甚至以为还能在以后同他做朋友,可是唐婉凝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相宜,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泣不成声,盛夏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都分崩离析,那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甫一找到缺口,便似决堤的江河一般湍急奔涌。 紧紧地依靠在宋相宜的肩头肆恣地哭泣流泪,盛夏那沉默而悲伤的样子令宋相宜的心头涌起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第37章 浮雨阁 从清阳城赈灾回来不久,尚且没有来得及在京城里寻得一个两情相悦的姑娘,穆峄城的假期便已然结束,简单收拾收拾行李便要动身回到北疆军营。 城外十里长亭悠悠,一身戎装的穆峄城英气逼人,却是背着盛夏将宋相宜拉到一旁,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叮嘱了些什么,便翻身上马,在他对京城姑娘的无尽怨念与遗憾中离开了京城。 坏笑着拒绝了盛夏对穆峄城临行前叮嘱之语的询问,宋相宜拽着故意气恼一脸的她,来到一早就定好的浮雨阁喝茶。 浮雨阁丝竹声声,环境清雅,虽身处闹事,却自有一派山林间的清质淡雅。 坐在二楼的雅间向外瞧去,盛夏方才发现,这阁楼的后面竟然是一方碧水清澈的荷塘。 “这里之所以叫浮雨阁,就是因为这阁楼后面的一方荷塘,等夏日里荷叶舒展,荷花盛放,下雨时那雨打荷叶的声音才好听。” 看着盛夏那一脸的惊喜,宋相宜笑着出声。 “你要不要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起码等听过了这浮雨阁的夏季雨声再走?” “你倒是惯会诱我,”回眸看着宋相宜,盛夏嗔怪道,“不过这事儿也由不得我做主,还得看父亲要在京城待多久才是。” “我说阿夏,若是伯父一直驻守边疆,你也就一直陪着么?难道就没想过留在京城?”双手抱着茶杯,宋相宜出声问道。 “这么多年父亲都是一个人,身边没人照顾着,我哪里放心得下。再说,这京城虽是故乡,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回到这里,我才真正算是人生地不熟。” 叹息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笑道:“更何况,除了你之外,这里根本就没什么让我好留恋的,可偏偏你又是个靠不住的。” “喂,阿夏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靠不住?倒是你靠不住才对,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要回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 平白被“指责”,宋相宜不甘示弱的反击出声。 “自然是哪里都靠不住的,”闪身躲开宋相宜伸过来戳自己的手指,盛夏脸上的笑意更浓,“你今儿还是宋家五小姐,明儿指不定就是谁家的夫人了,到时候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把我遗忘脑后残忍抛弃岂不是很快的事情?” “盛夏!你这个臭丫头,你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面色腾地泛起了几朵红云,宋相宜饶是性子直爽也忍不住地有些脸颊发烧。 “我是那种会听信风言风语的人么?当然是听了可靠的消息。”眼明手快地向后撤开身子,盛夏堪堪躲过宋相宜丢来的手帕,笑道:“你是自己对我老实交代呢?还是让我东拼西凑的推测一下?反正案犯的主角我已经知道了,就是犯案的过程……” “呸呸呸,什么案犯,案犯的,你就知道气我。”脸上又羞又恼,打不着盛夏的宋相宜只得冲她翻了个白眼,然而语带羞恼道: “是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年前的时候,李尚书曾经跟父亲表达过这样的意愿,但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你可满意了?” “不满意,你说的这些,父亲也都跟我说过。我才不信你会对一个自己从未谋面,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子就点头答应。” 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说着,盛夏又道:“快点老实交代,不然我可要亲自去调查取证了。” “阿夏你可真是的……”脸上又羞红了几分,宋相宜的唇角是掩饰不住地笑意满满。 “我怎么?当初我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可是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了。”面色严肃几分,盛夏强忍着笑。 “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宋相宜无奈,“我同俊泽也是在路上偶然相识的。当时京城刚下过雨,我出来闲逛,谁知道他刚好骑马经过,不小心溅了我一身水还跑掉了。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嘛,当时就四下去问那人是谁,等知道是李俊泽之后,就直接找上门……咳,其实也没有,就是等在他回家的路上了。” 回想起当初自己那副脾气上来便不管不顾的样子,宋相宜如今倒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彼时被宋相宜半路拦下来的李俊泽先是一脸的茫然不解,随即在明白过来之后,便是满心的愧疚和歉意。 户部尚书教育出来的儿子自然不是那蛮横无理之徒,当即便连番给宋相宜赔礼道歉不说,还在隔日又将歉礼送到了宋府门上。 李俊泽这样彬彬有礼的举动,反倒是令原本理直气壮的宋相宜有些不好意思,又暗中托了自家大哥前去回礼,结果一来二去之间,两个人竟是情愫暗生,促成了一桩好的姻缘。 “所以就说,当年宋伯伯真是白白担忧了那么久。总觉得你性子直爽泼辣,将来不好找婆家,还几度忧愁的难以入眠,却偏偏没想到,你正是因为这不饶人的性子,才给自己得来这么一桩好姻缘呐。” 故作叹息的出声,盛夏看着宋相宜的眸子里笑容满溢。 “盛夏你讨厌死了,你才不饶人呢,就数你嘴坏。”气恼出声,宋相宜站起身子,作势就要伸手去打盛夏。 “你看你看,这不是不饶人这是什么?你这可是被我当场抓了个现行呐!”敏捷的躲闪着身子,盛夏嘻嘻哈哈地同她玩闹着,却冷不丁地听到雅间外面“嘭”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细细尖叫的声音。 打闹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盛夏和宋相宜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来到了雅间门前向外看去—— 是唐婉凝。 对面雅间的房门被忽然打开,唐婉凝那快速奔跑的身影从盛夏面前一晃而过,然而向来目光敏锐的盛夏,还是看到了她那苍白面色上的隐隐泪痕。 ……这是怎么了?同言涵吵架了? 心中奇怪,盛夏向门后微微撤了撤身子,仍旧站在那里看向对面,却是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到有第二个人出来,甚至于,连一个侍奉的小丫鬟都没有。 “方才对面是怎么了?我听着似乎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正好有店伙计来送茶点,盛夏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询问出声。 “呃,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刚才好像有谁进去送了个东西,接着唐家三小姐就掀了椅子跑走了。” 面露几分尴尬,店伙计回答出声,估计这浮雨阁一向清雅,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吵到了客人,店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吧。 “哦,原来是唐家三小姐一个人来喝茶。”似是恍然大悟,盛夏点点头。 “小的听说唐家三小姐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在等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的人还没来,她自己却先走了。” 悄悄地向外面看了一眼,店伙计压低了声音说道,似乎是不太敢说客人的是非,但又觉得对惊扰了盛夏觉得抱歉。 “那这个唐家三小姐还真是有趣。”漫不经心地出声,盛夏随手拿起一块茶点,那样子,倒真像是随口八卦了一句而不是刻意的打听。 “您说的是呢。”摆好盘子,店伙计也没再多话,“您二位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你倒是对那个唐婉凝十分的上心,怎么,想来个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报复?” 听着那店伙计的脚步声走远,宋相宜带了几分揶揄出声,却不料只得来了盛夏的一个白眼。 “报复她做什么?我是那么无聊的人么?再说,她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又怎么能无缘无故地迁怒于她?” 渐渐低下去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叹息,盛夏幽幽的出声说道。 “你这个性子,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无奈地摇头,宋相宜看着盛夏说道。 “本来就是这样的,若是她使了什么手段,又或者根本就在明抢,那我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起码要同她争一争的。 可现在问题出在他身上,他当着我的面都说从未见过我,又怎么可能告诉唐婉凝我的存在? 都说不知者不怪,更何况是他自己不愿意同我在一起,我再去纠缠不休又有什么意思?反倒是给自己平白的找难堪。” 抱着杯子轻轻地摇头,盛夏眸色虽黯然,却是冲着宋相宜扬了扬唇角,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对此已经想的很明白,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毕竟,她已经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了,再也不该郁结在心里了。 “你呀你……” 摇头叹息,宋相宜看着盛夏那副淡然且豁达的样子,虽然明知道她不是在强撑,却还是从心底里涌上一丝丝的心疼。 日落西山,茶水饮尽。 从浮雨阁中出来将宋相宜送上马车,沿着街边慢慢前行的盛夏忽觉身旁一阵清冷的白梅香气掠过,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她只瞧见一个清俊而熟悉的玄色背影步履匆匆地走进浮雨阁中。 他应该就是唐婉凝久等不来的那个人吧。 擦肩而过却不曾认出,此刻的盛夏终于觉得,她的言涵,再也不是她的言涵了。 第38章 不想破案 京城春暖,万物萌发。 盛将军府后花园的柳条吐出嫩黄色的小芽,远远望去,如烟似雾,煞是迷蒙好看。 然而府上的小丫鬟却没工夫欣赏这春日美景,而是脚步飞快,向着那朦胧垂柳间潇洒舞剑的身影跑去。 安王言涵忽然上门造访。 站在门前的玄色身影实让守门的小厮愣了一愣,方才紧赶紧地派人通传,然而盛远庭却还未曾从衙门中回来,小丫鬟只得去寻自家小姐。 “安王?他来做什么?”黛眉微蹙,盛夏握着剑柄的手心里微微有些汗意。 “奴婢不知,殿下他只说是要见小姐您。” “我知道了,你让他在前厅先等……”吩咐的话还没说完,盛夏甫一回身便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的言涵,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吓了回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缓过神儿来,盛夏问道。 “没人拦我,就顺着路走进来了。”回答的一脸坦然,言涵看了看盛夏那有些呆愣的面色,又道:“吓倒你了?” “……” 收剑入鞘,盛夏忍住了想要吐槽他的冲动,整理了一下情绪,将话题转移到震惊事情上,“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件案子想请你帮忙。”点点头,言涵淡淡的说道。 “案子?”盛夏诧异,“最近没听说过京城发生了什么案子啊?” “因为涉及到重臣世家,所以对外保密。”言涵答道。 “重臣世家?” “准确的来说,是唐宰相唐家。”回答出声,言涵不明白盛夏的眼底为什么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继续道: “前些日子,唐家三小姐唐婉凝收到了一封恐//吓信,说不日将取她性命,除非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道歉。 但唐家的人一直没有太当回事,直到三天前,她的贴身丫鬟蔷薇在陪她出门的时候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而送恐//吓信的人,又送来了蔷薇的贴身之物和另外一封信,说唐婉凝不肯认错悔改,先惩罚蔷薇,接着就是她。” “所以,那天在浮雨阁,唐婉凝忽然哭着跑走就是因为知道了丫鬟被掳走的消息?” 神色微愣,盛夏立刻想到了那天唐婉凝的古怪反应。 “那天你在浮雨阁?”这下轮到言涵有些发怔,难道那天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身影真的是她? “嗯,送走峄城之后,就同相宜一起去喝茶了。中间的时候我们听到房门外面有异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唐婉凝。我离开的时候还……” 看见你了。 话没说完便及时咽了回去,盛夏看着言涵那微微蹙着眉头思索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自己—— 既然都已经放下了,还提那些做什么呢?只是从前那每次见了他都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习惯,还真是难改呢。 “还怎么?”言涵抬眸看着盛夏。 “唔,还,还奇怪来着。”没想到他会追问,盛夏支吾一声,撒了个小谎。 “既然觉得奇怪,那就一起来帮忙破案吧,”对着盛夏淡淡的出声,言涵那笃定的样子,令盛夏心里莫名地有些烦闷。 “我还要考虑一下。”几不可闻地向后撤了撤身子,那笼罩鼻息的清冷白梅香气,忽的就令盛夏的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言涵清淡的眉宇间明显一愣,显然是没料到盛夏会出声拒绝。 “为什么还要考虑一下?你不是一向都……” “我一向都怎么?”拦住了言涵的话头,盛夏抬起头来,冲着言涵露出一个笑容来,却莫名让他觉得那笑里全是冷冷的拒绝。 “我同安王殿下您也不过是一起破了桩案子,偶尔在街上遇到过几次罢了,连相互了解都谈不上,殿下哪里就知道我一向是什么样的? 我虽有神探之名在外,但也并不代表我对没桩案子都感兴趣。方才殿下你也说了,唐家是重臣,这案子自是有官府尽心尽力,又哪里需要我来费心?” 脸上的笑容依旧,盛夏却是有些承受不住言涵那一直看过来的琢磨目光,微微低下头去整理舞剑时弄乱的衣角,她顿了顿,又道: “何况我这次回京城来,本就是为了休息散心,却接连参与到两个案子里,着实有些累了。 殿下,您还是另请高……”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儿尚且含在口中,盛夏却被言涵忽然而来的举动弄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言涵慢慢的走近,然后抬起手似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好好的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嗯?”落在头顶上的手还没有离开,那淡漠的、又似是带着几丝哄劝的声音便紧接着传了来。 清冷的白梅香气靠得那样近,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着她那样真切,盛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鼻子一酸,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是嫌我那天在街上遇到你但没有停下来打招呼,所以生气了吗?我那天急着要去找那封恐吓信,走得快了些,回头再看你,你已经混在人群里不见了。” 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着,言涵似是真把她当成了闹脾气的孩子一般,竟然还坐下了身子仰头看她,又道: “还是说,因为之前在寒山寺的时候,我喝光了你的酒?” 寒山寺。 心头忽然有些愤愤,盛夏向后退了两步身子,躲开言涵的手。 “你这样子是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看不看得到我,你有没有喝光我的酒,难道还值得我发脾气吗?” “不然你以为呢?”唇角轻扬,言涵这话说得有些含糊,也不知道是在说盛夏本就是个小孩子,还是在说她会因为那些琐碎的事情生气。 “什么你以为、我以为的,我就是不想去破案行不行?” 急急的话一出口,盛夏便恨不能吞掉自己的舌头,现在她这副样子,还当真成了小孩子闹脾气。 “不想去破案可以,但是闹脾气不可以。”也不知道今天的言涵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竟然抛开案子不管,开始同盛夏讲道理。 “……”欲哭无泪,盛夏看着言涵那向后靠了靠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心里真是既万分的悔不当初又愤愤不平——自己不就是不想亲眼看到他关心唐婉凝的样子么?怎么最后变成了自己耍小孩子脾气? 一时之间,盛夏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不正常,还是言涵太反常。 “如果你觉得……” “走吧,我跟你去现场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耳听得言涵似是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盛夏立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依着她素日里对他的了解,言涵一旦认定自己在耍小脾气要讲起道理来……那真是天地风云为之变色,皆以为从前那个冰山王爷都是他们眼花看错。 只是从前的盛夏偏偏喜欢他的那副样子,只觉得那是他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有所不同,是两情相悦间的美好情//趣,但如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丫鬟蔷薇失踪在浮雨阁去往临街翠烟坊的路上。 得了唐婉凝吩咐的她,正要趁着言涵没有去到浮雨阁之前,先去翠烟坊买些他惯用的熏香来,却不想还没有走到香铺便半路被人掳走,所以那天,唐婉凝跑出雅间之后,才没有贴身的丫鬟跟着出来。 “这里并不算偏僻,”站在蔷薇失踪的地方向四周看去,盛夏眼前的景象虽不繁华,但却也时常有人走来走去。 “而如果依照唐婉凝收到第二封恐//吓信的时间来看,蔷薇被掳走的时间也并不算晚,如果是强行掳走,肯定会有人看见什么动静才对。” 回想了一下那天喝茶的时间,盛夏估算着差不多是下午未时刚过,春天的京城未时正繁华热闹得很,这里也根本不会清净无人。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有所怀疑,”点点头,言涵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地上一个白色的圆圈,道: “蔷薇的荷包曾经掉在这个位置,但旁边摆着的几个筐子却没有被掀翻和踢乱,如果是强行掳走,怎么也会有所挣扎,不可能丝毫不乱。 若是说凶手事后又回来重新摆放整齐……” “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接口出声,盛夏万分默契的说完了言涵的心中所想,“所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凶手是蔷薇认识的人,以街头偶遇的方式与她在这里见面,再假装聊天,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将她引到人少的地方再下手。 要么,凶手是一个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威胁力、攻击力的人,比如年纪尚幼的小孩子,或者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样也是找点借口将她引到人少的地方下手。” 抬眸看着眼前跑来跑去欢笑打闹着的孩子们,盛夏一字一顿地出声说道。 “在这附近,有一间私塾,推测蔷薇失踪的时间,正好是这间私塾放学的时候。” 顺着盛夏的目光看去,言涵淡淡地开口。 第39章 叫我言涵 一路沿着街巷向着私塾的方向寻去,终于,在私塾背后不远的一条小巷里,发现了打斗过的凌乱痕迹。 “这是蔷薇的外套。”凌乱交错的滕筐木条之中,言涵蹲下身子指着一件淡黄色的外套。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难道当天你见过蔷薇?”看着地上散落的其他几件破旧的衣裳,盛夏虽然也能够有所断定,但还是奇怪于言涵笃定的态度。 “她从小有个习惯,自己丫鬟的衣服领子上都要绣上夕颜的图样,这件衣服夕颜纹样的位置和绣工,跟她丫鬟的一样。” 解释出声,言涵站起身子四下里观察着。 “她?”下意识地问出声,盛夏随即又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唐婉凝。” 走过去蹲下身子,盛夏一面将那件淡黄色纱衣装好,一面又似是不经意般地道:“你倒是对她挺关心和了解的。” “我同她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吧,她哥哥小时候是皇上的伴读。” 回答出声,言涵不等盛夏有所反应,便指着墙上一处暗红色的痕迹,道:“你看这里,好像是血迹。” “这个血迹的角度和形状来看……”紧赶紧地走到言涵身边,盛夏抬手对着那血迹比比划划,“应该是有人抓着蔷薇的头使劲儿往墙上撞过去,连撞几下,等她昏过去之后,再拖拽到那边去的。” 顺着地面上两道拖拽的痕迹指去,盛夏分析出声。 “你怎么知道这血迹就一定是蔷薇的?” “你已经通过花纹断定衣服是蔷薇的,这里又十分偏僻,短短的几天之内接连发生两起激烈的打斗,恐怕不太可能。 而且,从血迹的位置高度来看,这个人的身高大概在四尺五左右,要比唐婉凝低上一些。 我虽然对唐婉凝没那么了解,但通常来说,姑娘们都不愿意选比自己漂亮、比自己高、比自己更抢眼的人来当贴身丫鬟,所以,是蔷薇的可能性比较大。” 简要的回答出声,盛夏说完便又将身子转向那血迹,前前后后地走来走去,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只是跟在一旁的言涵总觉得,她方才的话里话外,有种对自己故意的、小小的挑衅。 还真是个气性很大的小丫头。 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言涵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冷漠沉稳的自己,总能轻易地就被她牵动情绪。 “言涵,你刚刚是不是跟我说过,唐家怀疑写恐//吓信的凶手是一个男子?” 丝毫不知言涵心里的思绪流转,终于停下比比划划的盛夏回头问道,而那口中不经意喊出的“言涵”两个字,让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比起她冷冰冰的喊自己“殿下”,这一声“言涵”实在是悦耳许多。 “嗯,”点点头,言涵不自觉地跟到了她的身边,“唐婉凝身边有时会出现爱慕者,但据说前段时间有一个人的情绪很激烈,曾经拦过唐婉凝的马车表白心迹,还威胁说,如果唐婉凝不接受她,他就去自杀。 但是这个人很快就被跟着的家丁轰走了,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威胁唐婉凝要自杀,现在却是恐吓和绑架,这个转变怎么看也有点儿奇怪。更何况,抓走蔷薇的凶手的身高……并不像是一个高大的男子。” 黛眉轻蹙,盛夏思忖着出声。 “之前那个爱慕者,身形很高大,她跟我描述的时候,曾用我打过比方,说是只比我低一点点。” 接口出声,言涵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身形并不高大的?” “血迹的方向,喏,你看这里,”抬手指着墙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盛夏对着言涵道:“虽然这片血迹猛地看上去是一大片,但其实是反复碰撞造成的,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得出每次碰撞的大致边缘,而正好是上面血迹小,下面血迹大。 如果一个人的身形高大力气足,他在抓着蔷薇的头往墙上撞的时候,只会越来越激烈,甚至随着他的身高和手劲,能将瘦小的蔷薇拎起来,所以这墙上的血迹,应该往上升高,或者基本持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往下滑。 这就说明,抓走蔷薇的人身量力气都小,在抓着她猛烈撞击的时候,越来越没有力气。” 抬手比划了一下,盛夏回头看着身形高大颀长的言涵,又道:“如果是我和你这种身量,除非事先将你打趴下,否则我就是力气再大,也没办法拽着你的头往墙上撞。” “改天可以试一试。”琢磨着出声,言涵点点头。 “啊?试什么?”思绪沉浸在案子之中,盛夏被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说得头脑发愣。 “试试你能不能将我打趴下。” “……” 除了蔷薇丢下的淡黄色纱衣和墙上的血迹之外,在私塾的后巷里,还发现了更多打斗的痕迹,比如新折断的木条,钩挂在藤条上的衣料,还有一条掉落的紫白相间的缨络。 “我总觉得,抓走蔷薇的人不像是个男子,起码不是个正常身量和体力的男子。” 将眼前得到的证据线索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盛夏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明明蔷薇是被人骗来到这僻静后巷的,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凶手,定是会对她突然偷袭。但却没有一击即中,反而是被身形瘦小的蔷薇激烈的挣扎反抗。 且莫说是凶手是如言涵这般的男子,就是她这样身手的女子,也根本不会给蔷薇留下这样多的机会来挣扎反抗。 “京兆尹府和刑部的人已经在四处去抓那个爱慕者了,我们先去唐家看看情况。” 对着一脸认真思索的盛夏出声,言涵回身抬手,一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主子,信。”面纱之后是没有情绪的声音,那黑衣人将两封信递给言涵之后,又道,“马车在巷口,已经给您备好了。” 言涵点点头,那黑影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恐吓信的原稿。”将信递给盛夏,言涵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来,而是在盛夏望过来的不解目光中,十分耐心地道:“我扶你上马车。” 盛夏:“……” 终究还是没敢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之中,盛夏只是微红了脸颊,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哪里有那么娇弱”后,便将方才搜集好的证物拍到他掌心,自己跳上马车,然后飞快地钻入轿厢之中。 被丢在车外的言涵无奈地摇头,顺手将证物交给车夫,自己便也躬身钻进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盛夏已经开始低头钻研那两封拆开的恐吓信。 墨是普通的黑墨,纸是泛了黄的廉价毛边,而那歪歪扭扭看不出笔体的字迹,则显然是凶手怕被人认出来,而刻意胡乱写就的。 只是两封信一短一长,言辞也愈发激烈,显然,第一封信的没有引起重视,激怒了那个对唐婉凝恨之入骨的凶手。 对,是恨。 将两封信的内容反反复复地看去,盛夏只感受到了满满的恨意,与深深的怨妒,而丝毫没有一个爱慕者所应该有的倾慕、向往与爱。 “这信里的内容看着很有些古怪。” “今天为什么好好的发脾气?” 几乎是同时开了口,盛夏无意间抬头,正迎上言涵望过来的专注目光,呼吸猛地一窒,盛夏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空间不大的马车之中,令盛夏蓦地就红了脸颊。 “我,我哪有发脾气。”抵挡不住地错开目光,盛夏讷讷地反驳出声。 她先前倒是一时忘了,言涵从来不是个事情过了就当没发生,而不再去想办法弄清楚的人。 “那你是怎么?又是不肯来破案,又是喊我安王殿下的?” 她躲,他追。 不知为何,只要一刻找不到她生气和疏远自己的原因,言涵便总觉得心里的某个部分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似乎,只有她快乐开心,只有她与自己亲近无间,他才能够真正的安心与平静。 “都说了很累嘛,再说,你本来就是当朝的安王爷,我喊你’安王殿下’哪里有错?” 胡搅蛮缠,盛夏捡起了从前惯用的对付他的招数。 “喂,你还到底要不要破案?我觉得这恐吓信的内容很有问题。” 眼见得言涵似是还要再说些什么,盛夏便立刻将话题重新扯到案子身上。 “以后叫我言涵,”眉宇间仍是那副清淡的样子,言涵不给盛夏反应的机会,便继续问道:“你说这信里有什么问题?” “啊?哦,这信啊……”怔了一瞬,盛夏无意识地低头看信,“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对唐婉凝的生活习惯十分熟悉的人才对。你看这些话,什么你早晨对着铜镜梳妆的时候,你午后在凉亭里抱着白猫小憩的时候……” 一连用在信上指了类似的好几处,盛夏继续道:“如果只是个完全进入不到唐婉凝的生活,而只靠当街拦下她来表白心意的外人,怎么可能将她的生活起居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40章 凶徒知道(1) “那这个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唐婉凝的身边。” 淡淡的出声,言涵那一贯淡漠平静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但盛夏想,此刻的他一定是满心担忧的。 毕竟,唐婉凝是他的未婚妻,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疾驰的马车在唐府门前停了下来。 收好信纸的盛夏才刚刚下了马车,便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飞扑过来——不过不是向着她,而是她身边的言涵。 “言哥哥你终于来了!凝儿一个人好害怕!” 委屈的嗓音里满是娇嗔,不顾此刻的众目睽睽,唐婉凝将自己整个人都扑到了言涵的怀中,然后抬起手臂,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身。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盛夏向旁边走开一些距离,然后转过头不去看那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就是她今天为什么要拒绝言涵的理由。 她虽不是那种喜欢纠缠和无理取闹的性子,也一直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言涵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她也要好好的放手,然后好好的去过自己的生活,不去做什么无谓的、浪费时间的纠缠。 但她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活生生的人。 让她就这样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甚至于还要费尽心思的帮唐婉凝找出恐吓她的凶手、保护她的安全,说不定还会因此更让唐婉凝因着言涵的保护之举而更燃起炙热的浓情,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连一丝波动起伏都没有?她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过? 低头看着不知何时染了尘土的鞋尖,盛夏在心里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该直接走掉。 “怎的又站在这里愣神?”淡漠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那贴近的感觉,令盛夏猛地扯回了思绪。 “对啊,盛姐姐,你进来坐坐嘛,反正凶手都已经抓住了,你也没什么事情可急着办了。” 唐婉凝娇俏的声音接着响起,却让回过神儿来的盛夏蹙起了眉头。 凶手已经抓住了?怎么可能? “多亏了京兆尹府的欧大人精明能干,很快就将上次那个当街拦着我的人找到了,居然还敢抓走蔷薇恐吓我,一定要让他在牢房呆一辈子!” 脸上乖巧的笑容依旧,唐婉凝的话语里却带着掩饰不去的阴狠。 眸子里带了几分错愕,盛夏下意识地抬头向言涵看去,在遇到他望过来默默点头的目光时,心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觉得京兆尹府抓错了人,只是那个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沉默。 但盛夏并不想就此跟着他们莫名其妙的去次唐府,她自然知道,唐婉凝的邀请也并非真心诚意。 “那蔷薇的下落,这凶手可说了?” 想了想,盛夏对着唐婉凝问道。 “没有呢,他死活都不肯说把蔷薇藏到哪里去了,还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哼,被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爱慕还真是丢脸!” 一脸的愤愤不平,唐婉凝话说出口似是又有些后悔地立时转过头来,冲着言涵撒娇笑道:“还是言哥哥好,天底下没有谁比言哥哥更好了,盛姐姐,你说是不是?” 被无辜点名的盛夏无奈且敷衍的笑了笑,便调转身子径直走到了那穿着官服的欧大人面前。 “欧大人,我是盛远庭之女盛夏,对这个凶徒很感兴趣,不知欧大人可否允我前去旁观审讯?” 祭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头,在京城之中,盛夏知道什么更加好用。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其实您不开口,本官也正想请您帮忙去审一下犯人,毕竟现在还有个人失踪在外。” 连连点头出声,欧大人对盛夏的态度很是恭敬。 “安王殿下,唐姑娘,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对着言涵遥遥地抬手行了个礼,盛夏知道,他蹙眉是因为自己的称呼,只是,若要让她当着唐婉凝的面直呼他的名字,她宁愿选择让他生气。 既然,他是唐婉凝的言哥哥,那便不能再是她自己的言涵。 京兆尹府的审讯室,光线难得的透亮。 夕阳西照,将坐在对面的人照亮,映出一张畏缩且茫然的胖脸。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反反复复在嘴里叨念着这几句话,那人听到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哆嗦。 隔窗看着官差凶神恶煞的对那人又是一通怒吼,盛夏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 凶徒根本,就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只是,她该怎么将这话说出口? 余光里扫过欧大人那又是严肃又是期待的神色,盛夏觉得,自己若是当即挑明真相,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她也不能任由无辜之人被冤枉,而任由作恶者逍遥法外。 “放了他吧,他不是凶手。” 正当盛夏犹豫之际,耳畔忽然响起那熟悉而清淡的嗓音,没有回头,盛夏只看到了欧大人那震惊且抽搐的面色。 “这……安王殿下您……” “绑架现场,显示凶徒身材矮小,力气不足;两封恐吓信,说明凶手对唐家三小姐的生活起居十分了解。更重要的是,”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的目光落在了盛夏身上,“刚才有人去唐府自首,说他才是那个写恐吓信的爱慕者。” “是经常到唐家送生活用品的那小管事。”看到盛夏望过来的询问目光,言涵补充出声。 “难道是因为唐婉凝说的那句‘敢做不敢当’?”即刻回过身来,盛夏出声问道。 “嗯,他说他要做个让唐婉凝骄傲的爱慕者。”点点头,言涵淡淡地回答出声,那俊颜上平静如无波古井的神色,很难让人联想得到他口中说的那个有爱慕者表白的姑娘,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那他人呢?”无意多管闲事,盛夏只将精力集中在案件之上。 “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言涵口中的那个自首之人很快被送到了京兆尹府,审讯室里的人来了又走,欧大人终究是没敢随随便便将第一个抓到的人放走。 “你为什么要自首?明明已经有人被抓了,你大可以安心的逍遥法外。” 明知故问,盛夏只想打开面前之人的缺口。 “当然是要让三小姐知道我的存在!”满面得意出声,面前之人脸上丝毫没有被逮捕之后的慌张,“只要三小姐喜欢的,我都会去做,既然她说喜欢敢作敢当的人,那我当然不能躲在那个替罪羊身后当缩头乌龟。” “那你又为什么要写那两封恐吓信?你不知道这样会吓到你的三小姐么?”冷冷出声,盛夏不给那人以喘息的机会,“难道,这也是你的三小姐喜欢的?” “我……我只是……”得意之色瞬间消失不见,那人支支吾吾地看着盛夏。 “只是什么?”紧追不舍,盛夏紧紧盯着面前之人,“只是你想引起唐婉凝的注意,所以故意冒名顶替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人就是我抓的!恐吓信就是我写的!三小姐喜欢有本事有胆量的男人,我做这些,就是让她知道,我是个有本事能从她身边带走丫鬟,是个有胆量承认的人!” 满面激动的拍案而起,那人对着盛夏喊出声来。 “有本事有胆量?”冷笑出声,盛夏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蔷薇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说!”脸上肌肉十分明显的一抖,那人咬紧牙关,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不说还是不知道?刘三,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 “砰”地一声将桌子拍得震山响,盛夏手上的力道足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就在城南酒窖的那一片地窖里!你们自己去找吧!”咬牙闭眼,刘三出声说道。 守在审讯室门外的官差立刻请示了言涵闪身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稳稳地站在那里,继续看着盛夏那雷霆般的审讯模样——她扮起凶恶之人来,倒是足可以令人胆战心惊的。 在心里随意地琢磨着,言涵冷不丁回神儿,正看到盛夏一脸严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不是真凶。”眉宇间带了些许的思索,盛夏出声说道。 “嗯?”言涵语带询问,抬眼看她。 “虽然他的身量比较矮小,但他整日里负责给高门大户送货,再是管事的,也不可能毫无力气,这是其一。 其二,还是这两封恐吓信,我刚刚在马车上没有同你说完,我怀疑,凶徒是个女子。” 从袖带里掏出那两封恐吓信,盛夏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 “女子?”淡漠的神色间终于微有所动,言涵低头看信,却仍然瞧不出什么疑点。 “都说安王殿下观察力十分敏锐,那我问你,今天唐婉凝穿了什么样式的衣裳,梳着哪种发髻,又是戴着什么样的发簪步摇?额间贴着的花钿,是梨花还是杏花?” 不答反问,盛夏看着言涵那一头雾水的样子,似是心中早就有所料定。 “你不知道,但我们要找的凶徒知道。” 第41章 凶徒知道(2) 黄色锦云罗裙,流云双飞髻,珊瑚鎏金步摇,翠玉珍珠的耳铛…… 恐吓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对唐婉凝的描述没有丝毫的遗漏,仿佛她人就在眼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般真切生动。 “能注意到这种衣物首饰细节的,通常只有女子。” 迎着言涵望过来的含着隐隐惊诧的目光,盛夏出声说道,“就好比我知道今天的唐婉凝穿了粉色对襟小袄和软罗烟的纱裙,梳着双飞髻,戴着青玉发簪,珍珠耳坠,而我,只看了她一眼。” “但刘三又将关押蔷薇的地点说得那么肯定,这是令我有些怀疑的地方。”一时有些看不懂言涵瞧过来的注视目光,盛夏只好继续研究案情。 “毕竟他现在非常想让我们相信,他才是那个绑架了蔷薇的凶徒,如果他说了假话,我们去酒窖附近一搜就能知道。除非他说的是真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思索的眸子忽的一亮。 “难道,刘三跟凶徒很熟,甚至于曾经见过她绑架蔷薇?” “嗯,有这个可能。”点点头,言涵对着候在一旁的欧大人招了招手,欧大人便毕恭毕敬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欧大人,殿下现在怀疑刘三同样不是我们要找的凶徒,但应该认识真正的凶徒。” 眼看着言涵将人招呼过来却不说话,趁着空气里那一丝丝的尴尬还没有弥散开来,盛夏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还不忘悄悄地送给他一个白眼。 “所以,劳烦欧大人再安排些人手去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谁既能接触到唐家三小姐的生活起居,又会与刘三有所联系往来,而且,男子和女子都可以成为怀疑的对象。” “女子?殿下,唐家不是说,这案子应该是唐家三小姐的爱慕者所犯下的么?”诧异出声,欧大人在提及“爱慕者”的时候,不自觉地放小了声音,似是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是唐家在查案,还是京兆尹府在查案?”淡淡地瞥了欧大人一眼,言涵丢下一句不咸不淡地问话,便抬起脚步径直向外走去。 盛夏无奈,只得冲着欧大人抱歉的笑笑,然后跟着走了出去。 脚步才刚刚踏出京兆尹府的大门,唐婉凝那娇媚乖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声声“言哥哥”唤的婉转妩媚、百转千回,让盛夏不由得在心中怀疑,唐婉凝没事做的时候,是不是专门对着镜子练习这三个字的发音和语调。 “言哥哥,凝儿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刚刚真是吓死凝儿了,本来以为抓住了凶手,谁知道又冒出来一个。多亏言哥哥你在身边,凝儿才能安全。” 脚步轻快地跑到言涵的身边,唐婉凝向来不惮以最大的热忱去迎接言涵那张冷如寒冰的脸。 “言哥哥,既然凶徒已经抓住了,那你今天就陪凝儿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凝儿了,父亲今天还说许久不曾见你了呢。” 丝毫不在意言涵的沉默,唐婉凝伸出手去就要挽他的胳膊,只是这一次却落了空。 扑了空的手有些尴尬的收了回来,唐婉凝看着言涵转身走向盛夏,眸底闪过一丝阴狠。 “今天你也累了,有什么新消息我随时让人传给你。现在,你是要回去休息,还是随我一起去吃晚饭?” 语气轻松而随意,言涵说话时的样子就仿佛他们一贯是如此。 “我……” “盛姐姐,还有什么消息需要言哥哥随时告诉你呀?这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没等盛夏的话出口,唐婉凝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我们在刘三的身上发现了疑点,他应该只是跟凶徒比较熟识,但真正的凶徒另有其人。” 对着唐婉凝解释出声,盛夏看得出来,她那乖巧的笑容下面已经是掩藏不住的厌烦与不耐。 “我说盛姑娘,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待我?” 乖巧的笑容瞬间换成了恼怒,唐婉凝对着盛夏连称呼都有所改变。 “我知道,言哥哥很优秀,喜欢他、爱慕他的姑娘很多,盛姑娘你也未必就能例外。但是,你就算想要同言哥哥多接触,也不能找这样损毁我清白的借口吧?你……” “婉凝!” 淡漠的嗓音不大,言涵的眸子里却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言哥哥!你难道就由着她欺负我?!”往日里的乖巧消失不见,唐婉凝是个聪明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要乖巧温顺,什么时候却要不依不饶的显示自己的委屈。 “明明凶徒已经自首,还说出了藏着蔷薇的地方,怎么就不能结案?怎么就不是真正的凶徒? 虽说被别人爱慕并不是凝儿的错,但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身边整日里围绕着这么多所谓的’爱慕者’,我的清白何在?我的名声何在? 盛姑娘,我念你年长,又是盛老将军的独女,所以一直很尊敬你,相信你,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能有借口霸占言哥哥,就这样昧着良心污蔑我!” 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唐婉凝一脸控诉的转眸看向盛夏,正想要再说些什么来指责,却被她脸上浮起的冷笑,莫名的噎的说不出话来。 “唐姑娘……” “唐姑娘,您真是多虑了。安王殿下虽丰神俊彩,睿智英武,是不可多得的翩翩佳公子,但也未必人人都趋之若鹜。” 冷笑着要开口的话被忽然响起的温润嗓音所截断,盛夏忍不住地回过头去,果然,是冲着自己笑得温柔如水的苏清让。 “你怎么来了?”嗓音疑惑,盛夏看向苏清让的眸子里冷意融化。 “自然是来接你的,一早就约好一同用晚饭,我去了盛将军府却不见人影。一打问,才知道你又热心肠的跑来京兆尹府帮忙断案抓凶,我只好跟过来了。” 撒起慌来也是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苏清让低头看着盛夏,全然不顾唐婉凝那骤然难看起来的面色,又缓缓笑道:“没办法,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只能去就山了。” 含笑的目光温柔如水,饶是盛夏知道他是在故意为自己解围,然而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她也不由得微红了脸颊,说话的语气也乱了几分。 “什么,什么山不山的,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我都听不懂。” “那以后我说明白点儿。”从善如流,苏清让对着盛夏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公子,你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你是不是太不懂礼数规矩了?” 铁青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唐婉凝一向众星捧月,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忽视与不屑。 “殿下若是没什么案子上的事情的话,那清让就先告辞了,阿夏为唐三小姐的事儿辛苦奔波了一天,旁的人或许不在意,但清让却是有些忍不住地心疼了。” 似是在唐婉凝的提醒下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人一般,苏清让回过身来,却是压根儿没有理会唐婉凝。 “你不要太过分!”咬牙切齿,唐婉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正想要挑唆着言涵为自己发声,却只见他向来淡漠的容颜上,浮起一丝意味不明地情绪。 “你要跟着他走?” 没有理会苏清让,言涵径直将目光投向了盛夏,不是征询,而似是在有所期待。 “多谢殿下好意相邀,盛夏本就同清让有约,先前因为案子耽搁了些时间,现在既然没事,那便不多打扰殿下与唐姑娘了。” 恭敬出声,盛夏说话时脸上似是带着笑,然而落在言涵的眼里,却看不到她一丝一毫的笑意。 又回到了从前的冷漠与疏离。 那饮酒时的相谈甚欢,马车中的轻松愉悦,断案时的默契配合,似乎都只是怔忡间转瞬而逝的幻觉。 夕阳下看着盛夏那清瘦的身影与苏清让并行渐远,言涵的心底,第一次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 杯盏轻碰,筷尖轻抵,用一扇屏风隔开的雅间里,安静地甚至可以听得到空气的流动。 “吃好了?你吃的可不算太多。”眼见得盛夏收了筷子端茶漱口,苏清让出声问道。 “我说苏公子,你方才在唐婉凝面前撒谎撒的面不改色,我还以为你是临场发挥能力强呢,现在看来,你莫不是撒惯了谎,所以演技一流?” 单手托腮,盛夏对着苏清让玩笑出声,吃饱饭的她心情愉悦不少,嗯,她就是这样的没出息。 “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不需要演技。”抬手倒茶,苏清让说道。 “实话?这满满一桌子饭菜,大部分都被我一个人吃掉了,你说我吃的不算多还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你身量那么瘦,本来就该多吃点儿,再者你今天忙碌一天,我猜,你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 这里不过是一盘鱼并着几个素菜,你就是全吃光,也并不算多。” 慢条斯理出声,苏清让将手里的茶水递给盛夏。 “嘁,强词夺理。那约好与我今日一起用饭呢?我怎么没记得收到过你的邀请?” 撇撇嘴,盛夏不依不饶。 第42章 莫名其妙! 第42章 “我可是真的冤枉。” 笑着摇头,苏清抬眸看着盛夏,继续道: “是盛大小姐你记性不好,哪里是我说谎?在南陵城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答应过我,回到京城之后会同我一起喝茶? 只不过没有说明是哪天,但我刚刚不也没说是哪天?” “说漏嘴了吧?我在南陵城同你约的,明明是一起出来喝茶,哪里是用饭?” 孩子气地出声,盛夏黑亮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狡黠与得意。 “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喝茶么?”举起手里的茶盏冲着盛夏晃了晃,苏清让瞧着她那语塞的样子笑出了声。 “苏清让,你可真是会胡搅蛮缠。”不由得也笑出了声,盛夏举着茶杯,“不过,还是多谢你今日为我解围。” “我只是赶巧邀功罢了,就算我不开口,你也能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你就这么信我?” “嗯,我一向相信你的本事,她的那些小伎俩,可能会让别的姑娘气急败坏,但你不会,因为你不在乎。” 点点头,苏清让眸底洞察一切般的意味深长,让盛夏不由得愣了一瞬,她从未想过,他能这么快的看穿自己。 “我是不在乎唐婉凝,但你就那么相信我没有借着案子去勾引安王?” “你光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走旁人的全部目光,哪里还用得着刻意去争抢?” “嘁,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苏清让,你也开始油嘴滑舌了。” 撇撇嘴,盛夏低头去喝茶,唇边不由自主地溢出一丝笑意,被人夸赞,总是开心的。 “我说的是实话,唐婉凝的好看只是妆扮精致,像个用华丽物件堆出来的瓷娃娃,而你嘛,你不同。” 抬手添了杯茶水,苏清让温柔的嗓音停顿在了那里。 “我不同?我哪里不同?苏清让,你说话怎么说半截?”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盛夏微微有些恼怒。 “说半截才能让你细细去品味,就好比这品茶……” “苏清让,我看你是编不下去没词儿骗我了吧?” 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盛夏一个小纸团丢过去,打断了苏清让没说完的话。 “我可是你舅父的高徒,哪里会没词儿?你这样冤枉我,你舅父要生气的……”随手将纸团丢回去,苏清让也一反儒雅的样子同她打闹玩耍。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他看着盛夏那止不住笑闹的样子,含笑的眸底带了几许微微的黯然—— 你哪里需要去刻意引诱言涵?你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他便已经对你动心,只有你自己不曾发觉,亦或是,不愿去面对。 夜风起落,晨曦微薄。 朦胧的目光对上自家丫鬟那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盛夏便知道,一定是言涵等在了院外。 起身简单的梳洗,盛夏披肩外衣出屋,正看到言涵站在廊下凝神发呆的样子。 一袭玄色衣袍如故,却没了当初那随风飘扬时的潇洒肆恣,而是隐隐多了几分沉郁。 “案子又有消息了?”开口打破这沉默,盛夏不愿总陷在回忆之中。 “你认识苏清让很久了?”回过身来,言涵定定地看着盛夏,仿佛没有听到她先前的问话一般。 “……殿下你这么早来将军府找我,为的就是问我一件私事?”盛夏有些无语。 “还有别的事,但我想先知道答案。”看着她的目光不肯移开,言涵再度出声。 “殿下还是说别的事情吧,我的私事,应该没有义务告诉你。” 顿了顿嗓音,盛夏还是拒绝了他。 昨日唐婉凝那般污蔑指责自己,他却只是站在一旁,盛夏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怪他,但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气? “既然这样,那盛姑娘也没义务同本王一起去破案,本王就先告辞了。” 冷峻的眉头蹙在一起,言涵话音落地转身便走,心里却是对自己这冷冰冰的话语感到万分后悔——他是来哄她的,怎的又好好的发了脾气? 可是他一瞧见她脸上那疏离淡漠的神色,一听到她嘴里冷淡的“殿下”两个字,心底里的烦躁与火气,便是那般的不受控制,恨不能……恨不能将她拽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然后狠狠地告诉她,不许这样对自己。 只是,他能吗?他可以吗? 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上心口,那熟悉的触感第一次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反而是让他离去的脚步越走越乱…… 被丢在自家院子里的盛夏,终究还是跟着一脸恳求的官差来到了京兆尹府。 失踪多天的蔷薇找到了,但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更令京兆尹府心焦的,是蔷薇被发现的地方,并不是刘三所说的城南酿酒的酒窖之中,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丢弃在唐府后门的小巷子里。 可那刘三一直被严密的关押在地牢之中,这凶手,自然便不是他。 唐家的重压落在身上,欧大人心力交瘁,唯一能找来的救命稻草也就只有最先提出凶手另有其人的盛夏了。 “盛姑娘您这边请,验尸房就在这小院里。” 一路引着盛夏往验尸房走去,那官差冷不丁地瞧见院外站着的那座冰山王爷,便紧赶紧地行礼问好,却不想跟在他身边的盛夏,却仿佛谁都没有看到一般的,径直从言涵身边跨了过去。 ——他一大清早的就莫名其妙跑到自己院子里来发了一顿脾气,饶是盛夏脾气性子再不喜欢同人计较,此时若还是能够正常的同他点头微笑,倒也算是个人才。 一贯淡漠的眸色黯了几许,言涵没有做声,只是跟在盛夏后面走进了验尸房。 “胸口的刀伤刺穿了心脏,应该就是造成死者身亡的致命伤。 而死者的双手双脚都有过被捆绑挣扎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不是一抓了死者就直接下毒手,而是将她囚禁了一段时间才对。” 简单的对着走进验尸房的几个人行了个礼,京兆尹府的仵作便直接将验尸的结果对着盛夏汇报起来。 “大概的死亡时间能不能判断的出来?”看着蔷薇那潮湿之气尚未褪去的衣衫,盛夏知道,这对判断死亡时间有多大的影响。 “差不多是一天前,因为尸体已经僵硬,也出现了尸斑。”回答出声,那仵作掀开一处白布示意给盛夏看。 “脸上的伤呢?是什么情况下造成的?”掀开白布看着蔷薇那血肉模糊的脸颊,盛夏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我检查过,死者脸上的伤痕大多都向内卷曲,血迹也很多,应该可以确定是生前伤。”回答的十分干脆,那仵作也皱起了眉头。 蔷薇的脸,根本不仅仅是被划伤、被毁容这么简单。 那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纵横交错,时深时浅,他验尸时粗略的数了一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近乎有十几道伤口,这哪里是一时冲动的划伤,根本,就是想要让她面目全非! 若不是蔷薇的身上还穿着失踪时的衣服,腰间又别着唐府的令牌,他们初初发现这被抛弃的孤零零的尸体时,根本就不敢确定她到底是谁! “凶手既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令牌衣物,就说明她毁了蔷薇的容貌,并非是想要隐瞒她的身份。” 伸出手去仔细地检查了几道蔷薇脸上的伤口,盛夏放下白布,思忖片刻,又道: “他日得之,必毁你脸颊,消你容貌,令你无法再以色//诱人,乱人心性。” “盛姑娘,这是……” “这是凶徒写在第一封恐吓信上的话。”淡漠的嗓音响起,言涵替盛夏回答了欧大人的疑问。 “当初看到恐吓信的时候,我就怀疑过,凶手除了对唐婉凝满心的恨意之外,并无其他感情。如今又将她的替身蔷薇的容貌损毁到这种程度,更足以见凶手的恨意之深。” 目光越过言涵落在欧大人的身上,盛夏回答出声,可她的余光里,却还是能够看得到言涵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一直沉默地看着自己。 “不过,凶手既然将蔷薇当成了唐婉凝的替身,那囚禁她的地方应该也与恐吓心中所说的那’阴冷潮湿’的地方相同,所以,刘三当初说的酒窖也未必就是谎话。” 顿了顿嗓音,盛夏还是错开了自己的余光,不知为何,看着言涵那注视的目光,总让她有一种过去揍他的冲动。 “可是本官已经差人将城南的酒窖都搜了个遍,并没有查到什么不妥之处啊。”回答出声,欧大人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欧大人去查的,应该是登记在册的官府许可的酒窖,但那些私窖呢?城南酿酒成风,若是谁家有那么一两口私窖,也未必就那么容易看得出来。” 沉默片刻,盛夏思忖着开了口,饶是京城管得再严格,这样私开酒窖的事情也总是难以避免。 “私窖……”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没等欧大人的话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急急火火的喊声。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官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而他说出口的话,却不由得让在场的众人更是悬起了一颗心—— “大人,唐家三小姐她,她被人抓走了!” 第43章 唐婉凝失踪(1) 唐婉凝是自己悄悄溜出唐家大门的。 真正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的消息甫一传来,唐宰相便加派了人手守卫在她的身边,并且勒令她不许随意走出院门,直到整件事情解决。 然而唐婉凝却是坐立难安。 一想到案子未破,言涵便又会同盛夏聚在一起,她就恨不能立时跑到言涵身边,用尽各种方法将她赶走。 言涵是忘记了盛夏不假,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朝夕相处之间,他不会想起些什么来,又或者,不会重新爱上她? 那日言涵看着盛夏的目光犹在眼前,唐婉凝知道,即便此时的言涵尚且没有动心,但他的眼里,已经有了盛夏。 不能,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先前所付出的一切艰辛便全都白费了。 她必须要尽快去往言涵的身边,对着他撒娇,对着他求保护,然后将盛夏赶走。 心中担忧不尽,唐婉凝大着胆子换上了丫鬟的衣裳趁着守卫不注意偷溜出府,却不成想,她还没有走出唐府的后街,便被谁一闷棍从后面打晕了过去。 散落的衣物,掉落的首饰,唐府瞬间乱做一团,京兆尹府也是阴云密布。 “欧大人,之前你们查到过有谁与刘三和唐婉凝之间都有关系吗?这里面有没有唐家自己府上的人?”率先冷静下来的,仍旧是盛夏。 这边唐婉凝才刚刚溜出唐府,那边凶徒就得知了消息立刻将人抓走,若不是凶手始终藏在唐府里监视着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巧合? “查到几个,但唐家三小姐坚持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不肯让我们去调查审问,说是白白的败坏她和唐家的名声。” 紧赶紧的回答出声,欧大人看着盛夏的目光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个惯用左手的女子,而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从唐府之中消失不见,劳烦欧大人尽快查查这个女子的底细。”黛眉蹙起,盛夏出声。 “左手?”欧大人诧异。 “我刚才检查蔷薇脸上的伤口,发现刀口右尖左浅,是从右向左刺入割开的痕迹,而正常右手之人留下的刀口,恰是从左往右的。” 解释出声,盛夏琢磨的目光却仍是落在蔷薇的尸体之上。 那染血的衣裳潮湿阴冷,还带了些许难以形容的酸味儿,尤其是那双染满了泥土的鞋子,松松垮垮,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 眉头微蹙,盛夏蹲下身子去检查蔷薇的鞋袜,果不其然,那绣花鞋的后跟处连带着裤脚一起有很严重的磨损痕迹。 “欧大人,城南一带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深褐色的泥土,还长有墨绿色的青苔?” 戴着手套的手细细地将那鞋袜检查一番,盛夏抬起头,继续解释出声: “蔷薇的鞋袜后跟有很严重的磨损,应该是凶手夹着她的双臂在地上拖拽造成的,而她的鞋袜上除了沾染了深褐色的泥土,裤脚还蹭上了一种墨绿色的青苔。 所以我怀疑,凶手当初绑架藏匿蔷薇的地方有这两种东西的存在,而她既是将蔷薇当成了唐婉凝的替身,那么她抓到真正的唐婉凝时,也极其有可能将她藏在同样的地方。” “但是城南一带大部分都是黄土地……”神色间闪过一丝了然,欧大人的眉头却随之皱得更紧。 而屋子里留下来的几个官差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盛夏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跟我走吧。”终于从沉默中开了口,言涵没有理会欧大人投来的感激目光,仍旧是盯着盛夏不放。 “那就劳烦殿下您带人去搜,我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从蔷薇的身上再找到些什么更多的线索。” 躲开了言涵的目光,盛夏淡淡地出声说道。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盛夏,只要他说一句跟他走,就会不顾一切地追随而去。他既然丢下了她,那她便再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跟着。 更何况,她还没有想明白,蔷薇那潮湿的衣服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隐隐约约的酸味儿究竟是什么。 “盛姑娘,您要不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这里没有谁比您更清楚具体的情况了。” 直到欧大人那充满试探和恳求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兀自沉静在思索中的盛夏无意识地抬头,方才恍然发现,站在那里的言涵似是根本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而只是等待一般的看着自己。 “……” 黛眉紧蹙,盛夏心里不由得微微有些恼怒。 明明早晨那个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又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丢下然后一个人转身走掉的人是他,如今这副样子,怎么又像是自己犯了错的在赌气? 只是却不得不暂时妥协。 盛夏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自己与他之间的恩怨斗气,而罔顾一条性命,即便,那条性命是唐婉凝的。 一路纵马来到城南,浸润在酒香之中的盛夏低头看着标注好的地图,方才知道言涵刚刚为什么执意等着自己。 因为,城南有那样深褐色泥土的地方是方向相反的两处。 而他们却只有一次全面铺开搜查的机会,否则若是打草惊蛇,唐婉凝便会性命堪忧。 说来说去,他的坚持,只是在担心唐婉凝的性命安全而已。 而她自己,不过是在可笑的自作多情。 心中自嘲不已,盛夏随意挑了个方向,便带着几个京兆尹府的便衣官差向前走去。 盛夏随手选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十几户人家环抱在一起,村头的楼牌上没名没姓,只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这位小哥,你这是在倒什么?”走到一个店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身边,盛夏出声问道。 还没进村口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这个年轻男子在不断地往地上泼洒着什么,而走近之后那隐约传来的浅浅的酸味儿,更是立刻让她想到了蔷薇衣服上那又潮湿又发酸的气味儿 “当然是在倒酒了,这位姑娘,我瞧着你这衣着打扮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吧?” 直起身子捶捶腰,那店伙计上下打量着盛夏和跟在她身后的几人,手里的酒坛子不经意抬得高了些,那股子酸涩的味道便愈发的浓烈。 “我是从城里专门过来的,想买些酒回去自家喝。”顺口扯谎,盛夏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这酒不是好好的,怎么就要白白的倒掉?” “姑娘你有所不知,这酒啊酿坏了,你若是仔细地闻一闻、尝一尝就会感觉到有股子酸味儿。虽然并不算太重,也能调调味道以次充好的迈出去,但我们老板是实在人,不肯做这样的亏心事,这不,就让我们把酒全都倒掉了。” 摇头叹息,那店伙计又低声自语道:“真是可惜了,五十多缸呢,光倒就倒了好几天,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么多?全都倒在这里啊?那你们这酒坊门口不得被酒淹了?”故作诧异出声,盛夏悄悄抬手,示意身后的官差去通知尚且在另外一处的言涵。 蔷薇湿漉漉的衣服上有股莫名其妙的酸味儿,恰好这酒坊也酸了五十缸酒在接天的往外倒,若说是巧合,那可真是太巧了。 “瞧姑娘您说的,这坏了的酒哪儿能都倒在自家门口?若是让前来买酒的人以为我家酿的酒都是酸的,这不是自砸招牌么?不瞒姑娘你说,我今儿往这门前倒,也是存了点儿心思,想让顾客们都知道,我家老板是个实在人,树个好口碑,自然也好卖酒。 这不,就遇上姑娘你了么?” 笑着出声,那店伙计倒是个实在人。 “我说呢,不过,你这做的倒是应该,实在人就该让别人知道才对。”点头出声,盛夏继续问道:“不过,那其他的酒都倒在哪里了?” “其他的酒啊,都倒在后栏了,那边平时没什么人过去,旁边也就几家住户还都是给这酒坊干活儿的,也都不在意。 不过这两天倒掉的酒估计太多了,嗬,那股子酸味儿,我都有点儿受不了了。” 顺手向着身后指了个方向,那店伙计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盛夏道: “对了,这位姑娘,你若是想买酒,不如去我家酒坊看看?” “小姐,您难得出来一趟,小的去买酒,您四处逛逛吧。” 紧跟在盛夏身后的一个官差及时地开了口,随后便跟着那店伙计进了酒坊。 一路顺着那店伙计随手指的方向走去,绕过一排酒香浓郁的房屋,盛夏果然看到一片围栏,还有那围栏下面湿漉漉的深褐色泥土。 “分开去找,注意看看地面上有没有拖拽的痕迹,唐婉凝的身形要比蔷薇更高一些,凶手肯定没有办法将她抱起来。” 环顾四周,盛夏压低了嗓音吩咐出声,又补充道: “如果发现了什么可疑的迹象,先来找我,不要轻举妄动。” 而远处,一个面目熟悉的官差正急急忙忙地向着她跑来。 第44章 唐婉凝失踪(2) 那向着她跑来的官差,是从唐家急急忙忙赶来的。 果然不出盛夏所料,唐婉凝失踪的前后,唐家有一个叫做柳絮的丫鬟也失踪不见,而她平时在私下里惯用的便是左手。 “盛姑娘,那边好像不太对劲。”压低了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的喘息,一个官差跑了回来,手指的方向是一座茅草丛生的破落小院。 常常的拖拽痕迹,翻出未干的深褐色泥土地,路边歪倒的石头上墨绿色的青苔被蹭掉一大片。 柳絮藏人的地方肯定是这里无疑。 顺着那拖拽的痕迹一路寻去,尽头处是一排靠着墙根的草垛。 “草垛后面有暗门。” 抬手一个个草垛小心地试探过去,盛夏对着跟在身后的官差使了个眼色。 两个官差点了点头,放轻脚步向着屋前绕去,另外一个则满脸警惕地跟在她的身后。 草垛后面的门板才刚刚推开,浓重的酒气便铺天盖地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几个盖着蒲草垫子的酒缸横七竖八的放着,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散落的酒。 而屋子最里面的酒缸旁边,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一动不动。 是昏过去的唐婉凝。 “是唐三小姐!” “别过去!” 几乎是第一时间阻拦出声,然而却还是慢了半拍,跑出去的官差被藏在泥土里的绳索绊倒,旁边的架子一歪,酒坛子便噼里啪啦的全都摔了下来。 空气里的酒气霎时间浓重得刺鼻,还有那股子更令人心惊的呛人的味道。 “盛姑娘……” “快点出去离开这里!”来不及解释太多,盛夏拽起摔倒在地的官差反手就将他推出门外,手掌间湿漉漉的酒水里混杂着的是煤油特殊的刺鼻气味儿。 “你倒是反应很快,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救走了她,自己就出不去了?” 从阴暗的角落里窜出来,柳絮赶在盛夏前面将那木板门狠狠地关上,手中的火把烈焰熊熊,只要一个不小心跌落,便会立刻将整间屋子引燃。 “你不是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冷冷出声,盛夏余光里扫过墙角的唐婉凝,似乎,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我既然敢站在这里,就自然有出去的办法,倒是你,为了救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火焰跳动的火把在手,柳絮一步一步,移到了唐婉凝的身边。 “那你呢?为了那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犯下这么重的罪行,值得吗?”目光悄悄地观察着四周,盛夏面不改色地拖延着时间。 盛夏知道,想要劝说柳絮放下火把安全轻松的离开酒窖,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恐吓信里恨意涛涛,柳絮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不过是想等着唐婉凝醒来,然后给她以最恐惧的威吓与最深切的痛楚。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分散柳絮的注意力,然后趁她不备,夺下火把。 “你都知道了?真不愧是大胤第一女神探。”柳絮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是更加冰冷的阴狠,“怎么不值得? 我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他自然能够看得到我的好,能够看得到我对他的感情和付出。 比起唐婉凝这个只会用张狐媚脸来勾引他,却又对他百般嫌弃的贱人来,刘大哥他当然能分得清谁好谁坏! 再说,只要我毁了唐婉凝这张脸,只要我杀了她,就没人会再勾引刘大哥,刘大哥就会看到我,他就只会看到我,喜欢我,爱上我!” 阴冷的脸上带着满是憧憬的笑,柳絮话说到激动时,还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唐婉凝。 一声惊恐而吃痛的尖叫让盛夏彻底放了心,唐婉凝还活着。 “你错了,”趁着柳絮不注意而缓缓向前挪动脚步,盛夏继续出声,道: “刘三喜欢的是唐婉凝,所以,如果你伤害了唐婉凝,除了让他更恨你之外,根本就不会有别的结果。莫说他不会喜欢上你,他甚至可能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胡说!你胡说!刘大哥根本就不喜欢她!刘大哥根本就不喜欢她!就是她不要脸!是她每天勾三搭四的抛媚眼!如果没有她,刘大哥就是喜欢我的,刘大哥就是喜欢我的!” 诡异的笑容消失不见,柳絮一面激动地喊着,一面用脚胡乱地踢着唐婉凝。 而渐渐清醒过来的唐婉凝尖叫不断,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对盛夏的咒骂,反倒是惹得柳絮更加狂躁激动,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身子…… 盛夏等的就是这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悄悄靠近的盛夏一个飞身扑上前去,抬手紧紧地抓住了柳絮拿着火把的手腕,挎在腰间的匕首丢给唐婉凝,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声“割开绳子自己跑”,就被奋力挣扎的柳絮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零星飘落的火星烫破了她的手腕,盛夏吃痛,却不敢放开握着她的手腕,只能一面努力调整着角度,试图将她手里的火把丢出窗外,一面为唐婉凝隔断绳索向外跑去赢得更多的时间与空间。 终于,摆脱了绳索束缚的唐婉凝从地上奋力爬起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跑去。 眼看着唐婉凝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门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盛夏却没有想到,拉开房门的唐婉凝忽然顿住了脚步,似是想了一下什么一般的,在回过头来的瞬间,冲她冷冷一笑—— 然后便似是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万般不小心地将门口照明的煤油灯摔倒在了地上。 火舌“呼”地一声从地面蹿起,顷刻之间点燃了整个酒窖。 “哈哈哈哈哈……盛夏啊盛夏,你费尽心机要救的居然是一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白眼狼! 我早就说过,唐婉凝就是个心黑的贱人,你不听,你偏不听,这下,你要陪我一起死了!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火舌越舔越近,柳絮反倒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盛夏将手里的火把丢出窗外,她只是站在那里放声狂笑。 “快点跟我走!”脱下外衣四处拍打着火焰,盛夏抓住柳絮的胳膊,用力将她向屋外拽去。 “我不走!”用力甩开盛夏的手向后退去身子,柳絮苦笑道:“你说得对,我这样对待唐婉凝那个贱人,刘大哥肯定已经恨死我了,我就算是出去,他也不会看我一眼。 我还不如死在这里,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我可怜,说几句感叹的话……” “轰隆——” 木架坍塌的巨响淹没了柳絮没有说完的话,张张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返回身来的盛夏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一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酒窖的火势越来越大,被烧得透红的土墙摇摇欲坠,浓烟滚滚,扛着柳絮艰难向外突围的盛夏,只觉得自己的喘息越来越困难,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盛夏!盛夏!你在哪儿?!你回答一声,你在哪儿!” 忽然响起的清冷嗓音仿佛一道冰泉劈开重重火焰,让盛夏那渐渐有些模糊的意识立时清醒了不少。 “言涵……我,咳咳,我在这里,墙……咳咳咳,墙……” 用尽全力应声答着,被浓烟熏得发昏的盛夏,止不住地用手狠狠地去掐自己,然后趁着意识清醒的一瞬,努力拖着柳絮向外再走几步。 玄色的身影冲破道道火墙而来,没等盛夏出声,那伸来的手臂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用力地贴着,直到将她那清瘦的身子整个护在怀里,言涵那颗悬着的心,方才终于落在了地上。 “别怕,我来了,盛夏,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低低地劝慰,柔柔地安抚,紧紧抱着盛夏的言涵止不住地出声,然而却更像是在安抚他自己那颗从来不曾如此惊慌失措过的心。 没事了,不怕,他找到了盛夏。 “来,我带你出去。” 终究是没有忘记自己与她身处何处,松开环着她的怀抱,言涵反手将被水浸湿的外衣披在了盛夏的身上。 “柳絮,还有柳絮,她被我打晕了。”短暂的恍惚,立时的清醒,尽管那揽着自己的怀抱让她留恋,盛夏却并不曾忘记倒在脚边的柳絮。 “都交给我。”清淡的嗓音又恢复了惯常的镇静从容,弯腰将柳絮扛在肩上,言涵攥着盛夏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踉跄的脚步甫一踏出酒窖的大门,新鲜的空气便霎时间涌入肺里,盛夏剧烈地咳嗽着,身子的全部支撑几乎都依靠在言涵的身上,却不想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唐婉凝猛地扑过来,让她险些摔倒在地上。 “阿夏!”被唐婉凝撞得身子一颤,言涵紧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反倒是将她更往怀里带近了几分。 “我没事,能站稳。” 耳畔唐婉凝聒噪的哭喊让盛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冲着言涵摆摆手就要离开,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的很紧很紧,根本就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第45章 别生气了 “别闹了,等我一下,手疼。” 抓着盛夏的手又紧了紧,言涵嗓音里那微微的暗哑让盛夏的心底不由得软了几分,她抿了抿嘴,站在那里没有再动。 只是他说他手疼…… 下意识地向着言涵的手看去,盛夏这才发现他手背上那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一道又红又肿的痕迹。 思绪蓦地跳跃,她隐约记得浓烟滚滚之中仿佛有什么掉落的东西向自己砸来,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痛感,那时的她只觉得眼花看错,可如今…… 心底止不住地一抽,盛夏无意识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久违了的十指交错。 感受着他指尖掌心传来的熟悉的温度,盛夏站在那里,忽然就有些鼻子发酸。 又吵又闹的唐婉凝终是被言涵冷着一张脸差人送走,前往唐家的马车快速而过,盛夏仍旧还能够感受得到唐婉凝对着自己投来的恶毒目光——只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她想害死自己的仇可以慢慢找她清算,又何必要破坏现在这份难得的感觉?哪怕,这一切最终都是镜花水月幻景一场,那,也让她暂时的沉迷下去吧…… 眸色认真,动作轻柔,狭小的马车之中,言涵正小心翼翼地给盛夏烫伤了的手臂上药。 “忍着点儿,这些水泡必须挑破了再上药,不然药不起作用。” 银针刺破水泡的时候,言涵感觉到了盛夏手臂的明显瑟缩。 “可是挑破不会留疤么?我听说水泡让它慢慢吸收会更好。”黛眉轻蹙,盛夏有些担忧的出声问道。 饶是她素日里直爽来去宛若男子,然而也终归是个女儿家,又哪里有不爱漂亮的? “一个半个的水泡还可以让它慢慢吸收,你的手臂已经烫成这样了,不挑破容易感染化脓,到时候会留疤更深。” 耐心地解释出声,言涵紧抓着她想要缩回去的胳膊不放,又道: “我府里有一瓶很有效的祛疤膏,这几日就给你送去,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留下什么疤痕的。” “那……以前的旧疤痕能除掉么?”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温暖,盛夏不由得话多了起来,语调里也染了几许孩子气的撒娇。 “应该可以,怎么,你身上别处还有疤痕?”英挺的眉头淡淡的蹙起,言涵用纱布包扎好了她的手臂。 “我从小就习武,受伤留疤自然是难免的。”撇了撇嘴,盛夏第一次有些羡慕那些自小就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娇小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们,肯定连双手都白净细嫩,哪里像是自己这般掌心虎口都有茧? “也是,我自己身上也有不少伤疤,宫里教习武艺的师父当年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手下留情。” 轻笑着出声,言涵又问道:“其他地方呢?还有没有受伤?” “唔,没有了,当时就是被柳絮在墙上撞了几下,不碍事的。”被言涵脸上的笑容照的晃了神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的盛夏赶紧摇了摇头,“真的不碍事的。” “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言涵嘴里说着伸手就要去探,却是被盛夏紧赶紧的躲了过去。 “那个,是,是后背……我,我回去让丫鬟帮着看看就好了。”顿时面红耳赤,盛夏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可,明明就是他的问题! 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但到底是个姑娘家,他就这样大喇喇的想要检查自己身上的伤,怎么能怪她躲?! “害羞了?”嗓音里淡漠的笑意更浓,言涵在水盆里净了手挨着她身边坐下。 清冷的白梅香气愈发浓烈起来,盛夏只觉得此刻的自己,连耳根都是滚烫滚烫的仿佛刚刚在又油锅里滚过几遭。 嘴里想说句什么强硬的话来反驳他,然而半晌却变成了转移话题的问话: “你今天一大早好好的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里去,又莫名其妙的发了脾气自己走掉,你别以为你帮我包扎了伤口,我就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的原谅你。” 抬头看向言涵的脸上气势汹汹,盛夏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落在言涵的眼底,反倒像是她在撒娇发脾气,非但没有任何威胁力,反而有股子莫名的可爱。 让他一贯淡漠冰冷的心底变得柔软起来,似是有什么在慢慢融化。 “嗯,早晨是我错了,我很认真地向你道歉。” 唇角溢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向来不惮于承认错误的言涵立刻道歉,只是他这样直白的举动,反倒是让盛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张张嘴,忽然很想揍他。 “我本来是想去哄你、同你道歉的,顺便跟你说一下蔷薇的尸体被发现的事情。谁知道你不但那样冷冰冰的对我,还一直违反我们的约定。所以我就……” “违反约定?我跟你之间有什么约定?” 没等言涵解释的话说完,盛夏直了直身子诧异出声,她怎么不知道她同他之间还有什么约定?! “言涵。”干脆简单的出声,言涵看着盛夏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耐着性子道:“是言涵,不是安王爷,也不是安王殿下。” 愣了一下,盛夏恍然大悟。 自己昨天和今天,好像对他一直都是殿下长,殿下短的,可是,自己在生气嘛!再说…… “当初只是你自己在说,我又没有答应,算什么约定?”嘴硬出声,盛夏才不肯服这个软。 “那你现在就答应。”倒茶的手顿了顿,言涵没料到她居然会同自己纠缠这种小细节。 “不答应,凭什么要答应?”下巴微抬,盛夏耍起了小脾气。 许是眼前两人斗嘴的场景太过熟悉,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竟是分不清此时此刻的他们,到底是互不相识的现在,还是亲密无间的曾经。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肯答应?”看着盛夏那孩子气的模样,言涵也来了兴致。 “你让我答应,无非是你喜欢听我喊你’言涵’。可为什么就因为你喜欢,我就一定要答应你,那我还喜欢你在我被唐婉凝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为我说话,你怎么就不答应我?” 嘴里的话一出口,盛夏自己先愣在了那里。 明明只是在同他开玩笑拌嘴,怎的好好的说起了这个?尤其是那话语里透着的浓浓委屈,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在乎。 沉默。 马车之中只听得沸水滚滚的声音。 莫名地不敢抬头去看言涵的脸色,盛夏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提得确实有些无理且过分。不管他与自己再怎么轻松玩笑,唐婉凝终究是他的未婚妻子,她怎么能要求他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话,替自己出气呢? 然而却还是委屈,甚至于这委屈越来越大,让她胸口发闷,险些就要掉下泪来。 “我出去透透气……”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儿尚且含在唇齿之间,盛夏才刚刚站起来的身子便被人从后面猛地拉了回去,霎时之间,她跌落在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清冷的白梅香气扑了满怀,泪水终于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对不起,昨天是我的不好……” 昔日里淡漠清冷的嗓音里满是暗哑,那道歉的声音贴着耳畔,让她莫名地听出了几分浓浓的悲伤。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盛夏转头看他,却是一脸茫然。 或许连言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控制不住地将她拉到怀里,又为什么会在道歉的话语里充满那样浓重的悲伤。 就仿佛他真的对她犯下了怎样巨大而不可弥补的过错,而他为这过错感到深深的懊悔,甚至于,痛彻心扉。 只是,就这样抱着她,哪怕她在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心里都是那样的满足,满足的,恨不能再也不要放手…… “乖,不哭了,昨天是我不好,今天也是我不对,以后你想喊我什么都行,生气了直接骂我都可以,好不好?” 抬手去擦盛夏的眼泪,言涵轻轻地哄劝出声,仿佛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他只想用自己最大的温柔去宠着她,逗她开心。 “谁要跟你说这个?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重点?” 一时袭来的巨大委屈过后,好容易扯回些理智的盛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手去止不住地推着他的胸口。 “重点有好几个,我一个一个的道歉。”擦泪的手没有挺,言涵看着她似乎是很认真地在反省自己的错误,只是那唇角溢出来的淡漠笑意将他出卖的彻底。 “先说今天早晨,其实我转过身子就开始后悔,虽然生气,但发那么大的脾气确实不太像我一贯的风格脾气。所以我刚才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大概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说话怎么大喘气?”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盛夏一时也忘了心里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慢悠悠地出声,言涵看着盛夏那怔愣过后便恼怒起来的神色,唇边浮起的笑意更浓。 第46章 情敌相见? 春风轻扬,窗外不知何处飘来的笛声荡荡。 独倚窗前,盛夏满脑子都是那天马车里言涵那淡漠笑着的无赖模样。 从前她不是不知道他喜欢耍无赖,却从来没想过,他能将无赖耍的那般正经认真,以至于恍惚之间,你都会觉得做错事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而他,只不过是因为怀着对你的万分自信,便在一旁默默地、十分认真地为你加油鼓劲,然后期待着看到你在半招之内,将你的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就好像那天,面对唐婉凝对她的阴险挑衅时,他的沉默不语,不是因为站在唐婉凝这边为唐婉凝撑腰,而只是在等着看她如何狠狠地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唐婉凝欺负回来。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我在暗中默默地为你打气吗?” 那天言涵说话的嗓音不咸不淡,可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甚至有所讶异的表情,差点让她忍不住地跳起来与他单挑。 幸而那酒窖里的大火扑灭的及时,前来汇报情况的官差打断了她的咬牙切齿。 回忆的眼眸里满满都是笑,盛夏举目远眺,却意外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着她走过来。 “相宜?你怎么来了?”起身走出房门去迎,盛夏奇怪的问道。 “怎么,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么?”冲着盛夏瞪眼,宋相宜又道:“你方才一个人发什么愣呢?我冲你挥手那么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唔,没什么,就是在想唐家的那个案子。我总觉得柳絮她未必就是个坏人,只是用错了喜欢人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太过偏激。” 清秀的脸庞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面对宋相宜投来的质疑目光,盛夏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算是撒谎,不算是撒谎。 本来嘛,自己最开始坐在那里的时候确实是在想案子,在想柳絮,可谁知道想着想着就…… “在你眼里看谁都不是坏人。”没好气地白了盛夏一眼,宋相宜伸出手去戳着她的脑门,“我说你是不是傻?连唐婉凝都帮?还把自己弄得伤成这样都不告诉我,盛夏,你说你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是去帮京兆尹府破案的,哪里还会去管受害者到底是谁?哎呦,疼疼,相宜,疼。”向后躲闪着身子,盛夏心虚出声。 “去帮京兆尹府?我看你是去帮那个人的吧?”毫不留情地戳穿盛夏的谎话,宋相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只是嫌弃归嫌弃,她还是从随身的锦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盛夏,“喏,祛疤膏。”然后又忍不住心疼的数落道:“伤到哪里不好,偏偏伤到手腕,夏天袖子一短都遮不住,真是不让人省心。” “好嘛好嘛,不生气了嘛,这不是有你给我的祛疤膏了吗?等结疤了一涂,保证丝毫痕迹不留。”抬手抱着宋相宜的手臂摇晃,盛夏半是撒娇半是哄劝。 “少在这里同我撒娇,不吃你这一套。”轻哼一声,宋相宜很快便绷不住地笑出声来。 “对了,听说户部新晋的侍郎苏清让对你青眼有加?”笑意未歇,宋相宜冲着盛夏眨了眨眼,脸上八卦的神情没有丝毫的遮掩。 “什么青眼有加?他是我舅父的门生,过年的时候见过一次,所以有些熟识罢了。你这个丫头,怎么八卦都打听到衙门里去了?”面色微窘,盛夏抬手拍了宋相宜一下,复又想起什么一般的调笑道: “哦,不对,不是你打听到衙门去的,是衙门里的消息主动送到你这里的,哎呦,这个李尚书的公子可还真是对你投其所好啊!” “去你的,就知道你会跟我来这套。”脸颊微红,宋相宜又道:“但我同你说真的,阿夏,苏清让那个人我打听过了,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但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量,若他真的对你有所追求,你不如考虑看看?” 冲着盛夏挑挑眉毛,宋相宜撺掇的语气之下是一片赤诚的真心。 往事已矣,她自然是希望盛夏能够尽快找到自己新的幸福,至少,不要再同那个人没有任何结果的纠缠下去。 “喂,我同你说话呢,你干嘛这种眼神儿看着我?”等了半天没等到盛夏的回答,宋相宜回头,正迎上她瞧过来的琢磨目光。 “不对,苏清让他不是那种会将事情到处去说的人,尤其是什么对谁青眼有加这种话,断不会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你们家的李公子,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八卦消息?”盛夏挑眉,语气里带了几分探究。 “去去去,什么我们家李公子,阿夏你真是学坏了。”脸上的红色更深,宋相宜又含糊道:“什么哪里听来的,反正就是听来的呗。” “快点说老实话!”盛夏故意严肃逼问。 “真的没什么……”仍旧试图蒙混过关,宋相宜有些心虚地不敢去看盛夏的目光。 盛夏向前走了两步身子,抬起手来准确无误地伸向宋相宜的腰间…… “哎呀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怎么躲闪都逃不过盛夏的手掌心,生性怕痒的宋相宜只好缴械投降。 “其实,其实是俊泽他无意中撞到的,”盛夏停手,宋相宜终于松了一口气。 “昨天俊泽有事去户部找李伯父,结果正撞见那个人冷着一张脸去找苏侍郎。他本来也没在意,结果不小心听到了你的名字,俊泽知道你同我关系亲密,所以就隐约听了几句。 结果,就听到苏侍郎很直白的跟那个人说,他确实对你有所心仪,确实也在想方设法的追求你。” 老老实实地交代出声,宋相宜仍是愤愤然的不肯提及言涵的名字,却还是让盛夏的心里忍不住地“咯噔”一下—— 他去找苏清让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他们十指相扣的感觉,盛夏忽然觉得,眼前的事情她有些看不明白,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这个人真是有病,他有什么资格去找苏侍郎?有什么脸面去找苏侍郎?他以为他是谁?!” 愤愤不平,宋相宜最见不得盛夏受委屈,若是谁敢给盛夏委屈受,那谁就是她宋相宜最大的仇人,更何况,那个人是言涵。 “那,他们说了些什么?苏侍郎他没事吧?” 心中游移不定,盛夏不由得有些担心苏清让,毕竟他是那样温和如水的一个人,可言涵却是那般的冷漠与强大。 “应该没什么事,俊泽说那个人听到苏侍郎说完这话之后,不知道回了句什么,就掉头走了。苏侍郎瞧见俊泽看自己,还冲他笑了笑。”宋相宜想了想,摇头出声。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夏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苏侍郎啊!俊泽回去之后还特地去向李伯父打听过苏侍郎这个人,李伯父可是赞不绝口呐。阿夏,你可千万别放过这个机会!” 眼瞧着盛夏那一脸晃神的样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宋相宜立刻缠了上去,重申了自己重点。 “我说你,是不是收了苏清让什么好处?”盛夏无奈。 “说对了!他给我的好处,就是变着法儿的对你好,让你舒舒服服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每天都乐乐呵呵的!”眼睛发亮,宋相宜冲着盛夏挑眉。 “什么都不管不做的只会傻乐,宋相宜,你是想让我变成个傻子不成?快说,你心里到底有什么阴暗的预谋?”笑意盈盈,盛夏伸出手去同宋相宜打打闹闹。 盛将军府里欢声笑语,安王府中却是一贯的沉寂清冷,连温暖了整个京城的春风,似乎都无法融化这座王府中的深深孤寂。 “四哥,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那可是唐家在平阳城的盘亘已久的生意,我们暗中跟这条线也跟了很久了。” 向来慵懒的脸上难得的眉头皱起,言毓抬眸看着言涵,似乎很有些犹豫不决。 “我做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清淡的嗓音平静依旧,言涵举目远眺,朝着的正是盛将军府的方向。 “可是……现在真的到了要动唐家的时候么?”犹豫再三,言毓还是开了口,虽然他知道自家四哥向来一言九鼎,也从不冲动行事,但,就这样毫无理由的忽然拔了唐家在平阳城的一条命脉? “唐婉凝既然敢对她动了杀机,那我就要让唐家付出点代价。” 言涵清俊的眉宇间无风无浪,甚至于连语调都平静的看不出丝毫的波澜起伏,然而言毓却感受到了,那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阵阵肃杀之意。 看来这次自家四哥是真的生气了。 牢狱之中柳絮那满是嘲讽笑意的脸庞犹在眼前,言毓却是不敢再去回忆,初初听到那酒窖里的大火是唐婉凝故意点燃之时,言涵那张冷的近乎可以掉下冰碴儿的脸。 蓄意谋杀舍身救自己的盛夏,言毓从来不知道唐婉凝会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只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感谢枫林晚的月票和打赏,初五受宠若惊,唯有努力码字以回报】 第47章 是你吗? 终究是没能忍住地问了出来,然而言毓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站在廊檐下的言涵只是向远处看着,沉默的俊颜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该不会……是因为嫉妒吧?”没有得到答案便自己琢磨,言毓向来不是个懒惰之人。 “四哥,真的很有可能。虽然你对唐婉凝没什么想法,但是唐婉凝可已经把你当成了她的未婚夫婿,你这样明里暗里的对盛夏好,也怪不得她嫉妒生气。 不过,因为嫉妒生气就杀人……这个唐婉凝,实在是太心狠手辣了,四哥,幸亏你没真的打算要娶她为妻,不然我有这样的嫂子简直是太惨了。” 不由得“啧啧”出声,言毓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惹得言涵冲他小小的抛去一个白眼——自己娶谁为妻,与他有何干? “不过说实在的,”丝毫没有在意言涵的白眼,早就习惯自家四哥这副样子的言毓向前凑了凑身子,“四哥,你同唐婉凝的婚事打算让大家误会到什么时候去?以前便罢了,如今我瞧你对着盛夏的样子……” 言涵沉默不语。 现如今正是他们调查当年之事与唐宰相之间干系的关键时刻,他还需要自己与唐婉凝的“婚约”这张牌来迷惑唐家,牵制唐家。 就算是唐宰相并非如自己的母后那般所一厢情愿认为的,在全力以赴的支持自己,那也能让他在暗中倒戈之时,心里多少有些犹豫。 毕竟,唐宰相疼女儿,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不过盛夏这边…… 眸色微黯,言涵觉得,自己是时候跟她挑明真相了,他再瞒着谁,都不愿意再瞒着她分毫。 梦中那个纵马而来的侧影忽然出现在眼前,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渐渐清晰起来的容貌,影影绰绰之间,似乎便是那张眉清目秀又英气潇洒的脸庞。 盛夏,你和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 夏风清浅,将军府里绿柳依依,阳光明媚。 一套剑法舞毕,停下来擦汗喝茶的盛夏,却冷不丁地抬头看到了那个远远向着自己走来的清俊身影。 “小……小姐,王爷他,他,奴婢拦不住。” 没等盛夏回神儿,贴身的小丫急急忙忙跑来,脸上满满的都是为难。 “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盛夏无奈,他每次过来总要让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干人心惊胆战又为难不已,还真是一意孤行呐。 “为什么每次都不等通报的直接就闯?安王殿下的风度礼貌就是如此?”看着那身影走近,盛夏决定先发制人。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连你舞剑的样子都没看到,若是真的等通传,还不知道要错过多少事情。”神色间颇有些遗憾,言涵回复得理直气壮。 “……”盛夏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言涵一笔巨款。 “安王殿下,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忍了半天才克制住自己要踢他的冲动,盛夏恨恨地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 反正他们上次已经说好了,她不高兴的时候,想怎么喊他就怎么喊他。 “喏,祛疤膏。”狭长的俊眸染笑,言涵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盛夏心里莫名的轻松愉悦。 “不好意思,安王殿下您这药膏送的太晚,已经有人抢了先。”并未伸手去接,盛夏下巴轻抬,轻哼一声又道:“我手上的烫伤都快好了你才想起来送,根本就是没诚意。不收!” “就是有诚心才这个时候送,”失笑出声,言涵抬手拽过盛夏没有受伤的手腕将药膏放了上去,“用我的,肯定比宋相宜送你的有效。” “你怎么知道送祛疤膏的人是相宜?”诧异出声,盛夏眼睛圆圆盯着言涵。 “若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户部苏侍郎了,但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巴巴的跑去告诉苏侍郎的吧?” 脸上仍旧是那副笑模样,言涵淡淡的出声说道,然而却让盛夏想起了宋相宜几日前说得那件事。 “你……去衙门找苏清让了?”迟疑片刻,盛夏还是问了出来。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对苏清让有所误会,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而苏清让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小的户部侍郎。 “嗯?你知道了?消息倒是很灵通。”没有否认,言涵挑眉看她。 盛夏被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了一下,“那你对他……” “怕我以身份压人欺负他?你对他倒是很上心,看来你舅父年节时给你办的相亲宴也不是白费功夫么?” 主动接过了盛夏的话头,言涵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盛夏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要说消息灵通,那是谁都比不上安王殿下您的,连别人家过年时节做了些什么私事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人的事儿我不感兴趣。”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言涵清冷的眸子专注地看着眼前面色闪过一抹微红的她。 竭力绷着唇畔溢出的笑,盛夏一本正经道:“药膏已经送到了,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我这么诚心诚意地专程给你送药膏来,你这么快就要送客了?”言涵清淡的嗓音含笑。 “嘁,我可是没看出来殿下您那点儿有诚意。”低低地嘟囔出声,盛夏又道:“那殿下还想做什么?” “走吧,邀你去骑马。” “骑马?” “手伤好了不正好去骑马?”从盛夏的手里拿过长剑放在一边,言涵话音落地便要向门外走去。 “手伤好了……喂,你该不会是特地算着日子才来送药膏的吧?”琢磨出声,盛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不然你以为呢?”言涵留给盛夏一个清俊的背影。 唇角上扬,眉眼弯弯,盛夏将那祛疤膏收好在袖袋里便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她回来京城这段时间,可是很久都没有痛痛快快地骑一场马了! 京城郊外,草场广袤,四野无树。 旷野之上两个纵马飞奔的身影时而一前一后,时而比肩而行,你追我逐,热闹非凡。 俯身扬鞭追赶着身前不过半尺的言涵,脸上愉悦的笑容满满,盛夏心里却时常会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同他一起在北疆的草原上纵马嬉戏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言涵虽是一贯性子淡漠,却不似如今这般总有些许沉郁之气缭绕,骑马纵横在北疆广袤的草原之上,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袭银白色的长衫。 北疆浓烈的阳光下,他浅笑着向她纵马而去,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彼时的她只觉得满眼都是青春耀目的光亮。 就算是当年他从重伤中醒来,也只是在沉默之中更多了几分坚韧,却不似如今这般,周身总是淡淡的缭绕着一层沉郁的、甚至带着些许浓重悲伤的气息。 或许,他独自回到京城的这些时日,真的经历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吧! 那些父子背叛、手足相残的血腥真相,或许只有回到了京城,亲身置于其中,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吧?就更不用说,在他的身上,始终背负着那五万大军的血海深仇。 北疆的桃源他不能呆的太久,京城的波诡云谲,他始终是要面对,言涵,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就一定非要选择离弃我这条路么? 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言涵,盛夏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啪啪” 清脆的马鞭声唤回了盛夏的思绪,抬头之间才发现他已然是越过了自己,眼看着那终点的小红旗触手可及,盛夏不由得手下一重,加紧马腹向前冲了出去——她才不要输给他! 马蹄声急,马鸣嘶扬,后来居上的盛夏终是抢走了那面小小的红旗,而言涵的手,堪堪擦着她的手背而过。 “殿下不要灰心沮丧,从小生长在京城,马速能同我不相上下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要知道我在北疆的时候,军营里也没多少人能比得过我。” 炫耀似的晃晃手中的红旗,盛夏假意安慰的话语掩饰不住她脸上的得意之色。 放缓了马步同她比肩而行,言涵没有说话,只是一路笑着看她,而那惯常淡漠的眼底,隐隐多了那么几许她不曾看到的宠溺。 跑累了的骏马晃晃悠悠,终于是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 盛夏与言涵也一起翻身下马,撒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乱晃。 “喏。”随意的找了块地方坐下身子,言涵抬手递给盛夏一个酒囊。 只当是水的盛夏拔开木塞,却被那清冽的酒香扑得一愣,“这里面装的是酒?” “嗯,我问过大夫了,你现在伤口好的差不多,可以喝一点。”点点头,言涵又拿出一个酒囊自己打开。 “知我者,言涵也。这几日在家里被父亲盯得死死的,一滴酒都不让我沾,真是馋死我了。” 喜笑颜开,盛夏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 京城的酒不似北疆的那样烈,却还是朦朦胧胧间,让盛夏迷离了眼。 第48章 心上之人 京城的酒不似北疆的那样烈,却还是朦朦胧胧间,让盛夏迷离了眼。 “成亲时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桃花眼眸波光流转,盛夏姣好的面容带笑,心里却酸涩发胀,恨不能将手中酒饮尽,一醉方休。 “什么?”言涵目光不解。 “当是感谢你请我喝酒啊。”举了举手里的酒囊,盛夏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更自然一些。 “我是说,你前面的那两个字,成亲。”颇有耐心地出声,言涵看着盛夏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笑道:“谁同你说,我要成亲了?又同谁成亲?” “同唐家三小姐唐婉凝啊,婚期不就在几个月之后吗?这难道不是整个大胤都知道的事情?”被言涵问得一懵,盛夏愣愣地说道。 “哦?整个大胤都知道?那我怎么不知道?”俊眸里浅笑依旧,言涵看着盛夏一字一顿问道。 “……”拿着酒囊的手僵在那里,盛夏直愣愣地看着言涵,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这,这怎么回事?和着那传遍了整个大胤的安王殿下与唐家三小姐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不日将大婚修成正果,全都是……一厢情愿传着玩儿的? 盛夏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的静一静。 “不要听外面胡乱的谣传,我有心上人了,并不是她。” 看着盛夏那愣愣的样子,言涵继续出声说道。虽然,他可以不说这样的话,但不知为何他一丁点儿都不愿瞒着她,仿佛,他曾经在冥冥中答应过她一般,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对她说真话。 “哦,这样啊……”讷讷出声,盛夏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忽然涌上来一股巨大的失望。 明明,不管真假他都已经说了不认识自己,那自己不该早就料到是这样吗?为什么,还会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于连自己都压根没有察觉? 看来,是最近与他交往得太多了,以至于忘乎所以了吧。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盛夏决定等父亲休假结束时,自己也一定要跟着回北疆去。 有些事情,该忘还是忘掉的好,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仰头饮酒,盛夏举目远眺,再是无话。 — 转眼夏日至,京城的天气里反常地带了几丝闷热。 盛远庭休假结束重归北疆,然而盛夏却是没能如当初所想的那般跟着离开,终是一个人留了下来,为了多陪陪年底就要出嫁的宋相宜,也为了同兵部的苏伯伯一起调查当年北疆的叛军。 是的,叛军。 平阳城里逃走的人已经追回,当年之事隐约浮出水面。 彼时的言涵率领五万大军前去攻打侵略军,半路却遭到前所未有的伏击,不是路线设计有误,而是有人投靠敌军,提前泄露了机密。 而那迟迟不到的援军,亦并非是路途艰辛遭遇阻遏,而同样是投靠了敌军,故意拖延行军速度,在言涵率领的五万大军即将覆灭之时,才不紧不慢地赶来收拾所谓的残局。 大胤百年历史悠悠,通敌卖国本不是什么从未发生过的惊人之举,只是这一次,却不得不引人深思。 毕竟,被坑害甚至于险些中毒丧命的,是王朝呼声最高、最有可能继任下一代天子的安王言涵,而在他生死未明之际,遥远的京城中便迅速地变幻了风云,更迭了王位。 那高高在上的新任天子,在根基尚未稳定之时看到昔日君主呼声最高的安王言涵时,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盛夏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言涵一日安然在京,当初对他痛下杀手之人便一日不会安眠好睡,便一日不会放松对他的构陷与残害。 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些儿女私情,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就不管不顾的离开京城。 她盛夏是护国将军的独女,那便要誓死保护这个国家的根基。 身前的铜镜影影绰绰,盛夏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裙,轻轻抿了抿嘴唇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严肃,她便出了将军府,前去赴宋相宜的约。 宋相宜今天约她在城南的碧水湖畔见面。 京城的夏日炎炎,碧水湖畔却是一方难得的阴凉之地,湖边绿柳成荫低垂倒映,湖中荷叶连天碧色无穷,在湖中游船赏荷,既清凉又雅致,正是京城里贵家公子小姐在夏日里最喜欢相约而做的事情。 盛夏到了碧水湖的时候,宋相宜正站在岸边向着街口张望,甫一看到她的身影,便眉开眼笑地冲着她招手,“阿夏,这里这里。” “你等我很久了吗?”略带抱歉的笑笑,盛夏加快脚步来到宋相宜身边。 “还好,不算太久,我们赶紧上船吧,我刚刚瞧见有人从那边摘了一大捧的荷花呢。” 按耐不住内心的欢愉,宋相宜没等话音落地便提着裙角跳上了小船。 等到盛夏也在船上站稳,那戴着斗笠的船夫喊了一声号子,手中的竹桨一撑,小船便随着漾开的水波划向了湖水中央。 碧波荡漾,莲叶团团,站在甲板上迎着拂面而来的夏风,耳畔听着不知谁家船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让从小长在北疆风沙之地的盛夏,此刻别有一种愉悦的感受。 “怎么样?不错吧?”看着盛夏那不自觉微笑的样子,宋相宜随手弹弹掠过身旁的荷叶,凑上前去出声问道。 “是非常不错,给你送上一个大大的表扬。”盛夏笑着回头说道。 “那是必须的,我宋相宜从小游遍京城大街小巷,精心挑选带你出来的地方自然会是最好的。”柳叶弯眉轻挑,宋相宜一脸得意洋洋。 “嗯~~大街小巷走遍,你可真有个京城里大家闺秀的样子。”故意拖长了语调,盛夏用打量地目光上上下下看着宋相宜。 “嘁,你还好意思说我?”冲着盛夏翻个白眼,宋相宜才不肯饶了她,“好歹我也会秀个荷包,打个璎珞,绣个荷塘月色,你呢?盛大小姐,衣服扣子掉了,你会缝缝么?” “我衣服扣子掉了,有你来给我缝缝就够了。我嘛,会拿剑保护你就好了。”不以为意,盛夏一脸的理所当然。 “瞧你那样理直气壮的样子,就会欺负我!”轻哼一声,宋相宜刚要抬手去戳盛夏,注意力却被碧色莲叶中藏着的一朵将绽未绽的荷花花苞所吸引。 “阿夏,阿夏,看那里,看那里。”伸出去的手变成拽扯盛夏衣袖,宋相宜一脸兴奋,“那里藏着朵花苞,很漂亮啊,不知道能不能靠过去摘下来。” “那个位置的话……咱们这个船有些过不去吧?”目测一下距离和宽度,盛夏犹疑出声,那荷花的位置略路有些靠里,外面被团团的莲叶遮挡,她们的小船很难靠过去。 “小姐,盛姑娘说得对,咱们这船贴不过去,容易被下面的藤蔓缠住,您不如换个地方再瞧瞧?”稍稍停船,那船夫也接口出声。 “啊?这样啊……那就换个地方再瞧瞧吧。”神色间明显有些失望,但宋相宜也并非娇惯任性之人。 “船家,咱这船最多能靠近到哪里?”看着宋相宜那依依不舍的样子,盛夏沉吟片刻对着那船家出声问道。 “差不多能到第二排叶子那里吧,再往里就怕水下面的根啊草啊的把船缠住了。”估摸了一下出声,那船家答道。 抬眼看了看那船家说的位置,盛夏脸上微微一笑,道:“那就劳烦您把船停到最近的地方吧。” “嗳?阿夏,你要做什么?”回头看她,宋相宜眸子里有几分不解。 “你不是说我总欺负你嘛,那我就摘朵花哄哄你呗。”脸上笑意满满,盛夏等船刚刚停好,便足尖轻点船舷,整个人向着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跃了出去。 接天的莲叶铺成一片碧色的海洋,一个红色的矫健身影跃然于上,夏风清浅拂动衣袂,未挽的青丝随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盛夏伸手摘荷,却不知在身后惊起多少艳羡的呼喊。 “咦?四哥你快看外面,那个跳上荷叶采花的红色人影,是不是盛夏?” 无意识地向着窗外望去,言毓的目光霎时间被那漂亮的红色身姿所吸引,定睛看去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一副他所熟悉的面孔。 “踩荷摘花,我说四哥,她这个胆识和轻功,可是都当真了得啊!”眼看着盛夏摘了花重新回到小船上,言毓不由得啧啧称赞出声。 淡漠清远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个跳动的红色身影之上,言涵俊颜上的淡然之色未变,然而眼底却是氤满了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温柔笑意。 “你方才说的调查结果如何?”直到两船错开,盛夏那跃动的红色身影再也看不到,言涵方才收回目光对着言毓淡淡问道。 “说到这个,四哥,那个‘卍’字符号在火场出现的很奇怪。”眉头皱起,言毓脸上神色一凛。 第49章 四目相对 “酒窖着火当天,你和盛夏是一直等到火被扑灭又检查了火场之后才走的,但那个时候,你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在酒缸上面有’卍’字型的痕迹。 但三天之后,有人再去打扫就发现了那个痕迹,而我们现在已经排除了是打扫之人犯案的嫌疑。 所以,这痕迹只能是这三天的空档出现的,但这三天,火场都有人看守。” 严肃着面色出声,言毓一想到自己的调查结果就忍不住地皱着眉头。 “那’卍’字符号一早就在酒缸上了。”淡淡地接口出声,言涵脸上平静依旧。 “对,是用一种特殊的涂料刷上去的,浸染了酒又被火烧过之后就会慢慢显现出来,就跟很多用来秘密传信的纸一样,但因为是涂在酒缸上,所以显现得速度要慢很多。” 点头出声,言毓顿了顿又道:“这种涂料我已经查过了,现在只能查到是从北疆一带传进来的,具体的传入渠道很隐秘,线索查到清阳城一带就断了,我已经安排人手继续去查了。” “蔷薇和刘三那边呢?”眸色暗沉几分,言涵问道。 “他们两个没什么问题,包括最开始抓住的那个人,也同这件事没什么干系。”摇摇头,言毓有些失望。 “动作小心一点儿,不要让她知道。”脸上不置可否,言涵淡淡出声。 “你放心,他派来的人一直用诱饵钓着,没有发现我们真正的踪迹。”言毓的面色益发得严肃。 “我说她。”言涵唇角溢出几丝淡漠的笑意,转眸看向了窗外。 那只小船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盛夏那红色的悦动身影,正同宋相宜愉快的说说笑笑,在这夏日里的阳光中益发的明媚夺目。 “四哥你放心,让谁知道,我都不会让她知道。”顺着言涵的目光看去,言毓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言涵对谁这么上心、这么紧张。 “你们两个现在……”笑容里攀上几分慵懒的坏劲儿,言毓挑眉挤兑着言涵,“要不要我喊她和宋家五小姐一起过来?” “算了,她最近似乎不是很想见我。”想起上次四方街偶遇时她那躲闪回避的样子,言涵唇边的笑意默然减少。 “不想见你?怎么回事?你难道还没有同她说清楚你和唐婉凝的事情?”言毓转头看向言涵,脸上满满的都是惊讶。 “说清楚了,但是……”神色微暗,言涵将骑马那日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站在一旁的言毓越听,越恨不能掰开自家四哥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我说四哥,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单手扶额,若不是身边这个是他的亲四哥,他真想立刻掉头走掉。 “这哪里是盛夏近来不愿意理你?这分明是你在告诉她,离我远一点,好不好?我真是……服你了!” 这全天底下哪有这个样子追姑娘的?! 盛夏若是还巴巴的同他说话聊天一起出来闲逛,那才真的是见了鬼! “但我不想瞒着她,她也不是一个应该被哄骗的姑娘。”落在盛夏身上的目光不曾移开,言涵淡漠的语气里隐隐有几分叹息。 “话虽如此,但是你这个也太……”张口结舌,言毓想了半天也得不着合适的词来形容,便也只好作罢。 站在那里的言涵亦没有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娇俏潇洒的身影。 目光里的盛夏一袭红衣,悠闲轻松的趴在船舷边伸手戏水,旁边凑过来的宋相宜不知道轻声说了句什么,她那本就带笑的脸庞上更是笑逐颜开,仿佛那荷尖上初绽的粉嫩花朵,又比那花朵更加的清新动人。 纵马比肩于草场上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言涵没有忘记,那日恍惚之时,他脑海里浮现起的那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耳畔风声啸啸,那场景中的他似是也在纵马畅行,身边一个红衣的姑娘骑着一匹毛色油光发亮的黑马,时而与自己并肩同行,时而又超过自己笑语欢歌。 他一直跟在那个姑娘的身后,他看不到自己,却直到那时的自己一定满脸是笑,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溢满胸膛,他扬鞭催马,想要追上那奔远的红衣姑娘,却是在临近她的时候,见到了她的回眸一笑。 只是那带笑的脸庞有些朦胧,他看得并不真切,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那个红衣的姑娘一定是盛夏,一定是彼时正与他骑马欢笑的盛夏。 窗外那同宋相宜欢笑玩闹的人儿冷不丁的抬头,目光直直地向着他看来,回忆的思绪骤然断弦,面对那越过重重碧色荷叶而来的目光,言涵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是悄悄的,握紧了垂在身旁的双手——盛夏,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阿夏,你瞧什么呢那么出神?”打趣了两句不见盛夏接话,宋相宜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愣在了那里。 好奇地目光顺着看过去,宋相宜只瞧见一座精致的画舫慢悠悠的晃着,却并不见那甲板上有什么人来往。 “唔,没什么,就是在胡思乱想,要是能在北疆也种上这么一方荷塘就好了。”收回了那无意中与他对视的目光,盛夏回头微笑,心里却涌起几分淡淡的失落。 “回去可以试试嘛,你那么能干,指不定你就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呢!”笑着看那荷花,宋相宜知道,北疆的风沙苦寒不是她能够想象得到的。 “喂,你干嘛用这种眼神儿看着我?” “应该是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的一直夸我才对。”迎着宋相宜那躲闪的目光,盛夏出声问道。 “那个……那个……嘿嘿……”抬手挠头,宋相宜的脸上瞬间换成了谄媚的笑,“这不是有件事儿想求你么?”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好事儿呢?”盛夏挑眉。 “好事,当然是好事啦,真是的我能坑你吗?”挺直腰杆保证出声,宋相宜就差没有抬手拍胸脯了。 “说。”盛夏憋笑。 “过几日不就是夏至了嘛,京城向来有夏至荷花宴一说,虽然我知道你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伸出手去挽着盛夏的手臂,宋相宜使出了撒娇的手段。 “但是你还是想让我陪你去?”盛夏眯眼瞧着宋相宜出声说道。 “我们家盛夏不愧是大胤第一女神探,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匹,宋相宜脸上的谄媚笑意更浓。 “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我去陪你?你是宋家五小姐,你上面的两个姐姐不也会一起同去?”上下打量的目光没有挪开,盛夏故意问道。 “你明明就知道原因,干嘛非要让我说,盛夏你太坏了!”面上的窘迫羞涩尚未褪去,宋相宜甫一看到盛夏坏笑的目光,便有些恼羞成怒。 “说不说?不说我可是不去哦。”唇边笑意点点,盛夏不肯饶过她。 “说就说!”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宋相宜示//威般地甩开盛夏的胳膊,结果话未出口便又再度脸红,扭捏道:“就是那天俊泽也会去嘛,我想,我想见见他。” “早说不就好了嘛,”娇俏的脸庞上笑得满意,盛夏随即又有些奇怪道:“但你相见他,不是随时的事儿吗?怎么还非得去那什么荷花宴上见?” “你还说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规矩,哼。”手指绞着手绢,宋相宜一脸愤愤然,“明明之前还可以见见,谁承想两家婚事定下来之后,居然说不可以随便私下里见面走动,要避嫌?!阿夏,你说这是不是个破规矩?!” 说得咬牙切齿,宋相宜心里悔不当初,早知道大胤朝还有这么个破规矩,那还不如晚点再把婚事定下来。 都怪李俊泽,着急什么着急?紧赶紧地催着李尚书将婚事定下来,这下好了吧?连面都见不着了! “嗳嗳,你干嘛看着我笑?”愤愤不平中抬头,宋相宜视线中的盛夏笑得前仰后合。 “我看的不是你,是一个急着见情郎的花痴少女……”笑着出声,盛夏早有准备的向一旁侧身,堪堪躲过了宋相宜伸来揍她的手。 “盛夏你真是坏死了!”面红耳赤,宋相宜追着跑动的盛夏不肯轻饶了她。 风荷摇摆,小舟轻晃,碧水湖上水光粼粼,尽数倒映在那双淡漠如远山的眼眸之中。 耳畔笑声脆脆,站在那里的言涵忽然就希望时间能够就此静止永恒下去。 此刻的他虽没有站在她身边,他却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玩闹,看着她欢笑,看着她开心,然后默默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是啊,来之不易。 火场里酒缸上那巨大的“卍”字符号铺天盖地而来,言涵不知道这阴谋背后之人还会编织一张多大的网。 明枪暗箭他无所畏惧,却唯独不希望将她牵扯进来,因为她,已是他今生唯一的软肋。 第50章 赏荷宴 夏至日的赏荷宴定在傍晚时分。 一来是避开酷夏的燥热暑气,二来则是趁着夜色水光,好让大家能一起欣赏下清纯绝美的荷塘月色。 仿佛是担心盛夏出尔反尔一般,距离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好一阵,宋家的马车便已经停在了盛将军府的门前。 精心妆扮的宋相宜提着裙角急急忙忙跑向盛夏的院子,却在她看到从屋中缓步走出的盛夏时愣在了那里—— 素日里她只知道一身潇洒的盛夏英姿飒爽,却从来不知道穿着及踝罗裙的她也能美得如此清媚动人。 浅紫色软云纱的罗裙如烟似雾笼在周身,更显得她那本就纤瘦的身段窈窕清雅,素日里或高高束起或随意松挽的发髻今日整齐的梳成流云斜髻,鬓间一朵粉玉桃花步摇,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动人,再加上那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生辉,莫说是旁人,就连日日里见惯了她的宋相宜,此刻都只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目光。 “咦?你这是想到要去见李公子就高兴傻了吗?干嘛这样看着我?” 伸出手去在宋相宜眼前晃了晃,盛夏不由笑着她那傻愣愣的样子。 “去你的,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到俊泽身上?”宋相宜回神儿,拍掉了盛夏的手,轻哼一声道:“本来还想诚心诚意地夸夸你漂亮呢,现在才不要夸你半个字。” “你不夸我,我夸你,我们相宜今天可是漂亮得很,待会儿宴会上一定把所有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全都比下去,艳压全场,占满你家李公子的所有目光。” 笑着出声,盛夏并没有违心,宋相宜虽生得没有那么纤瘦骨感,却也并非是个臃肿之人,此时那量体裁衣的桃粉色云纱衣裙穿在微胖的身上,倒是更显出几分纤瘦的姑娘所没有的妩媚来。 “哼,算你嘴甜,饶过你!”扬了扬下巴,宋相宜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宋家的马车快速平稳,到达那举办荷花宴的清水荷塘时,正好不早不晚,同她母亲宋夫人遇在了门前。 “盛夏见过宋伯母。”抬起双手规规矩矩地行礼,盛夏明媚动人的模样引来旁边不少人的侧目。 “好孩子快别多礼,这么多年不见,这乍一看啊,我都不敢认你了呢。”赶忙抬手扶着盛夏,宋夫人左瞧右看,直觉得比起当年那个稚嫩的小丫头,如今的盛夏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盛夏随父亲久居北疆,难得回来京城一次也没有正正经经的登门拜访,确是盛夏的不是,还请宋伯母不要责怪。” “瞧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你同你父亲归京,倒是我们该去登门拜访呢。只是因为你宋伯伯常在衙门里同你父亲见面,我也不好提这事儿,横竖相宜成日里往你那边跑,我便也多少知道你的消息。” 笑着出声,宋夫人拉着盛夏的手不曾松开,上下打量的目光也不曾挪开,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又是欣喜又是琢磨的味道。 “好啦母亲,难道您就要拉着阿夏一直站在这园子门前聊天吗?这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相宜方才瞧着那名册上,二姐和三姐都已经来了呢。” 看出了自家母亲眼光里的不对,宋相宜赶紧催促出声。 自家大哥早就成年多时,却一心要做出些成绩事业来,所以于娶亲一途并不曾上心,至今也没有同哪家的姑娘有所情意绵绵。 眼瞧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都定了亲事不日成亲,自家母亲自然是着了急,整日里就琢磨着谁家的姑娘适合娶进门来做儿媳,方才她那打量的目光,宋相宜一瞧,就知道自家母亲又将目标放在了盛夏身上。 “阿夏,你可别在意,我母亲最近就是急昏头了,你若是对我大哥没什么心思,也不必觉得尴尬或者抱歉。”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在后面,宋相宜扯了扯盛夏的袖子,压低嗓音说道。 若是自家大哥和盛夏摆在一起,她自然是要站在盛夏这一边的! “算起来你家大哥也二十出头了,怪不得你母亲着急呢。”轻笑出声,盛夏自然是不会对宋夫人心存芥蒂。 “可不是呢,虽说咱们大胤朝成亲年岁都迟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又不是很着急一些,但到我大哥这个岁数,就算是没成亲,起码也有意中人或者订了亲。 可他倒好,整日里在衙门里忙忙碌碌,就是不肯花一丝一毫的精神在婚事上面,我母亲都快要愁的睡不着觉了。” 毫不留情地吐槽着自家大哥,宋相宜不经意间抬头,却是看到唐家的女眷正好迎面走来。 “随便选条路走都能同她撞见,还真是晦气。”看到走在唐家人中间的唐婉凝,宋相宜便恨得牙根痒痒。 虽然上次酒窖着火的事情盛夏对她隐瞒了失火的这年,然而宋相宜却因着唐家和唐婉凝对盛夏居然一个“谢”字都没有,而对他们更添了几分厌恶。 “呦,这不是宋尚书家的五小姐么,真是好巧啊!”迎面走来,唐婉凝率先开了口,却是故意忽略了跟在一旁的盛夏。 “唐夫人,唐三小姐,好巧。”竭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冷笑,宋相宜不咸不淡地出声。 “你这丫头好没礼貌,见了母亲怎的也不知道行礼?”眉头蹙起,唐婉凝对着宋相宜呵斥出声。 “凝儿,不得无礼。”唐夫人缓缓开口,瞧着是在训斥唐婉凝,然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严厉之色,根本就只是装装样子。 “母亲,凝儿哪里说得不对?莫说她只是一介尚书之女,就算是权位再高,您也是长辈,哪有晚辈见了长辈不行礼的?”撒娇出声,唐婉凝同唐夫人一唱一和。 “宋家相宜见过唐夫人,”行礼行得干脆利落,宋相宜可没想就这么便宜了唐婉凝。 “方才是个误会,相宜见着唐三小姐不曾向救过她性命的护国将军之女盛大小姐行礼,便以为唐夫人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只愿意小辈姐妹们轻松随意一些,倒是在唐夫人面前失礼了,还请唐夫人见谅。” 向来伶牙俐齿,宋相宜立刻就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唐婉凝的身上,同时还将盛夏推到了她的面前,逼得她不得不行礼。 “宋相宜,你!”唐婉凝气得跳脚,待要反唇相讥,却被自己母亲的声音所打断:“凝儿,快点向盛家小姐行礼道谢。” “母亲!”唐婉凝不肯听从,心里也是对自己母亲的反常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是向来最宠着自己么?! “快点!我们唐家是这样不懂礼数的人家吗?!素日里你虽同盛家小姐亲厚些,但她到底是护国将军之女的身份,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岂能这样随便?” 直到听着自己母亲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难得的严肃,唐婉凝才后知后觉地向旁处看去,这才发现距离她们所站的小路不远处,有几个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并着言涵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肃王言恒正站在那里向着她们瞧过来。 “婉凝,婉凝多谢盛大小姐的救命之恩,方才多有失礼,还望盛大小姐见、见谅。”咬牙切齿,唐婉凝却不得不遵从自己母亲的命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谢和道歉的话来。 要知道她在府中虽娇宠无度,但有一条却是绝对不许违反,那就是身为唐家的女儿,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必须以唐家的颜面为最高标准,绝对不能做出任何有辱家门颜面之事,哪怕,是委屈自己。 “唐夫人唐小姐不必客气,盛夏只是应了欧大人之邀,顺便而已。”淡淡出声,盛夏并不曾给唐家人什么好脸色。 这赏荷宴上王孙贵家众多,她虽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有辱盛将军府门楣之事,然而却也并非以德报怨之人,更不可能面对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凶手还恭恭敬敬、笑脸相迎。 “盛夏,你不要得寸进尺!”终究是没那么能沉得住气,唐婉凝咬牙。 “这句话该我奉还给你。”冷冷出声,盛夏不等唐婉凝有所反应,便挽着宋相宜的手,道:“相宜,我们走。” “盛夏你给我站住……” 身后是唐婉凝不得不压抑着嗓音的恼羞成怒,盛夏却压根儿连脚步都没有停顿,眼前荷塘夕阳景色如画,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同唐婉凝无意义地斗嘴? 不过…… “方才走过来的那几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唐家都有所忌讳?” 盛夏转头看着宋相宜问道,她久不在京城,真是谁都不认识了呢。 “那几个都是京城里的皇亲国戚,瘦高个穿蓝衣服的是蒋国公家的长子,另外一个穿暗赤色锦服的是肃王言恒。”宋相宜答道。 “肃王?”盛夏总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 “对呀,就是太后亲生的大儿子,那个人的亲兄长。听说肃王也是个很有才华和抱负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受到新帝的重用。” 压低了嗓音出声,宋相宜哪里不知道,这样的国事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女可以随便议论的。 第51章 赏荷宴(2) 肃王是言涵的一母同胞…… 黛眉微微蹙起,盛夏似是在暗处思索着什么,面上却还是轻轻巧巧地对宋相宜道:“许是新帝有自己的考量吧,这些家国天下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能够猜得透的?” “那是自然,”点点头,宋相宜万分赞同,“再说,我也懒得费脑筋去猜。” “可不呗?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全都放在李公子身上了呀!”故意拖长了语调打趣宋相宜,盛夏看着她那恼羞跺脚而去的样子,兀自陷入了困惑沉思。 既然肃王言恒是言涵的一母同胞、亲兄长,那当年在北疆之时,她怎么几乎都没有听他提到过自己的这位亲兄长? 难道是他们亲兄弟之间也意见不合,甚至于分属两个阵营? 那……当年在北疆谋害言涵的那桩案子,这个肃王有没有参与其中?毕竟当年他也在京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京城不明不白的改换了天地,若是他反对新帝的话,怎的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可,为什么新帝言逍登基之后,却并没有给言恒以重用? 难不成,这个肃王是当年争夺帝位的第三派? 心中无数个疑问盘旋,盛夏却无处觅得答案,正低头盘算着要不要等这赏荷宴结束之后去苏伯伯那里问个明白,垂在身侧的手臂却被人抓住晃个不停——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回来的宋相宜。 “我说呢,原来是情郎出现了,要不你怎么会这么温柔乖巧的主动回来找我?”盛夏抬头,正看到一个朗朗公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 宋相宜脸上的红云更深,冲着盛夏低低道:“阿夏你讨厌。” “在下李俊泽,见过盛姑娘。”双手抬起行礼,李俊泽到底是个少年公子,自然是要比宋相宜大方一些。 “盛夏也见过李公子,”抬手回礼,盛夏转头对着宋相宜笑道:“我就不耽误你们两个人的时间了,前面有座水亭,我在那里等你。” 话音落地,又对着那李俊泽点了点头,便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向前走去。 只是她才刚刚绕过假山,一个转弯的距离,便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悉身影。 “我要说一句’好巧’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相信?”嗓音如春风含柳,身形高大的苏清让低头看着满面意外的盛夏。 “那要看你说话时的语气有几分真,几分假了。”意外变成浅笑,盛夏玩笑出声。 “半真半假吧。”笑着出声,苏清让又问道:“怎么?你一个人?” “这个嘛……不可说。”故作神秘,既然京城里有所讲究,盛夏也不会不顾及宋相宜的名声。 “那我邀请你去前面坐一坐,喝杯茶,这个可以么?”心里猜到一二,苏清让也不追问。 “这个嘛,暂时可以。”笑着点头,盛夏抬起脚步并着苏清让一起走到了前面的水亭之中。 附近侍奉的丫鬟很快地摆了茶水点心上来,又将水亭旁的薄纱帐轻轻放下来遮挡些水蚊子,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你手上的伤可好利索了?”抬手倒茶,苏清让出声问道。 “嗯,早就好了,还涂了些祛疤膏,几乎都看不到什么痕迹了。”夏装的衣袖本就七分长短,盛夏手臂稍稍向前伸出一些,正好露出当初烫伤的那处地方。 “这祛疤膏倒是很有效,是……安王殿下送你的吧?”瞧了盛夏的伤处一眼,苏清让便即刻移开了目光。 “嗯,怎么说我当初也是为了救他的未婚妻而受的伤,他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顿了顿,盛夏的笑容里稍稍有一丝不自然。 “说起来,我还真是很后悔呢。”温润含笑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置可否,苏清让没有接话,而是另外起了话头。 “嗯?后悔什么?”接过茶水抬头,盛夏有些不解。 “当然是后悔我这趟公差出的真不是时候,竟是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温柔体贴献殷勤的机会。”唇边笑意不减,苏清让继续说道。 盛夏噎了一噎,他怎么还是这副不肯放弃的样子? “东西都收到了?”没管盛夏的窘迫,苏清让再度问道。 “嗯,你干嘛送那么多东西过来?我只是烫到了手,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好东西?”想起这些日子苏清让接二连三托人送到府里的东西,盛夏真是有些吃惊。 “那些东西本就是准备要送给你的,手伤只是免了我再找个由头而已。” “你可真是的……”盛夏撇撇嘴,拒绝的话不知怎的有点儿说不出口。 “对了,你这次出公差去了哪里?走了好久的样子。”喝了口茶,盛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去了南边的几个城镇,路途有点儿远,所以时间上也拖得比较久。”顿了顿嗓音,苏清让继续道: “衙门里近来领了命令去摸底调查一些城镇的百姓生活状况,可能是想出些什么新政策或者调整,我是新提任的侍郎,这些具体的操作不太熟悉,所以李尚书就让我去跟着学学,当然,明面上说的我是去监督调查工作。只不过……” 说话的语气顿在那里,苏清让难得的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是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我好像遇到安王和润王的人了。”沉默片刻,苏清让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然后明眼可见的,盛夏端着茶杯的手顿在那里。 “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他们的人行踪遮遮掩掩,应该是在暗中追查什么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的?”盛夏不由得蹙眉。 苏清让是南下去巡访调查,该不会是…… “棣阳,距离平阳城不算太远的一个小镇。” 果不其然,苏清让的回答让盛夏的心里微微颤了一颤——苏伯伯的门生才刚刚在平阳城调查到叛军的事情不久,言涵和言毓的人便追到了那里,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若非如此,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若是让新帝言逍知道,那他岂不是更加危险? 眉头越蹙越紧,盛夏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浓重。 “哎?盛夏?!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太巧了!” 欣喜又慵懒的嗓音在耳畔忽的响起,被吓了一跳的盛夏猛地抬起头来,果然瞧见言毓那张笑得散漫慵懒的脸庞。 “苏清让见过润王殿下。”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苏清让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苏侍郎不必这么客气,你既是盛夏的朋友,那便也是本王的朋友,本王这里,不讲究这些虚礼的。”抬手一挥,言毓确然向来不计较这些礼数。 “你倒是自来熟得很,谁说同你是朋友?”丝毫不给面子的小声嘟囔了一句,盛夏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言毓向着他身后瞧去——既然他在这里,那言涵…… “四哥他今天有事在身,没同我一起过来。”知道盛夏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言毓异常识趣地开口说道。 然而他憋在肚子里没说的,是他现在巴巴的来到水亭里找盛夏说话,正是那个身不由己、没法儿过来的他的四哥强行指使的。 偷偷地将目光向着不远处的水阁瞟了瞟,言毓看着水阁上那个负手而立的模糊身影,心里腹诽不止——明明就是他自己担心吃醋,却偏偏要自己跑腿来做这打鸳鸯的大棒,简直是,没有人性! “那润王殿下你此番前来……”藏起眼底隐隐的失落,盛夏自是不知道言毓心中的腹诽。 “当然是赏花嘛,你看这千里碧波,风荷亭亭,处处美不胜收,我又怎么能错过这番好风景?”接口出声,言毓不愧是皇家悉心教导过的皇子,各种词语信手拈来。 ……我看你是不想错过前来参加赏荷宴的各家闺秀美女吧? 在心里默默地接了一句,盛夏倒是对他与穆峄城之间迅速热络起来的“兄弟情义”更加理解了几分。 “对了,峄城有没有给你来信?我好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收回落在荷塘之上的目光,言毓回头问道。 “前些日子来了一封,也没说什么,就是北疆的牛啊羊啊花啊草啊的,他什么样子,润王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抱着茶水似是有些懒洋洋的,先前从苏清让那里知道言毓在暗中调查什么的盛夏,只是留心着拣了些不甚重要的内容说着。 当然穆峄城的来信之中,自是并不只有这些闲聊之语。 顺着平阳城里查出来的线索,他找借口离开军营后,独自暗中去了当年言涵兵败之处,将那证人口中的行军路线来来回回地仔细搜查了好几遍,果然找到了那已经被腐蚀的破烂不堪的、大胤军队的令牌。 北疆的风沙漫漫,将无数痕迹毫不留情地消散,然而却又是留存藏匿的绝佳之所,厚厚的黄沙将真相层层掩盖却并不消弭,只等着哪一日有人去细心挖掘、耐心追查,然后便在昭昭正义之下令一切都真相大白。 第52章 赏荷宴(3) 日薄西山,游人渐归,赏荷宴的晚宴也渐渐的拉开了序幕。 虽是氛围轻松的宴聚,然而诸家坐次也仍旧是按了名望门楣的高低,依次排了开来,只有盛夏特意同承办荷花宴的沈家打了招呼,方才从十分靠前的位置,换到了紧挨着宋家的位置上。 她才不要一个人坐在那堆不熟悉的皇亲国戚里面呢。 冲着一直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言毓摆了摆手,盛夏随手拿起几颗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剥完了,就放在身边宋相宜面前的小碟子里。 只是宴会场面上的话都说了三巡,宋相宜面前碟子里的葡萄却不见减少几颗,盛夏诧异间抬头,才发现宋相宜一贯笑意盈盈的脸庞上有些许竭力忍耐地异样。 “相宜,你怎么了?”盛夏压低了嗓音出声,此刻宴会厅里已经有舞女在表演,丝竹管弦之声缤纷,倒是让旁人听不见她的声音。 “没什么,”蹙了蹙眉头,宋相宜转眸瞧了一眼自己那正面色愉悦的欣赏着面前歌舞的母亲,方才向着盛夏身边凑了凑,道:“方才我与俊泽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他表妹了。” “表妹?”盛夏蹙眉。 “嗯,那个表妹俊泽以前跟我说过的,小时候他们曾经在一块玩过一段时间,后来久不在一起,他便快要忘了有这么个人。 结果不知怎的,那表妹却是一直惦念着俊泽,甚至嚷嚷着非他不嫁,可是俊泽对她哪里有什么感觉?所以去年表妹家人来试探口风的时候,俊泽就干脆的拒绝了。” 宋相宜说话之时眉头蹙得更紧,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似是中有多重不满,又有些难言之语。 “既然俊泽拒绝了,那这事儿不也就没什么了吗?”虽是生性不爱打听别人的八卦隐私,但盛夏瞧着宋相宜那反常的样子,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我和俊泽也以为是这样,尤其是我们两家亲事都说定了,她一个姑娘家肯定会死心的。 谁知道前些日子,这个表妹听到俊泽同我定亲的消息之后,居然在家里要死要活,闹得天翻地覆,还让下人们出来造谣,说我没皮没脸没礼教的专门勾搭别人的情郎,不是个正经人家姑娘。” 面色里带了点儿铁青,宋相宜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饶是平日里再咋咋呼呼的性子爽朗,听到这样的谣言又哪有不生气的? “那俊泽什么反应?”盛夏最担心的是这个。 “俊泽他自然是不会信这些话,也猜到了是她做的,所以就上门去警告了一番,所以那谣言也没传几句就散了,所以我也不曾同你提起。 可是刚才我和俊泽……怎么就让她碰到了呢?” 眉宇间愁绪点染,宋相宜到底是没好意思将话说得太明白。 只是盛夏又不是那未解儿女情长之人,当然能猜得到宋相宜那没说完的话里究竟是什么。两个感情正浓的少男少女许久不曾相见,虽不至于做出什么有违礼教的过分事儿,但那些亲密的举动也总是有的。 恰好当初李俊泽的表妹说得就是宋相宜没礼教,暗地里勾搭男子,这甫一让她撞到,那嘴里还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尤其是这样的场合,这样多的人在,宋相宜坐在这里七上八下的担心着,也并非是没有道理。 “傻丫头,不用愁成这副样子,李公子毕竟是她的表哥,李大人也是户部的尚书,她若是在这里乱说些什么,坏的不光是你的名声,连带着李家的名声也得败坏不少,她也不会贸然说些什么。 哪怕退一万步讲,她就是个那么没脑子乱说话的,那就让她说去,横竖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到时候自有办法来对付她。” 伸手握住宋相宜那微微有些冰凉的手,盛夏顿了顿又道:“别怕,我在这里呢,还能让你被人给欺负了去?” “嗯。”点点头,宋相宜还是有些愁容不展。 旁人说她些什么,或许她还不太在乎,反正李俊泽知道、明白,她就不在意,可她是宋家的女儿,若是连带着损了宋家的名声,她又怎么能够原谅自己? “唉,看来我盛夏在京城可是没有什么面子剩下了,连你都不信我。”故意叹气出声,盛夏不愿宋相宜忧心忡忡。 “我哪有?”提起精神来,宋相宜回到。 “怎么没有?你若是信我,还会愁眉不展?唉,心情郁闷啊心情郁闷……”单手托腮,盛夏摇头叹息。 “阿夏,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儿,千万别自己憋着,伯母还在这里呢!” 正好回过头来看到盛夏的愁容,不明情况的宋夫人带着要为盛夏做主的神色出声问道,反倒是让没准备的盛夏一时噎在那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噗——”宋相宜看着盛夏那难得呆愣的样子,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母亲您可别操心她,她哪里像是会被别人欺负的?她这是在跟我耍脾气呢!”出声解围,宋相宜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是啊,有盛夏在呢,她能吃什么亏?再说,她本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就算是与李俊泽暗中私会有些不合礼法,但也不是什么大错,哪里就值得自己这样唉声叹气呢? “你们两个鬼丫头,做什么不好非要故意怄气?刚刚还真是让我白担心一场,待会儿罚你们两个丫头多吃几个果子。”瞧着盛夏那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宋夫人便信了宋相宜的话,笑着数落了两句又回过头去看场子里的歌舞。 而想通了的宋相宜也轻松了不少,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了盛夏剥的葡萄,便又故意缠着她给自己剥。 两个人嘻嘻哈哈玩笑着,宋相宜却是没有想到,今晚的自己确然没有遭到什么非议,然而却是无端端地给盛夏招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酒过三巡,明月东升。 碧波荷塘之中,一轮明月倒影水面,月旁荷叶田田荷花朵朵,夏日清风拂来,暗香涌动,沁人心脾。 今日宴聚的主题本就是赏荷,眼下荷塘月色正好,酒足饭饱的众人便离开了那歌舞升平的宴会厅,三五相携着来到碧波湖畔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第53章 不愿抽签! 借着润王言毓的东风,盛夏和宋家人得了湖边一处位置极佳的水亭,湖面风过,甚至能够触摸得到那轻轻摇摆的花苞。 “诸位,”缥缈的丝竹管乐之声一顿,沈家少主沈致远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如此良辰美景之下,大家赏景观月虽好,但不免有些单调浪费,不若我们喝酒行令,开笔落墨,也算是不负这一番良宵如何?” “沈少主的提议不错,美景自是要有美酒相伴才更好。”岸边人群中,一个男子的声音附和而起。 “对,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要热闹一下才好,开笔落墨也只是个娱乐,诸位也不用十分认真,只要开心便是了。”另外一人也附和道。 “那就这么定了。” “沈少主可不能偏心呀。” 没等沈致远朗朗的话音声落地,一个清脆柔美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盛夏眉头微蹙,看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果然是唐婉凝。 “唐三小姐何出此言?”神色间微微有些诧异,沈致远转头问道。 “喝酒行令,开笔落墨,你们男子倒是有了赏花赏景的乐趣,那我们这些姑娘难道就只能干巴巴的瞧着景色发呆么?” 冲着沈致远微微一笑,唐婉凝的眼眸里带着妩媚的风情万种——显然,上次因为随意流露风情而引来的误会与杀身之祸,并没有让她有分毫的收敛。 “唐三小姐说得有理,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就是不知道唐三小姐您有什么好的建议?”脸上笑容未变,沈致远可没那么傻,这唐婉凝是那个冷酷王爷的未婚妻子,他就是对谁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想到唐婉凝的身上。 “依我看呐,还是饮酒行令不改,只是这令牌多增加些我们女子擅长的歌舞才艺,若是你们男子抽到了,既可以选择依令表演,也可以选择用罚酒来代替,这样每个人都有份,岂不是更热闹一点?” 假装思忖片刻,唐婉凝出声说道,随即周围便响起一阵附和之声。 “瞧她那得意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万众瞩目呢,谁不知道那些附和的人都是被她收买的?真是丢人。”压低了嗓音出声,宋相宜就见不惯唐婉凝那副万人唯我独尊的样子。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宋相宜的手臂抬眼看着唐婉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唐婉凝那一双眸子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她和宋相宜的方向。 尽管是临时提议,然而作为举办这次宴聚的沈家自然是早有准备,不多时,便将饮酒行令的东西准备齐全,众人也顺着仆从们摆好的案几小椅聚坐在了一起。 饮酒行令者须得中个彩头,而沈致远选择了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击鼓传花。 待他一声令下,“咚咚”的鼓声便若夏日骤雨猛降般密集而落,那花瓣间尚且带着水珠的新鲜荷花便在众人的手中依次传递而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既紧张又激动的神色,尤其是那拿到荷花的人,更是在那紧张和激动之中透着隐隐约约地期待——这可是一个在京城名门贵胄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无论是为着自己的前路仕途,还是为着自己的婚姻大事,谁都不愿放弃这个大好的展示机会,却又不愿显得太过急迫,让人瞧着太过明显而失了本该有的矜持之态。 密集的鼓点骤然而停,紧张的空气里骤然发出几声不约而同的轻呼。 拿到彩头的是一位蓝衣的少年公子,他大大方方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抬手从丫鬟递去的白玉筒里抽出一支令签,却刚好是唐婉凝说到的才艺展示。 那少年公子倒也没有推脱,只是从贴身仆从手中接过一支玉笛,走到众人面前吹奏了悠然一曲,便收获了无数激动和艳羡的目光。 这京城的姑娘们也有点儿太……不矜持了。 听着身边不远处一个黄衣女子的欢呼激动之声,盛夏心中不觉有些无奈——难道不应该是她们边疆之地民风更开放一些么?怎的这京城的姑娘,还都是名门望族之后,居然会这般激动外露? 在心里默默地腹诽着,盛夏只听得耳畔那密集如骤雨的鼓点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的鼓声很短暂,拿到花的正是方才的黄衣姑娘。那姑娘欢欢喜喜抽了签,又欢欢喜喜地跑去换了舞衣,然后在琴乐声中翩然起舞。 只是言毓给她们抢来的位置实在太好,以至于盛夏都能看得清楚,那黄衣姑娘翩然舞姿中的媚眼如飞,而那媚眼抛向的地方正是方才那个吹笛子的少年公子。 果然……还是一点儿都不矜持啊! 盛夏心中扶额,低头默默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耳畔鼓点声起了又落,手中荷花来了又去,连依令做出的词曲都写了一堆,那个中彩头的人却始终不曾落在她们这方水亭之中。 “看来,今天晚上咱们是能躲过这一场了。”端水喝茶,宋相宜一直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不少,“嗳?你看着我笑什么?”回头瞧见盛夏那笑得意味深长的眼眸,宋相宜莫名有些心虚。 “我是在羡慕李尚书家的公子,竟然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姑娘。”眸子里的笑意更深,盛夏出声说道。 “你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那里去?总是喜欢拿我取乐,不理你了。”脸颊微红,宋相宜别扭出声。 “我哪有拿你取乐?我明明说的是真心话。你瞧着满场的姑娘,哪个不是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儿,想要一争高下?独你一个真心诚意不愿那花落在你手里的。 要说你是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我才不信,你宋相宜除了女红不尽如人意之外,琴棋书画歌舞哪样不是个厉害的?” “去你的,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笑我呢?” 被盛夏气得笑了出来,宋相宜抬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我是非常诚恳、诚实的在夸你。”忍不住地笑出声,盛夏又道:“你不愿这花落在自己手里,无非是不想白白便宜了旁人的眼睛罢了,你说,李尚书家的公子能娶到你这样的姑娘,是不是很令人羡慕?” “羡慕也没你的份儿。”脸上的红云更深了几分,宋相宜娇嗔出声,因着害羞而错过到一旁的目光却是微微有些发愣—— 盛夏说得没错,她宋相宜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在外人面前张扬自己的人,更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了那个翩翩公子,自然只愿将自己的美、自己的动人悄悄藏好,然后在某个花开灿烂之时,展示给唯一的那个人看。 他许我以珍重,我待他以全情。 唇角不经意地攀上笑容点点,宋相宜满脑子全是李俊泽那英俊温柔的模样,全然不知那枝新鲜的荷花已经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咚!” 最后一记鼓声落地,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凉亭之中。 在贴身丫鬟的悄声提醒之下猛然回神儿,宋相宜看着面前那枝水灵灵的荷花,短暂的茫然之后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地向着水亭对面看去,果然,一个衣着打扮华贵的少女正满目挑衅地看着自己。 “是俊泽的表妹。”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宋相宜面色有些难看地对着盛夏出声,盛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经意间,看到那少女冲着唐婉凝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 ——她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勾结到一起去的? 心中生疑,盛夏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只听得沈致远那一句清朗的“恭喜宋家小姐”话语响了起来,紧接着,沈家的丫鬟便抱着玉筒向着宋相宜走了过去。 宋相宜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着丫鬟递来的令签,迟迟不肯伸手去抽。 “咦?相宜姊姊你怎么光站在哪里不抽签呐?难不成,是瞧着花落在自己手里太开心了?”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李俊泽的表妹。 “不对啊,我怎么瞧着相宜姊姊是皱着眉头在犯愁呢?难不成是怕抽到……”唐婉凝话没说完却堪堪断在了一个引人遐想的地方,于是一时间众人私语纷纷,猜的自然是宋相宜才艺不精而不敢抽签。 “唐姊姊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怎么可能?相宜姊姊可是同我表舅家的哥哥才刚刚订了婚约呢,我们家怎么可能会答应娶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过门?!” 装作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的惊呼出声,李俊泽的表妹李雪儿终于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李雪儿你住嘴,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严厉的嗓音随后而起,维护宋相宜的是李尚书夫人。 “可是舅母……”李雪儿站起身来还要说些什么,却是被自家母亲一脸铁青地硬生生拽了下去,只是众人的窃窃私语却没人能够阻拦得了。 “相宜,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赶紧抽一支令签啊?!”压低了嗓音催促出声,坐在众人怀疑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之中,宋夫人不由得有些心急。 第54章 代替 宋相宜抿了抿嘴,脸上的不悦之色益发明显,目光也躲闪着不肯迎向李俊泽望过来的关切。 只是她终归是宋家的女儿,即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能任性的罔顾宋家的颜面。 于是万分艰难地伸出手去,宋相宜却没想到,在自己的指尖即将触到那令签时,身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率先从那玉筒里抽出了一支令签。 “阿夏?”眸带惊诧,宋相宜转头看着盛夏。 “是’舞’字。”冲着宋相宜微微一笑,盛夏将手里的令签递给了沈家的丫鬟。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你难道看不到这是我们诸家小姐们在饮酒娱乐吗?好端端的在这里捣什么乱?” 眼见得计划有变,并不认识盛夏的李雪儿不由得气恼万分——她后面明明还给宋相宜准备了一场好戏呢! “就是知道,所以才抽签。”掉转眼眸看向李雪儿,盛夏的脸上没了对着宋相宜时的笑模样,反而是冷冷淡淡的,让李雪儿有些莫名的心慌。 “知道,知道还不赶紧退下去?!这里是你能出头的地方么?!宋相宜你别躲在一个小丫头身后不出声!”终究是心里的不服压倒了一切,李雪儿狠狠甩开自己母亲的手,对着盛夏厉声喝道。 “多年不回京城,我倒是不知道,我盛将军府什么时候也要在一个小小二品官员的女儿面前低头退让?”语气凉薄,盛夏眸子里的目光比语气还要冰冷。 “你……你……” “你快点给我闭嘴,别站在这里丢人现眼。” 没等自家女儿从惊诧中回过神儿来,坐在一旁的李夫人终于忍不住地呵斥出声。 她一贯性子柔弱,对自己这个被丈夫惯坏的女儿也是诸多无奈,可眼下这情形,又岂是她能纵容自己女儿的时候? 于是咬牙站起身来,李夫人对着盛夏微微含了颔首,“盛姑娘,是我们素日里将雪儿娇惯坏了,才会让她有眼不识泰山,有所冲撞之处,还请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改日我们李家自当登门致歉。” 道歉的话语说得谦卑,饶是她在身份上是盛夏的长辈,并不需要这般客气,然而盛将军府的地位摆在那里,他们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二品官员之家,又哪里敢摆长辈的谱呢? 然而却是让盛夏有些始料未及。 她向来不喜欢用盛家的身份压人,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不想让李雪儿揪着宋相宜不放罢了。 “李夫人不必如此介怀,是盛夏常年不在京城,所以李姑娘不认识晚辈也是正常的,只是一场误会。” 饶是对李夫人心中有愧,盛夏却也没有太过热情,毕竟心怀不轨的李雪儿还站在那里。 “就是嘛李夫人,盛姊姊不是那种人,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了,盛姊姊你说凝儿说得对不对?” 声音清脆柔媚,唐婉凝笑模笑样地看着盛夏点头,又道: “不过盛姊姊,这荷花彩头是落在相宜姊姊面前的,你怎的站起来抽签?难不成相宜姊姊她有什么……” “方才这荷花长茎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拿到面前而已。” 干脆利落的截断了唐婉凝的话,盛夏知道,她一早就同李雪儿串通好又想将众人的心思往宋相宜身上引去。 “哎?真的吗?可是方才相宜姊姊怎么没说?”唐婉凝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那是因为,”看着唐婉凝那故作天真的样子,盛夏不由得笑了笑,“她知道我最不喜欢无缘无故地把自己放在旁人的目光里,然后让他们去评头论足罢了。” 眼看着唐婉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盛夏上扬的唇角边不由得溢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讽刺——方才唐婉凝可是盛装起舞,在得了满场的惊叹夸赞之后洋洋自得的很呢! “不愿让人评头论足?还是,根本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在这里给自己找台阶下?”狠狠地咬牙,唐婉凝哪里经得起盛夏这样的挑衅? “不过也是,盛姊姊你自幼长在边疆军营那种地方,身边应该也没什么教习嬷嬷来教你跳舞弹琴吧?可是,盛姊姊方才偏偏抽到了’舞’呢,你要怎么办?难不成,也学着那些公子男儿罚酒一壶?” 语气益发地尖锐,唐婉凝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盛夏一无所长与粗鲁野蛮。 “唐婉凝我劝你还是注意点儿自己的言辞,省得那尖酸刻薄的真实面目暴露于人前,会毁掉你苦心经营多年的温柔形象。”宋相宜冷冷开口出声。 “宋相宜,你!”被坐在身边的母亲轻轻一拽,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唐婉凝终于回过神儿来,将后半句骂人的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宋相宜,你用不着为了帮盛夏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而故意说我坏话,我唐婉凝如何,大家眼睛雪亮看得清楚。 倒是盛夏能不能在众人眼前依令行了这个’舞’字,才是个最关键的问题!”沉了沉气,唐婉凝果然反应很快。 “恐怕唐三小姐你要白白替我担忧了,幸亏抽到’舞’字,不然抽到旁的,我还真是有点儿为难呢。”脸上似笑非笑,盛夏不等唐婉凝接话便又对着众人道:“诸位请稍后,我准备一下就回来。” “阿夏……”伸手拉住要离开水亭的盛夏,宋相宜眉宇间有些纠结担忧,方才盛夏说得没错,她确然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做些什么无谓的表演,可眼下却为了自己…… “好啦,没事的,你该不会也对我没信心吧?”回手拍拍宋相宜,盛夏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许是因为方才的争端太过出乎意料,又许是因为盛夏的身份太过神秘耀眼,留在席上的众人并没有如惯常那般继续饮酒闲聊,反而是齐齐将目光落在盛夏背影消失的路口,神色之间满是期待。 “我说,相宜姑娘,盛夏她……真的会跳舞么?” “润王殿下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被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宋相宜回头,正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水亭中的言毓,一摇一摆地晃着手里的扇子。 “我这不是担心盛夏,所以才从那屋檐上直接跃过来的嘛。”看着宋夫人同样望过来的诧异目光,言毓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担心?”宋相宜咬牙,“我怎么瞧着润王殿下您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咳,哪有,哪有,我明明就是很担心……”手里的扇子摇的更欢,言毓竭力掩饰着,“不过说实话,她到底会不会跳舞?” “不会,”嫌恶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唐婉凝身上,宋相宜又道:“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她,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让阿夏吃亏的。” 除了,那个人。 眸色微微染上几许黯然,宋相宜看着唐婉凝那得意且尖刻的嘴脸,一时间更有些怨恨起言涵来。 盛夏换衣服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便从消失的小路上再度出现。 众人目光齐聚,却是在她走近时方才满心惊讶的发现,比起别的姑娘那水袖阔阔、裙摆飘荡的舞衣来,盛夏这一身干脆爽利的打扮,似乎……不太像是要跳舞啊! 难不成,真的被唐家三小姐说中了? 众人心里难免猜测纷纷,却又碍着盛将军府的地位不敢造次妄言而只能用眼神交流,于是一时之间,碧水湖畔眼风来去,吹动荷花轻轻摇摆。 “这位公子,可否借你腰间佩剑一用?”神色淡然如水,盛夏的脚步停在一处案几前,目光所停之处,一个佩剑的白衣公子有些愣神儿。 “剑?哦,好,没问题,没问题。”在旁人提醒下扯回神思,那白衣公子赶忙摘下佩剑递给盛夏,又愣愣问道:“不知盛姑娘要在下的佩剑何用?今日宴聚,这剑,只是个没开刃的装饰品。” “多谢公子慷慨,我既然抽了一个’舞’字,借这剑来自然是要舞剑。”拔剑出鞘,盛夏看着那光洁如水的剑身不由点了点头,是把不错的好剑。 “舞剑?!” 有耳尖的人将盛夏的话听了去,惊讶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 “居然是舞剑?!” “好一个舞剑!” “这还真是一个舞字!” 那人高喊出来的话仿佛水滴入油,引得列席众人一片讶然之声。 “盛姑娘,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嗓音悠然中透着几分得意,唐婉凝挑拨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你若是不会跳舞那承认便是了,你是一个女儿家,大家难道还会真的让你罚酒一壶不成?可你偏偏这样用舞剑来糊弄大家,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 “就是,盛姑娘,你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可以随随便便被你蒙混过关啊?你就是想糊弄,也好歹比划着跳两下,这样大家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呀?” 又一个娇媚的声音附和而起,被李夫人狠狠瞪着的李雪儿,显然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第55章 剑舞月下 “是你们头脑不清楚才对吧?” 快言快语地反驳出声,宋相宜看着盛夏那单手持剑的利落模样,险些笑出声来——她就知道,她家盛夏才不会吃亏! “宋相宜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向李雪儿的目光里带着轻蔑的笑,宋相宜继续道: “你们该不会忘了,阿夏方才抽到的令签上只有’舞’这一个字吧?这跳舞是舞,舞剑也是舞,又有谁规定一个’舞’字只能用来跳,不能用来舞剑? 你们倒是说说,阿夏她选择舞剑是犯了哪一条的规矩,又是如何在糊弄你们?” “你!你强词夺理!”李雪儿面色难看。 “是相宜和我强词夺理,还是你们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相信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所评判,李姑娘你一个人说什么是不作数的。” 赶在宋相宜之前接了话头,盛夏看着李雪儿那张有些神色扭曲的脸,心里并没有忘记她方才瞧见宋相宜与李俊泽私会的事情。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相宜话里逼得太紧,而恼羞成怒的将那事情当场说出来? “盛姑娘说的有道理,这一个舞字嘛,谁也没规定要舞什么,大伙儿说是吧?既然盛姑娘别出心裁,那……就还请盛姑娘让我们开开眼吧?” 人群中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虽然明显是在和稀泥的平息事端,然而在李家和盛家之间他还是旗帜鲜明的选择了盛家。 “那我就献丑了。”点点头,盛夏并无意与她们纠缠。 出鞘的长剑如水,在泠泠月光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亮,盛夏持剑抬臂挥出后,便鲜少有人再能看得清她的动作,而只是瞧见那沉静的暗夜之中,一条银色光带如龙走蛇游,带着凌厉的风声剑气,划出一道道棱角分明又美得寒冷孤寂的光耀,将那一抹潇洒红衣环绕其中。 清秀出尘的容颜上神色淡薄,盛夏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极认真,又极随意,仿佛那长剑随身而长,又仿佛是穿越千百年的时空孤独而来,一袭火红的武衣在身,明明是极明艳的颜色,却偏偏被她穿出一股子孤傲的清寒来,而那手中凌厉如风的剑势,也莫名地,染上了几分清冷孤寂。 喧闹惊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被眼前如行云流水的舞剑身影所震惊,还是被那剑走游龙间透出的深深孤傲所感染,众人都安静着,沉默着,心情随着长剑起起落落。 静谧的夜风里不知何时飘带起几许琴声,不似伴舞时那柔软悠然的曲调,而是铮铮有力,带着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萧杀而来,却恰好与盛夏舞剑的节奏万分合拍,仿佛正是为她而来,又为她而感染沉醉。 剑气飒飒,琴声铮铮,响彻整个碧水湖畔,让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手中的长剑在空中挥出一个凌厉的弧度,盛夏握着剑柄的手却不由得有些微微颤抖——这琴声太过熟悉,熟悉的曾无数次入得梦中,带着她穿越京城的阴云重重,回到金戈铁马的北疆,在那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与他一起纵马欢笑,并肩舞剑。 言涵,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 一套剑招毕,盛夏却不愿停下舞剑的手,眼眶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热,彼时的她却并不知道,那坐在阁楼上的言涵遥看着那荷花池旁潇洒爽利的红色身影,一贯清寒淡漠的脸上已是震惊错愕得不能自已。 他仿佛看到了一段从未有过的记忆。 漠漠黄沙之中,泠泠月光之下,一个红衣的姑娘踏着铿锵有力的铮铮琴声舞动着手中的长剑,剑光如水,剑势如虹,却是将那本该寒冷的夜晚,划出一道道温暖的弧度。 心中焦灼而热烈,他想要问问那红衣姑娘到底是谁,却又担心破坏掉这美好而舒心的气氛,只能忍着,忍着,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挥舞长剑的身影,终于,在她一个跳跃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她那一直模糊着的容颜…… “铮——” 琴弦崩断,余音嗡嗡。 盛夏借势长剑出手,一路掠过柔媚的垂柳依依,最终深深地钉在树干之上。 “呼——” 蓦地从沉醉中惊醒,众人不由得长叹出声,却是在看到那斩落纷纷的柳枝与入木三分的长剑时,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巴。 那可是一柄没有开过剑刃的钝剑! 震惊、仰慕、佩服,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盛夏身上,却还没来得及开口称赞,便只听她淡淡的道了一句“献丑了”,便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的重新回到了水亭之中。 水亭里的言毓向远离盛夏的方向撤了撤身子。 “我说润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宋相宜眼尖,看到了言毓的小动作。 “没,没什么,给盛夏让道,给盛夏让道。”抬起手中的扇子半遮面,言毓心虚地躲避着盛夏瞧过来的目光。 “殿下您还真是古怪。”看不懂言毓的路数,宋相宜无奈出声,只因本能地知道他没有恶意便也懒得太过关注,而是凑到盛夏身边,幸灾乐祸道: “阿夏,你刚刚瞧见那俩人的脸色没?哎呦,那个难看啊,尤其是唐婉凝,我看她都快要把衣服扯碎了。” 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情形,宋相宜就止不住脸上的笑。 “不过,你知不知道方才给你弹琴伴奏的人是谁?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很合拍啊,我方才看着你舞剑,明明那么潇洒,但配上那个琴声就莫名其妙地想哭。” 宋相宜瞥了言毓一眼,压低了嗓音继续出声。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吧。”盛夏淡淡回答出声,余光里却是忍不住地看向那远处的阁楼。 阁楼上,一个熟悉的清俊身影负手而立。 许是因为方才盛夏一曲剑舞太过震撼人心,随后再有谁家的公子小姐抽中了令签也再引不起众人的太多兴趣,于是没有多久,一年一度的荷花宴便散了场。 向外走出的人群三三两两,盛夏站在马车边僻静的拐角处,等着同自己两个出嫁的姐姐说话的宋相宜。 人群中,被仆人丫鬟簇拥着的唐婉凝忽的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对着身边人吩咐了一句什么,便独自一人向着盛夏所在的位置走来。 “盛姊姊方才可真是风头出尽啊——”语调拖长,停在盛夏面前的唐婉凝阴阳怪气,然而等了半天,却没等来盛夏的半分回应。 “你干什么不理人?!”眼瞧着盛夏一副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唐婉凝恼怒出声。 “人?哪儿呢?”盛夏冷淡出声。 “盛夏你什么意思?!”唐婉凝面色骤变,压低的嗓音急促几分。 “有事说事,没事走开。”声音寒冷如冰,自从上次酒窖纵火的事情过后,盛夏对唐婉凝便没了从前的那般耐心——她没有立刻想办法让唐婉凝狠狠地吃些苦头,不过是顾念着京城如今的形势罢了。 “你!”唐婉凝气急,但看着暗影里盛夏那张冰冷的脸庞,她又有些心虚的不敢再骂。 然而她却没有忘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于是努力地定了定心神儿,唐婉凝上前贴近半步,阴冷冷地道: “今天的事情只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他是男人,一时的情不自禁也不奇怪。我警告你最好别想太多,否则的话,我不保证你会遇到怎样的意外。” “意外?”嗤笑出声,盛夏表情嘲讽,“上次是不小心打翻了挂在高墙上的火把,这次打算做什么?不小心打翻院子里的水缸?” 面色一滞,唐婉凝眸中愤恨之意更深,“盛夏我告诉你,我同言哥哥一起从小长大,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警告你,是为了你好,否则等他来警告你的话……” “那就等他来警告我好了。”冷声截断,盛夏抬脚从唐婉凝的身边走了开去。 “盛夏你别得意,你真以为言哥哥还记得你是谁?!”唐婉凝跺脚,她还从来没有被别人这般无视过。 离开的脚步没有停顿,盛夏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唐婉凝怎么知道言涵曾经同自己在一起过?难道言涵上次说不认识自己,并不是在撒谎,而是真的……忘记了自己? 手脚瞬间冰凉一片,盛夏有些不敢去想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发生。 就好像她不敢去细想,言涵忘记自己究竟是毫不知情的遭人陷害,还是,他心甘情愿。 “我说唐三小姐,你们唐家大宅是不是有什么让你讨厌的东西在?怎么那里等了一溜的丫鬟仆役,您偏偏要往我们家这小马车旁边凑,就是不肯回家去?怎么?要不要去我家做客?” 迎面走来的宋相宜瞧见盛夏脸色不对,立刻皱着眉头高调出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我只是来同夏姊姊说两句闲话而已,至于宋小姐你的好意我还是心领就好,那尚书府啊,我实在是住不惯!”趁着夜色冲宋相宜狠狠翻了个白眼,唐婉凝趾高气扬的走了回去。 第56章 崩溃 银色的月光如水,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入静谧的房内。 床脚的安神香散发着袅袅烟气,床榻上躺着的人却时不时地眉头紧皱,连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赤足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 脚下是成堆成堆的尸体如山,黏腻冰冷的血液漫过脚面,仿佛一双双冰冷有力的手将她紧紧攫住,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荒原的风猛烈刺骨,刀子似的将脸庞刮得生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盛夏在想,为什么风这么冷,现在不应该是京城的夏天么? 只是心中的疑惑尚未解开,那扑面而来的烧焦刺鼻的气味儿夹裹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忽的让她“清醒”过来—— 哪里有什么京城?哪里有什么背叛?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艰难而荒唐的梦境,她此刻站在这里,站在北疆荒原的成堆尸体上,她是要来找寻她的挚爱——无论,他是死还是活。 言涵,言涵,言涵。 你在哪里? 你回答我,你在哪里? 疯狂的寻找,沙哑的呼喊,她就那样赤足跑动在荒原之上,弯腰一个接着一个的翻动着冰冷可怖的死尸,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熟悉而令人落泪的名字。 直到双脚冰冷到麻木,直到弯着的腰再也直不起来,她终于在一片狼藉的血河中,看到了那双熟悉万分的手,那双曾经抱着她高高抛起、稳稳接住的手,那双极尽温柔地一遍遍抚摸她脸颊的手,那双如今血色生气全无的双手。 头脑蓦地一片空白,仿佛一盆冰水兜头而下,从头到脚冰冷彻骨。 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来到那双手的身边,已经记不得精疲力尽的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盛夏只记得自己紧紧地攥着那双冰冷至极的手,不顾一切地想要将他温暖过来…… 恍然一阵地动山摇,平静了几千年的荒原骤然断裂开来,巨大的裂缝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山石草木纷纷而落。 近乎本能地去抱那副冰冷的身子,盛夏伸出去的双手被山崖掉落的碎石狠狠砸中,动作迟滞了一秒,那清瘦的身子便直直地掉落裂缝之中…… “不——不要——” 喊叫之声凄惨悲凉,床榻上的盛夏猛地坐起身子,后背涔涔冷汗湿透了衣衫。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屋外守着小丫鬟听到喊声焦急地敲门。 “我没事,你不用进来。” 暗哑着嗓音回答出声,盛夏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许久,方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冰冷的暗夜已经褪去,窗外转眼便是晨光灿烂。 然而紧紧抱着双膝坐在床边的角落里,盛夏心底里一时涌上一个令她惶恐的念头——似乎,她更愿意那场梦境是真,而如今这活生生的现实才真的是一场艰难而荒唐的梦境。 就算,他真的掉进了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她也还可以不顾一切地追随跳下,总是好过现在这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和那样不明不白的情绪。 夏日风来,吹得她湿透的后背寒凉不已。 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盛夏抖抖精神从床榻上起了身,简单的梳洗换衣,她摘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准备趁着晨间的凉爽去练剑时,手拉开门,却意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梦中掉落悬崖的身影。 眸子里的错愕尚未散去,下一秒,怔愣中的盛夏便被猛地拉入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 清冷的白梅香气扑鼻而来,是无数次眷恋梦中的味道。 泪水瞬间奔涌而出,盛夏却是用尽全身力量猛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言涵,才刚刚勉强收拾好的心情霎时间近乎崩溃,她克制不住地哭喊道: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错,我是一直喜欢你不假,我放不下你,我狠不下心就这么离开京城,可是你这样算什么?!你告诉我你这样算什么?! 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物吗?!” 一步一步向后退着身子,刹那间的极度崩溃过后,盛夏有些承受不住自己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样疯狂而不理智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自己在心底里悄悄生出了对他的无尽希望呢? 自己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从小生长在北疆粗粝的荒漠之上,自己不应该很坚强,很干脆地转身离开么?一如当初所想好的那般。 后退的身子被长满苔藓的墙壁所阻隔,盛夏后背贴墙,蹲下身子将自己紧紧抱在一起。 那贴近了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却又是拼尽残存的理智,咬破下唇让自己不要靠近。 “言涵,我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放过我,我求你了……” 泣不成声,盛夏沙哑的喃喃着,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落,浸湿了衣领,滑落在脖颈里寒凉彻骨,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么多眼泪可流,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有些接近比远离更加难以忍受——因为终将是一场无法靠近的残忍别离。 伸出去的手僵硬在空中,那哭泣着的喃喃话语落在言涵的心头,仿佛一把把最为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入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凉薄的双唇失去了血色,他站在那里,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咆哮着,呼喊着,催促着他伸出手去将她狠狠地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吻,然后告诉她,自己有多心疼,多在意,多喜欢。 然而却是纹丝未动,那句滚在喉咙里的“我想你”也最终化作一缕干涩,将本就痛苦不堪的心划伤得更加彻底。 廊下风起,掀起衣角啪啪作响。 淡漠的俊眸里映着那纠缠拍打在一起的衣角,言涵终于缓缓地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臂,然后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说,她一直都喜欢自己。 她说,求求自己放了她。 可他很想张嘴问问,为什么她喜欢自己,却还是要推开自己,让自己放过她。 苍白无色的唇动了动,他忽然庆幸自己嗓音太过干涩而没有将疑惑问出声来,因为他刚刚想起,那个犹豫不决,那个时而贴近时而疏离,那个满心挣扎纠结的人,是自己。 是自己,对不起她。 呼吸猛地一窒,向来万事眼前过如泥牛入海在他心里击不起太多涟漪的他,忽然的就很想发脾气,忽然的就很想将周围的一切狠狠地砸个粉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要能够抱着她,只要能够听她对自己笑着说随便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他最不喜欢的“安王殿下”。 然而—— “廊下风大,当心着凉,你进去吧,我走了。” 记不得自己说出这话时的声音究竟有多么干涩沙哑,也不记得自己离开将军府时的脚步有多么慌乱狼狈,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有一句话忘了说,那句话好像有三个字,叫做“对不起”。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变低,清冷的白梅香气渐渐飘远,抱着双膝紧紧靠在阴冷的墙壁上,盛夏朦胧的泪眼再次如决了堤的江河般奔涌而出——这次是真的分别了吧……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 “嘭嘭嘭——” “嘭嘭嘭——” 安王府后院响起的敲门声急促而剧烈,被影卫急急火火从酒楼里喊回来的言毓一脸焦急地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嘴里忍不住地喊着: “四哥,四哥你在里面吗?你快点打开门!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四哥,四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鸦雀无声,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手下拍门的力气更重,言毓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焦急之色。 从小到大,他向来只知道旁人会发脾气砸东西,向来只知道自己会因为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四哥有过什么犯难发脾气的时候。 他在他的心里就仿佛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倒下的神。 所以他从小就很喜欢他的这个看似冷漠无情的四哥,主动厚着脸皮亲近他,甚至不在乎被当时的大皇兄朋党诬蔑陷害。 于是当今天言涵身边的影卫一脸慌张的找到他时,听到那影卫口中描述着的言涵回府时的狼狈崩溃模样,言毓一个没有留神,摔碎了拿在手里的玲珑翠玉杯。 “四哥,四哥你先把门打开,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啊!”止不住地重复着口中的话,屋子里面越是没有声音,言毓心里的慌乱就越重。 仍旧是没有回音。 心下慌乱异常,言毓咬咬牙退后几步身子,正准备强行撞开房门,却忽然听到那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浓烈的日光直直照在言涵的脸上,让言毓有一瞬间的恍惚,只看到他身后那关了窗户的屋子昏暗一片。 而待到他仔细地看清了言涵那的那一张脸时,言毓一贯笑意满满的眼眶里,忽的就涌出了泪水。 第57章 喜你为疾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言涵。 清冷的俊眸熬出了血红,鬓间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憔悴,就连那一贯平整爽利的衣裳,也横七竖八的压出了不少的褶皱。 而适应了昏暗光线之后所看到的那被遮掩在言涵身子背后的屋内情景,便更是让他的心底没来由的浮起一阵慌乱——屋子里狼藉满地,残渣一片,到处都是被砸得粉碎的瓷器残片,还有那折断了的桃木小椅。 “四哥,你们两个人这是……怎么了?” 从慌乱和震惊中艰难地问出声,言毓来时的路上已经知道言涵去过了盛将军府。 “她说让我放过她。” 嗓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暗哑,话语重复的一瞬间,言涵的唇角竟是浮起了几分淡淡的笑意——是啊,为什么不笑?自己明明就是这样的可笑至极! “放过她?你们刚才又说什么了?怎么好好的又闹起脾气来?”楞了一下,言毓出声问道——言涵脸上的笑让他忍不住皱眉。 “没说什么,她就只说让我放过她。”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苍白,言涵一贯清明的眸子里尽是极致的倦怠。 胸膛里的那颗心仿佛已经疼得太久太累,所以不再那般凌厉尖锐,但还是很难受,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片刻不停地在啃噬,倒不如一刀砍下去来得痛快。 言涵现在就希望有谁能给他痛痛快快的来一刀。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无奈出声,言毓看着默默点头的言涵,顿了顿嗓音终于还是出声问道:“还是因为你梦里的那个人?四哥,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很蠢很可笑是不是?”淡淡出声,言涵踏过一地的碎片重新走回房间。 被砸的稀烂的房间只有一样东西还完好无损地摆在桌子上——他方才想要送给盛夏的一柄短短的小剑。 他原本是想去告诉她,她舞剑的样子很好看,若是可能的话,他想有多几次能够同她弹琴舞剑的机会。 然而她却让自己放过她。 心底里是从未有过的低沉,言涵恍惚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并不是自己。 “感情是你自己的,我没有资格评价你的选择。”摇摇头,言毓在他对面捡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我只是想知道,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盛夏跟你梦里的那个姑娘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吗?” 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言毓的目光落在那柄短短的小剑上。 “四哥,你离开京城之前,从未有过心仪的姑娘,甚至对哪家姑娘的芳心暗许都十分的不耐烦。 可从北疆回来之后,你虽然失去了许多过往的记忆,却始终对那个红衣的姑娘念念不忘,若说那个红衣姑娘并不存在,或者只是你偶然瞧见的影子,连我都没办法相信。 而你又对盛夏情不自禁。 虽然你对谁都是冷冷淡淡,对什么事情也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看得清楚,你对盛夏根本不是一般的感情。 四哥,你有想过这份感情是哪里来的吗? 盛夏她自幼生长在北疆,你当年率兵前去之时,不就曾经驻扎在距离盛老将军驻地不远的地方么?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你也应当同盛夏见过。 更何况,她总喜欢穿着一身明丽的红衣……” 说话的声音渐低,言毓最终后知后觉地停在了那里——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那他为什么…… 抬头看向言涵,言毓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抬手揉了揉眉心,言涵淡淡的出声,此刻的他已经多少恢复了惯常的样子。 “我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问她,只是……” 我不敢。 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遭,言涵终究是没能对着言毓说出口。 盛夏从北疆归来,却并不是失却了过往的记忆模样,倘若他们从前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那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又要在京城第一次与自己相遇的时候,斩钉截铁的说从来不曾见过自己? 他知道她在说谎。 就算从前只是心中猜测而不敢肯定,但今日她那一句“一直喜欢你”便彻底的暴露出来。 却是让他更加不敢上前询问。 他害怕自己忘却的那段情,是他与她已经走到末路而无可挽回的情,所以在最初京城相遇时,她才会那般冷淡、那般决绝。 所以他不敢问,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便是连现状都再难以维持。 “四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沉默半晌,言毓表情严肃,“比如,你同唐婉凝的婚事? 虽然这件事情你我都知道是假的,但旁人却不知道。当初是你自己一个人先回到了京城,我猜,你应该是让盛夏等着你的消息。 结果,她却在那边等到了你要娶唐婉凝的消息。 可偏偏你又失了一段记忆,并不记得北疆还有一个她在等你,自然也就不会给她写信传消息,同她解释清楚,她便也是信了这消息为真。 倘若换成别的姑娘,说不定还会跑到你面前哭着闹着要你给个说法,可是盛夏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算再难过,再生气,再伤心,也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假装不认识你,回避你,也许是她能够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面对你的方法呢?” 迎着言涵望过来的迷茫目光,原本认认真真分析着的言毓,忽的又笑出声来: “不过也说不定,她许是以为你在假装不认识她呢?所以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嘛,她是跟穆峄城那个混小子从小一起长大的……” 言涵:“……” “如果真是这样,”清俊的脸庞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言涵顺着言毓的话认真想了片刻,“那就说明我在离开北疆之前还是正常的,失忆的事情是回到京城之后才发生的。” 嗓音平淡而严肃,让言毓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所以,你是怀疑母后宫里有人……”讶然出声,言毓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对于言涵的失忆,他们两个人自然是心有怀疑的,只是从前的调查方向都重点放在北疆和当今的皇上言逍身上,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言涵的生母安太后。 “当初你刚回京城的时候我恰好不在,等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周围人的说辞都是你归京之后便是如此,就连你贴身的影卫也没有听你提过盛夏,难不成,是有内奸?” 面色愈发严肃,言毓却是有些想不通。 明明比起言逍来,言涵才是安太后的亲生儿子,也是安太后一直最疼爱的儿子,她怎么好端端地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 “身边的影卫我会彻查,”俊颜之上神色冰冷,言涵继续道:“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我回京之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为了保护她所以没有同太多的人提起,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话说一半,言涵冷淡的双眸紧紧盯着言毓。 “害你之人为什么在针对盛夏。”言毓瞬间明白那目光。 不管是言涵迫于形势不敢向许多人提及盛夏的存在,还是他遭人毒手单单忘记了盛夏的存在,所有的一切,焦点都在盛夏身上,而并非是想要除掉言涵。 “这样说来,言逍参与这件事的可能性很低。否则,能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你下手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还会留你活命?” 思忖着出声,言毓顿了顿嗓音,迟疑道:“难道是……唐婉凝?毕竟你才刚忘了盛夏,宫里就传来你同她订立婚约的消息。若说这件事情上谁是最大获利者,我觉得,非她莫属。” 言涵沉默片刻,道:“我去查的话目标太明显,唐家和太后交给你,务必查清楚你回来之前,我都发生过什么事,至于影卫和奸细这边,我来查。” “好,”言毓点点头,目光里闪过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那盛夏那边呢?你不去向她解释一下么?” 清明的眸子瞬间黯淡几分,言涵脑海里又浮现起盛夏那抱膝痛哭的模样,稍稍褪去的痛意重新泛滥心底,他沉默再三,终是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在事情确定之前,还是……算了。” 算了吧,免得再伤到她。 人最怕的并不是故事终点的绝望,而是一次又一次被点燃的希望落空,绝望会催生新的希望与挣扎,而一次次的失望,才会彻底地摧毁一个人的全部意志与精神。 不管是旁人的威胁,还是他给的内心伤痛,他都不想再伤到她分毫,哪怕,她并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红衣姑娘,哪怕,她再也不会同自己并肩纵马。 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若是不能为你撑起骨伞一把,那便还是不要出现在你的下雨天,宁肯孤身站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远远地看着你,陪着你。 第58章 冰窖尸体 夏末风燥。 坐在窗边迎着晚风,盛夏书卷拿在手中许久,却不曾翻动半页。 言涵已经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半个多月了。 自从那天她哭喊着将他赶走,她便再也没了他丁点儿的消息,不管是同宋相宜约着逛街喝茶,还是陪着她去参加京城里的大宴小聚,甚至连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都不曾再得到关于他半点儿的消息。 从前那样容易遇到的一个人,如今却消失的这样彻底,大概,是真的缘分已尽吧。 燥热的夜风吹乱长发,手中书页“哗哗”作响,盛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收书起身,准备早些休息——明天她还答应陪宋相宜去挑选首饰花样儿做来当嫁妆。 “笃笃笃——” 屋外响起低沉而谨慎的敲门声。 略带诧异地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盛夏脸上的神情谨慎了几分。 “盛姑娘,兵部的苏大人派属下前来邀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对着开门的盛夏自报家门,那一身夜行服的侍卫将手里的信物递到了她的面前。 古铜色的令牌,与她父亲临行前嘱咐她收好的那块一模一样。 仔细地看了遍令牌,盛夏点点头跟着那侍卫出了府,一路在京城僻静的小巷里穿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小院。 “盛姑娘,这边请。”进了院子却没有进屋,那侍卫径直将她带到了后院的枯井旁边,打水的滚轴辘辘作响,一个暗门缓缓地打开。 是地牢。 苏伯伯好好的为什么会差人将自己带到地牢来,难道是,又抓到了什么人? 心里疑惑非常,盛夏却是不动声色的沿着那潮湿阴冷的台阶,一步步走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她猜错了,苏大人要带她来的地方不是地牢,而是冰室,要让她看的也不是新抓来的证人,而是两具腐烂破败的死尸。 “盛夏你来了,”听到声音回身,苏大人对着正在行礼的盛夏点点头,“你看看这两具尸体,是刚刚从城外荒郊的后山挖出来的。你能不能看出些什么问题来?” “从这两具尸体的腐烂程度看,死者的死亡时间都差不多,大概是两年左右,而且,这两具尸体应该是一男一女,左边的是个男子,右边的是个女子,两个人的年纪……”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似是在思考确认,“两个人的年纪应该都不算大。苏伯伯,你在怀疑什么?” “你看看这里。”走到左边的死者面前,苏大人手上微微用力,扯开了那已经腐烂破败的衣服,尸体脖颈下方便露了出来,上面隐隐约约有些墨色的痕迹。 “这个是……”盛夏蹙眉。 “很像是皇宫里内宫的标识。”示意手下将图样展示给盛夏看,苏大人继续道:“虽然皇宫里大部分的宫人在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就会被送出宫去,但内宫的很多宫人,尤其是贴身侍奉皇上之人,很多是终身不得出宫的。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想要蒙混过关,这些分到内宫贴身侍奉的宫人,都会在进入内宫前被刺上青色的图案标记,而位置,就在脖子的下面。” “您是怀疑这两个死者是当初侍奉先皇的贴身宫人?”眉头皱得更紧,盛夏拿着手里的刺青图案,与两具尸体上残存的印记仔细地比对着。 那印记虽然随着尸体的腐烂已经残缺不全,然而剩下的些许痕迹,还是能够同她手里的图样对得齐整。 “不过照理说,先皇驾崩之后,贴身陪侍的人有些会被遣送回家养老,有些直接赐死殉葬,可是这两具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荒郊的后山?而且是被人杀死的? 我虽能看出这两个死者的死亡时间有两年左右,但是,尸体的腐败程度却似乎不像是被直接埋在土地里两年,倒像是在什么地方存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埋在土里。” 俯身仔细检查着尸体的状况,盛夏思忖片刻下了结论,却让眼前的这两具尸体的出现,变得更加蹊跷起来。 “我记得当年先皇曾经说过,他百年之后,会将贴身伺候的宫人全都遣散回家养老,不想让伺候他一辈子的人再给他无辜陪葬。 但两年前先皇忽然暴病身亡之后,寝宫里下达的旨意却是即刻赐死所有人以殉葬。 我自然是觉得奇怪,所以偷偷去调查过,但没有查到太多有用的东西,除了殉葬的人数有变。” 面色严肃,苏大人出声说道。 “人数有变?” “殉葬的人比正常贴身侍奉的宫人数量少了几个,虽然最后入陵的时候凑齐了,但都是临时抓来充数的。” “那也就是说,当年有趁乱从宫里逃出来的人?”不知为何,盛夏的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希望——如果当年趁乱逃出皇宫的人还有活在世上的,是不是就能揭开当年皇宫里发生的一系列晦暗阴谋? 迎着盛夏的目光点点头,苏大人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失望:“但目前只找到他们两个。” 只找到两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讲明白他们身从何来,又遭遇过什么的死者。 冰窖之中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仿佛一切线索都终止于眼前这两具冰冷的尸体。 “死人未必就不会说话。” 平静的嗓音打破冰封的沉寂,盛夏站在死者身旁,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笃定与从容。 谁说死人就不会说话?她当初学验尸、学破案,为的不就是替死者说话吗?! “盛夏,你……” “苏伯伯,这里交给我吧。” 转过身子冲着苏大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盛夏在他的点头中,吩咐了身边人回到盛将军府去取她素日里验尸的工具箱。 地牢阴冷,盛夏披了一件厚厚的外衣仍旧是冻得有些双脚发麻,肠衣手套里的双手有些僵硬,连握着解剖刀的手指都有些难以打弯。 她已经在地牢连续站了将近两个时辰。 两具死者的尸体死亡时间太过长久,腐烂状况也相当严重,又被人悄悄的在暗中搬运来去,想要从尸体上面找到有用的痕迹和线索,实在是难上加难。 然而却还是没能逃得过盛夏的眼睛。 “两个死者的致命伤全都是胸前一刀,而从肋骨上残存的痕迹来看,凶器并非是普通用的刀剑,而是带有锯齿的痕迹,像是锯子,但又有锋利的前尖。” 拿着从男性死者胸口处取下的肋骨,盛夏指着上面细小的锯齿状微痕,对着苏大人比划出了一个凶器的形状,问道: “苏伯伯觉不觉得这凶器很眼熟?” “是北疆的贪狼族?”沉吟片刻,苏大人出声问道,“我记得当年率兵前去,他们用的便是一种类似的武器,叫狼牙刀。” “我在他们两个人衣服残片的褶皱里,都发现了同一种枯草粒,很像是北疆广泛种植的那种冬天用来当做小麦吃的东西。 所以,我大胆猜想,当年先皇驾崩时,京城曾经有贪狼族的人混了进来,而这两个从宫中逃窜出来的人,正是死在贪狼族人的手中。”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继续道: “这些年贪狼族虽说与我们大胤偶有贸易人员往来,但也多在边疆为主,能够深入京城腹地的简直少之又少。 可他们偏偏要去抓这两个人来杀死,我就不得不怀疑,当年贪狼族人出现在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说得更加明白一点儿,当年先皇忽然暴病身亡,贪狼族根本就脱离不了干系,而更有可能的是,贪狼族的这些人根本就是当时的大皇子悄悄放进来的帮凶。” 声音严肃而低沉,盛夏一字一顿,说的全都是会掉脑袋的话。 “还能找出什么别的线索吗?比如,他们在哪里遇害?”沉默片刻,苏大人继续问道。 盛夏口中所言,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否则的话,他又何必在可以怡享天年之时,冒着生命危险来调查当年之事? “城西一带,”语气斩钉截铁,盛夏没有半分犹豫,“宫人趁乱出逃,大多是走守卫较为松懈的西门和西北门,方向上比较靠近。 其次,城西是京城中相对较为偏僻的地方,大多数人在逃命的时候,本能地会选择偏僻混乱的地方,以寄希望于追兵忽略掉自己。 再有就是,女性死者的手臂上沾染了一种很深的红色印记,我先前不是说过,死者的尸体是被人藏在别处一段时间之后,才又慌慌张张埋到土里的吗? 所以,那红色的印记很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而这种颜色我记得与城西郊外有种花的颜色很相像。” 遥想那时她与穆峄城无聊至极,纵马城西,偶然间发现大片片红色的花开得正盛,细问之下才知道,那花竟是一年四季都在开放。 虽是野花,却有着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好,”苏大人点点头,“后面的事情我会跟进调查,有什么消息我会随时通知你,盛夏,你要记住,你自己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京城不比北疆,可能有些事情一发生,我也未必就能来得及救你。” 第59章 喜欢的代价 “盛夏明白分寸,苏伯伯不必为我担心。” 认真点头,盛夏不是那种任性而目空一切的姑娘,她知道一己之力在这京城皇权面前的渺小无力,亦是知道每走一步都要郑重且谨慎,而不能鲁莽的横冲直撞。 她不是胆小,她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完成。 离开地牢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鱼肚白。 谢绝了苏大人的相送,盛夏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脑子里止不住地琢磨着今日见到的两个死者,琢磨着当年先皇暴病身亡时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从一开始便跟在她身后的清俊身影。 他一路跟着她,不远也不近。 俊美的眸子淡漠依旧,然而望向她的时候,那深邃的眼底便染上了一层谁都不曾见过的宠溺温柔,还有,深深的眷恋。 他想她。 在这半个月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吃饭时想她,看书时想她,练剑时想她,骑马时想她,就连他单枪匹马深入虎穴去调查身边的内奸时,他也总觉得,她就陪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无处不在。 今天终于看到了她。 原本要踏上反方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怕惊跑了她,只能远远地跟着,可是看到她那皱眉思索的样子,他又有些忍耐不住地想要跑上前去,问问她在为什么事而忧心,然后告诉她,一切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发愁。 紧跟着的脚步片刻不曾停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贪恋渴望,言涵从来都不知道,从心底里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 好想冲上前去将她拥入怀里—— 心底里的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然而她在冷风里抱膝痛哭的样子忽的闯入脑海,脸上的神色一滞,言涵的身形终是僵硬在了那里。 她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还是,算了吧。 站在巷子拐角,言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盛将军府藏蓝色的大门中,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四哥,走吧,她已经回去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言涵的身后,言毓的嗓音里满是叹息。 这半个月来的暗中调查,太多的真相太多的血腥扑面而来,让他一夜之间成熟许多,也让他忽的就明白了,这些年自己能过着这样自由散漫的惬意生活,不过是有言涵在他身前遮挡了许多狂风骤雨。 “调查的事情都怎么样了?” 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着的拳头回身看向言毓,言涵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清冷,只是却莫名地带了几许从未有过的孤寂。 这大概就是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代价吧! 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言毓装作没有看到言涵的异常,只是点了点头,道:“算是有一些结果了。当初你回到京城之后,自然是先进到宫里见了皇上和太后,这个时候你应该没有什么异常,因为你从宫里出来之后,还去了一趟翠月轩。” “翠月轩?” “嗯,翠月轩的老板说,你当时过去是询问他定制钗环首饰的事情,还特地问了最快能用多长时间做好,似乎是有些着急但却有些抑制不住地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说他对这一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平时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让他们见了都想躲着走,那天你连说话的声音都没那么冷淡。” 冲着言涵疑问的目光耸了耸肩,言毓倒是对翠月轩老板的这番描述深信不疑。 面对这样一座冰山忽然露出的温柔和煦,任谁这辈子都再难以忘记。 “但后来你却没有再去,而京城里也传起了你不日将娶唐婉凝为妻的消息,他便以为皇家的婚姻,唐家的新娘,他这店铺里的东西不够档次,便也没有再在意这件事。” “那我当时,可给过他什么图样?”不知为何,脑子里从未有过这段记忆的言涵,竟是在言毓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那时心里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 他毕竟只是个才刚刚二十岁的青稚少年啊! 饶是他生性冷淡,饶是他经事颇多性子沉稳,然而那个人却是令他怦然心动的今生挚爱,他又怎么可能不在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涟漪荡荡呢? “你没给过他具体的,只是向他大致描述了一下,但时间太久,翠月轩的老板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说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言毓蹙眉摇头,略有些担心的看着言涵,好在,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嗓音清淡,言涵问道。 “没人觉察到你明显的反常,但有一件事很值得怀疑。”抬头看了看言涵,言毓继续道: “你进宫后没有几天,就再度被母后召进宫去,说是同三皇兄聚一聚。” “言恒?” “嗯,但我打听到的消息却说,那天三皇兄一直都在城外打猎,根本就没有进宫,反倒是唐婉凝跟着唐夫人一起进了皇宫。 更奇怪的是,你离开皇宫之后,母后的宫里忽然就少了几个平日里很眼熟的宫人宫女。” 惯常慵懒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言毓的话语之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深宫之内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半个的宫人宫女是常事,但在这么一个特殊的节点上、在同一个宫中、在同一时间忽然少了好些个熟悉的面孔,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即便不是从小生活在宫中皇权下的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更何况,是言涵。 “母后和唐家联手?”面色淡漠依旧,言涵的嗓音凌冽了几分。 “这是目前最大的可能性,”点点头,言毓面色谨慎,“看来当初父皇驾崩定有内情,母后定然是出于无奈才对言逍之事再三缄默的。” “所以,现在我回来了,她就想联合唐家换一个皇帝?”冷哼出声,言涵的脸上莫名浮起几分嘲讽。 “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感受到了言涵的隐怒,言毓不由得心中叹息,倘若他们猜测为真,母后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太过失策。 先皇被害身亡,皇太后想要将弑父之君拉下帝位,这个想法本身并没有错,但她的主意却打错了方向,言涵不是言恒。 言涵是怎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任由旁人来摆布和安排他的命运? 更何况他从来不曾怀着登基称帝的想法,若非如此,当年又岂能让言逍有机会入了先皇的眼? “唐家那边我会抓紧更近调查的,母后那边……” “我自己会想办法。”接口出声,言涵顿了顿,补充道:“调查唐家的时候注意安全,唐宰相并不像是肯孤注一掷的人,也并非是个忠臣良将。当年的父皇驾崩的事情,他未必就没有参与。” “你是说,唐宰相在假意逢迎?”言毓讶然。 “未必假意,但绝不诚心。”嗓音沉沉,言涵抬眸远眺,目光所及之处,葱翠的榕树上冒出几片卷了边的黄叶,似乎,秋天就快要来了。 “对了,四哥还有件事儿。”随着言涵沉默安静了许久,言毓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再度出声道: “盛夏她昨天夜里好像是被苏大人的手下叫走的,苏大人那边似乎是找到了两具什么人的尸体,消息守得很严密,也很提防我们的人。” “应该藏在一个有冰窖的地牢,”沉吟片刻,言涵出声。 回忆里今天的盛夏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即便是迎着晨间温暖的阳光,也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薄薄外衣,还偶尔会跺跺脚,显然是刚从很冷的地方离开。 “冰窖?” “让言恒的人去找。” “三皇兄?”言毓满目惊讶,“四哥你这是……” “他既有称帝之心,那便也不能坐享其成。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即便将来坐上了帝位,也坐不稳这天下。”嗓音微寒,言涵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虽然早就对言涵的心思隐有猜测,然而此刻的言毓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他是从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四哥能够过上他自己喜欢的生活,可他也知道,这天下江山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坐得稳的。 宫中皇子人才济济,打破脑袋争抢着想要坐上帝位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可在他的眼里,唯一能够有资格坐上那帝位的,唯一能够给大胤的百姓以最安居乐业生活的,唯有他四哥言涵一人。 三皇兄言恒不是没有帝王之才,只是比起言涵来,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魄力,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被言逍打压几番之后,便默默地退出了皇子的争夺之战。 “夺天下与守天下并不相同,你三皇兄不会争,但会守。言逍当初对有争夺帝位之心的皇子们诸多打击陷害,你可见过你三皇兄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淡淡开口,言涵几句话便打消了言毓的担忧。 第60章 一枚戒指 满眼喜庆的红色。 翠月轩里燃着的欣怡香沁人心脾,透过袅袅茶烟,盛夏看着宋相宜那兴奋喜悦又羞涩害羞的模样,不由得也上扬了唇角。 “阿夏你快帮我看看,这两个样子到底哪个好看?”举着两个大红的盖头,宋相宜跑到盛夏的面前。 两个盖头一个鸳鸯戏水,一个百鹊千喜,哪个都让宋相宜万分欢喜,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作何挑选。 “我记得你那礼服上绣着的是金色云霞鸳鸯纹吧?”仔细瞧着宋相宜手里的盖头,盛夏思忖着出声,“我觉着,还是这个百鹊千喜搭配着好些,盖头也是鸳鸯纹的话,会不会有些喧宾夺主?” “我也是这么觉着的……可是又觉得这两只鸳鸯绣得很精巧,所以犹豫来犹豫去的。”柳叶细眉微蹙,宋相宜眼角却是笑意满满。 要出嫁的姑娘挑选嫁衣总是有些眼花犯愁的,但哪里又真能盖得过即将与心上人结为夫妻的喜悦? “不然……我们改动一下?”蹙眉思索,盛夏想让宋相宜百分百满意,“百鹊千喜的图样还是不变,但是盖头这四个角儿上的小鹊我们换成一对小鸳鸯可好? 反正这四个地方同两只大喜鹊还有一些距离,下面又都是流苏坠子,绣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整体的美观。” “我看看,我看看,”凑过身子来比比划划,宋相宜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还是这样好看,阿夏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就知道喊你来帮忙参考意见准没错!” 高兴出声,宋相宜话音未落,便兴奋不已地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叽叽喳喳的吩咐着。 李尚书是真的很看重宋相宜这个未来的儿媳。 虽然今日他不曾出面前来,李俊泽也守着礼法不能出现,然而这翠月轩的老板却前后商量招呼,没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就连呈上来的款式样册和做好的样品,都精挑细选,摆了满满一张桌子。 耳铛玉镯,金钗步摇,项圈戒指,玉带香包……盛夏毕竟是个女儿家,自然也是多少有些心动。无意识地一样样看过去,满眼的流光溢彩中,一个造型精致且小巧的戒指忽的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戒指上雕刻着的花纹模样似乎有些熟悉。 一反素日里戒指的华贵富丽、耀人眼目,那摆在托盘中的小小的指环并不起眼,甚至没有最普通的宝石外嵌,而仅仅是一个素色的圆环,以中心内嵌的红色小石头为中心,向外延伸出暗刻的花纹。 花纹线条流畅,却并不是常见的祥云牡丹,而是一种简单素雅的小花——开在北疆山野间的无名小花,盛夏最喜欢的淡蓝色的小花。 当年月下相依的情形犹在眼前,盛夏清楚地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如何万般嫌弃着将言涵送给自己的宝石戒指,又是如何用细细的绳子穿起戴在脖子上,然后伏在他的膝头,同他一点点描述着自己想要的戒指模样—— 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几朵盛放的小野花。 素色的指圈套在手上,简单漂亮,又不妨碍自己骑马射箭,一如眼前这枚戒指的模样。 心念骤然一动,盛夏将那玫小小的戒指拿在了手中。 “哎呦,盛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瞧我,怎么把这个戒指也混在里面了?”翠月轩的老板恰好从旁边路过,瞧见盛夏专注看那戒指的目光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出声。 “岳老板,这个戒指是……”盛夏转头出声,面上神色未明。 “是我随意做了好玩的,没想到会混在这里拿了上来,真是失礼失礼。”翠月轩的岳老板笑容满面。 “可是这个花纹的样式瞧着有些不一样呐。”忍住心里的冲动,盛夏拿着那戒指不放。 “盛姑娘实不相瞒,这戒指的样式也并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您也知道,我这小店向来都可以定制首饰。之前有位客人曾向我咨询过定制的事情,当时大致给我画了下戒指的样式花纹,可后来也没了下文。 前段时间我铺子生意没那么忙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戒指,就添了些自己的想法,简单修改了一下就做出来了。” 脸上笑容依旧,岳老板看着盛夏脸上没有异样,心里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朴素的戒指,他自己虽然觉得好看,可难免会有些高门大户的人家会认为是轻贱了他们。所以方才他瞧见盛夏拿着那玫戒指仔细端详的时候,心里才会有些紧张。 “当初给岳老板这纹样的客人是谁,岳老板可方便透露?”盛夏眼底隐隐有几分急切。 “这个……”面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此刻的岳老板万分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就能把这枚戒指一起摆出来呢?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盛姑娘,那客人的来历,在下恐怕还真的有些不太方便说,至于这戒指……在下恐怕也不能卖。”沉吟片刻,岳老板选择了实话实说。 “既然这样,那岳老板便收好吧。”终于还是松了捏着那戒指的手,盛夏本就是个不愿为难人的性子。 更何况这戒指未必就如她所想,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即便不是巧合,那又怎么样呢? 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要送戒指的人已经不在,自己就算强行留下一个戒指,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岳老板小心收好那戒指离开的样子,盛夏抬手揉揉额角,觉得自己一夜未眠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如若不然,清晨回家的时候,又怎么会觉得言涵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呢? 等到宋相宜将首饰的纹样又选了一些,天边的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当空,街头熙熙攘攘,正是午膳的好时候。 李尚书家一早就在离翠月轩不远的醉仙楼里预订了雅间,等到宋相宜和盛夏挽着手过去时,素香袅袅的雅间里已是茶水备好,桌子上摆着的一盆海棠后面半闪半躲的坐着一个少年公子。 “我说怎么图样还没挑完,你就不停地喊饿急着要来吃饭呢!”看向宋相宜的目光里笑得揶揄,盛夏脚步停在雅间门前没有进去,“原来我们的宋姑娘不是肚子惦记饭菜,是心里惦记李公子呢!” “阿夏,你坏死了,我又不知道他在这里!”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宋相宜抬手去捶盛夏的手臂,却是气鼓鼓地回头瞪着海棠花后的罪魁祸首。 “盛姑娘莫怪相宜,是俊泽自作主张跑来的,相宜是真的被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笑着起身,李俊泽大方有礼。 “听见没?李公子替你撑腰呢,我哪里敢责怪你?”对着李俊泽点点头打招呼,盛夏嘴里揶揄着宋相宜,身子又向后撤了撤,“好啦,你们两个自己在这里说说话,我去对面买些东西,等下再回来。” 有情人雅间幽会,她才不要当那个最亮的大红灯笼。 面色娇羞,宋相宜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地阻拦出声:“阿夏,你不用……” “对了,我最喜欢吃醉仙楼的糯米鸡,李公子点菜的时候可别心疼银子呐!” 故意打断宋相宜,盛夏笑着摆摆手,转身便向着酒楼外面走去。 街上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盛夏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却不想偶然间抬头,迎面正遇上怒气冲冲走过来的一个“熟人”。 “盛夏你别跑,你给我站住!”目光甫一落到盛夏身上,唐婉凝尖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连旁边来往的行人都不顾,想来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别跑?唐三小姐莫不是昏了头?我可是一直站在这里买东西不曾动过身子。”嗓音微冷,盛夏虽然不知道唐婉凝为什么又好端端的来找事儿,但她才不会给她半分好脸。 “知道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就好,”怒气不减,唐婉凝几步走到盛夏面前,似是终于在丫鬟的提醒下意识到旁边人太多一般,狠狠道:“你跟我去马车上,我有话要问你!” “不去。”冷淡的嗓音斩钉截铁,盛夏眸色冰冷,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唐婉凝十分不耐烦,“有什么话就这里说,不说就别说。” “你竟然敢说不去?!我唐婉凝说出去的话,还从来没有人敢违抗!”怒目圆睁,刚刚平静下来些许的唐婉凝立刻变了脸,想都没想就对着左右吩咐道:“给本小姐把她带上马车去!” “是,小姐。” 左右的仆役低低应了一声就要上前,却猛然发觉,刚刚还站在摊子旁边的盛夏,只不过晃了一下身子,竟然就越过他们站到了唐婉凝的身边。 “就凭他们几个也想要强行带我走?唐婉凝,你确定?” 一贯平静的嗓音里是森然的寒意,盛夏贴着唐婉凝的耳畔一字一顿,让她没来由得抖了一下,连带着说话都没了先前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盛夏,你,你想干什么?这里,这里可是大街上,你,你不要太过分。” 第61章 叶青求助(1) 盛夏脸上浮起几分好笑:“方才是你自己拦了我的去路,现在又问我要做什么,唐三小姐,你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盛夏你的脑子才坏掉了!”唐婉凝咬牙切齿。 “谁脑子坏掉了谁自己知道,我可没这闲功夫陪唐三小姐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唇边的笑里带了嘲讽,看到唐婉凝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盛夏知道,她听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正午之下,闹市之中,两个名门贵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争相斗,就算是唐宰相府不怕现眼,她盛将军府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嘲讽的话音落地,盛夏转身便走,只留下唐婉凝一人在原地气得干瞪眼却没有旁的法子阻拦—— 盛夏说的不错,若是自己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事情传到家里去,让父亲知道了,怎么可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可是,心里的这口气,又叫她如何能够咽得下去?! “阿夏,方才怎么了?那个唐婉凝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缠着你?”神色愠怒,宋相宜出声问道。 刚刚她送李俊泽离开,在楼上瞧见熙熙攘攘的街上围作一团,细细瞧去竟是看到了唐婉凝的贴身丫鬟,她便知道唐婉凝又是没安好心的来找盛夏的麻烦。 只是她的脚步才刚没迈出醉仙楼一步,盛夏便已经回来了。 “没什么,大概是吃错药了吧。”耸了耸肩,盛夏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是对着宋相宜皱起的眉心伸出手去轻戳,笑道: “你瞧你,怎么总是皱着眉头?瞧着好像唐婉凝整日里针对的那个人是你一般。快点笑笑,不然生了皱纹,到时候你的李公子一掀盖头,发现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后悔了可怎么办?” “去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就知道拿我开玩笑。”面色发红,宋相宜恨恨出声,“你才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呢!你才会被苏侍郎嫌弃呢!” “关清让什么事?你这张嘴,惯会浑说。” 抬手就要去戳宋相宜的嘴,盛夏没想扑了个空,早有准备躲了开去的宋相宜可没打算放过她,闪身向后,便开始了苏清让有多好的碎碎念,直让盛夏觉得,宋相宜大概背着她收了苏清让不少的好处费。 只不过,唐婉凝今天这忽然而来的奇怪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耳边是宋相宜止不住地碎碎念,举着筷子吃东西的盛夏脑子里却是有些走神儿。 唐婉凝虽然素日里是有些骄纵跋扈,但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当街冲着自己发难,毕竟,她们两人背后的家族颜面是要有所顾忌的。 可是,她今天瞧着唐婉凝的脸色似乎特殊的气急败坏……盛夏觉得,京城里近来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能去问谁呢? 宋相宜显然是个不知情的,润王言她又不想主动招惹,旁的人她也不太熟悉,除了……苏清让。 脑海里瞬间浮起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来,盛夏在心里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反正明日恰逢休沐,她也有些日子不曾与苏清让一起出来喝茶了! 然而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 等到第二日太阳才刚刚升上天空没有多久,尚未来得及换好衣服出门的盛夏,便只听得门外走廊上响起一阵小跑着的脚步声,打开门,贴身的小丫鬟便跑了过来。 “小姐,府外有个自称叶青的少年公子想要见您。奴婢瞧着这公子脸生,怕不是京城中人。” 同盛夏在一起相处的久了,知道她不是那盛气凌人的主儿,小丫鬟的胆子便大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叶青?”下意识地重复出声,盛夏将这名字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一张青稚而认真的面孔便浮了上来。 是南陵城府衙的那个年轻捕快。 “你让他在前厅稍等,我马上就过去。”对着小丫鬟吩咐出声,盛夏心里一阵纳罕: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前厅之中,叶青一脸风尘仆仆。 盛将军府的威严让他有几分局促,尽管片刻不歇的赶路让他口干舌燥,然而接过小丫鬟端来的茶水,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知道盛将军的地位,但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更加没有想象到会是如此的高大威严。 盛姑娘她,会帮自己么? 低头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叶青的心里不由得浮起了几分忐忑,这个问题,可是他从南陵城快马加鞭赶来时,从来不曾想过的。 “叶青,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脚步踏进前厅,盛夏便问了出声。 来时的路上她想过,自从上次南陵城的前任捕头赵凡因为渎职罪,而被革职查办之后,向来表现突出的叶青,就被委以重任。 如今正是夏末秋初的忙碌时节,若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叶青是断不会上门来找自己闲聊叙旧的。 “叶青见过盛姑娘。”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起身,叶青不知怎的,看到盛夏的一瞬间却是松了口气,仿佛她天生就带着令人放心的无形力量。 “叶青此番前来,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手里有桩案子,想请盛姑娘帮忙。” “案子?”盛夏严肃了面色,“南陵城?” “严格上说,也不算是在南陵城境内,是在南陵城和京城郊外相接的一个村落,那里的管辖归属向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若是遇上有利可图的事情还好说,两边的衙门都很积极的伸手来管,可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那就不好说了。 属下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前来请盛姑娘帮忙的。” 叶青本就老实,更何况他本就是来求盛夏帮忙的,所以也没遮掩的实话实说。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想将这桩案子的管辖权移到南陵城府衙的手里?可林大人呢?他什么看法?” 盛夏眉头微蹙,这事儿并不是她借着盛将军府的名头去刑部打个招呼就能轻松解决的,若是林大人不愿管这案子,自己强塞过去也不是一回事儿。 “林大人对接手这案子没意见,就是这事儿总也没个明确的说法,所以他也不太好直接出头,怕被别人误会南陵城想要怎么样。” “既然林大人同意接手,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听到叶青的回话,盛夏心中的担忧散去。 将这事儿在脑子里又转了一遍,盛夏觉得,自己就这么直接过去还是不妥,起码找个官府里的人事先问问才好不出岔子。 “我现在就托人去问问,你路途奔波,现在这里好生歇息一阵吧。”思忖着出声,盛夏就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想叶青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盛夏站定脚步,直直地看着他。 “盛姑娘,叶青其实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犹豫再三,叶青还是开了口。 方才盛夏答应得那般爽快,已经是让他心里有所过意不去,如今还有个更“过分”的要求,生性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叶青,更是有些难以张口。 可,为了村子里的百姓,他不得不说。 “手头的这个案子,我之前已经和几个同僚私下里调查过一段时日了,可是一丁点儿的头绪都没有,所以我想,我想……” “想让我帮忙一起破案?”眼看着叶青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盛夏也不愿为难他。 “嗯,是想请盛姑娘一同帮忙破案。”咬了咬牙,叶青抬头直直看着盛夏。 “是什么案子?卷宗带了吗?”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了回来,盛夏捡了张椅子坐下身来,直截了当地问道。 “带了,带了,都在这里呢。”短暂的愣了一瞬,叶青脸上先前纠结的表情瞬间换成了欣喜的笑容,他忙不迭地将背包里的卷宗递了过去,却是薄薄的几页少得可怜。 “这案子,应该是宗命案,但因为一直都没有发现受害者的遗体,所以不能按照严格意义上的命案来归档。” 看到盛夏的目光落在卷宗那白色的背签上,叶青赶忙解释出声,在大胤朝,白色的背签表示人口失踪案件,红色的背签才表示是命案。 “你先别急,我写封信给朋友,让他去问问案件该如何移交,然后再来跟你商量案情。”粗略地浏览一遍卷宗,盛夏的眉头微微有些蹙起。 抬手拿起小丫鬟递上来的纸笔,她言简意赅地写明了自己的意思,又用火漆和信封封好,交给了候在一旁的仆役,道: “拿去送到户部苏侍郎那里,就说案情紧急,请他务必要帮我想想法子。” 盛夏没有夸大,叶青送来的这桩案子确实有些紧急。 这个名叫枫叶村的村子,从三年前起,就连年有孩子失踪。 许是因为孩子失踪时的天气太过诡异,又许是因为孩子失踪的路线太过蹊跷,枫叶村已经渐渐有些闹鬼的谣言传了起来。 尤其是前些日子才刚刚失踪了两个孩子,一时间流言四起,整个枫叶村人心惶惶,甚至有些有孩子的村民都准备拖家带口的搬离那个他们从小长大的村子。 第62章 叶青求助(2) 枫叶村第一个孩子失踪在三年前的秋日雨夜。 秋雨凄寒,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坐在家里的中年妇人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却始终不曾在枯藤缠绕的院门前看到女儿小七那蹦蹦跳跳回家的熟悉身影。 彼时小七的父亲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才不过九岁的小七异常懂事,白日里帮着母亲做家务照看年幼的弟妹,下午太阳好的时候,便随着邻居家的小伙伴一起上山去捡拾柴火松果准备过冬。 然而三年前的这个秋夜,小七却再也没有回来。 眼见得邻居家的孩子个个都蹦跳着跑了回来,左等右等不见自家女儿身影的妇人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冒雨跑出门去询问,才发现下去同小七一起上山的孩子全都回了家,除了她的女儿小七。 妇人心焦不已,慌乱地跑到村长家中求助。 村里的男人们听说孩子在山上没有回来,便披戴着斗笠点着油灯,摸黑冒雨进山去找——如今已是深秋,山里的野兽在饥寒交迫之下也随时会出来寻找食物,尤其,是这下雨的夜晚。 枫叶村的村民们寻人寻了一整夜,呼喊声并着晃动的灯影在山间雨幕中此起彼伏,然而除了小七的一只湿漉漉的鞋子和一把丢在泥潭里的镰刀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小七的父母哭得伤心欲绝,年迈的村长也不忍心,只得又安排了村子里的青壮年们接连寻找了几日,却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新发现。 只有当时同小七一起上山的孩子,在大人的连番追问下,支支吾吾说出了小七同他们赌气比赛而另寻了道路下山的事情。 可与小七一起走了旁路的另外一个小姑娘却安安全全的回到了家,问她路上发生了什么,也是哭哭啼啼的说不明白。 于是一时之间种种猜测顿起,议论纷纷的人们谁都没有想到,小七的失踪只是个开头,接下来的两年,每年都有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踪。 第二年是两个相携着去自家耕地里给下地劳作的父母送饭的兄妹,装着空饭碗的篮子被丢弃在路边,两个孩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打斗挣扎的痕迹都不曾有。 如今,让叶青忧心忡忡前来求助帮忙的,是三天前刚刚失踪的两个小男孩。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八岁,都是枫叶村土生土长的孩子,三天前的傍晚,几个孩子如往常一般打打闹闹的在村头玩耍,忙着在地里劳作的大人们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可等到天黑之后家家户户喊孩子回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有两个孩子失踪不见。 而这次,却算得上有一个目击证人在场。 “目击证人?”从卷宗之中抬起头来,盛夏看着叶青,这卷宗上可是没有写着这一条。 叶青皱眉,道:“也是个孩子,据说当时他们三个人觉得在村头呆着无聊,就想一起上山去寻些果子来吃,谁知道半路他内急,便躲到一旁的大树后面去解决,另外两个孩子也没刻意等着他,就继续向前走。” 然而没有片刻的功夫,那躲在大树后面撒尿的孩子便听到接连几声惊恐的尖叫。求生的本能让他满心惊恐地向着背离尖叫声发出的方向跑去,甚至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一路磕磕绊绊向着山下跑,他终究还是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尖叫声发出的地方,那黑影只是极快速地一闪,那尖叫着的孩子便向着地上摔倒而去,接着,便消失了踪迹。 落跑的孩子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高高的山上又恢复了先前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因为这孩子描述的太过含混不清,所以当时去询问的官差也没太当回事儿,只当是孩子被吓到了胡言乱语,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写进卷宗里。 我过去之后,听到村子里的鬼怪传言觉得不对劲儿,仔细追问了几家村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眉头皱得更紧,叶青显然对先前那官差的办案做事十分得不满。 “鬼怪传言说得是什么?”盛夏不由得也摇了摇头,但凡官差办案,哪个不应该是仔细询问,半条线索不敢放过的?这次倒好,这么大一个目击证人摆在眼前,居然就这么被当成是孩子的胡言乱语?也真是太过玩忽职守了! “大概就是山里来了妖怪,专门抓小孩子来吃,前两年的孩子,也都是被妖怪抓走吃掉了。而那妖怪凶恶得很,连骨头都不吐,所以这么长时间,所有失踪的孩子连尸骨都不曾被找到。” 回忆着出声,叶青有些不明白盛夏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样的鬼怪传言大体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我要更具体的说法,比如那鬼怪长什么样子,走路有没有声音,最喜欢在哪里出没,所有的说法,越细越好。” 沉吟着出声,盛夏似是看出了叶青心里的疑惑,顿了顿嗓音,又道: “只有一个小孩子在过度惊吓之后说出那样的情形,不足以形成全村流传的鬼怪传言,也不会让村里人惊慌失措到要搬走这么严重的地步。 肯定是这个孩子的说法勾起了旁人别的回忆,一点点串联起来,才会让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渗人,然后惶惶不可终日。” “旁人别的回忆?”下意识地重复出声,叶青愣了一下,问道:“盛姑娘你的意思是,平日里其实已经有人看到过凶犯出没时的情况了?” “嗯,绝对有可能,”点点头,盛夏继续道:“尤其是前两次孩子失踪之后,村长都曾组织村民大规模的到处去搜寻,肯定有人在这期间看到或者听到了些什么,但却没当成一回事儿。 如今被这个孩子看到的情形一串,反倒是形成了吓人的鬼怪。所以,我才说要将这鬼怪的传言知道得越详细越好,因为传言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我们找到凶犯的线索证据。” “我明白了,”一脸的郑重其事,叶青对着盛夏道:“这鬼怪的传言王村长知道得最清楚,我回头就一五一十地全都问明白。” “三年前失踪的那个孩子的父母,还有那个当时同小七一起走旁路下山的小姑娘,如今还在枫叶村里吗?”盛夏点头,继续问道。 这案子横亘三年的时间,失踪受害的孩子又不止一个,从哪里入手开始调查,是目前摆在盛夏面前最为重要的问题。 “小七的父母还在,他们一直坚信小七没有死,一直在等着她回家,每年都还会进山去寻找,希望能够看到小七的忽然出现。” 年轻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心酸,叶青虽然不曾为人父母,但想着小七父母那颓然又不肯放弃的样子,心里也是止不住地难受。 “但是同小七一起下山的姑娘,去年已经嫁到几里外的村子去了,捕快所里已经有人去寻她了,有了消息就会通知我。” “那我们等下便先去最近失踪的王生和金童家里去看看吧。”点点头,盛夏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只瞧见厅外的小路上,远远走来一个熟悉而谦逊的身影。 “清让,你怎么来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盛夏迎出门去。 “你差人托我办事,我做完了,自然是要亲自过来复命才行呐。”语气轻柔,苏清让脸上温和的笑意让叶青心里一阵轻松惬意,他赶紧上前行礼:“叶青见过苏侍郎。” “叶公子不必多礼,”苏清让对着他笑笑,继续道:“衙门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刑部那边已经下了公文,将枫叶村失踪案的管辖权交移到南陵城府衙,你将这个拿回去给你们林大人他一看就明白了。” 说着,苏清让便抬手递给叶青一份用火漆封好的公文。 “多谢苏侍郎,属下,属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了!”接过公文,叶青的神色不免有些激动,他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一个小小捕快的请求,居然是一个户部的侍郎亲手帮他办好的。 “你真的不必这么客气,我虽是帮了你,但凭的是我同盛夏的交情,不论是承情也好欠一份人情也罢,都是她与我之间的,你若是谢,谢她才是正经。不过……”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清让那温柔含笑的眼眸望向了身边的盛夏,“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把我这么积极努力又干脆利落的办事效率,看成是我对你的讨好,然后,在你的心里给我多加几分重量。” 随时随地的表白,不加遮掩的表白。 盛夏的脸颊瞬间飞起了红云,趁着叶青愣神儿的瞬间,恨恨地冲着苏清让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的说浑话?”压低了嗓音出声,盛夏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我做的都是最正经的事。”和煦嗓音里的笑意更浓,苏清让就是连耍无赖都温柔得让人恼恨不起来。 第63章 背井离乡 一路别扭无奈。 坐在马车里,盛夏无论什么时候向着苏清让看去,迎着她的都是那副谦逊温润的笑意——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偏偏没有可以发作的机会。 “苏侍郎,这眼看着就要秋天了,户部难道不是应该很忙么?”终究是气不过苏清让不知何时学来的厚脸皮,盛夏开了口。 “还好,衙门里的事务虽多,但同僚都是做熟了的,也并不至于手忙脚乱。 况且今日本就是我休沐的时间,李尚书念着我上次去南方出公差连续忙了很久,这次就特地多给了我几天的假期,所以时间很充裕,你不必担心我。” 假装不知道盛夏的意思,苏清让浅笑着的回答险些让她噎死自己——谁在担心你啊?我明明是在赶你走啊! 满心的腹诽止不住,可碍着叶青在一旁,盛夏也只能干瞪眼的吃了这个哑巴亏。 还好,不明情况的叶青恰到好处地帮了盛夏一把。 “属下有一事不太明白,苏侍郎您明明是户部的官员,怎的对抓凶破案这么感兴趣?属下总觉得,户部的工作和捕快抓凶破案,差的似乎有点儿远……” 诚心诚意的疑惑出声,叶青不明白一旁的盛夏为什么忽然就笑得那般得意非常。 “咳,算是业余的兴趣爱好吧。”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尴尬,苏清让干咳一声,这信口拈来的蹩脚借口差点儿就让喝茶的盛夏笑喷出来。 所幸,她还能忍得住,不然这马车里的人可是要遭殃了。 “苏侍郎您这个业余爱好还挺奇特的,我以为从翰林院出来的高徒,业余兴趣爱好都是吟诗作对呢。” 强忍着笑,盛夏放下茶杯幽幽出声,眼看着苏清让面色又窘迫几分,她正准备再打趣几句时,却只听得马车外面响起一阵躁动喧闹。 掀开马车轿帘向外看去,盛夏只见到几个人背着铺盖卷牵着孩子向着马车的方向走来,而那喧闹之声,就来源于孩子的依依不舍。 “苏大人,我们已经快到村口了,这应该是遇上离村的人了。”车夫透过帘子出声,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我们下去吧。”从窗外转回头来,盛夏出声说着,三个人便掀开轿帘跳下了马车。 闹腾着不肯离开小伙伴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仿佛点燃了一根引线,惹得方才还乖巧无声的两个孩子也立刻跟着哭了起来。 霎时间村头孩子的哭声一片,抱着孩子拖着包袱的大人,也是一脸的辛酸与不舍——他们都是祖祖辈辈生长于斯的农人,又哪里会真的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呢? “这鬼怪传言当真已经严重到这般地步了么?”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苏清让脸上难得的皱起了眉头。 “案子连年发生,有孩子的人家自然是人心惶惶。若说是外面有流窜的逃犯,他们兴许还没有这么紧张,但是触怒了鬼神的这个说法……”盛夏轻轻地摇了摇头,大胤的百姓一向对鬼神有着很深的敬畏。 “那我们更得要抓紧时间找到凶犯了,不然村子混乱起来,怕是会有更多人失踪。”眉头皱得更紧,苏清让是户部的侍郎,各地人口的安稳与迁徙,自然是每分每秒都在牵动着他的心。 盛夏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的目光落在村口大石头上蹲着的一个长者身上。 “盛姑娘,那位就是枫叶村的王村长。”顺着盛夏的目光看去,叶青认出了那个一脸忧愁的抽着烟袋的老人。 “我们过去看看。”盛夏向着老人的方向走去。 “是叶捕快吗?你们可算是来了!怎么样?叶捕快,朝廷对我们村子的事儿怎么说?您也看到了,这每天都人心惶惶的,若是再不解决,迟早有一天,这村子得荒了啊!” 从石头上站起身来,王村长就手在石头上敲了敲烟袋,脸上的愁云更加浓密。 “王叔您别急,我们就是来调查情况的,这是朝廷的苏侍郎苏大人和盛将军府的盛姑娘,村子里的事情已经交由他们两位和南陵城府衙处理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赶紧上前一步出声,叶青将他们两个人介绍了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你们能早点破了这案子,大家才能安安生生的回来过日子啊!”神色里带了几分激动,王村长看着背包离开村子的人,眼底里满满的都是叹息。 有了村长的带路指引,盛夏一行人在村子里的调查行走就容易了许多,而因着忽然而至的念头,盛夏也改了主意,将率先前往的地方变成了目击“鬼怪”抓人情形的孩子家中。 然而当他们一路来到这孩子家中时,却遇到了令叶青感到十分意外的阻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村长就是在这里我也不同意!” 竹篱扎成的院子门前,叶青被一个单手叉腰的中年妇女拦住了去路。 “我说老三家的,这事儿人命关天,丢了的两个娃娃也都是咱们自己村子里的孩子,既然阿勇看到了,你就让他出来说说情况。”走上前去劝解,老村长的嗓音有些沙哑。 “村长,不是我不肯给您这个面子,但那天晚上我家阿勇被吓成什么样子您也不是没看见。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已经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了,今天这才刚好一点儿,你们再问,再让他回忆,彻底把他吓坏了你们谁负责?!” 拦着门的身影丝毫不肯让开,那中年妇女又道:“你们也别觉得我狠心,但那两个丢了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更何况,你们问了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可是你们问了,我自己的孩子就得跟着受苦受罪!” 语气坚决,那中年妇女的脸上充满拒绝,似是没有分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话虽是这么说,但老三家的你看你……” 村长劝说的话语再度响了起来,盛夏却没再怎么听,而是被院子里那个偷偷冒出来半个身子的小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那小男孩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屋子里,只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向外张望,似是充满畏惧,却又带了几分隐隐约约的好奇,在听到那中年妇女提到“阿勇”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总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一下,似乎是被谁喊了名字的本能反应。 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孩子,个子虽然不低,但却身子偏瘦,尤其是那身略显肥大的旧衣裳一穿,更是显得他十分瘦小,而那两只眼睛虽然消了肿,可红通通的痕迹却仍然很明显,再加上那对生人有些畏缩的神色…… 盛夏透过篱笆稀疏的缝隙冲着那孩子招了招手,“阿勇,我能同你说说话吗?” 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嘴里是轻快的语气,盛夏半蹲着身子与那孩子视线平行,竟是让人连一丁点儿的防备和警惕都没有。 还真是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伪装”啊! 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苏清让眼明手快,拦住了那中年妇女前去阻挡的身子。 “阿勇别过去!”身子被拦,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向着盛夏跑去,那中年妇人又气又急,质问声声:“你们这算什么?欺骗小孩子?!那王家和金家究竟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为了帮他们找儿子就不顾我儿子的死活,非要逼死他?!” “这位大姐,我没有要逼迫谁的意思,但孩子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意愿和想法。你为了他好,不愿让他再回想起当时的事情而害怕,但你焉知他愿不愿意帮忙救回自己的小伙伴?” 说话的语气清清淡淡,盛夏抬头看着那怒气满满的中年妇人。 “我们方才敲门的时候,你想必已经叮嘱过阿勇好好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可他还是跑出来了,就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会征求他的意见,他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他,你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那中年妇女噎了一噎,只得干瞪眼看着盛夏转回头去,对着阿勇道:“阿勇,我叫盛夏,我来是想找到前些天失踪的你的两个小伙伴。当时只有你在场,我想听你说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会对找到他们能有很大的帮助。 我知道想起那天的事情会让你很害怕,所以我们都不会强迫你,你谁都不用管,自己想一想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语气温和却无比认真,此刻的盛夏仿佛不是在同一个小孩子说话,而是正正经经地,在同一个大人商量问题。 阿勇迟疑着,犹豫着,手指抠抠衣角上的小洞,似是在很认真地衡量思考,而他的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盛夏那双清明而认真的眸子。 “我说了,是不是就能帮到他们?你是不是一定能将他们两个人找回来?” 终于开了口,阿勇的神色里还是带了几分犹豫不决,他紧紧地盯着盛夏,似是极热切地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可以让他毫不犹豫下定决心的答案。 然而,盛夏的回答却终究是没能让他如愿。 第64章 你问吧(1)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不能给你承诺和保证。” 盛夏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站在一旁的王村长急得甚至都要出声说话,还好被眼尖的叶青死死地拦住了——虽然他也很担心,但就是莫名地相信盛夏。 “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去找他们,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迎着小孩子诧异的目光,盛夏平静的神色里充满郑重其事。 眼看着阿勇脸上的诧异又变成了迟疑犹豫,众人焦躁的目光里,盛夏仍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她就那么蹲在阿勇的面前,平平静静地等待着面前这个孩子做出他最后的决定。 “那,那必须你来问我问题,我不想,不想对着别人说。” 目光紧紧盯着盛夏,阿勇绞着衣角的手指紧了又紧,终于出声说道。 “好,我答应你。”点点头,盛夏眸色平静依旧,然后抬起手来握住了阿勇主动向自己伸出的手。 众人猛地松了一口气,目光齐刷刷的落在盛夏身上,只等着她出声吩咐,然而她却把决定权交到了阿勇的手上。 “村子你比我熟悉,你想去哪里说,我就跟着你去。” “能去哪儿?当然是在家里!我才不会让你们把我儿子带到别的地方去!”没等阿勇开口,早就气愤难平的中年妇人立刻出声说道。 “别怕,你自己做主。”眼瞧着阿勇脸上又浮起几分犹豫,盛夏握了握他的小手鼓励出声。 她知道,孩子们总有一个让他们自己感觉到无比心安的“秘密之所”,可能是家里的某个角落,也可能是外面的某棵树下,而待在那里总是能让孩子自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心。 就好比当年在广袤的北疆,她自己就总爱偷偷躲在一棵百年老树干枯的树洞里,抬头看看天,听听鸟叫,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小事儿便全都有了头绪,心情便也平静了下来。 而看着阿勇一路牵着自己的手走来,最终停下脚步的地方,盛夏不由得在心里弯了弯唇角——孩子们的心,总归是一样的。 弯下身子钻进小小的山洞,盛夏与阿勇并排着席地而坐。 山洞外草丛丰茂,朵朵野花绽放,时不时地引来几只蜜蜂蝴蝶,而透过那草尖尖向着天空看去,湛蓝湛蓝的飘着朵朵白云。 真是个独处的好地方。 “阿勇,你准备好了吗?”回过头来看向身边的孩子,盛夏轻声问道。 “嗯,夏姐姐,你问吧。”面色白了一瞬,阿勇咬了咬下唇还是点了点头。 “你不用刻意想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顺着我说的去回忆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就好。”伸出手去握住了孩子的手,盛夏放轻缓了嗓音。 “那天你们三个人觉得总在村头玩儿很没有意思,所以就想上山去,那……你们为什么要走那条路,是因为平时常走所以很熟悉吗?” “不是,那条路我们从来没走过,”阿勇对着盛夏摇头,她平静轻缓的嗓音让他心里的紧张缓解不少。 “就是因为觉得无聊,所以想去山上’探险’走一条没走过的新路,而且,而且……” 话语变得犹豫起来,盛夏也不催,只是等着他自己缓解情绪。 “而且,我们是故意走那里的,因为那个方向离小七当年失踪的地方很近,”咬了咬牙,阿勇还是说出了他谁都没有说过的实话。 “自从那年小七失踪之后,村子里就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法,那天王生就提议说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抓到妖怪。 我们平时就属于胆子比较大的,总是喜欢去一些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所以王生一提,我和金童就同意了,可谁知道……” 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阿勇抬手捂住了眼睛。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他就不该同意的,若是他执意反对王生的提议,若是他们换条路上山,王生和金童是不是就不会被妖怪抓走?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想哭的话也不必忍着。”抬手拍拍阿勇的肩膀,盛夏认真的说道,紧接着,她的耳边便响起了低低的抽泣之声。 眸色微微黯淡,盛夏沉默不语,只是仍旧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给他以最温柔的支持。 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面对过太多这样的“幸存者”,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所有人的心里都会止不住地后悔,都会设想出一千一万种与当时不一样的选择,甚至是多走一步和少走一步的区别,然后就会有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结果。 然而人生从来就没有假设,许多事的发生并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了的,也更加不是我们自己的错。 只是,这道理她虽明白得彻底,然而在当初言涵要娶他人为妻的消息传来之时,她却也忍不住地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当初他们分别时的情形,然后忍不住一遍遍地假设着,若是当初……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真正放下,谈何容易? 只能靠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然后将一切慢慢淡化,但,也仅仅只是淡化而已吧…… 抽泣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阿勇拿开了捂在眼睛上的手,然后对着盛夏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你们想去小七失踪附近的路上探险的这个想法,是临时想到的还是一直都有?”盛夏回了神儿,出声问道。 “那天是临时想起来的,但以前也有过这个想法。”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不管是无意中提起的,还是很认真地同别人商量过的。” “没有跟别人说过,小七失踪之后就有人说是被妖怪抓走了,爹娘就不许我们靠近那个地方,管得很严,我们只是自己偷偷说过。”连连摇头,阿勇有点儿不明白盛夏为什么会问这个。 “嗯,”点点头,盛夏继续道:“你们商量好了就一起离开村头往后山跑,到了山脚下就开始上山,但是你跑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地想要解决内急,所以就绕到了一棵大树背后。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绕到大树后面去,他们俩可都是你的好兄弟,怎么还这么躲着?” 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盛夏尽量缓和着阿勇的情绪。 因为过度的惊吓与害怕,他已经描述不清楚两个孩子失踪时的具体位置,所以盛夏只能依靠带着他一点点地回忆当时的情形,以期找出可以确定位置的蛛丝马迹。 “平时当然是不躲着啦,可是那天我们走的那条路上有好多痒痒草,蹭到身上会又痒又疼的,但是大树后面就没有,所以我才躲过去的。”脸颊微红,阿勇说话时带了几分孩子的别扭与羞涩。 他这样年纪的男孩儿,已经不算太小,知道了男孩儿和女孩儿间的区别,更知道了在盛夏这种年纪的姑娘面前害羞。 “痒痒草?”盛夏装作不经意一般地继续问道,“这种草山里多吗?能不能给我指一下是哪个?” “咱们这附近可没有痒痒草,这东西在山里长得不多,没有几处有,那天我都……”阿勇停了一下,脸颊更红了红,“才猛地看见躲开,还吓了我一跳呢。” 后山靠近小七失踪时的路旁,附近有痒痒草和一棵大树的地方。 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关键点,盛夏知道,或许对于京城的孩子来说,但凡稍微粗壮一点儿的树,都能被称为“大树”,然而对于从小生长在山村的孩子,只有上了年岁的真正粗壮的老树,才会被称为大树。 “好吧,那等有机会遇着了,你千万要指给我看,”冲着阿勇点头,盛夏道:“那我们继续说,你躲到大树后面解手,是什么让你转过头去看王生和金童?” “尖叫声,很大很大的尖叫声。”几乎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阿勇脸上的神色不复方才那般轻松,“我能听得出来是金童的。”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不是王生的?” “他们的声音我很熟悉,我只听到金童的声音没有听到王生的,”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加快,阿勇猛地抬头看向盛夏,“夏姐姐,我为什么没有听到王生的声音?他为什么没有喊叫?” “可能当时那个人觉得王生年纪比较大,所以最先捂住了他的嘴。”心念微动,盛夏选择了一个最温和的可能性,她能感觉得到笼罩在阿勇身上的紧张与困惑。 “那人捂住了王生的嘴,可我自己却跑了?我自己跑了?!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的……”眼泪忽的又落了下来,比起当时那触目惊心的恐怖,此刻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后悔。 他把他们扔下跑了,他一个人跑了,他简直是太没有骨气了! “傻孩子,别这么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伸手揽住阿勇的肩头,感受着怀里的孩子止不住地颤抖,盛夏低声安慰着,“那个时候的他们,肯定也很想让你跑掉,这样你才能找人来救他们不是吗?” 第65章 凶徒是人(2) 离开小小的山洞时,天色已接近黄昏。 在盛夏的鼓励和安慰之下时而颤抖哭泣,时而平静叙述,阿勇终于还是坚持了下来,一点一点的回忆了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大噩梦,然后帮助盛夏一点一点地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将阿勇送回了家中,来到村长给他们临时安排的住所里,盛夏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来向叶青回报消息的捕快便急急火火地推门而入。 “阿青,我已经把所有鬼怪传言的说法全都问到了。” “嗯?都有些什么说法?”放下手里的杯子,盛夏出声问道。 这里是她自己的房间,叶青和苏清让一起住在隔壁。 “哎?盛姑娘您怎么在这里?我……我走错房间了?对……对不起……”后知后觉,那年轻捕快退出身去看了看,脸颊腾地有些发红。 “没事,叫他们过来也一样的,你进来坐吧。”盛夏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这年轻捕快莽撞又小心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穆峄城。 也不知道独自身在北疆的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哦……”年轻捕快有些不好意思的进屋坐下,隔壁的叶青和苏清让听到动静,也都赶了过来。 “说说你都听到什么说法吧。”看到叶青暗暗笑话那年轻捕快,盛夏及时出声将那年轻捕快“解救”了出来。 “可以知道的最早的鬼怪说法,差不多就是从三年前第一个女孩子失踪开始的,”没好气地推了叶青一把,那年轻捕快听到盛夏问,便赶紧进入了正题。 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将所有得来的鬼怪传言全都整理了一遍,传言的来龙去脉和时间变化,他都已经理顺得一清二楚。 “当时大伙儿连着找了那个小姑娘好几天,却一点儿踪迹都没有。反而是连夜上山搜寻的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和不太明显的哀嚎之声。 但那会儿没太有人当回事儿,毕竟山风很大,山上也时不时地会有大小野兽出没,人们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因为胆小而疑神疑鬼的,所以就只是偶尔有人提起来说说,还被别人笑着反驳回去。 唯一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就是村子里的田地,时不时地会丢粮食,什么大豆小麦没有熟透的玉米,有一阵子丢得很频繁。 他们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民或者小孩子捣乱,也组织过巡逻队在夜里巡查,可除了有一天晚上,有人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晃动的黑影之外,谁都没有看到别的异常之处。” 然而第二年却失踪了一对小兄妹,还是在当初曾经丢过粮食的田地旁边。 于是人们迅速地想起了当年夜里看到的晃动黑影,想起了当年山上隐隐约约的哭声和不甚明显的哀嚎之声。 鬼怪的传言开始渐渐弥散,有些人仍旧是当成一句笑话,有些人开始将信将疑,而有些人则真的信了这传言,然后整日整日地担心着自己的孩子。 “第二年的一对小兄妹失踪之后,村子里的人没有组织去寻找吗?” 黛眉轻蹙,盛夏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晃动”的黑影之上。 “去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村里的孩子,哪有人会真的不管呢?可是这次上山的时候,大家就开始两三人一组的成群结队了,没人敢再一个人上山,所以搜寻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回答出声,那年轻捕快的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显然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让他难以轻松。 “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尖叫着跑下了山,说在树后面看到了一个晃荡着的黑影,身形特别高大,一边飘来飘去的,一边还发出很古怪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描述,同之前那个夜里巡逻之人所说的完全一致,在后来人们在山里劳作进进出出的时候,也偶尔会有人遇到相同的情形。 这样传来传去,说来说去,相信村子里有一只身形高大的鬼怪的村民就越来越多。 直到今年王家和金家的孩子失踪,而阿勇又尖叫着跑回来说亲眼看到妖怪把他们抓走,村里的人就对鬼怪的传言更加深信不疑,更加充满了恐惧,有些受不了的村民,都已经举家向外搬迁了。” 年轻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方才在村子里打听消息的时候,又看到有好几家人正商量着要离开。 他从小就是长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村民们背井离乡有多无奈,带给村子的伤害有多大,他全都知道,所以,便更加的心痛,更加的想要阻止事情的恶化。 “这三年的时间里,村民们田地里丢粮食的情况还有发生吗?”坐在一旁的盛夏开口问道。 “有,不过不是很频繁,开始大家还组织过几次巡逻,但后来可能是习以为常了,而且每次丢失的数量也不算太多,所以就没什么人管了,有点儿任由他去的意思。” 回答出声,年轻捕快顿了顿嗓音奇怪道:“照理说,山上的野兽也不会下山来偷粮食,流民也不是年年都有,这丢粮食是怎么一回事?” “偷粮食的只能是人,连续三年都时不时地丢粮食,那便是有人长期藏在村子里了。”虽然是在回答年轻捕快的疑惑,苏清让的目光却是投向了一旁的盛夏。 “是凶犯的可能性比较大。”盛夏知道苏清让询问目光里的含义。 “嗯,旁的不说,若真是有鬼怪专门吃小孩子,哪里就会这么有节制的一年吃掉一两个?”点点头,苏清让说道,“你今天从阿勇那里问到些什么没有?” “问到一些同……” “江淮。盛姑娘,我叫江淮。” 见到盛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年轻捕快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都不曾自报家门。 “阿勇有些回忆和形容同江淮方才说得很相似,比如那怪物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再比如会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冲着江淮笑笑,盛夏继续出声道: “下午的时候我同他仔细回忆过,他当时所站的位置正是下风处,而那黑影在上风口,山风本就猛烈,他们之间又隔着许多草木,所以他听到的那个黑影发出的古怪声音,应该是凶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被山风吹得变了调。 再加上他当时又紧张又害怕,所以才会听成是古怪的声音。” 盛夏的话音落地,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呼喊的声音在猛烈的山风中被吹得变了调,这是他们都曾有过的亲身体验,有的甚至儿时性子调皮,还总是愿意待在风口处呼喊,然后听着那变了调的古怪声音,自己拍着手瞎乐。 “至于每个人看到过的人口中都形容的’晃荡’,你们看,像不像是这样?”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盛夏一面出声说着,一面慢腾腾的、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屋子里的灯光打在她略有些步伐蹒跚的身上,将斑驳的黑影投在对面的墙壁上,盛夏那纤瘦的身形在光影交错中瞬间变得高大起来,然而却也是摇摇晃晃的,不像是正常人的模样。 “盛姑娘你是说……凶犯是瘸子?”盯着那墙上的黑影看了半晌,叶青愣愣地说出一句话来。 “有可能是瘸子,也有可能是腿脚受了伤。”停住了脚步,盛夏出声说道,心里却是莫名地浮起一丝隐隐地担忧——这凶犯,为什么会是三年前忽然出现的?而且,还是腿脚受了伤? 三年前,不,也许应该说是快要满四年了。 许是在京城的时间过得太快太乱,盛夏常常会忘记,自己已经又度过了一个春夏。 又或许,是“三年前”这个时间的节点对她来说太过深刻,记忆的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错乱,盘旋,努力地想要回到三年前,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从前。 “总之,我们可以先让村长告诉村民,这几年在村子里抓走孩子的是人,不是鬼怪。” 扯回飘远的神思,盛夏出声说道,稳定人心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可是盛姑娘,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挠了挠头,江淮疑惑出声,“看到过凶犯的村民都说,他们看到的那个影子很高很大,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身量。这个……怎么回事?” 他当然是不相信这村子里有鬼怪的,可这一点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其他人看到的情况我不清楚,但从阿勇描述的情况看,应该只是光影的问题,就好像我刚才投在墙上的黑影,不也比我自己高大上许多么? 当时那凶犯站在逆光且相对较高的位置,旁边又都是高大的草木,阿勇在惊慌失措之下,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影子也是很正常的。 但具体的情况,还得等明天我们去现场看看才能知道。”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然擦黑的天色,盛夏知道,此时上山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现场?盛姑娘,你知道两个孩子具体失踪的位置了?阿勇不是说记不清楚了吗?” 目带诧异,江淮询问的话语里更多的是敬佩。 第66章 暗夜涌动 “他还是没有想起具体的地方,但我问出一个细节,就是痒痒草。”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连日奔波,盛夏觉得有些疲累。 “痒痒草?”江淮转头,迎上叶青同样茫然的目光。 “嗯,他当初躲在大树后面解决内急,就是因为旁边有痒痒草他想躲开。”点点头,盛夏将来龙去脉详细地讲了一遍,就只听见站在一旁的江淮止不住地咋舌: “我的天,连这种细节都能想到,盛姑娘你简直太可怕了,不对,你简直太厉害了,我简直太崇拜你了。” “盛姑娘当然很厉害,不然林大人会同意我跑去盛府求援吗?”点头出声,叶青说话的语气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骄傲自豪。 面色微窘,盛夏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旁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自己,于是悄悄的挪开目光,却不想正迎上苏清让含笑望过来的目光。 “你笑什么?”在江淮和叶青的聒噪声中比了个口型,盛夏微微蹙眉。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同样比了个口型,苏清让脸上的笑容更浓烈了几分。 “那盛姑娘,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山上看看吧。”终于想起了正题,江淮转头出声,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兴奋——似乎比起破案来,跟着盛夏一起破案更加让他激动。 “明天是肯定要上山去看的,不过眼下还有件事得需要你再去跑一跑。”借着桌布的遮掩踢了苏清让一脚,盛夏笑眯眯地对着江淮出声。 “什么事儿?您尽管说!”兴奋之中的江淮不觉有异。 “我想知道这几年丢粮食的人家,田地都在村子的什么地方,你去问一问,然后简单的标在村子里的地形图上。” 将方才从王村长那里要来的地图递到了江淮手里,盛夏已经在图上标出了前两年孩子失踪的大致位置。 她还需要再多几个定位,兴许就能确定寻找凶犯的最终范围。 夜深意澜,繁星满天。 许是乍一换了地方,盛夏尽管浑身疲惫,然而却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于是披衣起身,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乡村夜间独有的清凉与静谧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农家的小院没有回廊,只有简单朴素的石桌石凳,安静的伫立在明亮的月光之下。 盛夏走过去,想要坐下身子,然而还没等她挨到石凳,有只温热的大掌便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要坐下去的动作。 “夜里石凳凉,垫个垫子再坐。”温润和煦的嗓音在身后轻轻响起,一个稻草编的坐垫出现在她的眼前。 拿着垫子的手温润白皙,却并不十分修长,甚至也没有那么分明的骨节,而只是有读书人常年握笔在关节处留下的薄薄茧子。 盛夏愣在那里没有动。 没有说话,也没有抬手去接那摆在面前的垫子。 记忆里的过往铺天盖地涌来,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夜晚,曾经也有过这么一个人,在她大大咧咧随意乱坐的时候,伸手递过来一个软薄的垫子。 只是,那只手清瘦修长,分明的骨节里带着桀骜不屈的倔强。 而那响起在耳畔的嗓音,也只是清清淡淡的,仿佛水墨画里最清寒淡漠的远山。 “想到他了?”举着垫子的手收了回来,苏清让的嗓音里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一直觉得,你同他之间并没有旁人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也不是唐婉凝所控诉的什么你从她手里抢走了那个人的心,反倒像是,她抢走了你的那个人。 只是我却猜不透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你们这样若即若离的样子,还真是让我有些头疼。” 弯下身子将垫子垫在石凳上,苏清让嗓音里含了几许无奈的笑意。 “我啊,就差想办法暗中去调查你们两个人的过去了,还好忍住了,不然真怕被你发现之后,我同你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同他……是有一些过往的。”沉默了许久,盛夏方才缓缓地开了口,“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是我不想提,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提。我只想让过去的赶紧过去,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各自安好罢。” “各自安好?阿夏,你觉得可能么?”转身坐在了盛夏对面,苏清让摇摇头,“阿夏,你可从来不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人啊。” 月光的银辉之下,苏清让脸上的认真让盛夏一时语塞,欺骗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可真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只能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你一直没有离开京城,我猜,是同他有关系吧?”开口打破了这沉默,苏清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言涵的名字。 于她,是伤心的两个字,于他,是五味杂陈的两个字。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肯定,跟之前他在战场的全军覆没,甚至与新帝登基都有摆脱不了的关系,所以,你同他非但有一段过往,而且,是一段很深的曾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如今的这般地步,可你,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放下过他。” “我……” “你留在京城调查的这些事情有多危险,你自己比我更清楚。虽然有你们盛家护国安邦的原因在里面,但从你自己来说,更多的是为了他,而从你自己的心底里,也是从来都割舍不下他的,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 头一次不顾盛夏所愿的打断了她的话,苏清让只是性情谦和温润,骨子里却带着不输于任何人的韧性与骄傲。 “但我说这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没有让你因此而对我心生愧疚歉意,也没有让你因此而重新审视你与他之间的关系,更加没有对你的做法有所评判的意思。 其实能不能真的放下他,又能不能真的再同他在一起,这些事情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旁人是没有资格说些什么的。 我今天之所以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穆峄城虽然回了北疆,可你在京城并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或许你暗中调查的这些,都不能同我详细说明,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哪怕是因为同他接触久了而心里不好受想找个人诉苦,我都是在这里的。” 说话的语气渐渐轻缓了几分,苏清让脸上笑意重现,却是染上了几分自嘲的味道。 “看来,现在是真的要印证当初我的那句用来做缓兵之计的话了,我是真的只能做你的一个好朋友了。” “清让……”盛夏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她不愿意对着他说半句违心的假话,可是每一句真,便是要每一次的伤他的心。 她不是想维护自己的形象,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再不能这样伤害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 月明星稀,风吹影动,低头瞧着那地面上交错晃动的影子,盛夏不知道的是,不远处那座苍茫的后山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倏忽闪过,身后,还跟着两个影影绰绰的小黑影。 京城安王府,黑色的身影极快速地跃动在屋檐之上。 夜色浓黑,几乎就要隐匿其中,直到其中一个黑影跃下屋檐,落在朦胧昏黄的灯光之中。 “主子,暗影求见。” 书房门外响起的低沉声音打断了言涵下棋的思绪,一声没有情绪的“进来”从口中说出,书房的门便被人轻轻地推开,接着,那黑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主子,城外传来的急报,说是与三年前宫里那场变故有关。” 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封好的简讯递到言涵面前,暗影黑纱下的脸庞上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盛夏也在枫叶村?”拆开信封极快速地看完,言涵皱眉问话的样子让暗影心下一叹: 果然自己没有白担心。 “应该是南陵城府衙差人向盛姑娘求援,所以盛姑娘就跟着去破案了,依着目前的情况看,她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凶徒的真实身份。” 暗影定了定神,回答出声。 “他们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可有抓住凶徒的眉目?” “回主子,有了大概的方向和范围,明天应该是要上山去再详细调查一下。青影已经悄悄地跟着了,有消息的话会随时传回来。” 片刻不停地回复出声,暗影看着自家主子点头的样子,方才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在听到“盛夏”两个字的时候就立刻安排了人手跟着,否则的话,现在主子这边还真是不好交代。 “言恒那边呢?有什么消息?”习惯性地将信封折好,言涵出声问道。 “回主子,肃王让属下告诉您三个字,宫里的。”一字一顿,暗影本能地知道这三个字一定事关重大。 宫里的。 哪个宫里的会用得着这般神秘避讳?自然是最高位置上的那一个,可能是如今的新帝,也可能是旧时的先皇。 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暗影脸上却是没有表露分毫,他是个影卫,他的职责只有两个——保护主子,听主子的吩咐,旁的,都与他无关。 第67章 重返现场 坐在马车上的言毓昏昏欲睡。 昨夜同几个朋友在润王府欢饮夜游,将近黎明时分才尽心散去的他,并不知道今日东方的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自己便会被忽然出现在自己府里的言涵冷着一张脸从床榻上拽起身来。 “四哥,你既是昨晚定好了要今天一早出发,为什么不差人事先通知我一声?”哈欠连天,言毓倦意如潮水,便忍不住地嘟囔抱怨。 “让你亲身体会一下随时都可能有事发生的感觉,否则,你永远都记不住。”嗓音冷冷淡淡,言涵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四哥,你不能这样,你可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亲弟弟!”抗议出声,言毓又打了一个哈欠。 “哦?我怎么记得,你不是父皇最小的儿子?”俊美轻挑,言涵丝毫情面未留,气得言毓直冲着他瞪眼。 “我们这一大早急急火火的离开京城,到底是要去哪里?”瞪眼也止不住困意,言毓又打了一个哈欠。 “去枫叶村。” “枫叶村?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盛夏跟苏清让一起在那里破案,我们……” “盛夏和苏清让在一起?!他们两个怎么又凑到一起去了?!而且还是在枫叶村,他们该不会是借着破案的名义一起去赏秋景了吧?四哥你,你这么一大早的把我喊起来,难不成是自己不好意思出手,所以让我去给他们捣乱的?” 瞪大了眼睛瞬间清醒过来,言毓不等言涵的话说完便惊呼出声。 言涵:“……” “我们是去看看案情进展的,他们现在要找的这个凶犯,很有可能是当年从宫里趁乱跑出来的宫人。”好在他早就习惯了言毓这副不靠谱的样子,言涵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将话题重新转回了正轨之上。 这下轮到言毓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从宫里趁乱跑出来的宫人?他们暗中差人追查了那么久,居然就有一个人隐藏在枫叶村这么多年?而且还是盛夏正在寻找的凶徒? 将言涵说的消息在脑子里全都过了一遍,言毓所有的困倦之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马车匆匆向着枫叶村赶去,那边村子里起了个大早的盛夏等人,已经在王村长的带领下,一路披荆斩棘的上了山。 他们走的,正是几天前阿勇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新找出来的上山路。 路面坑坑洼洼草木丛生,根本,就是一条没什么人走过的小路,身后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在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些就是痒痒草。”上山的脚步停了下来,王村长指着草木里一丛长着绒刺儿的高草出声说道。 山上长了痒痒草的地方没有几处,而这条路,便是距离当年小七失踪最近的那条路。 “阿勇当时是躲在一棵很大的树后面……”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片刻之后,盛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之上。 老榕树枝根交错盘旋,在地面上延伸出无穷无尽的藤蔓,树冠高耸而宽广,将附近整片的地面笼罩在一片葱翠的阴凉之中。 应该就是这里了。 回头看了苏清让一眼,盛夏放缓了脚步向着老榕树的方向走去。 经过几日无人打扰的恢复,榕树下被踩折的草木又重新挺立了起来,然而当日阿勇慌张之下被钩挂扯破的衣角,还挂在老榕树低处的枝桠上轻轻地随风飘荡。 “当时阿勇应该站在这个位置解决内急,”绕过痒痒草走到老榕树的背后,盛夏琢磨着出声,“然后听到山坡上面有金童喊叫的声音,他就本能地向后撤回了身子查看,根据他描述的情形…… 清让,你们再往前走几步。” 估算了当时的距离,盛夏对着已经小心上山的苏清让和叶青出声喊道。 “就是这里了,有发现——” 向前的脚步停在那里,叶青对着盛夏招手喊道。 “江淮你陪着村长待在这里,顺便在这附近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回头叮嘱出声,盛夏沿路走到了山上。 山上草木凌乱,大片的灌木丛和野花东倒西歪的折断在地面,有些粗壮的断口甚至没来得及结痂,一看就是不久前才刚刚有过激烈的挣扎与跑动。 “现在江淮相对于我们的位置是逆光,而现在是晌午,三个孩子在这里的时候是傍晚,太阳的位置刚好对调过来,影子的投射也会改变方向。”抬头看了看东方有些刺眼的阳光,盛夏更确定了之前对那黑影的“巨大”缘由的推测。 “盛夏你来看看这些折断的痕迹。”蹲下身子在一旁,苏清让蹙眉出声,“我怎么瞧着这些断口差不多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呢?而且,那边也有。” 抬手向着身后指去,苏清让的嗓音愈发严肃起来。 “断口大部分朝南,那也就是说,当时抓走王生和金童两个孩子的凶徒很有可能是从北边来的,而这小部分朝向东边和西边的断口,很有可能是两个孩子想要逃跑时留下来的。” 同样蹲下身子看了看那草木的断口,盛夏只瞧见大片大片的野花野草,全都向着南边倒去,若是仔细看去,还有些被踢翻了的石头,留下浅浅的印记在地面。 “凶徒从北边过来,三年前小七失踪的地方也在这条路的北边,还有那对兄妹在山脚下被人发现的遗失了的篮子位置……” 下意识地琢磨出声,苏清让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只听得耳畔“哗啦”一声脆响,盛夏已经展开了随身带着的枫叶村简易地图。 “江淮,都是哪些田地里面丢了粮食,你确定好了吗?”手里的碳条很快地将几个孩子失踪的位置标注了出来,盛夏转身,对着不远处的江淮喊道。 “基本都确定好了,就在村子井水以南一带。”一路小跑上来,江淮在衣服上擦擦手,接过盛夏递来的碳条将那些田地的位置勾勒了出来。 井水以南后山以北,刚刚好,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这是……” “凶徒活动的范围。”用碳条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盛夏继续道:“我之前就怀疑过,凶徒应该不是随机的流窜作案,而是就住在村子里,时刻观察着村民的生活。 如果说第一次在隐秘的山路上抓走小七还算是一次意外和巧合,而第二次在路边抓走那一对兄妹,就可以算作是既胆大又缜密的行为了。” 迎着江淮疑惑不解的目光,盛夏顿了顿嗓音,继续解释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在村边的大路上,凶徒就敢接走两个孩子,这是一件很容易被发现和阻拦的事情,甚至于一个不小心,都有被人抓捕入狱的危险。 但凶徒不仅有胆量做,而且还做成功了,就证明他们对村子里的生活规律十分的了解,知道在那个时候正是农忙,村边虽然大路朝天,但却极少会有人出现。” “居然是这个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眼前骤然一亮,江淮忍不住地感叹出声,可站在一旁的苏清让,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盛夏话语里的关键词—— “他们?”一贯温润的眉头皱了起来,苏清让看着盛夏问道:“你的意思是,凶徒不止一个人?” “我只能说非常有可能。”迎上苏清让的目光,盛夏走到折断的草丛边上蹲下了身子,“你看这里,留下的几个脚印里面有非常明显的大小差异。 我一开始以为是走路方式造成的,因为我们先前根据村民和阿勇的描述,曾经推断过凶徒是个瘸子。 但后来我发现不太对劲,瘸子留下的脚印大小虽然会有差别,但并没有这么明显,更明显的是受力的轻重,就好像……江淮那样。” 正准备想个更准确的形容,盛夏抬起头来,却正看到江淮面带琢磨的一瘸一拐地走在裸露的地面上,而他留下的脚掌印,则是轻重相间,抑或是多半个脚掌。 “更重要的是,这样大小不一的脚印有很多,还是成双成对的出现,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留下的。”从地上站起身子,盛夏总结道。 “大脚印肯定是男子留下的,但这个小脚印……盛姑娘,我总觉得不像是女子留下的这么简单。女子的脚就算再小,也不可能小到这种程度,这瞧着分明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脚印大小。” 蹲在地上仔细研究比划着,叶青出声说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一男一女团伙作案,他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可是这种一个成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孩子长年累月的隐藏在一个村庄里作案的情况,他简直是闻所未闻。 哪里会有这样的父母长辈呢? “那就得看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了,又或者,凶徒当初抓走小七之后,究竟将她怎么样了。” 说话的语气暗沉了几分,盛夏看着天边太阳渐渐升起,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第68章 搜寻凶犯(1) 明媚的阳光下,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着一层浓浓阴影。 世人都道鬼怪吃人可怖,却不知道真正可怕的,是作恶的人心。 不是村民们惶惶不可终日的鬼怪吃人,亦不是盛夏先前担忧的那般贩卖人口,如果眼下的证据情形没有推断错的话,那个跟在凶徒身后帮忙抓人的孩子,应该就是三年前失踪的小七。 三年,凶徒将一个孩子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囚禁了整整三年。 他到底对她做出了怎样可怕的事情,才让她对他变得这般绝对顺从,即便是能离开凶徒的掌控重新回到熟悉的山野,却也没有丝毫想要逃跑的迹象,反而,是帮着他抓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而这凶徒抓走这样多的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是去卖给人贩子换钱?还是仅仅为了自己内心那无可遏制的、极度扭曲的变态心理,单纯的想要虐待? 紧锣密鼓地搜查在盛夏圈定的可疑范围之内,每个捕快的心里都沉甸甸的仿佛坠着千斤巨石,每个人也都片刻不敢放松的紧急搜寻。 他们人少,圈定的范围却不小,他们若是能快一分钟找到凶徒的窝点,被抓走的孩子就能少受一分钟的苦楚,而他们若是动作太慢…… 南陵城的捕快们,有点儿不敢去想象。 “咣——咣——咣——” 村头大树下,集合的铜钟被重重地敲响,响亮的钟声传遍全村,不多时,村子里的百姓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三三两两的聚拢了过来。 “村长,这半晌午的你把大家伙儿都喊来做啥?”一个打着赤膊的庄稼汉出声问道,这个时间,正是地里活儿忙的时候。 “我知道大家这个时候都忙,但事情紧急,十分需要大家的帮忙。”站在大树下的石头上面,王村长敲了敲烟袋,郑重其事地开了口。 “从京城里来的官差,寻到了这些年藏在村子附近抓走我们的孩子、偷走我们粮食的凶犯的踪迹,他们现在正在后山上一寸一寸的搜寻。 可大家伙儿也知道,咱们的后山究竟有多大,仅凭他们几个人去搜,那真是到天黑都搜不完,所以,我希望大家伙儿能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儿,帮着他们找找凶犯,不知道大家伙儿什么意见?” “村长,什么凶犯?咱这山上不是住着吃人的妖怪吗?” “就是啊村长,这王家和金家的孩子不才刚让妖怪给抓走吗?” “什么妖怪妖怪的,哪儿就这么多妖怪了?村长不是说了么?是有凶犯藏在咱们村附近,专门抓小孩子和偷粮食,你怎么就那么爱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王村长的话音才刚落地,围着他的众人便瞬间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各人有各人的说法。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调,王村长在村民之中还是十分有威信的。 “大家就听我说一句,如果山里真的住着吃人的鬼怪,那他为什么总是偷偷摸摸的下山偷孩子?那鬼怪若是直接抢,想来咱们也没有办法对付。 再说,你们谁听说过鬼怪偷粮食吃的?而且还知道挑些好存的、耐放的来偷?” “村长这话说得好像是有些道理,妖怪哪有吃粮食的?”开口说话的人还是那个赤膊的庄稼汉,只是旁人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便只听得人群外面传来一声既欣喜又激动的声音—— “村长你说的是真的?我家小七没有被妖怪吃掉?我家小七还能找回来?” 干瘦的身影随着追问的声音扑入人群,村民们自发地让开一条小路,却无不在心里默默地摇头叹息——小七的娘近来愈发的有些疯癫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哥大姐们,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上山找找小七,我家小七那么聪明乖巧,求求你们把她找回来,求求你们了!” 眼见得村长没有说话,小七娘亲脸上的欣喜瞬间变得失落而悲伤,猛地转过身子,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的面前。 “小七娘,你看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快点起来,我们上山去找小七,我们这就去。”眼睛软的大娘顿时红了眼眶,紧赶紧地扶着小七娘的身子,大娘转过头去对着自家儿子催促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着村长上山去找人啊!万一京城来的官差说得是真的呢?真的是坏人干的呢?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抓到什么凶犯,哪怕是……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受害了!” “对,我们上山去找,就算是假的,试一试也不吃亏!”站在大娘儿子旁边的少年出声说道。 “没错,村长,我也跟你上山去找,没道理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不管,让人家几个从京城来的年轻孩子跑前跑后的忙着!”赤膊的庄稼汉附和出声,他昨天从田地里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满脸疲惫的盛夏和跑前跑后的江淮。 “没错!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不护着谁护着?!” “对,我们上山去找!” 人群里纷纷响起附和的声音,村子里的青壮年自发地放下了手里的农具,分成几组跟在了老村长的身后,进山搜山,总得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壮年人带路才最安全顺当。 将搜查的范围细细地告诉了每组的领头之人,盛夏又将南陵城的捕快挨个分配进了每个小组——毕竟他们是捕快,对于可疑的地点、可疑的人,都要更加敏感和专业上几分,对待意料不到的突发事件,也能比普通人更从容一些。 安排好了人手便继续进山搜查,忙忙碌碌的盛夏并不知道,此时山下的枫叶村,又来了几个令村民们倍感稀奇的“外人”。 “主子,就是这里了。”疾驰的马车缓缓减速,坐在外面的车夫转过身子向着里面说道。 马车轿厢的帘子被掀开,言涵并着言毓一起跳下了马车。 “这位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京城里来的那几个官差现在身在何处?我们两个是他们的同僚,来这里找他们有事。” 脸上带着一贯风流潇洒的笑意,言毓在村口拦住了一个略显年轻的中年妇女,嘴里一声“姑娘”,唤的那大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这位公子你可真是会说话,我哪里还是个姑娘?你唤我一声大嫂都使得呀。”笑里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那妇女看了看身边的姐妹出声说道。 “不过你问京城里来的那几个官差,恐怕是有点儿不太好找,村长刚刚说了,他们寻到了坏人的踪迹,现在正在后山上到处搜查,具体在哪里,我们可还真的不知道。” “后山?就是那边的那座山吗?”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山,言毓脸上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对对对,就是那座山,我刚才听村长那个意思,他们应该是向着山的东边儿去了。”连连点头,那妇女回忆着出声,却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姐妹。 “没错,就是从东边上的山,村长刚才不是说要搜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去吗?东边平时人就最少,你们过去找找,应该能喊到人。”肯定出声,那说话的妇女却是眼珠不错地看着言毓,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又在惋惜着什么。 “那我们去后山找找,多谢几位了。”笑容更加明朗,言毓道谢出声,更是收获了不少含羞脉脉的目光。 “四哥,后山。”脚步欢快地跑到言涵面前邀功,迎接言毓的只是一个漠然而冰冷的眼神。 “我说四哥你这是什么态度?简直是太伤我的心了!”跟在言涵身后快步向着后山走去,言毓忍不住地抱怨出声。 “我是为你好。” 身前响起的声音冷冷淡淡,言毓听着,总觉得不是一句正常的好话。 “为我好?我怎么没觉出来?” “连山野乡妇随便的一个爱慕眼光都能让你洋洋自得,你觉不出好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语气淡漠如斯,言涵用背影留给言毓一个深深地嘲讽。 “……”言毓无语,他就知道自家四哥永远不会对自己有半句好话! 顺着东路上山,他们很容易便找到了一队搜寻的村民,只是那队伍里面并没有盛夏的身影。 “您,您是安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率领队伍的叶青眼尖,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言涵,又或者说,周身清冷而淡漠的言涵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即便是不声不响地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总能在第一时间吸引走别人的注意力。 然而在他的光辉笼罩下的润王言毓就有点儿……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眼睛里就只看到了安王?本王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站在这里,你怎么就没反应?” 眼看着南陵城的这个小捕快从自己面前快速的跑过,却没有丝毫要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站在一旁的言毓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痛的十分欢快。 第69章 搜寻凶犯(2) 言涵去寻盛夏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几个捕快走向了大山的更深处。 巡山搜查的村民发现了老庙的异常,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只是将那座已经有些破落的老庙围了个严严实实,等着盛夏前来查看。 “在老庙的后院,有村民发现地板上的野草有些古怪,似乎枯黄的有些太早了。”带着盛夏前来,江淮出声说道。 围着老庙的村民们看到盛夏,便自发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你们几个带着大家还是把老庙围好,江淮你去问问村长,知不知道这老庙当年有没有什么可以逃生用的地道出口。剩下的三个人,跟着我进去看看。” 站在那野草枯黄的地方看了片刻,盛夏指挥出声。 野草下面是一块木质的门板,一个细细的拉手掩藏在草丛里难以分辨,想来是当初建立庙宇时专门修建的地窖,就是不知道这地窖是用来储物,还是用来做临时的逃生之用。 希望是前者。 用力地拽了拽门板却纹丝不动,盛夏对着身后的捕快出声,道:“里面上了插栓封死了,把佩剑卡在这里一起撬开。” 手指着门板的受力之处,盛夏并着几个捕快一起将佩剑插了进去,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二三”,捕快们便齐齐用力,“砰”地一声将那封死的木板撬了开来。 霎时间尘土飞扬,众人不由得抬手去挡,唯有盛夏动作敏捷,率先跳下了并不算太深的地窖之中。 一个身影慌张万分的从眼前跑过,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晃晃悠悠,像极了目击村民的描述。 没有丝毫的犹豫停顿,盛夏立时追了上去,身后的声音呼呼啦啦,反应过来的捕快们也接二连三的跳了下来。 地窖比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 不仅仅是一个宽阔的用来储物的地方,而仿佛是曾经有人想要居住和避难,修建了东绕西拐的走廊,还有或隐藏难辨或明显突出的房间,甚至于许多家中的陈列摆设一应俱全,映照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莫名地有一种阴森森的氛围。 一路紧跟在那人影身后向前跑,昏暗模糊的环境让周边的东西不断地被带倒,原本安静得可怕的地窖里顿时嘈杂一片。 追逐的脚步被倒地的沙袋绊了一下,盛夏再抬头时已是地窖的岔路,逃窜的人影消失不见,她无法判断凶犯究竟跑向了哪边。 “分头去找。” 身后的捕快跟了上来,盛夏吩咐的话音落地,自己便率先拐入了右边的岔口。 岔口的深处仿佛有风,隐隐的亮光跳来跳去,地上时不时地有腐败的动物尸体出现,恶臭伴着血腥的气味儿铺天盖地,盛夏每走一步都十分的小心,直到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向前的脚步顿了顿,盛夏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便径直向着那隐蔽在破旧麻袋后面的房间快步跑了过去。 抬手猛地推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门后面的情形却让盛夏那颗悬着的心骤然放松不少——她找到了两个孩子。 “你们是王生和金童?”眼看着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着向后缩了缩身子,盛夏放缓了嗓音,“我是来救你们的,别怕,已经没事了。” “你,你真的是来救我们的?”稍微年长一些的孩子开了口,目光里将信将疑。 “是真的,是阿勇让我来救你们的,你看,他给了我这个。”口中说着,盛夏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羊拐,正是昨天阿勇塞到她手里的那个、他还没有来得及送给金童的羊拐。 “童童,这是阿勇做的羊拐。他那天不还说要送你一个吗?”神色瞬间放松下来,王生伸手接过那羊拐放到另外一个孩子手里,眼眶里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这些天他一直忍着。 他知道自己比金童年纪大,如果自己先慌了,先哭了,金童肯定会更害怕,于是他一直咬牙忍着内心的恐惧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现在看到前来救他们出去的盛夏,他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好孩子,不哭了,我们现在就带你们出去。”伸手将王生揽在怀里,盛夏轻声安慰着。 闻声赶来的捕快从地上抱起怯怯的金童,正要从盛夏手里接过王生,却只见他紧紧拽着盛夏的衣角,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哭泣,“我知道丫丫和俊生在哪里。” 丫丫和俊生,正是去年被抓失踪的那对兄妹的名字。 看来,凶犯从村子里将孩子抓走,根本不是想要卖给人贩子换钱,而只是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道为了怎样的一种目的。 “我们刚被抓进来的那天,他给我们吃东西,我看到他带着丫丫过来,可是不管我怎么喊她,丫丫都没有反应。大姐姐,你说丫丫她怎么了?” 一路引着盛夏向前,被抱在怀里的王生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说话之时又哽咽着要落下眼泪来。 “丫丫可能是太害怕了,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带他们回家。”抬手轻拍王生的后背,盛夏的脚步走到一个被杂物堵得严严实实的门前停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捕快立时上前,几下将杂物清除干净,才刚刚打开房门,便听到里面响起了刺耳的尖叫。 声音稚嫩,却充满深深的恐惧。 “丫丫,丫丫,我是王生哥哥,我是王生哥哥。” 听到屋子里的尖叫,王生急急地从盛夏的怀里跳到地上,不顾脚下黏腻腐烂的东西,他径直跑到了两个尖叫的孩子面前,试图让充满恐惧的他们安静下来。 而站在一旁的捕快却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出现在眼前的一切让他心里充满了深深的不忍。 狭小的空间应该是曾经用来堆积粮食的地方,散落在地的粮食已经腐烂变质,空气里潮湿的霉气遍布,乱七八糟的杂物勉强堆出一个床铺来,棉絮破破烂烂,两个尖叫着的孩子就那样挤在小小的床铺上,身边只有一碗不算干净的冷水。 为什么要这样虐待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明明还这么小,明明还需要别人的照顾与呵护? 那捕快是已经做了父亲的人,便更是瞧不得有孩子受苦受罪,哪怕只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要抓我——放开我——放开我——” 屋外忽然响起阵阵充满挣扎的喊叫,盛夏才刚刚回身,江淮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盛姑娘,凶犯抓到了。” “我去看看,你带着孩子们赶紧出去吧。” 回过头来对着屋子里的捕快出声,盛夏听着那凶犯的呼喊之声,心里莫名地有几分担忧。 面前的凶犯衣衫狼藉却面容白净,虽然是男子,然而说话时的声音动作却不似普通男子般粗放,反而是带了些许文弱和尖细,瞧着似乎像是……太监? 心念微微一动,盛夏仔细打量面前之人,便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别抓我,放我走,快点放我走……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放了我,放了我……” 面前的凶犯已经停止了喊叫,然而嘴里却止不住地絮絮叨叨,身子也如同筛糠一般的狠狠地抖动着。 “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有话要问他。”面色平静,盛夏对着那捕快出声,然后示意跟在身后的江淮将人接手过来。 “江淮我跟你说,”等到旁边没了别人,盛夏压低了几分嗓音,“你把凶犯押出去直接交到苏清让的手里,告诉他,别让任何人接触这个犯人。” “为……为什么?”盛夏脸上忽然出现的严肃神色,让江淮有些紧张。 “这里不方便解释,你先按我说的去做。”抬手拍了拍江淮的肩膀,盛夏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昏暗的地窖里人声嘈杂不息,捕快们来来往往,不是要搜查取证,而是在寻找那个至今仍旧没有下落的孩子——小七。 “盛姑娘,大家已经把这里都搜遍了,根本就没有那孩子的踪迹,该不会是……”一个捕快阴沉着面色站到盛夏面前,剩下的话却没有忍心说完。 “不会,”嗓音低沉,盛夏继续说道:“王生刚才说过,他早晨的时候还听到小七的声音,即便是凶犯有所察觉而对她下了杀手,也不会这么快的就将所有的踪迹处理干净。小七肯定还在这里。”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盛夏看看人来人往的四周,沉声道:“这里人太多了,让他们都出去,就留你和叶青两个人跟我一起找。” 三年,凶犯将小七囚禁了整整三年。 在听到他们闯入他藏身的地窖时,他都不曾有过要顺手将刚刚抓来的孩子杀掉的举动,又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杀掉与她在这昏暗囚室里相伴了三年的小七?更何况,此时的小七,早就已经对他百依百顺。 他一定是将小七藏在了哪里,让她不能发出声音,让他们难以找到,然后好当做是保全自己的筹码。 只是不管他将小七藏在哪里,盛夏都一定要将她救出去。 第70章 被囚禁的小七 随着捕快的陆续撤出,嘈杂的地窖渐渐安静下来。 叶青和方才那捕快一起站在盛夏面前,相互对望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搜的地方刚才已经搜过了,现在还能去哪里找? “仔细听一听,好像有些声音。”压低了嗓音出声,盛夏只觉得哪里有隐隐约约滴水的声音传来。 方才拐道里风吹烛火跳动的情形忽然闯入脑海,盛夏心念一动,便抬脚向着右手不远处的巷道走去。 叶青和那捕快赶紧地跟在她身后,却是注意万分的放轻了走路的声音。 巷道的尽头没有光,昏暗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却有风吹过,站在那里盛夏甚至能感觉得到耳畔发丝的飘扬。 没有光却有风,还有滴滴答答愈发清晰的水声。 这里一定不是巷道的尽头,她面前的这堵墙,也一定不会是地窖边缘的墙壁。 “砸墙。”抬手轻敲了几下,盛夏沉稳的嗓音斩钉截铁。 身后的叶青愣了一下,随即便抄起手边的重物狠狠地砸向了面前的那堵墙——墙的后面也忽然响起了支支吾吾的挣扎声音。 “墙后面真的有人!”兴奋地喊出声,叶青砸墙的动作更有劲头,却也注意控制着力道不要砸过头,毕竟他们不知道里面的空间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砰——砰——砰——” 砸墙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里面支支吾吾的声音也持续不断。 黑暗之中不知道砸了多少下,那封死巷道的墙壁终于“哗啦”一声破了个大洞,昏黄的光亮霎时间从洞口穿透出来,盛夏眯眼适应着光线,却在看清那洞内的情形时,险些落下泪来。 墙后的空间里有一个巨大的铁笼,生了锈的铁索一圈圈捆绑缠绕,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形被紧紧的限制其中,在她的面前,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水盆,接着从墙壁上一滴滴滑落的水珠。 可她,却被破布堵住了口舌。 简直是灭绝人性! 几乎是立刻冲上前去,盛夏将那女孩儿嘴里的破布拽了出来,嘶哑的喊声霎时间冲口而出,却是令人心惊不已的“求求你,别抓我,放了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跟那凶犯喊出口的话语如出一辙。 眼看着铁链中的女孩儿拼了命地向后缩着身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也充满了惊恐畏缩,盛夏心底里的那些猜疑与担忧,渐渐被放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 这个凶犯,一定有问题。 拴着女孩儿的铁链被叶青用斧子砸了开来,身上的桎梏得到解脱,那女孩儿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是下意识地向后躲闪着身子,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方才那几句话。 “小七,小七,我的好闺女是你吗?” 身后传来沙哑的呼唤,小七的娘亲早在王生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就跟着王生的父母一路跑上了山。 畏缩的身子忽然停止了颤抖,小女孩儿尽管仍旧不敢向前,然而却是抬起眼睛来向着盛夏身后努力看着,努力搜寻着那发出呼喊声的人,直到,她娘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盛夏向一旁让开了身子。 “小七,小七,是娘,是娘啊!我可怜的闺女,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可怜的小七,我的小七啊——” 看到那女孩儿的一瞬间,小七娘立刻扑了过去,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紧紧地抱着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心痛至极,又高兴至极。 “娘,我要回家——”嗓音沙哑,那小女孩儿充满辛酸的一句话喊出口,自己便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好孩子不哭,不哭,娘的小七不哭,跟娘回家,娘带你回家。”嘴里念念叨叨地哄着,小七娘抬手去擦小七脸上的泪水,自己想要冲着孩子笑一笑,却根本止不住眼泪。 “谢谢,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抱着小七向地窖外面走去,经过盛夏的身旁时,小七娘止不住地道谢,眼里的泪水却是流的越发的多了起来。 怎么能让她不哭呢? 失踪的女儿三年未见,在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已经遭逢不测之后,她居然还能够见到自己的女儿,还能够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还能够将她安安全全的带回家去。 这样连梦中都不曾预想过的好事降临,又怎么能让她平静得下去?又怎么能让她不喜极而泣? 可看到昔日活泼健康的女儿变成了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看到她这三年来时时刻刻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这个做娘的心里又怎么能不心疼?又怎么能不难过? 只是,孩子找到了就好。 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当初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更让人难以承受,如今女儿归来,从今往后,她所有的日子,便都是好日子。 跟在小七母女的身后缓步走出地窖,四周天色昏暗,盛夏这才恍觉此刻已是夕阳西下。 悉心叮嘱了几句看守地窖的捕快,盛夏正准备去寻苏清让一起审审那凶犯,却是在抬头远眺的不经意间,瞧见了那个清俊而颀长的熟悉身影—— 他站在逆光处,身后金红色的夕阳光辉灿烂,却丝毫遮掩不住他分毫的光芒,却丝毫没有妨碍盛夏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了这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他。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 看清了缓步向自己走来的他的严肃模样,盛夏的心便忽的一沉——看来,她心底里的担心真是一丁点儿都不多余,这个藏在枫叶村多年的凶犯是真的有问题。 “再回去看看,我需要确定一点事情。” 晃神之间言涵已经走近,盛夏听着那响起在耳畔的清冷嗓音,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跟在了他的身后,直到重新踏入那昏暗的空间,方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对他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心里不由得有些憋闷,盛夏忽然想起昨晚苏清让说过的话来。 自己怕是真的没办法放下他,哪怕,是狠了心的要远离他。 脚步缓缓地顿住,盛夏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定定地看着前面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手里举着的火把影影绰绰,他仔细地搜寻着地窖的每一个角落,尽管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她却能毫不费力地知道,此时此刻的他,英挺的眉毛是如何轻轻地皱在一起,凉薄的嘴唇又是怎样无意识地抿在一起,甚至那双一贯淡漠的眸底,又是浮起一层怎样的认真与严肃。 “这两个金珠子是宫里的东西,珠子下面还有内廷制造的钢印。” 模糊的身影转过身来,容貌在盛夏的眼底里渐渐地清晰起来。 “我方才也发现了,这地窖里有好些东西不同寻常,但我没怎么见过宫中之物,所以并不敢确定。” 接过那两个金珠子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盛夏出声说道。 她虽是护国将军的独女,但从小却一直生长在远离京城的北疆,连京城里的王孙贵胄她都人不齐全,更遑论宫中的东西。 “你已经知道我今天的来意了?”抬头看着盛夏,言涵淡淡地出声问道。 许久不见,他只觉得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但又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他很想靠近她仔细地看一看,然而他却还记得,她那在风中哭喊着让自己走开的悲伤模样。 他不想再让她悲伤了,可他总觉得,如今的她看起来,似乎更加的悲伤而沉郁。 “差不多猜到了,”点点头,盛夏继续道:“毕竟这个人出现在枫叶村的时间有些太过于巧合,而三年前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多少有些耳闻,心里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但刚才抓到那个凶犯的时候,他的反应就有点儿太奇怪了,你若是来得早的话,应该也看到我让人直接将凶犯交给清让了,怕的就是被人听到些什么也起了疑心。” 将方才那凶犯被抓时的反应大致描述了一遍,盛夏果不其然地看着言涵面上的神色愈发得严肃起来。 “这个人,我可能要直接带走了。”言涵蹙眉说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送到衙门里去难免会节外生枝,但是现在不止一个人知道枫叶村有凶犯,而我和清让专程从京城过来也是为了抓住这个凶犯。 你要带走人,没问题,但这各方面的关系如何压下去,你也得多费心思,我在这方面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点头出声,盛夏对言涵的这个要求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提醒他。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嗓音清淡如常,言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片刻不移。 “嗯,”点点头,盛夏的心底里浮起几分自嘲,“我本也是瞎担心,你做事一向周全,这些事情自然是不用我说的。” 话音未落,盛夏掉转身子就要向着地窖外面走去,她知道,言涵唤她一起进来并不是为了搜查什么,而是想有个单独的机会将事情告诉她。 只是离开的脚步还没迈出去,那清俊的身影便忽的出现在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71章 宫里的逃犯 盛夏愣在那里。 熟悉的俊颜近在咫尺,眉宇间的淡漠清冷依旧,但却透着无可遮掩的疲惫与憔悴,只是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仍旧是精神炯炯,倔强而片刻不移地紧紧盯着自己。 心底蓦地一慌,盛夏错开了看着他的目光。 想要离开的脚步无论如何都再也迈不出去半步,她只得垂手站在原地,任由他的目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的、贪婪的、又充满万分依恋的看着自己。 他很想她。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曾经以为见不着最痛苦,曾经以为相隔万里才最想念,可如今,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才让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什么叫做想念彻骨。 他知道自己就这样拦下她离开的脚步很不好,他也知道自己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很不礼貌,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好好地看看她,甚至于在脑子有所反应之前,身体便已经率先拦在了她的身前。 极度的渴望,极度的想念。 用目光一点一点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描绘着她那倔强的神色、轻抿的双唇,还有那垂在身侧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 她也在紧张吧,一如此时此刻的自己。 视线片刻不移的黏在她的身上,言涵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跳动着即将熄灭,方才不情不愿地的向着一旁缓缓地挪开了身子。 心底里的紧张骤然变成了失落,盛夏低头不语,从他身边走过。 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嗅着那隐隐约约的清冷白梅香气,鼻尖不受控制的一酸,眼眶里便涌起了无法抑制的泪意。 落荒而逃。 盛夏快着步子从地窖里走了出来,失魂落魄的她甚至没有看到那守在门前一早便冲着她招手微笑的言毓,而只是脚步匆匆地走到苏清让的面前,低低地道了一句“走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庙。 举起来的手僵在半空,再一次被彻底无视了的言毓心情是无比的郁闷,眼看着自家四哥随后走了出来,他抱怨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可却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言涵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手里接过他递来的金珠子,又看着他那凝望着盛夏离去的目光,言毓张张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都拿不准他到底为什么这般面色沉郁。 是因为凶犯是宫中之人,还是因为…… 回到村子已是夜色初降,略有几分疲惫的脚步还没有走到村口,盛夏便看到村外的大石头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许多村民。 “盛姐姐——” 小孩子的清脆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便向着她扑了过来,阿勇紧紧抱着盛夏的腿,语气激动不已,“盛姐姐,你真的救他们回来了,你真的救他们回来了!谢谢你,盛姐姐!” 两个小伙伴被平安的带了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阿勇,他终于可以摆脱自责的梦魇,终于可以再跟自己最铁的小伙伴一起玩耍。 “大家伙儿,这两位就是盛姑娘和苏公子,咱们村的孩子,就是他们两个人救回来的。” 紧跟着上前,村长对着身后的村民介绍出声,语气里的激动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找回了孩子抓到了凶犯,就是挽救了他们整个村子啊! 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跟着的几个村民便接连跪了下去。 “婶子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被村民的举动吓了一跳,盛夏和苏清让赶紧去扶,可跪倒在地的几个村民却是泪流满面,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他们是被救孩子的亲人,自从孩子丢失的那一天起,眼泪就日日与他们相伴,忧心忡忡、后悔不迭,每一天都过得无比艰难挣扎。 今天亦是泪流满面,然而却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的喜极而泣。 “丫头啊,说什么你今天都得到婶子家里去吃晚饭,你把我家两个娃儿找回来,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紧紧抓着盛夏的手,被从地上搀扶起来的大婶硬是要将她带回自己的家中,可旁边几家人却不肯同意,也是紧紧拽着苏清让的衣袖,想要让他们去自己的家中,毕竟,他们也是救了自己孩子的恩人。 “婶子,不用了,真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连连摆手,盛夏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别看她素日里指挥起破案抓凶来一派镇定自若,可是面对现在这般情况,她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偷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苏清让。 苏清让含笑看着盛夏那慌乱无措的样子,总觉得,这样的她有着与平日不尽相同的可爱。 “又在那里笑!快点帮忙啊!”趁着众人不注意踢了苏清让一脚,盛夏对他这样没义气的笑表示强烈的不满。 “大叔大婶,你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可孩子刚回家,正是需要大家好好照顾的时候,我们就不去添麻烦了。 反正京城离村子也不远,我们也时常能来的,等过阵子孩子们都好些了,我们再来看大家好不好?” 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浓烈了几分,苏清让做出一副屈服于她“威压”的模样,对着村民们出了声。 “就是嘛,老金家的,你看你,盛姑娘和苏公子为了咱村的事儿忙忙碌碌,这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还不赶紧让人家回去歇歇?要感谢他们,也不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紧跟着苏清让开了口,王村长活了这么大年岁,哪里又看不出来盛夏的心思? 推推嚷嚷又折腾了片刻,感激万分的村民方才被劝了回去,临走,还拉着盛夏的手,一定要她答应过阵子来枫叶村看看。 “没想到这里的村民会这么热情。”苏清让看着盛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轻笑着出声,“不过我更没想到你会对大家的热情这么犯怵,平日里也瞧不出来呀?” “平日哪里就瞧不出来?是你就没瞧吧?你看看那些热闹的地方,若非相宜她生拉硬拽,我哪里会主动出现?跟一大堆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简直是会头疼死我的。” 冲着苏清让翻了个白眼儿,盛夏抬脚向着村里走去,今日天色已完,她也不急着连夜赶回京城,更何况,她还有些担心小七。 “也不知道去找孩子们问话的人会是谁,其他四个孩子还好一些,我最担心的就是小七。她被囚禁折磨了那么久,他们就那样很直接地问话,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 夜风微凉,盛夏说话的时候不由得裹了裹身上薄薄的衣裙。 “更重要的是,她的恢复肯定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些年她的家中因为她失踪的事情已经过得很混乱了,真不知道她的忽然出现,会让这个家发生什么变化。” 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盛夏不是在质疑小七爹娘对她的深爱,但盛夏却更加清楚的知道,三年的折磨囚禁,给小七带来的除了身体上的伤害之外,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创伤。 而这种创伤想要恢复,则需要一个极其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她的家庭,她的爹娘,她的弟弟妹妹能承受得了吗?又会给他们的生活带去怎样的问题呢? “我记得小七的家就在前面处不远,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去瞧瞧?”抬手指着前面灯火明亮处,苏清让嘴里出声说着,脚下已经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盛夏停了一下便立刻跟上了脚步,她确实,想要再去看看小七的情况,再去看看小七的娘。 夜色如水,两个身影微微错开了身子并肩而行,却谁都不曾觉察到,在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清俊颀长的身影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默默地看着他们。 院子简陋而整洁,晒干当做冬日储备的柴火垛子,洗干净了悬挂着的褪了色的旧床单,每一处看上去都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这家中曾经遭逢巨大的变故。 盛夏站在屋外,看到半掩着的木门里,一个中年男子忙忙碌碌,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地喜悦。 “你们是……盛姑娘和苏公子?” 忙碌的男人不经意回身,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人愣了一下,方才试探性地问道。村子里都是熟人,可这两张却是陌生的面孔。 “快请进,快请进,”看到盛夏点头,中年男子忙不迭地打开了屋门往里让,“真是的,还让你们专门跑过来瞧我们,本该是我们去感谢二位的。就是小七他娘回来抱着小七死活不撒手,我也没办法,真是不好意思呦,不好意思。” 脸上又是笑又是不好意思,那中年男子赶忙请他们坐下,又略带笨拙地给他们倒水。 “您别忙活了,我们只是过来看看小七和嫂子的情况,要是给您再添点儿忙乱,反倒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拦住男人要出门去给他们那什么的动作,苏清让温和的出声说道。 第72章 贴身收好 “我是粗人,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就是觉得只要我家小七回来就好了。” 没有过多的客套,小七爹坐下身来,不断搓着的双手显示出他的紧张,却又是憨憨的笑着,带着庄稼人的质朴。 “小七她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盛夏尽可能和缓地问出声来,她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农家来说,无论是孩子的忽然失踪,还是被囚禁虐待归来,都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今天没什么,跟着小七她娘回来之后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那孩子真是太可怜了,瘦成那副样子。”摇头叹息,小七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盛姑娘,其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知道小七这孩子这三年受了很多的苦,而且有多苦,有多害怕,我根本就想象不到。 别说是她一个孩子了,就是我这么个大人,三年一直受那么大的苦头,也是会受不了会疯掉的。 所以你说小七回来我们高兴不高兴?肯定高兴。但是担心不担心,也肯定是很担心的。” 重重的叹了口气,小七爹也是个耿直的庄稼人,径直就将盛夏不愿直接开口的话说了出来。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小七以后会有什么情况,也根本不知道该提前想点儿什么法子应对,更别说家里还有小七她娘,自从小七失踪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 可是我也是大实话,那就是我不怕,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不怕。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觉得啊,不管什么事儿,不管有什么难关,都是能一起度过去的。 今天小七娘带着小七回来的时候,我瞧见她在哪儿又哭又笑的,好像是很疯疯癫癫的让人担心,可是我这心里是真的高兴,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小七娘笑了。” 脸上带着笑,小七爹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控制不住地哽咽。 盛夏抬手,递给小七爹一块手帕,她一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此刻也更加觉得,面对这个坚强不屈又异常清醒的男人,她确然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安慰—— 毕竟,能清楚地认识到孩子回来之后他们一家人还会经历一番磨难的人并不多见,而能够想明白要如何应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他全都知道,全都明白,她又需要再过多的担心什么呢? 坐在那里又同小七爹说了些今后要格外注意的事情与他们未来的打算,盛夏看看窗外漆黑起来的天色,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一听盛夏要走,小七爹忙站起身子来拦阻,“盛姑娘,再坐会儿,再坐会儿,等着吃了晚饭再走,我家没什么好东西,但是……” “王大哥,您别跟我们这么客气,我们确实是有事在身,不然的话也不会推辞的。更何况,小七和嫂子如今还在屋里歇着呢,她们肯定也都等着您呢。” 苏清让那温和的语调让人没来由的顺从,小七爹没有再争执,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就真是麻烦你们了,等小七哪日好些了,我带着她们上京城去找你们,亲自谢谢你们。” “王大哥,小七的事儿总归是艰难些,您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托人到京城来找我,这块牌子是府里的,您到京城给旁人看,就能找到我。” 将盛将军府的令牌递到小七爹的面前,盛夏眼看着他要推辞,又道: “这个您就别推辞了,小七虽是您的女儿,但也是我救出来的孩子,我对她也放心不下,只有看着她好,我才能真正的安心。所以,您就好好收着,有事千万记得来找我,不是为您,就是为了孩子。” 抬眸认认真真地看着小七爹,盛夏的眸底一片澄澈的真诚。 有些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小七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令牌接了下来——小七是他的女儿啊! 从小七家中出来已是万家灯火,天空中没有月亮,璀璨的群星若明亮的宝石,颗颗点缀在绸缎般的夜幕之上。 盛夏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唇边不自觉地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她是喜欢这样静谧的夜晚的,更是喜欢这样的漫天星光。 仰头看着树杈间的星星,盛夏忽的想起了在北疆月下纵马的情形。 彼时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月亮挂在天上,皎洁而明亮,照亮了北疆广阔的草原。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同穆峄城和言涵三个人一起赛马,从山坡上向着约定好的地点一起纵马狂奔,身后哒哒的马蹄声阵阵,她一路冲在最前面,然而不经意间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穆峄城竟是不见了踪迹。 手里扬起的马鞭赶紧落了下来,她本能地想要回头去找穆峄城,却是冷不丁地被言涵一把拽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清冷却厚实,她被紧紧地环在其中,却并不紧张也不害怕,甚至没有姑娘家常常会有的羞涩,而只是觉得安心,无比的安心。 而不像现在,空落落的,没有依凭。 “清让,你会骑马么?” 抬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盛夏忽的就有一种想要纵马狂奔的冲动,问出口的话语半晌没有回音,她有些奇怪地转头去看,却是对上了一双望过来的深邃眼眸,刚刚出现在她回忆中的那双眼眸。 苏清让已不见踪影,一如当年的穆峄城。 只是他们悄然离开的原因,却未见相同。 “那凶犯已经被连夜送去了平阳,京城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率先开了口,言涵看着盛夏那含了错愕的目光,心头微微有些刺痛。 “哦,”讷讷的应了一声,盛夏错开与他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动动嘴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沉默着向前走。 “送走他之前,言毓简单的审问了一下,凶犯确实是三年多之前趁乱从内宫跑出来的,但当时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敢说,不想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跟着盛夏的脚步不疾不徐,言涵继续淡淡地出声说道。 “但从孩子们的反应来看,这个凶犯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手下的人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听孩子们反复提到,那凶犯经常会自言自语一些’杀人’,’别杀我’,’偷偷下了药’之类的话。 不过,这凶犯的精神出了些问题,最后到底能问出多少东西来,还是不能确定的。” “你们去问那些孩子了?”盛夏诧异出声,关注点却并不在那凶犯和宫中秘闻之上。 “你放心,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只是找人待在孩子身边,慢慢引导着问了几句。”深邃的眸子看着盛夏,他无意识地抬手,理顺了她那被夜风吹散的一缕头发。 盛夏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为着言涵这般亲昵的举动,也为着自己方才那脱口而出的问话。 “哦,这样就好,我怕孩子们太小,一下子承受不来太多的问话。”微微垂下了眼眸,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你既然知道京城里那么不安全,那素日里也要更加当心一点,尤其是调查这些与宫里有关的事情时,尽量让参与的人少一些,我总觉得你身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安全。” 本是缓解尴尬的话语,盛夏说着说着却真的严肃起来,好看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她对他的那颗满怀担忧的心,从来都不是假的。 “嗯,我会的,”顺从的点点头,言涵的手指移向了盛夏的眉心,“别总皱着眉头,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总这样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长了皱纹可是真的没办法了。” 言涵的指尖微凉,触到皱起的眉心之中,让盛夏没来由的心里一抖。 “不过,你自己也要更加小心,尤其是在调查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毕竟顶着王爷的名号,他们对我不敢做得太明显,但是对你,他们未必就不敢直接下狠手。” 眼见得眉心舒展,言涵收回手来淡淡地叮嘱出声,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盛夏满是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你和苏大人暗中调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不愿说,那我也不会问,但做事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盛老将军不在京城,盛将军府的名头未必就护得了你。” 俊颜上清淡的表情未变,言涵只是从贴身的袖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还带着温度的纯黑色玉牌,“这个收好,若是遇到什么危险而我又不在,应该可以帮你脱困,起码,你能随意进出安王府和润王府,并动用两府的人手。” 盛夏的手被拉了起来,小小的玉牌便落入了她的掌心之中。 垂眸怔怔地看着那块玉牌,盛夏鼻子微酸,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口告诉他,这样的令牌她其实有一个,现在,就贴身戴在她的脖子里。 那颗想要保护她的心始终不曾变过,可言涵,你是真的忘记我了么? 平安夜快乐,加更一章~ 第73章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1) 心中百转千回,盛夏终是将那黑色的玉牌收好,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言涵的唇边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与轻松,方才他递那玉牌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紧张,有多担心她会冷言拒绝。 气氛莫名地和缓下来,两个人万分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只是并肩行走在灿烂的星空下,许久都不曾有人说话。 眼看着前面就是盛夏暂住的小院,言涵忽的就停住了脚步,侧过的身子拦住了盛夏的去路,他看着她,眸底一片幽深。 盛夏有些不知所措,那清冷的白梅香气在鼻息间缭绕,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心底里的冲动,让自己能稳稳地站在这里。 “京城里再没谁比我骑马技术好,若是想找人一起,那便随时来找我吧。”涌在唇边的话语滚了三滚,言涵终究是换了一句。 “安王殿下你那么忙,我哪里能随时找你?” 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窘迫,盛夏有些恼恨他方才悄无声息的跟随,真是的,也不知道方才他到底跟了自己多久! “你既是拿了安王府的令牌,有权随时调动安王府的一切人员,而我也是安王府的人,你自然就有权随时让我陪你骑马。” 言涵看着盛夏那先是一愣,随即又有些恼恨地咬着嘴唇的模样,清冷的眸底带了隐隐的笑意。 “既是这样,若只是让安王殿下你陪我骑马,岂不是太浪费这块牌子了?我得想个有难度的事情才不算辜负。”在心里默默地磨了一回牙,盛夏皮笑肉不笑。 “好,那我随时等你。”唇角扬起,言涵看着面前的盛夏,只觉得她身后的万家灯火都更加明亮璀璨起来,而那璀璨的灯火之中,有一盏最亮最明的,在不知疲倦的等着他们归来。 是夜宁静,光阴流转,眨眼之间便是天明。 向村长辞行过后,本以为就这么顺顺利利归京的盛夏却没想到,自己竟是被人死缠活缠的拦在了村口,愣是半步都挪不动身子。 拦阻她的人,是南陵城的小捕快江淮。 “盛姑娘,我不放手,除非你答应我的请求,你只要肯收我为徒,我就立刻让你走!” 双手紧紧抓着盛夏的衣摆,江淮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就差没有坐在地上打滚当坐地炮了。 “你先把手放开,刚才该跟你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收徒拜师哪里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面色大窘,盛夏想要将自己的衣摆拽回来,可又怕自己力道太大弄伤了他,只能无奈地劝说。 “我不管,我不管,哪里有那么复杂的事情?收徒拜师,不就是师父愿意,徒弟也愿意的事情吗?”抓着衣摆的手更紧,江淮索性坐在了地上。 “师徒的意愿是一说,但实际情况又是另外一说,我随时都要回北疆去的,若是真收你为徒又教不了你什么,岂不是白白担了师父的名头误人子弟? 再说,我当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我自己都好些事情不清楚不明白呢。”抬手扶额,盛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教学相长嘛,你收我为徒不妨碍盛姑娘你继续进步啊,说不定徒弟我还能给你一点儿更好的启发呢是不是?” 就是不肯放手,江淮甚至开始以徒弟自称,让盛夏更是满面无语,就差对他动粗用强。 “江淮,你先放手,咱们……” “我说你,丢不丢人啊?!你自己不嫌丢脸,我们还嫌你把盛姑娘和南陵城府衙的脸都丢光了呢?” 没等盛夏无奈的话语说完,叶青的声音便万般无语地响了起来,不过他的行动力更强一些,直接伸出手去把江淮从地上拎了起来。 “喂,你快点放开我,叶青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跟你动手了啊!”被硬生生地从盛夏身上扯下来,江淮手舞足蹈地抗议出声。 “动手也回去再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我真不想说自己认识你。”丝毫不为所动,叶青抬头对着盛夏无奈地笑笑,“盛姑娘,江淮给您添麻烦了,我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您回京城我也不能去送,一路上可千万要当心,若是有什么事情您需要我的,我叶青一定随叫随到,绝不推辞。” 对着盛夏说完,叶青便拎起手里的江淮,不顾他的挣扎反抗将他带到了一旁。 “你们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枫叶村日后的事情,还得你们多照应了。”冲着叶青点点头,盛夏拽了拽被江淮抓皱的衣摆,又叮嘱了几句便向着马车走去,而此时的她,才发现马车这边的气氛比起方才来要更加微妙上几分—— 言涵和苏清让一起等在马车旁边。 “你……” “言毓的马车坐满了。” 没等盛夏嘴里的话问完,言涵便淡淡地开口说道。 “……”盛夏无言以对,只能将纠结而无奈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清让。 “东西都带齐的话,我们就启程吧,”神色自然,苏清让仿佛对言涵的举动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三个人接连上了马车,轿帘放下,车夫缓缓赶马前行。 苏清让的马车并不算小,坐三个人本是绰绰有余,然而此刻却莫名地有些拥挤,空气里也飘荡着丝丝缕缕诡异的气息。 盛夏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忽然就有些后悔,刚刚自己明明可以说天气不错,大家一起骑马回京的,又为什么非要挤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而且,自己又脑子一抽,挑了中间的位置坐着——哪怕是坐在门边,也能假装掀开帘子看风景啊! 心里懊恼抱怨不已,盛夏不由得抬手扶额,却是正对上苏清让望过来的关怀目光。 “头痛?”嗓音轻柔温和,苏清让话没说完,言涵便蹙眉道:“你昨晚几点才睡?从前不是说过不要再熬夜的么?”接着便倒了杯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盛夏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僵硬。 左边是苏清让温柔而关切的眼光,右边是言涵端来的热茶,此刻的盛夏更加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千挑万选,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坐着。 “那个,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困,先闭眼养养神,你们,你们自便吧。” 于万千尴尬中挤出一句话,盛夏话音未落,便立刻合上双眼靠向马车后壁——虽然她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在两个大男人面前就这么闭眼养神着实有些不太好,但,也总好过就这么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尴尬无措。 回往京城路漫漫,谁知道他们两个人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尤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言涵,盛夏实在是担心他又会说出或者做出什么让她无法应对的事情来。 若是换成往常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她大可以对他的那些幺蛾子进行自我安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现在苏清让在这里,让他误会了事小,若是连带着他一起尴尬……那就实在是太不好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本是寻了个逃脱的借口,盛夏却没有想到自己靠在轻轻晃动的马车后壁上,慢慢的竟然真的睡着了。 抱着软枕的手渐渐松开,盛夏蹙着的眉头也缓缓地舒展开来,在她手里的软枕掉落前敏捷地接了过来,言涵转头看着她那温和娇憨的睡颜,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起上次与她从南陵城一起乘马车归京时,她靠在自己怀中睡着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她,要比现在更圆润一些,尽管仍旧是尖尖的、令人瞧着万分怜惜的小下巴,然而也是有些肉的,却不似现在这般瘦的连脖子下面的锁骨都那样瞧着根根分明。 犹记得那时她无意识地靠在自己怀中的感觉,沁香柔软,乖巧娇憨,褪去了素日里紧裹在身上的清冷沉静,褪去了对自己刻意保持的冷漠距离,而只是安心放松的进入梦乡,言涵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无比幸福。 而这个时候的他自己,也很怀念当时的宁静与幸福。 脑子里这般怀念着,言涵的动作便有些不由自主,手臂向着睡着了的盛夏伸了过去,却不想还没有触到她的一片衣角,便被另外一只手冷冰冰地拦了下来。 是苏清让。 言涵平和的面容瞬间冷峻严肃起来,看向苏清让的眸底也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马车里温度骤降,睡梦中的盛夏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言涵手快,将自己一直搁在一旁的外衣拿起,轻轻地盖到了她的身上。 “安王殿下,依我看,您还是适可而止吧。”目光难得一同带了几分冷峻,苏清让看着言涵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 “本王要做什么,怕是苏侍郎你管不着。”言涵嗓音平静之中带着冰冷。 “我喜欢盛夏,自然便管得着。”直视着言涵的目光不躲不闪,苏清让一字一顿地出声,“倒是安王殿下你自己,从头到尾做事都忽冷忽热没个长性,你对盛夏到底安的是一副怎样的心思?” 第74章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2) 凉薄的唇微抿,言涵没有说话,看向苏清让的目光里隐隐带了几许危险的气息。 然而苏清让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安王殿下若是不想说,我一个小小的侍郎自然也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不得不张口。但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能离她远一点。 虽然你们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安王殿下你带给盛夏的是什么样的痛苦,相信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一贯温和的嗓音难得冰冷了几分,苏清让虽然早就在心里放弃了对盛夏的情感奢望,然而却也并不愿让她再受到无妄的伤害。 尤其,是言涵这样若即若离的伤害。 “你希望?你有什么资格希望?”心底里升起隐隐的怒气,言涵低沉着的嗓音不是为着苏清让的冒犯,而是为着他那说中了自己心底的隐痛。 “方才我就说过了,因为我喜欢盛夏,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安王殿下,若是真心真意的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高兴舒心吗?又怎么会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彻骨? 安王殿下,你太自私了。” 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苏清让说到最后,已然是在对言涵发出声声质问。 你说你喜欢她,你说你想同她在一起,可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你从头到尾除了让她伤心难过,你还做了什么? 安王殿下,你太自私了。 凉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言涵那冷峻的目光不知道盯着苏清让多久,那攥紧的拳头方才缓缓地松开,然后掉转头去,将和缓下来的温柔目光,轻轻地落到盛夏的身上。 直到马车越过平坦的官道回到京城之中,他都不曾再理会苏清让半分。 一路睡得深沉,盛夏直到马车停在盛将军府的门前,她才被苏清让那试探性的呼唤所唤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去,言涵早已消失在马车之中。 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空落,盛夏冲着苏清让笑笑便站起身来,却不想一直盖在她身上的外衣就此滑落在地。 下意识地伸手去捡,盛夏在看到那外衣领口上绣着的紫色祥云纹路时,心下不由得一愣,随即便浮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认出了这是言涵的外衣。 紫色的祥云纹路本就是大胤朝的王爷才能有资格用在衣服上的,更何况,整个大胤,也就只有言涵一个人会让人在绣祥云纹时,将云尾那翘起来以示飘逸的一点点小勾,规规整整地收回去。 盛将军府内早就得了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府中备好了两人管喝的茶水,厨房里也备好了所有的材料,只等着他们一进府门,便下锅热闹起来。 将言涵留下的外衫叠好放在床头的小木柜里,盛夏简单的梳洗更衣,推门而出的时候,苏清让也从暂用的客房洗漱整理出来。 两个人一路向着饭厅走去,皆是沉默着没有谁主动开口。 “我们在枫叶村抓到的那个凶手,应该是三年前那场不为人知的骚乱中,从宫里逃出来的宫人。” 终于是承受不住苏清让的沉默,停下手里的筷子,盛夏主动地开了口。 “我索性都跟你说了吧,春节过后,我之所以没有跟着父亲一起回北疆大营去,明面上的借口,是宋相宜年底即将大婚,我想留在这里陪她过做女儿的最后一年,但实际上,是父亲留我在这里同苏伯伯一起调查一些事情。” “兵部的苏大人?”苏清让出声问道。 “嗯,苏伯伯同我父亲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当年也是一同征战沙场、保卫大胤的将军。”点点头,盛夏继续说道: “所以,在三年前,不,快四年之前,宫里忽然改换了天地,我父亲就觉得万分蹊跷,联系苏伯伯之后,才发现那天他根本就没有能够进得了皇宫,而是被面孔陌生的侍卫硬生生地拦在了外面。 先皇驾崩本就事发突然,宫中的举动又这般反常,便由不得父亲和苏伯伯不在心中有所怀疑。 虽然不管谁坐大胤皇帝这个位子,父亲和苏伯伯竭尽全力守护的,都是大胤的国土和百姓,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让先皇不明不白的驾崩身亡,更加不能让有杀父弑亲嫌疑的人坐在大胤江山最高的位置上。 所以他们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情,我留在京城,就是为了帮助苏伯伯做一些事情。” “那言涵呢?”抬眸淡淡地看着盛夏,苏清让对她说出口的话并没有感到十分的意外。 当年先皇驾崩他虽然并不在京城权力中心之内,许多事情压根儿都不了解,然而,人人心中都有一面明镜,他自己的心里,也不是没有过怀疑。 只是,盛夏她这样义无返顾的留在京城,真的就与言涵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继任皇位呼声最高的皇子便是如今的安王殿下言涵,而当年率兵出征北疆却惨遭全军覆没的人,也是他。 更重要的是,当年全军覆没之后,他在北疆失踪了很多年,以至于皇城中人全都认为他已经魂归离恨天,甚至给他在皇陵修建了衣冠冢,可他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你同盛将军一直在北疆,你若是说这件事情你一点儿都不知情,阿夏,我是不肯相信的。”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苏清让目光紧紧落在盛夏的脸上,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执着与倔强。 “他被父亲藏在了北疆的一户农家里。” 手中的筷子几乎被折断,盛夏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嘴里说出这样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语,然而她脸上那控制不住地发白之色,却明明白白透露着,事情远远没有这般简单的讯息。 “所以,他和言毓其实也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没有再去往更深处探寻,苏清让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一定是一个令盛夏万分悲伤而心碎的故事。 往事已矣,她不愿说,他又何必去执着地非要揭开那个埋藏在她心底的伤疤呢? “嗯,看这个样子应该是,”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盛夏在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若是苏清让执意要问,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将那段往事瞒住眼前的他。 毕竟,他是那样一个令人放松自在而不愿去欺瞒伤害的人。 “而且,他们也应该知道了我和苏伯伯在暗中调查的事情。”将昨夜言涵对她说的话捡着重点说了几句,盛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不知道言涵会不会对她们的调查有所阻拦。 “他应该不会明着阻拦你们的,最多,是差人监视,看看你们调查到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防着一些,然后利用一些。” 似是看穿了盛夏的担忧一般,苏清让开口说道。 盛夏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是换作她自己,想来也会这样去做。 只是那蹙起的眉头才刚刚舒展没有几分,便又紧紧的皱在了一起,盛夏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温润谦和又时时刻刻懂得照顾别人情绪的温润如玉的人,心底里忽的就涌起几分担忧又几分后悔。 她不该将他带到整件事情里来。 他是那么温润平和而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她怎么能让他卷入到这样黑暗冰冷的皇权漩涡之中呢? “清让,我希望这些事情你今天听听就算了,日后还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吧。这些事情太危险了,我不想你也跟着卷进来。” 终于还是开了口,盛夏知道有些晚了,但及早抽身总比她自己这般陷入漩涡中再也脱离不开的要好。 “傻瓜,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啊。”忽的就在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苏清让重新拿起调羹慢条斯理地搅拌着粥碗,“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撇的一干二净,还能脱得开身去么?” 看着盛夏那满是担忧的面容,他顿了顿嗓音,继续说道: “且不说我是自愿站到你这边来的,就单纯地说我是你舅父颜翰林的得意门生,我就同颜家、同盛家脱离不了干系。 若是有朝一日新帝要清算朋党牵连,我与黄璟他们根本是跑不掉的,就算想要出卖你舅父来换得自身的平安,也根本是不被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我同你之间的关系,早就在衙门里人尽皆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又哪里是能够跑得掉的? 不如还是继续老老实实地站在你这边吧,反正我也是心甘情愿。” 温和的话语说的一派自在从容,苏清让仿佛根本就不是在说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一般,就连唇边浅浅的笑意都没有减少分毫,只是用那含了深深笑意的眼眸,温温柔柔地看着面前有几分怔愣的盛夏。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他知道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喜欢上自己,可是自己喜欢她呀,哪怕赴汤蹈火,只要为她,便是千千万万次也在所不辞呀! 第75章 唐婉凝的怒火 苏清让的温柔通透令盛夏的心中益发有所愧疚。 抬头看着他那温和沉静如常的面容,她动了动双唇,终究是将那些已经到了嘴边劝说咽了回去。 秋水明眸微微垂下,她点了点头,轻轻地道: “嗯,那你日后要多加小心了。” 自己日后,也要更加小心的护着他了。 日光流转,转眼已是夕阳漫天。 站在廊下看着远处似火烧般翻滚的云霞,百无聊赖的盛夏端着新沏好的茶水细细回忆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当初想要去找苏清让究竟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想问问他那天的唐婉凝为什么那般反常且疯狂吧。 自己,还真是善忘啊…… 对自己的记性无语万分,盛夏回屋瞧了瞧那滴水铜壶算了下时间,便收拾了收拾自己松下来披散着的长发,掉转脚步离开了盛将军府的大门—— 她隐约记得,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苏清让曾经提过,傍晚的时候他要给户部的一个同僚送件东西,而那个同僚似乎就住在离盛将军府并不算太远的四平街上,自己这个时辰出门溜达过去,兴许还能同他遇到。 于是一路闲逛着向四平街走去,盛夏瞧着京城市坊里那依旧热闹的样子,不由得感叹了几句京城的繁花似锦。 若是什么时候,北疆那边的城镇也能如同京城这般热闹发达就好了,那样的话,边疆的百姓应该也就不用再遭受无穷无尽的战乱之苦了,而为了边疆百姓征战一辈子的父亲,也就能够放心的歇一歇了。 在心里胡思乱想着,盛夏走到街巷的拐角处无意间抬头,一个清俊而熟悉的身影便毫无预兆的闯入眼帘,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庞,那身影便已经钻入一辆马车之中消失不见。 几乎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那马车上的花纹标记,她方才发现,那马车竟不是安王府所有,可那藏蓝色绣锦的轿帘,四角缀着的鎏金圆珠,还有那打磨的油光水滑的乌金木车辕,都明明白白地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 大概,又是京城里的哪家权贵重臣吧。又或者,压根儿就是个王爷侯爵,毕竟,先皇的儿子也不止大家耳熟能详、明光闪闪的几个。 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着,盛夏连那马车从身边不远处擦肩而过时,那掀开的轿帘内向自己望过来的征询目光都不曾觉察。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可以理解为是你专程在等我吗?” 和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盛夏回神儿转头,果然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人的含笑脸庞。 “你的理解没错,我还真是跑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的。”唇边带笑,盛夏出声说道。 “那你运气还不错。”苏清让唇角上扬。 “嗯,是挺不错的,”起了玩笑心思的盛夏,脸上的笑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然后便是眼明手快地伸手拦住觉察不对就要后撤的苏清让,“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要八卦一下的。” “找我听八卦?”被拦了去路的苏清让越发觉得事有蹊跷,看向盛夏的目光里也配合着带了几分警惕,“你瞧着我像是一个喜欢听人是非的人么?” “苏侍郎为人月朗风清,自然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议论旁人是非的人,”皮笑肉不笑,盛夏的夸赞丝毫没有走心,“但我也知道,苏侍郎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所以,我这也算是虚心求教。” 秋水明眸诚恳万分地看着苏清让,盛夏说完这番话竟是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鼓起了掌——看来,自己近日学习穆峄城的厚脸皮又颇见了几分成效,就是不知道他知晓之后,会不会为自己的进步倍感欣慰。 “你……说吧。”盛夏的反常令苏清让忍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只是唇边那强忍着的笑意已是快要掩藏不住。 “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唐宰相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见到苏清让开口,盛夏便原原本本地将前些日子在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他,末了,还不忘抱怨着嘟囔一句,“这个人,真是奇怪得很。” 然而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苏清让的沉默。 抬眸瞧着苏清让那难得沉默且斟酌的面色,盛夏的心底里不由得响起“咯噔”一声,然后便再没了方才那玩笑的心思。 “大概,是同安王言涵近来忽然对她十分冷淡有关。”沉默片刻,苏清让终究是说了实话,“我听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是你找我去枫叶村调查案子前两天的事情。” 那天应该也是个傍晚。 许久不曾与言涵见面的唐婉凝精心打扮一番,便带着自己贴身的小丫鬟来到了安王府的门前,想要如往常一般进到王府里面去等着言涵归来,好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她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吃了个闭门羹。 无论她如何表露自己唐宰相府三小姐的身份,安王府守门的小厮侍卫就是咬死了没有令牌便不许踏入王府半步。 几番争执不下,唐婉凝方才悲哀的发现,这么久以来,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安王府的一枚令牌,哪怕,只是最低级别的出入王府的令牌。 可向来趾高气扬的她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尤其是自从她与言涵不日将要完婚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之后,她在心里便早就以安王妃的身份自居。 眼下被安王府的下人拦在了门外,她又哪里肯乖乖的打道回府? 于是便同那守门的下人吵闹了起来,唐婉凝贴身的小丫鬟也打着安王妃的名头,同他们嚷嚷了起来,岂料以身份压人的这一招非但没有奏效,反倒是被乘车路过的上官云霓听了个完全。 可偏偏这上官云霓素来瞧不惯唐婉凝那凡事要高人一等的嚣张气焰,便当场喊车夫停下了马车,冲着彼时已经与那守门侍卫吵闹的丝毫没有风度的唐婉凝冷嘲热讽了一番,而后,便更是毫无隐瞒的将看到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于是一时之间,京城里的名门贵胄差不多都知道唐婉凝以安王妃的身份压人不成,反而吃了闭门羹的事情,虽然大家明面上碍着唐宰相的身份面子不敢多说什么,然而背后的议论纷纷却是少不了的。 毕竟,唐婉凝并没有真正被言涵八抬大轿的娶进安王府去,而仅仅只是有了婚约,还算不得是真正的安王妃。 况且京城的礼教甚是严谨斯文,有了婚约的少男少女在婚前都要避讳着尽量少见面,又哪里有唐婉凝这般主动找上门去却吃了闭门羹,然后还要祭出“安王妃”的名头压人的? 这也得亏她是唐宰相最宠爱的小女儿旁人才不敢当面多说什么,否则的话,怕是京城里每人一句嘲笑的吐沫星子,都要将她淹死了。 “所以想都不用想,在衙门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唐宰相,回到家中定是会狠狠整治这个给他在外面丢了颜面的女儿。 唐婉凝她在外面受了气又在家里受了罚,依着她那骄纵的性子,又哪里肯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过错?肯定是要找个人当替罪羔羊和出气筒。 偏偏你又……”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清让抬眸看了有些怔愣的盛夏一眼,“她自然是要将罪责全都推到你身上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的盛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评论,只是讷讷地道了一句:“她这怪罪的,也真是有点儿太离谱了。” “离谱不离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近来不光要堤防着唐婉凝再找你的麻烦,更要提防唐宰相对你暗中有所动作。” 嗓音忽然压低了几许,苏清让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唐宰相?”下意识地反问出声,盛夏警惕的目光看向了四周。 好在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个人沿河并肩而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嗯,我听说他前些日子在江南的私产被人连锅端了,损失十分的惨重,但端他之人身份隐藏得很好,他心里有所怀疑,但一时半刻没有什么线索根据,然后,就有人瞧见他在暗中见了青州巡抚的幕僚。” 脸上不动声色,苏清让只是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青州巡抚,那不是当年那个人钦点的亲信官员么?”盛夏心中微惊,看向苏清让的眸子里也带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一面让自己女儿同言涵订立婚约,一面又暗中与当今皇帝言逍的人有来往,唐宰相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现在谁都不可轻信,你找机会也提醒一下苏大人,以免出什么纰漏。”点点头,苏清让终究是隐去了“言涵”两个字。 有关那个人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他来提醒?她应该第一个就会想到的吧…… 眸底不由浮起几分黯然,苏清让看着盛夏那蹙眉思忖的模样,默默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第76章 上官侯府瞧病(1) 月沉星子亮,夜已深沉。 躺在床榻之上的盛夏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止不住地回想着唐婉凝在安王府吃了闭门羹的消息。 言涵这么快就同唐家撕破脸皮了? 可是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胜券在握的时候啊。 在枫叶村的时候,他还只是告诉自己,他们正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搜集事发之后遗漏下来的证据,却并没有说过,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和恰当的机会,去揭露当年发生的事情真相,去将那个坐在金銮宝座上的人拽下来。 她知道他不会向自己隐瞒。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和直觉。 可唐宰相的势力有多大,不顾时机地与唐宰相翻脸的后果有多严重,他自然是比自己要清楚上许多,而现在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好时机,他更加是清楚万分。 然而他却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对唐婉凝冷淡处理。 难道,是为了自己? 那天近乎崩溃的疯狂哭泣又浮现在眼前,盛夏只记得自己狠狠地推开了要靠近自己的他,却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提到了唐婉凝,是否提到了让他明确自己的选择、不再这样含糊其辞下去。 但,他应该会想得到吧,即便自己并没有明确的提出来。 那他这样,是在同自己表明他的选择、他的态度吗?可是又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而非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她要的只是他真实的想法,真实的内心,根本,就没有不在意他的行事举动啊!只要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哪怕要她配合着看他真的将唐婉凝明媒正娶进安王府的大门,盛夏想,自己也是愿意的。 只要他能平安。 只要他能做成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他为什么一丁点儿的口风都不曾透露,却又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么直接而不合时宜的事情呢? 难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他早就挂在心上的意中人? 充满千头万绪的心蓦地紧缩在一起,盛夏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是了,一定是这样,自己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吧…… 当初那句清浅含笑的“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又在耳畔浮起,盛夏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疼痛抽丝儿般的一阵接着一阵,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坐立难安。 翻身从床榻上跳下地面,她走到窗前推开那拴着的木销,让清冷的夜风狠狠地将自己吹了一阵儿,那纠缠着烦躁与疼痛的心,才渐渐的平缓了下来。 然而,心里的想念却愈发浓烈,似乎没有那千头万绪的缠绕,想念便更加放纵肆恣起来,她想念他的一言一笑,想念他的清冷淡漠,想念他身上总是清浅透着的清冷白梅香气,想得痛彻心扉,想得彻夜难眠,想得心底里像是破了个大洞,越来越空,永远都无法填满…… 言涵,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抬头看星子的泪眼朦胧,盛夏紧紧攥着拳头,竭力克制着痛楚与颤抖,她再不能,再不能如那日那般控制不住地崩溃了,眼下京城的形势,她务必要保持时时刻刻的清醒啊! 眨眼便是夏末秋初,京城一阵忽如其来的冷风席卷,骤变多端的天气不免让许多人受了寒生了病,而有些素日里就离不开汤药的老人,忽然遭逢冷热的刺激,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 于是便有人求医问药求到了盛将军府的门上。 “阿夏,上官老夫人的病你可有把握?”坐在平稳的马车中,宋相宜歪头问道。 昨日有人向盛将军府递了求医的帖子,生病问诊的正是上官侯府的老太君。那老太君不知何时同盛夏的外祖母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也借着盛夏的舅父颜尚清颜翰林有所走动来往。 如今她身子几经冷热交替而彻底缠绵于病榻,便少不得知晓了盛夏的“神医圣手”之名。 可盛夏在京城这些时日,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卷入无妄的纷争之中,向来是极少给人问诊治病的,上官家生怕她找借口回绝,便提前同盛夏的外祖母打过了招呼,于是昨天送到盛夏手上的,出了上官家的求医帖子,还有她外祖母的一封亲笔信。 “我听云霓说,上官老夫人的病已经缠绵许久了,一直断断续续在喝进补益气的汤药却没有明显的好转,近来因着这奇怪的天气而愈发严重了。” 眉宇间浮起几分浅浅的担忧,宋相宜自然知道盛夏此番是不得不去。 “昨天上官家送来的病帖和药方我已经看过了,上官老夫人得的并不是什么恶疾,只是因为年老体衰而出现的虚弱症状,本就不是什么能根治的病情,想来上官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抬眸看着宋相宜,盛夏倒是没有她那般忧虑,更何况她舅父也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徒,断不会为了巴结权贵就将她贸贸然推入陌生的侯府之中,想来,应该只是单纯的瞧病,而没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不过,听你这话里话外的,似乎跟上官云霓很熟悉?”盛夏想起了苏清让口中那个对唐婉凝讽刺连连的上官姑娘。 “嗯,我同她还算是交好,当年你随着盛老将军离开京城之后,我同她也算是闺中的手帕交了。上次京城的荷花宴她恰好随着他父亲上官伯伯去江南一带了,所以便没有对你提起,不然的话,我早就为你们两个人相互介绍了。” 点点头,宋相宜提起上官云霓时态度很是亲切,让盛夏的心里更加放松不少。 说起上官侯府,盛夏也并非全然不了解。 作为从大胤开国时期便被赐封了爵位的上官侯府,却不似旁的名门望族一般,皆是由嫡出的长子来承袭爵位封号,反倒是依贤选能,历任家长都是由同辈贤能者担任。 而许是因为上官家中自幼的家教便是如此积极而平和,所以这数十年来,从未有过手足相残以争夺家长之位的事情发生,反倒都是个个成才,有心有能者任之。 眼下,上官侯府也正处在这样一个新老家长交替的时段。 现任侯府家长已然年长,已经成家立业的孩子们个个优秀,倒是让继任的人选有些难以抉择。 而其中数得上来的,恰好有上官云霓的父亲上官飞龙,时任江南巡察使,亲自督办朝廷在江南正在修建的运河,所以上次荷花宴的时候,上官云霓才会随着她父亲一起旅居江南而没有出现在京城之中。 这次上官云霓恰好在京城,想来是上官飞龙大人回京述职的吧? 在心里兀自琢磨着,马车已经停在了上官侯府的门前,于是收了有些飘远的心思,盛夏并着宋相宜一起下了马车,却是在抬头向着上官侯府的匾额看去时愣在了那里。 匾额上的花纹标记,同她昨天在四平街上瞧见的那辆藏蓝色绣锦马车上的一模一样。 言涵该不会……也在同上官侯府有所来往吧?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地感觉,耳尖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的她不由得回头,竟是正正好看到顶着润王府标记的马车停了下来。 天青色的马车轿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那个清俊的身影便果不其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呦,这不是盛姑娘和宋姑娘么?好巧啊!”率先打招呼出声的,是跟在那清俊身影后面下了马车的言毓,多日不见,他似是有所清减,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却是从未改变。 “盛夏见过润王爷,安王爷。” 熟悉归熟悉,然而在这上官侯府门前,盛夏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宋相宜也是一样。 “嗯。”点头的样子不痛不痒,旁人面前,言涵永远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目光只有在落到盛夏身上的时候,才稍稍带了那么几许的软化温柔,现下还透着些许的询问疑惑。 “盛姑娘,你们这是来侯府做客?”知道自家四哥的心思,言毓笑呵呵的问了出来。 “上官老夫人身体有恙,我正好会些歧黄之术,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便跟着相宜一起来替老夫人诊诊脉。” 上官侯府对她来说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盛夏说起话来便也少不得多了些礼数,那一板一眼的样子落在言涵的眸底,反倒是令他有些忍不住地想笑——这丫头! “原来是替老夫人诊脉,那可耽误不得,”脸上恍然大悟,言毓向后让了一步做出请的姿势来,“那两位姑娘快先请进吧。” “还是两位王爷先请吧。”瞧着旁边侯府守门小厮那诧异的目光,盛夏不得不推让出声,不管怎么样,面前的两个人是王爷,是天家子孙,自然是要走在前面而断没有为他们这些臣子让路的道理。 然而让开的道路却空落落的没人去走,空气沉寂了三秒,盛夏随着脸上有些尴尬的言毓一起抬头去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言涵,才发现他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 第77章 上官侯府瞧病(2) 盛夏心头有些无奈。 待她动动双唇还要说些什么时,一直盯着她的言涵却抬起脚步迈进了上官侯府的大门,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用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倒是什么时候学来的这么些有的没的破规矩?” 噫!居然敢说自己特地为他守的这些是破规矩?!简直是太不知好歹了! 双眸圆睁,盛夏看着那从容淡然向着内院走去的背影,恨不能用目光在他身上狠狠地戳出几个洞来。 “哼,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儿!王爷就了不起吗?真是讨厌!”走上前来挽着盛夏的胳膊,宋相宜丝毫不掩饰她对言涵的讨厌之情。 只是这一次盛夏也没有站在言涵的那边,甚至没有表示中立的态度,而是狠狠地点了点头,对宋相宜的话万般赞同。 真是有什么好神气的?! 两个人一路心里抱怨着,不多时,便在上官侯府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上官老夫人住着的正院。 其实论岁数说,上官老夫人也算不得年纪十分大,只因膝下儿孙满堂,连第三代的上官云霓今年都年方十五,所以才被阖府上下尊称一声“老夫人”,更多的是为着身份和地位的彰显。 而在这间不甚明亮的正屋里,盛夏便见着了这位尚且不到花甲之年的上官老夫人。 老夫人体虚难捱,盛夏便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平和从容的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床榻旁边伸手去给老夫人号脉观察。 脉象虚浮,面黄口臭,饶是上官老夫人出身甚高,家教礼数甚严,即便是心中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以这副憔悴病容见人,可见生病之人最大的痛苦并不是身体上的病痛难捱,而是心理上的尊严全无。 好在盛夏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进屋时的平和模样,既不过分热情,也没有努力忍耐的痕迹,倒是让躺在病榻上的上官老夫人心里放松不少,听到盛夏问诊,也乐意自己多回答几句。 “老夫人,您素日里胃部可有灼热疼痛的感觉?”从上官老夫人的手腕上收回诊脉的手来,盛夏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出声问道。 “有,时常会犯,疼起来就天翻地覆的承受不住,但每次发作的时间并不算长。” 虚弱的回答出声,上官老夫人无意识地舔了下干燥的口舌,一旁候着的小丫鬟赶紧递了水过去,整个动作让盛夏看的清清楚楚。 “您也经常会口干舌燥的吧?就算喝再多的水,也还是经常干渴难耐?” “嗯,确实是这样,丫头你怎么看出来的?”就着小丫鬟的手喝了几口水,上官夫人微微有些诧异。 “晚辈方才给您号脉,发现您脉象虚弱,隐有胃火脾虚之像,胃火重的人容易口干舌燥和胃痛,还会引起一些列您身上经常出现的症状。” 平静的回答出声,盛夏将那牙疼口臭、大便淋漓等的症状尽数隐去未说,她哪里又会不知道,一向要强的上官老夫人正在因为自己有的这些症状而尴尬的难以言说? “晚辈方才瞧了前面几位大夫给您开的药方,方子虽是没错,也都是治疗胃火旺盛的药材,但另外一些滋补的草药却用的有些过头了。 您上了年岁消化和吸收本就比年轻人要慢上一些,再加上胃火脾虚,对这些补品就更难以承受,用的多了,反而是让身体受到损害。 晚辈现下就重新开张方子,等您调理一段时间之后,再来看看情况。” 平和的语气里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盛夏并不曾刻意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那副笃定且从容的模样,却是让上官老夫人烦躁郁结了许久的心情,顿时安宁下来。 “另外,您虽身子虚弱,但也要时常下床走动走动,适当的活动有助于肠胃的消化,也能给肠胃减轻不少的负担。 眼下早晚已经凉了,您最好在晌午太阳好的时候,出屋子晒晒太阳,稍稍走几步,但也不要太勉强着自己,累了就坐下休息。” 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纸笔,盛夏一面伏在案头写着药方,一面对着上官老夫人出声说着。 “屋子里也经常通一通风,您总是这么挂着帘子,阳光进不来,您瞧不见外面的花红柳绿心情也不会高兴不是? 这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是难免的,想要身体健康起来,有一个好心情是很重要的。 晚辈从小长大的北地就有句俗话,说’十个好大夫,不如一个好心情’,您千万放宽了心思,将养一段时日,身体自然就能恢复了。” 细细地叮嘱着,盛夏不忘宽宽上官老夫人的心。 一向要强的人忽然缠绵病榻,连吃饭喝水都要有人侍奉,那心里的郁结之气可见一斑。 可心情不好偏偏又是最伤身体的,就是有再好的药石,病人自己整日里郁结肺腑,心思消沉,那也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转的。 “我这老太婆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了,真的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啊。”叹息着出声,上官老夫人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慈爱。 往常那些来给她瞧病的大夫,各个都只敢恭恭敬敬地让她好好卧床休养,唯有盛夏一人让她出门散心,还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她一直心情郁结的真话,这让在病榻间听够了那些雷同的不痛不痒的话的上官老夫人,心里对盛夏好感顿生。 “瞧老夫人您说的,您哪里就至于腿脚不灵便?依晚辈看,你呐就是想借机偷偷懒不是?至于麻烦旁人的事儿,晚辈斗胆说一句不合身份的话,您的儿孙都那么孝顺,只怕是担心您嫌他们烦,哪里会觉得您麻烦?” 唇边带了清浅的笑意,盛夏对老人家向来是颇有耐心。 “既然不合身份的话已经说了,老夫人您就再容晚辈说句更不合身份的话。晚辈知道您心里要强,不愿麻烦自己的儿孙,可是当年他们都是弱不经风的小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您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 如今您身子有些不爽利,自然是到了他们要来回报您养育之恩的时候,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也这样不好意思,反倒是叫您的儿孙无所适从了。 不如大家其乐融融的,既让他们尽尽孝心,也让您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岂不是更好?” 将手里的药方递给小丫鬟,盛夏转过头来对着上官老夫人认认真真地出声说道。 既然她瞧出了上官老夫人的病里有心病的原因在其中,那边自然是要开导化解一番的,谁说医者只是医治身体上的疾病呢? “你这丫头,我这个老太婆还真没什么话能反驳你的。倒是这么顺着你的话仔细想想,也真觉得自己从前过于固执了,真是活生生的自己给自己添堵。” 上官老夫人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让侍奉在侧的贴身丫鬟脸上不由得浮上一阵欣喜——天知道老夫人究竟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她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家里的主子们去! 坐在屋子里又宽慰了上官老夫人一些时间,盛夏只等着上官老夫人的脸上显出几分倦色来,便起身告了退,随着引路的小丫鬟一路走出房间,就看到宋相宜并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站在院子门口说话。 “阿夏,你出来了,”最先看到了盛夏,宋相宜冲着她招招手,“她就是我同你一直说起的云霓,云霓,这就是盛夏。” 宋相宜拉着两个人的手相互介绍出声。 “真是久闻盛姑娘大名了,你不在京城的时候啊,相宜天天同我念叨你呢。”笑着出声,上官云霓也是个活泼性子。 “她对你也很是上心,昨日一听说我要来侯府,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非要跟着来,说是好久没见你了。”回答出声,盛夏随着两人一起向着院外走去。 “盛姑娘真是多谢你了,我方才已经听丫鬟说了,你同祖母她相谈甚欢,说实话,我虽是祖母的孙女,但也好久都没有见她笑过,更加没有同她聊天闲话了呢。”上官云霓诚心诚意对着盛夏感谢出声。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医者不光医身也要医心才行,老夫人她就是心里有郁结之气,病情才总是延绵不断,如今我也同她说开了些,你们日后若有空,还是多去陪陪她,让她开心些,病就能好得快些。” 盛夏认真地出声说着,这些事情总要跟病人家属也交代清楚才行。 “嗯,这个我们自然是会的,只要祖母愿意,我们哪里会不乐意陪着她老人家?”连连点头,上官云霓又道: “盛姑娘,今日你可是我们家里的贵客,父亲方才特特让我留住你,一定要在我们家里用过午膳才能走,不然的话,他就要拿我是问了。” 然而未等盛夏回话,宋相宜玩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阿夏是贵客要留饭,那我没有功劳便不是贵客,就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自己去街上吃碗凉饭了。 哎呀,真是好心酸好想哭啊!” 第78章 上官侯府瞧病(3) “瞧你这不肯吃亏的样子,就该让你真的去街上吃碗凉饭再回来!” 被宋相宜忽然而来的玩闹逗笑,上官云霓一面伸手去捏她的下巴,一面嘴里不饶人的说道。 “阿夏救我,阿夏救我,你看云霓欺负我啦!”抓着盛夏的衣裳便往她身后躲去,宋相宜常来上官侯府,自然是知道这通往花园的后院小路上并不常有人来往。 “哎呦,你这是找到靠山了是不是?我今天还就不信了,你看看阿夏是帮你还是帮我!” 笑嘻嘻地出声,上官云霓追着宋相宜躲闪的身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绕着盛夏开始斗智斗勇的兜圈子。 “阿夏自然是要帮我的,谁让我是挨欺负的那一个!”敏捷地躲开身子,宋相宜嘴里不肯让人。 “那可未必,阿夏的眼睛是雪亮的,到底谁好谁坏,她心里是一清二楚!”嘴里对盛夏的称呼很自然的亲切起来,上官云霓猛地伸手,拽住了宋相宜的袖子。 “阿夏,阿夏,你看她你看她……”宋相宜拽着盛夏的手臂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活不肯就这样向上官云霓投降。 “我这个人呢,一向现实得很,所以今天中午谁管我饭,我就帮着谁!”极快速地说完最后半句,盛夏脸上浮起一阵坏笑,然后猛地一抽胳膊,失去了凭依的宋相宜便被上官云霓毫不费力地拽了过去。 “阿夏你怎么这么坏?!”被上官云霓紧紧抓住挠痒痒,宋相宜一面躲闪一面跺着脚,然而皱起的眉头还未拧紧,便已然是笑得前仰后合再也绷不住颜色。 “好了好了,我认输我认输……”痒的受不了,宋相宜终于是求饶出声,而她们三个人嘻嘻哈哈玩闹一路,竟是已经来到了侯府的花园之中。 比起盛将军府后花园的豪放随性来,上官侯府的园子则是流水曲觞,十里回廊,假山荷塘错落有致,就连那回廊高粱角落处的一只翠鸟图样,都无一不显示着“精致”二字。 这或许,就是几代文人贵族传家的独特之处吧。 目光被眼前清秀精致的景色所吸引,盛夏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在心里好奇起安王府的花园景色来。 也不知道那个人那样冷淡的性子,会将王府的花园设计打理成一幅怎样的景致,是如同他自己一般清冷无情,还是根本就懒得去管,所以任人打理成莫名其妙的风格? 抬手摸了摸贴身挂着的玉牌,盛夏忽然就很想闯进安王府去瞧一瞧。 “对了,云霓,听说那天唐婉凝在安王府门前吃了闭门羹的事情,恰好被你撞到了?” 沿着回廊前行,宋相宜的一句问话立刻扯回了盛夏飘远的神思。 “是啊,就是那么巧,我那天正好从集市回来路过安王府,谁知道正好见着她叉腰在王府门前撒野,还自称’未来安王妃’的颐指气使,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不害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瞧着她就不那么顺眼,刚回京城时又听说她在荷花宴上对你多有为难,那我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替你报复回来。” 点头出声,上官云霓承认得很是爽快,语气之中也颇有几分快意恩仇的味道。 “云霓,你知道我想对你的这番举动说一句什么话吗?”冲着上官云霓眨眨眼,宋相宜忽然扬高了几分声音,“那就是,干得漂亮!” 脸上坏笑显出几分,宋相宜抬手,与上官云霓“啪”地击了一下掌。 走在一旁的盛夏看着眼前两人这孩子气的举动,心里真是又好笑又无奈,“不过,云霓,我多话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同唐婉凝不对付?” “谁要搭理她那种一身臭毛病还自以为高高在上,永远瞧不起别人的人?不就是个宰相的女儿么?用得着整日里走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嘛?” 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上官云霓倒是没有要对盛夏有所隐瞒的意思。 “至于我因为哪件事儿同她彻底闹掰不合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一件,我好像第一次在小宴上与她见面,就跟她互相瞧不顺眼了。” 脸上笑意未减,上官云霓似乎并不把这事儿当成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反而是坦坦荡荡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尤其是她被传受了太后的赐婚,将她许配给安王殿下为妻之后,她就更加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了。”皱了皱眉头,上官云霓语气中带了几分嗤笑: “也不知道她瞎得意什么,就算太后是口头上允诺了这桩婚事,但毕竟没有正经的赐婚书,这才是真正的八字都没一撇,她就好意思以安王妃的身份自居,当真是连半分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了。” “咦?他们的婚事是太后主赐的?” 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出声问道,盛夏在听到“太后赐婚”四个字的时候,心里着实是“咯噔”一下——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当初在京城郊外一起骑马游玩时,言涵明明白白说过他有不可替代的心上人的,那也就是说,他肯定不会答应与唐婉凝的婚事。 但太后却还是下了这样的懿旨,哪怕仅仅只是口头上的。 她难道就不怕言涵激烈反对,甚至不惜与她翻脸吗?毕竟言涵是什么样的性子,他的生身母亲当朝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而且做得这么明目张胆,难不成,她有什么可以逼言涵就范的后招?又或者,她有根本就不需要言涵同意的办法? 心中疑团重重,盛夏只看着上官云霓,不知道她能给出自己怎样的答案。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宫里传来唐婉凝与安王殿下不日将成婚的消息时,我正急急忙忙的收拾行李准备跟着父亲南下呢。 但这事儿是从太后宫里传出来的却是千真万确,据说当时安王殿下奉了太后的懿旨进宫,唐婉凝也恰好进宫去看望太后,于是太后宫里的人就被支走了大半,等安王殿下再出宫的时候,便是带了同唐婉凝婚约的。” 轻轻地摇了摇头,上官云霓实话实说,那宫墙里面发生的事情,又岂是她一个名门贵女能够知晓和探听得到的? 不过是各处听来一些,自己再顺着想想罢了。 “那这么说来,倒也是挺巧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起进宫,还都是去的太后那里,正好相互瞧出了郎情妾意,让太后促成了一桩婚,也是段佳话。” 浅笑着出声,盛夏对着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宋相宜,悄悄地摆了摆手。 “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巧合。”轻轻地耸了耸肩膀,上官云霓又为自己这个并不大家闺秀的动作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安王殿下是什么心思我是不敢乱猜的,但这个唐婉凝嘛,从小就喜欢安王殿下,只要一有机会就跟在还是当年还是皇子的安王殿下屁股后面,而且还直言不讳地说喜欢,然后异常霸道的赶走他身边所有的姑娘。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随着爹爹入宫,我不过是恰好遇到安王殿下,同他站在那里说了两句话,唐婉凝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我又是瞪眼又是拍打的。 不过嘛,我肯定是打回去了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跟她不对盘了。” 轻哼一声,上官云霓很为当年的自己感到骄傲,名门贵女中很多人都不敢招惹唐婉凝,偏偏只有自己,对她总是毫不客气,而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只能生气干瞪眼,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虽然她从小心思如此,但大人们也只当是她小孩子脾气,我估计也没人真的太当回事儿,包括安王殿下自己。 但后来,新帝登基之后,唐宰相曾经有意要将她送入新帝的后宫,而据说新帝也暗示过可以给她皇后的位置,但谁知道唐婉凝死活不肯,口口声声非安王殿下不嫁,这下大家才反应过来,她是真的对安王殿下落花有意。 只可惜咯,安王殿下可是对她流水无情呐,你们瞧瞧,连王府都不让她进了,啧啧啧……” 语气里似是不无遗憾,然而上官云霓的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恐怕整个大胤,没谁比她更乐于看到唐婉凝吃瘪了。 “就是,她活该,让她再整日里无事生非的。”跟着补充了一句,宋相宜想象着那天唐婉凝被拦在安王府外的情形,心里莫名地感觉出了口恶气。 只是站在一旁的盛夏的心里,重重的疑惑与忧虑却更加增添了几分。 当初唐宰相想让唐婉凝嫁给新帝言逍,而且还暗中被许了皇后之位? 那不就是说,在言逍的眼里,唐宰相是个万分可靠的合作对象?而他和唐婉凝的这桩国婚,也不过是政治上的需求而已。 但为什么现在唐宰相又肯同意唐婉凝与言涵的婚事?而且还是从太后那里得到了首肯?难不成,唐家临时倒戈向了言涵? 第79章 上官侯府瞧病(4) 可这似乎不太可能啊…… 哪有人放着已经继位了的新帝不去支持,而偏偏跑去支持一个被新帝陷害追杀的王爷? 眉头微微蹙起,盛夏总觉得唐家在暗中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她得跟苏伯伯好好调查一下唐家的问题了。 在心里这么细细琢磨着,盛夏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园子的那一头有几个人正缓着步子走来,再定睛仔细一看,却是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 是言涵和言毓。 盛夏想着她们三个人是不是要避一避,毕竟上官云霓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高门大户中的女儿不轻易在家宅中接见外男也不是没有影儿的规矩,她之所以那般随意,不过是从小养在边疆军营而盛老将军也并不在意罢了。 然而言毓却率先冲着她们招起了手。 “云霓见过两位殿下,见过父亲。”看到几个人走近,上官云霓大大方方的行了礼,盛夏方才反应过来,言涵定是同上官侯府万分的熟悉,也时常有所走动来往。 “这位就是盛姑娘吧?”同她们三人打了个招呼,上官飞龙的目光落在盛夏身上,“刚刚我听管家说了,您对家母的病情十分有研究,也令家母难得的心情愉快,真是万分感激。 今日府上恰好有客,没法儿好好感谢盛姑娘,他日我必当登门道谢。” 上官飞龙语气之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反倒是令盛夏有几分不好意思。 “上官大人您客气了,盛夏不过是恰好会些歧黄之术,本就该对长辈尽心尽力的。您这样反倒是让盛夏心中有愧了。” “盛姑娘说得对,上官大人,盛姑娘和盛老将军都不是外人,你若是太客气啦,大家反倒生分了。” 不等上官飞龙再开口,言毓半开玩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面说,还一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盛夏的位置挪动过去。 “哦?下官竟是不知殿下您同盛姑娘是旧相识!那可真是巧了!”上官飞龙眼睛里带了实打实的几分惊讶。 “不光本王与盛姑娘是旧相识,四皇兄也同盛姑娘相交已久呢。所以,上官大人您就甭这么客气了。”继续笑哈哈的出声说着,言毓冷不丁地抬手,将一个叠成团的纸条塞到了盛夏的手里。 盛夏心里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向言毓看去,待到看见他那暗地里冲自己眨眼的坏笑时,方才知道这是他早有预谋的举动。 指尖伸到掌心里去捏捏,知道了是纸团的盛夏不知为何,只是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言涵身上——纸条只可能是他给自己的。 许是感受到了盛夏投来的目光,许是一直在等她有所反应,盛夏的目光才刚刚有所触及,他那深邃的目光便立刻迎了过来,然后便是冲着她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盛夏将纸条塞在了袖带里,回眸之间,却发现言毓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脸颊蓦地有些发烫,盛夏忽然就有些恼恨起言涵来,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让言毓硬生生地塞给自己一个纸条—— 有什么不着急的事儿,不能等离开上官侯府再说嘛! 众人在园子里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分散而去,在上官侯府用了午膳又同宋相宜和上官云霓玩闹了一阵子,直到傍晚离开上官侯府的时候,盛夏都没有再见到过言涵和言毓两个人。 反倒是离开侯府的时候,云霓的父亲上官飞龙出来送了送她们两人。 辘辘的马车在街角处停下,盛夏冲着马车上的宋相宜挥挥手,等着马车走远,她方才掉转脚步走向盛将军府。 然而拐角处却站着一个清俊挺拔的身影。 脑海里忽然就闯入晌午在上官侯府中言毓看着自己的坏笑模样,盛夏只觉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摸一摸,终究还是及时地反应了过来。 “纸条看了?”看着盛夏那微红了的脸颊,言涵心里莫名地愉悦。 “没有,谁会去看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轻哼一声,盛夏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他眼底里的笑意让她脸颊更烫,又让她心里更加疑惑—— 明明前几日,自己才刚刚同他断交,怎的现在又像是和好了?而且似乎还…… 盛夏的面色又别扭了几分。 “我这几日要出城去调查一些事情,言毓会留在京城,你若是有事就去找他。”凉薄的唇边溢出一丝笑意,言涵出声说道。 “你出城不出城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在京城好好的,哪里会有什么事儿?”撇撇嘴,盛夏今天是打算别扭到底了。 “嗯,好好的就好。”点点头,言涵唇边笑意不减,一双深邃的眸子片刻不离地盯着她那闹别扭的样子,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般,然而,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记着约定好的时间,等我回来。”简单的一句话里竟是带了几分不舍,言涵不等盛夏嘴里那句“谁跟你约定好了”说完,清俊的身影便消失在微凉的晚风之中。 “还真是来去自由……”看着言涵消失的方向,盛夏不由得低低嘟囔出声,然而回府的脚步没有迈出几步,便猛地想起自己竟是忘了同他说唐家的事情。 “算了,还是先去找苏伯伯商量一下吧。”迟疑了片刻,盛夏摇了摇头,现在他同唐家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自己并不清楚,这样贸贸然去提,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在心里就这么琢磨着,日子一晃便过去两天。 得了苏大人从城外归来的信儿,盛夏便紧赶紧的去了苏府。 “上次我们发现的死者,身份已经能确定是太后宫中的人了,”对着盛夏出声,苏大人脸上的神色比起先前又更严肃了几分,“或者准确点儿说,是当年皇后宫中的宫人。” “皇后?”盛夏诧异。 “我记得当年先皇驾崩的时候,皇后也是守在一边的。所以当时即便是众人心里对先皇的忽然驾崩和言逍的忽然继位有所疑虑,但因为有皇后站出来作证,众人便没有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先皇已经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连并非言逍的生身母亲的皇后都站出来力保他上位,旁人就是心有揣测也不好再过多的质疑。” 点头出声,苏大人忆起当年事来,脑子里全都是混乱纷杂的情形,他正在一点点的梳理线索,试图找出其中的遗漏与破绽。 然而终究是太难,谁让当年事出突然又涉及皇家隐秘,哪里会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去追问? 连宫中的宫人都能趁乱逃出来几个,可想而知,当年先皇驾崩的时候,整个皇宫、整个京城会是一种怎样不可控制的混乱情况。 “也许,当年言逍准备的也并不是很充分,有可能是在准备阶段就已经被先皇识破,所以不得不仓促行事。若果真如此,那我们能寻找的线索证据就会多很多。” 思忖着出声,盛夏此刻最不会隐瞒想法的就是面前的苏大人。 “我也正有这个猜想,”点点头,苏大人道:“想从皇宫里逃出来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有人谋逆的情况下,起码证明言逍当时的谋划出了很大的问题。 尤其是我这次出去还调查到,咱们找到的一个死者,当初是一对亲兄弟入宫的,被我们发现的是在皇后宫中当差的哥哥,但在先皇宫中当值的弟弟却一直下落不明。”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大人看向盛夏的目光里满是郑重。 “也许,这个弟弟还活着。” 盛夏的身子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须臾之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活着! 虽然她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无论是为了整个大胤的安宁,还是为了当年无辜死去的几万大军,抑或,仅仅是为了当年的那个他,她都一定要坚持下去,直到寻找到真相的那一天。 可毕竟那是皇家秘辛,毕竟时光荏苒变迁,许多痕迹和线索都会随之消失殆尽,她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可心里也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万一,什么结果都没有呢? 然而如今却有目击了当年之事的人活着。 尽管只是可能,却也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放心吧,咱们一定能找到当年的真相。”似是看出了盛夏心中所想,苏大人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孩子呦,虽然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然而在北疆最初的那几年,他也总是与盛远庭在一起,教她剑术,教她骑马。 他一生没有女儿,只有几个性子顽劣的儿子,看着盛夏,他当真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默默地缓了口气,盛夏对着苏大人浮起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又认真了面色,一字一顿地说道:“苏伯伯,我还有一件事儿想要跟您说。是关于唐家,唐宰相家的事情。” “唐宰相?”被盛夏脸上的认真带得更加严肃起来,苏大人的眉头微微皱在了一起。 第80章 素斋灯笼 将自己在上官侯府时心中生出的疑惑尽数说了出来,盛夏眼看着苏大人的眉头紧了又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久远记忆。 “我好像记得,”眉头紧皱,苏大人略带迟疑的开了口,“先皇驾崩前后我曾经见到过宫人奉旨去唐宰相府,连夜召他入宫。但先皇驾崩的时候,宫中却并不见他,也不知道是提前从宫中离开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进宫。”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先皇驾崩之事肯定是同他脱离不了干系。”接口出声,盛夏心里的担忧更甚。 她决定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将唐家反常的事情告诉言涵,不管他究竟对唐家是一种怎样的态度,也不管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总之,她不能自己隐藏消息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以身犯险。 一连几日平静异常。 偶尔从将军府出来到街上买些东西,盛夏看着京城里热闹又平静的人来人往,恍惚之间,都觉得有些不正常——似乎,正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滋生蔓延,只等着某一天,猛地爆发出令人措手不及的困厄。 尤其,是唐婉凝反常不已的平静。 依着盛夏过往对她的了解,即便是那日在街头顾及着唐家的门楣,她及时收住了自己的胡闹,然而言涵将她拒之门外的严重性,足以让她想方设法的闹到盛将军府里来。 可她却这么多天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仿佛销声匿迹,又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令她抓狂恼怒的、被安王府拒之门外的事情。 事有反常必有妖。 比起宋相宜没心没肺的以为唐婉凝怕了她们的乐天想法来,盛夏心里的忧虑却是越来越重。 “咦?这不是盛姑娘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个慵懒含笑的声音,盛夏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那个一贯玩世不恭的润王言毓。 “润王殿下不也是很有闲情逸致么?”放下从摊子上拿起的灯笼,盛夏转头对着言毓出声说道。 “还是盛姑娘了解我,”笑着回答出声,言毓继续道:“怎么?盛姑娘想买灯笼?我恰好知道这街上有一家店的工艺十分精湛,盛姑娘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瞧瞧?” “我觉得,润王殿下还是应该先为盛姑娘介绍一下我吧?” 没等盛夏开口,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子嗓音便从旁响了起来,盛夏一早就瞧见了他同言毓并肩而行,却无奈言毓始终没有想起来出声介绍。 “哦对,差点儿把你给忘了!”抬手一拍脑门,言毓笑得有些抱歉,“盛姑娘,他叫徐钰,徐钰,这位是盛老将军的独女盛夏盛姑娘。” “徐钰见过盛姑娘,”面带微笑,徐钰翩翩有礼,“从盛姑娘足智多谋勇破京城疑案开始,在下就已经仰闻姑娘大名,却不料一直到今日才正式见面。” “是我久闻公子大名才是,京城五公子,乔张徐韩陈,那居中的一位’徐’公子,说得可不就是徐公子么?” 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盛夏随即笑着说道。 她在京城时虽不怎么喜欢出门,然而京城里的消息却一个都不少,京城五公子多是文人雅士出名,偏偏徐钰一个,是以风姿卓绝的武功著称。 据说整个北方几乎无人能与他相匹敌,除了,那个无论各方面都出色得颇有几分变态的言涵。 也可能正是英雄惜英雄,在徐钰几次三番败在言涵的手上之后,竟是与他成为了很好的兄弟,所以,盛夏对“徐钰”这个名字也并不算陌生。 “在下真是惭愧,虚名而已,虚名而已。”徐钰谦虚出声,反倒是被言毓送去了一记白眼。 “平时不知道多高傲得意,今天居然装起谦虚来,怎么?是怕盛夏与你出手比试,你武功不敌而丢了面子?” 平时比比划划的没少输在徐钰的剑下,言毓此时见他在盛夏面前谦虚,心里便有些不满。 盛夏和徐钰心中无奈,所幸早就习惯了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便只是相互对望一眼之后,就跟着他一起向着灯笼铺子走去。 言毓口中所说的灯笼铺子名曰“素斋”。 素色的灯笼之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场面丝毫不比灯笼华丽美艳的铺子里生意差。 候在店外的伙计一看到言毓,便立刻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而后带着他们绕过熙攘拥挤的人群,直接来到了店内的小厅之中。 “得亏我认识店铺老板,不然的话就店门口那么多的人,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铺子里新出的灯笼样子。” 随手翻看着店伙计拿来的图样册子,言毓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骄傲。 “素斋里的灯笼工艺虽精良,但毕竟还是太素,尤其在女儿节这种场合,大家喜欢的不都是精美夺目的东西吗?” 站在灯架前摘下一盏圆形的浅黄色灯笼细细瞧着,盛夏语气里有几分好奇。 近来京城的灯笼生意走俏,不过是为着一年一度的女儿节,虽然算算日子还有好些时候,但选灯笼、做灯笼、抢灯笼,却是每家每户的姑娘小姐们所极为热衷的事情,毕竟,女儿节那天可是要用来相互攀比的。 “素斋的灯笼只是看上去素雅,你点着之后再瞧瞧?”慵懒的俊颜带笑,言毓招招手,一个店伙计便走来接过盛夏手里的灯笼,用打火石噼噼啪啪的点燃了里面的蜡心。 火光在灯笼里亮起的刹那,盛夏不由得看呆了目光。 那素色的灯笼随着火光的亮起层次顿现,刹那之间星光点点,映照在墙壁之上,将刻意拉了帘子有些昏暗的屋子照得仿佛像是群星璀璨下的夜空,透亮,轻盈,又带着无可言说的安静与神秘。 如此令人惊艳的灯笼,怪不得在京城这般炙手可热! 许久才从满心的惊喜中回过神儿来,盛夏抬眸瞧着那一排排样式各异的灯笼,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京城中人对这铺子皆是趋之若鹜。 “他们家的灯笼都要提前预定的,若是喜欢哪盏就告诉店伙计,反正掏的也是四哥的腰包。” 慵懒的笑里透着一贯的坏,言毓对着盛夏出声,自己也来来回回地翻着手里的图样册子——选几个惊艳的备着送给姑娘们也不错啊! 倒是一旁的徐钰要更正经一些,站在一旁帮着盛夏偶尔参谋几句,片刻之后又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转头对着言毓问道: “言涵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盛夏挑灯笼的手顿了一下。 “不知道,”言毓摇摇头,仍旧是那副懒洋洋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的异样来,“四哥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一贯独来独往的,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那倒也是,”点点头,徐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又低声道:“还是希望他能早点儿赶回来,最近这京城很是有些不太平啊。” 那低低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感叹,盛夏直觉地认为徐钰知道些什么,可转头去看他的神色,却又平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京城之中,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在素斋里待了小半日的功夫,盛夏才从满目素雅的琳琅中挑出了三盏样式满意的灯笼让店伙计拿去登记。 “相宜一盏,云霓一盏,我自己一盏。” 面对言毓投来的疑惑目光,盛夏一面从袖袋里往外掏着荷包一面言简意赅地解释出声。 虽说宋家和上官家也一定会准备女儿节的灯笼,但她送的和自己准备的,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倒是同她们两人关系好,”言毓笑着说道,“不过反正是记四哥的账,买的越多越好!” 话音落地,言毓招招手正准备喊店伙计记账,却不想被盛夏拦了下来。 “你的记账,我的自己付。”口中说着,盛夏便将从荷包里拿出来的一张小面额银票和一枚信物交到了店伙计手上,“这银票是定金,剩余的银子你拿着这个去盛将军府的账房支取便是了。” 高门大户家的子弟出门都不习惯自己带钱,皆是因为身边有小厮丫鬟随时跟着处理,亦或是如言毓这般众人皆知,便可随意记账,一个周期之后再统一去府邸结算。 而盛夏没有随从却也不习惯随身带钱,则只是因为她于金钱一途一贯比较懒散而已。 “我说盛夏,你就这么放弃一个大好的坑我四哥的机会?你没瞧见连徐钰都假借我四哥的名头记了账么?” 面容之上颇有几分讶异,他还从未有见过谁家的姑娘会拒绝安王言涵的买单——当然,言涵好像也没怎么替旁的姑娘买过单。 “我自己有银子,自然是不要旁人来付账的。”冲着言毓微微扬了扬唇角,盛夏不疾不徐地出声说道,心里却是在盼着那个出城远行的人平安归来,盼着他们“约定好”的见面。 自己是……想去的吧? 第81章 言涵失约 日子一晃过去数天,眨眼便到了同言涵约定好的日子。 这几天一直在心里犹犹豫豫,盛夏甚至连宋相宜的几番邀请,都不曾应了前往赴约,只是坐在家中胡思乱想,下不定最终的决心。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盛夏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门,似乎前些日子的挣扎纠结都根本不存在一般。 约定好的地点在城南的碧水湖畔,湖上精致的画舫林立,湖心一点六角亭飞檐画栋,即便是夏日荷花不再,也别有一番雅致风味。 言涵将地点选在这里是有心思的。 当初他与盛夏纵马饮酒时,说出了自己有心上之人这句模糊的实话之后,便许久不曾与她相见,两人的关系也沉沉如湖底之石,再没了当初的亲近与自在。 而后再次相逢便是在这碧水湖畔,她一袭红衣跃然于碧色无穷的荷叶之上,言笑晏晏的为她的朋友采荷摘花,而自己却隐匿在画舫的一角,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黯然神伤。 所以他将约定的地点选在这里,就是想告诉她,那天他看到了她,就是想告诉她,他忘记了一切,甚至她的样貌,却独独记得自己有一个心尖儿上的人,记得自己爱着她,至死不渝。 站在湖心亭中迎着潮湿的风,盛夏在路上再度被搅乱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百般犹豫不决—— 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伤得也就越重。尤其是在他一次次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暧昧之下,那颗本就无法对他彻底冰冷绝情下来的心,便一次次地被他撩拨动荡,可又一次次地陷入深深的失望。 所以她才会崩溃,才会不顾一切地将他赶走,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的心底更硬一些,更加不受他的干扰一些。 可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近乎本能地选择了前来赴约—— 爱上一个人便似困厄在沙漠中已久,明知道面前摆着的可能是杯毒酒,却心甘情愿的饮下,倘若侥幸逃过一劫,下次遇到时便仍是毫不犹豫地举杯饮尽。如今他再度抛来了一杯生死不明的薄酒,她便又是义无返顾地扑了上去。 只是这次心里多少还抱了些许从头再来的期望。 想想上次从苏大人那里听来的消息,盛夏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竟是言涵的反常,会不会是因为真的失掉了记忆?而他在京城初见时说不认识自己,也并非是故意的说谎,而是真的不认识? 倘若真的如此…… 盛夏觉得,自己愿意与他重新来过。 湖心亭摆着的茶水热了又凉,带着湖水湿润气息的风也随着日头的渐渐西斜而变得凉意深深。 坐在亭子里的盛夏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单薄外衣,抬头看去,已是日薄西山,黄昏将至。 而言涵与她约定的时间是正午前的巳时。 面色在画舫逐一点燃的璀璨灯光中一点一点失去了血色,盛夏定定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心里宛若掉进了千年冰窟,冷得动弹不得。 他又一次的失约了。 在他负了与自己共赴白首的约定之后。 同样的信誓旦旦,同样的不告而别,甚至,连分别时脸上清浅淡漠的笑都是一模一样的令彼时的她感到万分心安,如今,却是越想便心底越凉。 自己还真是傻啊! 信了一次又一次,然后被骗了一次又一次。心里却还一直忍不住地想要给他再找些什么借口,告诉自己,他不是故意的,他是有苦衷的。 可是,能有什么苦衷,会让他连通知自己一下都不能呢? 心底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不断升起、蔓延,可她知道,那不是痛。自己已经麻木的不会再痛,甚至连看到不知从哪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唐婉凝,都已经再懒得理会她的耀武扬威。 “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得到言哥哥的,盛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冲着从自己身旁走过的盛夏喊出声来,唐婉凝的脸上闪过一丝谁都没有觉察的阴狠。 已经记不得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回应唐婉凝的挑衅,近乎机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到晚风带来的阵阵寒凉之意,盛夏方才恍惚惊觉,京城的夏天已经要过去了。 夜里雨水连绵。 不知是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太大,还是更夫今日太过卖力地敲着梆子,盛夏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许久都不曾安稳入眠。 “砰砰砰——”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的拍响,那地动山摇的架势令盛夏的心底里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盛夏,不好了,不好了!”房门甫一被打开,言毓便冲了进来。 向来风流倜傥的他如今却是仿佛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一般,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透湿,连搭在肩膀上的头发,也在淋淋拉拉的往底下滴水。 “出什么事儿了?你别着急慢慢说。”被言毓那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盛夏心底里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重起来。 “四哥,四哥他被抓起来了!”急得连气都喘不匀,言毓努力了半晌终究是将话说了出来。 “什么?!言涵被抓了?到底怎么回事?!”一瞬间面色如纸,盛夏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门框,这才站稳了有些眩晕摇晃的身子。 “徐钰,徐钰死了,他们说找到了四哥谋杀徐钰的证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为皇子的言毓虽然并不是没有见过大风大浪,但冷不丁地失去了言涵这个主心骨,他一时半刻的还当真是冷静不下来。 恍惚之间似有惊涛骇浪迎面袭来,让盛夏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徐钰死了? 那个前几日还曾同自己言笑晏晏的翩翩少年死了?凶手还被认定为言涵? 手脚顿时冰凉彻骨,盛夏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该先将哪件事情放在脑子里,又或者,这两件事根本就是纠缠在一起的。 是了,是纠缠在一起的,只有查明白了徐钰究竟死于谁手,才能证明言涵的无辜——她相信言涵一定是无辜的。 在心里坚定了这一点,那慌乱无措的心情便渐渐的镇定下来。 “具体的情况你都知道多少?先不要慌,慢慢说。” 她知道眼下他们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乱阵脚,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没等言毓开口,黢黑的长廊上又脚步急促的跑来一个人,身影在檐下飘摇的灯光中显现,正是多日不见的苏清让。 “你都知道了吧?”语气里带了反常的急促,苏清让看着眼前两个人的样子也猜到了不少。 “只知道言涵被认定为是谋杀徐钰的凶手被抓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看到苏清让的一瞬间莫名地松了口气,盛夏总算是在言毓恢复正常之前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走进屋子关好门,苏清让语气低沉,他也是半夜被紧急召唤到户部去开会,才知道京城里今天竟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然而,却是瞒得密不透风,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曾走漏出来。 “根据徐家守门的小厮说,晌午的时候言涵曾经上门去找过徐钰,当时徐钰也恰好在家中并没有出门,小厮便由着他进了院子去找。 可是却一直都没有看到言涵从徐钰住的院子里的出来。” 眉头紧皱,苏清让将从户部和其他地方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详细道来。 眼看着午时临近,徐家院子里的小厮却始终不见自家公子与言涵出来,于是等到后厨将午膳做好,那小厮便尽职尽责的跑去自家公子的院子请人,却不料脚步才刚刚踏进徐钰的院子,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 心里一懵,小厮下意识地就向着徐钰的房间跑去,手忙脚乱的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便见到徐钰已经冰冷了的尸身仰面躺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小厮当即吓得瘫倒在地,手脚发软半晌站不起身来,张张嘴想要喊人,也根本都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直到家中有人觉察到反常匆匆赶了过来,才呜呼哀嚎着将徐钰被害身亡的事情抖了出来。 而因着众小厮只看到言涵从正门走进了院子,却不曾见他出来,于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便落在了言涵的身上。 “即便是如此,但言涵毕竟是一国之王爷,怎么会因为身负嫌疑就被抓住关押起来呢?”黛眉轻蹙,盛夏有些不解。 自古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大胤朝也一贯习俗如此,怎么轮到言涵就这样丝毫不留情面? 再是皇位之上的言逍刻意陷害,也不至于连这样基本的过场都不走吧? 是的,是言逍的刻意陷害。 初初听到言涵被抓的消息时,盛夏脑子里浮起的第一反应便是新帝言逍,这个从先皇还在世时,就想方设法要置言涵于死地的人。 而今他虽是占据了皇位的那个人,然而卧榻之侧其容他人安睡? 一个无论是从样貌才华,还是能力人品都远超于他之上的王爷言涵,自然,是梗在他心头一根不得不拔掉的刺。 第82章 徐家的背景 “大概……是因为徐家的势力强大吧。” 沉吟片刻出声,言毓终于是渐渐平静下来——他到底是经历过皇子之间血肉相残的人。 “徐家的势力?”盛夏诧异。 “别看徐钰好像是以京城五公子的身份出名的,但其实他背后的徐家是一方富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支持着国库的财政。 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南方遭受很严重的洪灾,赈灾救灾国库吃紧,徐家当即捐出大半的家产支援国库,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 此后父皇便对徐家心怀感恩,多加照拂,但徐家子弟一直不肯入仕为官,只是做家族生意,父皇便将一些盐粮的生意交给了徐家以示亲厚,并且延续到了言逍这一代。” 言毓的话令两个人惊讶万分,他们从前只知道徐钰是一个人在京城有所宅邸,便只当是他从别处而来,以自身的优秀和气度得了京城五公子的名号,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背后会有这样强大的家族产业做支撑。 要知道,盐粮的生意向来是官家的生意啊! 心中震撼不已,但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盛夏略略一想便知道,若非徐钰身后有庞大的背景,即便再是有文人雅士共称的“京城五公子”之名,也不可能同京城里的王孙贵族走得这么近。 “但要说徐家的势力大,那怎么也大不过皇家去。仅仅只有这一条理由,也不至于直接将言涵抓到大牢里去。” 沉着嗓音出声,盛夏越往关键处想,心里的不祥预感就越大。 “他们是不是还找到了别的证据?” “说是在徐钰的尸体旁边找到了四哥留下来的罪证,但具体是什么,还在打听。”眉头紧紧皱起,言毓又道:“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有预谋的嫁祸陷害,不然的话,官府的人怎么可能来的那么快,又那么训练有素的把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实?” 此时的他已经渐渐平缓镇定了情绪,脑子里各种消息线索飞快地转着,京城里皇家的事情,再没谁比他更加清楚了。 “言涵现在被关押在哪里?”盛夏觉得,当务之急他们应该先弄明白现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而这没有比言涵自己更清楚的了。 “大理寺的牢房里,”语气里颇有些不爽快,言毓继续道:“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刑部负责,也不知道谁借了徐家的口,说我们一向同刑部关系很近,若是将四哥关押在刑部,难免会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可偏偏,大理寺这边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熟识的人,好让我们能尽快多打问出一些消息来。” 言毓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沉闷起来。 连言涵都安插不进去人手的地方,他们现在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打问消息和私下里进去见到言涵,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安王爷谋害京城五公子被捕入狱,这样的消息,太后总该知道一下吧?” 沉默片刻,盛夏的声音平静而没有起伏,却是令言毓黯淡的眸子里瞬间焕发出一抹亮色。 “对!这个消息必须要让太后知道!四哥是她最看重的亲生儿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出面插手?!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嗓音里明显带了几分放松,言毓知道,这件事情只要有太后的出面干预,情势就会立刻缓和许多。 “不过,我得想个稳妥的法子让太后知道。”短暂的惊喜过后,言毓沉静下来,“这事儿既然是言逍主使的,那他定然不会轻易让事情闹到太后那里去。他肯定会瞒着,等到事情无力回天的时候,太后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挽救。” “皇宫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在这个时候我和清让连进宫都比较困难。” 言毓的担忧盛夏自然想到了,但她却没有十分的担心,此事虽难,可她却相信难不倒言毓。 更何况,能帮他们的不还有一个肃王言恒在外面吗? 新帝言逍能拦着言毓去见太后,但能拦得住言恒去见自己的亲娘吗? “放心,这个事儿我一定办到。”点点头,言毓一脸难得的郑重其事。 “至于大理寺那边,我和清让来想办法。”此刻脑子里的思绪转得飞快,盛夏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黄璟。 曾经与苏清让一起同她“相亲”的,盛夏舅父颜尚清的得意门生。 原先在吏部任职的他,夏初的时候已经调任到了大理寺,而且,还是因为被大理寺卿寇大人颇为赏识而硬生生地从吏部抢了过去。 虽然以黄璟的资历并不能担任大理寺少卿这样重要的职位,然而由于寇大人的赏识,他虽担着大理寺丞的职务,做的事情却不亚于大理寺少卿,威望和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容小觑。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苏清让,盛夏瞧着他冲自己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想到了黄璟。 “这里安排好了我就去找他,老师那里,你来说更直接一点。”苏清让迎着盛夏的目光说道。 “最好能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这样才能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也能知道他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冲着苏清让点了点头,盛夏说的是实话,也并不完全是实话。 她想见见言涵,只有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她才能彻底的安下心来。 倾盆的暴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整个京城,大街小巷雨声隆隆,就连打着厚厚的油纸伞也阻挡不住雨水的冰冷侵袭。 丝毫没有惊讶的为盛夏打开房门,颜尚清拿出早就备好的干毛巾递到了她的手里。 “舅舅……” “消息我隐隐约约地听说了一些,”盛夏才刚开口,颜尚清便出声打断了她,翰林院这地方看着没什么实打实的官职权力,然而却与各方官府官员密切相连,即便是封锁再严实的消息,翰林院也总能提前听到些风吹草动。 “我本来打算去找你,但想到你肯定早晚会来,怕同你走岔了,便索性待在这里没有动。”递给盛夏一杯热茶,颜尚清这些日子也多少瞧出了自家外甥女同言涵的关系。 “既然舅舅都知道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喝了口热水让身子暖和一些,盛夏不顾头发上湿漉漉的滴着水,抬头直接看着颜尚清,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坚韧与倔强。 “盛夏知道舅舅一生清廉,从不喜欢动用师生关系来为自己办事行方便,可眼下情况特殊。盛夏不得不求舅舅去找您的学生,时任大理寺丞的黄璟。 请他通融一下,将案件的详细情况告诉我们,最好,能让盛夏去牢房见安王殿下一面。” 盛夏直截了当的话说完,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窗外狂风暴雨猛烈地敲击着门窗,挟裹着无可抵挡的凌厉之势,盛夏就那么定定抬头看着颜尚清,眸子里没有惶恐害怕,也没有退缩畏惧,而只是在等待着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个最后的答案。 “阿夏,要舅舅去求学生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为了你,舅舅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是,你真的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能将安王殿下抓起来的人,他并不一般啊!” 嗓音里是沉沉的叹息,颜尚清看着面前这双与自己亲妹妹当年一模一样的倔强眼眸,他就知道,自己这劝说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哪里有人能改变得了她们两个人在心里做好的决定呢? “舅舅,抛开儿女情长暂且不讲,即便是为了保护国之根本,盛夏也是义无返顾。” 薄唇紧抿,盛夏一字一顿,语气里没有丝毫回旋转圜的余地。 深深的沉默,长长的叹息,颜尚清将目光在自己的外甥女那倔强的眸子里看了又看,最终沉沉地点了点头。 我的傻孩子,你这是要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冲进这大胤朝最可怕的风暴漩涡之中啊! 等待天明是最煎熬的,可偏偏这狂风骤雨之下,黑暗盘旋横亘,怎么赶都赶不走,反而,是迎来了更加无可抵挡的黑暗。 一夜之间,京城积水满街,百姓的抱怨声中,那句销声匿迹已久的“邪王当道,天将降火”的谣言倏忽之间又疯传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天将降火”变成了“天将降祸”而已。 紧接着,安王言涵因为嫉妒而杀了京城五公子徐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大街小巷中越传越凶,越传越真,甚至连言涵是如何同徐钰争吵起来,又是如何一剑刺入徐钰的心脏让他后仰着地、即刻毙命,都描述得生动不已,仿佛说话之人亲眼所见一般。 “这位小哥,我听你说的这么真切,难道是亲眼所见?小哥您莫非就是徐家宅子里的人?” 披着斗笠站在那讲得眉飞色舞的年轻小哥身后,盛夏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出声问道,引得周围的人更是神采奕奕地围在了说话的这位小哥身旁。 然而,这小哥的脸上却明显没了方才的从容,而显得多了那么几分尴尬。 第83章 谣言四起 “这个,这个怎么可能呢?” 终于是从尴尬里挤出一丝笑来,那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又语带夸张地说道: “是,是听我一个远房的表哥说的,他在徐家宅子里当大厨,发生这事儿的时候可是大中午,太阳明晃晃的,他站在旁边看得真真的,简直都要被吓死了。”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刚小哥你说那徐公子可是死在他自己院子里的厢房中吧?”盛夏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可不是呗,徐公子就是太信任那个安王爷了,才毫无防备的让他进屋的,结果没想到死的那么惨,真是可惜啊!” 连连感叹出声,那小哥一脸的痛心疾首,似乎他同徐钰有着多大的交情一般。 “这就奇怪了,这大中午的,徐家的大厨不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午饭,好端端地跑去自家主子的厢房外面做什么?而且明明看到有人杀害自家主子,怎的就不出声不帮忙?” 冷笑一声,盛夏没等那小哥结巴着开口,便抢着继续道: “我说你,该不会是故意胡编乱造的来引起大家注意吧?” “哎,你这个姑娘哪里来的?你可不要随便污蔑人啊!”面色顿时有些急躁,那年轻小哥转身指着盛夏的鼻子就要发火。 “怎么?恼羞成怒啊?你这人太可恶了,京城里发了水,家家户户都忙着排水,你倒好,在这里说瞎话耽误大家时间。被我戳穿了,还想动手打人呀!” 跺脚出声,盛夏的话引来了旁人的赞同,围观的人既然信了她的话,便自然有瞧着她一个小姑娘因为说了真话而受人威胁,觉得路见不平的人出现。 “人家小姑娘说得没错!你闲的没事做编瞎话,耽误的是大家伙儿的功夫,简直太混蛋了!” “就是,居然还想打人家小姑娘!你动手试试?你动一下手试试?我们这么多大老爷们不打死你才怪!” 人群里接二连三的有人声援,那年轻小哥抬起的手便有些尴尬,却还是努力分辨道: “我没有说谎,是这个臭丫头污蔑我!” “怎么没有说谎?你那个什么远房表哥,是厨子不应该待在厨房里吗?好好的跑去徐公子院子里做什么?我还说你那个远房表哥有问题呢,说不定人还是他杀的!” 人群里一个中年男子开了口,糙汉子的性格便是口无遮拦。 “就是,这么看,事情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你在这里胡编乱造的说瞎话,说不定安王爷还是被冤枉的呢!” 另外一个人看似无意的附和着出声,却是悄悄的将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看也没准儿,这年头,什么瞎话都能编!” “就是!都是说瞎话的,不如赶紧去收拾家里的水,浪费时间!真是讨厌!”众人纷纷附和,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心底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眼看着自己的目的达成,盛夏趁着众人议论纷纷的乱劲儿,自己带着安王府的手下悄悄地转身离开。 虽然,她这样拆穿一次两次并不能起什么太大的作用,甚至无法阻止谣言的继续传递,然而,只要她在众人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就终归是有一天会发芽长大的。 更何况,这样将每个夸张了的谣言都听了一圈下来,大概的情况,她便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毕竟,所有的谎言都不是空穴来风,总要有那么或多或少的真相在里面。 至于如何辨别其中的真假,对盛夏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然而眼下没有确切的案情消息,他们也只能靠这个办法来尽可能的多掌握一些消息。 “徐钰的尸体被家中小厮发现的时候,是正午时分,这个时间点每个谎话故事都曾经提到过,应该不是个虚假的时间。” 回到一直默默跟在她附近的马车之中,盛夏对着等在里面的苏清让出声说道,而苏清让则拿着纸笔极认真地记录着。 “致命伤,或者说外表看上去的致命伤,应该是胸口的剑伤。不同的谎话里面都说,徐钰是在争执打斗之中,被言涵一剑刺入胸口倒地身亡的。” 继续出声,盛夏的嗓音顿了顿,又再度补充道: “而且,是仰面倒地身亡。” “什么亲眼看到安王爷杀了人,这些话都并不可信。别说是言涵了,就算是我在行凶的时候如果被旁人看到了,自然是会一不做二不休的连他们一起都杀掉,怎么还会留下目击证人来信誓旦旦的指证我?” 将盛夏的话详细记录下来,苏清让不由得摇头出声。 这谎话编的也太假了,然而,听谎话的人却根本不愿动脑筋去想,只要听得热闹,听得隐秘,听得兴奋,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言逍将人心抓得很准。 “目前所知道的能够指认言涵是凶手的,除了这些所谓的目击证人之外,最大的证据就是遗落在徐钰尸体旁边的那块他惯常佩戴着的玉佩了。” 点点头,盛夏无比赞同苏清让的话,只是这玉佩来得颇有些蹊跷。 “玉佩?难道是做了个假的?”苏清让皱眉。 “我觉得玉佩是真的。毕竟他们要栽赃陷害的人是言涵,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弄个假的出来,迟早是要被拆穿的。一旦被拆穿,所有落在言涵身上的’证据’就都有了弄虚作假的嫌疑。” 摇了摇头,盛夏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到底这玉佩是真是假,也只能去问言涵才知道。 而一想到言涵,盛夏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黯淡许多。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虽说一个王爷即便被关押在大牢里,在定罪之前的待遇也不会差,可如今这情况却非比寻常,谁知道幕后指使的言逍会不会暗下毒手,然后给言涵安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 等到那个时候,就算她们再找到事情的真相,再找到证据能替言涵翻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都已经不在了啊…… 肩头忽然落上一只手,盛夏于愁绪万千中抬头,正迎上苏清让望过来的安抚目光。 “放心吧,在你找到证据替他证明清白之前,言涵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他是大胤的安王爷,这点儿自保的能力终归是有的。” 一眼看透她的心中所想。 “可是,当初他又怎么会被抓到?” 憋了许久终于是将心里话问了出来,这一直是盛夏心里解不开的那个结,也一直是令她忧心忡忡、片刻不曾放松的结。 大家都说言涵能干,言涵手段高明,言涵无所不能,可他怎么就会被抓住呢? 是不是说,这次的言逍吸取了几年前在北疆时的教训,而将一切计划得更加周密完全,以至于连言涵自己都难以提防逃脱? 盛夏不敢去深究,每一次想得深一些,便是无穷无尽的惶恐。 苏清让语塞。 眼前盛夏的憔悴而迷茫,一双带着无数疑惑和不解的眼眸就这样定定地、充满凄哀的看着他,令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将真相就这样告诉她。 “言涵本来是能跑掉的。”嗓音干涩异常,苏清让在自己还没有想好的时候,嘴里已然说出了实话。 “你说……什么?”蓦地瞪大了双眼,盛夏愣愣地看着苏清让。 “他发现徐钰死在家中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陷害他的圈套。”顿了顿嗓音,苏清让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哑,“他若是当即就离开京城,官府的人还来不及抓他,但他却是在城南靠近碧水湖畔附近的地方被埋伏隐藏在那里的影卫抓到的。” 城南碧水湖畔,同徐钰家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言逍的圈套与陷害之中,却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向了离出城的大门最远的方向,只是因为,自己在那里等着他吗?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从听到言涵出事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抬手捂脸,泪水却从指缝里扑簌簌滴落而出,压抑着声音呜咽片刻,盛夏终于是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怎么就,这么傻? 不过就是同自己约定好见个面而已,哪里至于要冒着这样大的生命危险? 就算自己一时生气,一时不解,等听到了随后而来的消息,不自然会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就偏偏要这么傻的来找自己? 泪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盛夏伏在案头,身子忍不住地颤抖着。 长长,长长的叹息,苏清让看着痛哭流泪的盛夏,心里却没有后悔自己将真话说了出来。 或许只有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在痛定思痛之后,她才能更坚强的站起来吧。 现在,他们每个人都需要她,她是他们每个人的主心骨。 抬手将被风雨吹得有些凌乱的轿帘整好盖严,苏清让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哭泣,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了。 第84章 大理寺的消息 京城近来惶惶不太平。 先是京城五公子中的徐钰被残忍杀害,随即凶手被指认为是大胤最受欢迎的安王殿下。 安王殿下锒铛入狱,这一桩血案尚且没有最后的定论,另外一边,肃王言恒竟是传出了重病在身的消息,宫里的太医来了又走,竟是没有一个人能治好的。 乌云沉沉笼罩,就连向来歌舞升平,饮酒游逛的润王言毓,也时刻沉闷的不肯再与京城里的姑娘公子们有所亲近。 住在城里的百姓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进出来往都是静悄悄的不敢有太大的声音,生怕哪里出了问题,便被无辜牵连在内。 只有等在盛将军府里的盛夏和苏清让,在听到言恒重病的消息之后,心里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消息这下算是能传到太后那里去了。 “黄璟那边今天应该就能回来消息了。”看着几日便瘦了一大圈的盛夏,苏清让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叹息。 “苏大人那边也在从兵部想办法了,我们现在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容色间疲倦之意甚重,盛夏最恨这样的无所事事,哪怕要她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要她穿血雨过腥风,只要有事可做,只要有事能做,便好过这充满无力感的等待千倍万倍。 晌午时分,连着消失了几日的太阳终于重新出现在天空,延绵不绝的阴雨也停了下来,盛夏走出屋外透气,身边却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 “盛姑娘,黄大人那边的消息到了。”见了盛夏立刻行礼,眼前这黑衣人正是安王府的影卫。 当初言涵出了事,她便拿着那令牌去了安王府,紧接着,这个一身黑衣紧绷着脸庞的影卫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似乎,一早就在等着她的到来。 “黄大人说,这里是大理寺现在掌握的全部资料和卷宗,至于您想见主子一面的事情,他还需要再周旋,请您和苏大人多见谅。” 双手递上一份尚且带着体温的书信,那影卫眼里是冷冰冰的倔强,一直在强行压着内心的真实冲动。 “别太着急了,这样的事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抬头看了那影卫片刻,盛夏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还有,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冷冰冰的眸子瞬间瓦解,那影卫愣愣地看着盛夏,垂在身子两侧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他就是那天本该贴身保护着言涵的影卫。 然而他却终究没有敌过那些忽然涌出来的强大对手,浑身是血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被抓,身为一个影卫,这些时日若不是有要救出主子请他当面责罚的信念支撑着,怕是他早已撑不住了。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瓶药对外伤很有好处,是北疆军营里将士们常用的疗伤药,你拿去认真涂,过些日子你的伤就能好利索。” 再度抬手,盛夏递给那影卫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身为影卫,哪有会不豁出性命保护主子的?他虽没有以身殉职,然而当初为了护着言涵,也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可现在又一刻不肯停歇的去为言涵东奔西跑,哪里又顾得上好好养伤? “属下……多谢盛姑娘。” 迟疑片刻终是接过小瓷瓶,那影卫道谢之后便转身消失在了云销初霁之中。 手里拿着所谓的“案件资料”,盛夏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掉在徐钰身体旁边的玉佩,确然是言涵常常挂在腰间的那一枚,“卷宗上”玉佩的图样描绘得细致万分,甚至连边边角角的纹路都一模一样,似是生怕旁人瞧不出来一般,自然,也是只要有人曾见过言涵身上的玉佩,便能一定认得出来。 “他们找到言涵的时候,他腰间并没有戴着玉佩。”垂眸一同看着那资料,苏清让的眉头也皱得很紧。 “他解释说,腰间的玉佩在早先赶往京城的时候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但这个解释根本就没什么效力。莫说是有意陷害,就是平日里审问凶犯,这个解释也太过牵强。 看来,他们这次真的是准备得很充分。” “这里才是最关键的,”抬手指着“卷宗”上的某处,盛夏对着苏清让出声说道。 “屋子里有大量翻动过的痕迹,而且不止徐钰身死的那间屋子,院子里的其他屋子也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言涵有没有真的再找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理寺的人在徐钰的家里发现了他调查言涵的一些记录。 然后便一口咬定,是徐钰发现了言涵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用来威胁言涵,反而在争执之下被言涵杀死。”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看着苏清让又道:“所以,言涵的杀人动机非常充分。” “栽赃陷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低头细细看了那“卷宗”一眼,向来温和的苏清让终于也是忍不住地斥责出声。 盛夏却是陷入了沉默,这样环环相扣的证据确凿,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简单的证明言涵的无辜,除非,能将每一条落在他身上的罪证全都推翻。 更令她感到可怕的是,从徐钰家中翻出来的这些对言涵的调查记录,真的就是言逍这一套栽赃陷害所准备的吗? 可为什么偏偏,要将对象选成是徐钰? 心里疑惑担忧重重,盛夏低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纸页。黄璟办事向来妥帖,这从大理寺各处搜集来的“卷宗”里,连带着徐钰的验尸报告都有一份详细的附注。 而盛夏恰恰是在这份验尸报告中,看到了一件很不起眼、却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验尸报告上写着,徐钰的额前与胸口,都有紫红色的瘢痕,而他的后背和臀部却只有挣扎打斗时留下的擦伤。 “这就奇怪了。”迎着苏清让看过来的奇怪目光,盛夏将验尸报告拿到了他的面前。 “先不说徐钰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并没有死了多久,根本不到能够形成尸斑的时候,就单说这紫红色的瘢痕形成的地方也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苏清让于验尸一途并不了解。 “不管是前几天咱们在街上听到那些散布谣言的人说的话,还是今天这卷宗记录上,徐钰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是仰面朝天躺在血泊之中的。 而尸斑的形成,是因为人死了之后,心脏停止跳动,所以血液不能再在身体的各个部分流通,而只会集中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堆积聚集起来,透过皮肤看上去就是形成了紫红色的瘢痕。 所以,如果徐钰死的时候真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话,那他身上的尸斑,就应该是集中在后背和臀部的,怎么会出现在胸口和额头?” 黛眉紧蹙,盛夏在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推测。 “你怀疑,徐钰的尸体被人挪动过?”苏清让多少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 “不光是徐钰的尸体被人挪动过,很有可能他早就已经死了。 尸斑的形成一般需要两到三个时辰,就算言涵杀了徐钰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尸体才被下人们发现,大理寺赶去验尸的仵作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也决计不会有两到三个时辰的时间差,根本就不可能形成尸斑,就更不用说连尸斑的位置都不对了。” 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盛夏继续说道: “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徐钰早在言涵回城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了。而凶手在隐藏尸体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尸斑形成的问题,很可能只是随手将他的尸体丢在地上,恰好是俯卧的状态。 后来为了给旁人直观的他被一剑刺死的感受,在布置凶杀现场的时候,就将他仰面倒地的放在血泊里,但却忽视了尸斑出现的位置问题。 当然,这一点也从侧面证明了,大理寺并不曾全然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否则这样的问题,即便凶手不留心,仵作验尸的时候也不会发现不了的。” 顿了顿嗓音,一陷入到对案件的思考探索之中,盛夏又恢复了先前那副镇定且睿智的模样。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一颗最为平常的心,将手里这案子当做一起普通的案子来客观调查,冷静的分析,仔细地发现其中的问题。 破案,最忌讳感情用事。 “那现在最好还是能让你去大理寺看一看徐钰的尸体,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沉默片刻,苏清让出声说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就看太后和黄璟那里会怎样运作了,无论是徐钰的尸体,还是言涵,我都必须亲自见到才行。 他们有备而来,我们一点儿都马虎不得,必须每个环节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才行。” 点点头,盛夏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沉稳。 “还有徐钰,在被杀之前去过哪里,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又是谁,这些事儿都交给我去查吧。” 沉吟着出声,苏清让抬眸看着盛夏。 第85章 无人见证的死亡 论起调查人口,户部的动作并不比刑部和大理寺慢。 只不过多半天的功夫,苏清让便带着调查到的消息回到了盛将军府。 徐钰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被害身亡的前一天傍晚。那时的他在醉仙楼同两个朋友喝过酒之后,便在自家小厮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直接驶入徐家的后院,车上的小厮借口徐钰醉酒难行,便将他一路搀扶回了他自己的院子,而彼时天色已黑,根本就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那被扛在小厮身上的徐钰,到底是不是真的徐钰,又或者,到底是个死人还是活人。 而进屋熄灯,也只有常在院子里守着的另外一个小厮,打了盆热水进了徐钰的房间,过了一阵子之后,便连同另外一个小厮一起出来了。 “那也就是说,从死亡的前一天开始,他在醉仙楼喝醉了下楼被人看到之后,便一直等到他的尸体被人发现,这中间的过程根本就没有人看见过他?” 听了苏清让得来的消息,盛夏并没有感到十分的意外,反而是有些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从前一天傍晚到第二天的中午,这段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更不用说杀人,藏尸,然后再做好充分的准备栽赃陷害。” 时间上的跨度,一切都如同她当初预料的那一般,徐钰肯定是在上了马车之后便遇到了意外,最晚,是在两个小厮都进了他的房间之后。 “那两个小厮我也都调查过了,在徐家并不算是新的面孔,是在徐钰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的老人了,所以那天黑灯瞎火的他们带他从外面回来,又送进房间,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过。” 苏清让看着盛夏脸上时毫不意外的神色,继续出声说道。 “这是肯定的,如果是生面孔,徐钰在前一天傍晚被马车从醉仙楼接走的时候,就会有人注意到。 即便是当时没有提出疑问,在徐钰被害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也会有人提起这件事的,他们既然想一点儿痕迹不留的将徐钰的死亡全都栽赃嫁祸给言涵,那肯定是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疑点。” 点了点头,盛夏想了片刻,又问道: “这两个小厮现在在哪里?是被大理寺的人一同关起来了,还是失踪了?” “应该是被关起来了,徐钰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大理寺就封锁了整个徐家宅院,院子里所有的小厮仆人都被关在一个院子里,外面有人看守,不能随便的进出。” 回答出声,苏清让已经尝试过想要进去看看,但却没有寻到门路,毕竟他只是个户部的侍郎,在这王孙贵胄满地的京城,并没有外人听上去的那么大权力与风光。 “载着徐钰回家的那辆马车呢?” “安王府的人正在找,徐钰家中自己没有马车,平时都是小厮在街边雇的马车,所以那马车送徐钰回来之后,院子里的人付了车费就让他走掉了。” 看着盛夏出声说道,这个问题苏清让一早也想到了。 依他所见,徐钰在马车里被杀害的可能性相对要高一点,毕竟那个时候他正在醉酒,脑子里意识并不清醒,防备能力也是最差的。 趁着他刚上马车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若是等到马车回到徐家的院子里,那真是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在半途就清醒过来,到那个时候要再想取一个以剑术闻名大胤的他的性命,便真是难上加难了。 就算他因为酒醉而体力不支,但弄出些动静来让别人发现,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你也觉得,案发第一现场是那辆马车?”看到苏清让蹙眉思索的模样,盛夏差不多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用马车作为第一案发现场,最直接的,就是他们不用费事儿去清理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而是简单直接的将马车毁掉就可以。 况且,如果他们的人里面有懂得勘验罪案现场的人就会知道,案发现场的血迹即便是被清理冲刷干净了,也是可以重新恢复出来的,血迹的罪证,根本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清洗消除得掉的。” 盛夏擅长验尸破案,自然也对如何勘察现场颇有有自己的心得了解。 “那马车我们很可能就找不到了。”苏清让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一些,他原本还想着能找到些线索。 “那倒也未必,若是想要彻底的销毁马车,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烧掉,只有烧掉才能干干净净的查不出痕迹来。 但在京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烧掉一辆马车是很难的,除非他们将马车送出京城去。 你是户部的侍郎,一辆普通人的马车想要进出京城有多麻烦,你自然是知道的比我更加清楚,而如果是一辆特殊的马车,那么守城门的侍卫自然是会记下来,有印象的。 栽赃陷害整个大胤最受欢迎的安王爷,他们肯定是进行的越隐秘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们连大理寺的仵作都没有收买,便决计不会连一个守城的侍卫都去收买,万一漏了马脚那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这马车还在京城的可能性很大,只不过,应该已经散架了。” 思忖片刻,盛夏倒是没有苏清让那么悲观,只是,第一案发现场的最大可能解决了,那么现在剩下的另外一个重要地方,就是藏匿徐钰尸体的地方。 依着从大理寺得来的验尸记录看,徐钰的尸体并没有任何腐败的现象,但多少有些不同寻常的僵硬。 而现如今京城虽是已经渐渐进入秋天,但气温却并没有低到可以提前冻僵了尸体,让尸体的尸僵状况与死亡时间出现不相符合的情况。 更何况,综合调查来的各种情况看,盛夏已经能够断定徐钰是死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依着京城如今的天气,他的尸体应该多少会出现腐败的现象才对。 然而却并没有。 “所以,徐钰的尸体在被言涵见到之前的这段时间,应该是被藏在一个冰室里面,而这个冰室,就应该在徐家宅院的某个地方。” 将自己的分析尽数说给了苏清让,盛夏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结论。 “竟然是冰室?”怔愣了一瞬,苏清让才反应过来,而他不愧是大胤史上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之一,很快便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冰室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很多,只要留心找,就肯定能发现痕迹。就算是这两天冰室里的冰都融化了,温度也还是会比别的地方低,而且也会有大量的水迹留存。 大理寺的人封了院子关押了小厮,根本就没人能够进去及时地处理掉冰室的痕迹,况且,我猜,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你能接触到验尸报告,更加没想到你仅仅凭借验尸报告上的寥寥数语,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只要我们能抢先一步进入到徐钰的院子里去,就肯定能找到冰室的所在。” 沉吟着出声,苏清让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催一催黄璟了,即便以他的权力没有办法将自己和盛夏送到徐钰家中,那也至少能提供一个他们可以下手的方向。 虽然他向来为官清廉,不耻于这些事情,然而眼下情况特殊,他也根本就顾不上这么许多,更何况,是对方先破坏了所有的规矩。 这厢苏清让片刻不歇的又去找黄璟,那边盛夏也得到了言毓差人送来的密信——皇太后这一两日之内就会离开皇宫去肃王言恒的府上探病,而皇宫里,为了阻止皇太后出宫,言逍已然是同皇太后几乎闹翻。 但皇太后要探望自己重病的儿子,皇上的亲兄弟,言逍要出手拦阻也是无论如何都不在理的,再加上言毓在暗中清理了言逍的不少人受,于是折腾归折腾,皇太后的肃王府之行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盛夏只期望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这样她就可以赶在言逍毁掉所有证据之前,找到更多有利的线索和证据。 时间一晃又过去半日,盛夏在王府里一面等待着各方传回来的消息,一面仔细梳理着已有的消息线索,却不想她想要得到的消息没有传回来,反倒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京城这几日是刮得什么风,怎么好端端的把唐三小姐你给吹来了。” 听了丫鬟的通报稳步走到前厅,盛夏看着唐婉凝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脸上是没有遮掩的冰冷与厌恶。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在唐婉凝的面前在意的了。 尤其是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回想到言涵出事那天傍晚,忽然在碧水湖畔出现的唐婉凝,和她那个看向自己的充满古怪挑衅的眼神儿,盛夏并不觉得,在言涵被陷害关押的这件事情上,唐家能够摆脱什么干系。 甚至于,连眼前的唐婉凝都说不定直接参与到了里面,毕竟,女人嫉妒之下会变得多狠心,盛夏并不是没有见识过。 第86章 无知之祸! “我同盛姐姐你怎么也算是相识一场,你我许久未见,如今京城里又出了这么些严重的事儿,我想着盛姐姐你一个人在这京城无亲无故的,万一害怕怎么办? 所以特地来探望姐姐一下,不过,我怎么瞧着姐姐不是很欢迎我的样子啊?” 哂笑出声,唐婉凝关切的言辞中没有带着一丁点儿关切的感情。 “多谢你费心了,只可惜,我胆子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仍旧是冷冷地看着唐婉凝,盛夏想知道她此番前来,到底是想要耍什么花样。 “是吗?盛姐姐没有吓着,那我就放心了。”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唐婉凝喝了口茶,随即蹙眉,道:“呸呸呸,盛姐姐你家这是什么茶叶啊?真是难喝死了,下人们就这么糊弄你吗?改日还是妹妹我送些好茶给你尝尝吧。” “如果你是诚心诚意的话,现在就叫你身边的丫鬟回唐府去取一趟也不碍事,反正我这将军府里宰相府也并不算远。” 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盛夏的不按常理出牌,令正准备还要说些什么的唐婉凝一时之间噎在了那里。 “盛姐姐倒是急迫的很。”愣了片刻,唐婉凝才出声应到,脸上也浮起几丝不虞,“还真是符合盛姐姐你一贯的性子,抢别人的茶叶片刻等不得,抢别人的心上人也是片刻等不得。” 终于还是切入了正题,唐婉凝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 “你说送又不肯真送,我知道有好东西,自然是要抢的,你若是不想被人抢,那就应该自己好好藏着掖着,不该拿出来招摇过市。” 丝毫不留情面的嘲讽出声,跟穆峄城在一起那么多年,盛夏早就学会了他的那一套毒舌,平时只不过是不愿说罢了。 “你!你抢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噎了一噎,唐婉凝果然有点儿沉不住气了。 “抢没理,能抢得到手那道理自然就在我这一边。毕竟东西在我手里,我也可以说的,当初是你硬生生从我手里抢走,我现在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下巴轻抬,盛夏话里有话的看着唐婉凝一脸的铁青。 “原本就属于你的?”重重地哼了一声,唐婉凝没有料到素日里与人平和的盛夏,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属于你的那你怎么还会弄丢?我看,根本就是你不珍惜,不在乎,或者说,根本就保护不了才对!” “那你夺过去,就能保护得了?” “自然是能,只不过,现在不在我手里,我当然是不愿意耗费那个心思去保护。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东西再重新回到我的手里,他是我的,我自然就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他。” 看着盛夏连声追问,唐婉凝以为自己的目的达成,语气里又重新变得趾高气扬起来,甚至有心等着盛夏痛哭流涕的来求自己,只可惜,她显然会错了意。 “是你的,你就拼尽全力去保护,不是你的,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将他损毁践踏而无动于衷,唐婉凝,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说你有一颗真心了,以免’真心’这两个字变成最大的笑话。” 脸上的冷笑更甚,盛夏生平最讨厌这样的说辞。乍一瞧见似乎很是令人震撼的无私守护,然而翻开表面,剩下的便全都是冷漠无情的自私自利。 “真心?真心能有什么用?” 面色微变,唐婉凝最恨盛夏的牙尖嘴利。 “你看看你所谓的真心给他带去了什么?除了无妄的牢狱之灾,就只有束手无策的坐在这里等着消息。你的真心能保护他的平安吗?你的真心能将他从大理寺的牢狱里救出来吗? 盛夏,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有多高尚多无私,能给他平安富足生活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你半途之中横插一脚,我和言哥哥早就喜结连理过着平安幸福的生活,怎么会让他平白的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嘴里越说越是气恼,唐婉凝克制不住地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 “盛夏,今天只要你给我一个离开他的保证,我就去想办法把他从大理寺放出来,而且保证他一根汗毛都不少。否则的话,就休怪我把得不到的统统都毁掉了!” 一贯娇嫩的手“砰”地一声重重拍在身边的案几上,唐婉凝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她这次是真的从心底里生出了深深的愤恨,只是她仇恨的对象不仅仅是眼前的盛夏,还有那个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的言涵——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浓。 精致姣好的脸庞上满是狰狞的愤恨,此刻的唐婉凝已经不能用“丑陋”两个字来形容了,若是有人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她现在的这副样子,定然会受到惊吓而逃之夭夭。 此刻的唐婉凝,面色狰狞阴冷的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 “你以为,你还没有毁掉他吗?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能够救得了他吗?”沉默片刻,盛夏忽然想起的嗓音仿佛千年寒冰,一字一顿直直地向着唐婉凝袭击而去。 “唐婉凝,你多大岁数了?你怎么还能做出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丝毫没有为唐婉凝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而有所收敛,盛夏步步逼近,眸子里尽是唐婉凝那拼命想要克制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害他?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他!害了他的人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你!” 终究是被盛夏那犀利冰冷的目光看得心虚不已,唐婉凝不由得向后退缩了下身子,但还嘴里还是不肯相让。 “你没有害过他?那他被抓的那一天,你为什么会在碧水湖畔出现?”眸底闪过一丝冰冷,盛夏心底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恨不能动手结果了眼前这个满脸虚伪自私的人。 那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人啊,那是她不眠不休以至于自己差点累得虚脱才救回来的人啊! 她将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在心尖,她为了他的平安可以豁出去一切,如今,却被一个打着爱他的旗号的阴毒女人,硬生生地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牢房,命悬一线! 她怎么能不恨唐婉凝?! 她怎么会不想亲手结果了唐婉凝的性命?!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现在对唐婉凝动手,那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的言涵可是真的一点儿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莫说是言逍不会放过他,就是唐宰相便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你,你要干什么?盛夏,我,我警告你不要胡来啊,这府里,府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 被盛夏那冰冷而充满杀气的眼神儿吓到,唐婉凝忽然就有些腿软。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那么巧出现在碧水湖畔?” 盛夏步步紧逼向前。 “有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也说了吗,是巧、巧合。”硬气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此刻的唐婉凝真的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孤身一人来到盛将军府,如果盛夏真的对自己动手,那可怎么办? “巧合?”冷笑一声,盛夏根本不打算放过她,“京城里发生了四处抓捕王爷这么大的事儿,那条本该戒严的小路,你不经过你父亲的同意就能进的来? 你敢说,你就一丁点儿都不知道你父亲要对言涵下手?!” 就在刚才不久,盛夏才想起来,那天她离开碧水湖畔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摊贩几乎消失不见,就连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只是她那天心慌意乱的没有过多注意,如今细细想来,那路上不是在戒严又是什么? “盛夏!你不要随随便便的污蔑我父亲!他哪里就对言涵下手了?要对言涵下手的明明就是……” 反驳的话说了一半,唐婉凝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戛然而止,看向盛夏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心虚。 “不管要对他下手的人是谁,你根本就是一早知道的。”假装没有听到后半句话,盛夏指责的声音愈发冰冷起来: “所以,根本就是你害了他!” 一字一顿出声,盛夏看着唐婉凝脸上的颜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心里却仍旧没有能够减少丝毫的愤怒。 现在的事情,早就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因为情情爱爱的事情而闹脾气又和好,便能够解决得了的。 从头到尾,在唐宰相的眼里,唐婉凝不过是一个用起来十分称心如意的棋子而已,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真正因为她的婚事而做出什么改变。 盛夏对唐婉凝是不是被利用没有丝毫的兴趣,但她的愚蠢已经让言涵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盛夏便再不能任由她自我感觉良好下去,甚至,还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洋洋自得。 “你胡说!我没有害他!我根本就不可能害他!害他受苦受罪的人是你!如果你现在能给我跪下来求饶保证,我就立刻将他放出来,帮他洗清冤屈,让他能重新做他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 短暂的怔愣过后,唐婉凝不顾一切的惊声尖叫起来。 第87章 暗闯大理寺 短暂的怔愣过后,唐婉凝不顾一切的惊声尖叫起来。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弥散开来,然而,她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时激愤,真的会害了言涵。 “你真的能吗?” 眼见着唐婉凝面色苍白,盛夏不肯给她丝毫转圜放松的余地,一声毫不留情的平静质问,让她的面色彻底的灰败下来。 她似乎……真的不能了。 脑海里猛地回想起自己父亲那得意阴冷的表情,事到如今,唐婉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父亲的得意与笑容,根本不是因为帮助他的女儿出了口恶气,而是,达成了他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一路冲出盛将军府的唐婉凝不敢相信,最后害了言涵的人,竟然是自己!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自己没有害言涵!自己一定没有害言涵! 耳畔呼呼的风声让她听不到身后丫鬟的呼喊,唐婉凝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她内心生出的源源不断的恐慌。 而看着她慌乱离去背影的盛夏,心里也不由得微微暗沉——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夜的静谧随后而至。 只亮着一盏如豆小灯的书房里,盛夏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张标注仔细的地图。 大理寺的地图。 “阿夏,你……真的决定了?” 一贯温和的脸上难得带了继续慌乱,苏清让片刻不曾低头去看那地图,迟疑而焦急的目光落在盛夏的身上。 “已经决定了。”点了点头,盛夏一脸的郑重其事。 “今天跟唐婉凝斗嘴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始终低估了言涵被捕入狱的严重性,而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太后的身上。 但,既然言逍有心要置言涵于死地,那么太后的忽然出现,也最多只能是做到阻碍他的计划,不让他顺利进行,顺便再拖延时间,给我们,给言涵多一些自救的时间。 而她自己,并没有什么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的能力,除了,废帝。” 尽管最后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却还是令苏清让不由得面色一凛。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件事太后做起来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于,连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都没有。 “所以,也只能靠我们自己。”见到苏清让的神色,盛夏顿了顿,神色未变。 “话虽如此,但眼下这个情况,大理寺的守卫肯定比平时森严十倍百倍,你一个人想单打独斗的闯进去,我觉得实在是太危险了。” 自从听了盛夏的想法便没再松开眉头,苏清让止不住地摇头。 “也不能算是单打独斗,苏伯伯和黄璟到时候不是会配合我么?”目光又转向了面前的地图,盛夏缓了缓,继续道:“我只需要记清楚大理寺的路线,然后卡好时间,趁着侍卫换岗的间隙速去速回便是了。” 略有几分干裂的唇轻轻动了动,苏清让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看着盛夏那倔强而消瘦的侧颜,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铁了心的要与他生死相随,自己又能怎么能拦阻得了呢? 只盼着两天之后能一切顺利吧! 时间一晃而过,黄璟当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眼前。 尽管消息隐藏得极其严密,除了当事的几个人之外,甚至连肃王言恒都并不知道分毫,然而,盛将军府阖府上下却还是充斥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从天明一直到天黑。 “梆梆梆——” 墙外更夫的梆子声清脆悠长,子时已过,京城万籁俱寂,一切都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除了,灯火昏暗的盛将军府。 第一百零一次对着苏清让肯定的点头,一身夜行衣打扮的盛夏,冲着苏清让笑笑之后,便毅然决然地戴上了黑色的面纱。 纤瘦敏捷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漆黑的暗夜里,而随着一起离开盛将军府的,还有苏清让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跟着盛夏一同潜入大理寺的,还有言涵身边两个功夫身手最好的暗卫。 两个人一前一后,万分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们也很想把自家主子救出来,但言涵之前却对他们下过死命令,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保护盛夏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 深夜的大理寺丝毫没有困倦之意,耳聪目明的侍卫三班连倒,来来往往的巡视,封锁着每条可以通向大牢的道路。 伏在大理寺外的梧桐树上,纤瘦的身形隐匿在初秋尚未凋零的繁茂枝叶之中,盛夏默默地观察着墙内墙外严密的守卫,在心里倒数着黄璟和苏大人出现的时间。 待会儿,她只要趁着黄璟换人的间隙悄悄溜进去,里面便有苏大人提前安排好的侍卫做内应。 “属下见过黄寺丞。”侍卫恭恭敬敬的问话警醒了盛夏的精神,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只等着黄璟发出约定好的信号。 “晚上有什么情况没有?”负手而立,黄璟一如往常的询问出声。 “回黄寺丞,一切安好。章寺丞在隔间内坐着,下一班的兄弟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不疑有他。 “你们按时换岗便是,换岗的时候最容易出纰漏,你们要千万小心谨慎。”点点头,黄璟叮嘱出声,抬起的脚步已经迈入大理寺的大门,复又返回身来,道: “我听说四队的队长生病了?那今晚四队是谁带队当值?” “回黄寺丞,齐生他今天来了,这种关键的时候他没敢请假。”侍卫口中的’齐生’自然就是生了病的四队队长。 “也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黄璟又道:“不过他终究是身体不舒服,自己的兄弟适当照顾一下也是应当的,你今日交接班的时候,将他换成内勤吧。” “是,属下遵命。”立正行礼,那侍卫对黄璟的体贴很是感激。 虽然今天被照顾的对象不是他,可任谁都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能有一个这样心疼和惯坏下属的上司,他心里自然是高兴感激的。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黄璟体恤下属的心思是真,而此刻却有着另外的目的。 齐生率领的四队,是外围距离地牢最近的队伍,向来严谨认真的他,每次都将队伍的巡查间隔缩短不少,旁的队伍巡查两次的功夫,他便能带队巡查三次,巡防之严密,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 而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齐生才被安排在距离牢房最近的位置,队伍里的人虽然偶有抱怨,但也碍着当前的形势,没有一个胆敢不认真听从命令的。 所以当盛夏提出要私闯地牢时,黄璟第一个想到要支开的便是齐生。 至于理由……现实没有,那就自己找一个出来便罢。 守着地牢的齐生很快便被换了回来,在隔间的小屋里与上一班当值的同僚寒暄几句,黄璟将他送出大理寺门外的时候,悄悄地冲着门外那高大的梧桐树比划了个准备行动的手势。 交接班的秩序由外而内,先是大理寺围墙外的侍卫两两交接,而后才是院内的侍卫队交接。 而这个时候,便是整个大理寺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每个守卫的据点都只留有交接班的两个人,其他的侍卫则都要回到院子里听接班的寺丞训话。 尽管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足够让盛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院中,更何况,今天的黄璟会刻意拖长训话的时间。 眼看着围墙外面的侍卫列队向着大理寺内走去,俯身在树枝上的盛夏不由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多,黄璟不可能将时间拖延得太过明显。 “咣——” 大理寺的院门干脆利落的合上,也正是盛夏行动开始的信号。 院外高大的梧桐树枝晃了几晃,三个黑色的身影立时之间冲向深深的高墙之内,墙下侍卫走来走去,好容易才闯入大理寺内的盛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压低身子,紧紧趴在屋檐之上。 接下来的,就是等着院内的侍卫换班。 在心里又默默地回忆了一遍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地图,盛夏确定了最终的方向后,便在院内的队伍整齐向外走去的时候,立刻冲着身边的两人打了个手势——向左。 夜色如墨,惊起飞鸟无数。 终于有人觉察到夜晚的鸟儿太过反常,便大声呵斥着向着盛夏三人所在的方向袭来。 “小心!”低声暗呵,多亏了盛夏眼明手快,那侍卫射来的飞箭才堪堪擦着那暗卫的衣袖而过,然后直愣愣地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树干摇晃,群鸟惊飞,大理寺内一片灯火哗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头模样的侍卫快步跑来,身后一众侍卫面色警惕。 “属下方才瞧着那树上动静不对,射了一箭但落了空。”抬手指着盛夏所在的方向,那射箭的侍卫目光犀利,仿佛要透过重重暗夜将她狠狠地揪出来。 第88章 狱中相见(1)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盛夏能感受到身边两人的紧张与警惕,而且,他们都在向着自己的位置悄悄靠近——似乎随时准备着一个替自己挡箭,一个将自己带走。 来不及细想言涵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向他的暗卫下了保护自己的命令,盛夏目不转睛间只听得那领头侍卫冷声道: “还不赶紧四下里看看!” 一队侍卫应了一声便训练有素地向院子周围散开检查,唯有那领头的侍卫自己,一步一步地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 锐利的目光穿透重重遮挡而来,盛夏正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动手,便只见那人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忙碌的侍卫道:“这边没人,抓紧去别的地方搜一搜,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盛夏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人便是苏大人早就安插在大理寺的“自己人”。 眼看着侍卫们四下散去寻找,盛夏对着身边的两个人打了个手势,便悄悄沿着房檐跟在方才那人的身后——大理寺院内纵横交错,那人在为他们领路。 “田兄。” 那人走到一处古旧的门前停下脚步,守门的侍卫看到他便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出声。 “入秋了夜里凉,你们站岗也要穿得厚实一些。”那田姓侍卫将面前的两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继续问道:“没什么情况吧?” “我们两个刚接班,一直都没什么事发生。”两个侍卫笑着出声,在田姓侍卫面前反倒是放松了几分,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就是这夜里真凉,赶明儿遇上夜班,真得多穿点儿。” “现在是特殊时期,也不能喝酒暖身子,我这里有些热水,你们哥俩拿着时不时地喝一点儿,多少也能暖暖身子。” 从怀里掏出两个用棉布包裹的水囊,田姓侍卫抬手抛到了两个人的怀里。 “哎呦,您看还让您惦记着,我们哥俩真是不好意思。”接过水囊,那两个侍卫出声说道。 “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哥俩不比旁人,还能四处走动走动,光在这里站着,当然是要冷……” “哗啦——” 忽然响起的瓦片掉落声打断了田姓侍卫尚未说完的话,三个人神色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向着那异响发出的地方跑去,然而那田姓侍卫却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趁着夜色浓黑,将一枚小小的钥匙丢在了古旧的大门之前。 是牢门的钥匙。 于是满院子的警惕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那紧闭的大门被迅速地打开又迅速的合上,那个黑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那扇充满禁忌的大门之后。 盛夏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座地牢都要修剪一个绵长而昏暗的楼梯,即使她的脚步身形已经很迅速,然而却还是没能在她的耐心消失殆尽之前找到关押着言涵的那个地牢最深处的地方。 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暗,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浓,盛夏飞快地向前跑着,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会看到一个怎样的言涵。 是依旧从容淡漠,是身形消瘦略显狼狈,还是遭受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而躺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盛夏不敢去想象,就好像当初在北疆那充满着陈旧血腥气息的战场上,她不敢去想象言涵到底是生还是死一般。 地牢的深处只有一缕微弱的光亮。 刚刚从外面亮处猛地跑进来,盛夏甚至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地眯起了眼睛,然而待到看清那个幽暗中孤傲挺立的身影时,她却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睁大,哪怕因为光线的不适而有些干涩的流出眼泪,她都倔强地不肯眨一眨眼睛。 嗯,一定是因为光线的问题眼睛干涩才流泪的。 紧紧咬着下唇,盛夏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自己脑子里会浮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怎么来了?”忽然响起的嗓音里既惊且喜,还带着些许隐隐的担忧,唯独没有往日的从容与淡漠。 方才他正在那里琢磨事情,哪里会想到身后忽然有人出现,而且还是自己心里朝思暮念的她! 盛夏没有说话,嗓子里的哽咽让她张不开口,脑子里的混乱让她即便是张了口都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明明在来之前,她想好了许多关于案子的问题要问他。 “偷偷溜进来的?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大理寺的守卫很严吗?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眼见得盛夏没有回音,言涵几步来到她的身边,身上的镣铐叮叮当当作响,却仿佛惊醒了盛夏一般,让她猛地上前靠近两步,又忽的迟疑了脚步停在那里。 然而言涵却没再给她犹豫的机会。 戴着镣铐的长臂伸了出来,言涵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又是在紧紧环抱着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错开了镣铐,生怕硌着怀里的她。 “嗯?怎么这么傻的跑进来?进来还不说话?你是想担心死我么?嗯?” 胸前被泪水浸湿,言涵却将怀中瘦弱的小人抱得愈发贴近,恨不能揉到骨血中去,才能稍稍缓解一下内心铺天盖地涌上来的痛楚。 “我就是想,就是想见见你……” 泣不成声,盛夏感受着这宽厚温暖的怀抱,听着耳畔那低沉又粗重的声音,脑子里全部的理智在这一刻丧失殆尽。 现在的她,根本不是什么冷静理智的女神探,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想窝在自己心爱之人怀里痛痛快快哭泣的最平凡的小姑娘。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要冒多大的风险?你知不知道他随时都想置我于死地?若是让他知道你……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嘴里虽是说着责备的话,然而言涵抱着她的手却片刻不曾松开。 他也很想她,想得撕心裂肺,想得彻夜难眠。 被关押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他虽然从来都没有放弃,然而却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面临的最坏的结果。 只是,他却并不担心自己最终会如何,他担心,唯有一个她,生怕自己万一出个什么差池,言逍会心狠手辣的连她一起斩草除根。 他自己可以丧命,却不愿她受到分毫的损害。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要来见你,所以我才要来救你,言涵,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起码要让你知道,我没有放弃你,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哭声沙哑,盛夏的双手紧紧回抱着他的后背。 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哪怕是当年寒风凛冽,血腥扑鼻,哪怕是如今利刃当前,暗箭冷射,她都永远不会放弃他。 就算,他忘了自己,就算,他忘了他们曾经的过往,可她没有忘记,可她全都记得,他是她的言涵,她永远都不会让他出事。 清冷的梅花香气蓦地靠近,没等哭昏了头的盛夏反应过来,一个略带凉意的唇便覆了上来,清浅的吻如影随形,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又带着炙热如火的决心。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怔愣,意识尚且没有回过神儿来的盛夏,已然是近乎本能地回应着这个久违了的亲吻。 粉嫩的双唇轻轻啄着那凉薄的唇,似是想要将这久违了的温情细细地记在心里,然而下一秒钟,这温柔的试探却变成了狂风骤雨般的猛烈侵袭,攻城略地就在一瞬间,让她毫无反抗能力的深深地沦陷其中…… 熟悉的感觉涌上两个人的心头,夹杂着甜蜜与苦涩,充满着颤抖与欢愉,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盛夏呜咽着,含混不清地唤着那个令她欢欣愉悦又心碎哀伤的名字: “言涵,言涵,言涵……” “我在,我在,我在……” 每一次呼唤都得到一声坚定不移的回应,每一颗泪珠都被百般珍惜的亲吻而去,明明站在这世上最危险的牢狱之中,盛夏却觉得,人生至此,唯有此刻最是安心,最是畅快。 她的言涵,终于又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她的言涵,终于又同她在一起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想起了他们当下的处境,两个久别重逢的人终于安奈住内心的重重激动与不舍,努力地平复了心情,严肃认真地讨论起如今的困境。 只是,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是片刻不曾松开。 “我那天是觉察到不对,才去徐家找徐钰的。” 轻轻地叹了口气,言涵还是将盛夏重新揽在了怀里,他们见面的时间争分夺秒,可他对她的想念与渴望涌动在浑身的血液之中,让他无法忍受分离。 “觉察到不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盛夏抬头看着言涵问道:“难道说,卷宗里写的那些在徐钰家里发现的关于你的调查文件,是真的?徐钰他一直在调查你?” “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我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言逍知道一些本该只有徐钰才知道的事情。” 眸色微暗,言涵点头说道。 第89章 狱中相见(2) 言涵这次出城,是从在枫叶村抓到的凶犯身上问出了线索。 被暗中送去南方的凶犯在大夫的治疗下,情绪渐渐稳定不少,言语之间透露出当年一同逃出皇宫之人的名字,言涵记得,其中有一个正是当年先皇贴身太监的徒弟。 皇宫里的太监不能有后,因此收了徒弟,便是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教养对待。 当年宫变,先皇的贴身太监自然是没能逃出毒手,然而却拼死救下了自己的徒弟悄悄地送出了皇宫。 言涵觉得,既然能给小太监抓住一线生机,那么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太监,自然是会想办法让小太监带走些东西。 于是他追了过去,谁料半路上遇到了言逍派来的人。 “徐钰将小太监的事情告诉了言逍?”神色微微一凛,盛夏惊声问道。 “他只知道我要出城,并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发现小太监踪迹的这件事,除了言毓之外我谁都没有告诉。” 摇了摇头,言涵看着盛夏那紧张的样子,不由得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 他知道现在做这样的亲密举动有些不合时宜,他也知道他们两人现在面临着怎样的困境,然而,就是控制不住,就仿佛他所有的自制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 他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她。 “那你是怎么发现徐钰有问题的?”脸颊红了一红,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脑子里还倔强地揪着问题不放。 “我这次出城并不是什么秘密,为了保险,我和言毓刻意商量了一个假的方向来做障眼法。 在半路发现言逍派来跟踪我的人时,我就绕了路反跟踪他们,结果发现他们跟丢了我之后,就目标十分明确的向着我和言毓最初商量好的那个假方向去了。” 抱着盛夏的手又紧了紧,言涵看着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反被她接过话头,道: “问题就在于,这个假方向你们也没有广而告之,言逍能知道,还得从你身边人下手。但你为什么就想到了徐钰?” 看到言涵点头,盛夏再度问道。 “我还想到了一些其他言逍不应该知道的那么详细的事情,”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看着盛夏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犹豫,“比如说,你。” “我?”盛夏诧异。 “比如那天我去将军府找你,本来是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的,结果……”眸子微微黯了黯,盛夏那天崩溃哭泣的样子又浮上心头,言涵停了停,又道: “这件事儿原本只有言毓一个人知道,后来我没收住闹大了些,徐钰便也知道了,但决计不应该传到言逍那里去。 可有一天我进宫见太后,恰好遇到言逍也在那里,他居然对太后玩笑说我看着形容憔悴,是因为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要送的礼物也没有送出去。 这件事情根本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言毓是不可能……” 头顶上言涵还在说着什么,盛夏却是心里微微一震。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样哭闹着将他赶走之后,竟然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一句简单的“没收住闹大了些”,对于旁人来讲或许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对一向十分克制自己,又处在这样敏感环境中的他来说,若不是真的承受不住,怎么可能会任性地闹成这样? 更何况,还有那掩藏不住地憔悴? 那可是言涵啊,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言涵啊! 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哭泣崩溃,因为自己的推阻拒绝,他便再也克制不住、控制不了,自己究竟是伤了他有多深? 而他,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再度情根深种? 心中震惊又懊悔,盛夏抬眸看他的目光里,忍不住地带了隐隐的湿润。 “傻瓜,我没事,”似是看透了盛夏的心思,言涵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原本就是我的不对,你现在肯来看我就好。” 你没有放弃我,没有不要我,就好。 “臭美什么,我是来调查案子的,不是来看谁的,你不要自作多情。”脸颊一红,盛夏有些受不住他忽然而来的热情。 毕竟,他们两个人现在究竟算是怎样一种关系,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她已全然混乱。 只是她现在不愿去想这么多,只想享受这一刻的美好与安宁,只想尽快的将真凶抓住。 “嗯,你是来见我这个案件当事人的。”从善如流,言涵现在心情愉悦,即便是身在牢狱,身戴镣铐,也全然都不放在心上。 “说正经的,”抬手拍了言涵一下,盛夏再次强调了眼下的重点,“所以,你从这件事就判断出来徐钰有猫腻,那你这次回城去徐家找他呢?是事先约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立刻进入状态,言涵终归是不会忘记现在的处境。“这也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们怎么会事先知道我要去徐家?” “难道是你身边还有其他奸细?”神色警醒,盛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虽然有点儿草木皆兵之嫌,但也并不能怪她。 “很难说,”摇摇头,言涵又将当日的事情细细回想了一遍,却还是想不出什么破绽。 “这个问题我们姑且先放到一边,”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结果,盛夏不愿就这么白白浪费时间,“先说说那天你在徐家看到的情况,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 “最反常的地方就是太安静了,”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出声,言涵想起自己当日进入徐家时的情形。 彼时的他尚且不能全然确定徐钰背叛了自己,急匆匆地想要去找他对质,却是在脚步踏入徐家大宅之后,立刻觉察到一丝古怪——徐钰的宅子里实在太安静了,一点儿都不符合平时的样子。 可他还是大着胆子往徐钰的院子里走去,就算心里会想到那院子里可能有埋伏陷阱在等着他,一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言涵也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只是他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徐钰那躺在血泊之中的尸体。 第90章 狱中相见(3) “我一看到徐钰的尸体,立刻就是知道被人陷害,但我没发现附近有埋伏的人,所以就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尸体。 也不知道我的玉佩是不是那个时候掉在他身边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个问题。” 剑眉轻蹙,言涵回忆着当初的情形。 腰间的玉佩是惯常戴着的那个,他还记得他进徐家的时候那玉佩还在腰上挂着,在他路过枝条旁逸斜出的盆景时还钩挂了一下。 “你查看他的尸体,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越过了玉佩的问题,盛夏直觉觉得言涵不会粗心大意到玉佩掉了都不知道。 “我去的时候,他应该死了一段时间了。”眉头皱得更紧,言涵继续道:“我原本还是伸手去碰他的鼻息,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救,但没想到他身上特别凉也特别硬,感觉像是……” “在冰窖里冻过一样?”接口出声,盛夏看着言涵点头,便将之前的发现与怀疑说给他听。 “怪不得我觉得当时他身边的血迹很奇怪,身体明明那么冷硬,却能从胸前的伤口里流出满地的血,而且,颜色还有些浅,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掺了水。” 回忆着出声,那天在徐家他呆的时间虽然并不算长,然而却处处透着诡异。 “徐钰的身上,就只有胸前一个致命伤吗?” 尽管已经看过了验尸报告,但盛夏还是想听听言涵的第一手资料。 “嗯,只有胸前一个,我特地检查过。不过他的嘴唇有点儿发黑,我不能确定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点点头,言涵知道盛夏的意思。 现在他是被皇位之上的言逍陷害,谁又能知道言逍到底收买和安插了多少人? “验尸报告上没有写这么详细,我还是想办法去见一见尸体的好。”凝眸细思,盛夏出声说道。 “对了,你在徐家翻到什么东西了吗?” 忽的抬头,盛夏想起了徐家那被翻乱的屋子。 “什么东西?我没有翻过他的家。我检查了一下徐钰的尸体,怕附近有埋伏,就立刻从后院翻墙走了,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言涵又道:“有人翻过徐钰的屋子?” “嗯,听大理寺的黄璟说,徐钰院子里的几间屋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看东西的位置摆放似乎还丢了什么。 大理寺对此给的解释,是徐钰那里藏着你的什么把柄,你逼问未果,激愤之下失手杀了他,然后四处乱翻想要找到那些东西带走。” 默默地叹了口气,盛夏没想到这些栽赃陷害的事情居然是言涵走了之后才补做的,真不知道言逍这番阴谋陷害到底是不是提前设计准备好的。 “看来,他们这是在临时给我捏造新的罪证,”思忖片刻随即冷笑出声,言涵低头看着有些疑惑的盛夏,“他们一定会从徐钰’被我翻乱’的屋子里找到点儿什么我做的坏事的’证据’。” 语气里带了浓重的讽刺,然而落在盛夏耳中,却无端端地听出了几分悲凉与无奈—— 手足的残杀,好友的背叛,任谁接二连三的面对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好的心情啊! “言逍既是想置你于死地,就肯定要把’罪证’准备的充分一点儿,不然的话,你是大胤最受欢迎的王爷,若是随随便便的给你按个罪名,百姓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也没办法服众。 所以,就算不是在徐钰的屋子里,也会在其他地方。” 抬手拍了拍言涵的手臂,盛夏知道自己这话算不得安慰,而她更加知道,言涵不需要虚假的安慰。 言涵低头看她,轻轻挑了挑眉,显然是对她的这番“安慰”颇有微词,但,心情明显好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要求!”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盛夏故作恼怒出声。 “嗯,你安慰人安慰的很到位。”配合的点点头,言涵唇角浮起点点笑意,又忍不住地,低下头去吻了吻盛夏的额角。 “不过,我还在想,到底徐钰是被人设计了,还是真的是言逍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赶在盛夏开口之前开了口,言涵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个还得好好查一查,现在也不好下定论。” 对着言涵点头,盛夏的眸底浮上一层黯然——与其说这是言涵心里的怀疑,不如说是他的期望,他的身份、他的经历让他结交知心朋友已经很难,好容易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徐钰,若真的只是一颗来调查他的棋子,盛夏不敢去想,言涵的心里究竟会有多难过,又会有多么的失落。 “案子的疑点已经有几个了,但我最好还是能名正言顺地去勘察一下案发现场和检验一下徐钰的尸体,这样我找到的证据、做出的推测才有说服力和证明性。 不然的话,就算知道全部的真相,如何昭告天下让百姓相信,着实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好看的眉毛不由得轻轻蹙起,盛夏的心里确实有些发愁。 验尸破案是她的强项,但现在根本就不仅仅是找到案件的疑点来证明言涵清白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所有人去相信言涵的清白,如何让言逍没有办法出手谋害,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二皇兄那边不是已经有所动作了吗?”抬手轻轻地抚着盛夏的长发,言涵反倒是安慰起她来,“只要太后知道了,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参与进去的。现在只是争夺时间的问题,就看谁能赶在谁的前面了。” “可是言涵,我怕……” 时间来不及,五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温热的唇便再度覆了上来,比起先前那狂风骤雨般的侵袭吞没,此时此刻的吻轻柔而有耐心,在唇瓣间留恋辗转,似是在抚慰,又似是在鼓励。 “不要害怕,永远都不要害怕,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唇畔间喃喃出声,言涵那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里印出她那焦急忧虑的模样。 第91章 被堵牢房(1) 密不透风的牢狱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鹧鸪低鸣。 夏末秋初的京城鹧鸪漫天,却没有半夜还啼叫声声的时候,这鹧鸪的低鸣声,是候在外面的暗卫发出的提醒——是时候要离开了。 盛夏本能地就要起身,言涵自己暗卫的暗哨自然是不需要她来解释,然而那环在腰间的双臂却蓦地收紧,令她动弹不得。 “言涵……”盛夏抬起头来看他,秋水明眸中是不舍与担忧。 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底带了明显得隐忍,言涵深深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地松开了手臂。 “我会保重我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调查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清冷的嗓音里带了些许的干哑,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舍,但说到底,他和她都不是那样任性而不冷静的人。 “嗯,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在这里好好的等着我,我会救你出去的。” 点点头,盛夏说得郑重其事,就仿佛多年之前,她在接到他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凭空说的那句: 坚持住,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掉转脚步的身影终究是没能忍住,盛夏忽的转回头来狠狠地扑进言涵的怀里,狠狠地抱了一下,又立刻掉头跑开——她怕自己慢一点就再也不想离开了,可是,不得不离开。 昏暗的地牢,长长的台阶,被镣铐锁着的言涵只能静静地看着那个向外奔跑的小小的身影,站直的身子又挺了挺,仿佛要为了她站得更加笔直而不肯弯曲。 心跳加速,绕过重重台阶的盛夏猛地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她似乎听到路的前方有纷乱的脚步声正在慢慢的靠近,间或还有说话和阻拦的声音。 这是,有人来了? 面色一紧,盛夏不知道来人到底是敌是友,若是言逍的人…… 多年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警醒与本能,让盛夏立刻向着四周看去,下意识地寻找可以掩护和隐藏的地方,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能正面交锋。 ——出什么事了? 紧张的寻找观察中,盛夏的身后传来手指敲击锁链的声音,一声一声,用的是军队里常用来传递信号的暗语。 言涵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依着盛夏的速度,现在的她根本还没有跑出地牢,可是却没了离开的脚步声。 “外面有人来了。”四下观察一阵确然无处可躲,盛夏又飞速地跑回了言涵的身边,嗓音压低,目光还在四下观察着。 “去牢房最右边。”面色微凛,言涵低低地出声说道,“那个角度照不到光,从外面看不到有人在,尽量先躲一下,看看来人是谁再说。” 大理寺的地牢建造得十分严密,为了防止囚犯有机可乘,连后门都没有,就更不用说有什么机关暗道了。 况且言逍为了防着言涵逃跑,早在他被关押进来之前,就几乎清空了地牢里所有不必要的东西,根本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耳听得牢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盛夏咬咬牙,闪身躲在了言涵身后的角落里,现在只盼着来人是一般的巡查,随意的逛一圈便转身走掉。 然而,盛夏的期望却落了空。 牢房对面的台阶上渐渐出现一个人影,身形并不高大却穿着异常华贵,金钗步摇流曳生辉,正是当朝的安太后。 见到来人不是言逍,盛夏刚要稍稍松一口气,却是没想到言涵的表情比之先前要更加严肃了几分。 盛夏心里微微一惊,不由得想起苏大人曾对她说过的那件事:当初言涵的所有反常,都发生在进宫面见太后以后。 “儿臣见过母后。”问安的语气不卑不亢,即便是带着镣铐站在牢房里,言涵也没有丝毫的狼狈,仍旧是那副孤高傲岸的模样。 “你这个孩子……怎么,怎么……”嘴唇颤抖,安太后看着瘦了一圈的言涵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满面辛酸。 “热诚不孝,让母后担忧了。”面上神色淡漠依旧,言涵的眸底微微有些动容,这毕竟是他的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若不是恒儿他……哀家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伸手想去握言涵的手,安太后犹豫片刻终究是把手收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母后想不明白吗?”言涵冷笑。 “难道真的是……真的是……”话到嘴边,安太后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话,可以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说出口。 “不行,哀家得想办法将你救出去,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能看着你就这样无辜受罪。”面色微变,安太后总归是一个母亲。 “母后身在宫中也并非外面看上去的那么风光自在,儿臣的事情儿臣自会想办法解决,母后还是不要为了孩儿太过冲动为好。 毕竟,除了儿臣之外,母后还有二皇兄和七皇弟。” 唇边冷意不减,言涵对安太后拒绝于千里之外。 “你不用担心哀家,哀家怎么也是经历过两朝的老人,即便是哀家自己不出手,也总有些办法的。”眉头紧皱,安太后永远都没办法习惯自己儿子这副冷冰冰的态度。 “办法?”笑容里的嘲讽之意更甚,言涵道:“母后说得可是唐家? 言毓你难道没有告诉母后,究竟是谁派人将我从城中抓到大理寺来的?” “这件事情哀家也听唐宰相解释过了,皇上有令,他身为臣子也不得不听,总归是不能明着对抗。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也要体谅唐家的不易啊。”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安太后语气之中却坚定的站在唐宰相家,这让躲在一旁的盛夏,更加确定了唐婉凝能忽然成为准安王妃,必然是唐家在背后与安太后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只可惜,唐宰相做人并不实在。 “母后这是不肯相信儿臣?”言涵唇边的冷笑更甚。 “涵儿,母后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唐家……” “皇上驾到——” 中气十足的呼喝声打断了安太后未说完的话,牢狱中的人面色皆是一凛,难得的,也包括了言涵。 “他怎么来了?”低低的语气里似是有些意外,安太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人来的方向,而站在一旁的言毓却是被言涵那凌厉起来的神色吓了一跳。 不过,让他吓一大跳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顺着言涵示意的方向悄悄地走过去,然后,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盛夏。 向来慵懒的脸庞上霎时间如惊雷炸起,言毓猛地转头看向言涵,脸上竟是闪过一瞬的煞白。 “臣弟参见皇兄。” 好在言毓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转身看着步步走近的言逍行礼出声,然后用自己的身子将盛夏挡了个严严实实。 “都是自己兄弟,不必这么多礼。”面色和善,言逍仿佛真的与自己面前的两个弟弟血脉相亲。 “母后,您怎么来了这里?地牢湿气阴气都重,您身子受不住再生病可怎么是好?” 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安太后的身上,言逍今日本就是为她而来。 “涵儿都被你这个做皇兄的关在了牢里,哀家难道还不能来看看?!提前熟悉熟悉牢房,将来被你关进来的时候,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没个好脸色,安太后声音冰冷。 “母后,您这可是让儿臣无地自容了。”脸上闪过一丝难看,言逍对安太后的举动十分无奈。 “儿臣也不愿将四弟关押到这种地方,可眼下各种证据都指向四弟,死的人偏偏又是徐家的儿子,母后,您也知道徐家的势力和地位,儿臣也是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关押你自己的亲兄弟?难道皇上已经认定涵儿就是杀人凶手?!” “母后!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现在关押四弟,不过是为了维护大胤的安稳,一旦徐家闹起来,对大胤的损害会有多大您也不是不知道。 儿臣一直相信四弟是无辜的,眼下正在派人到处去寻找可以证明四弟清白的证据,母后,四弟,你们一定得相信儿臣!” 言辞一派恳切,言逍的那副样子当真无辜,连盛夏看了都忍不住地要相信他的无辜了。 “臣弟与皇兄是手足,臣弟自然相信皇兄不会害臣弟。” 冷冷淡淡地开了口,言涵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言毓。 “对,臣弟也相信,”连连点头,言毓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皇兄,这地牢里又湿又冷,您和太后呆久了对身体不好,依臣弟看,既然四哥没事,那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都在这里待着,倒是不如出去找能证明四哥清白的证据。” “母后,阿毓说得对,您先回去吧,这牢房里的湿冷您的身子受不住的。”点点头,言逍却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至于儿臣,还想在这里陪四弟说会儿话,看看当时有没有什么疑点可供儿臣差人去调查追踪的。阿毓,你也陪着母后先回去吧。” 第92章 太后的纠缠 “都是哀家的儿子,有什么话哀家听不得?!” 没等言逍的话音落地,安太后便板着脸出声说道。 “母后您误会了,儿臣只是担心您在这地牢里呆久了对身体不好。”言逍面上无奈,眸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皇上若是能受得住,哀家自然就受得住。” 安太后的执拗令言逍无可奈何,只得顺了她的心意,一起留在了地牢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碍着安太后和言毓在场,言逍当真只问了一些与案子有关的问题,只是,在他与言涵说话的时候,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向着盛夏躲藏的地方移动,也不知道是觉察到了什么,还是在怀疑些什么。 “四弟你放心,朕是绝对不会让你含冤入狱的,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朕一定会调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只不过徐家的情况特殊,朕也不能做得太过,希望你能体谅朕,就暂且在这里委屈一阵子吧。” 终于是在言毓的遮挡之下放弃了靠近的意图,言逍抬手,拍了拍言涵的肩膀。 “皇兄放心,臣弟明白。”点点头,言涵留给言逍那探寻目光一脸的漠然。 “那朕同母后就先走一步了。”说罢,言逍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想安太后开了口,“皇上和阿毓先行一步吧,哀家还有些体己的话要同涵儿说。” “母后……” “怎么?是不是涵儿被皇上您关押起来,哀家就连句体己的话都不能同他说了?” 拦了言逍的话头,安太后横眉冷竖。 躲在一旁的盛夏不免有些奇怪,她虽不曾亲自见过安太后,但对她也有所耳闻,安太后虽然生性倔强,又在新帝登基一事上握了些许的把柄在手里,但她今天这般事事与言逍对着做,实在是有些反常。 尤其,她似乎是很不愿意离开地牢。 她要待在地牢里做什么?明明言涵对她那般冷淡,根本不像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的样子。 难不成是…… 脑子里忽然闯进来一个念头,盛夏猛地抬头看向安太后的方向,却正迎上她望过来的冷冷目光。 心里微微一惊,盛夏又悄无声息地向着阴影深处挪动了几许身子。 而站在牢房之外的言逍又劝了几句,眼见得安太后不肯听从,便带着言毓一起离开了地牢。 耳听得那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渐渐小时不再,盛夏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既然方才安太后没有声张,那便是存了要帮言涵的心思,眼下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出来吧,别躲了。” 果不其然,等到那关合牢门的声音重重地传来,安太后冷冷的嗓音也随着响了起来。 “下次若是要找人打掩护,就找个聪明点儿能沉得住气的,若不是言毓脸上那变来变去的表情,哀家站在这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安太后似是在对着言涵出声,目光却片刻不移地落在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盛夏身上。 “你就是盛老将军的那个独女?” 没等盛夏出声,安太后再度开了口。 “母后从前应该没有见过盛夏吧?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又是一个抢在盛夏之前开口的,言涵看向安太后的目光里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冰冷。 “京城里的皇亲贵胄,但凡有些头脸名声的,哀家哪个不曾见过?剩下这唯一一个没有见过的,自然是盛老将军家的独女。 只是哀家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她相见罢了。” 语气轻描淡写,安太后巧妙地回避了言涵的逼问。 “臣女也没有想到,”盛夏淡淡出声,“多谢太后刚刚的不杀之恩。” “哀家不是帮你,哀家只是不想因为你的不知轻重而牵连了涵儿,你不要以为……” “母后。” 没等安太后的话说完,言涵那冰冷而带着警告意味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在他的面前,谁也不能给盛夏脸色看,即便是他的亲生母亲。 “太后,您既然知道臣女是谁,便自然知道臣女擅长断案抓凶,不管您对我有什么别的意见,但臣女以为,眼下我们还是结成暂时的同盟比较好,除非,您想就这样看着言涵被陷害身亡。” 看到安太后面色铁青,盛夏不愿在这种时候同她去计较过往的那些事情。 不是时候,也没有必要。 “你的意思是,你能救涵儿出来?”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安太后听盛夏这么说,便当即缓和了面色。 “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我只能说我想让言涵平安的心,绝对不亚于太后您,”下意识地看了言涵一眼,盛夏在他唇角轻轻扬起的浅笑里继续道: “而且,我手里已经有可疑的线索了,现在需要能更进一步接触案件,才能找到更加详实的证据。” “也就是说,哀家要想办法让你直接参与到案件的侦破中来?” 对面两人相视一笑的样子令安太后恼怒,却也不得不稳下心来琢磨办法,毕竟盛夏说得对,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救言涵出来,她若是一意孤行的同她计较,便是置言涵的生死于不顾。 只是,当初自己不是已经……言涵为什么又会同她在一起? 心中纳罕不已,安太后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自己儿子那双精明又冷酷的双眸正盯着自己,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慌,害怕他知道些什么。 “若能做到这样便是最好,即便是不能,那也请太后想办法让臣女亲自检验一下徐钰的尸体,并且亲自去一趟所谓的’案发现场’。” 将安太后躲闪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盛夏更加肯定了当初的怀疑——言涵的失忆,与安太后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哼,用不着想什么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派一个人去查案这点儿权力,哀家还是有的。” 冷哼一声,安太后对盛夏的“怀疑”十分的不满。 “请恕臣女直言,不知道太后您心里想到的办法,是不是借助唐宰相的力量?”盛夏并没有就此罢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哀家做事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将军之女来教导吗?” 面色难看,安太后有些按耐不住心里的气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盛夏脸上那不亚于言涵的镇定与从容,她心里莫名地有些慌乱,尤其是他们两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唐宰相,更是让她没来由的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她犯了一个很大的而不自知的错误,但,她并不想承认。 所以,恼羞成怒。 “臣女自是没有教导太后的资格,但为了言涵好,还是请太后另寻他法吧。”不卑不亢,盛夏坦率直言。 为了言涵,她就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更不用说得罪太后。 “你!你什么意思?!唐宰相乃国之栋梁,你一个小小的将军之女,凭什么这般诬陷?!” 安太后彻底的恼羞成怒。 “是不是诬陷,儿臣出去后自会给母后一个解释,但现在,盛夏的意思便是儿臣的意思。 若是母后不愿听从,那就只当是今天所有的话都没有说过,儿臣也不曾在这牢房中见过母后。” 冷着脸拦在太后和盛夏之间,言涵看向自己母亲的目光冰冷彻骨。 时至此刻,他若是再想不明白自己当初忽然而来的失忆究竟是从何而来,倒是枉负了天下人对他的高看一眼。 “涵儿!”安太后气结。 恼恨地目光紧紧盯着言涵,似是想用太后的威严与母亲的身份来逼他退让,然而片刻之后,她还是灰溜溜的败下阵来。 “哀家另寻他法便是,但,将来证明唐宰相是忠心耿耿之时,你必定要在哀家面前向唐家负荆请罪!” 愠怒犹在,安太后也只得让步。 “多谢太后。”盛夏面色淡然。 阴沉着面色掉转身子离去,安太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哀家会把门口的守卫差遣开,你速速出来,不要耽误事儿。” 盛夏没有反驳,只是回身深深地看了言涵一眼,便脚步极快地跟在了安太后的身后—— 方才言逍已经起疑,大理寺的守卫势必会加强,还是随着安太后一起离开比较安全。 大理寺外鹧鸪声声,皇太后的马车里悄悄地多了一个人影出来。 脱下临时披在外面的锦袍,一身夜行衣的盛夏站在安太后面前英挺而干练。 “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又同涵儿联系在一起的,但哀家警告你,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不要对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离开了言涵就变了脸,安太后的语气仿佛九天寒冰。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语气里的尊敬消失不见,盛夏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既然太后你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也有话要警告你。 如果太后你是真的为了言涵好,那就离唐家远点儿,尤其是别再四下里散播言涵与唐婉凝的婚事,那是太后你的亲儿子,他不喜欢的人会娶进门吗? 还是说,太后你十分有把握逼迫言涵不娶也得娶?比如说,用我的性命安全来威胁?” 第93章 重新验尸 “你!” 安太后被说中了心事,脸色骤然而变。 “太后如果不肯收手,那就大可以试试这样的威胁到底有没有用,臣女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冷笑出声,盛夏不等安太后回答,便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矫健的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京城漆黑的黎明之中,只留下坐在马车里的安太后一脸恼恨地攥紧了拳头: 盛夏,我绝对不会让你扰乱了涵儿的登基大业! 再次见到言毓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彼时的盛夏正低头琢磨着那已经快要被她翻烂了的案件卷宗,在那不甚详细的记载里,她又发现了几处可以辩驳的疑点。 只是此刻言毓那一脸黑沉的神色,让她来不及将疑点说出。 “出什么事了?”黛眉轻蹙,盛夏心里不由浮起几分紧张。 “是大理寺出事了,”重重地喘了口气,言毓继续道:“昨天晚上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伙儿人去闯大理寺,折腾的整个大理寺鸡飞狗跳。 然后今天徐家就以大理寺守卫不严为名,向言逍奏本,要求转移关押在大理寺的四哥,四哥现在已经在被转移的路上了。” “知不知道他被转移到了哪里?” 眉头蹙得更紧,盛夏出声问道。 这哪里是大理寺半夜遭了贼患?这根本就是言逍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已经差人暗中去跟着了,具体的地点言逍谁都不肯透露,想来不会是什么安全的好地方。” 面色阴沉异常,言毓自然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 这忽然而来的转移,根本就是言逍处心积虑为置言涵于死地而设下的陷阱——要么危险会出现在中途,要么会出现在新的关押之地。 “言逍不会在路上动手的,”沉吟着出声,盛夏迎着言毓诧异而不解的目光继续说道: “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有人跟着,路上动手突发情况会有很多,凭着言涵的本事,反而能够趁乱逃跑也不一定。 言逍向来对他有所忌惮,是不会做这样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的。” “太后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反应?”顿了顿嗓音,盛夏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地出声问道。 已经过去一天半的时间了,太后答应她的事情还没有办到。她有时间等,可言涵已经没有时间了。 “太后现在正在宫里大发雷霆,应该会借着这件事将你正式安排到案件的调查中去。” 早就知道那天牢狱里发生了什么,言毓也等的有些心焦。 “希望如此。”点点头,盛夏复又坐下了身子,“我这里又找到一些可疑的地方,要尽快去案发现场验证。” 将手里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递到言毓的手里,盛夏抬头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中一行大雁飞过,京城的秋天已经来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盛将军府变得热闹起来。 外出搜集消息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回来,言涵被转移到了哪里,竟是最早传回来的那一个,而太后命盛夏参与到案件调查中的懿旨,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赶到。 安太后最终还是犹豫了,为了她自己的太后之位。 眸底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盛夏神色平静的接过了懿旨,对着前来传话的宫人道了谢,便转身看向了神色不佳的言毓。 “太后的懿旨和威严也只能借来用一用了,我们没人在她身边守着,谁也不知道她会听到些什么,又会怎么改变主意。” 将懿旨随手放在一旁,盛夏继续出声,道: “好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言逍也还没来得及做到对大胤一手遮天,只要我们自己的动作够快,就一切没有问题。” “那言恒那边呢?”在这一瞬间,除了面前的盛夏之外,言毓发现自己谁都不能再相信。 “暂且观察着吧,言涵知道他参与进来也并没有说什么,应该是可以放心的意思。 不过我们自己还是要留心着点儿,起码,不能让他擅做主张的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安排。” 思忖片刻,盛夏出声答道。 “露风山那边,我会派人再去探探情况,”沉默片刻,言毓终于是点了点头,“那地方山势险峻,易上难下,言逍将四哥转移到那里,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易上难下。 歹人能轻而易举地上山去,可遭受无端袭击的言涵,却很难从山上逃离下来。 到时候来一场无可预料的“意外”,即便是盛夏查明了真相,抓到了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令人空流一场眼泪罢了。 “换个角度想,言逍此举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好看的眉头从言涵出事起便没再松开过,盛夏凝神细思良久方才出声说道。 “好事?”言毓不解。 “转移就证明言逍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局面,大理寺和各方朝臣并不完全对他俯首称臣,他这个新帝做的也是根基不稳,不然的话,他一早就会在大理寺中对着言涵下手了,还用刻意找个理由转移到露风山去? 众朝臣也不是痴呆,他这样的举动背后为何,自然有人心知肚明,也会暗中防范着他对言涵下手,毕竟,当年言涵做太子的呼声很高,支持他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即便是言逍已经当了皇帝,可却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皇帝,加之先皇驾崩事发突然,朝臣之中各色心思蠢蠢欲动,也正因为如此,言逍才迫不及待地要将言涵除之而后快。 话未说完却是意思尽显,言毓是自小长在皇家的人,又岂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于是当下放松,他也心安了不少。 尽管言涵已经被转移到了露风山,然而徐钰的尸体却还保存在大理寺的冰室之内,彻底结案之前,没有人敢将他送还到徐家。 第一次堂堂正正迈过大理寺的门槛,盛夏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黄璟,却只是假做不甚熟悉一般地冲他点了点头,便跟着引路的侍卫一路走到了验尸房外。 “盛姑娘,寇大人和大理寺的魏仵作已经等在里面了,上次就是他替死者徐钰检验的尸体。” 在验尸房外停下了脚步,侍卫没有再继续上前。 此案事关重大,大理寺卿寇大人下了死命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物证房和验尸间,以防节外生枝。 点点头,盛夏推门而入,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皆是从那具躺在白布下面的尸体上散发而来的。 要储存尸体,只能选择冰室冷冻,可如此一来,通常所用的判断死亡时间的法子便失了效。 盛夏对此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咋一看到徐钰那被冻得冰冷僵直的尸体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浮上一阵叹息。 同寇大人和魏仵作简单的交谈了几句,盛夏便走到验尸台旁,轻轻地掀开了那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徐钰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面前,青稚的脸庞上风流之色仍在,却是再没了往昔的生气与笑意,就连唇角浮起的那一丝遮掩不住的诧异都无法再引起旁人的注意。 忆起曾经的一面之缘,忆起他那言笑晏晏又风趣温和的模样,盛夏的心底里不由得黯然生叹: 都说人死如灯灭,过往的风流潇洒在死亡的面前,果然便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即便人们记得你当年的风流过往,但又能记得多久呢? 沉默着看了躺在那里的徐钰许久,盛夏方才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检查他那早已冰冷僵直的,判断不出死亡时间的尸体。 而也正因为徐钰的尸体一直被冷冻着,所以那额头和胸口的尸斑,并没有因为尸体过久的仰卧姿态而有所消失转移,仍旧是大喇喇的留在那里,让盛夏细细地检查。 徐钰的身上共有六处伤痕,一处是胸前的利器伤,也是被所有人都判定为致命伤的刀伤,另外五处都在手臂和右腿上,是典型的反抗性伤痕,也就是所有人都判定的,徐钰在生前曾经同凶手激烈打斗过的证据。 然而盛夏却发现了异常。 “死者身上的这几处刀伤,表面上看去是打斗留下的反抗性伤痕不假,但如果仔细去检查,就能发现这些全都是伪造的伤口,起码,不是嫌疑人言涵造成的。” 确定再三,盛夏直起身子对着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卿寇大人开了口。 此前他们已经多方调查确定过,大理寺卿并不曾被言逍所收买,虽然,他也并不是坚定地站在言涵这一边的人,但只要保持中立,对他们来说便是有利。 “伪造?”寇大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盛姑娘,此案关系有多重大,想来不需要老夫提醒你,所以,请你万事慎言。” “若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盛夏自然是不敢乱说。更何况魏仵作也在这里,盛夏便是想要作假也没有可能吧?” 神色不卑不亢,盛夏对着魏仵作做了个恭敬邀请的手势,魏仵作看了寇大人一眼,便缓步走到了验尸台前。 第94章 徐家大闹 “魏仵作验尸多年,对行凶刀口的方向和角度应该十分熟悉,晚辈就不多做解释了。” 看到魏仵作走过来,盛夏直入主题。 “先说死者胸前的致命伤,”带着肠衣手套的手将那有些冻裂的伤口轻轻分开,盛夏继续道: “因为死者的尸体被送到大理寺的时候已经十分僵硬,胸口的血迹也有所凝固,所以当场验尸的时候,很难具体分辨出伤口内部的情形,而因着某些原因,当时验尸的那位仵作也并没有对伤口进行解剖验证。 只是看到胸前的伤口,便下了判断,但现在伤口附近的血迹已经干涸,晚辈方才用尺子深入伤口量过深度,这胸前的’致命伤’,分明是直进直出,您验尸破案这么多年,这样的伤口代表什么您定当明白。” 用手里的尺子再度当场测量,盛夏亲眼看着魏仵作的神色微微有变。 “直进直出,证明凶器刺入死者胸口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角度,这种情况的发生,通常是死者已经被控制的动弹不得,而且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让凶手从高处将凶器刺入才能造成的。” 轻咳一声,魏仵作在寇大人的注视之下还是说了实话。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嫌犯就一定是清白无辜的。” 严肃着面色,寇大人自然知道盛夏此番前来的目的究竟为何,向来刚正不阿的他,说起话来也没有躲躲藏藏。 “寇大人不必着急,这只是死者身上的一处伤痕而已,况且,这也已经驳斥了’嫌犯在与死者的激烈打斗中,一刀刺入死者胸口导致死亡’的这个说法不是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家钰儿是怎样被恶人杀害的很重要吗?难道,连死都不让他安生?!” 没等寇大人开口,验尸间外却猛地响起一个令众人倍感意外的声音。 徐钰的父亲徐炳怀忽然出现,一脸的悲痛又一脸的怒不可遏,话音落地他便猛地冲进验尸间,冲向验尸台上躺着的徐钰的尸体。 “是谁让他进来的?!” 眼明手快,寇大人一把拉住了徐炳怀的手臂,将他硬生生地拦了下来,而站在验尸台旁的盛夏也挺身上前,用自己的身子将两边隔离了开来。 “大人,徐先生的手里有先皇的令牌,属下,属下实在是拦不住啊!” 跟在徐炳怀身后的侍卫慌慌张张,面对寇大人的质问一脸无奈。 “怎么?还想拦着我?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岂不是让那些恶人钻了空子?!” 拼命挣扎也逃不了寇大人的束缚,徐炳怀怒气冲冲地出声吼道。 “凶手是个王爷,你们就在这里想着要百般为他开脱,只可惜凶手作恶多端,留下的马脚线索实在太多,你们掩饰不过去了,就开始从我儿的身上找借口? 是不是我儿被人害死的方式都得符合你们的心意才行?!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质问声声,徐炳怀双眼血红,恨不能下一秒就将拦在面前的盛夏生吞活剥。 “就是为了还徐钰的死一个真相,让他能够走的安心瞑目,我们才害怕漏掉哪怕一个微小线索的在这里寻找真凶,徐先生你这样大吵大闹,就真的能让徐钰在九泉之下安心?” 冷言相向,盛夏不甘示弱。 这个徐炳怀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自己奉了太后懿旨前来调查案件的时候出现,若说不是言逍紧急安排的,谁都不肯相信。 “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你有什么资格碰我的钰儿!” 抬手指着盛夏破口大骂,徐炳怀哪里还有世代富贾该有沉稳素养? “太后派我来查案,我有没有资格,还请徐先生自己去向太后讨教,若是你再在这里大吵大闹,就休怪我不客气了。”盛夏神色冰冷。 “不客气?你怎么不客气?怎么?还想打我是不是?你试试,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打得过我?!” 挣扎着要扑向盛夏,徐炳怀却被寇大人钳制的动弹不得。 “姓寇的,你给我松手!你再这样抓着我,就别怪我去皇上那里给你告状了!” “向皇上告状?徐先生你富贾一方,难道就只会恶人先告状这一招么?我倒是想听听,徐先生你要以什么理由去给寇大人告黑状。 难道是,告他不该拦阻闲杂人等破坏验尸现场么?还是告他不该秉公执法?” 针锋相对,盛夏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是让徐炳怀有些底虚。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盛夏是谁?只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年纪在这里耍无赖罢了,却不想盛夏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你……”气得颤抖,徐炳怀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总之,我今天是死都不会再让你碰我的钰儿一下!你是言涵的人,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在钰儿的尸体上动什么手脚,然后帮助那个穷凶极恶的歹人逃出生天?!” 气结半晌,徐炳怀跳着脚撂下一句狠话,却是让盛夏没忍住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成竹在胸?你是不是已经在钰儿的尸体上动了手脚?!” 心里被盛夏笑得发毛,才刚刚安静下来没有片刻徐炳怀再度气急跳脚。 “我当然是在笑徐先生你了,”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盛夏故意抬手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解剖刀。 “既然心里盘算好了要来大理寺无事生非的拦阻验尸,那就麻烦你事先将所有的说辞都想一遍。 刚刚还说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现在又信誓旦旦的说我是安王殿下的人,那请问徐先生,你到底是知道我是谁还是不知道? 你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岂不是正好暴露了你心里有鬼?” “你,你心里才有鬼!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莫说是你,就是你爹盛远庭来了,我们徐家也不怕!” 被那锋利的解剖刀惊得有些肝儿颤,徐炳怀下意识地向着寇大人的方向后退了一步,却是迎来了盛夏更进一步的嘲讽。 “徐先生现在连我父亲是谁都知道了?” “你!你个黄口小儿没资格同我说话!总之,今天谁都不许再碰我儿!” 一时气结,徐炳怀现在算是反应过来,自己在言辞上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盛夏了,只得将最后的杀手锏拿了出来。 “谁若是胆敢再靠近我儿一步,那就是违抗先皇的命令!” 手里的铜牌被他高高的举起,徐炳怀的杀手锏还真是无人可挡,除了,那坐在高位之上的现任皇帝言逍。 “即便是有先皇的令牌在手,也不可万事皆顺心随意。当年先皇也曾有令,他赐给徐家的金牌,只可用一次,而且也只可用在正途之上。” 仍旧是严肃着一张脸,寇大人却没有任何要偏帮徐家的意思。 “如今的案子事关重大,涉及到皇家血脉的清白与安危,徐先生,你的这块牌子只能护得今日一时我们不碰令郎的遗体,但,此事是断断不可能就此完结的。” 转头将目光落在盛夏的身上,寇大人继续道: “本官会立刻联名上书圣上裁决,盛姑娘,今日的验尸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盛夏明白,那就辛苦寇大人和魏仵作了。”点点头,盛夏明白寇大人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徐炳怀的手里有先皇的令牌,今日的验尸,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还好,她已经在尸体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去“案发现场”验证一下,也并非是件坏事。 脚步踏出大理寺的大门时,盛夏还能听得到身后徐炳怀骂骂咧咧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好笑。 这样的人,也多亏了当年先祖留下几分基业,才能被人尊称一声“徐先生”,否则的话,又与市井的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父亲竟然能够教养出徐钰这样的儿子,她倒当真是有些佩服起徐钰来。 只可惜斯人已逝,她就是心里再佩服也没有地方可以表达,更何况,他到底是不是言逍安插的奸细,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有个定论。 盛夏希望不是。 然而,这世间的万事却并不是由得谁一个“希望”,便能成真的。 “你放心,我会妥善保管好徐钰的遗体,在你有机会再次验尸之前,绝对不会让人动什么手脚。” 一直等在外面的黄璟见到盛夏出来便迎了上去,先前就是他一直严防死守着徐钰的遗体,才没能让旁人动了手脚。 “一直以来都让你费心了。照理说,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对着黄璟抱歉的笑笑,盛夏说得是真心话。 黄璟为人正直耿介,一直保持中立而不参与到党派的纷争之中,才是他在为官之途中最好的选择。 可如今,却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拉下了水,而且,还是危在旦夕的那一方,盛夏的心里怎么可能不深感歉疚? 第95章 大写的“伪造”(1) “我虽不是武官,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胆气还是有的。” 冲着盛夏笑笑,黄璟一贯谨慎的脸上竟是浮起几分腼腆,张口出声,倒是带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这样的事情就算不是发生在你和安王殿下的身上,我也会尽我所能地提供帮助。 老师最是知道我的,我虽人在仕途,但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志向,只想着能为百姓的公平正义尽一份力便是了。 现在有人想诬陷安王殿下,我更加不能坐视不理。” “那便多谢你了。”看着黄璟那诚恳且羞涩的样子,盛夏沉吟片刻,最终只是深深地道了一句谢。 徐钰的宅院守卫重重,带刀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把守着,莫说是多带一个人进去,就是多带一把匕首,都通不过道道关卡的检查。 因着皇太后的懿旨上只有盛夏一个人的名字,所以陪着一起前来的言毓,也只能等在外面。 徐钰的宅院仍旧保持着尸体被发现时的模样,一路沿着言涵说过的路向着内院走去,盛夏果然发现了那棵曾经钩挂住他衣角的盆景。 旁逸斜出的枝条上,还钩着几缕丝线随风飘荡。 小心翼翼地将那枝头的丝线收起来放在证物袋里,盛夏回身,交给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 寇大人已经赶往皇宫,便派了大理寺的章少卿带着侍卫跟在了盛夏的身边,既是为了防着她有所动作,又是做一个公平公正的见证。 “言涵一路快步走到徐钰的院子里,依着他的步子,这点儿距离根本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即便是小厮赶去通报,也肯定没有他的脚步快。 所以当时还是他最先发现了徐钰的尸体。” 身旁没有可以商量的人,盛夏只能低声自言自语,她调查案件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习惯,凡事只有说出来,才算是真正的理顺了思路。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了,就算徐家的小厮腿脚比言涵慢上许多,那也应该在他离开之前就跟着走到了内院,发现了徐钰的尸体才对。 又怎么会等到言涵离开那么久,临近午时的时候才发现的?” 下意识地嘟囔出声,盛夏环顾院子时抬头,正迎上章少卿望过来的目光。 “这确实是个疑点,本官之前心中也有过这样的疑惑。”冲着盛夏点点头,章少卿继续道:“徐家宅院的小厮给出的解释是,安王殿下来徐家已是常态,他们见他进去了,便没有去通报。” “章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卷宗上小厮的口供里描述的,是安王殿下神色很急躁地冲进宅子里的对吧?” 黛眉轻蹙,盛夏知道这口供的描述根本就是假的。 言涵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守门的小厮看得出他的神色情绪呢? “对,的确是这样。”章少卿点点头。 “那这岂不是有些不符合常理?即便平日里安王殿下与死者徐钰再是交好,再是进出随意不用通报,但案发当天,守门的小厮已经明显觉察到了安王殿下的情绪不对。 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主子的安全,守门的小厮难道不应该是赶紧跑去报信么?怎么能任由殿下自己去闯内院?就不怕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自己担负不起吗?” 疑问之声平静如斯,却是句句敲打在章少卿的心里,令他盘亘在心头许久的疑惑在这一瞬间茅塞顿开——他就总觉得小厮的解释有哪里说不通顺,却没想到,只是不符合常理这么简单。 “所以,小厮在说谎。”章少卿低沉了嗓音。 “要么是关于安王殿下来到徐家时的状态在说谎,要么,就是他明知道要发生什么,故意不去通报。” 点点头,盛夏再次将证人证言陷入不可靠的境地。 徐钰的房间里血迹已经干涸,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印记留在地面,中间有一处明显的缺口,正是当初徐钰尸体躺着的地方。 “那些脚印已经验证过了,都是府里小厮和官差衙役的脚印,没有安王殿下的。” 没等盛夏开口,章少卿率先出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盛夏那沉静且笃定的样子,他就总觉得安王言涵是无辜的。 盛夏点点头,对此并没有十分的意外。 言涵为人行事一贯谨慎克制,更何况他心里早就对徐钰和徐家当日的古怪生了怀疑,即便是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徐钰的尸体,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就冲上去查看。 他没有在现场留下半个带血的脚印,怕是令言逍深深地失望了。 而她,也要令言逍更加失望一点儿。 “这原本也算是正常,徐钰尸体上的致命伤虽然刺穿了胸口,导致血液喷溅而出,但那个伤口并不算大,想要流出这么多血来,实在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这间屋子真是案发第一现场,徐钰也是当场在争执打斗中被凶手刺死的,很可能凶手离开的时候,从徐钰身上流出来的血量都没有地上看到的一半多。” “如果?”敏锐地捕捉到盛夏话语里的重点,章少卿抬头看她,“盛姑娘是怀疑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章大人也是知道的,查案之中万事皆有可能,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哪怕它看起来再不可能,不是吗?” 话虽拗口,理却通顺。 并不知道盛夏已经找到尸体死亡疑点的章少卿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盛夏这是打算从头开始勘验一遍现场。 屋子里的桌椅翻到,架子上的摆件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珍惜古籍浸在血污之中,被风干了的脆纸被风轻轻地一吹,便哗啦啦作响。 看上去,很像是经历过一番打斗和翻找。 可是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都是被精心伪造出来的谋害伪证。 盛夏绝对不相信自己找不出破绽来,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作假是完美的,只有不用心去辨别真伪的眼睛。 然而仔细地将整间屋子搜查了个遍,盛夏却发现,自己根本是一无所获。 没有伪造者无意间留下来的证据,也没有伪造生硬的地方,一切都是那般流畅自然,仿佛是真的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仿佛是真的有一个凶手在这里杀人之后又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 布置伪造现场的人,一定是个见惯了案发现场的老手。 心里蓦地就想到了言涵被关押的大理寺,按照大胤的一贯做法,皇室中人犯了罪,要么会被关押在刑部,要么会被关押在皇家的天牢,怎么唯独言涵被关押在了大理寺? 当初言毓说过,故意避开刑部是因为言涵一贯与刑部众人走得很近,但,为什么也避开了皇家的天牢呢? 难道说,是刻意为了保护言涵? 疑虑横亘心中,盛夏决定回去后好好的查一查皇家的天牢。 “盛姑娘,您是不是看出这现场有什么异常?”见到盛夏站在那里许久不动,误会了的章少卿出声问道。 而举目环顾四周的他,嘴里却无意识地叹息着:“若凶手真的是……那这里的打斗定然很是激烈,毕竟徐钰是以剑术闻名天下的啊!” “所以,凶手身上也应该有打斗的伤痕才对!” 眼前猛地一亮,盛夏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令站在一旁的章少卿着实吓了一跳。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 “既然徐钰的剑术在大胤朝数一数二,旁人即便是对他偷袭和暗算,也不会一击即倒。他会反击,会反抗,就算是对方的武艺再高明,也难免会被打伤。 即便是没有皮肉外伤,衣服上也总是会留下痕迹的。章大人,当初大理寺可有给安王殿下验过身?” 语气平静,盛夏的眸底却带了几丝隐隐的光亮。 章少卿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提醒,这样明显的问题,连她自己都险些忽略。 “验、验过的,还是寇大人亲自给殿下验的。”被盛夏说得一愣,章少卿不由得想起那日言涵被押送来时的那副冰冷模样。 大理寺人员众多,却没一个人敢主动上前的,还是寇大人严肃着脸庞出面动了手,却也没几个人敢留在一边看着。 “那他的身上和衣服上可有打斗留下的痕迹?” “殿下的手臂和腿上倒是没有,但外衣上有一些撕扯的痕迹。 可由于殿下被派出去的侍卫们带回大理寺的时候,也曾同追捕他的那些人动过手,所以,这痕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原也并不好说。 所以当初就没有正式写到案件的卷宗里去。” 明白了盛夏问话的意思,章少卿出声答道,只是这样的证据也至多是个旁证,若是没有其他的证据做主,也并没有什么实际效力的,他不明白,盛夏为什么会这般在意。 他的不明白并不意外,因为盛夏在意的,本来就不是说出口的这个细节,而是她忽然看明白了的,这满屋子写着的“伪造现场”的四个大字。 第96章 大写的“伪造”(2) “章大人,这所谓的案发现场根本就是伪造出来的。” 站在屋子正中央,盛夏语气平静的话语却无疑是在众人心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伪造的?怎么可能?” 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章少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根本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伪造现场的人是个见惯了各种案发现场的高手,若不是您方才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也根本发现不了这现场的问题所在。” 并不意外章少卿的反应,就连盛夏自己都差点儿被这精心伪造的案发现场所欺瞒了过去。 “我?”章少卿再次莫名,自己方才……没说什么啊? “您方才说,嫌犯安王殿下和死者徐钰两个人都是武功剑术十分高明之人,要想制服对方,这屋子里势必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所以才会损毁的这般厉害。 可是您再仔细看看这屋子里的凌乱痕迹,到底是打斗过程中造成的混乱,还是人为翻找和故意损害造成的?” 抬手指着屋子里东倒西歪的书架和摔碎的瓷器,盛夏迎着章少卿错愕的目光,继续说道: “刀剑打斗的痕迹通常会留下划痕,就算是两个人在打斗中撞击到柜子桌子,依着他们两个人的伸手,上面摆着的花瓶瓷器也应该会被撞飞出去一段距离才落地。 但是现在这个所谓的’案发现场’,不管是柜子还是桌子,亦或是墙壁窗棱,根本没有一处有刀剑划伤的痕迹,甚至连这块被揪下来踩脏的围帘上,都没有被刀剑刺穿和钩挂的痕迹。 再看看这些摔碎在地面上的瓷器和花瓶,每一个都碎到这样的程度本就有些奇怪,而且都刚刚好碎在原本摆放的位置旁边,就像是有人刻意拿下来在地上摔碎的一样。 就算是在打斗中被拿下来,那也应该是抛出去砸对方用的吧?应该飞出去更远才对,怎么会就地粉碎?” 逐一将自己发现问题的地方指给章少卿看,盛夏看着他那渐渐暗沉的眸色,放下最后一块瓷器的碎片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 “所以,这个现场一定是精心伪造过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打斗,徐钰也不是在这里被刺杀身亡的,京城里谣传的那些’亲眼所见’根本就是有人刻意陷害。” 斩钉截铁的总结仿若铅锤落地,重重地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在惊讶、恍然与震惊的混杂情绪中,不免又带了几分对自己的怀疑,尤其是站在那里的章少卿—— 这现场可是他反复勘验检查过好多遍的,为什么这么明显的问题,他就一点儿都不曾发现? “盛,盛姑娘,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没看出来?”终于有个侍卫忍不住地问出声来。 “应该是现场太乱了吧?”沉吟片刻,盛夏出声说道。 现场确实太乱了,而且太过触目惊心。 徐钰的尸体正正的被摆放在大门前,只要一踏进正院的院门,便能立刻看到一具仰面朝天躺着的尸体,任谁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都会心里重重的一惊。 更何况,还有那样一大片猩红的令人倍感触目惊心的血泊? 再加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损毁严重,东倒西歪的碎成一地,任谁看了,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只怕都是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而躺在地上的这具尸体,这个死者,便是这场激烈厮杀中的失败者。 若非她提早看了案件卷宗,已经发现了徐钰尸体上的可疑之处,对所谓的“案发现场”早就生出了怀疑之心,怕是她第一眼看去,也会那样认为。 更可怕的,是伪造布置案发现场的这个人,手段简直高明得可怕。 饶是她心中生疑,然而检查许久也没有发现问题,若不是今天章少卿的一句话点醒了她,还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看来,她要想替言涵翻案,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案发现场在哪里?徐宅里的小厮仆役都说,徐钰身死的前一天晚上醉酒归来后,就再没出去过。 而且,他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早晨,还曾问厨房要过早饭。” 粗重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章少卿此刻更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原本亲王失手杀掉徐家的公子,本就是一桩令人头疼不已的案子了,如今又发现是有人刻意伪造陷害,他觉得,自己为官近十载,见过的案件大大小小数百起,还从来没有如此让他头疼又心跳的。 “那就只能是在这座宅院里了。” 语气沉静,盛夏话音落地之后,众人便心照不宣地四下散了开去。 还好,当初大理寺在每间屋子的门上都贴了封条,包括厨房和柴房。 不似其他人那般漫无目的的挨个寻找,已经在心里有了怀疑方向的盛夏,脚步只朝着有寒气和水汽散发而出的地方走去。 徐钰的尸体既然被冷冻过,那便更加不会离开这座宅院,而京城这样的微凉初秋,也不会在短短几日之中,就将冰冻过的痕迹消散的无影无踪。 然而,在院子里仔细搜寻了一圈,盛夏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房间。 “这……难不成那间屋子就是案发现场?只不过现场留下的痕迹比较奇怪?” 搜寻了大半日的功夫却一无所获,大理寺的侍卫们心里不由得有所动摇。 “对啊,两个人都是大胤难得一见的高手,打斗的痕迹与旁人不一样也不是不可能啊。” 另外一个侍卫点点头,脸上的疲惫之意遮掩不住。 “我觉得盛姑娘的分析没有问题,但可能案发现场没有在宅子里吧,或许,死者是在外面被人杀死的也不一定啊。” 又一个侍卫压低了嗓音出声,然而却引起了众人的不屑。 “你脑子坏掉了吧?哪有凶手在外面杀了人,又专门把尸体抱回来摆放在死者家里的?而且还费心费力地伪造现场,他图什么呢?直接扔了尸体跑掉不就好了?” “说不定,说不定是为了栽赃陷害呢?!” 一时着急,小侍卫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只是他这一喊,却让近旁的几个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连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地煞白了脸色。 有人要栽赃陷害安王爷? 这样的宫闱秘事,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侍卫能随便说出口的?! 心有默契的再也闭口不提,几个人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只等着章少卿和盛夏的进一步安排。 “盛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冷着目光看了几个侍卫一眼,章少卿转过头来对着盛夏出声说道。 盛夏点点头,便并着他一起走到了没有人的院外。 “盛姑娘,案子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老夫也知道,你心里多少有自己的估计和推测,不知道老夫可否听一听你的真实想法。” 直截了当的提了要求,章少卿这样的人便是行的正站的直,说话也从来不肯拐弯抹角。 “既然章大人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欺瞒的。” 抬头直视着章少卿的目光,盛夏一脸的坦荡。 “我之所以求了太后要参与到这桩案子的调查中来,目的你们也都很清楚,就是为了洗清安王殿下身上的嫌疑,而且我有我的把握,他一定是被冤枉陷害的,这一点,恕我不能同章大人实话实说。” “老夫明白,”点点头,章少卿为人正直却不代表他不懂朝廷的党派斗争,“老夫只想知道与案情有关的事情,别的都不会参与。” “多谢章大人体谅。”这样的明人不说暗话,盛夏喜欢。 “昨日我也曾看过验尸报告,结合今天半途而止的初步验尸和方才的现场勘验,我已经能确定,死者徐钰并非是死于尸体被发现的当天,而应该是在前一天的晚上,他醉酒回到家中之后。” 将那日在将军府里同苏清让一起分析的案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盛夏抬起头来看着面色凝重的章少卿。 “盛姑娘你分析得虽然十分在理,但刚才我们也确实没有找到别的可疑地点,这个就有些麻烦了,破案毕竟要讲究证据的。” “我们刚才搜查的,只是能看得见的地方,章大人,你说这徐宅里会不会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沉吟出声,盛夏唇角浮起几分志在必得。 “看不见的地方?” “比如,地窖。” 有了明确的目标,大理寺的侍卫行动起来便十分地干脆利落,不消片刻的功夫,便从那些被关押着的小厮那支支吾吾的嘴里,套出了徐家宅子里的地窖所在。 而那些支支吾吾不肯老实交代的小厮,自然也被当成了重点怀疑对象而扭送到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 徐家的地窖挖的蹊跷,不在厨房后院的储藏室附近,也不在菜园柴房的枯井边,一路顺着小厮的话寻过去,竟是在花园的假山里,发现了一个被掩藏遮盖的木门。 只是那门上新近泥土被翻开的痕迹,却明明白白地证明了这门,才刚刚被人打开过。 第97章 奇怪的密道(1) “打开。” 迎着侍卫望过来的征询目光,章大人的话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长棍短剑,几个年轻力壮的侍卫叮叮当当,几下便将那封死的木门撬了开来。 “砰!” 木门被重重地丢在一旁,一股渗人的寒意便霎时间从那黑漆漆的洞口扑了出来,湿漉漉的,令人下意识地就要后退。 “章大人,这地方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储物用的地窖吧?”低头凝视着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盛夏一字一顿地出声。 就算是用来收藏家里贵重物品的地窖,也断断不会将开口挖在花园的假山石中,就算金银珠宝不会被湿气腐蚀,那文玩字画放在这里,也终究是个被损毁殆尽的命运。 就更不用说,若是真的用来储藏个家里用的物件蔬菜,这地窖打开一次要费多大的功夫。 这下面,一定是个隐秘的地道。 “你们两个先下去看看。” 面色暗沉,章大人指着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卫出声说道。 因着不知这地窖到底有多深,两个侍卫的身上都栓了麻绳,手里拿着的火把忽明忽暗,一点一点地下到了那漆黑一片的地窖之中。 “章大人——这里面有三个洞口——” 率先下去没有多久,两个侍卫的喊声便从地窖口内传来出来。 盛夏和章少卿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一眼,这下面,果然是一条地道。 “我下去看看。” 弯腰将碍事的外衣捆绑扎紧,盛夏扶着地窖的洞口,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漆黑的地窖已经被两个侍卫用火把点燃,灯火通明中,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块明亮得近乎有些晃眼。 “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了。” 很快在地窖里搜寻到点点滴落的血迹,那血迹从洞口处向着冰块的位置延伸,想来是将徐钰的尸体搬过去时不小心滴落在地的。 而那冰块的附近,留有一大滩混杂着水渍的血迹,便应该是当时存放徐钰尸体的地方。 “去看看这三个洞口都通向哪里。”对着侍卫吩咐出声,章大人走到了盛夏身边,“盛姑娘,可有什么发现?” 地窖的情形一目了然,但多年来的职业使然,他总是要找到些什么十成十的证据才肯放心。 “地窖里没有争执打斗的痕迹,这就说明,徐钰被人带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根据当天他酒醉归家的这段情形描述,杀害他的凶手,或者帮助杀害他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送他回房的两个小厮。” 从地上站起身来,盛夏出声说道。 “这边的血迹靠近冰块,显然是用来存放徐钰尸体的地方,而那边才是徐钰被刀刺入胸口的地方。” 抬手指着地窖洞口附近一处不甚明显的血迹,盛夏顿了顿嗓音,继续道: “下手的地方与存放尸体的地方并不在一处,而徐钰又没有挣扎,只能说明动手的人要么十分自大的觉得这里不会发现,所以不在意细节,要么便是个新手,做事鲁莽,不曾考虑动手的后果。 而从那边到这边,地上的血迹只是滴落而非拖拽,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人绝对不止一个,不然以徐钰自己的身形体重来说,一个普通人是很难把他抱起来的。” 有了明确的现场,便有了明确的思路,盛夏看着这满场看似凌乱的痕迹,眼睛里却井井有条,甚至可以还原得出当时的案件场景。 不管是生是死,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的徐钰被人趁着夜色悄悄的带到了地窖。 只是他才刚刚落了地,便被早就心急了的凶手一刀刺入胸口,血液喷溅而出…… 心里猛地一晃,盛夏抬头定定地看着章大人: “徐钰被人带到地窖的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你怎么能肯定这一点?” 被盛夏忽然而来的话吓了一跳,章大人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跟不上她的节奏,连心脏都一跳一跳的,终究是上了年纪。 “还是刚才在上面说过的血迹问题,”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注意到章大人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异常,盛夏心里微微有些窘迫,说话的速度也有意识地放慢了一些。 “徐钰被刺中的地方是心脏,照理说凶器刺入和拔出的时候会有大量的血液立刻喷溅出来,可是这里却没有,只有流在地上的一滩血和一路滴落的血迹。 如果说是凶手事后清理了现场,那为什么不连地上的血迹一起清理干净,而非要留下一点儿,好让我们有了证据来证明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这就只能说明,徐钰被刺中心脏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心脏就不会再跳动,那身体里的血液也就不会被心脏的跳动而大量地积压喷溅出来,只会缓缓地流出来,造成现在我们看到的血迹。” 仔细而又通俗地解释了一遍,盛夏知道,仵作一职在大胤属于冷门,即便是参与破案多年的老人,也未必就能将人体的情况了解得透彻,大多,还都是听仵作给出的结论。 “其实,这也是刚才在那个伪造现场所疏漏掉的一个疑点,就是那个屋子里也没有喷溅出来的血迹。 依着徐钰尸体躺倒的位置,他从心脏伤口里喷射出来的血液,应该会溅到旁边的墙壁上才是,可是那墙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血迹。” 思忖着出声,盛夏对自己刚才漏掉了这么明显的疑点而感到内心有所羞愧。 “这样说来,凶手杀死徐钰之后,还要专门带到这里来放血,就是为了收集他身体里的血来伪造地面上的那个现场,又能不让我们在验尸中发现端倪?” 疑问的话语带了肯定的语气,到这个时候,章少卿就算是再保持立场的中立,却也不能无视案子里的栽赃陷害之意。 证据凿凿,由不得他不在意。 从地窖里出来的时候,京城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顺着三个洞口前去探路的侍卫传回了消息,三个洞口有一个在半路被封死,另外两个,一处通往城外的荒野,一处,竟是通到了皇宫附近的一家商铺里。 自然,那商铺归属于徐家。 尽管这消息令人错愕,然而盛夏和章少卿却彼此默契万分的谁都没有开口,在徐钰的宅院外面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之后,两个人便彼此分道扬镳——盛夏回府去等着寇大人的消息,而章少卿则要将今天的发现如实上报。 皇宫里的言逍,今天晚上应该会睡不着吧? 抬头看着已经爬上夜空的星星,盛夏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今夜皇宫里难以入眠的人,并不只有言逍一个。 “笃笃笃——” 轻轻地敲门声将盛夏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许是担惊受怕了许多天而如今找到了一些证据方才放松了心情,盛夏本能地从床榻上坐起身子时,脑子里还稍稍有些发蒙的没有睡醒。 “盛姑娘,是属下。” 见到屋子里没有动静,外面响起了自报家门的声音。 低沉熟悉的男声令盛夏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几步跑到门前开门,迷迷糊糊的脑子已经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是言涵的暗卫。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房门甫一打开,盛夏的问话便追了出去,昨天回到府中,她第一时间就差人去调查与皇家天牢有关的消息。 “您要找的人还在追查,属下是奉主子的命令前来给盛姑娘送一封信的。” 愣了一下,那暗卫显然没想到盛夏的语气会这般急迫。 “言涵?你们能见到他?”这下轮到盛夏愣在那里。 “属下顺着押送的车辆追踪主子行踪的时候见到主子的,刚到露风山的时候,他们的防守来不及布置得很严密,所以让属下钻了空子。” 将手里的信递给盛夏,那暗卫又道: “主子还说,让盛姑娘你一定要以保重自己为先,不管他在哪里,都时时刻刻地在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一切都好。” 念经般的话音落地,那暗卫见盛夏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样子,自己便主动闪身消失,毕竟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传递情话的活计,咋一说出口,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 暗卫是颇有眼色的消失不见,手里拿着那薄薄信纸的盛夏却是靠在门前好一阵发呆,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 这个人,也不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还顾得上让暗卫传这种话过来? 不对,就算是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也不能让暗卫传这种话过来啊! 脑海里想着那暗卫离去时的仓皇身影,盛夏的脸颊更红更烫了几分。 好在言涵的来信中并没有全然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想来昨天也有人将勘察了现场的消息传到了他那里,今次他的来信中,写明了让她多去上官侯府找上官云霓聊天散心。 只是,她就算欣赏上官云霓,要去聊天散心的首选也应该是宋相宜,言涵这么特特地提出来,显然那个要与她聊天的人并不是上官云霓。 第98章 狂风骤雨来临前 果不其然。 随便找了个借口去上官侯府做客的盛夏,与上官云霓聊了没多久,便被她带着走进了她的闺房,而帷幔飘荡缠绕的房间之中,上官飞龙一本正经的端坐于内。 “父亲,盛姊姊,云霓先去外间候着了。” 领着盛夏与自己父亲见了面,上官云霓的任务便算完成,她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再多待下去也是一种扰乱。 “多谢云霓。”冲着上官云霓笑笑,盛夏坐在了上官飞龙的面前。 “殿下让盛姑娘来找我,应该是为了皇宫天牢的事儿吧?”开门见山,上官飞龙对着盛夏出声问道。 “对,我昨天在勘验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伪造现场的证据,虽然已经戳穿了这个阴谋,但伪造现场的人手法很熟练,一看就是现场经验丰富,我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人来下手找到些线索。” 点点头,盛夏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 “之前殿下也因为先皇忽然驾崩的事情而对此有所怀疑,因为当年牵连其中的人很多都应该下狱收监,但最后却查不到踪迹的不了了之。 所以殿下就派我暗中去查,现在有个人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接口出声,上官飞龙将一个写着名字的纸条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这个人……名字有点儿耳熟。” 低头看了看纸上的三个字,盛夏疑惑出声。 “是徐家三女儿的丈夫,盛姑娘最近一直在调查徐钰被杀的案子,肯定是看过徐家的家谱的,有印象也并不奇怪。” 解释出声,上官飞龙继续道: “这个人在先皇驾崩的时候,还只是皇城天牢的一个小管事,也并没有娶徐家的女儿。但言逍继位之后,天牢的人员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变动,他便一路青云直上爬到了总管的位子,还娶了徐家的女儿为妻。 听说,这桩婚事还是言逍极力促成的。” “但他现在已经不在皇城的天牢任职了。”回忆起了自己看到过的资料,盛夏继续道:“他现在应该是在徐家的产业里某营生吧?” “嗯,徐家虽然主营盐和茶叶这种由朝廷把控的行业,但也开展了一些其他的副业,比如珠宝首饰,而这个人就正好在徐家产业下的一家首饰分号做老板。 这间首饰店,就在皇宫旁边的那条街上。” 一字一顿出声,上官飞龙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充满意味深长。 “你的意思是,在徐钰家中发现的那条密道?”盛夏神色一凛,心里微微下沉,若果真是这样的话…… “恐怕徐钰是真的奉了言逍的命令,刻意接近殿下来窃取机密的。”沉默片刻,上官飞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解释,如若不然,那条埋在徐钰院子里的地道又作何解释? 假若真的只是一般而单纯的见面,又用得着花费那样大的力气来挖地道吗? 真相虽然残酷,然而却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上官飞龙出声问道。 “请上官大人继续深入调查这个人,最好能从徐家那边搜出些什么更加实质性的证据来,虽然我最初的目的是要给言涵翻案,是要帮他洗清身上的冤屈。 但,凶手也不得不抓,尤其是这样的凶手,更要好好的抓起来。” 沉吟着出声,盛夏的眼里满是郑重其事。 “好,我会尽力配合你们的调查,徐家的铺子那边,我已经安插了人手进去,我会让他加快取证速度的。” 点点头,上官飞龙也答应得郑重其事。 坐在上官云霓的闺房之中又细细地谋划了一番,敲定了各自行动方案之后,盛夏站起身来告辞出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上官飞龙神色间浮上的几分犹豫。 “盛姑娘,麻烦你留步。” 犹豫片刻,上官飞龙还是开了口。 “上官大人还有什么事吗?”回头便瞧出了他容色间的异常,盛夏出声问道。 “可能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儿越权,但现在殿下身处险境,我怕真出了什么事儿再协调就来不及了,所以,还是跟您实话说了吧。” 皱了皱眉头,上官飞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盛老将军和苏大人应该在暗中调查一些当年的事情吧,而且在平阳那边也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证人。 这件事情,殿下也一直在派我调查,线索的指向也是你们先找到的那个证人,我的人手还在继续追查中。 我想,既然盛姑娘这样一心为了殿下四处奔走,那么我们两边调查的人马能不能相互协商一下,不要自己人同自己人起了冲突?” “我们早有此意,但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所以并不敢轻易有所举动,毕竟,去追查线索的人不止咱们两方的人手,还有一方,是带着杀人灭口的目的去的。” 点点头,盛夏说得倒也是实话。 虽然,她隐藏了自己同言涵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那是自然,我这边会尽快安排下属与您那边的人接头,肯定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上官大人是还有别的事情在犹豫吗?” 看着上官飞龙说完正事儿后又浮起那犹犹豫豫的神色,盛夏的心里着实是有些疑惑了。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件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按理说是殿下的私事……但是……”犹犹豫豫,上官飞龙挣扎半晌终究还是对着盛夏抱歉的笑了笑没再提。 也不知道是谁说过,那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还是最好咽回肚子里去吧,不然,对方听了真是“不知道当打不当打”你啊! 尤其是上官飞龙,若是他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对他动手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面前的盛夏,而是比她可怕一千一万倍的言涵。 带着满心的疑惑与无奈,盛夏离开了上官侯府。 只是她虽然没有追问下去,却还是隐隐能够感觉得到,能让上官飞龙吞吞吐吐的事情,定然是关于言涵的。 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坐在马车里的她又将那薄薄的信纸拿了出来,纸上的字迹虽仓促,但依旧带着那抹不去的倔强与刚毅。 可那纸上写着的内容…… 盛夏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烫。 她还从来不知道言涵会说这样多的情话,那一句句思念落在心头,让她那颗因为连日奔走相斗而坚硬疲惫起来的心瞬间温暖融化,仿佛春天的一汪清泉,滋润着她那干涸已久的心田。 她也想他啊,不止这几日,也不止这时光飞逝的大半年。 他想她,缠绵悱恻,她想他,刻骨铭心。 如今这孤独的想念终于得到了回应,盛夏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心里又是愉悦幸福,又是隐隐含着担忧。 她不明白言涵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她不是不愿与言涵重新开始,哪怕他忘却了他们曾经的过往,她只怕他是一时迷惘,更怕他那日忽的清醒明白过来之后,又再度将她抛弃。 若是再重来一次,盛夏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的撑下来。 可从古至今都不乏扑火的飞蛾,面对言涵的浓情蜜意,盛夏便是那只不知疲倦、不怕危险的飞蛾,只要他的亮光在那里,她便会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 或许,这就是爱吧。 言涵,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负我。 四方街上的马车悠悠,盛夏将挂在心口的那半玫玉佩贴得更紧。 大理寺卿寇大人一贯是雷厉风行,盛夏从上官侯府回来的第二天,徐家手里拿着的那块先皇牌匾便打了折扣。 徐钰的尸体交由盛夏重新检验,条件便是要当着徐家和一众大臣的面,随时接受他们的质疑和检查。 面对寇大人那带了些许歉意的面色,盛夏的话语里只有感激。 这原本就是言逍设下的一桩阴谋陷害的案件,如今能让他冒着被翻案的风险亲口答应重新验尸,寇大人做了多大的努力,冒了多大的风险,根本不是她一个没有亲临现场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能够争取得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抱怨验尸环境的苛刻与恶劣?更何况,她原本要面对迎接的,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啊! “你放心,到时候就尽管心无旁骛的好好验尸,只要是千真万确的真相,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看着站在面前的盛夏,寇大人一脸的郑重其事,他从来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立场,可一旦说了,那便是确定无疑,不会动摇。 “多谢寇大人,盛夏明白,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也不管盛夏心里希望得到的结果是什么,都不会造假掺假,盛夏是绝对不会辜负寇大人您的一片心意的。” 认真地点点头,盛夏答应的亦是郑重其事。 当堂验尸就在明日,狂风骤雨也就在明日,她一定要坚强的挺住,她一定不能出任何的疏漏,如此,才能给他赢得一线生机啊! 第99章 痕迹的证词 翌日清晨,天阴欲雨。 不知道是不是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一场激烈的大事,连京城的空气里都多了几分凝重。 一袭红衣如故,盛夏缓步走在通往皇宫内廷的道路上,那清瘦的红色身影与灰蒙蒙的天色交织,仿佛是这天地间仅剩的一抹亮色。 引路的宫人脚步细碎,还时不时地偷偷侧目,似乎身上带着什么任务,然后想从盛夏的脸上瞧出些什么可以汇报交差的端倪。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盛夏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水,就连那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镇定,看不出一丝慌乱,也瞧不出一寸紧张。 苏清让说得对,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验尸,只不过死者尸体的状况相对复杂了一些而已。 她只需要保持一颗平常的心,然后拿出十足的精力,十足的仔细,将所有的证据和痕迹一丝不留地找寻出来,然后便是大功告成。 这是她做惯了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遥远的天边隐隐响起滚雷的闷声,盛夏抬起脚步迈进了那高高的门槛。临时的验尸间设在皇宫里的一处内堂,一帘之隔的外堂,便是那些要虎视眈眈的,要随时质疑她的大臣和徐家。 说是要亲眼看着她验尸,但却还是隔了张帘子避讳着,就连哭嚎着誓死要保护自己儿子遗体的徐炳怀,也颤颤巍巍的躲在了帘子的那一边,而不敢去看徐钰那已经发青发白的尸体一眼。 唇角不由得带了几许淡淡的嘲讽,盛夏穿好外袍,在候着的传令官的示意下开始了对徐钰尸体的复验。 “那日在大理寺中,盛姑娘已经证明了死者徐钰胸前的伤口,是由凶手从上到下垂直刺入造成的,而能形成这个伤口,彼时的死者已经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隔着帘子,寇大人对着众人解释的声音严肃而不容置疑,“这个结果没有问题,盛姑娘现在继续接下来的检验。” 盛夏点点头,俯下身子,继续将目光落在徐钰胸前的伤口上。 “死者胸前的伤口因为受到冷冻,所以反应并不明显,没办法明确的判断到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这一点在先前的验尸报告里也写得很明确,不能确切证实的事情,仵作不会轻易下结论。” 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盛夏虽然很想直接定性,但她知道,她必须要恪守规矩,如若不然自己之后再说什么真话,也不会被人所相信。 “除了死者胸口上的伤痕有疑点之外,其他五处防御性伤痕也存在很大的问题。” 抬起徐钰那已经冰冷僵直的胳膊,盛夏指着他小臂上一道长长的痕迹,继续道: “五处防御性伤痕的位置和形状都没有错,看上去与验尸中通常所说的反抗时造成的伤痕并无差别,但如果仔细去看伤口内部,就能发现问题。 留下这种伤痕,一般是在打斗中为了保护自己的重要部位不受伤害,所以下意识地抬手去抵挡对方的攻击,而对方攻击的方向、力度和身高不同,都会带来伤口的深浅和大小的不同。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伤口的深度都会呈现出一种’斜坡式’的状态,简单点说,就是要么刺入的前端更深一点,要么刺入的尾端更深一点,但绝对不可能出现伤口前后两端一样深浅的情况。” 流畅而平静的出声,盛夏于验尸一途向来专业到令人无可辩驳。 “这一点,在场惯于破案的几位大人应该都知道吧?” 还是补充了一句,盛夏知道,今天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检验出尸体上的真相,更重要的,是让在场怀着中立心思的大臣们相信,让站在言逍那一边的人们无话可说。 “没错,”一个未曾谋面的大臣点点头。 “但我刚才检查过,死者徐钰身上的五处伤痕,深浅全都没有变化,更像是有人在平静状态下随手划上去的,而不是在打斗中留下来的。 再加上胸前伤口的异常情况,现在初步怀疑,死者徐钰并非是在打斗中被害身亡,而很可能是已经死亡之后,被人故意在身上留下了这种伤痕来造成打斗致死的假象。” 盛夏下结论的语气平静如水,却仿佛投石入湖般激起层层浪花。 “你这个野丫头胡说什么?!什么叫做故意留下的伤痕造成假象?!难道还是我们徐家故意杀了自己的孩子,来冤枉人不成?!” 暴跳如雷,徐炳怀又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徐先生,你稍安勿躁,盛姑娘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没有指责凶手是谁。”寇大人皱眉出声。 “没有指责?这还叫没有指责?我的钰儿就躺在那里,她还不肯让他好好的安息,现在又来说什么这里不对,那里伪造,这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 徐炳怀丝毫就没有罢休的意思,他怒气冲冲,越过旁人就向着帘子那边冲过去,却不料帘子被人先他一步从对面掀了开来。 是盛夏。 “徐先生,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言辞,”手里的解剖刀明晃晃,盛夏故意将刀尖冲向徐炳怀。 “今日当堂验尸,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你再三口出恶言,诬陷这次当堂验尸的用意,难不成,你是在怀疑和抵抗圣上的旨意?还是说,你在暗示圣上故意刁难你们徐家,想给你们徐家按个什么不好的名声?” 反问的语气轻飘飘,却是让徐炳怀当即僵在原地不敢接话,只是在反应过来之后,扑通一声跪倒了言逍的面前,大声喊着: “皇上,草民冤枉啊!皇上,草民并无此意,您千万不要听这个野丫头恶人先告状啊!皇上!” “是谁恶人先告状,徐先生你自己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般,皇上圣明也自由裁决。” 冰冷的嗓音盖过了徐炳怀的大喊大叫,盛夏脸上浮起几分冷笑: “倒是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想好好问问徐先生你,正常的父母,在自己的孩子莫名身亡之后,第一想到的难道不是要将凶手找出来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吗? 为什么你反而处处阻拦我们寻找真相?难不成,你真的心里有鬼?”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徐炳怀面上神色明显一滞,反应过来之后却连骂人都没有新意。 “希望我是真的含血喷人吧。”冷笑出声,盛夏甚至都不屑于对徐炳怀嗤之以鼻。 “你!” “好了,都给朕安静点儿!”高位之上的言逍终于开了口,语气里不免带了几许烦躁,“徐先生,事情到底如何,朕自有定夺,你不要干扰盛姑娘验尸。” 话说得公平,言逍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却不由得带了几分头疼,他千算万算,怎么就算漏了盛将军府还有这样一个精明难缠的女子在?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的话,他除掉言涵的计划里,盛夏肯定是他第一个要扫清的障碍。 看着盛夏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言逍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将徐钰尸体的外表伤痕彻底检查一遍,盛夏适时地提出了尸斑位置的问题,随着两位断狱多年的大臣点头,众人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重。 “接下来,我要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了,各位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向圣上请求先离开堂内。” 仔细清洗了解剖刀,盛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在座的众人提前打个招呼。 虽然徐钰的尸体已经被冷冻过很久,解剖时散发出的异味儿并不会十分的大,但视觉上的冲击,却不会减少分毫,即便是隔着一道帘子,外面的人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 更何况,她现在必须要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徐钰死于前一天晚上,那就不得不采取非常的手段。 而那个非常的手段,莫说是普通人,就连许多仵作自己,都有些承受不来。 只是盛夏虽是好心提醒,但却未必有人愿意领情。 “盛姑娘,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怪老夫有些不满意了,一来今日大家聚在这里,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要集体做个见证,以示公平。 你现在暗示大家都离开房间,难免会让人误解你是不是想做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当然,老夫并无此意,只是善意提醒,以免盛姑娘弄巧成拙。” 沉默已久的唐宰相终于开了口,但比起徐炳怀的不知进退来,他这番话说出来,倒像是处处为盛夏考虑一般。 “再者,也别怪老夫妄自托大,你一个小姑娘都能承受得了的事情,在场诸位都比你要年长,想来更是不会承受不住的,盛姑娘你的好心老夫替大家领了便是。” “哼,她哪里是好心?她根本就是有意要赶我们出去,然后好下黑手!” 唐宰相的话音落地,徐炳怀的声音立刻接了起来。 “只要我的钰儿在这里,我就哪儿都不去,我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好的守着我的儿子,绝对不会让莫名其妙地人对他做些恶毒的事情!” 第100章 御前失仪(1) “我只是好心提醒,于我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既然大家坚持留下来,那就轻便吧。” 看到言逍一脸的默许,盛夏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徐炳怀一眼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再多嘴提醒大家一句,都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不要御前失仪才好。” 话音落地,盛夏不等徐炳怀那怀着又要闹事的表情开口,便甩手放下了帘子,径直走到了验尸台旁。 “魏前辈,待会儿怕是要麻烦您帮忙了。” 戴好口罩,盛夏对着站在验尸台对面的魏仵作出声说道,宽衣宽袍的他已经戴上了手套,“盛姑娘你尽管吩咐便是了。” 光洁锋利的解剖刀准确无误地刺入皮肤,伤口却没有血液流出。 被冻结了的身体很难一下子流出血来,更不用说为了制造现场血腥的效果,徐钰身体里的血已经被放干了大半。 这确然,是省了一些验尸中的麻烦,可也给验尸结果的分析带来了许多的不变。 小心翼翼地将徐钰的胸前打开一个“V”字型的开口,内脏腐烂的气息便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还好,尸体的内部已经被冻透,腐烂的气味儿对盛夏和魏仵作这样见惯了尸体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然而隔着帘子的另外一端,已经有人开始体验到,刚刚盛夏说的那句“不要御前失仪”是什么意思。 “盛姑娘,你这是要……”帘子这头,魏仵作看到盛夏手起刀落的动作,联想到她要做什么之后,不由得惊讶出声。 “既然要说徐钰不是死于被发现的那个时候,那就总得找些切实可靠、无法更改的证据吧。” 抬头冲着魏仵作笑笑,盛夏低头抬手,最后一刀下去,便干脆利落地将徐钰的整个胃部剥离了下来。 魏仵作手快,在盛夏落刀的一瞬间,已经把托盘接了过去,那被剥离的胃在托盘里颤颤巍巍的晃动着,显然里面装满了食物。 “还是拿到这边来吧,地方大一些。”将托盘端到旁边的小几上,魏仵作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一旁的寇大人一眼。 寇大人心领神会,立刻拿起口罩戴了起来,身边站着的几个人,也纷纷不敢懈怠地效仿—— 笑话,光是剖开腹腔的气味儿就已经这般令人难以忍受,现在是要剖开胃,若是再不戴口罩,哪怕是要当场吐出来了! 几个人心里的腹诽还没落地,盛夏手里的解剖刀已经划破了胃壁结实坚韧的肌肉。 胃里的食物残渣“哗啦”一声涌了出来,带着冲天的酒气与腐败的恶臭,令帘子这边的人不由得尽数变了脸色。 而帘子那边,则不仅仅是个别人的“御前失仪”了。 忍耐力强的,捂着嘴在言逍面前支支吾吾两声便往外跑去,忍耐力差的,便已经是根本来不及打招呼就往外跑,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誓死护着自己儿子的徐炳怀,则当即吐在了原地。 一时之间,帘子那边的正堂混乱成粥,各种古怪气味儿夹杂而来,竟是不亚于帘子这边的后堂。 好在,言逍还能忍得住。 一脸铁青的命令宫人们快速开窗通风和收拾现场,言逍看向从帘子后面走来的寇大人,眸子里尽是想要吃人的凶恶。 “启禀皇上,盛姑娘和魏仵作正在检查死者徐钰胃里的食物残渣,这是最能准确确定死亡时间的一种方法。” 早有准备地摘下了口罩,寇大人一脸坦然的模样令好些回到前堂内的大臣们心生佩服。 “此法需要多久的时间能够得出结果?” 每说一个字,面色就更难看几分,言逍一脸阴冷地看着那黄色的布帘,现在连他心里都觉得,盛夏一定是故意这样来整他们的。 “回皇上,此法没有固定的时间,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但盛姑娘技术一向精湛,想来是用不了太久。” 恭恭敬敬地回答出声,寇大人方才瞧着盛夏那干脆利落的手法便已是心生佩服。 “朕知道了,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省事儿图快。”眉头紧皱,言逍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公正贤明的样子来。 这便是他这个皇帝做的悲哀之处。 登基时日尚短,登基缘由非议众多,登基之后尚无卓越建树,更加没能彻底的收买人心。 是以他虽是坐在大胤那张万万人之上的龙椅中,然而却并不能随心所欲,以至于想要除掉言涵,都必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的话,他日朝堂便不仅仅是哗然抗议这么简单了。 “皇上,寇大人,”盛夏清淡的嗓音打破满殿尴尬的沉寂,众人目光凛凛,都落在盛夏身上。 “死者徐钰的死亡时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从酒楼回到宅院的一个半时辰之内,另外一个,则是尸体发现当天的巳时初。”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平静的嗓音下带着只有她自己能觉察的轻颤,“而这两个时间无论哪一个,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安王言涵都尚且没有回到京城,更加没有进过徐家的宅院。” 她终于,能够证据确凿的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你胡说!你……咳咳……你根本就是在胡说!”还没从方才的呕吐中缓过神儿来,徐炳怀便立刻再度进入“战斗”状态。 看着他那副满脸虚弱却还要强撑着做出一副凶恶状态的模样,盛夏倒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敬业”了。 “人吃到嘴里的东西很快会进入到胃里,而在胃里却要待够至少一个半时辰,才会进入到肠子里面。人死之后,消化活动自然会随着停止,所以检查胃里食物的消化情况,能很准确地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略带几分不屑地瞥了徐炳怀一眼,盛夏已经懒得再同他辩驳,她已经完完整整地验过徐钰的尸体,那就拿证据说话便好。 “根据徐家小厮的口供,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当天,嫌犯安王言涵是在临近午时,或者巳时末的时候进入到徐家的。 如果徐钰真的是在他与之发生口角、争斗后被杀死的,那算上这些时间,徐钰被杀死的时候,怎么也在午时了。 而在当天辰时,徐家的小厮说,徐钰曾经差贴身伺候的人问厨房要过早膳,并且没有多久贴身伺候的人便将空了的盘子送回了厨房。 也就是说,徐钰在辰时吃过东西,到午时被害身亡这段时间内,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胃里应该留不下什么太多的食物残渣才对。 可是方才大家也都感受到了,徐钰胃里的食物不仅有,而且有很多,我和魏仵作清理了好一阵才全部清理干净,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徐钰被害的时间,距离他吃完最后一餐饭时间很近,近到好多食物都来不及在胃里被消化,否则,也不会在胃里腐烂,以至于发出这么大的气味儿来。” 语气平平静静,盛夏几乎可以看得到,自己在说到“气味儿”的时候,众人那面上一紧的反应。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证据凿凿却不肯退让,徐炳怀却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来众怒。 “徐先生,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过分了,老夫几个全都站在这里,盛姑娘所言是真是假自有分辨。 你说这样的话出来,是在说我们几人学艺不精,还是在暗示我们几个人有所倒戈偏向?!” 站在帘子近旁,一个年长的大臣冷脸出声,他便是今日寇大人特特请来做公证人的一位刑狱出身的老人。 “皇上,依老臣看,徐先生的反应才是真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身为孩子的父亲,不想着如何找到谋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反而是处处与破案之人相刁难,请恕老臣问徐先生一句,你到底是想找到真相,还是想隐瞒真相?” 另外一个大臣接口出声,说出来的话便是更加的不客气。 “你们不要胡言乱语!”徐炳怀气急的模样反倒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你不要胡言乱语的蒙骗圣上才对!”反唇相讥,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哪个又会在吵嘴仗里面轻易认输? 只是有站在公理正义这边的大臣,便有站在阴谋陷害那一边的。 眼看着徐炳怀就要败下阵来,唐宰相又以公立的姿态开了口: “诸位听我一言,皇上,徐先生是死者的父亲,怎么可能会不关心杀害死者的凶手到底是谁?依老臣看,徐先生就是因为太关心了,所以才会乱了阵脚,什么都不肯轻易相信,并不是有意刁难。 请大家都息怒,息怒。” “唐宰相,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若是徐先生谁都不肯相信便也罢了,他现在明摆着针对盛姑娘,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唐宰相装公立失败,两边的朝臣很快吵吵嚷嚷做了一团,只是话题的焦点似乎离案子越来越远,更集中在徐炳怀古怪的态度上。 而在盛夏看来,这似乎又是离案情越来越近的话题。 第101章 食物不会说谎(2) “都给朕安静一点儿!” 眼看着徐炳怀这一方就要撑不住,皇位上的言逍忍无可忍,不得不开口呵斥出声。 充满隐怒的目光狠狠落在徐炳怀的身上,让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身子。 “大堂之上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今日朕召你们来,是专心破案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从现在开始,谁再多说一句与案情无关的话,就通通给朕出去!” 声疾色厉,此刻的言逍只顾着心中气恼,却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后悔与无奈。 皇位之上的新帝动了怒,堂下的朝臣自然是噤了声,只是目光眉眼之间,还都是一副相互不服气的样子。 “寇大人,继续。”冷着脸,言逍吩咐出声。 “臣遵旨。”寇大人领了皇命,再度回到了帘子那边,问道:“盛姑娘,你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有一些,不过可能需要传召徐家宅子里的那些小厮证人来当面对质了。” 对着寇大人点点头,盛夏知道,他是想要一个更准确的结论。 现在她所找到的这些证据,若是放在普通的案件里,早就已经足够洗清嫌疑人的罪名,定下了继续调查的方向,甚至于,连真正凶手的身份都早已锁定。 然而现在却还是拼命地要让她给出更确切无误的证据,说得好听一些,是因为案子事关重大需要谨慎,说得真实一些,不过是那些栽赃陷害之人不肯轻易的投向认输罢了。 哪怕拼着最后一丝可能,也想要达成他们栽赃陷害的目的。 真是,可笑至极。 “带徐家的证人上来。”言逍点头,这样正当的请求,他没有理由拒绝。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是越来越后悔当初答应了寇大人当堂重新验尸,重新审理案件的提议,更是后悔自己当初在众多选择面前,居然选择了徐家作为最后一步大行动的同盟。 眼下看来,若是没有徐炳怀站在这里,说不定他想要达成的目标还更加容易实现一些。 真是悔不当初。 尽管面上平静依旧,但此刻言逍的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他虽选错了联盟对象,但却并不傻,眼下形势如何他哪里又会看不明白? 大势所趋之下,他就算是皇上也难以力挽狂澜,更何况,还是个根基不稳的皇上? 看来,当初听从唐宰相说的要“趁早”还是听错了啊! 心中后悔连连,言逍眸子里的阴冷狠辣却是愈发浓重起来,既然光明正大的谋害不成……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 徐家的小厮被歪歪扭扭地带到了朝堂之上。 大理寺的看管一向严苛,小厮的身份又本就得不到什么好的待遇,连着被关押了几日,便是一脸的萎靡不振。 “本大人问你,死者徐钰被发现身亡的当天早晨和前一天晚上,可是你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 得了言逍的许可,寇大人对着那小厮审问出声。 “回,回大人,确实是小人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跪倒在地,那小厮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寸步不离?” “少爷喝醉了,小的肯定是寸步不离伺候着。” “那为什么嫌犯言涵在进到徐钰院子里的时候,旁边没有一个人在?” 做人和审案是两回事,寇大人为人正直耿介,直来直去,却并不代表他审案子也是毫无策略地直截了当。 “因为那个晌午的时候,少爷已经清醒了,说要自己休息一会儿,小的自然就离开了。” 那小厮精神萎靡但脑子清醒,回答的还是十分流畅。 “这些话是死者徐钰在晌午的时候亲口跟你说的?”寇大人似是不经意一般的重复追问。 “是,少爷亲口跟我说的。”小厮不疑有他,一切也都看似平静如常。 “你在撒谎!现在有证据证明,徐钰明明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就被人谋害,你却口口声声说他第二天晌午还跟你说过话!难不成,你才是杀死徐钰的凶手?!” 猛然发力,寇大人审案子的时候最擅长于平静中给人当头一击,让对方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露出马脚。 然而,寇大人忘了旁边还站着徐炳怀。 “你才是在撒谎!” 没等那小厮出声,徐炳怀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根本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儿是死于头一天晚上,为什么要在这里欺骗和误导证人?!” 一句话吼出来,全场讶然,可那被寇大人质问的有些发蒙的小厮却瞬间清醒过来,连连跪拜喊冤: “皇上,大人,小的没说谎,小的真没有说谎啊!前一天晚上少爷喝醉了,小的和另外一个仆役将少爷接回府中之后,就一直精心伺候着。 半夜少爷口渴要水喝,小的还去过厨房几次,厨子可以作证啊!” 跪在地上猛磕头,小厮的脸上一副比窦娥还要冤屈的神情。 “对了,少爷早晨起来还用过早膳,也是小的去厨房要的,这些府里的厨子都可以作证啊,小的哪里敢说谎,请皇上,大人明察,明察啊!” 哀嚎不已,那小厮面色苍白而颤抖,仿佛当真是受了多大的冤屈一般,一时之间,倒是令寇大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目光冰冷地地看着恶意破坏审问的徐炳怀。 “寇大人,你怎么用这副要吃人的眼光看着在下?既是当堂审问,那就应该说实话,你当着皇上撒谎在先,就算不给你定个欺君之罪,那也是皇上仁慈。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你这样威胁我是不是代表你心虚?” 咄咄逼人,徐炳怀自以为找到了寇大人的把柄而兴致勃勃,却根本不知道他这一番举动,莫说是寇大人,连坐在皇位之上的言逍,都恨不能把他拽过来就地胖揍一顿。 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现在到底是谁怀着恶意在破坏案件审理,根本就是一目了然了! 那些刚刚还有所犹豫的中立之臣,这下怎么会不站在言涵的那一边?怎么会不认为,言涵从头到尾都是被阴谋陷害的,而且陷害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怀着别样图谋的徐家?! “寇大人,小的知道您想尽快破案,可是小的实在是不能配合您说假话啊!” 一个蠢货又加一个蠢货,那小厮以为众人的沉寂是徐炳怀占了上风,便紧赶紧地又补充插刀。 “你确定死者徐钰被发现的当天早晨,是他亲自要了早膳,然后自己亲自吃光的?” 冷冷地嗓音响起,盛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我当然确定了!不过,去厨房要早膳的人是我,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们别想再用谎话来诬陷我!” 小厮辩驳的话似乎很机智,但只可惜,他的机智用的不是地方,而正中盛夏的下怀。 “既然是你亲自去厨房要的早膳,那死者当天的早膳吃了些什么,你总该记得吧?” 唇角冷笑不止,盛夏继续出声问道。 “当然记得!少爷每天吃的都差不都,那天早膳,少爷胃口很好,吃了两个水煮白蛋,一碗浓稠的小米粥,一碟小菜和一盘炒油笋,对了,还有几片腊肠。” 对着盛夏的态度便没有那么恭敬,小厮尽管不知道她是谁,但知道她铁定不是大臣。 “腊肠?这时节能有腊肠和油笋做早膳,你们徐家还真是不一般啊。”盛夏语气里带了些许的讽刺。 “我们徐家自然是不一般,无论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谁家没有我们徐家都会有!” 方才的机智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厮接话的时候竟然一脸的洋洋自得,倒是让旁边的徐炳怀有些变了脸色。 徐家再富庶,也还是皇上的子民啊!怎么能当着皇上和一众朝臣的面这样夸大自己天上有地下无呢?! “好一个谁家都没有就你们徐家会有,那皇家呢?皇家有没有?” 盛夏素来不喜欢暗藏心机的斗嘴,可并不代表她不会。 “皇家……” “你个卑贱东西还不赶紧住嘴!” 在大堂之中各个样式的嘶吼大半天,此刻的徐炳怀终于吼对了一件事儿,吼准了一个时机,但似乎有些晚了。 “盛姑娘,你只是个仵作,这里在当堂审案本来就不应该有你说话的位置,何况你还东拉西扯这些与案情无关的事情,你不要太过分!” 徐炳怀将矛头掉转冲向了盛夏。 “徐先生,太后懿旨上写的明白,我是奉懿旨来参与案件调查审理的,可没说我只是一个仵作。你这样曲解太后的懿旨,可是要挑战太后和皇上的权威?” 冷冷地看了徐炳怀一眼,他这些辩驳的雕虫小技,根本就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那好,我现在就问与案子有关的事情,”没等徐炳怀再开口,盛夏便早已转过头去,将目光集中在那小厮身上: “我问你,你确定这些东西能给一个刚刚宿醉了一夜,又呕吐了一夜的人吃,而不会引起他身体的什么不良反应?” 第102章 食物不会说谎(3) “是少爷自己想吃的,我一个做下人的,自然是少爷要吃什么就送去什么,难不成我一个下人还能管得住少爷?” 理直气壮,那小厮对着盛夏时更加怒气冲冲,不过是在隐藏自己内心的慌乱。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被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女人带到沟里去。 “徐先生,算我多嘴说一句,你们徐家的下人若当真都是这个样子的,倒真是可以考虑要不要换人了,哪有放着主子的安危不管,而一味听从的?尤其是这样贴身伺候的?” 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盛夏对着徐炳怀说完,又再次跟那小厮确认,道: “最后问你一次,给你家少爷吃的早膳内容你绝对没有记错?” “没记错,怎么可能记错?!若是知道那是少爷被害之前吃的最后一顿早膳,小的,小的一定会劝少爷再多吃一点儿的……” 也不知道真假,那小厮话说到最后,竟然还挤出几滴眼泪来,真是令盛夏对他的演技佩服万分。 不过…… “你在说谎,彻头彻尾的说谎。” 嗓音平淡异常,盛夏看着那哭泣的小厮,脸上冷笑更重。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院子里那么多人,厨房那么多人,全都是我的证人!我没有说谎!” 明显的一愣,那小厮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忽然转折到这种情况,便下意识地喊了起来。 “你有没有说谎,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说谎的,那就是你口中的少爷,死者徐钰。” 将目光掉转冲向言逍,盛夏不疾不徐地出声,道: “皇上,因为死者的死亡时间距离他生前最后一次用膳的时间很近,所以胃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没有被消化,尽管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些腐烂,但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还是能够分辨的清楚的。 依照证人方才所说的,死者醉酒吐了整整一夜,胃里应该就没剩下什么晚膳的吃食,而应该只有他方才说得那几样早膳的食物。 可臣女在死者胃里发现的食物残渣却恰恰相反,里面能够清晰地看到有鱼肉,鸡肉,豆腐和青菜的痕迹,这与当时酒店老板所说的晚膳菜肴完全相同,但压根儿就没有证人说的那几样食物。 也就是说,死者生前根本就没有吃过证人说的所谓的’早膳’,他生前的最后一餐,就是在醉仙楼与人饮酒的那一餐,还有这满屋子的酒气,也正好证明了我和魏仵作的发现。” 越是紧急便越是平淡,盛夏根本就没有再次重申那小厮的说谎,而只是将证物一一呈现在众大臣的面前,然后在他们那铁青了的面色中,看到了两个字: 怀疑。 对证人小厮的怀疑,对徐炳怀的怀疑,对徐钰之死的怀疑,对言涵嫌犯身份的怀疑。 当然,也不是没有凝重抓狂,反倒是给了盛夏辨别朝臣站位的大好机会。 “你,你诬陷我,你诬陷我……我明明给少爷端去了早膳,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瘫软在地,小厮嘴里还不肯放弃。 “他们都在哪里看见的?你去厨房的时候?你端着托盘进屋子的时候?他们的确都看见了,可他们看见的都只有你而没有看到死者徐钰!” 嘲讽出声,盛夏不等小厮开口,又打蛇棍随之跟上: “端个早膳进屋又端个空盘子出来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早膳不见了。至于是被你悄悄倒掉了,还是被你守着你家少爷的尸体光明正大的吃掉了,谁看到了?你倒是说说,谁看到了?” “你……你……” “莫说是你家少爷用早膳的时候没有人看到,就光是他前一天傍晚从醉仙楼归来,就根本没有人再见过他的正脸,他被你和另外一个人架着进了屋子之后,一直到尸体被发现,根本就没再有第四个见过他! 我现在若说杀死徐钰的凶手根本就是你们两个人,这证据链条上也都确凿无疑!”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盛夏故意提高了声调,吓得那小厮当场浑身一抖。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老爷,老爷你要救我,我没有杀人,你知道我没有杀人……老爷你跟我说好……” 瘫倒在地的小厮本能地否认着,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起身扑向了一旁的徐炳怀,然而却是没想到,徐炳怀竟是狠狠一脚踹在了那小厮的胸口上。 于是最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厮便哀嚎一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 “徐炳怀你干什么?!”寇大人立刻黑了脸呵斥出声。 “我干什么?我当然是为我的儿子报仇雪恨!”一脸阴狠,徐炳怀这个时候难得的带上了脑子。 “现在案子还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你怎么能乱杀无辜?!而且是当着圣上和众朝臣的面杀人,你究竟居心何在?!”寇大人盛怒至极。 “无辜?盛夏不是说他是凶手吗?杀了我儿子的凶手,我自然要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皮笑肉不笑,徐炳怀又道: “若是寇大人觉得我错杀无辜,那就得好好的拿住盛夏来问一问了,到底为什么要胡乱冤枉好人?难道,就为了给她的情郎言涵脱罪吗?” 徐炳怀一语,众臣哗然,目光纷纷落在盛夏的身上,他们还从来不知道盛夏竟然私底下同他们的安王殿下有这样大的关系。 “我有没有冤枉无辜,满堂证据凿凿,众位大人目光雪亮。而且,刚才章大人也将案发现场勘验的情况都分发给了诸位,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安王言涵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相信大家都心里有数。 至于徐先生你想要杀人灭口这回事儿……” 盛夏冷笑出声,“不好意思,为了防着你心怀不轨有所举动,我们事先给证人身上穿上了防护甲,你这一脚踢上去,也至多让他昏迷个一时半刻的,还不至于要了性命。 我就是好奇,徐先生你踢上去的时候,难道没觉得脚疼?” 冷冷的笑声,深深的嘲讽,盛夏看着徐炳怀那趾高气扬还来不及褪去,便又浮上震惊和错愕的脸庞,真的是差点要当场笑出声来。 不光是嘲笑徐炳怀,更是嘲笑那坐在皇位上已经面色铁青了的言逍——你到底,找了一个怎样愚不可及的人来做盟友啊! “徐炳怀,你先是恶意阻拦大理寺调查验尸,现在又有故意杀害案件重要证人和重要嫌疑人的举动,本官不得不怀疑你别有用心,甚至在这起徐钰被谋害的案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出于对案件调查的严谨,本官现在必须要对你进行看管。” 一脸严肃地上前,寇大人刚正不阿的态度,却是给了徐炳怀当头一棒。 “皇上,皇上!”狠狠地愣了一把,徐炳怀才似是反应过来一般,立刻转身扑倒在言逍的脚下。 “天地良心啊!寇大人这是对草民最大的侮辱和陷害啊!钰儿是草民的心头肉,草民百般心疼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参与到谋害他的事情里面?! 草民刚刚的举动,真的只是一时气愤,试问哪个父亲在面对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时,还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还能够不冲到前面去杀了凶手?! 皇上,寇大人这是在陷害草民啊皇上!” 哭啼哀嚎,徐炳怀这次倒是选对了抱大腿的时机。 “寇大人,徐先生说的话也并非全然不在理,当然,寇大人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您刚正不阿的为人诸位都心中知晓,但徐家毕竟不是普通百姓,不能说抓就抓。 依老夫看,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徐先生也不要再说寇大人污蔑你,陷害你,寇大人也不要就这样不留情面地将徐大人投入大牢,而老夫就在中间做个担保,保证案子彻底完结之前,不管寇大人什么时候需要见到徐先生,老夫都一定会保证他按时出现,可好?” 接到言逍的目光,一直沉默着的唐宰相站了出来。 毕竟,以皇上的身份是要当着群臣做最后决断的,这样两边各自安慰、各自打板子的事情,并不适合他当众去做,反之,换成唐宰相这样身份资历都很有些地位的人来劝解,才是最合适不过的。 然而盛夏的脸上,却一直带着不给面子的冷笑。 “盛姑娘,你那副神色对着唐宰相,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跟在唐宰相的身后,一个大臣发现了盛夏表情间的端倪,今日连连被她毁了精心设好的局,他作为主要参与者,心里憋气异常。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等着皇上的颁布旨意,这位大人你却一直盯着我一个姑娘家的脸来看,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众目睽睽之下,盛夏唇角勾起的冷笑更深,流利地反将一军,让那挑事儿的大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反倒是唐宰相缓缓地接过了话头: “若是老夫的建议有不妥之处,还请盛姑娘指教。” 第103章 清白于天下 “唐宰相您折煞盛夏了,您为人公道正派,主事合理公允,盛夏心中钦佩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妄称指教?” 对着唐宰相恭顺的笑笑,盛夏那看着人畜无害的脸庞却总让人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畏惧。 “盛夏方才不过是心里有些感叹罢了,若是当初下决定抓捕安王殿下的时候,能有您这样公允识大体的人在一旁就好了。 您连徐家的脸面都万般顾及,自然更是会顾及皇家的脸面,不会随随便便的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就下令抓人,如今虽是洗清了嫌疑,可安王殿下毕竟是当街被捕,谁知道百姓又会怎么说怎么看呢? 虽说安王殿下并不是在意旁人闲言碎语之人,可是这皇家的颜面到底是在百姓面前污损了的,所以盛夏才感慨不已,钦佩不已,又有些遗憾不已。” 话音落地便万分配合的叹了口气,盛夏一副感慨遗憾的样子做了十成十,只是那话语里的讽刺之意,便只能有心人才听得懂了。 反正,她故意提起这件事,就是要在中立之臣中给言涵争夺更多的同情和偏袒,让大家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安王言涵当初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与不公。 “盛姑娘你话不能这么说,别说是当初没有证据能证明安王言涵是清白的,就是现在也没有证据能……” “这位大人,安王殿下是哪里得罪过你么?” 没等那人说完,盛夏抬起眼皮冷淡出声。 “哎,你这个小姑娘不要造谣生事啊,我同安王殿下素无瓜葛过节,你不要无事生非的冤枉人啊。” 那大臣被噎了一噎,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没有过节你怎么就对这样多的证据视而不见?这里哪条证据都能证明安王殿下的清白,你却还要视若无睹的颠倒黑白,硬生生地给安王殿下强加罪名,不是故意报复又是什么?” 盛夏脸上的笑意更冷,隐隐带着些许令人涌上心头的不好预感。 “还是说,你跟真凶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联系,所以现在迫切万分地想要拉个人给他做垫背,好让真凶逃出生天?” 步步紧逼,盛夏一句句话平静如水,却不是春天温暖的湖水,而是数九寒冬天的冰水。 “你这个,你这个……” “好了好了,大家都消消气,”眼看着那大臣涨红了脸,唐宰相忍不下去地开了口,“谁都是好心,别自己乱了阵脚,况且,在圣上面前失仪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是,唐大人,她简直欺人太甚。”大臣满心的委屈和不满。 “我只是实话实说。”盛夏不甘示弱。 御前失仪? 今天在言逍面前失仪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再说,朝堂争论本数正常,更何况这是在断案,彼此辩驳争论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拿着个来吓唬她?还是先想想刚才那些吐得昏天暗地的人要怎么处置吧? “你!你……”大臣气结。 “好了,辛大人,你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再说,这孩子说的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这当初给安王殿下定下嫌疑的那些证据,如今全都被推翻,那安王殿下就是清白的,总不能没有抓到真凶,就随便抓一个来定罪吧?” 人群里又站出来一个劝阻的,话里话外却是向着言涵,站在一旁的盛夏依稀记得,这个人她在兵部的时候曾经见过,想来,应该是苏大人那边的好友。 “屈大人说得对啊,这破案抓凶虽然重要,但是不冤枉好人更重要啊!此番安王殿下已经无辜遭受了牢狱之灾,辛大人,你可万万不能再急功近利了啊!” 众人纷纷附和出声,言涵在众人心里的清白证明已然是没有问题。 就只看……言逍的意思了。 只是,言逍又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但也不能罔顾众人的意见和是非黑白,来一人独裁,否则的话,还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的来设计陷害言涵? 然而,这次却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碍于证据昭昭,言逍不得不当堂宣布言涵的清白无辜,然而徐炳怀屡屡反常的表现,却引起了许多人的怀疑,让言逍即便是想借助徐家再有进一步的动作,都要暂且小心的避过风头再说了。 殿外狂风暴雨未歇。 倾盆而下的大雨将汉白玉的瓷砖冲洗得干干净净,却永远洗不干净那些已经肮脏了的人心。 谢绝了宫人的服侍,盛夏独自撑伞走在有些打滑的地砖上,然而脚下却是步步沉稳,一如她脸上刚毅万分的神色。 她的名字叫做盛夏,因为她生于骄阳烈烈、鲜花盛开的盛夏之时。 那无畏去世的母亲赐名之时,心中所愿皆是自己的女儿能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轻松愉快的度过一生,却从来不曾想过,她的女儿会以这样一副刚毅的姿态行走于黑暗之中,日日所见所思,皆是这世间最黑暗肮脏的人心。 可这或许也正应了她的名字,盛夏,盛夏,她要用自己的一生与黑暗困厄作斗争,为的,是旁人家的“盛夏”能够一生平安喜乐,轻松阳光。 京城的暴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稍稍有所收敛。 皇宫里传出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京城的百姓将布告栏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到看清楚内容之后,便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甚至连雨水打湿了衣裳都顾不上整理,一如当初围在一起听言涵如何杀死徐钰的谣言那般激动而兴奋。 然而盛将军府里,却没有外面街道上那般兴奋,反而飘荡着一种更加紧张的低沉。 “盛夏,此行太过危险,你不能一个人去。”苏清让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语气里是少有的生气倔强。 盛夏从宫中回来之后,便急着打听研究露风山的山体地形,待到苏清让闻讯赶来之时,便已经见她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她要去露风山接言涵回来。 “就是因为知道危险,所以才要去。”将急救外伤的药瓶贴身放好,盛夏一袭干练的戎装却并不是她惯穿的红色。 露风山地势险要,易上难下,如今又是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天气,更是让离开露风山回到京城的路泥泞不堪,艰险难走。 皇城之中的言逍虽然下旨当即释放被关押在露风山的言涵,可言涵若是在下山的途中“不小心”出些什么意外,却是任谁都无法再怪罪到言逍头上的。 可如今这形势,那些不小心的“意外”,定然是会出现。 她不能让这样的“意外”出现在言涵的身上,她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清让,你打不过我的。” 迈向门外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盛夏抬头看着那用自己身子拦在门前的苏清让,一字一顿地语气里是不可逆转的倔强。 “可是,你起码不要一个人去。”两两对视之中,苏清让很快便败下阵来。 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却相当的清楚,盛夏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任谁都无法更改的,更何况,这件事儿还涉及到言涵的安危。 “有安王府的暗卫跟着,你不用担心。”回答得干脆利落,盛夏也不是那样硬撑着逞强的性子。 “清让,放心吧,”看着苏清让那一脸担忧的模样,盛夏顿了顿,终究是抬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我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刀光剑影的事情见得多,也经历的多,不也好好的吗? 你放心,明天早晨你醒来的时候,肯定能看到一个好端端站在你面前的我。” 话音落地,盛夏冲着苏清让勾了勾唇角,脸上明媚的笑意尚未散去,脚下的步伐已经急不可耐地迈了出去。 她要快一点啊,再快一点,言涵可是一个人在那座充满重重危机的山上呢,她要快一点去找到他,她要护着他平平安安的回来。 身后风吹树动,安王府的暗卫身影矫健,寸步不离地跟着盛夏飞奔而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盛将军府只剩了苏清让一人站在滂沱的雨幕之中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前方默默地叹气。 刀光剑影的战场他没有去过,可是京城里阴谋斗争的人心,却远远要比战场更加险恶,战场上的明枪易躲,可京城里的暗箭难防啊! 只可恨他是一介文官,虽能帮忙出谋划策,可这样需要上前冲杀的时刻,他却不能手持长枪与她并肩前行,哪怕,她要去救的是她的爱人,是他的情敌。 大雨滂沱越下越猛,苏清让除了站在廊檐下替他们祈祷,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被暴雨整整冲刷了一天,露风山的小路湿滑泥泞不堪。 一路纵马狂奔也只能止步于山脚之下,眼前道路湿滑石头滚落,便是再好的骏马也难以继续前行。 仰头看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漆黑的夜空在密布的乌云下更显得可怖万分,坚毅的目光落在那黑黢黢看不见树林的半山腰,盛夏丢开手里的缰绳,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山中。 第104章 风雨突围(1) 半山的宅子里一片昏暗,如豆的灯油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灭。 绕过重重的守卫,盛夏半湿着身子看向那手握兵器把守在房门外的侍卫,面纱之下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言逍根本就没有将无罪释放的旨意传达到这里。 “有没有什么异常?”暴风雨中,巡逻的侍卫头领声音有些飘摇。 “一切正常,您请放心吧。”守门的侍卫嗓音干哑。 “今天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看守,绝对不能出一丁点儿的问题,知道了没有?” 飘摇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带了几分沉甸甸的意味,那侍卫头领冰冷严肃的面色,让盛夏心底不由得一沉: 看来,言逍今天是要按耐不住地动手了。 风吹树飘摇,暗夜里忽然窜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不过电光火石间的功夫,守在房门外的两个侍卫便是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响起一声,就接连倒在了地上。 盛夏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正要弯腰在侍卫身上寻找钥匙,门内便传来低低的一声呵斥: “谁在外面?” 是言涵的声音,只是那一贯清淡平和的嗓音里,带了几许难以掩藏的沙哑,也不知道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苦楚。 “是我,言涵,是我。” 嗓音里莫名就带了几分哽咽,盛夏索性放弃了寻找钥匙,直接用短刀劈向那个铮亮的铜锁。 一道惊雷从天落下,掩盖住了那铜锁被砍断的清脆声响。 只是没等盛夏抬手去推门,那紧闭着的房门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被人从里面拉开,紧接着一只手臂伸了出来,下一秒,盛夏就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清冷的白梅香气兜头而下,盛夏不由得微微泛红了眼眶。 “怎么冒险闯进来了?不是说了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吗?” 将盛夏紧紧地抱在怀中贴在心口,言涵的嗓音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却根本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 他哪里会不想见她? 他想她想到骨头都在发疼。 “言逍今天下旨将你无罪释放的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到这里是不是?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 紧紧地回抱着言涵,短暂的放松之后,盛夏很快恢复了理智和清醒。 “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两个侍卫交谈,说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看守,所以我想,他今夜是打算对你直接下手了。” 抬眸将言涵摇头的样子收在眼底,盛夏微微冷了神色,“我们现在要立刻动身下山。” “嗯。”点点头,言涵转眸看了看窗外狂风暴雨的夜色,“我去换件衣裳,很快,这个你收好。” 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到盛夏的手里,言涵转身绕到屏风之后,很快,便换了一件黑色的衣袍出来。 “下山的路,你认得吗?”手被言涵紧紧地攥着,处理了躺倒在地的两个侍卫,盛夏和言涵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入暗夜的雨幕之中。 他们想要趁着浓黑的夜色与冰冷的暴雨下山,言逍自然也想趁着暗黑无人的暴雨夜晚痛下杀手。 于是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异常珍贵,只要能赶在言逍的杀手到来前下山,那他们就是安全的。 “不认得。”脚步极快却语气平缓,言涵的回答里带着的理所当然令盛夏气结。 “不认得你还走这么快,这又是风又是雨的,我们岂不是要迷路?”没好气地嘟囔出声,盛夏在岔路口略顿了顿脚步,便找准一个方向转了过去。 “有你在不就好了?”言涵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你不一向都是准备得最充分的那个人吗?” “一向?”盛夏的脚步顿住,抬头直直地看向言涵,心底里仿佛有小鹿乱跳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你……都想起来了?” “算也不算,”虽然不忍心看到盛夏失望的样子,然而言涵却还是说了实话,“忘记的事情还是没有记起来,但是,记起来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萦绕心头,根本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笑容里带了几分勉强,盛夏本能地选择了安慰,安慰言涵,也安慰自己。 是啊,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过去虽然重要,记忆虽然美好,可人生更重要的不是现在、不是当下吗? 只要他们还有将来,那就会有新的过去、新的回忆啊。 默默地在心里长舒一口气,盛夏重新迈开下山的脚步——言涵房门的铜锁已经被她砸坏,巡逻的侍卫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逃走的事情。 然而拉着言涵的手却受到了阻碍,盛夏回头,发现言涵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走吧,趁现在雨还小一些,等下路就更加不好走了。”盛夏催促出声。 “我们之间……是真的有过去的吧?”黑眸深邃,言涵看着盛夏那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心底里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们,是真的有段过去,而那恰恰是被他所遗忘的过去。 盛夏的眸色黯了黯,自己一时不查竟是说漏了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要快点下山才对……”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儿尚未脱口,盛夏便被不远处隐隐的火光晃了眼。 “快走,他们已经追过来了!”再也顾不上许多,盛夏拽着言涵向山下跑去。 身后追兵呼喊嘈杂,竟是盖过了隆隆的雷雨声,让他们的心控制不住地扑通乱跳。 他们现在孤立无援。 跟着盛夏上山的王府暗卫已经分散在沿途各处,露风山上的关卡暗哨到处都是,他们若不分散解决,怕是盛夏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够成功上山。 可是眼下身后追兵众多,单单凭借他们两个人的力量…… “别怕,有我在。”伸出手臂抱住了盛夏又快速放开,就算暗夜沉沉他看不清周围,也能万分敏锐的觉察到盛夏的情绪。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我说么?”回头冲着言涵笑了笑,盛夏握紧了挎在腰间的长剑。 “穿过这片林子是一片相对比较开阔的地带,我估计在林子里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比较困难的就是怎么穿过那片开阔的地方。” 抬手指了指前方,盛夏压低了嗓音出声。 暗夜里的茂密树林,看守的侍卫未必就比她盛夏更加了解地形,更何况沿途的暗哨都在被清剿,他们也不会贸贸然的在林子里动手。 然而开阔地带便不一样了,他们可以骑马,也可以射箭。 “毕竟是山上,再开阔也总会有石头和树丛遮挡,他们现在肯定孤注一掷的要放箭,到时候注意借助树丛隐蔽,伺机抢马。” 沉吟出声,言涵快步穿梭先前,然而紧握着盛夏的手却不曾松开片刻,他们有过一段曾经也好,没有过曾经也罢,只要他现在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他们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将来。 而有将来,就是最好的。 暗夜的暴雨愈发猛烈,密集的雨点颗颗打落在他们的身上竟是有些微疼,碍事的斗笠已经被丢掉,两个人穿行在茂密的树林中,浑身上下冰冷而湿沉。 眼看着再向前一步便是树林边缘,盛夏和言涵的脚步十分默契地停了下来,相互对视过后便是将目光投向了那被闪电照亮的空阔之地,石头,树丛,矮坡,他们在计划着下一步的躲闪方向。 然而身后的追兵却是再也按耐不住。 带着油火的长箭划破重重雨幕呼啸而来,几乎是本能地向一旁闪身而去,那长箭便堪堪擦着盛夏的衣裳而过,然后直直地钉在了她身旁的树干之上。 “快走。”嗓音暗沉,言涵抓着盛夏的手向外跑去。 身后战马嘶鸣声声,无数支带着火光的长箭如雨,纷纷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铛——”刀剑相拼的清脆爆鸣。 回头的瞬间看到了那刺向言涵的冰冷长剑,盛夏一直紧握着剑柄的手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与之格挡,下一个瞬间,无数穿着银甲的侍卫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将他们团团地围在了最里面。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这样还能给你们个痛快一点儿的死法,不然的话……啊……” 没有说完威胁变成了一声痛呼,言涵手里的暗器早就甩了出去,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便应声落地。 电光火石之间,背对背的两人与追兵混战成一团。 手里的长剑起起落落,无数的血花并着狂风骤雨洒满空气。 “左边。”压低了嗓音出声,言涵抬手砍掉一个冲上来的侍卫,脚下的步伐在不经意间向着左边靠近,厮杀在一旁的盛夏心领神会,手中的暗器发出,身边一片人纷纷躺倒。 左边是骑兵的所在,山路崎岖险恶,追兵里也只有几个负责指挥的人骑了战马,此刻正站在厮杀的人群之外指挥着围剿,而丝毫没有觉察到那厮杀混战的位置,正一点点向着自己靠近过来。 第105章 风雨突围(2) 冰冷的雨水里喘着粗重的气息,连番鏖战已经让盛夏有些疲惫。 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们从一开始便在心里清清楚楚,于是在包围之下与追兵相互厮杀,也是行的速战速决抓紧突围的策略。 然而涌上来的追兵却越来越多,他们杀掉一个,便立刻补上来两个,而他们的体力却并不会像追兵的数量那样迅速恢复。 他们只有抢马突围。 抬手又砍掉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侍卫,盛夏和言涵的脚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骑马的指挥首领旁边。 许是终于觉察到了不对,那骑马的侍卫忽的扬起马鞭打算离开厮杀的中心,却不料他扬起的马鞭尚未落下,盛夏的身影便向着他飞扑过去,紧接着一把明晃晃地匕首便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噗——”利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那骑马的侍卫还没来得及高喊一声,便瞪大了双眼直直地向后仰倒在地。 “言涵,快!” 没有片刻犹豫地飞身上马,盛夏反手又刺伤一个骑马的侍卫,掩护她的言涵猛地加快了袭击的速度,待到面前之人眼前闪过一片血浪,两个人已经全都骑着马奔向了前方。 “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 嘶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枪林箭雨如飞火流星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抬起手中的长剑不断格挡反杀,他们高高扬起的马鞭重重落下,心里只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前面就是地势复杂的灌木丛,反而有利于他们两个人隐蔽和前行。 耳畔风呼雨啸,脸上雨水冰冷,盛夏纵马狂奔之间只听到胯下坐骑发出一声猛烈而凄厉的嘶鸣,紧接着便是马身一歪,向着地上栽倒而去。 饶是她反应再敏捷,身手再矫健,巨大的惯性和冲力还是让她一跃而起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一旁甩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撞到旁边的石头上,一只坚强有力的手伸了出来,将她紧紧地抓住,然后猛地一用力,带到了怀中。 “没事吧?” 头顶传来的关怀里带着粗重的喘息,盛夏赶忙点头应声,回头望去,才瞧见自己先前那匹坐骑不知何时被人射中了马腿。 “还有一点儿路就到树林了,希望这马能撑得住。”双腿夹紧马腹扬鞭催行,言涵的声音又闷又沉。 狂风暴雨本就是负担,再加上两个人共乘一骑,言涵能够感受得到,自己胯下的坐骑已经气喘吁吁不堪重负。 “他们的人好像又多了不少,言逍这是对你下血本了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追兵,盛夏闷笑一声,喘着粗气出声说道。 “他对我下了好几次血本了,这次也要血本无归才好!” 粗重的话音落地,言涵手上的马鞭重重落下,马儿嘶鸣一声向前跃起,堪堪躲过那呼啸而至的几支羽箭,而径直奔向了那茂密的树丛。 正当盛夏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边的茂林发出簌簌的异响,还没等她暗道一声不好,数十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周围,将他们密不透风的包围在其中。 “咬牙冲吧。”快速地环顾四周,盛夏对着身后的言涵压低了嗓音出声。 她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水平高低,莫说是她和言涵现在已经有些精疲力尽,就算精力充沛十足,也是要与他们好一番缠斗才能脱身,眼下让他们实打实的相拼着实有些困难。 “右前方那人是受了伤的,就集中从那里突破。”点点头,言涵低低地回应出声。 盛夏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那个黑衣人举手投足之间要比旁人的动作迟缓上那么一点点,而就是这一点点,却没能逃得过言涵那锐利的目光。 冲刺,拼杀,突围。 盛夏和言涵是拼了全身的力气,而对方也是拼了全身的力气。 眼看着两个人的体力渐渐变弱而有落于下风之势,盛夏一咬牙正要豁出去的以伤抵命,暴雨之中骤然传来一声锐利的唿哨,紧接着,一声应对的唿哨从言涵的口中发出。 安王府的暗卫赶来了。 心中猛地一松一喜,却又是骤然一紧一沉。 随她而来的暗卫本来就没有几个,他们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还过了这么许久才有人赶过来…… 抬眸看着那从外围冲杀进来的寥寥几个人影,盛夏的眸子不由得暗沉了几分。 “不要恋战,全都冲出去。” 低声吩咐的嗓音里能听得到咬着牙的压抑,盛夏转头深深地看了言涵一眼,拎起手中的长剑便冲向了最右边的侍卫杀手。 这一次的突围,显然要轻松不少。 王府的暗卫虽少,却个个是顶尖好手,又都带了要拼出一条命给言涵开路的架势,猛地一起攻上来,打了黑衣杀手们一个措手不及,硬生生地在重重的包围中撕开一条血路。 “主子,盛姑娘,快走!” 暗卫嘶喊的声音犹在耳畔,盛夏已经被言涵带着从缺口纵马冲了出去,身后的厮杀声山呼海啸,抓着马鬃的手微微颤抖着,盛夏却第一次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象。 那些落在黑衣杀手包围圈里的,全都是同她一起奋战过的、活生生的年轻人啊! 环着盛夏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言涵始终淡漠着的容颜上,更显出了几分沉默着的苍白。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黑云翻滚的天边也渐渐显出几分淡薄的亮色。 最黑暗的黎明就快要过去,只要能平安的下山,平安的回到京城,一切便都能尘埃落定。 飞奔的马儿速度渐渐地缓慢了下来,前面便是最艰险的一条下山小路,马匹无法再继续前行,打着鼻响踌躇不前。 翻身从马背上跳下,言涵将马头掉转了方向便松开手里的缰绳,而一旁的盛夏则举起匕首,狠狠地刺入了马股之中。 战马吃痛,哀鸣一声飞奔向前,背上带着的两人外衣也随着一路颠簸散落——不管多少,能给追来的人制造一些假象便总是好的,哪怕只是分散他们的兵力呢? 看着战马越跑越远逐渐消失了踪迹,盛夏回身,看到了言涵伸向自己的手。 毫不迟疑地握了上去,那宽厚而有些薄茧的大手在风雨中依然温热,盛夏握着它,心里便有了坚定的依靠。 下山的小路泥泞湿滑,两个人又是精疲力竭,一路搀扶着跌跌撞撞向山下走去,在看到山脚处她来时留下的坐骑时,两个人心里的放松与欣喜更是不可言说。 “没想到它们还留在这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盛夏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跑到了自己坐骑的旁边。 马儿见到主人便靠了过来,低下被雨水打湿的头顶,在盛夏的掌心里异常乖巧的蹭了蹭。 “你的马是好马,当然不会扔下主人自己跑掉。”抬手拍了拍另外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言涵看着盛夏那欢愉轻松的样子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言毓他们有没有在来的路上。”抬头看看灰蒙蒙地天色,盛夏出声说道。 山下的雨水不似山中猛烈,淅淅沥沥的有些连绵不绝地节奏,而身上的衣裳早就已经里外湿透,盛夏倒也没有再急着要找地方躲雨。 “城门应该已经开了,润王爷想要带着随从出城游玩赏雨,不犯戒律不犯国法,谁都没法阻拦的。” 牵马过河,言涵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如远山的神色,只是看向盛夏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他和她,是真的有过一段过往的吧? 那该是一段怎样幸福而甜蜜的曾经呢? 比现在更年轻气盛的自己,比如今更青涩直爽的她,他们两个人一起在那广袤的北疆沙漠里纵马欢笑,该是多么畅快的一段时光? 忽然就很想记起那段遗失的过往啊,他很想看看她那个时候的青涩模样,很想看看她那张不曾被时光雕琢、艰难磨砺过的青稚脸庞,然后精心地呵护,小心的守护。 他很想见见曾经的他们自己啊! 骑马在细雨中并肩而行,言涵默默凝望的目光瞧红了盛夏那被雨水打的有些发白的脸庞。 “你,你骑着马就好好看路,不要东看西看的,我们现在虽然下了山,可还没有回到京城,不能放松警惕。” 抿了抿唇,盛夏借着抬手擦拭雨水遮挡自己脸上的红云。 “我没东看西看,我只看你。”嗓音清淡含笑,言涵抓紧缰绳,将自己的马又靠近了盛夏几分。 “我有什么好看的?脸上又没路。”唇角的笑意压不下去,盛夏故意冷了嗓音,下了山,又没有追兵,最艰难的路已经走完。 “哪里都好看,鼻子眼睛眉毛嘴,”故意曲解了盛夏的话,言涵的回答让盛夏一阵脸红心跳,正想要说些什么嘴硬反驳,她却只觉得胯下坐骑向下一沉,眨眼之间,身后稳稳地落下一个身子。 言涵跳到了她的马背上。 伸出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胸前的盛夏,他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阿夏,我想你了。” 第106章 阴谋遇袭(1) 眼眶蓦地湿润,睫毛上的水珠轻盈落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身后的胸膛温暖宽厚依旧,却隐隐有几分硌人的感觉,向后紧紧靠着言涵的胸膛,盛夏不知道这些时日他究竟消瘦了多少,又是度过了多少忧思重重的夜晚。 牵着缰绳的手微松,盛夏空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覆上了言涵的手背。 向后扬起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下巴,那冒出来的青色胡茬儿扎的她微微有些发痒,唇角轻扬,她看着言涵那充满疲惫脸庞,轻声道: “言涵,我也想你。” 冰冷的唇,温热的吻,两个人紧紧相拥在雨水延绵的黎明中,心底里纠缠着对彼此深深地渴望。 雨水渐消,天色渐明,抬眼望望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盛夏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又放松几分—— 翻过这座山丘就是京城的大门,那附近地势开阔平坦,再有杀手追兵他们也是不怕的。 哒哒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盛夏能感觉得到身后的言涵猛地坐直了身子,抓着缰绳的手略紧了几分,她也在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的放松。 是啊,只要他们还没有到京城,就没有彻底的摆脱危险。 “殿下,是属下来迟了。”遥远的身影很快来到他们面前,暗青色的衣裳却不是安王府的影卫。 盛夏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是阿毓的人。”抬手拍了拍盛夏的手臂,已经回到了自己坐骑之上的言涵抬眸看着来人,“就你一个人?” “回殿下,京城之中拦阻甚多,我家主子正在与城中拦阻周旋,只有属下一人率先冲了出来,还有几个兄弟正在山中赶来,应是随后就到。”那青衣暗卫回答出声。 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水,言涵看着那暗卫点点头,“那就快点赶去与他们汇合吧。” 扬起的马鞭清脆的落下,三个身影在重重雨幕中向着那最后的山丘快速而去。 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盛夏看着那青衣暗卫一脸严肃的模样,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下意识地将自己阻挡在言涵与那暗卫之间,可她却发现自己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又挪动到了旁边的位置,回头再去看看,那暗卫又是恰好占据了两个人中间的位置。 心里微微一沉,盛夏转眸看向了言涵。 隔着那暗卫十分高大的身形,盛夏心惊不已地看着言涵冲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发现这个暗卫有猫腻了。 “雨越下越大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吧。”心思流转之间,盛夏开了口。 “盛姑娘,请恕属下多言,我们还是尽快赶路的好,这山丘虽然不高,但翻过去也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在路上耽搁的越久,就越容易遇到不可知的危险。” 脸上似是闪过一丝犹豫,那青衣侍卫开了口。 “你方才也说了,润王殿下已经在京城里周旋拦阻,想来他们一时半刻之间也不可能赶过来,这样大的雨,人的整个身子都冻僵了,万一遇到追兵,反而无法应对。” 摇摇头,盛夏坚持出声,心里更坚信这暗卫心怀古怪。 饶是他隶属于言毓,但言涵在这里,哪有人会直接越过言涵而出声劝阻的? “去那边吧,看着像是有个山洞。”抬手扬了扬马鞭,言涵不动声色的出声。 那暗卫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终归还是忍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调转马头跟着言涵他们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人你见过吗?”趁着与言涵并肩而行,盛夏压低了嗓音问道。 “见过,是言毓身边很亲近的一个暗卫,”点点头,言涵的眉头轻轻皱起,“徐钰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还曾见过他。” “见过他?” “嗯,他虽是暗卫,但跟你素日里常常会见到的那几个人一样,并不需要时刻隐藏自己的身份行踪。 我从徐钰家中翻墙出来之后,曾想过要去润王府找言毓,但恰好遇到了他,说是言毓并不在王府里,所以我就……” 话说一半停在了那里,言涵似是意有所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那块“不小心”遗留在徐钰尸体旁边的玉佩,很有可能便是在那个时候被人顺走的! 眸色微凛,盛夏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向着言涵指着的方向纵马而去,余光瞟向那暗卫,却只见他正伸手悄悄的从怀里往外掏着什么东西…… “你在做什么?!” 呵斥出声,盛夏动作比话语更敏捷,话音未落,身子已经是飞扑出去,抬手紧紧攥着那暗卫的手腕,一颗黑色的圆球在那暗卫的两指之间即将弹出——是集结人马的信号弹。 “快点放开我!”那青衣暗卫挣扎出声,尽管右手的手腕被盛夏按住了穴道抓得发麻,他还是拼了命的要将指尖的信号弹弹出去。 空着的左手拼命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几次都堪堪擦着盛夏的身子而过,虽然论武艺,他根本不是言涵和盛夏的对手,然而因为顾忌着他指尖的信号弹,两个人的身手动作反而是受到了阻碍牵制—— 盛夏的全部精力集中在信号弹上,而言涵则要躲过他的袭击将他平稳钳制。 前一刻还延绵的细雨忽然变大,雷声隆隆,闪电鸣鸣,将天边那才露出些许的亮光吓得缩了回去。 天地之间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不知道是那青衣暗卫的挣扎太过孤注一掷的拼命,还是言涵太过顾忌着与他交锋的盛夏,只听得雷声间歇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盛夏的手背顿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液体袭来。 “言涵!”盛夏失声大喊,手下的力道不由加重,“啪”的一声脆响,那青衣暗卫的手腕被折断。 无力的手瞬间垂下,黑色的信号弹急速坠落。 一句“我没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言涵极快速地俯下身子伸手去接,却还是稍稍晚了一步,那信号弹终究是有一小部分磕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紫色的烟雾顿时弥散开来,在这深沉漆黑的暗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青衣暗卫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手里的匕首又刺向了注意力被言涵吸引的盛夏。 “啊——”一声痛苦哀嚎,那刺出去的匕首被甩了回来,正正地刺中他的心口。 瞪大了双眼缓缓倒地,那青衣暗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匕首是如何被盛夏刺向了自己。 只是,幸好他的任务完成了,言涵已伤,信号弹已发,虽然都不尽如人意,但,起码是完成了,自己的弟弟应该性命无虞了吧…… “言涵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踉跄着向言涵扑去,手背上温热的血液让盛夏心底里彻底慌了神儿。 当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寂静如墨的昏暗天色,就是这样雷声狂风大作的雨中,她眼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眼看着一袭鲜亮的红衣被血迹染成了暗红。 她一具具尸体翻过去,手上沾满黏腻的鲜血,直到在尸体堆里翻到双目紧闭的他,那胸口缓缓渗出的温热鲜血整整染满了她的双手。 “言涵,言涵,言涵——” 彼时的她瘫坐在死寂无人的修罗场中失声大喊。 “阿夏,阿夏,阿夏。” 此刻的他看着她那失神又癫狂的模样心疼的呼唤。 “我没事,真的没事,”张开双臂紧紧将盛夏抱在怀里,言涵一声接一声地安慰,肩头的伤口血流汩汩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反倒是那没有受伤的胸口,剧烈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袭来。 盛夏那晃神间看着有些似曾相识的恍惚而悲痛的模样让他揪心不已,就仿佛曾经,对,曾经,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曾经也是自己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言涵,言涵,言涵……”窝在言涵的怀抱中,盛夏失声痛哭。 那温热的鲜血洒满手背的一瞬间,她内心的担忧无措简直将她逼疯,那样眼睁睁看着他躺在那里没有一丁点儿反应的时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勇气再经历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咬牙坚持陪着他醒来。 可要是没有言涵,她盛夏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和理由? “好了,没事的,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还正正常常地同你说话,还能紧紧的抱着你吗?” 低声轻柔安抚,言涵止不住地吻着盛夏的额头。 “你真的没事……?”泪眼婆娑,浑身颤抖的盛夏终于在他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着他。 “也不能说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毕竟是挨了一刀,而且也不知道那匕首上有没有淬毒。”见到盛夏目光渐渐清明起来,言涵故意逗她。 却不想她立刻从他怀里蹦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又添了几分紧张,“伤到哪里了,快点让我看看!要是淬了毒的话……” “逗你呢,要是淬了毒的话,我还有力气在这里的跟你开玩笑吗?”伸手去拉盛夏,拉扯到肩膀伤口的言涵不由得咧了咧嘴。 第107章 言涵重伤(2) “以后不许这么吓唬我!” 眸中泪水尚未散去,盛夏又笑了起来,抬手锤上他的胸口又道: “再这样吓我,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好好,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吓唬你。”伸手握住盛夏的拳头,言涵看着她那又哭又笑的样子心里既是疼惜又是欢喜。 “别乱动,你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僵硬着身子,盛夏不敢发出太大的动作,待到她趴过身子瞧见言涵那被雨水和血水浸透了的伤口时,眼圈便又不自觉地泛了红意。 “先简单的包扎一下吧,我身上的止血药之前被他们搜身拿走了,”指腹划过脸颊,言涵擦掉盛夏流出的眼泪,轻笑道:“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我们英明神武的盛姑娘怎的变得这样爱哭?” “止血药我随身带着,但这个有点儿疼,你忍着一点儿。”轻轻白了言涵一眼,盛夏绕到他的身后,抬手撕开了他那与伤口纠缠混杂在一起的衣裳。 那被匕首刺伤的伤口蔓延了整个肩胛骨,方才言涵又为了护着她而没有躲闪,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饶是盛夏见惯了战场的血腥伤痕,看着这伤口的时候,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还好她从小生长在军营里,心里再是慌乱,手下上药包扎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不多时,便已经将言涵肩膀上的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 只是,她却阻挡不了那瓢泼的雨水将伤口浸得透湿。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将撕下来的带血的衣裳就手挖坑埋了起来,盛夏抬手去扶言涵。 无论如何,方才那信号弹还是被那杀手弹出去一些,紫色的幽光在漆黑的夜晚永远都是最显眼,有言涵在身边,她不敢存有一丝的侥幸心理。 然而她却感觉到了手上动作的吃力,他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压在了她的手臂上,沉沉的,没有一点儿他自己的支撑。 盛夏心里猛地一惊。 低头去看歪倒在怀里的言涵,她果不其然地看到他那双颊潮红的面色和苍白干裂的双唇。 “言涵,言涵?”盛夏看似镇定的轻声呼唤,心底里却被阵阵阴云笼罩。 那被雨水打湿的额头烧得烫手,双臂展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盛夏感受着他身躯控制不住的颤抖,跟着心底也一起颤抖起来。 伤口还是感染了。 这样大的雨,这样寒冷的天气,盛夏低头看着言涵那渐渐变得惨白的双唇,心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尽快带他离开这里。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了,看来挑食不好好吃饭这个毛病我得改改了。”撑着盛夏的手臂勉力站起身子,言涵故作轻松的玩笑让盛夏鼻头一酸。 “早就说过你这个臭毛病,一直都不肯听。今天回了王府,你立刻给我吃一大碗白萝卜。” 努力搀着言涵骑上了马背,盛夏忍着喉头的哽咽配合出声,回头环顾四周,她冲着黑暗中打了个唿哨便也跟着翻身上了马。 方才的一番折腾惊跑了她的坐骑,也罢,反正言涵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再自己骑马。 “一小碗行不行?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伏在盛夏的身上,言涵笑得有气无力。 “那到时候就看你的表现。”悄悄地吸了吸鼻子,盛夏抓紧缰绳骑马前行,“刚才你说前面有山洞,是这个方向吗?” “嗯,往前一直走,等下了这个坡之后向左边的小路拐过去,”点点头,言涵只觉得自己眼皮沉沉的不受控制,“但我不知道有没有被挡住,快到地方的时候我会看着的……” 夏日里草木繁茂,小山洞被旺盛的草木遮挡住的情况也很是常见。 “只要方向对了,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得倒我么?”话语里带了勉强的笑,盛夏与其说是让言涵放心,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你累了就靠着我歇歇,但是千万不要睡啊言涵,千万不要睡。” 你若是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又该怎么办? “嗯,我不睡,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一切都听你的,你不让我睡,我就一直醒着……” 将头在盛夏的肩窝里埋得更深,言涵虚弱的嗓音里带了几许撒娇的意味,听得盛夏那本就柔软的心底更是化成了一汪春水。 让他们平安的回到京城吧,然后她就再也不要离开他了。 耳畔的风呼雨啸终究是被那繁茂的草丛隔离在外,一路顺着言涵指的方向找到了山洞,盛夏将言涵背到洞中好好的安置,又出去将坐骑遣到远处,她方才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山洞中,噼噼啪啪的点燃一团小小的柴火。 温暖的气息霎时间在空气中浮动,倚靠在石壁上的言涵微微舒展了眉头,盛夏倾身过去,将他湿透了的外衣脱下来放在火堆旁烘烤,指尖触及他的脸颊,滚烫得令她心惊。 咬牙再度给他的伤口换了药,擦干了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身子,又将所有烘干的衣裳全都裹紧在他身上,将能做的所有事全都做完,盛夏看着双颊通红嘴唇却失去了血色的言涵,泪水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滚来滚去。 她一向不是个爱哭的人,当年军营习武被剑划伤,几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让军营的士兵们都看着红了眼圈,可她却愣是咬牙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可如今,双手紧紧抱着怀里冰冷颤抖的言涵,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滚滚落下,外面追兵搜山她不怕,她只怕怀里的人因为她的来不及,因为她的无能为力而再也醒不过来。 言涵,你一定要撑住啊言涵。 哪怕,是为了我呢? 手里浸湿了的帕子一遍遍搭上他的额头,沾了水的竹片一次次轻轻浸润他干裂的双唇,受了风寒的盛夏疲惫困倦不已,却还是目不转睛地守在他的身边,视线片刻也不愿从他身上挪开分毫。 小小的火堆将山洞烘烤的暖意融融,许是连日的紧张奔波太过疲累,许是受了寒意的她也精神不济,怀抱的姿势渐渐变成了紧紧相拥,盛夏终究是没能抵得过如山海的困意,不知不觉间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的山洞外面到底是什么光景,盛夏从充满警惕的昏睡中醒来,缓缓睁眼间看到了一双凝望着自己的深邃眼眸。 “言涵,你醒了?”声音又惊又喜,盛夏下意识地起身抬手去试探他的额头,还好,温度降下来一些。 “伤口怎么样?还很疼吗?你是不是口渴了?我去找点儿水来给你喝。”立刻坐起身来,盛夏嘴里说着就要起身往山洞外走去。 树丛外风雨声歇,丝丝光亮透过树丛漏进山洞。 她的脚步还没有迈出去,手腕便被紧紧的抓住,一个力道袭来,她便向后跌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别出去,陪我一会儿。”沙哑干涩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带着滚烫的气息,撩得盛夏心尖突突直跳。 这样的言涵,似乎有哪里与往常不太一样,却又似乎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你别乱动,伤口好容易不流血了,再裂开怎么办?”脸颊微红,盛夏注意着不碰到他的左肩,却又是伸出手去将他掉落一半的外衣拾起来给他盖好。 “伤口裂开还能再长好,可如果不是我自己看到了,你永远都不告诉我该怎么办?” 漆黑的双眸定定看着盛夏,言涵嗓音里的叹息与心痛让她有些茫然。 “我不告诉你什么?”抬眸去看言涵,盛夏的目光半途中被他手里拿着的半块玉佩紧紧地拦截而去。 那是她一直贴身戴着的半块玉佩!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指尖空落落的触感让她的心底浮起一阵慌乱,面色顿时苍白了起来,盛夏抬头,有些无措的看着言涵。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是谁?嗯?为什么要一直冷冷淡淡的躲着我?若不是我这次出了事,你是不是还要一直躲下去?” 抓着盛夏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言涵感受着那半块玉佩贴近胸口的触感,看向盛夏的眼眶微微泛了红。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啊,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一直苦苦追寻? “阿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我的阿夏?” 心痛,无措,不解,慌乱,各种感觉齐齐涌上心头,言涵压低了的追问声声,却只换来盛夏面色苍白的沉默。 那苍白的沉默让他心慌。 自己,是不是触及到了什么不该提起的禁区? 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触及,又再度起了要离开自己的心思? 不行,不行,他不能让她再离开,他绝对不能让她再离开。过去的事情到底怎样有那么重要吗?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就只有一个她吗? 自己真是,为什么非要逼问她过去的事情? 心慌意乱,言涵伸出手去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是我不好,你别生气,过去的事情你不愿提我们就再也不提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提,你别离开我……” 第108章 玉佩相认(3) 没说完的话被盛夏汹涌的泪水淹没,言涵心里更加慌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延绵的哭泣无休无止,顺着脸颊滚落的泪水都将衣襟打湿,她却依旧坐在那里静默流泪,红通通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一生的泪水全都流干。 “阿夏,是,是我不好,你,你说句话……” 手足无措,言涵试探性地开了口。 那静默泪流中涌动着的巨大悲伤与委屈将他包裹,话从口出,带着控制不住地沙哑与干涩。 盛夏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的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大的错误,又是怎样一步一步将自己推离已经拥有的幸福,然后硬生生地将他们两个人全都陷入痛苦不堪的境地。 她当初怎么就能信了言涵已经背叛了自己的话呢? 她当初怎么就能不相信那个虽不曾与自己山盟海誓,但却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放在心尖上捧着的男人呢? 她当初,怎么就能不相信自己的言涵,不相信自己与他的感情呢? 他遭逢陷害忘却前尘,却在梦里苦苦追寻着你,可你就站在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内心对你的爱恋与挣扎,却能那般狠心地装作忘却过往而给予彼此百般折磨。 盛夏啊盛夏,你真是太傻,太不应该了! 内心的愧疚满溢,盛夏泪眼朦胧中看着手足无措的言涵,动动双唇,终于是将那一句“对不起”说了出来。 对不起,言涵。 对不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份真挚而刻骨的感情。 “傻瓜,说什么呢?明明是我对不起你……”言涵伸手将捂脸痛哭的盛夏揽在怀里,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但只要她还肯同自己说话,肯让自己抱着,就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冤枉你,是我不该不相信你……”窝在言涵的怀里哭泣摇头,盛夏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其实,是我害怕了,”渐渐地止住了哭泣,盛夏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言涵的表情,“刚刚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特别想冲到你面前问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背叛我,然后再狠狠地揍你一顿。 可是我离京城越近,就越不敢去找你,我怕你连那半块玉佩都问我要走,那样我真是连最后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 声音渐渐低缓,盛夏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嗓音里又带了几分哽咽。 而那哽咽的声音犹在,山洞里却安静的能够清楚地听到火花爆裂的声音。 等了半晌没有等来言涵的回应,盛夏的心里不由带了几许慌乱与更深的后悔。 言涵应该是恼了自己吧?毕竟是被自己这样的不肯信任。 若是换做自己,面对他这样的不信任,心里也肯定是伤心难过的,更何况还明明近在咫尺却一直地将他推向更远的地方。 “言涵,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抿了抿下唇,盛夏道歉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解开了误会坦诚相待,她是真的很怕他会气极走掉。伸手去扯言涵的衣袖,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猛地带进了怀里,紧接着,便是一个霸道而带着惩罚的烈吻。 “之前不信我就罢了,现在还要再来一次?你当真以为我不会生你的气,不会惩罚你?” 狠狠地肆虐着盛夏娇艳的红唇,言涵喘着粗重地气息,漆黑的瞳仁里全都是她那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的模样。 将她这些年来的委屈苦楚尽数听在心里,他心疼之余又很想狠狠地惩罚她一顿,好让她能长长记性,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再去怀疑他的真心。 可一对上她那双无辜又水盈的眸子,他心底里便只有一汪柔软的春水,再也狠硬不起来。 于是狠辣的语气只维持了一瞬,他那清淡的嗓音里便又是带上了温柔的浅笑: “闭上眼睛,我从前难道没有教过你?” 脸颊骤然一红,盛夏却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炙热浓烈的亲吻铺天盖地涌来,那压抑了许久的思念与眷恋如潮水汹涌彭拜,将她紧紧的包裹,深深地淹没。 言涵,言涵,言涵。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再度涌了出来,只是这次,泪水里全都是满满的甜蜜。 听到言毓呼唤找寻的声音在山洞外响起时,洞内的言涵与盛夏刚刚一脸严肃地商量好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等会儿再出去,让他多找一会儿也不碍事。” 伸手拉住了要离开山东的盛夏,言涵的俊颜上带着明显的不爽。 虽然装作两人不曾相认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也是为了给盛夏更好的保护,然而不能光明正大的与盛夏手牵手出现在人前,还是让他的心里万分的不爽。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 好容易才将梦中萦绕不去的身影抓在手中,可偏偏要装作不曾相识,甚至还要继续赌气疏离,言涵这心头就百爪挠心,气恼不打一处而来。 “我说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耍小性子?” 盛夏无奈,又碍着他肩上的伤口不敢同他硬扛,“你要实在不愿意,那方才商量的结果就不作数,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语气里带了几分烦躁,言涵紧紧抱着盛夏的纤腰,“连我都能毫无知觉地被他们算计,一旦知道你与我相认,他们更加不会放过你了。我怎么敢让你去冒险?” “你现在最怀疑谁?我觉得这事儿跟言逍的关系不大。”盛夏到底还是心软了,她哪里舍得让他真的牵肠挂肚? “是太后。”嗓音冷了几分,言涵连一句“母后”都不肯再喊。 “我也觉得是她。如果是因为言逍忌惮我们盛家会对你有所帮助,他会直接将我和父亲全都除掉。 可你看他登基这么几年,虽是对父亲心怀忌惮时刻提防,但根本没有要下手除掉的意思,甚至还时不时地有要招安父亲的意思。” 点点头,盛夏听着山洞外言毓的呼喊声渐渐有些偏离,便索性沉了心思分析,反正过一会儿他找不到,还会返回头来重新找。 “所以,他设计让你忘了我,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设计让我忘了你还差不多。 倒是太后,她一心想让你娶唐婉凝为妻,就是想要借助唐家的力量给你支持,让你打败言逍重新登基,而她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就得除掉我。 可我毕竟是盛将军之女,想要除掉没那么容易,不如从你下手,让你忘了我之后另娶她人,我父亲就是再生气也没有什么名正言顺来抵制你的理由。 毕竟你我之事只是儿女情长,依着我父亲的脾气,肯定是不会与朝堂朝政混为一谈的。” “可惜她是在与虎谋皮,打错了算盘。”言涵冷笑出声。 若说之前唐家的态度因为唐婉凝的牵扯挂碍,还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暧昧不明”,而如今经历了这一场阴谋陷害,那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但你不觉得太后还在犹豫吗?”点点头,盛夏又皱了皱眉头。 这次的事情,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是一直暗中有猫腻勾结的太后? 可她怎么瞧着太后到现在都没有要与唐家彻底决裂的意思?太后还在犹豫什么? “她是我母后不假,也确实是想让最后坐稳高位的人是我,但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后半生能稳固的享有太后的荣华富贵而已。 她现在之所以在犹豫不决,大概是又觉得我这边的胜算不是很大,要赶紧安抚言逍的情绪吧?” 言涵话语里的冷笑之意更甚,从小生长在皇家的他比起盛夏来,更能看得明白那些冷血的利益纠葛。 皇家的人,很少有真心无私为旁人考虑的,哪怕是有血脉亲情的母子。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她再插手的机会了,她犹豫也好,不犹豫也罢,都只能是她自己在深宫里午夜梦回时候琢磨着解闷儿用的了。” 顿了顿嗓音,言涵的话令盛夏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正要张张嘴再说些什么,山洞外面忽然传来了言毓的声音。 那呼喊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洞口的草丛之外。 “四哥,盛夏,你们是不是在里面?要是听到了就回答一声,四哥?盛夏?”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紧张,盛夏腾的一声就从言涵怀里坐直了身子,顺便,还狠狠地磕了一下他的下巴。 “我们在,你去牵匹马来,我受伤了。”言涵冲着洞外回答出声,却是满眼戏谑的看着盛夏。 “四哥?真的是你们吗?太好了,刚才饶了一圈没找到你们简直快要吓死我了!” 舒了一口气的声音自山洞外传来,言毓掉转身子离开两步,却又似是刚反应过来一般一面高声喊着一面转身冲向山洞: “什么?你受伤了?!” 第109章 一坑千金 “该去哪儿去哪儿,不用进来,我没事。”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声从山洞里传出,言毓急切的脚步一滞,脸上旋即浮起几分了然。 “哎呦哎呦,明白明白,我保证走得远远的,你们不用着急,慢慢来,慢慢来就好。” 嗓音里带着戏谑的坏笑,言毓一步三回头,冲着那与自己仅有一丛草木之隔的山洞“嘿嘿”地笑着。 山洞里的盛夏涨红了脸,趁着言涵没注意立刻从他怀里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跑到了山洞外面,却不想迎面正碰上牵马过来的言毓。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说了不着急啊,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 “再不着急他就要失血过多昏迷身亡了。”言毓揶揄的目光让盛夏跳脚,恼羞成怒的她将怒气全都甩到了始作俑者言涵的身上。 “四哥,你还能不能撑得住?撑不住就喊一声,我找人进去扛你出来。”戏谑的笑意不减,言毓对着山洞里高声喊道。 伴随着“哗啦”一声草木折响,言涵黑沉着一张脸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言毓,仿佛要用千年寒冰将他刺穿。 岂料言毓并不买账,仍旧是“嘿嘿”地笑着把马牵向他的身边,而等他侧过身子看到了言涵后肩上的伤口时,那眸子里的笑意便是“唰”地一声熄灭了大半。 “马车只能在山下等着,你忍忍吧。”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把缰绳递给了言涵,他知道,言涵从不愿在人前示弱。 熟料递出去的缰绳还没到言涵的手里便被半路拦截,言毓看着盛夏那夺过缰绳默默翻身上马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又恢复了几分。 他就说嘛,哪里用得着他来担心受怕? 回城的一路异常顺利,马车从街道上辘辘而过,京城里平静的仿佛那一切生死攸关的惊心动魄都不曾发生。 伤口感染又受了风寒,回到安王府的言涵终究是没能撑住的再发起了高烧。 号脉,开药,煎药,喂服,一番折腾下来,盛夏看着床榻上终于安稳入睡的言涵,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夜里随时照看着,如果再发烧的话,就把剩下的药给他灌下去,然后多给他换几块帕子,尽量让他的温度能降下来。 不过,千万不要图省事给他减少铺盖,他喝了药需要发汗,再着凉就更麻烦了。” 事无巨细地对着屋子里候在一旁的仆从出声,盛夏洗净了手,脚步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屋外夜色静谧祥和,无数璀璨的星子在夜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亮。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眼下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这几日连番经历的事情太多太急,她也需要好好的缓一缓,好好的休息休息。 心里几番挣扎,盛夏到底还是没能放下心来离开安王府。 在言毓意味深长的坏笑中寻了间安静的卧房,盛夏的身子才刚刚挨着床榻便不多时进入了梦乡。 梦中场景幽深而绵长,她深深地陷入其中,却又记不住自己到底是谁,又身在何方,只记得梦间有清冷的白梅香气若有似无的萦绕在身旁。 — 宫里来的人熙熙攘攘,站在最前面的宫人手持一柄拂尘,将言逍的圣旨用拖长了八个调的语气弯弯绕绕地念了出来。 站在后堂假装自己不在,盛夏听着那圣旨里一口一个“手足亲情”“秉公办理”,心里不由得好笑异常。 怪不得言逍这样的人能趁乱登上皇帝宝座,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与脸皮,确然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过,她是不会与言逍送来的金银珠宝作对的。 “四哥,你说他呼呼啦啦的赏赐这么些东西给你,是因为觉得心虚,还是想做给天下百姓看?” 送走了宫里来的人,言毓随手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摆着十颗上好的璀璨东珠。 “两个都有,不过后者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言涵扶着软榻缓缓地坐下身来。 伤口的感染比受伤本身更加严重,原先在山里因为寒冷而有所麻木,如今屋子里温暖如春,那撕裂的痛楚便愈发的难捱。 “经过当堂验尸审案那么一闹,朝堂上肯定会有不少中立的大臣对他心怀不满,他若是再不借机摆出个高姿态来,还指不定会被那些大臣们口诛笔伐到怎样的地步。” 抬手倒了杯热水给言涵,盛夏出声说道。 这个时候的她心里无比感谢历代大胤皇帝统治下的朝堂,风清气明,虽然达不到没有半个贪官污吏,但也绝对不是那样令人敢怒不敢言的黑暗腐败。 不过,现在不是他们关心言逍如何应对那些大臣的时候,他们自己面临的问题才是更加的严峻。 “都查出来了?”喝了口水,言涵看着言毓淡淡出声。 言毓神色一凛,眼眸随即暗沉了下去,“查到了,暗害你们的奸细确实是我府上的暗卫,在我身边已经十多年了,当初是卖身进府。 他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一直寄养在远房亲戚那里的妹妹,两年前才刚刚出嫁。 他们两人之间的来往一向很少,就算是他要贴补妹妹,也都是借他人之手转送银钱,几乎没有当面接触过。 也不知道是谁查到了他还有个妹妹的事情,便以他妹妹全家的身家性命做要挟,让他潜伏在我的身边暗中传送消息。” 说话的语气益发沉重,言毓自从知道那个藏在言涵身边的内奸是自己的暗卫之后,便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颓然模样。 他虽然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对言涵做出什么太大的帮助,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失察,才将他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好在这次言涵化险为夷,否则,他便是再也无颜面对任何人。 “其他人呢?”言涵抬眸看了言毓一眼。 “大部分已经排查过了,剩下的我的亲信正在排查。”回答出声,言毓的神色更加恹恹。 “再去仔细查查唐宰相暗中与什么人来往过密,尤其是远离朝堂的人,你身边暗卫身世这样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做得到的。” 沉吟着出声,言涵见到言毓点头,顿了顿又道: “当年北疆战场,我被最信任的副将狠狠从背后捅了一刀,所谓人心叵测,最防不住的就是人心。” “四哥,我……” 嗓音里带了哽咽,言毓才一开口便说不下去,而言涵又是话少,于是一时间屋子里静默无声。 “说起来,这些赏赐的东西你们若是瞧不上的话我就都拿走了,相宜婚期快要到了,我还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这些珠子指不定能做出个什么好物件来。” 率先打破这沉默,盛夏手里拿着一颗珠子回身冲着沉默对视的两人笑笑出声。 十几年的亲兄弟,什么大风大浪都一起过来了,哪里还需要在这样的事情上一个多做解释道歉,另一个多说原谅安慰? 一切,都在相互对视的沉默中了啊! “城里的铺子不行,样式就那么些,你拿去做首饰反倒是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珠子。” 收回了落在言毓身上的目光,言涵就势转移了话题。 “那怎么办?让我舞刀弄枪还可以,研究个什么首饰样式那可真是要为难死我了。” 盛夏蹙眉发愁,另外几个锦盒也都被她一一打开,却全都是些值钱的古玩字画,再没一件与姑娘家首饰搭边的东西。 不过也怪不着赏赐物件的言逍,这些东西本就是当做安抚言涵的慰问品送来的,言涵一介冷酷王爷、堂堂七尺男儿,他若是送些金钗玉环的,还不被大臣们当成别有用心而口诛笔伐? “我有个好法子,”言涵凉薄的唇边浮起几分笑意,“你可以让言毓把他专用的工匠借给你帮忙,谁都知道,一向风流倜傥的润王爷手里经常能变出旁人没有见过的金钗玉环来哄骗小姑娘。 他身边有个门客是打造首饰的高手,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借,若是不肯,你用惯了的那些刀剑棍棒自可以向他身上招呼。” 目光落在言毓身上,言涵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借,我当然借,若是盛夏你想要,我直接请他搬到盛将军府也没问题!” 言毓赶忙应承出声,他就知道,腹黑的四哥虽然不会怪罪他,但也绝对不会轻易绕过他。 看,如意算盘就立刻打到他的身上了。 谁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工匠别号是“千金一手”啊,先别说首饰自身的耗费,单是请他出手设计便要千金才肯点头,自家四哥,真是要坑死自己的荷包了! “没想到润王殿下能答应得这般爽快,那我这厢就多谢润王殿下了。”姣好的容颜上笑靥如花,盛夏故意冲着言毓眨了眨眼睛。 “好说,好说,盛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脸上干笑犹在,言毓在心里已经哭泣着去盘算自己府上的存银了。 第110章 偶遇唐婉凝 “你背着我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的事,真的是想要吓死我吗?”湖畔凉亭中,宋相宜皱眉看着盛夏。 自从那日听说她在朝堂中当堂验尸审案,宋相宜的心就一直悬着惴惴不安,于是乍一听说她回了盛将军府便立刻急急火火地将她约了出来。 “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担心嘛。”讨好似的冲着宋相宜笑笑,盛夏依稀能够看得出她眼圈的红意。 “不想让我担心就别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啊?!你明知道,明知道……还要主动送上门去,你怎么就不怕他临时变卦,或者根本就是给你设好的陷阱,就直等着你进套就收网呢?” 愤愤出声,宋相宜忍不住伸手打了盛夏的手臂一下。 “朝堂上那么多大臣守着呢,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放心吧,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不知深浅的人吗?” 话音落地,盛夏又拍拍胸膛,“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做什么都提前告诉你,不对,我以后绝对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行不行?” “没有行不行,我是不相信。”眼圈再度泛了红,宋相宜根本不肯买她的账,“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稳重镇定的人,我总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能特别冷静和理智的分析和解决。 可是这些都不包括与那个人有关的事,只要遇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你整个人就全变了,甚至还不如我冷静,不如我懂得分寸进退。” 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盛夏,宋相宜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担忧与认真: “阿夏,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吗?喜欢到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你为了一个狠心肠背叛你的人这么做,值得吗?” 宋相宜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撞击着盛夏的内心。 是啊,值得吗? 半块玉佩相认之前,她也曾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脑海里能够想得清楚明白的答案没有,可行动上的一次次情不自禁,却是异常明确的给了她一个回答: 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地要去做。 可能,这就是真的爱一个人吧?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自己,不管他对自己是冷淡还是热情,都愿意倾尽一腔热血地为他付出一切,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不再忧愁。 “算了,这个问题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宋相宜打破了水亭中的沉默。 “我有时候很恨他,恨他在那样对待你之后,居然还能厚颜无耻的面对你,接近你。 可是,当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副连你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开心模样,我又觉得这世上能有一个这样让你开心的人在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包括你在为他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时候,我都觉得那一刻的你,看起来要比平时幸福愉快得多。 所以我也时常很迷惑,自己到底该不该再在你的面前说他的坏话,嫌弃他,厌恶他,甚至逼着你远离他。 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闺蜜,我想让你高兴幸福,可是又恨他曾经给你带去那么多伤害,更害怕他这次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才接近你,最后再给你一次伤害。” 清淡的语气里含着浓浓的忧愁,宋相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继续摇头笑道: “我怎么觉得,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在旁的事情上这么担忧费心过?你可真是快让我愁死了。” 宋相宜脸上的笑容让盛夏鼻子发酸,她很想告诉她,从前的一切都是遭人陷害,言涵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自己,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自己; 她很想告诉她,如今的他们再度与往事相逢,更加不会松开彼此的手,她真的不用担心。 可话到嘴边,盛夏只能忍住心里的冲动和歉疚,郑重而坚定地对宋相宜保证:“你放心,这一次我会跟他好好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盛夏的脸上在笑,心底里却是充满无限的内疚与歉意。 她本是与宋相宜无话不谈的闺中挚友,可如今面对宋相宜这颗为自己担忧不已的赤诚拳拳之心,她却还要出言隐瞒,盛夏的心里别提有多难过。 只是,不得不瞒。 为了他们手里没做完的事情,也为了保证宋相宜的安全。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当初信里祝福的话再说一遍算了,反正都是同一个人。 我啊,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和睦,举案齐眉,怎么样?顺序有没有记错?” 抬手举杯,宋相宜以茶代酒对着盛夏拱手而祝,嘴里还忍不住地低声嘟囔着: “你呀你,也不知道是你上辈子欠他的,还是他有什么迷魂汤给你灌了下去,我真是佩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要不要我去旁敲侧击的问问他那迷魂汤的配方是什么,然后你也照方抓药的给你的李公子灌一碗下去?好让他能对你更加服服帖帖、百依百顺?” 仰头喝光杯子里的茶水,盛夏凑过身去笑眯眯地出声问道。 “去你的,怎么越学越坏?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改日得空,我真的要去安王府大闹一通才是,让他把那个纯洁可爱的盛夏给我赔回来!” 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宋相宜一个没忍住,自己也笑出了声来。 京城的秋色渐浓,水边的亭子里也渐渐寒意重了起来,没敢在水亭里面多坐,喝完面前一壶茶水的两个人便相携着走出了水亭。 水亭旁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繁茂的草木似乎没有受到秋意太多的影响,仍旧是绿油油的一片,只有零零星星几点黄色点缀其中,远远看去,倒仿佛是盛开在草丛中的黄色花朵,如繁星曳地,煞是好看。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听说今年的女儿节灯会的主会场就在那边,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始布置安排。” 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宋相宜对着盛夏出声。 “女儿节?那是什么?”挽着宋相宜的手臂向前走去,盛夏好奇地出声问道。 她久不在京城,又哪里会对京城的风俗年节太过熟悉?倒是北地边疆的大年小节,她每个都能如数家珍的讲个清清楚楚。 “就是京城里一年一度的成人礼盛会。”并不对盛夏的提问感到奇怪,宋相宜倒是解释的颇有耐心: “京城原本的风俗,是在每年的七月十九给当年及笄的少女们举行成人礼,在傍晚的时候沿河点燃各色各样的花灯,并在主会场开设些投壶啊、行令啊之类的小游戏来热闹热闹。 但喜欢热闹的人总是很多嘛,一开始会有偶尔几个活泼的姑娘也悄悄的跑来浑水摸鱼的参加活动,因为本身是件高兴热闹的事儿,大家也都没太计较。 于是慢慢的跑来参与的人就多了起来,而且不光是年轻的姑娘,还有年轻的小伙子啊,年轻小夫妻带着孩子啊什么的。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官员提议改一改,每年七月十九及笄少女们的成人礼就变成了众人皆可参与的女儿节,点燃花灯的地方也不再限于河道两旁,游玩的项目和小商小贩也满城满街都是。 不过每年还是会设立一个主会场,用来在白天的时候给及笄的少女们举行成人礼。 算算今天都六月底了,可不是该准备了吗?” 解释地语气顿了顿,宋相宜看着不远处正在忙忙碌碌搭架子的工人,拍手笑道: “你看,他们果然已经在搭祭天行礼的台子了!你要不要同我打赌猜一猜,今年台子上会用什么颜色的娟纱来布置?” “我才不要,女儿节你每年都参加,自然是心里有谱,我今年头一次遇着你就要同我打赌,我能赢你的机会也太低了。 不赌不赌……” 连连摇手,被宋相宜的解释引起了兴致的盛夏不由得又向着那搭架子的地方多看了两眼。 “哎呀,赌嘛,赌嘛,又不是要下什么房啊地啊的大赌注,就是图个乐呵嘛,还能每天在心里有点儿惦念的不至于无聊,多好?” 拉着盛夏的手不放,宋相宜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出声道: “我猜是水蓝色的,去年用的是豆沙绿,前年是藕荷紫,都是清雅的颜色,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 阿夏你快猜猜,今年会用什么颜色?” “用什么颜色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今年又不能参加成人礼!难不成还想冒充一下未及笄的年轻少女去台上露露脸? 有你这么一个不守妇道规矩的未来儿媳,我可真替李尚书脸红!” 没等盛夏说话,一个阴阳怪气地声音便响了起来。 那嗓音落在盛夏的耳朵里简直是再熟悉不过,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出言挑衅之人,一字一顿道: “唐婉凝,你平白无故地又想凑过来找什么事儿?难不成,你真的想试试我们盛将军府的功夫身手到底如何么?!” 第111章 痛斥小人脸 “盛夏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这里可是大街上,到处都有人看着呢!” 语气强硬却是硬撑,唐婉凝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子。 “有人看着怎么样?没有人看着又怎么样?”向前逼近一步,盛夏脸上寒意森然,“我倒是很好奇唐三小姐你什么时候深谙此道呢?该不会,是两面三刀的事情做多了吧?” 冷笑出声,盛夏话语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盛夏你胡说什么?我们唐家人向来行得正站得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光明磊落,人前人后从无差别,你若是没有证据就信口诬陷,我们唐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好些将注意力放到了她们这边,唐婉凝咬咬牙,勉强挺直了腰杆出声说道。 “你们唐家人的脸皮还真是比城墙的拐角都要厚。”盯着唐婉凝的眸底冰冷而嘲讽,盛夏用余光扫了扫周围的人,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道: “唐婉凝,你是真的想让我把你们唐家在这次事情里的两面三刀证据拿出来昭告给天下人看,还是在这里乖乖的服个软离开? 你不要忘了,这次徐钰被害身亡的事情我可是从头到尾都参与调查的,有些事情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我绝对会是清清楚楚的。” 唇角轻轻上扬,盛夏面带浅笑地看着霎时间变了脸色的唐婉凝,目光里却没有丝毫商量和退让的余地。 “你,你威胁我?”咬了咬下唇,唐婉凝心虚起来。 “嗯,就是在威胁你。”点点头,盛夏发现自己将言涵一本正经的耍无赖学了个十成十。 “你……你非要威胁我让我服软,对你有什么好处?”面色恨恨,唐婉凝根本做不到盛夏那样的从容镇定,更加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脸上温和带笑,嘴里却冷酷无情地威胁人。 “我看着高兴。”一字一顿,盛夏的回答让唐婉凝煞白了脸色。 嘁,就这点儿本事还敢跑来耀武扬威?盛夏心里充满不屑。 从前她尽量不与唐婉凝起正面冲突争执,不过是不想与彼时的言涵有太多的牵扯,如今她同言涵的误会解开,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挑衅上门的唐婉凝。 “盛夏,你,你……” “我什么?”拦了唐婉凝的话头,盛夏继续道:“我没什么时间同你在这里浪费,是让我戳穿唐家两面三刀的嘴脸,还是在这里乖乖地给相宜道歉,你赶紧做个决定,不然的话……” 唇边笑意更深,盛夏语气里的威胁之意更浓。 “我……我……”踟蹰犹豫,唐婉凝涨红了脸。 身为唐宰相府三小姐的她,向来都是别人给她认错服软,又何曾给别人道过谦、服过软? 可是现在…… “宋小姐,方才是我唐突了,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面色发白,唐婉凝咬牙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便立刻一脸恼恨地转身离开——她平生还从未这么丢脸过! “唐三小姐不必多礼,这点儿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虽是你的不对,但也不必太过歉疚,太过在意啊!” 提高了嗓音喊出声来,宋相宜一脸的幸灾乐祸终于是没能忍住。 抱着肚子前仰后合的笑了许久,直到唐婉凝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方才缓了下来,对着盛夏奇怪道: “不过阿夏,她为什么那么怕你?唐家做什么了吗?” “这次徐钰被害的案子,虽然还没有抓到最后的凶手,不能说是唐家在幕后指使的,但对言涵的阴谋陷害,唐家是全程参与其中的。 我在替言涵翻案的时候调查了整个案件,她心虚,自然是怕我真的抓住了什么唐家的把柄罪证。 唐家同安王府反目不要紧,可唐婉凝的心里,怕是还惦记着要嫁入安王府当安王妃的。” 思忖片刻,盛夏还是决定将这些话告诉宋相宜。 虽然她一直不想让宋相宜知道太多的朝堂争斗,只想护着她单纯高兴的生活,但京城风云变幻莫测,宋家总归是朝堂中人,有些事情是想躲也躲不开的。 宋相宜早点知道,也能多少避开些不必要祸患。 有了盛夏这一番话,宋相宜那本来兴高采烈的心情也顿时浮上一层淡淡的乌云,尽管盛夏再三让她不要担心,可她又怎么可能继续没心没肺的活着呢? 于是绕着那正在布置的主会场走了两圈,宋相宜的脸上一直是有些闷闷的模样。 “快到午时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午饭吧?今儿难得出来一趟,我我来请客!”抬头瞧瞧天色,盛夏又道,“你最喜欢的浮香阁不就在附近吗?我们今天中午就去那里吧。” “嗯?附近?”抬头出声,宋相宜听到“浮香阁”三个字终于来了一点儿兴致。 “当然是附近,我说相宜姑娘,这京城的路难道不应该你更加熟悉一点儿么?”抬手扶额,盛夏为宋相宜的路痴感到深深的无奈。 “……我这不是绕了两圈有点晕嘛,好啦好啦,快走快走,一会儿浮香阁就人多啦。”强行嘴硬,宋相宜挽着盛夏的手臂快着步子先前跑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在浮香阁旁边的小路上,她们两人又看到了唐婉凝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跟了几个丫鬟在身后,神色有些匆匆地向着另外一条僻静地小巷走去。 “她这是要去哪儿?那条巷子是个死胡同。”终于不再路痴,宋相宜指着唐婉凝拐进去的小巷出声说道。 “死胡同?” “嗯,原先那条巷子是通往城西的一条小路,但去年的时候不知道官府做什么检查,说那里不安全容易出事,就把巷子封上了。 当时唐家的人也是支持封巷子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条死胡同。” 面对盛夏的疑问,宋相宜点点头,心里愈发奇怪唐婉凝的举动。 她平白无故地去条封死的小巷,该不会是…… “你好好在这里站着,我去去就回。”没等宋相宜的声音落地,盛夏的身子立刻窜了出去。 脚步轻盈快速,她站在巷口的摊位上佯装挑货而悄悄向里瞧,正好看到唐婉凝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一辆马车。 只是那候在一旁的车夫与小厮,虽是一副京城本地人的穿衣打扮,但盛夏却总瞧着有些别扭。 马车从巷口缓缓驶出,毫无察觉地经过盛夏的身边。 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刺眼,落在那车夫腰间系着的腰牌上,闪闪亮亮的晃人眼目。 盛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她更看出了几分端倪——那车夫腰牌上的图样与文字十分奇怪,根本不是大胤本土的文字,反倒像是西北边疆部落的图腾模样。 这些人,难道是混进京城来的外族人? 心下警惕非常,与宋相宜在浮香阁吃过午膳之后,她甫一回到盛将军府,便立刻将那腰牌上的花纹与文字描绘了下来。 “这封信,好好的送到你家主子手里。” 将画好的纹样用蜡封好,盛夏招招手,一个蒙面的暗卫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书房里。 自从她和言涵从露风山中平安归来之后,他便留了两个暗卫在盛夏的身边,一来是做保护她安全之用,二来便是图一个互传消息的方便。 ——虽不能正大光明的频繁相见,可安王殿下能在暗中频繁的传信呐! 低头瞧瞧自己那才不过两三日就已经塞满一抽屉的信,盛夏不由得替自己身边的两个暗卫感到心累。 不过,今日怕是见不到那个书信狂魔安王殿下了。 想想昨日言涵在来信中所言,此刻的他应该还在皇宫之中,心头不由得浮起几分习惯性的担忧,盛夏虽然知道他此番是去后宫找皇太后的,但言逍还是不得不防啊…… 紫翠殿,太后寝宫。 没了丫鬟宫人候在一旁的宫殿里气氛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甚至连宫中四角点燃的凝欢香都仿佛有些凝滞。 “这段时间你经历了那样性命攸关的事情,平安归京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来哀家这里瞧瞧,你难道是忘了你在这皇宫里还有一个为你日夜忧思难眠的母后吗?!” 面色不爽,安太后看着面前冷口冷面的言涵,语气里颇有几分痛心疾首。 “儿臣的平安与否,母后可曾真的担忧心中?还是说,母后是在担心自己,怕没了我这个冷酷王爷撑着,便是连太后的位子也坐不稳?” 淡漠的俊颜上没有丝毫的暖意,言涵看着安太后那霎时间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由得在心里浮起几分冷笑。 安太后的心思,他果然是没有猜错的。 “混账!你这是怎么同哀家说话?!”恼羞成怒,安太后拍案而起语气愤慨: “天底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你说这些混账话,怎么对得起哀家这二十多年对你的辛苦养育?哀家看,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了!” 第112章 深夜幽会 “还不快点给哀家认错!真是个忤逆子,气死哀家了!” 眼看着面前的言涵没有丝毫的动静,安太后自觉面上难看,不由得又提高了几分嗓音。 然而站在那里的言涵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更增添了几分冰冷。 数次发怒却悉数被无视,安太后心头的怒火更加旺盛,可又做了亏心事心虚在先,乱发了一通火之后,便不得不渐渐地平静下来。 “罢了罢了,这孩子养大了总是不知道做母亲的艰难,可谁让哀家是你的母后,生气归生气也不能真的同自己的亲生儿子计较那么多。” 重重地叹了口气,安太后重新坐回到软榻上,话里话外不断强调着自己与言涵的亲生母子关系。 “既然母后不再同儿臣计较,那就轮到儿臣同母后计较一番了。” 终于冷冷地开了口,言涵眼看着安太后的面色白了一瞬之后,就抢着开口道: “哪有做儿子的同母亲计较的?哀家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有什么不满,还是自己反省一下。 哀家累了,你今日且告退吧。” 摆摆手,愈发心虚的安太后企图蒙混过关。 可她面对的人是言涵,怎么可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蒙混过关? “母后,您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言涵出声说道。 “什么叫躲?哀家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躲?!”安太后恼怒出声。 “母后您做了什么您自己最清楚,”冷笑一声,言涵不为所动,“唐家的事情,如果说母后当初是识人不清而误信他人的话,儿臣尚且可以不计较,唐家隐藏深沉,母后久不出宫识人不清也属正常。 但当初儿臣被关押狱中,唐家又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号咄咄相逼、暗中陷害的时候,母后您自己又是什么反应、什么态度? 而我侥幸逃过一劫之后,母后又是怎么着急着与唐家人见面和解的,您自己心里应该比儿臣清楚得多。” “唐家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他们……” “误会?”冷哼一声,言涵面色愈发冰冷,“不管是误会还是成心,现在儿臣我都不得不防。 当初母后一意孤行要为儿臣做主娶了唐婉凝为妻,甚至不顾儿臣的反对而四下里散布消息,你究竟意欲何为,儿臣我也不是不清楚。 不过,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又是我的母后,只要你以后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紫翠宫中,不再过问和插手朝堂和我的事情,我就全部既往不咎。 否则的话,母后,你不是不知道你亲生儿子的冷酷无情。” 威胁的话语毫不留情,言涵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又咬牙切齿的安太后,心底里一片漠然荒芜。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自己好的亲生母亲。 利益荣华面前,莫说是坑害其他的无辜之人,便是连亲生儿子都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你这个不孝子,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哀家什么时候对不起你?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在言涵的威胁中隐约浮起不好的预感,安太后攥紧拳头出声喊道。 “那就请母后为了我好,而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紫翠宫里少出些宫门,也少同朝堂上的大臣们往来。 儿臣会同皇兄商量,给母后你一个清静的环境来修身养性,不过母后你放心,只要有儿臣在的一天,就肯定会保你的太后之位不倒。” 漆黑的眸子如古井无波,言涵话音落地便转身向外,身后尽是安太后那愤恨不甘的咒骂叫嚷之声。 软禁太后,监视行动,他言涵虽然不是这皇宫的主人,但若是想做到这一点也并不算很难。 更何况,那坐在龙椅之上的言逍,肯定也早就厌烦了安太后的张扬霸道,他这样做,也多少算是对她的一种变相保护。 只是,安太后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竟然胆敢设计让自己忘记了盛夏,忘记了他们曾经那些幸福欢愉的过往,而给她带去那样多的伤害,言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所谓的亲生母亲。 他没有这样的亲生母亲。 不管是谁,只要怀着伤害盛夏的心思,他言涵就都不会放过,更加不会原谅。 脚步坚定而倔强,言涵一步步向着皇宫外走去,心里却满满地都是那个红色的俊俏身影,恨不能张出一双翅膀,立时飞到盛将军府,飞到她的身边去。 — 京城的秋夜寒凉如水,墨色如洗的夜空中,星子若上好的宝石般璀璨耀眼。 坐在廊下仰头数着天上的星子,倦意渐渐袭来的盛夏正准备起身回房,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一声细微的磕碰,似乎是墙头的小石子儿被什么带了下来,落在墙根儿的泥土地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心里霎时间充满警惕,盛夏放轻了脚步向着院墙处走去。 盛将军府守卫向来严密,如今又多了安王府的暗卫在暗中守护,竟然还有人敢大着胆子翻墙闯入? 她当真是要好好教训一下来人了。 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棍,盛夏来到有响动的墙下,正准备等着那墙头的黑影落下的一瞬间迎头痛击,却在高高举起竹棍的同时,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身形容貌。 “你怎么来了?”手里的竹棍还未放下,盛夏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无奈。 眼前这个深夜翻人家墙头溜进院子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整个大胤朝最光明磊落最英俊帅气招无数少女倾慕的安王殿下。 “想你了。” 单刀直入,言涵清淡的嗓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眷恋,而那一双漆黑深邃眼眸里的直接而热烈的目光,令盛夏的脸颊霎时间红了一片。 “那你也不能大半夜的翻人家墙头吧?真是哪里学来的臭毛病。”语气柔柔的,心中羞涩的盛夏丢掉手里的竹棍就转身往院子里走。 然而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便被一股子力道猛地拽了回去,宽厚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其中,那熟悉的白梅香气伴着粗重的喘息在耳畔缭绕,脸颊顿时火烧火燎,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情深的眼眸。 “言涵……还在外面呢……”声如蚊蚋,盛夏的心融化在那无边的温柔之中。 漆黑的眸色更加重几分,言涵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屋子里月色如银辉泄地,他抱着她步步向前,眸中的深情一刻不曾褪却。 被看得脸红心跳,盛夏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言涵”两个字才刚刚说出口,便被一个温热的双唇堵了回来。 深情而热烈。 言涵的唇一向有些凉意,此刻在她的双唇间摩挲留恋,微凉的触感每到一处,却似是点燃了一星火苗,勾得她心里奇痒难耐又懵懂眩晕,星星之火很快燎原,熊熊火焰很快将她笼罩、包裹、吞没。 沉浸在唇齿相依的热烈中,那扑面而来的白梅清香令盛夏益发的眩晕无度。 手指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衣襟,紧紧地抓着,重重地喘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似是行走在烈火之中寻找到最后一丝清凉。 脑子里混沌模糊一片,盛夏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言涵的存在,却又在恍惚间想不起今夕何夕,她只知道自己要紧紧地攀附着他,紧紧地依靠着他,再也不放开。 朦胧的月光静静地照进照进窗子,如纱似雾,笼在两个相拥纠缠的身影之上,一切静谧而美好…… 轻轻的呼吸,卷卷的睫毛,言涵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熟睡在身侧的盛夏,凉薄的唇边晕起抹不去的温柔笑意。 向来装着许多事情要思虑的脑子里第一次空无一物,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只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睡颜,直到地老天荒。 这样的感觉,真好。 那卷卷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轻轻煽动,合着的眼眸轻轻动了动,紧接着,便缓缓地睁了开来。 天边泛起熹微的晨光,那睁开的双眸里映出一张浅笑着的俊颜,有些迷糊的盛夏愣了愣,随即脸颊便极迅速地窜上了红云点点。 “害羞了?”清淡的嗓音含笑,言涵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也不知道昨晚是谁哭着喊着不许我走,一直拉着我的衣服才肯去睡。” 脸皮更加涨红,盛夏低头窝在他怀里不敢去看他那坏笑的目光。 昨夜的事情渐渐浮上心头,自己那拉着他又哭又闹的样子让她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气恼,天知道后来的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变成那副丢人的样子? “你瞧,我的衣服都被你抓皱了,一会儿出门该怎么解释?”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言涵一双黑眸里笑意盈盈。 “你安王殿下做的事情,还需要向别人解释嘛?”目光躲躲闪闪,盛夏却是一贯的嘴硬。 “说得也是,那就索性更皱一点儿吧……” “喂,言涵你做什么……” 第113章 忘却的回忆 直到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晃人眼目,盛夏才终于摆脱言涵的纠缠,满脸通红的从屋子里走出去。 侍奉盛夏的小丫鬟尽职尽责,一听到她开门的动静,便赶忙端着热水走了过来。 站在廊下伸懒腰的盛夏还没来得及阻拦,那小丫鬟端水进门,已是迎头瞧见了正在整理衣裳的言涵。 “咦?安王殿下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下意识地惊讶出声,那小丫鬟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颊。 紧赶紧地从房间里退出了身子,但那忍不住好奇的样子,还是令盛夏彻底的脸红到脖子根。 “都怪你,做什么赖着不走?”将毛巾愤愤地扔进水盆里,盛夏埋怨出声,“这下肯定要被误会了。” “误会什么?明明就是真的。”俊颜上笑意融融,言涵凑过身去从背后环住了盛夏的腰身。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一刻都不愿同她分开,哪怕她就在目之所及的视线范围内,可不挨着她,不抱着她,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体温,他就总觉得心里没那么踏实。 大概,是真的分开太久了吧。 “谁同你是真的?从前怎么不见你脸皮这样厚?”低声嘟囔,盛夏试图甩开言涵却没有得逞,只能从鼻子里甩出“哼”的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从前?我从前是怎样的?”剑眉轻挑,言涵还是放开了盛夏任由她洗漱。 “从前的你风度翩翩,为人恭谨,有礼有节,与我相敬如宾,从来不会这样厚脸皮。”盛夏没好气地信口胡诌了一堆反义词,“再看看如今,你是多么的不成器?” “是吗?从前的我竟是那般模样?看来,我真是跟言毓在一起太久,不知不觉地学坏了。” 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言涵感叹出声,而此刻正坐在京城某处茶馆里喝茶听曲的润王言毓,不明不白地打了个喷嚏。 “既然知道自己是学坏了,那就注意些赶紧改掉。”顺手将毛巾收好,盛夏故作认真地说道。 “但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一些怎么办?”口中话音尚未落地,言涵长臂一伸将她再度揽在怀中。 屋门打开,阳光明媚,盛夏又羞又恼却连一句完整“混蛋”都没来得及说完,便与言涵一起在院子里打打闹闹起来。 “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我认输还不行吗?”气喘吁吁,盛夏第一次发现言涵的精力是如此的旺盛。 “认输得诚心诚意,你可有什么能证明诚心的?”伸手去抓跑远的盛夏,言涵在喘息中笑着出声。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般畅快高兴过。 “嗯……我想想啊,要不……给你做顿饭吃?不都说洗手作羹汤才是最大的诚心吗?” 躲在大树后面暂歇,盛夏想了想出声,却没想言涵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个绝对不行,你难道忘记了,之前有一次军营的战马误食了你做的饭菜,结果连着掉了一个月的毛吗?” 连连摆手摇头,言涵才刚刚话音落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他,在盛夏惊诧的目光中愣在了那里。 “言涵,你,你都想起来了?”嗓音里蓦地带了几分颤抖,盛夏飞快地跑到他的面前。 昨夜他们虽然天南海北的聊了许多,但她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同他说过这件丢人万分的事情。 “我……我也不知道。”低头看看盛夏,言涵不由得在心里皱了皱眉,“刚刚没有想太多,顺口就说出来了,可现在仔细去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疑惑,叹息,无奈,言涵那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没了往昔的沉稳从容。 他低眸看着那样兴奋的盛夏,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没事的,你不要想那么多给自己压力,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有未来。”冲着言涵笑笑,盛夏踮起脚尖,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下巴。 “嗯,说不定会慢慢地想起来吧。”浅笑着点点头,言涵揉了揉盛夏的头顶,心里却涌上一阵愧疚的叹息。 她一定很失落吧。 过去的事情虽然不及现在与未来重要,可谁都愿意与自己心爱的人有一段共同的美好回忆吧?能在夕阳下手牵着手,说说当年的傻事,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他,却没办法满足这样一个简单而普通的愿望。 安太后偶然风寒需静卧休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依着大胤的习俗,百姓要斋戒三日为安太后祈福。 于是临近仲秋时节,京城里处处炊烟停歇,家家户户皆是冷壁冷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盛夏只觉得,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忽然就觉得要比往昔冷清上许多,阵阵秋风吹来,也竟是觉得身上开始有些发冷了。 “这样的天气,要穿外衣了。” 温暖宽大的衣衫落在身上,清冷的白梅香气令盛夏的唇角勾起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很久了。”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衫,盛夏转头故意抱怨着出声,“若不是站在这里等你许久,也不至于会觉得冷。” “方才在宫里有事耽搁了,下次一定不会了。”将盛夏的手握在掌心,言涵牵着她一起向着身后的浮香阁走去。 今日他们约了二皇子言恒在这里见面,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的苏大人。 既然她与言涵之间的误会解开,那么有些事也就不必过于瞒着藏着,反正大家怀着的都是同样的心思。 只是脚步才刚刚踏进二楼的密室,盛夏却意外地看到了苏清让站在门前的身影。 “清让?”盛夏意外地唤了一声,苏清让转过身来笑道:“阿夏,你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苏清让与言涵相互点头,盛夏心里愈发的奇怪。 “是我请苏侍郎过来的,”淡淡地开口出声,言涵冲着苏清让点点头,便一起走进了密室之中。 他们三人来的最迟,听到长长的密道里传来走路的声音,候在室内的众人便齐齐站了起来,自然,也包括许久不见的润王言毓。 “今天请各位来此一聚,主要是想让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从前我们彼此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虽然目标和心思一致,但势必会起一些冲突,今日确认彼此都是自己人,以后再做什么便好办了。” 简单的介绍行礼过后,言毓率先开了口。 “再有,就是想让大家将彼此手中已经掌握的消息互通有无,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润王殿下说得是,”点头附和出声,上官飞龙进而转向苏大人,“先前在平阳城调查一些线索的时候,就时常与苏大人起冲突,如今我们两方合成一方,调查起来便是要顺畅的多。” “平阳城捉拿的叛贼在我处关押,已根据叛贼提供的线索,得到了当初叛军行军的路线图和原版行军地图,但究竟是谁出手做的事情,还有一封密信正在追查之中。” 沉吟出声,事到如今苏大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当初在枫叶村抓到的从宫里逃脱的宫人,被安置在平阳城附近,如今大致分析,我们有两个方向的线索要追查。” 接口出声,言毓一直跟在言涵的身边,自然是什么都很清楚。 “一来是当初北疆战场十万大军被叛贼出卖,惨死荒野这件事,二来便是当年先皇忽然驾崩,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痛下毒手的人是谁。 这两桩事情若是能一一查清……” 话未说完已是不言而喻,言毓抬头看看言涵,没再说下去。 “所以最好,我们能集中精力分头追查。”淡淡开口,言涵直截了当的说明今日来意。 长久以来的各自为阵与精力牵扯,让调查的速度总是不尽如人意,如今既是众人坦诚相待,倒不如分工合作。 “殿下所言,老臣深以为然,”站起身来,苏大人继续道:“既然老臣身在兵部,上官大人也一直在追查平阳城的线索,不如这条线就由我们二人主要负责吧。” “既是这样,那四哥,我同苏侍郎一起来主要负责先皇驾崩之事的调查吧,先前调查的父皇贴身太监的徒弟一事,我这里也多少有了些眉目。 苏侍郎身在户部,人口的异动和各地的异常情况,他更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转过身子看向言涵,言毓一脸认真地出声说着,眸底却有些闪烁不定,似乎存了些许的顾虑和担忧。 “好,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点点头,言涵没有丝毫犹豫的决定,让言毓眸底里的担忧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带了几分喜色—— 他的四哥,终究还是相信他的。 他是真的很怕,怕自己的身边出了那样一个奸细之后,自己的四哥便再也不敢对自己委以重任。 “至于二皇兄,”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将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言恒身上,“你身上的担子怕是会更重。” 第114章 安王殿下会做饭? 简要的分工过后便是详细的筹划密谈,等到密室里的众人将该说的线索证据说完,又制定好下一步的行事计划,走出密室,屋外已是繁星满天。 穿过客人热闹喧嚣的厅堂,众人在不经意间分头散去,只有盛夏被等在街角处的苏大人拦了下来。 “苏伯伯?”盛夏停下脚步。 “这是你父亲寄来的信,昨日同军报一起送到我哪里去了,正好今日给你带过来。” 抬手将火漆封好的信递到盛夏的手里,苏大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跟着她的言涵身上。 历经沧桑却依旧坚毅有神,苏大人似是心有犹豫,但还是在默默看了他半晌之后,缓缓地开了口:“殿下,老臣与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点点头,言涵松开了挽着盛夏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与苏大人走到了一旁。 “殿下,”拱手行礼,苏大人抬眸看着言涵,叹息道: “您虽是主子,但盛夏毕竟是老臣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便斗胆以长辈的身份,对你说几句偏心的话。 从前的那些事,虽然不是出于你的本心,你也算是受害者,但有时候忘记的那个人,反而是会更轻松一些,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便也没有那么许多的痛苦。 可盛夏这孩子经历了什么,老臣看在眼里都是心疼,就更别说远庭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远庭不善言辞,想必即便是与你面对面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所以老臣今日便代他说一句,请殿下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们家盛夏。” 再度拱手行礼,苏大人的郑重其事,让言涵面上的神色益发冷峻而沉默。 “苏大人,也请您向盛老将军替晚辈带一句话,从前的事,是我言涵对不住盛夏,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 语气平淡而深沉,言涵说完,对着苏大人默默地行了一礼,便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向候着一旁的盛夏。 “苏大人同你说什么了?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一脸的严肃?”送走苏大人,盛夏一脸疑惑的出声问道,生怕他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没什么,大概你父亲昨日的军报中,除了夹着给你的信之外,还有苏大人的信吧。” 扶着盛夏上了马车,言涵继续道: “所以,苏大人以长辈的身份对我说了一些话,比如,让我忍耐你那难吃到令风云为之变色的厨艺……” “去你的,就知道笑话我!就属你最讨厌了!”盛夏被踩了痛脚,语气里满是气恼: “说得好像你厨艺很好一样,当初在北疆那么久也没见过你下厨,依我看,你根本就不会下厨才是。” “是吗?我从来也没下过厨吗?那一定是我为了照顾你的自尊心,怕你觉得自己太过丢人,所以才收手不做的吧?要知道,我的厨艺可是一绝。” 单手托腮,言涵很喜欢看盛夏被惹毛发脾气的小模样,似乎,从前这就一直是他的乐趣。 “一绝?我说安王殿下,你吹牛怎么不打草稿?”转过身来看着言涵,盛夏眼里写着大写的“不信”。 “你若是说你会别的,我还可能会相信。你一个从小生长在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怎么可能会下厨做饭?我打死都不相信。” “是真的,”面色异常认真,言涵直了直身子,仿佛在同盛夏讨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信。”盛夏抬抬下巴,“因为父亲疼我,我都厨艺那般……那般……你一个皇子,怎么可能?” “我虽从小是皇子,看着身份尊贵,日日锦衣荣华,但皇宫中的明争暗斗却不是一般的险恶。 尤其是有了皇子的嫔妃之间,更是恨不能将其他皇子铲除殆尽,好为自己的孩子能继承皇位来让出一条光明大道。 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很少听人提起过我三皇兄的去向么?因为他早早的就夭折在宫中了。” 言涵说话的语气顿了顿。 “夭折?”盛夏心头隐觉不对。 “对外说是生病夭折,其实是被旁的嫔妃暗中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言涵继续说道: “虽然那嫔妃没想直接致命,只是想教训教训因为生出了二皇兄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那个嫔妃,但不想那药物正好与二皇兄正服用的药物相冲,引发了别的急症让他不治身亡。 从那之后,母后就异常注意我与二皇兄日常的饮食,只要是入我们口的东西,都需要母后的亲信提前检验,但就算是这样,母后还是整日里忧心忡忡的。 所以,我就慢慢地开始自己做饭,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我早早的分了宫殿单独居住,没事做的时候,也会觉得下厨是个能消磨时间的乐趣。 你说,做了这么多年,我的厨艺怎么可能会不好?” 挑眉出声,言涵脸上的神色轻松如常,当年宫中事已过去许久,连当事人都早已消散在世间,他不愿盛夏再因此受到困扰。 自是知道言涵的心思,盛夏在心里唏嘘感叹一阵,便也释然。 皇家,就是这样的充满血腥斗争,每一代君主的上位,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站在他身后的人,手上都免不了沾染无辜的鲜血。 她只是有些心疼言涵。 从小生长在被人一心一意宠爱的宽和氛围中,她不知道,那种小小年纪就要连至亲都警惕防备的日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儿。 或许,这也是令言涵的性子如此深沉而不肯外露的原因吧。 冷酷的保护色,往往十分有效。 “话虽如此,可总归是眼见为实,在军营那么多年,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常年做饭,但常年不好吃的人。” 默默地叹息一声,盛夏故意撇嘴出声。 “那我今日若是不亲自下厨让你见识见识,岂不是就要让我的一世英名大打折扣了?” 笑着出声,言涵挽起衣袖,做出一副要动真格的模样。 而今夜的盛夏,也确然是因为这一趟玩笑话,真的尝到了这世间少有的美味。 — 秋风渐浓,京城里行人的神色也变得匆匆起来。 有道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面对气温的变化,人们最不能适应的,往往不是极寒极热,而是两者相过度的那段时光。 就好比热恋中人一旦失恋恢复单身,最痛苦的,不是日后长长久久的单身生活,而是那段刚刚失去,还没来得及适应的那段日子。 等到熬过去了,一切便都好起来了。 于是等到盛夏在宋府见到宋相宜的时候,着实被她身上穿着的厚厚外衣所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副表情看着我?我是真的很怕冷好不好?”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宋相宜对着她嘟囔出声。 “这个时候就最羡慕你们这些习武之人了,内力深厚,身体强健,一点儿都不怕冷。” “依我看,相宜你是太怕冷了。”从屋外走了进来,上官云霓继续笑着说道:“我并非习武之人,可没像你那般穿那么多。” “哼,你就帮着阿夏笑我吧,不理你。”轻哼一声,宋相宜故意掉转头去。 “不理我还专程差人把我喊来?”捡了把椅子坐在宋相宜身边,上官云霓顺手拿起她身边的绣花绷子瞧了瞧,“我今儿还就得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理我也得理我。” 话音落地,上官云霓便猛地伸出手去袭向宋相宜的腋下,她一贯知道,宋相宜最怕痒。 “哈哈哈……放开我,快点放开我……你们两个人怎么合伙儿欺负我?”拼命躲闪却抵不过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夹击,宋相宜笑出了眼泪,不得不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你们两位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好不好?就饶了我这一次好不好……” 连连求饶出声,等到她们两个人收手放过她的时候,宋相宜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笑断了。 “我们相互看在彼此的面子上,就饶了你这一次。”拍了拍手,上官云霓冲着宋相宜坏笑出声。 “不过,相宜,你今天急着喊我和云霓过来,是要做什么?”盛夏到底沉稳些,还记得问出心中的疑惑。 “还不是成亲的那些事情嘛,阿娘一会儿让我自己绣嫁衣,一会儿又让我选首饰样子,一会儿又要选盖头的花纹颜色…… 那么多的事情,我现在都要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了,所以,你们两个人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神色抓狂有凄哀,宋相宜扯着盛夏和上官云霓的衣袖摇来摆去的撒娇。 “这个,你们可别看我,我从小长在军营里,这种事儿可是一窍不通,帮忙打个下手还是行的,这个刺绣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低头看了看宋相宜那身边摆着的绣花绷子,盛夏连连摆手退后。 “云霓……你要帮帮我……”在盛夏退后的动作里神色更加凄哀,宋相宜抱住了上官云霓的胳膊,大有一副得不到帮助誓不罢休的样子。 第115章 祸起南陵城 “虽说新嫁娘自己绣嫁衣是传统,但现在京城也没有几户人家会当真让新嫁娘全都绣完,大概就是比较显眼和主要的位置,要由新嫁娘来亲自完成,其他的都是绣娘做的。” 上官云霓认真地想了想,对着宋相宜问道: “难道你家里是要你自己全部都做完的吗?” “怎么可能呢?光是那几处主要的位置,我都已经头疼了,要真是把全部的嫁衣让我一个人做完,那这亲真是要成到好多年之后了!” 抬手扶额,宋相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那便好,”点点头,上官云霓也替宋相宜松了一口气。 “嫁衣上的绣纹我是没办法帮你了,那个必须要你自己亲手绣才吉利。其他的盖头啊,手帕啊,我就帮你一起吧。 阿夏你不会绣工,织最简单的络子可会?” 上官云霓将目光转向了盛夏。 “那个……我好像也不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盛夏干笑出声。 愣了一瞬,上官云霓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道:“这个不要紧,我现在就教你,你应该能学得会。” “她可真的未必能学会,”宋相宜笑道。 “阿夏那双手,天生就是舞刀弄枪的手,云霓你不曾见过她舞剑时的模样,真的是风流潇洒,英气逼人,一般的男子根本都比不上她的气概。” 笑容里带了几分神往,宋相宜回想起上次在盛将军府看她练剑时的场景,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夸赞都不为过。 “那可不是?如果让我自己选,我真希望能过她这样的生活。” 眸子里笑意盈盈,上官云霓说得一脸认真。 她的性情里也不乏男儿家的豪迈气概,但终究还是被养在深闺,成了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只不过,性子比较直爽罢了。 “瞧你们两个人那样子,练剑很累很辛苦,还经常弄伤自己,若是真的论起来,我还羡慕你们从小到大都不用受风吹雨打呢!” 从研究络子的织法里抬起头来,盛夏看到两个人一脸认真和羡慕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好笑出声。 或许这就是人的本性吧。 总是会觉得旁人过得更轻松容易些,总是会羡慕旁人的生活,却殊不知,自己也是旁人所向往和羡慕的对象。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苦难只有自己知道吧。旁人能看在眼里的,总是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上官云霓教的很有耐性,盛夏学的也十分认真。 没有多久,她竟是学会了如何织络子,虽然是最简单的那一种,而且还得上官云霓在旁边时时地提醒着。 “对了,阿夏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南陵城发生的怪事?” 就手纠正了一下盛夏织络子的手法,上官云霓抬头问道。 “怪事?什么怪事?” 盛夏诧异,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忙于言涵被诬陷的案子,倒是很少关心旁的事情。 “我听父亲说,南陵城近来有许多人自杀,接二连三的,听说有时候甚至都没有间隔,连着两天都有人自杀。 大家现在都谣传,说南陵城肯定触怒了上天,所以降下怪物引诱南陵城的百姓,让他们发疯,让他们自杀。” 迎着盛夏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上官云霓继续出声说道。 “我好像前几日也隐约听父亲提过,听说已经死了六七个人了。”点点头,宋相宜接口出声,又忍不住感叹道:“怎么一下子有那么多人自杀?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么?” “云霓你刚刚说发疯?”黛眉轻蹙,盛夏出声问道。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一定不仅仅是“自杀”这么简单。 停下手里的活计,上官云霓想了一下回答出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那天父亲和大哥在聊天被我听到了,我没有细问,就听到大哥说了一句,那些人都有点儿发疯。 我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太对,才与你说说的。” 上官云霓的话让盛夏心里益发觉得不对,但瞧着她们两个人也不像知道太多的样子,便简单说了两句之后,就岔开了话题,自己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差人去南陵城问一问叶青。 三人在宋府待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夕阳西沉,盛夏才回到了将军府中,迎面,看到了负手立在廊檐下的的言涵。 “你……又是翻墙进来的?”盛夏无奈。 “嗯,你怎么知道?”跟着盛夏进了屋,言涵出声问道。 “我一路从大门走进来,都没人跟我通传一声安王殿下嫁到,显然他们都不知道你在我的院子里。” 盛夏回房,换了件舒适简便的衣裳。 “怎么就不能是我不让他们通传,想给你一个惊喜?”言涵立在一旁倒茶。 “一来是因为跟着我的小丫鬟看到你时,脸上很惊讶,二来,是这府里的人向来只听我和父亲的。” 接过茶坐了下来,盛夏挑眉出声。 盛将军府上的下人并不算多,但都是个顶个的忠心耿耿,所以她才敢让言涵一次次的翻墙来到将军府,而不用担心自己府里的人会说出去。 “有忠心的人在身边是最重要的,盛老将军常年不在京城,还能将府里的人做到如此,我改日定要当面取经讨教。” 点点头,言涵对这一点很是钦佩。 莫说是言毓身边的暗卫前阵子出了那么档子事儿,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那安王府里百分之百的全都忠心耿耿。 “夸我父亲的话,你还是当面说得好,我可从来不会做传声筒。”笑着喝茶,盛夏又问道: “对了,我今天听上官云霓说,南陵城近来有许多人自杀,甚至还在自杀前发了疯。你可知道这件事?” “我隐约听说南陵城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事,但没有人报到我这里来,我便没有在意。” 捡了把椅子坐在盛夏身旁,言涵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你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嗯,感觉不太寻常。”盛夏点点头,“虽说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杀,但如果云霓说的是真的,像这样在短时间里有六七个人这样集中的自杀,你不会感到很奇怪吗?” 言涵俊眉轻皱,沉吟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很有些古怪。而且如果不尽快调查出原因并且遏制这种现象的话,会对整个南陵城,甚至是周边的城镇百姓,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引得人心惶惶,让百姓不能安定生活就是很大的麻烦。” 言涵毕竟是一国之王爷,比起盛夏的思绪里更偏重事情本身的原因来,他反倒是更加担心这件事情带来的恶劣影响。 “你说的也是,我听云霓说,好像已经有传言出来了,说是南陵城触怒了天神什么的,被降下了集体的惩罚,现在还要组织去祭天。” 盛夏也跟着蹙起了眉头,人心的不安定会引起多大的恶果她不能预测,但,肯定会是令百姓损失惨重的。 “这样吧,这事儿一时半刻也急不来,我明日便去刑部问问情况,若是有什么异常,你我二人就一起去南陵城看看。 就算是要举行祭天仪式,朝廷也得派人跟着过去帮忙。” 思忖片刻,言涵在心里想好了对策,只是他脸上严肃之中又透着些许不可言说的情绪,让盛夏瞧着他,有好一阵的不明所以。 当然,等他们两人坐上前往南陵城的马车时,她便彻底地明白了过来,只不过,有些为时晚矣。 “先不说这些了,我难得溜进来一次,不想总是同你说些严肃的事情。” “难得?”盛夏斜眼去瞧他。 她怎么记得,他几乎是隔一天就会溜进来一次?若不是大门口盛将军府四个字的牌匾明晃晃的挂着,她都要觉得那后院的高墙,才是她们盛将军府的大门了。 “我听说,言毓身边的那个工匠已经画出了首饰的图样,你要打一支步摇给宋相宜?” 略有几分心虚,言涵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想来想去,那些珠子还是做步摇最合适,做其他的都显得太大了,笨拙,不好看。” 点点头,盛夏随手翻出了那工匠给的图样。 “太大显笨?言毓要是知道你这般嫌弃那一盒东珠,肯定是会气疯的。”轻笑出声,言涵低头看着那图样。 “我觉得这个样子有些过于呆板严肃,相宜是个很活泼的性子,若是照着这图样做出来,怕是也只有摆在盒子里了。” 黛眉轻蹙,盛夏并不十分满意那图样,“不过,我也说不清该怎么改,我对这些东西一向不精通的。” “活泼……”言涵思忖着出声,“把这里改一改吧,锦鸟衔着金珠虽然庄重吉祥,不如改成翠鸟更活泼,就是要把这几颗珠子磨小一点儿便行了。” 拿笔在图样上改了几下,言涵下笔之处,鸟儿形态样貌栩栩如生,盛夏瞧着,果然要活泼精致许多。 “我还从不知道,你连这些事情都会。”感叹出声,盛夏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磨小珠子这件事告诉言毓。 第116章 做厚脸皮的事情 “我有时候都觉得奇怪,当初的我同你在一起时,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在灯下一笔一划耐心修改着图样,言涵疑惑出声。 “怎么?你难道是在暗示当年的我很傻?”盛夏挑眉。 “嗯?”言涵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就是在奇怪,当年你没有对着我展示出这么多能干的方面,我怎么还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你么? 也就是说,我又傻又笨,喜欢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轻哼一声,盛夏冲着言涵翻了个白眼。 反应过来的言涵哭笑不得,“我是这个意思么?” “不然你什么意思?”下巴抬得更高,盛夏故作生气道:“现在想想,当初确实很傻。不过现在我既然想明白了,那就知错便改好了。 安王殿下,这夜深露重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惹人非议,您还是请吧!” 站起身来做了个“送客”的姿势,盛夏挑衅似的看着言涵。 “有人非议岂不正中本王下怀?又为何要离开?”唇角带笑,言涵说得一本正经。 “我正怕旁人不知道我同你的关系,能有这样的机会昭告天下,让旁人对你望而却步,倒是省了我的心。” 盛夏气结,“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脸皮厚好处多,不如你也试试?”认真地点头,言涵回答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令盛夏恨的牙根儿发痒。 待到将那翠鸟衔珠的图样全都画完,言涵转过身来,看到的仍旧是盛夏那副赌气的模样。 凉薄唇边的笑意更深,他伸出手去,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快点放开我。”盛夏故意没好气地躲闪着。 “当然是在做厚脸皮的事情。”凑到盛夏身旁,言涵手上微微用力,让她转过身来对着自己,认真道:“我们成亲的时候,除开那些依着规矩来要准备的东西,你还想要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去你的,谁说要同你成亲?”脸颊泛了红意,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了对着言涵的目光。 “嗯,是我要同你成亲。”点点头,言涵又执着地问道:“所以,你想要什么?” 深邃的眼眸仿佛装着整个璀璨的星河,盛夏静静地看着那双眸,忽的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感动所淹没,她静默片刻,低低地道: “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若是非要让我说一个,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话终于说出了口,盛夏的脸颊反而不再发烧发烫,她就那样深深地看着言涵,一双秋水明眸不躲也不闪。 言涵微微楞了一下,旋即脸上绽开了无限温柔宠溺的笑容。 “我本就是你的,这个心愿不作数,我许你好好再想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哪有这样非逼着别人要礼物的?安王殿下是不是银子多?”小声嘟囔着,盛夏脸上笑靥如花。 “嗯,银子多,金子也多,所以你无需替我节省。” 揽着盛夏的手又紧了几分,言涵犹豫一下,又道: “有件事情本来是不想这么早同你说的,可又怕你日后生了误会,还是早些说的好。” “怎么了?”盛夏不由得直起了身子回头去看言涵。 “是将来的事,”冲着盛夏笑笑,言涵说话的嗓音轻松而平静。 “与言逍的斗争,势必要以他被我们从皇位上拉下来以告慰先皇之灵,或者,我们被他全部消灭殆尽为结局,两方和平共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们被他全都消灭这种情况就无需再多说了,如果是第一种结局,大胤是需要另立新帝登基继位的。” “嗯,我知道,当初你母后安太后与唐家结盟,拼了命的要将唐婉凝嫁给你,就是想要让唐家助你登上皇位。只可惜,她所托非人。” 点点头,盛夏似是明白言涵为什么要特特同自己说这个,又似乎并不完全明白。 “如果我们成功,最后登基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语气平淡,言涵看着盛夏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是你?”盛夏一时有些发蒙。 虽然,她从心底里也不希望那个最后登基的人是言涵,可就这样亲耳听到他从口中说出来,盛夏还是惊讶万分—— 安王殿下登基继位,不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吗? “那会是谁?言毓?”回了回神儿,盛夏刚问出口,自己便驳回了这个可能。 言毓那样吊儿郎当的性子,让他担任一国之君,简直是会为难死他。 “是言恒。” 言涵出声答道。 “你二皇兄?” 盛夏脑海里浮起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肃王言恒,心中竟是不能十分的放心。 “嗯,当初他参与到整件事情中来,一方面因为他是从前的二皇子,如今的肃王殿下,事关国之根本的大事,他也不能逃避;一方面,便是从一开始就怀了让他登基的意思。 二皇兄虽然生性内敛深沉,不及言毓聪明机灵,也不似我这般在大胤朝有些虚名,但他性子极沉稳,也很有智慧和治国理政的方略,由他代替言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点点头,言涵出声说道。 “可是……” 虽然言涵说得在理,但盛夏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言涵这个安王爷的光芒实在是太过耀眼,“如果言恒变成另外一个言逍怎么办?” 如果借着言涵登上了王位,言恒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想要除去身边最大的隐患怎么办? 即便言恒同言涵是一母同胞,可那又怎样呢?安太后还是言涵的亲生母亲呢?! 那个时候的言恒,可不似如今的言逍,登基即位是名正言顺又有稳固根基的,到那个时候,他若是想要如今日这般除掉言涵,怕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啊! 宽厚温热的大掌覆上了盛夏有些微凉的手掌,言涵冲她安抚的笑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从一开始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自然会有保证我自己安全的打算,更何况现在我的身边还有了你,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言恒那边,我自有打算。” 他不想早早的说出口,怕的就是她为自己百般担忧,可若不早早说出口,他又怕她临到终时胡思乱想。 “可是……” 蹙着眉头的盛夏动动嘴唇刚要再说些什么,便被言涵轻笑着的嗓音所打断: “那不如我想法子让此事作罢,到时后宫佳丽三千,正好能满足大胤朝许多姑娘的愿望。” 仰头看到言涵那坏笑着的脸庞,盛夏不由得心里恼怒,威胁道:“若是你敢后宫佳丽三千,那我就敢丢下你再不出现!” “彼时我已是大胤的君主,你身为大胤的子民,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挺了挺腰杆,言涵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昏君模样。 “你!你无赖!”盛夏气结,“现在就走给你看,你倒是拦我试试!” 话音未落,盛夏推开他手臂就向着门外跑去,岂料身后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她本能地躲闪反击,却不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竟是用了拼命的打法。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便拉扯着向后倒去。 身后是轻盈柔软的横榻,身前是火热坚硬的身躯,向后仰倒的盛夏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双唇便已经覆上了一个温柔而微凉的双唇。 “我本来就是无赖,方才不是说了么?厚脸皮好处多。” 唇齿相依间,言涵坏笑的嗓音里带着粗重的喘息。 夜色渐浓,月意朦胧,窗外榕树枝桠斜斜,连风都放轻缓了脚步。 — 翌日。 午间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京城里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如洗,是个出门行走透气的好日子。 言涵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迅速,不过短短的半日功夫,便已经将南陵城的情况资料摸查了个清清楚楚。 上官云霓口中的“连续自杀”,最早起于初秋之时。 城中一户人家的父亲,丢下嗷嗷待哺的年幼女儿自缢家中,直到黄昏时分有邻居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却始终没有人来哄劝,起了疑心,方才发现那早已冰冷的尸体,和尸体衣兜里一份潦草的绝笔信。 半月之后,又有人溺死在水边。 也不知是泡在水里太久损毁了证据,还是那死者确然是失足落水,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自尽的遗书,于是南陵城府衙也没有太过在意,便只是定性为意外落水身亡。 然后,便沉寂安宁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先前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包括第一个自缢身亡的死者。 “直到半个多月之前,南陵城开始接连出现了自杀的人,相互间隔最多的只有三日,接连死去三个人之后,南陵城府衙才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紧急着手调查,但却一直无法找到根源,甚至都没有办法拦阻新的自杀情况发生。” 将调查来的卷宗递到盛夏手里,言涵出声说道。 “我有个问题,他们是怎么发现前两个死者与这次的事件有关?” 盛夏蹙眉问道。 第117章 前往南陵城 “应该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发疯’。” 沉吟着出声,言涵继续说道: “南陵城府衙着手调查近期的自杀案件时,发现死者都曾在生前给身旁的人留下’他是不是疯了’的印象。 比如说开始控制不住地在嘴里念念叨叨,时不时地哭泣甚至大喊大叫,尤其是晚上,还有好些人不肯睡觉,一直大喊着会着火,着火了,之类的话。” “着火?”盛夏心里微惊,“难道这些人跟年初那场大火有关系?” “我已经差人去做最后的确定了,但目前看来是这样的。”点点头,言涵也在第一时间有所怀疑。 “因为事情并没有定性,所以南陵城只是将情况初步上报给了刑部和户部,但两方面都没有确切的资料。 我已经同两部的人都打过招呼了,这桩事情就交由你我来处理。” “这桩事定有古怪,我们还是及早动身去南陵城的好。” 点点头,盛夏出声说道。 既然事不宜迟,两个人便简单的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前往南陵城的马车。 而直到此时,看着身边言涵那看似不动声色的模样,盛夏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知道南陵城出了怪事之后,言涵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她在他那漆黑深邃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深深地坏笑。 “既然我舅父家就在南陵城,那我便没有住在外面客栈的道理,一会儿到了城中,就让人先将我的行李送回到我舅父的家中吧。” 心念一动,盛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舅父颜尚清拿出来做了挡箭牌。 言涵近来黏她黏得实在是令人发指,她若是再不想办法给自己找点儿空闲,怕是这一身的功夫都要废了。 “我倒是忘了颜翰林也在南陵城中有府邸,不知他今日是否在府中,我也该去拜会一下。 听言毓说,上次的事情,颜翰林也出了不少力,我应该去当面好好感谢一番。” 点点头,言涵浅笑出声,却愈发让盛夏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舅父此时应该在京城之中,我外祖母又年事已高,你还是不要去折腾他们了。” 想到都没想便出声拒绝,盛夏看着言涵那不解的样子,继续道: “虽然你觉得,你是要去府上感谢一下我的舅父出手帮忙,可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你是大胤朝的安王殿下啊! 在你的面前,他们全都是臣子,对你怎么可能轻松随便?肯定是一言一行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然后又要特意为你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的。 我外祖母年纪那么大了,你若是累着她老人家,心里过意的去吗?” 振振有词,盛夏看着言涵的神色中,大有一副你若是敢去颜府打扰,我便敢同你翻脸打架的架势。 “你这是……嫌弃我?” 沉默片刻出声,言涵一脸委屈的样子让盛夏蓦地有些心软。 她最受不了言涵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心底里的那些柔软与善意又开始如洪水般泛滥,盛夏动动双唇正准备开口退让,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言涵唇边的一抹笑意。 居然是在故意装可怜来骗自己?! 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盛夏心里的那些柔情与善良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板起脸来,道: “我嫌不嫌弃你,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那我就不嫌弃你。” 下巴轻抬,盛夏一脸威胁地看着言涵。 俊颜上浮起几分无奈,言涵低声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在感受到盛夏凌厉的目光时,便立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马车从平坦的大路上疾驰而过,不多时便来到了南陵城府衙的门前。 才刚刚下了马车,一个穿着捕头服装的年轻人便快步向他们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曾相见的叶青。 “属下见过安王殿下,盛姑娘。” “许久不见,恭喜你升任了捕快。”上下瞧了叶青一番,盛夏笑着出声说道。 “多谢盛姑娘,承蒙林大人厚爱而已。”青稚的脸庞闪过一丝羞涩,叶青对着盛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林大人一早就去了受害者的家中,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二位先里面请,属下将更详细的情况说给二位听。” 比起在京城得来的消息,南陵城的第一手消息确实丰富详实许多。 细细打问之下,这些十分反常的自杀身亡的死者,果不其然地像盛夏推测的那样,九个人无一例外的全都是火灾受害者的亲属故友。 第一个自缢家中的男性死者在南陵城的夜火中痛失妻子和儿子,仅仅留下他与小女儿相依为命; 第二个“失足落水”的男性死者,亦在南陵城的夜火中失去了一双活蹦乱跳的孙子孙女。 半月后出现的服药自杀的第五人,更是整个家庭在南陵城夜火中唯一的幸存者,不过,也是盛夏的一个怀疑对象。 “盛姑娘觉得,第五个死者很有可能不是这一系列自杀案件的受害者?” 叶青皱眉,有些不明白盛夏的想法,在他看来,第五个受害者反而恰恰是受害者的绝佳对象。 “若说不是,并非恰当,但却并不是与其他人有着同样的死因。”神色严肃,盛夏嘴里有些拗口的话,让言涵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只有他最能跟上她的思路,明白她的意思。 “南陵城中连续这么多人自杀身亡,肯定是背后有古怪猫腻,很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控制,导致这么些人在同一时间选择了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 又或者更大胆一点的猜测,这些人只是被做出了自杀身亡的假象,而实际上是被别人杀死的。” 思忖片刻,盛夏选了一种最容易让人听懂的解释方式。 “但第五个死者,很有可能并不是以上这两种情况自杀身亡的,所以说,与这案子没有关系。 可他这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而偏偏在这种时候服药自杀,不得不说是受到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影响。 很有可能,长期以来他都处于痛苦压抑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彻底的解脱,而城中接二连三有相同遭遇的人’选择自杀’,会很直接地影响到他的情绪,让他情绪和精神崩溃,选择最后的死亡。” 抬眼看着叶青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盛夏想了想,继续道: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我认为可能性很大,但在调查之中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还是不能把它完全排除在外,只是当做特殊的个例来处理吧。” “这个属下明白,会多加注意的。”点点头,叶青出声说道。 “死者的资料确认无误?”一直沉默着的言涵忽然开了口,他的面前,九分资料平平的摊开在桌子上。 “嗯,确认无误。”叶青答道。 “觉不觉得死者的身份都很特殊?”将目光转向盛夏,言涵的阅读速度向来神速,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已然将面前的资料尽数看完。 “你是说……死者自身都是比较容易下手的对象?”黛眉轻蹙,盛夏想到了问题的所在。 他们面前的九位死者,死亡顺序有向后,死亡方式有不同,但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都非常的容易下手。 老人,妇女,孩子。 九个死者之中,仅仅有一人是看起来身材壮硕而不容易制服的中年男子,其他人,似乎都很容易被掌控。 “这些死者同南陵城火灾的关系都是十分的密切吗?比如说,有特别亲近的身边人直接丧生于火场的?” 顿了顿,盛夏转头看向叶青,有些事情还需要多方的验证、多方的支持才能最后下结论。 “大部分都是,但也有个别的,是另一房的亲戚或者是关系较好的朋友,反而是火灾受害者直系亲属尚且健康的活在人世。 我一开始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总觉着人的承受能力和情绪都不太相同,兴许有些人坚强,有些人承受不来呢?” 回答出声,叶青却是自有想法。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通常情况下,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点点头,盛夏并非完全反对叶青的分析。 只是落在眼下这桩处处充满反常的案子里,又加上一众死者的身份全都是容易下手的弱势群体,叶青的这个可能性的解释,便没了往常的可信度。 转念一想,叶青也明白了盛夏话语中的意思,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地记上了一笔。 九个死者,五封遗书,另外四位死者的身上与家中均没有发现遗书的存在,也不知是刻意被遗漏,还是原本就没有。 只是那遗书的内容却彼此间大同小异,充满了对故去亲友的深深怀恋,对现世生活的悲观失望,进而,便是要决绝地离开这个令他们感到痛苦万分的世界。 若不是那潦草的笔迹各不相同,单单是过上一遍内容,盛夏都险些要以为,这些遗书全都是同一个人所写。 实在是有些异常。 第118章 何曾有过感同身受 从南陵城府衙出来,已是夕阳西斜的傍晚。 方才在府衙中几番探讨之下,调查的方向仍是从九个自杀的死者处入手,无论是他们开始有癫狂征兆的时间,还是癫狂之后的种种表现,抑或是死前曾经做过些什么事情、与什么人有过密切的接触,都是要详细调查询问的方向。 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自杀,尤其,是经历过一段时间丧亲之痛的人们。 带着对死者的深切怀念,幸存的生者,总是更愿意鼓起勇气,替死者完成他们未完的愿望,替他们活得更加丰富多彩。 残红夕照,将整个南陵城染上一层美艳的金红。 看着一脸不情愿地与自己分道扬镳的言涵,盛夏唇角微抿,得意地笑出声来。 想跟本姑娘斗? 哼! 习惯性地挽起衣袖,久不曾来南陵城的盛夏脚步一转,径直跑向了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集市——反正这个时辰离颜府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她不如先去逛逛。 南陵城的集市上叫卖声声,表面看去仿佛并没有受到接连怪事的影响,然而四下里细细看去,路上行人的神色中却多少还是有些压抑和匆匆。 尤其,是那些曾经有亲人在那场夜火中不幸受伤离世的人们。 站在街边看到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盛夏想起来,他们曾是自己见过的死难者家属。 几个人走到了一起,不知道在压低了嗓音说些什么,而那副样子,并不像是在街上偶然相遇,反倒像是约好的一般。 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盛夏放轻缓了脚步,悄悄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路穿过热闹的集市和背街的里巷,他们最终在离街区不远的一道门前停了下来,为首之人敲敲房门,那门便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没有多说一句话,几个人便抬脚走进了院子,盛夏想要跟过去看看,却正好迎上了那开门之人望过来的警惕目光。 迈出的脚步换了方向,不想打草惊蛇的盛夏偷偷地举起了刚在街边摊位上买的铜镜,铜镜中,身后的开门之人一直目带警惕怀疑地盯着自己,良久之后,方才重重地合上了院门。 这座院子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 在心里将院子的方位记好,盛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盛姑娘,好巧啊!” 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打招呼声,盛夏抬头,江淮那熟悉的笑脸闯入眼帘。 “江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停住脚步,盛夏出声问道。 今天在南陵城府衙中,她不曾见到江淮,奇怪之下询问叶青,方才得知他领了府衙的命令,前去京城送信了。 “听说盛姑娘来了南陵城,我当然是片刻不敢耽误的就赶回来了。原本想着能见一见盛姑娘你就很高兴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抬手挠挠头,江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日在枫叶村分别的时候,你是如何扯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又是如何被叶青毫不留情拖走的,我怎么会忘记?” 想起当日无奈又欢乐的情形,盛夏忍不住唇角上扬。 “那么丢脸的事情真难为盛姑娘你还记得,不过,能被记得也是我的福气,我还当真很高兴,真的。” 脸上的笑里愈发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江淮顿了顿又问道: “我方才回衙门复命的时候,听说您已经回了颜府,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 “我出来随意的逛逛,”回答出声,盛夏又道:“说起来这个,你可知道那座院子是做什么的?” 回身指了指方才那座院子,盛夏出声问道。 江淮既是这南陵城中的捕快,想来会更清楚一些。 “院子?”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江淮轻轻皱起了眉头,想了片刻才答道:“那里住着的似乎是火灾之后搬迁过来的灾民。 年初那场大火烧毁了很多房子,为了不让受灾的百姓流离失所,林大人想办法给他们解决了临时的住处。 经过半年的灾后恢复重建,大部分人已经搬回了新建好的房子里,也有一些人不愿再回去,就留在了临时安置的住处,盛姑娘你方才指的那处,就是当时安置灾民的其中一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江淮重新看向盛夏: “怎么了盛姑娘,是觉得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方才看到有几个曾经见过几次面的灾民一起走了进去,就有些好奇,以为那里是个什么集会的场所。” 点点头,盛夏眸底的疑虑并不曾被江淮的几句话所打消。 “盛姑娘你如此说来倒也不算是很奇怪,那场火灾过去半年了,大部分人现在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 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很多受灾的百姓会聚在一起,相互聊天,相互开导,来缓解在火灾中受到的惊吓和逝去亲人的痛苦。 毕竟,只有有着相同经历的人,才更能理解彼此的感受。” 微微叹息,江淮眯眼看着那座寂静无声的小院。 安慰人的时候,我们常常喜欢将“感同身受”四个字挂在嘴边,既是想要拉进与对方的距离,又是想要诚心诚意地抚慰对方的创伤。 可是,这世界上又何曾真的有感同身受这么一回事? 你不是他,你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他的痛苦,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知道他的心里是如何的感受,又有如何的想法? 聚在一起取暖的人,总归是那些在深冬寒夜无法拥有温暖的人们。 …… 从集市上回到颜府,已是暮色四合。 点燃的灯笼在夜风的轻抚下摇摇晃晃,盛夏脚步轻盈,带着外祖母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径直向着她的院落走去。 “小姐,老夫人现在不在院中,她让我们等着您回来,就将您请到中堂去呢。” 守在院外的小丫鬟甫一看到盛夏出现,便快着步子走了过来。 “中堂?外祖母在中堂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盛夏心中不免有些纳罕。 这个时辰差不多是颜府用晚膳的时候,以往舅父不在家中时,晚膳都会挪到外祖母的院子里来,今天怎么去了中堂? “回小姐,傍晚的时候家中来了贵客,所以老夫人和夫人这会儿都在中堂陪客人,就等着您回来便一起用晚膳了。” 小丫鬟回话回得恭恭敬敬,却让盛夏的心底隐隐浮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贵客临门? 这南陵城里怎么会忽然出现能让外祖母都亲自作陪的贵客? 难不成是…… 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来到中堂门外,盛夏果然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言涵。 “阿夏回来了,快点来见过安王殿下。”看到了门口的盛夏,颜老夫人招呼出声。 “老夫人客气了,言涵在京城与盛姑娘熟识得很,此番我来颜府暂住已是多有叨扰,就更加不要再拘泥这些虚礼了。” 在盛夏那要吃人的目光中缓缓开了口,言涵唇角的那一抹似笑非笑,让盛夏恨不能当即出手揍他。 “殿下宽厚,是百姓的福气。能在南陵城中接待殿下的住行,是我们颜家的荣幸。”乐呵呵的出声,颜老夫人自然是对盛夏和言涵之间的事情有所耳闻。 她活了这样大的年岁,什么事情和风浪不曾见过?只要两个人是真心喜欢对方,她这里确然再没有什么挑三拣四这一说。 满堂的欢笑融洽中,只有盛夏一人心中难以置信,她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舅母,没忍住问了出来: “安王殿下是要在咱们颜府暂住?而不是仅仅来用一顿晚膳?”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殿下来南陵城办公事,我们身为官家府邸自然有接待之职。如今恰逢我们颜家在南陵城有宅院,怎么可能让殿下去城中住客栈?” 笑着出声,颜夫人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似乎在说:安王殿下的来意我们都清楚,你就不必在这里过分的羞涩假装了。 瞬间读懂舅母笑容里的深意,盛夏百口莫辩间,只能多冲着言涵投去几个恶狠狠地白眼儿,却不想他仍旧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就连一贯深沉的眸底,也是满满的得逞笑意难以遏制。 一顿晚膳吃的眼风来去,电闪雷鸣。 回想当初在京城盛将军府里一起吃的第一顿午膳,处在电闪雷鸣正中央的言涵却觉得,这一顿饭吃得甚是安宁愉悦。 晚膳用罢又一起闲聊片刻,众人记挂着颜老夫人年事已高,便纷纷散了开去。 而回到自己院中的盛夏,瞧着一路尾随而至的言涵,方才在中堂里强装出来的温柔笑意瞬间没了踪迹。 “安王殿下,您深夜造访本姑娘的院子不知有何贵干?” 板着一张脸,盛夏没好气地出声问道。 “方才在中堂与姑娘相谈甚欢,本王有些意犹未尽,恰好与姑娘顺路一道回来,不知可否进一步相谈?” 俊颜上笑意绵绵,言涵配合的不疾不徐,反倒是让盛夏跳了脚: “你说顺路?!” 第119章 遗书里的秘密 待到她眼睁睁看着言涵手指的那间院落在何处时,盛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被外祖母和舅母联手坑得这样惨—— 言涵暂居的院落就在自己的隔壁,比邻而居,甚至没有高墙的阻隔,而只有一道圆圆的月门,和一堵根本没什么作用的低矮花墙。 “本姑娘才没什么兴趣同你进一步深谈,这更深露重的,安王殿下还请自重。” 气恼出声,盛夏跺跺脚转身回屋,毫不留情地把言涵关在了房门之外。 她怎么就忘了,京城皇亲贵胄去他城考察公干,当地官员府邸是有接待安置的职责的? 可她在路上的时候,明明已经将话说得那样清楚了! 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盛夏满脑子都是自己为何忘了这件事的悔意,却独独没有想到,她最不该忘记的不是这个条例规定,而是言涵那副比城墙拐弯还厚的脸皮。 就算她想到了这件事而提早做了准备,依着言涵的性子,依然是会大摇大摆的住进颜府的。 好在盛夏和言涵都是极为公私分明的人。 尽管昨晚上对言涵气恼不已,今早来到南陵城府衙中后,却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们调查案件的情绪与速度。 首先是遗书的蹊跷。 除开昨日盛夏分析的那般,五封遗书的内容大同小异之外,今天看过九个自杀者的全部资料之后,盛夏又发现了一个更加蹊跷的地方。 那就是第五个死者的第六封遗书。 “第六封遗书?”跟在盛夏身边,叶青诧异出声,他们明明只在五个自杀者的身上找到了遗书,又何来第六封? “这本可是从第五个死者的家中发现的记事簿?”拿起一本平整干净的书,盛夏继续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的遗书写在了这里。” 顺着盛夏手指的地方看去,叶青不由得心中一惊。 那潦草的字迹几乎在一眼之下快要看不清内容,然而细细看去,却当真是一封遗书,一封与其他五封内容相差无几的遗书。 “这还真是……一份遗书。”叶青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内疚。 若非盛夏观察入微,自己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这样的一份证据。 “问题就出在这封遗书的内容与其他几封太过相像,反而露出了马脚。” 抬手在几行字上敲了敲,盛夏对着叶青继续道: “昨天我们也曾说过,这第五个死者是九位死者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亲人在世的,那他的遗书中,为什么要向自己’仍旧在世’的亲人们道歉?” 盛夏的话语一字一顿,仿若落入湖心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今日吾亦殒命,使尔等再受丧亲之痛,实乃吾之罪过。 然生亦无可恋,痛髓缠身,吾不得不去,特请原谅。” 两行字潦草异常,盛夏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清楚。 “他的亲人全都已经在火灾中无辜丧生,他写下这封遗书,是要向谁道歉,又是在向谁解释?” 重复出声,盛夏的问话令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据属下所知,这第五个死者生前并没有定好的婚事,也不曾有与之相好的姑娘。 因为是独居,所以不曾有人知道他生前是否也如其他几人般陷入疯癫的状态,只是询问左邻右舍时,都说他在服毒自杀的前几日,就已经许久没有出过独居的房子了。” 众人沉默半晌,叶青站出来说道。 没有在世的血缘亲人还可以有亲密关系的恋人,这是叶青的第一反应。可待他将几个受害者的情况在脑海里细细地过了一遍,却发现在这第五个自杀者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可能。 “你在怀疑遗书是假的?”沉默着的言涵开了口,他一早就明白了盛夏的意思,“仅仅是这一封,还是全部所有?” “全部所有。”语气平淡,盛夏的话令所有人愈发震惊。 盛夏点点头,“先前我还不敢完全的肯定,只觉得其他五封遗书的内容大同小异十分奇怪,但今天看到这一封,就彻底确定了我的想法——所有的遗书,全都来自同一人之口。” “同一人之口?”叶青诧异。 “应该是凶手口述内容,然后用了什么法子让死者在生前写了下来,当然,第五个死者的这封遗书尚且存疑。”盛夏答道,“这几封遗书的字迹各不相同,若说是凶手一一模仿写就,怕是有些困难。” “也是,我们先前也对比过死者的笔迹,遗书上的字迹虽然要潦草一点儿,但确实是他们自己的笔迹没有错。” 点点头,叶青出声说道。 当初他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遗书的真实性,毕竟,他们是连死者到底是不是死于自杀的行为,都心存怀疑。 “但是,您说的第五个死者尚且存疑是怎么回事?”叶青心中有所疑惑。 “你还记得昨日我同你说过的那个疑虑么?虽然现在发现了第五个死者的遗书,也证明了有凶手的存在,但,从个人来讲,我还是坚持昨日的那个观点。 也就是说,第五个死者的的确确死于悲观绝望的自杀。” 接口出声,盛夏不知为何,总觉得第五个死者的服毒身亡并非是连环案件的凶手所为。 是的,连环杀人案件。 从最初出于断案多年本能的怀疑,到如今遗书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们终于能百分百地确定,近来发生在南陵城中的大规模自杀案件,其实是一场凶手精心设计的连环杀人案。 “当然,此事仍旧存疑。” 顿了顿嗓音,盛夏补充说道。 她的直觉,毕竟不能拿来莽撞的给案子下定论。 不过,确定了是连环杀人案的方向,他们调查起来便更加简洁明了许多,而调查九位死者生前都曾接触过什么特殊的、值得注意的人,便成了案子目前的重点。 受害者的情况进一步调查尚在进行之中,翻了翻九位死者的全部资料,言涵和盛夏选了两个人之后,便带了两个府衙的捕快一起前去调查询问。 第一家走访的死者并没有太多的异常,疯癫的状态产生于自尽身亡的五日之前。死者晌午时分好端端地从家中出去,说是要到集市上买些东西,傍晚归来时,便已是目光呆滞,言语行动间有些异常。 “出门时说过要买的东西带回来了吗?”听了死者弟弟那沙哑着嗓音的述说,盛夏出声问道。 死者是他的长姐,在年初的南陵城夜火中,他们失去了自己尚且算不上年迈的父母双亲,两个人相依为命,悲痛绝望了许久才慢慢地走了出来,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带回来了,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觉得难过,要是我早一点儿发现长姐的不对劲儿,说不定,说不定……” 少年泪如雨下,一年之内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他的人生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你方才说,你们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悲痛中走出来,你确定你长姐是真的走出来了,而不是装出来安慰你的吗?” 尽管心中不忍,盛夏还是问了出来。 调查案子有时就是这般,不狠下心来冷血无情,便不能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嗯,我能确定,我长姐她从来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有些什么都会写在脸上。” 点了点头,那少年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 “况且,她也已经能够去参加一些受到火灾的人自发组织的聚会里面去了,还能主动的安慰别人。 如果她没有走出来的话,我想她应该是做不到这一点吧。” “聚会?”盛夏忽然想到了昨天的那座院子。 “其实也不能算是聚会,就是有些承受不了事实的人,常常会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感受和痛苦,然后相互鼓励。有时候会是人比较多,有时候可能就是两个人之间的闲话家常。 长姐她去集市的前一天,还跟曾经的邻居王大娘一起聊过天,帮着她晒好了秋天的干菜。” 回答出声,那少年想了想又补充道: “王大娘在火灾里失去了老伴儿。” “那她从王大娘那里回来之后,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道: “也不一定非得很奇怪,但是与近来这段时间不太一样的情况也行。” 不知怎的,同眼前这个少年问的越详细,昨天那座神神秘秘的小院子便在她的脑海里越发的清晰起来。 “这个……也算是有吧。”努力皱眉回想,半晌之后,那少年出声说道: “从王大娘那里回来之后,长姐提起过要在去集市的时候顺便去趟原先她们几个要好姐妹相聚的地方,看看大家近来都过得怎么样。 但在此之前,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过那里了,因为我最近在准备来年开春的乡试,长姐一直都在家中很悉心的照料我的衣食住行。” 要好姐妹相聚的地方? 盛夏眉头蹙起,问道:“你长姐的那些要好姐妹,是不是也曾是那场火灾的幸存者?” 第120章 反常的死者 少年那点头的样子令盛夏心底突地一跳。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详详细细地询问了那处地点的所在,便赶紧招来身边跟着的一个捕快去找在府衙当值的江淮。 只有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明白自己的意思和查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依我看,那少年的长姐在生前还是去过那个所谓的’好姐妹聚会’的。” 看着盛夏将一连串的事情都安排吩咐下去,言涵方才沉吟着开了口。 虽然方才的少年说,有些疯癫归来的长姐并不肯承认这一点,但他依然觉得,一个人若只是单单的去了一趟集市,是断不可能会忽然精神失常的。 “我也在怀疑这个。”点点头,盛夏将昨天傍晚在城中的见闻尽数讲给了言涵。 “虽然出现大规模的灾难之后,百姓之中出现这种自发的相互扶助、相互鼓励的情况实属正常。 从前在北疆的时候,我就见过不止一次,有盗匪屠了村子之后,幸存者会拉起手来相互鼓励,其实,也算是一种人的自我恢复和保护。 但这样的事情一般都很阳光很开放,因为身边的人都曾遭受过这样的灾难和痛苦,并非是小众的苦难,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比起神神秘秘地聚在谁家的小院子里,那会儿的百姓更愿意大家一起坐在太阳底下聊天和哭泣。 所以,实在是奇怪得很。” “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混入了这样的地方,假借安慰帮扶,来接近被害人,然后借机下手?” 抬眸看着盛夏,言涵已经命人去寻找可以操控别人行为举止或者导致神经错乱的药物。 “目前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了。”点点头,盛夏又道:“另外一家应该在相隔两道巷子的地方,从这里穿过去应该是最近的路。” 抬手指了指拐弯处的一条羊肠小道,盛夏抬头间看到了言涵望着自己的那似笑非笑的脸庞。 “做什么?我提前仔细瞧过了南陵城的地图不可以吗?” 轻哼一声,盛夏脸上闪过一丝莫名地尴尬,自己当初不过是在京城迷过一次路而已,用得着这样一直记着么? “盛姑娘心细如发,在下很是佩服。”双手抱拳,言涵笑着出声。 两人穿过尘土飞扬的小路,寻寻觅觅间,在一座大门紧闭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低头看了看地址,盛夏抬起手来敲门。 门内应声的速度很快,然而屋内之人却是过了良久才将房门打开。本以为屋中之人在慌忙藏着什么东西,然而待到看见门内颤颤巍巍站着的白发老人时,盛夏的鼻子便不由得微微有些发酸。 这家人,只剩下了年迈的老两口。 火灾中死去的,是为了救出全家人而不幸被困火场丧生的长子,而如今被害自杀身亡的,则是家中的小儿子。 府衙的卷宗上说,两位老人还有一个已经成年远嫁的女儿,眼下这副样子,那女儿想必还不曾从远方归来。 踏入昏暗空落的屋子,盛夏很难想象,年迈之时接连丧子的两个老人守在在做空落落的屋子里时,内心是一种怎样的苍凉无助。 “我从来没想过,阿南他会走上轻生这条路,我一直觉得,就算是所有人都承受不住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阿南这个孩子也不会的。” 苍老的容颜上满是悲凉,老先生出声说着,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水。 是啊,哪里还会有泪水呢?怕是早就已经全都流干了吧。 “您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程南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顿了顿嗓音,盛夏出声问道。 “因为他一直都很懂事,尤其是年初的时候,我家二儿子去世之后,阿南他就变得更加懂事起来。 从前他并不十分喜欢读书,总是帮衬着家里做这做那的以挣钱为主,反倒是他二哥有心要考取功名,天天念书学习到深夜。 自从他二哥去世之后,这孩子不但白天在外面做零工挣钱补贴家用,承担起家里面里里外外的所有活计,而且所有的事情忙完之后,还要坐下来专心的读书,准备来年的乡试。 我们老两口怕他太累,曾经跟他说过不要做这么多的事情。 可这孩子却说,既是他二哥当初舍命救了他,那他就要连他二哥的那一份都活回来,既然当初他二哥一心想要读书考取功名,那他就要替二哥完成这个心愿。” 话语里叹息声声,那老先生抬头看看盛夏,问道: “姑娘你说,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狠下心来抛弃我们老两口呢?” 老人的疑问一字一顿敲打在盛夏的信笺,而这,也正是她想问的问题: 一个这般积极向上又懂事万分的少年,怎么会好端端的选择自尽身亡呢? “在程南去世前的这段时间,他可曾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又或者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 给老人倒了杯水,盛夏继续出声问道。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相互对视了一眼,老先生犹豫着出声说道。 “这孩子很顾家,除了在外面打零工之外,从来也不到处乱跑乱玩的,也没见他把什么朋友带回家里来。 都是我们拖累了这孩子啊,他还那么小的年纪,就要为了我们老两口操持那么多……” 接口出声,老太太的眼圈干涩泛红,嗓音里也带了几许沙哑难掩。 “一点儿变化和异常都没有吗?”追问出声,盛夏有些不肯相信。 不论是方才老先生那犹豫的面色,还是其他几个受害人生前类似的异常反应,都让她心里对这个答案有所怀疑。 “老先生,实话同您说了吧,”站在一旁的言涵开了口,“令郎的忽然去世可能并非偶然,也并非是他自己的本意。 近来南陵城中自尽身亡的人有多少,相信你们二位也有所耳闻,我们便是特地从京城过来调查此事的。 若令郎真的是被他人谋害身亡,您现在的遮掩躲藏,岂不是再为凶手的逃脱打掩护?” 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言涵脸上的神色令两个老人怔在了那里。 “这位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南他……他真的不是想要离开我们老两口?” 嘴唇颤抖,老太太最先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红了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 虽然无论如何他们的儿子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可能知道他是并非是自己想要离开的,对老两口来说,也算是一种绝望悲伤之下的安慰了吧? 低眸看着老两口那渴望的目光,言涵终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是,阿南他真的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泪眼朦胧中摇了摇头,停了半晌,老太太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道:“除了,除了他连着做了几宿的噩梦。” “噩梦?” “就在,就在他离开的前几天,我晚上起夜,曾经听到他的屋子里传出来大喊大叫,我以为阿南怎么了,赶紧跑过去看,结果发现是做恶梦了。 后来,后来我不太放心,就连着几天晚上都去看,才发现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可白日里又瞧着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我,我就没有敢去问他。 这孩子过得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想再拿梦里的事情困扰他。” “那您还记得,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或者在梦里喊过什么人?” 黛眉轻蹙,盛夏出声问道。 “好像……在喊他哥哥的名字。我人老了,耳朵不太好,只是模模糊糊的听着有点儿像。” 眉头皱得很紧,老太太回想半天才出声说道。 “老太婆,听你这么说我忽然也想起来一件事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几天,就……就那几天……” “阿南自杀”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老先生叹息半晌,还是跳了过去。 “阿南他,变得很不爱说话?” “好像是这样的,那几天的时候,那孩子比平常更加不喜欢说话。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大考就要临近,所以心里紧张才不爱说话的,难道是……难道是……” 双唇颤抖,老太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真不是一个好娘,我不是一个好娘,我怎么连孩子的反常都看不出来……要是我能看出来,能早点发现,或许阿南他就不会……就不会……” 泪水从手指缝里颗颗滚落,老太太靠在老先生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您二位知道他平日都去哪里打零工补贴家用么?还有他平时会跟什么人来往,不是朋友也可以。” 看着面前连连点头的老两口,盛夏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记下了死者程南生前常去打零工的地方,盛夏安排了几个捕快去抓紧调查询问后,便同言涵一起告辞了出来。 程南生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双父母又年迈不常出门,怕是也不知道他的太多行踪和在外面的生活情况,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太多的线索了。 与其在这里耽误时间,不如去调查一下与他更为熟悉的人。 第121章 孔明灯上的心愿 不知是否因为言涵良心发现,今天颜府的晚膳并没有如昨天那般大张旗鼓地摆在中堂,也不需阖府上下全都作陪一处,而只是如往常那般,送到了各人的院中。 进屋洗净了双手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盛夏走进饭厅,才发现言涵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那里。 “你怎么过来了?”坐下身子,盛夏诧异出声。 刚才也没谁来跟自己汇报,说言涵要来一起用晚膳。 “难得不用翻墙,我当然是要抓紧一切机会。”言涵笑着将筷子递给盛夏。 “嘁,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我明明都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了,你居然还是死乞白赖的跟过来。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安王殿下的脸皮这么厚呢?” 轻哼一声,盛夏还在为言涵想法子名正言顺地住到颜府的这件事儿而记仇。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忘记了。”慢悠悠的出声,言涵又道:“要不要我提示你一下?” “提示?”盛夏有些迷惑。 “我记得我不久前刚同你说过,做事要厚脸皮,而且还亲自示范了一次。”脸上笑意更深,言涵看着她缓缓出声。 亲自示范…… 脑海中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破水而出,带着夏日莲花的清爽香气,让盛夏白皙的脸庞上霎时间浮起红云朵朵。 “看样子你是想起来了。”清淡的嗓音含笑,言涵看向她的眸底带了几分戏谑和温柔。 “你才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赶紧低头喝粥来掩饰自己的窘迫,盛夏还不忘冲着他狠狠丢去一个白眼儿。 “哎?真的没想起来?那我再同你示范一遍……” “言涵你混蛋!” 踩着言涵的尾音儿咬牙出声,盛夏搁在桌子下面的脚,毫不留情地踩上了言涵的靴子。 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得不在下人面前保持镇定,言涵看着盛夏那孩子般得逞的笑容,不由在心里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个傻姑娘。 晚膳用毕,言涵破天荒的没有装瘸博同情,倒是让盛夏一早就准备好的应对之策扑了个空。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现在天都已经黑了。” 被拉着向府外走去,盛夏一脸的疑惑万分。 方才他不是还说今日查案太久觉得十分劳累,所以推掉了林大人的晚宴邀请么?怎的现在又精神十足的要拉着自己去府外闲逛? “带你去看些东西。”紧紧牵着盛夏的手,言涵唇边的笑意不断。 在南陵城就是比京城自由,没有那么多的耳目眼线盯着,也没有那么多嫉妒和恶毒的心思围着,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畅游在这迷人的夜色之中。 出了颜府走在街头,盛夏第一次发现,夜晚的南陵城竟然有这么多人在来来往往。 “晌午的时候林大人提了一句,今天晚上要在城中燃放孔明灯。”回头看看盛夏好奇的目光,言涵笑着解释出声。 “放孔明灯?”盛夏将目光落在言涵的身上。 “往年的这个时候,南陵城的百姓会聚在一起燃放孔明灯,既是为秋收的顺顺利利做祈愿,也是因着秋收开始后要持续忙碌一段时间,而提前做些放松愉悦的事情。 可今年南陵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府衙考虑到百姓接连失去亲人的心情,本有意将这活动暂停一年,却没想到城中的百姓反而不肯同意,反而是坚持要举办一场比去年规模更大的孔明灯聚会。 为的,是祭奠那些逝去的亲人,更是要鼓励活着的人能充满希望的好好的活下去。” 缓缓地解释出声,言涵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那写在脸上的坚强笑意,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是啊,逝者已矣,活着的要更好更努力地活下去,才是对故去的人最大的安慰吧。” 点点头,盛夏不由攥紧了言涵的手。 百姓总是一个很奇妙的群体,他们有时候很弱小,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变故,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最先受到冲击和损害的,往往就是他们,丝毫没有抵御能力的,往往也是他们。 可他们却又是最强大的那群人,无论面对怎样巨大的灾难与伤痛,他们都是最先恢复过来的,最先能够坚强的站起来的。 就仿佛北疆荒原上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哪怕是被荒火烧得酷黑焦黄,了无生机,可只要有一点点的雨露滋润,它们便又会在一夜之间铺满整个草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此的坚不可摧。 夜色朦胧,无数的孔明灯被点燃,热气蒸腾之下,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夜空,带着无数人心里的挂念与祈祷,载着无数人的悲欢与喜乐。 它们摇摇晃晃地直奔夜空,将没有星子的夜空装点得璀璨万分,甚至,比星光还更加耀眼明亮。 “来点一个吧,有什么愿望写在这里就好。” 拿来一盏孔明灯支好,言涵将一支毛笔递到了盛夏的手中。 火光盈盈间,他能看得到,她眸底闪耀着的喜悦光亮。 “写在孔明灯上的愿望是不可说的吧?”接过毛笔,盛夏看着言涵,“你走过去一点,不要偷看我写愿望。” “好,”笑着点头,言涵自己也拿起了一支毛笔,“你写在那边,我写在这边,咱俩相互看不见,只有两个愿望它们自己知道。” 下笔如蛇走龙游,言涵几下便写好了自己的愿望。 他的心愿很简单,不过是能同她长长久久罢了。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盛夏却迟迟不肯收笔,透过孔明灯朦胧的油纸,他看得到那张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可盛夏嘴里依然振振有词,仿佛还想再写点儿什么上去。 “你写那么多心愿上去,就不怕这孔明灯载不动?” 不觉好笑,言涵绕过孔明灯走到她的身边。 “喂,不许走过来偷看。”赶紧背过身子挡住自己的心愿,盛夏看向言涵的目光中带了几分警告。 “不看,不看,”从善如流,言涵向后退了几步身子,“不过,你怎么写了那么多的愿望上去?” “因为愿望很多,又不知道下一次能放孔明灯是什么时候,当然要抓住机会能写多少是多少喽。” 不甘心的回头又在孔明灯上添了几笔,眼看着实在没地方写字了,盛夏方才收好了毛笔。 “愿望很多?你从前没有放过孔明灯吗?”言涵笑着出声。 “当然没有了,北疆民风淳朴彪悍,有什么心愿都是自己直接行动去完成的,哪里会有这些用来许愿的灯火?” 帮着言涵将固定孔明灯的架子取下,手扶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天空的孔明灯,盛夏嘴里不由得念道: “孔明灯,你可要飞得高一点儿,然后保佑我的愿望全都达成。” “孔明灯,你可要飞得高一点儿,然后保佑我们阿夏的愿望全都达成。” 言涵也学着她的样子重复出声。 “你可真是讨厌,笑话我。”嗔怪出声,盛夏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举高,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了手。 载着许多愿望的孔明灯在半空中轻轻地晃了一下,便直直地向着夜空深处飞去,很快,便同那漫天的孔明灯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来。 “其实,北疆的民风也很好,有什么心愿就是要自己去达成的,直截了当的行动,也没有什么不好。” 收回目光落在盛夏身上,言涵又想起了方才盛夏说过的话。 “话虽如此,可有个这样的仪式,也总是令人欢喜的。哪怕没有什么愿望要祈祷的,就这样大家一起放孔明灯,不也很好看么?” 笑靥如花,此刻的盛夏方才显出一个十六岁姑娘的活泼可爱来。 从前那些家国的责任与感情的深沉,让她总是一副冷静且自持的模样,硬生生地,将那二八年华该有的天真活泼全都隐藏殆尽。 如今他又回到她的身边了,他便不会再让她如从前那般坚强,如从前那般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咬牙硬抗。 她才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她应该遇事慌张,应该害怕躲藏,应该拽着他的衣袖,一叠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而他,就站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让她能安心的享受阳光和温暖。 挽着手臂徜徉在人海中,言涵转头瞧着她那副笑意盈盈地样子,不由得很想知道,当初在北疆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是一副怎样的情形。 “当初我们在北疆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没忍住,他问了出来。 视线中的盛夏微微一愣,转过头来看向自己时,便在脸上浮起一个明丽的笑容,那明若秋水的眼眸中也带了点点羞涩和点点欢欣。 “在北疆的时候啊,我们过得还是挺潇洒快意的。”神色里带着过往的回忆,连语气都变得更加温柔美好起来,然而却并不妨碍她有所嫌弃: “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比起现在的老成又厚脸皮来,简直不知道要招人喜欢多少倍。” 第122章 是你,对不对? “你难道不觉得,老成也有老成的魅力吗?” 失笑出声,言涵转过身来问道。 “依我看,你是觉得厚脸皮更有魅力吧?”轻哼一声,盛夏又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听过去的事情?” “要,当然要。”言涵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方才说到哪儿了?”盛夏蹙眉回想。 “说到我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言涵及时地提醒。 “对,那时的你是个十分招人待见的英俊少年郎,”点点头,盛夏故意目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身边的言涵一眼,继续道: “除开在大帐里与父亲和其他几位将领讨论边关的镇守,及如何剿灭叛军的计策之外,你最喜欢做的,便是骑着那匹黑色骏马在北疆的草原上纵马风尘。” “那我一定是同你一起,”笑着出声,言涵脸上满是笃定,“边关的风月虽好,但在我的眼里肯定是敌不过你分毫的。 就好比今晚这夜色虽美,我却更愿意瞧着你一样。” “晚膳也没吃什么呀,怎么今天这嘴里同抹了蜂蜜一般?”脸颊微微红了红,盛夏不好意思地嘟囔出声,心里却止不住地回想着当年那个英俊少年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言涵啊,在她的眼里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完美,哪怕只是无意中向她投来小小的一瞥,也能令她心如小鹿乱撞,低下头去羞红了脸颊。 他在草原上纵马时的模样英俊潇洒,他在大帐中运筹帷幄时的从容令人神往,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身先士卒上阵杀敌时的样子,更是将她深深的折服。 那个时候的言涵啊,是那样的美好,若不是后来……他现在,应该也还是那副英俊洒脱的样子吧。 沉稳老成,瞧着是对一个人的称赞,可终究不过是岁月和磨难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罢了。若是可以,又有谁愿意在尚且该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沉沉稳稳,将事情思虑的周全而滴水不露呢? 她嘴里说着嫌弃,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心疼罢了。 盛夏嘴里细数着的点点滴滴,每一处都让言涵忍不住地上扬了唇角,他很庆幸,庆幸自己能在那样早的时候便遇到了一生的倾心所爱。 “那,后来呢?”眼瞧着盛夏停顿了嗓音,言涵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盛夏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躲闪。 后来的事情啊,满心满眼里全都是浓重的血色,她哪里舍得让他再回想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双大掌握住,盛夏抬头,正对上言涵那认真不已的目光。 “后来,我率领十万大军去平叛贼乱,抵御外敌入侵,可却不知怎的被人泄露了行军路线,陷入敌军的埋伏陷阱之中惨遭全军覆没。 那个时候的我,定然也受了极重的伤,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情形我还依稀有些印象,可如何从战场被救回,却没有分毫的印象。” 握着盛夏的手又紧了紧,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是如何被人从战场上救回,又是被谁舍命救回的,你一定知道吧?” 漆黑深沉的眸子里波涛汹涌,言涵直直地看着盛夏,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是你,对不对?”清淡的嗓音里带了一丝丝的颤抖,言涵的眼圈第一次泛了红润。 盛夏心底微微一颤。 “当然是我啦,不然还能有谁?莫不是你还期待着有什么别的惊艳美人儿前去相救,然后再来一段红颜策马的传奇佳话?” 故意开了个玩笑,盛夏企图将话题扯到别的问题上去。 却不想言涵这人实在是轴得很,根本就不买她的账。 “你是怎么把我救回去的?”步步靠近,言涵的嗓音低沉了下来。 “唔,有什么怎么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盛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来,“得知你们陷入敌人的埋伏之后,父亲和峄城便都各自带兵前去支援,我就跟着去了。 然后,然后就那样把你从人堆里救回来了呀。” 语气轻描淡写,盛夏那副样子,仿佛真的只是顺手救了他一般,而不曾浑身浴血,于千万敌军中披荆斩棘冲刺前行,更不曾自己身受重伤也险些昏迷。 “就这么简单?敌人的千军万马,为的无非是我的这颗项上人头,就这么轻易的让你将我救了回去?” “这个……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胡诌的话还没有说完,盛夏便被猛地拉入怀中,那宽厚温暖的怀抱是那样的熟悉,带着令她安心的清冷白梅香气,然而那环着她的手臂却是越收越紧,几乎把她勒疼。 言涵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将头伏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的,她觉得肩膀处传来些许湿润的感觉。 “言涵……”盛夏不忍。 “乖,让我抱会儿。” 肩膀处传来的声音有些发闷,言涵再度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而她也缓缓地抬起手来回抱着他。 漫天的孔明灯仿佛天空最亮的星河,两人静静的相拥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无数繁华流光从身边掠过,而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纯粹,静默,唯一。 — 秋收的孔明灯过后,南陵城的百姓渐渐都陷入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 府衙的捕快们也一刻没有偷闲,东奔西跑,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与线索。 “盛姑娘,整个南陵城里类似互助会、私人聚会的情况我已经全都摸查清楚了。” 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江淮简单的一行礼,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调查来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 “与年初火灾相关的,有固定的时间或者地点相聚的共有十五处,在年中时剩下了八处,其中有两处的地点和聚会开设的十分隐秘,若非内部人员带领,旁人是无法进入的。 而盛姑娘您那天发现的那座院子,便是其中的一处。” “这几处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说,参加聚会的人或者他们在聚会上讨论的内容?” 黛眉轻蹙,盛夏问出声来。 “初步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常,”轻轻地摇了摇头,江淮继续道:“其实这样的互助会、帮助会,在火灾最开始发生的时候特别普遍,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住处,内心的痛苦总是要同旁人说说的。 可是到年中的时候,火灾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大部分人便渐渐地走了出来,这样的互助会也就很快的消失了不少,到现在仍然还在参与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属下调查过,那些人主要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仍然没有从火灾的伤痛中走出来的,每日还是以泪洗面、心情沉郁,难以接受事实。 而另外一类人,则是从前得了帮助、受了益,已经走出来正常生活的人们。可能是因为切身体会过那种痛苦,所以不忍心将他们丢下不管,便还是在不停地安慰和帮助他们。 至于您说的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的内容,他们并没有什么记录,都说只是在说些火灾中的事情,已经逝去的人的一些事情,还有就是相互鼓励要好好活着的话,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江淮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道: “那日盛姑娘您在街上看到的那座院子,之所以对外界充满警惕和敌意,是因为之前曾经有人前去恶意捣乱。 有些并没有受到火灾影响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混入其中,对着里面的人说些对死者不敬,让生者难过的话,从那以后,他们就对进入院子的人很严格了。” “现存的这八处能够排的上号的互助会,可有什么负责人、牵头人之类的?”点点头,盛夏继续问道。 “这个应该是没有硬性的规定,因为本来就是自发组成的。 不过在具体的运行中,应该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人是主要负责召集和安排大家的,地点固定的,便是提供场所的那个人,而地点不固定的,大多是当日负责做东的人来担任临时的负责人。” 思忖片刻,江淮出声答道。 当初南陵城府衙也不是没有担忧过,这样原本出于好心的自发组织的互助会,会不会在后来就变了味儿,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曾排过府衙的官差去监管照看,如今规模小了,府衙便也没再太过于监管。 “固定去参加那些互助会的人员名单可有?你们辛苦一下挨个儿调查过去,看看是否有什么人可疑,又或者有那些近期才刚刚出现的新面孔。” 沉默片刻,盛夏吩咐出声。 “属下遵命。”抬手行礼,近小半年来的磨练,让江淮变得更加成熟干练了起来。 “对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城中的百姓曾经举办过一次集体的祭扫仪式?那是在做什么?听说,还有许多外乡人一起来参加?” 在心里琢磨着案子,盛夏脑海里忽的就浮起前几日在街上听到过的那个闲话来。 第123章 药铺初探(1) “您说的应该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站在那里想了片刻,江淮方才出声答道。 “在年初的火灾中,有几户百姓全家都葬身火海,没有亲人活在南陵城中,连当初认尸和下葬,也都是城中百姓和左邻右舍幸存的人们出手相帮的。 孤坟一座在城外,自是没有人前去扫墓,城中的百姓不忍见他们坟头杂草丛生无人清理,便在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特地向衙门提出申请,要祭奠一下这些无亲人在世的逝者,帮他们清理一下坟墓。 至于您说的有外乡人参加,应该是一些逝者在城外的远亲,听到消息之后有些人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毕竟是亲人,最后一程总是要送的。” “当初参加集体扫墓的这些外乡人,如今都离开南陵城了吗?”黛眉轻蹙,盛夏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 逝者已矣,若是有人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假冒逝者的亲戚,又有谁能够分辨的出来呢? “理应是离开了,属下记得,那些人的家中没有离南陵城特别近的地方,来祭扫一下,收拾收拾遗物,应该就会赶回家乡去,毕竟咱们北方的秋收季节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思忖着出声,江淮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 “去查查名单,确定一下。还有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新搬到南陵城来定居的外乡人,即便是同当初的火灾看上去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也好好的调查一下。 宁可受累多调查一些,不要放过一个可疑的地方。” 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盛夏隐约觉得,这些忽如其来的外乡人似乎与整件事情有着莫大的牵连。 如若不然,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在火灾发生后的最初、最忙乱的那几个月发生,反而,是在有大批外乡人涌进南陵城之后,才慢慢显露出来的? 在心里细细地琢磨着,盛夏那好看的眉头越蹙越紧。 他们来到南陵城查案已经三四天的功夫了,如果凶手还按照以往的节奏规律作案的话,此时怕是已经挑选好了新的下手对象。 若是不能赶在凶手动手之前将他揪出,那么,便又会有无辜的生命受到最残忍的牵连。 “好了,别总是皱着眉头发愁,”有些粗糙的指腹揉上了盛夏的眉心,言涵迎着她看过来的目光,继续道: “既然待在这府衙里一时半会儿地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不如我们上街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又或者能开拓开拓思路。” “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无辜送命了,毕竟他们都是好不容易才从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里走出来的人。” 叹息着出声,盛夏任由言涵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了南陵城府衙的大门。 南陵城并不算大,几乎每条大街小巷都相互连通,顺着府衙门前的大路一路走过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城中的集市。 比起前几日的繁华热闹来,今日的集市要萧条清冷上几分。 昔日里出来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的农人们,如今全都下地秋收,而店铺里闲着的伙计们,也都跑去各家各户帮忙做些活计。 于是一时之间,除了酒楼里还照旧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之外,其他各处倒是愈发显出几分冷清的意味来。 “怎么了?”觉察到身边言涵的脚步放缓,盛夏从思绪中抬起头来有些奇怪的问道。 “前两日你让人去查程南生前所在的地方,我记得,有一处便是那里。”言涵抬手指了指街对面的药铺。 “同仁堂”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悬挂在匾额上,盛夏忽然想起了,在火灾中与自己一同并肩救人的,那个仁心仁术的老大夫。 “我们过去看看。”立刻下定了决心,盛夏拉着言涵的衣袖,径直走进了那家药铺。 草药的香气扑面而来,透着一股子令人平静的力量。 “两位是来抓药还是寻医问诊的?”穿着灰色短打的小药童十分有礼貌的迎了上来。 “我们是来找一位朋友的,”冲着小药童笑笑,盛夏继续道:“麻烦你同常大夫通报一声,说京城的盛姑娘来拜访他了。” “师父他现在正在后堂看诊,两位可能要先稍等一会儿了。”小药童恭恭敬敬地说完,便转身向着后堂走去。 许是因为现在临近午时,药铺里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只在柜台旁边等着一个老妇,柜台的另一边,抓药的伙计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去抓那一味叫做“白芷”的药材。 “两位,我师父请你们先去后堂稍微坐一下,他现在还有两个病人要问诊。”小药童很快回到了前厅。 “好,那就有劳了。”点点头,盛夏和言涵便跟着那小药童向着后堂走去。 穿过草药香气浓郁的隔间,院子里正有许多小药童和伙计在晒药材,今天阳光好,他们也就格外忙碌一些。 “这些人都是你们同仁堂自己的药童和伙计吗?”盛夏回头问道。 “回姑娘,大部分是,但有一些是临时雇来帮忙的,这城中的天气时好时坏的,若是连日阴雨过后出了太阳,便会很忙。” 小药童恭敬答道,方才常大夫嘱咐过他,要好好接待来寻他的这位姑娘。 “那你们还真是不错,什么时候想雇人便能雇的来,京城就不行了,活儿多的时候,伙计也忙,想雇人都得提前就定好才行。” 仔细地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盛夏能看得出来哪些并不像是这药铺的人。 “也还好,这些人虽是临时雇来的,但大部分人也都是固定的,他们做惯了药铺的活儿,就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缺人,到时候自己就会来了。 因为药铺的活儿也需要一些经验和技巧才能做得好,所以我们通常也不轻易换人。” 抬手向着不远处一个正用笸箩晒药的伙计,那小药童道: “比如那位伙计,在我们药铺已经做了四五年了。我们药铺没事做的时候,他就会去旁边的戏楼、茶馆什么的做临时跑堂的。” “原来是这样,”笑着点点头,盛夏又道:“我能在这院子里四处转转么?我虽通些医理,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药铺和这么多的药材,今日还想好好开开眼。” “盛姑娘若是愿意的话自然是可以的,我家师父说了,您随意就好。”赶紧答应出声,那小药童看向言涵,“那这位公子……” “我随她一起就好。” “那二位就请自便,我就在旁边的小药房,若是有什么事情,您二位唤我一声便好。” 恭敬地行了个礼,小药童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这小药童说话行事倒是一板一眼的很有礼度。”看着那小药童离开的背影,言涵淡淡地出声说道。 “你没觉得,这药铺里的人大多是这样么?我总觉得,那常大夫不像是普通的民间大夫一般。”点点头,盛夏四下里走走看看,慢慢地向着那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走去。 “可能有什么比较好的家学渊源吧,也不是所有有才华的人都会入朝为官的。”跟着盛夏走了过去,言涵并没有忘记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 他记得,程南除开在药铺外,还在好几处同时打零工,说不定,这些人里面就有长期同他在一起的呢? 言涵站在一旁琢磨着,那边盛夏已经同那几个伙计聊了起来,从药材的功效到晾晒的方法,她与那几人说得头头是道,很快便放松了他们的警惕。 “姑娘,我看你也不像是四处做活儿的样子,怎么懂得这么多?” 将手里的药材晒好又拿起一筐,那伙计出声问道。 “幼时曾跟着邻居学过一些皮毛,今日看到你们几位的手法很专业,就想来请教一下。”笑着答道,盛夏知道,这表示自己已经融入了他们之中。 “我们啊就是些临时来帮忙的,那边那几位才是正经拜师学艺的大夫。”笑呵呵的出声,那伙计指了指对面的几个药童。 “我觉得,正经拜师与否并不重要,能懂得医理,瞧得了毛病,收拾得了药材,那便是大夫。 不过是瞧大病还是小病的区分,可话又说回来,哪里有那么多大病需要瞧呢?您说是不是?” 对着那伙计出声,盛夏余光里却瞧见言涵那唇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在哪里笑什么?”悄悄地做了个口型,盛夏莫名的脸上有些发胀。 “觉得你口才好。”回了个口型,言涵脸上的笑容更明显,反倒是遭来了盛夏一个白眼。 “难得姑娘这么夸我们,倒是让我们有点儿脸红了,”伙计们都是实在人,嘴里说着,脸上也是真的有几分不好意思。 “说起来,当初我们这帮人里有个小伙子是真的学的不错,连常大夫都有意收他为徒呢,不过他有心要考取功名,这事便也作罢了。 只可惜……” 摇了摇头,那伙计深深地叹了口气,惹得旁边几人也跟着叹了口气。 “只可惜?” 出声问道,盛夏隐隐猜到了他们口中的“小伙子”是谁。 第124章 药铺初探(2) “可惜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唉……” 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那几个伙计的脸上都露出惋惜的神色。 “想不开?难道几位说的是……程南?”尽管心里已经确定,但盛夏还是装出了几分惊讶。 “说的正是他,怎么,姑娘也认识阿南?”满脸惊讶的人,轮到了这几个帮工的伙计。 “说认识也谈不上,但对他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点。”盛夏抬头看了言涵一眼,决定直接说实话。 隐瞒身份套近乎可以,但若是谈及正经事上还在隐瞒,那便是极不道德的了,更何况,将来身份一旦被拆穿,再想深入的调查案子也会遭到对方本能的抵制。 对于一个刻意欺骗自己来套话的人,谁又不会心生警惕呢? “几位实不相瞒,我们是特地来南陵城调查这件事的,只是没想到几位正好同程南相识,不知道可否帮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语气平静,盛夏毫不意外的在几个人脸上看到了惊讶和警惕。 “你们……你们是来查案的?”愣了一会儿,率先开口的还是刚才同盛夏比较热络的那个男子。 “我们来南陵城是。”点点头,盛夏说了一半。 “那你们……你们刚才……” “不是在套话。” 似是猜透那男子的心中所想,盛夏的直截了当倒是让那人有些不好意思。 “但现在既然你们认识程南,我就确实想向你们打听些情况,程南的家中我也曾去过,可惜他年迈的父母没办法给我们提供太多有利的线索。 而我们,又是不肯轻易相信程南是自杀的。” “你们真的这么认为?那孩子不是自杀?”眼神儿有些犹豫,那男子似是唯恐盛夏在骗人。 “真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跑了来。”点点头,盛夏答得郑重其事。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在用眼神交流和商量。 “那你们……你们想问些什么?”那男人终于还是松了口。 “比如程南平时都同什么人接触,经常会去哪里,他自杀身亡之前,整个人有没有什么异常,又或者是有没有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 我们想知道的越详细越好,只要你们清楚的,记得的,就全都告诉我们吧。” 唇角浮起浅笑,盛夏不慌不忙的出声答道,而站在一旁的言涵却敛了神色,时刻准备着记下有用的信息。 “那孩子平时很吃苦的,做什么事情都手脚很麻利,从来也不偷懒,我们都挺喜欢他的,几个主顾也都挺喜欢他的。” 挠挠头,那中年男子似是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挑着最直观的印象说了。 “而且自从他二哥意外过世之后,他也变得很懂事,每天说要多赚些钱让爹娘过好日子,就在他出事的前两天,他还跟我们说过,秋收要多打一份工,这样过年的时候就能给爹娘做两身新衣裳,让他们高兴高兴。 所以,所以他出事之后我们几个才不肯相信他是自杀的,根本就没有理由自杀。” “就是啊,他那样的孩子怎么会是自杀?反正我是不信。”旁边一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附和着出声。 “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除了这药铺的活儿,我听说还在隔壁的酒楼当跑腿送菜的?”点点头,盛夏跟他们的感觉并无二致。 “药铺和隔壁的酒楼是他固定去的地方,其余的都是些临时的杂活儿。平时与他在一起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人,反倒是跟年轻人来往比较少。”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那男人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又道: “不过,他二哥出意外去世之后,他有一段时间很消沉,也经常去参加一些什么互相帮助的聚会,不过他很快就走出来了,这孩子比许多大人都坚强。 但是他在那里面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你刚才说他很快就走出来了,那他之后就没再去过类似的活动么?”盛夏暗暗蹙眉,果然那些聚会与这事儿脱离不了干系。 “也不是完全不去,就是去的次数少了,而且也是去帮助别人了,不是他自己寻求别人的帮助了。”那男人想了想说道。 “可是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最近这段时间又去的比较频繁了?我记得从前他差不多五六天才去一次,最近这段时间差不多每天都要去,就连他出事的那天,不也还去过后街的那个院子么?” 旁边一个伙计忽然插嘴,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几个人纷纷皱眉思索。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的。而且有几次他是中午去的,下午回来我就觉得他情绪不太对。 我那会儿以为他想起了他二哥心里难过,所以没有敢多问,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院子有什么问题啊……” 另外一个人的眉头快要拧成了一个川字。 “后街的院子?是不是在集市西边,绕过一个卖水果的摊子那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言涵一眼,盛夏出声问道。 “对,就是那里,姑娘你也知道?”那人问道。 “嗯,查案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个地方。”盛夏点点头,又道:“他以前也是去这里么?” “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那会儿到处都是那样的地方和人群,后来他固定去的,便只有那里了。 我听说,那里的人还不少,前些日子似乎还有新的人过去了,我觉得奇怪还问了他一句,阿南说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是隐约记得,那是个外乡人,因为亲人在家乡意外去世了,不愿留在家乡伤心,所以才来这里的。” 眉头皱得更紧,那人话音落地忽然猛地抬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难道是……”那人嘴唇颤抖,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不置可否,盛夏出声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有人知道么?”那人摇摇头,转而看向旁边几人,却也全都是摇摇头,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动动嘴唇,盛夏正待再说些什么,便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盛姑娘,抱歉让你久等了。” “常大夫无须这么客气,”回过身来冲着常大夫笑笑,盛夏道:“是我突然造访给常大夫您添麻烦了才是。” “盛姑娘客气了,两位屋里请吧。”向着屋中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面对言涵望过来的犀利淡漠目光,常大夫也只是平和的笑了笑。 “言涵,这位是常大夫,常大夫,这位是安王言涵。”走进屋子,盛夏主动介绍出声,方才在院子里她不愿暴露太多身份的问题。 “草民见过安王殿下。” 浅浅行礼,常大夫那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似是更证实方才他们的猜测和怀疑。 “常大夫,我们这次来是有事向您打听的。”开门见山,盛夏相信自己方才在院子里与那些人说的话,常大夫不会不知道。 “是为了近来南陵城的那些怪事吧?”果然,常大夫也没有避讳。 “嗯,”点点头,盛夏又道:“因为其中一个死者程南经常来您这药铺做零工,所以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些什么情况。 方才外面那几个伙计也说了,他似乎最近同一个刚来南陵城的外乡人走得比较近,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常大夫您可知道些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程南那孩子虽上进,但并无心医术,我这药铺病人也比较多,所以没太关注。” 摇摇头,常大夫又道: “不过,我这里有个伙计可能因为与他有共同经历的缘故,倒是与他很相熟。当初程南来我这里做活儿,也是他介绍来的。” “共同的经历?您是说年初那场大火?”盛夏脱口而出。 “嗯,那伙计在年初那场大火中失去了妻女,只留了一个儿子在身边,但也受了很重的烧伤,现在还在不断的用药和治疗。”点点头,常大夫对着门外候着的小药童招了招手,道: “去将王硕喊来,说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小药童脚步飞快,没有片刻的功夫,便带了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前。 “常大夫,您找我?”那伙计踏进房门。 “是这两位从京城来的大人想问你一些事情。”抬手指了指盛夏和言涵,常大夫继续道:“两位大人是来询问有关程南的事情的,你同他相熟,有什么便说什么吧。” “阿南?阿南他不是已经……”王硕脸上有些疑虑。 “我们要查一些事情,”简要说了一句算作回答,盛夏问道:“我听说,程南最近这段时间同一个刚来南陵城不久的外乡人走得很近,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外乡人……姑娘您说的可是殷卓?”眉头皱起,王硕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盛夏,“他最近是与阿南关系最亲密的人了,好几次我去找阿南,都被他拦下了。” 第125章 那个人有些古怪 王硕的脸色有些犹豫,似乎有些话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般。 “有什么话你就说,两位大人面前不用藏着掖着。”常大人开了口。 “我觉得……我觉得那个殷卓很古怪。”踟蹰片刻,王硕还是开了口。 “古怪?”盛夏问道。 “自从阿南与他交往密切之后,他似乎就在拦着阿南不让他见我,好像在防备着什么一样。有时候他们在一起说话正好被我撞见了,我过去打招呼,他就立刻拉着阿南走了。 一直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王硕皱皱眉头,似乎十分的担心。 “尤其是阿南出事的前两天,那个殷卓更是整天同阿南在一起。我曾经悄悄问过阿南怎么回事,他回答的也挺敷衍的,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想告诉我。 而且,他那段时间也变得很沉默,以前只是说话少,那段时间就跟不会说话一样,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摇摇头,王硕有些伤心的道:“那几日我就该觉得不对劲儿的,要是能多跟着他一点儿,说不定他就不会……” “这个殷卓,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吗?”盛夏神色平淡的问道。 “我问过阿南,他来南陵城没有多久,自己还没有房产,只是借住在集市后巷的一个人家,但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 至于做什么的……好像是在城里的一家首饰铺子做帮工。” 王硕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看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盛夏出声问道。 “有件事小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怕是小的误会了反而给旁人带来困扰就不好了。”王硕百般犹豫地看了盛夏一眼。 盛夏沉默着没有说话,看向王硕的目光里却带了几许意味深长。 她查过那么多案子,询问过那么多的证人和嫌疑犯,对于王硕这样从一开始便带着欲言又止模样的人,她一眼便能瞧得出,他是真的不想说、不敢说,还是欲擒故纵。 果不其然,眼见得盛夏和言涵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那王硕踟蹰了片刻,又偷偷地看了常大夫几眼,见他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只好自己干咳两声开了口。 “我因为阿南的事情,对那个殷卓很是生气,就想过要趁着阿南不在的时候找他理论理论,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我悄悄的去过几次他与阿南常见面的地方,但是见到的却是他跟另外两个人在一起说话聊天的情形。” 说话的语气顿在了那里,王硕的欲擒故纵仍在上演。 “那又怎样?即便是外乡人,来到南陵城中认识几个朋友也不算什么错事吧?” 晾太久便有些耽误时间,盛夏索性接口问道,心里却对这与他挤牙膏一般的问话生出几分疑虑来。 “姑娘您说的是,可是,可是问题就在于,其中一个人也是前些日子刚刚自尽身亡的老吴,所以我……我……” 神色纠结,那王硕没有再说下去的话,却是让在座众人瞬间明白。 所以,他觉得,是不是这两个人的死都同那个叫做殷卓的外乡人有关。 “你见到过几次他们在一起?”盛夏不动声色。 “两次,一次是在茶馆外面,俩人勾肩搭背的往茶馆里面走,还有一次是在街口,俩人不知道刚从哪里出来要各自回家。 那次我冲上去找他质问过阿南的事情,反而被他骂了几句神经病就跑掉了。” 伸出手来比划,王硕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盛夏追问,眸子里带出几分犀利。 “姑娘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因为怕他对阿南不利,才对他的印象深了些,并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啊! 我就说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吧,现下倒是,倒是让您怀疑我了。” 语气慌慌张张,王硕似是有几分后悔。 “你别误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过是顺口问一句罢了。”冲着王硕笑笑,盛夏又道: “不知你住在何处,若是我日后想起什么要问你的,该去哪里找你?” “姑娘您就来常大夫这里就行,自年初大火之后,我的房子被烧得精光,便一直是常大夫收留我至今。我既在这铺子里做活儿,又住在这里。”王硕赶紧回答出声。 “那今日多谢你了。”盛夏冲着他点点头,便收回目光看向了坐在身边的言涵。 那王硕行礼离开,屋子里的气氛又重新沉寂下来。 与常大夫再多说了几句关于案子的事情,前堂有小药童跑来说有患者来复诊,盛夏便与言涵一道起身,从常大夫这里告辞了出去。 “你觉得方才那人嘴里的话可信度有几成?”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盛夏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那就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了。”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又道:“不过,殷卓这个人总不至于是他编造出来的。” “是啊,如果他是胡编乱造的,我们总是会查到的。到时候反倒是他自己惹祸上身了,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 毕竟,连言逍花了这么大手笔想要栽赃陷害言涵,最后不也被她找出证据来推翻了吗? “不过,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盛夏眉头蹙起。 “可能这个殷卓跟他确实有些什么过节,我能看得出来,他说好些话的时候都是在故意引导我们,而不是老老实实的有一说一。” 接口出声,言涵倒是说中了盛夏的心思。 有时候,说出口的虽然是真相,但却未必能将人引到正确的路上,有些人真的能有本事将一样的真话,说出不一样的结果来。 — 南陵城府衙的动作很快,没有两日的功夫,这个叫做“殷卓”的外乡人便已经被查了个清楚。 只是这一查之下,却着实查出许多令人倍感吃惊的地方。 “这个殷卓是在四月份的时候来到南陵城的,已经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了,一直租住在集市后巷的一户院子里,这院子,正是前些时日盛姑娘让我去调查的那一座。” 看着屋子里的人,江淮一脸严肃的出声。 “而且,他当时从外地搬迁到城中定居,理由是家中亲友故去,他不愿在家乡触景生情,所以想要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可能也是因为有这个理由在,所以他很快就被城中的百姓接纳了,而且也一直在各种互助会里帮忙和参与活动。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他跟近来城中的九名自杀者都有交往,其中吴成顺、程南、陈一平都与他关系交往甚为密切。 再加上您二位从同仁堂得来的消息……现在这么看来,这个殷卓是真的很可疑。” 语气慎之又慎,江淮话音落地之后便转头看向了叶青。 “那,殿下,我们就去把这个殷卓找来问问吧?”叶青思忖着,将目光转向了言涵。 言涵点了点头,叶青便命江淮带着几个人前往殷卓租住的院子赶去,而他自己,则被盛夏唤到了面前。 “叶青,还有一个人需要你帮我查一下。” “盛姑娘您说。” “一个叫王硕的男子,现在住在常大夫的同仁堂,并且在那里当伙计,我想知道他的一些情况。” 虽然从调查的情况看,殷卓十分像是他们要追查的嫌疑犯,然而不知怎的,盛夏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仿佛,这个殷卓太像嫌疑犯了。 “王硕……不知道盛姑娘想了解他哪方面的情况,属下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他的事情。看看能不能现在就帮到盛姑娘。” 叶青琢磨着出声。 “尽可能的多,尤其是关于他的身世。你现在知道多少?”盛夏问道。 “关于他的身世……他一直就是个普通的百姓,在城外有一块属于他自己的耕地,但他自己不种,而是租给了隔壁的大户,每年拿些分成和租金,他自己则一直在常大夫那里做伙计。” 叶青想了想,抓住了重点来回答。 “他是不是也在年初的火灾里失去了家人?听说,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儿子?”盛夏想起了常大夫的话。 也正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王硕才能与程南走得那样近。 “盛姑娘说的没错,他的房子也烧毁在那一场大火里,虽然官府会帮助大家重建,但他却折现卖掉了那套房子来给儿子治病。” 点点头,生性善良的叶青不由感叹道,“他也真是个可怜人,当初在火场,他哭着求我们救他妻女时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当时那个情况,我们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当时的情况?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抬头看着叶青那有些辛酸表情,盛夏带着疑惑的语气里藏着些许不好的预感。 说起年初那场火灾,她彼时虽然身在南陵城中,但却是跟着常大夫一起守在后方救治伤重病人,对于火灾的救火现场到底如何,着实是没有那么清楚。 第126章 殷卓失踪(1) “当时的情况说来也有些令人难以承受。” 叹了口气,叶青脸上的神色似是很不愿意回忆起当初那段过往。 “王硕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已经非常大了,他所在的地方火势相对较小,是最先被我们从火场救出来的。 他被救出来之后,就要冲进火场救里面的妻儿,我们一个年轻的同僚跟他一起冲进去救了他的儿子,出来时他的屋子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坍塌了,很难再进去人。” 可王硕的妻女还在屋子里,隔着熊熊火焰,他甚至能够听得到她们两个人绝望的哭声。 他想要冲进火场去救她们,可疯狂的火势让他无法靠近半步。 怀中被烧伤的儿子“哇哇”大哭着,他只好再次哀求着身边来救援的的官差。 可那时的火势实在太大,莫说是外面的人难以安全的进去,更难以安全的出来,即便是不顾危险的冲进去,怕是里面的两个人早就已经凶多吉少。 毕竟,这火太大太猛,又烧了太长的时间。 几声悲叹着的“爱莫能助”过后,府衙的官差便离开了王硕那已经坍塌的房前转而去救其他受灾的百姓。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救援的人员就这么多,救援的时间就这么短,他们只能把精力放在生还机会更大的人身上,多救一个便是一个。 谁都记不清王硕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座已经坍塌殆尽的屋前了,他们只记得那个因为烧伤而“哇哇”大哭的孩子被很快送到了大夫那里,然后,便似乎没再有人听到过他更多的消息。 直到官府帮忙修缮房屋,他却出人意料地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然而众人一看到他那个浑身是伤的儿子,便除了叹息就再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其实比起好些受灾百姓来,他可能算是最苦的那一个。旁人虽然也失去了亲人好友,但这样的悲痛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消散的一天。 然而,他却有个受了重伤的儿子要时时刻刻的照顾着,然后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在那一场大火中的遭遇了什么。” 摇头叹息,叶青的心中满是不忍。 亲自参与那场火灾的营救,又亲眼目睹了无数家庭的惨剧,独独王硕那时绝望而悲伤的呼喊,总也在他的脑海里挥之难去。 叶青告退离开,屋子里陷入了新的沉寂。 站在一旁的言涵始终看着盛夏,她脸上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让他觉得,兴许一切真的都没那么简单。 去寻殷卓来问话的捕快急匆匆的去了,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只是,他们却两手空空,并没有带殷卓回来。 “殿下,盛姑娘,那个殷卓似乎是跑了。”一脸的阴沉,江淮的嗓音比脸色更加阴沉。 “跑了?”盛夏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属下方才带着人去他家中,结果家里没有人在,地上还很乱,似乎是走得很匆忙的样子。 我们又分头赶去了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和做活儿的首饰铺子,但都没有见到人,首饰铺子老板说,从昨天中午开始,他就已经没来店铺了。” 喘了口气出声,能看得出来,江淮现在的心情十分不爽。 “那租给他房子的人呢?有没有见过他去了哪里?”倒是没有江淮那般情绪起伏,盛夏平静着嗓音问道。 “房东说不太清楚,虽然平常殷卓都很按时按点儿的回家,但偶尔也有去朋友家的时候,他一日半日的不曾回来,他们也没有太过注意。” 摇了摇头,江淮现在只盼着四处去找的兄弟们能尽快将殷卓捉拿归案。 否则的话,他若是现在又跑去对另外一个受害者下手,那岂不是又会丢掉一条无辜的性命? “安排人手四处去搜一搜,风声动静不要太大,若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他走得很急,那很可能不会走太远,甚至没有出城。” 沉吟着出声,盛夏抬头看看言涵,又道: “走吧,我们去殷卓家中看看。” 南陵城并不算大,从衙门骑马到集市后巷的小院不过片刻的功夫,翻身下马,盛夏和言涵便从将小院看守的十分严实的大门内走了进去。 而院子里,正有人在高声的同叶青吵架。 “我说官爷,您现在这样派人将我这院子团团围住,知道的是那个殷卓有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人怎么样了。 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南陵城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名声清白也很重要,你现在这么做,我们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双手叉腰,一个中年妇女冲着叶青直嚷嚷,那副样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位嫂子,你稍安勿躁,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若不现在把你的院子封起来,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反而麻烦。” 好声好气地解释,叶青的脖子根微微有些涨红。 也难怪他,本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虽然平日里舞刀弄枪的但却并不是个粗人,此番乍一遇到这泼妇般的中年妇女倒是有些措手不及。 “按规矩办事?哪里来的规矩你倒是给我拿出来瞧瞧?!就知道在这里胡编乱造的用官府来吓唬我们,官府就了不起么?!京城这么近,明日我就去告状!” 脸红脖子粗,那中年妇女吼声更大。 “嫂子,这个确实是有……” “嫂子什么嫂子?谁是你嫂子?有你这么个亲戚我真是脸都丢尽了!别说那么多,赶紧给我把院外的人都撤走!” 粗暴的打断叶青的话,那中年妇女一脸的不耐烦。 “依照大胤律法,但凡干扰官府办案者,可视情节采取关押三日到五日的处罚,这位嫂子,你若是想看大胤律令,就一起同我去府衙瞧瞧吧。” 抬脚走到叶青身前,盛夏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 “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还敢在这里跟我提什么大胤律令?你不要以为我读书少就好蒙骗,我儿子可是学堂里成绩数一数二的!” 被盛夏这么一拦,那中年妇女更加恼怒,也将矛头掉转冲向了盛夏。 “那就更好办了,”面色无虞,盛夏并不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分毫,“叶青,差个人去学堂将她儿子唤回来,好好给她讲讲大胤律令的各种规定。” “你,你凭什么去叫我儿子?你凭什么去打扰我儿子?” 气势汹汹,那中年妇女忽然抬手扑向盛夏,然而随即响起的尖叫声却还是出自她之口。 她的手臂,被盛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高高的举起,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向上被提起了几分。 “你,你要做什么?官府的人就能随便打人吗?” 中年妇女的丈夫忽然跑了来,指着盛夏高声叫嚣。 “方才你妻子同官府的人无理取闹了许久也不见你出来阻止,如今咋咋呼呼的跑了来,倒是不由得不让我们怀疑,你是不是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去藏匿罪证了。” 冷笑出声,盛夏捏着那中年妇女的手没有放松分毫,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样仗着官府的纪律严明而无理取闹之人。 “你不要含血喷人!”那男子指着盛夏一脸怒气。 “我这是合理的怀疑,”笑容更冷,盛夏对着叶青又道:“叶捕头,现在怕是要多派几个人来搜查他们的屋子了。 与那人同进同出这么久,我倒是不信他们对他的行踪一点儿了解都没有。怕是觉得要出事,所以想推卸的一干二净吧?” “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为什么污蔑我们?快点把我老婆放下来,不然我要去京城告状说官府打人了!”那人愣了一下,又气又恼地威胁出声。 “说了是合理的怀疑,顺便,我不是官府的人,只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过路人而已。你这点把戏,威胁不到我。” 冷笑中带了几分轻蔑,盛夏直到看见门口出现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方才松开了她抓着那中年妇女的手腕—— 有些人是必须要受到教训的,但不是在孩子面前。 “爹,娘!”那孩子飞快地跑了进来,脸上又是震惊又是透着些许的无奈,仿佛对眼前自家爹娘的样子也有些见怪不怪。 “既然你们的儿子来了,那就请他好好同你们二位讲一讲大胤的律法,顺便商量一下,待会儿是哪位跟着我们去衙门坐牢吧。” 对着那中年妇女出声,盛夏看到她那抱着孩子又哭又闹的样子,心里就默默地替那孩子叹一口气。 明明看着是一个这样懂礼明事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就摊上了这般泼皮的父母? 怕是将来这孩子的前程,都多少要受到这一双父母的影响。 “盛姑娘,方才多谢了。”紧跟着脚步进了殷卓的屋子,叶青挠了挠头,低低地道谢出声。 “你呀就是太年轻脸皮太薄,这样的事情多遇着几次你就习惯了。对付这样的人,你也得讲究策略,该发怒的时候发怒,该和颜悦色的时候就和颜悦色,要收放自如才行。” 冲着叶青淡淡一笑,盛夏也算是传授了几句经验。 第127章 殷卓失踪(2) 殷卓只租了院子里的一间小屋,站在门前便能一眼望得到全部。 仅有的两把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桌子上茶杯托盘被撞翻,地面上散落着瓷器的碎片。 被褥凌乱,衣柜敞开,一看,便是有人急匆匆离去时留下的慌乱不堪。 “殿下,盛姑娘,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江淮快着步子跑过来,抬手递给盛夏几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这上面写着的内容,跟咱们之前在那几个受害者的家里找到的遗书上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可看着纸张的样子,却不像是新写成的。” 眉头紧皱,江淮看到那“遗书”的第一时间,险些以为殷卓会是这起连环“自杀”案件的另外一个受害者。 可遗书的样子,却不像是新近写就,那潦草字迹的旁边,甚至还有滴落的菜汤,而那菜汤泛黄的痕迹,则说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难不成,几个受害者留下的遗书,都是被殷卓强迫写出来的?”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不然的话,那几个人的遗书内容相近已经算是奇怪了,怎么可能连他这里的也是个巧合?” 屋子里的捕快议论纷纷,个个都毫不怀疑地认定了殷卓杀人凶手的身份。 “这个殷卓还真是考虑周全,居然连遗书都给受害者准备好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受害者写下来的。估计也很难办到,否则,也不会只有几个受害者留有遗书了。” 看着盛夏手里的信纸,江淮愤愤出声,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在夸殷卓。 然而低头看着手里那写满相似字句的遗书,盛夏的心里却没有眼前这些捕快们那般急切,甚至,仍旧对殷卓是否真的是杀人真凶而怀有疑虑。 起码,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杀人动机。 “盛姑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加派些人手去将殷卓抓回来?” 看着盛夏那垂眸沉思的模样,叶青心中难免有些发急,要知道他们行动的越晚,凶手就越有时间能够逃脱。 “去吧,先带回来问话,但是注意不要伤了人。” 抬眼看看面前神色激动的捕快,盛夏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不管殷卓是不是凶手,眼下他与这桩案子已然是脱离不了干系,尤其是现场看过来,显然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与其任他在外面四处躲藏而有可能遭人毒手,倒不如先抓回来以保证安全。 眼前的捕快霎时间散了大半,而盛夏的目光也落在了四处观察,找寻着什么的言涵身上。 只见他缓着步子在凌乱的屋子里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便走到墙壁面前用手一寸挨着一寸细细地敲打着,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一般。 留在屋子里的捕快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安王殿下从始至终都对他们找到的“遗书”没有丝毫的兴趣,反而,是绕着整间屋子不停地敲打着。 “盛姑娘,殿下这是……”叶青大着胆子向盛夏问了出来。 “在找殷卓藏钱的地方。”回答的简明扼要,盛夏也走到了衣柜前面。 “藏钱的地方?”叶青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既是从外乡来到南陵定居的,家乡那边的房产和耕地多半是卖出去了,即便钱不算多,也会有一些存银。 百姓们很少会将银子存在票号,多半是自己找个妥善的地方收藏,可你看这屋子里被打开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又有哪一处像是藏钱的秘密地方?” 耐心地解释出声,盛夏恰好听到一声敲空的声响。 “是这里。”见到盛夏回头看自己,言涵指着床榻后的一处,又冲站在一旁的捕快招招手,“砸这里。” 捕快的行动很麻利,没有两下,便用腰间的佩剑将那墙壁砸出了一个洞,而那尘土纷落的洞内,果然有一个深褐色的泥土坛子。 言涵抱起来掂了掂,还挺沉。 江淮将坛子打开,里面有些用布包好的银子,还有十几贯铜钱,放在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上,着实不算太少。 “既是要逃命,怎么可能会不带着钱走?”将那布包重新包好,江淮一脸的怀疑。 “难道是临时想要逃跑,所以没来得及?可是不对啊,他分明连衣服都来得及拿走几件,怎么可能会不带钱?” 无意识地琢磨出声,等江淮终于感觉到周围的安静时,才蓦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我……我胡乱猜的……” 抬手挠了挠头,江淮有些不好意思。 “你猜的不无道理,这本就是一个疑点。更何况我们调查殷卓的时间与他离开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他不至于急迫到连银子都来不及拿走。” 点点头,这也是盛夏在看过整间屋子之后心里生出的一个疑点。 落跑的人首先要带的便是银子,只有身上有钱才能走遍天下。 这样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有带钱的逃亡,岂不是一场闹剧? “那会不会是他没有走远,想要找机会再回来取呢?” 江淮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还是觉得殷卓是凶手,毕竟有刚才发现的那封遗书。 “你觉得可能性会很大么?”眼瞧着屋子里也没什么外人,盛夏便也没太顾忌江淮的面子。 “换作你是凶手,察觉到自己被官府怀疑,而且很有可能就立刻被找上门来,你要逃跑,还会想着要回来拿钱么?” “这……这确实不会,我肯定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抬手挠挠头,江淮那诚实的样子不由得让盛夏唇边浮起几分笑意。 “其实,除了这个疑点之外,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直以来,你们都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吗?” 循循善诱,盛夏对着叶青和江淮不紧不慢地出声。 “最基本的问题?” 相互对视一眼,叶青和江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犯罪动机。” 一字一顿地出声,盛夏眸子里满是认真。 “你们只是听了王硕的一面之词,又恰好发现了殷卓与几个自杀者都有联系,所以就在心里产生了对他的怀疑。 想要将他带回府衙问话并无问题,不管他是嫌疑人也好,目击证人也罢,既然与案件有密切联系,就应该仔细查问。 但没想到你们非但没有找到他,反而是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还找到了这份遗书一样的东西,所以心里就彻底认定了他是杀人凶手,对不对?” “确实……是这样的。” 面面相觑,叶青和江淮顺着盛夏的话想了想,似乎她总结的并没有错。 “那么,杀人动机呢?殷卓一个才搬来南陵城不过小半年的外乡人,究竟能与城中人结下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他费尽心机地连连杀害这么多人? 这一点,你们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盛夏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十分和缓,然而落在叶青和江淮的心里,却是一字一句仿佛千斤重锤般击打在他们的心间。 是啊,杀人动机呢? 他们怎么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 就算一个人能与整桩案子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可也并不能代表他就一定是杀人凶手啊! 说不定,是被人栽赃陷害呢? 又或者…… 是下一个被害者? 心头蓦地一惊,叶青猛地抬头看向盛夏。 “盛姑娘,那我们更是要赶紧把殷卓找到了,若他真不是凶手而是被人栽赃陷害的,那真正的凶手很有可能会为了逃脱惩罚,而杀了殷卓再将他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啊!” 语气发急发紧,叶青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滚落。 只是如果殷卓不是凶手,那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呢?或者,又为什么要嫁祸到殷卓的身上? 顾不上去管叶青额头上的冷汗,盛夏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要想救殷卓的性命,除了将他找到之外,剩下的一条路便是将真正的凶手找到。 南陵城的天色渐渐昏暗,一日的傍晚又重新降临。 颜府,小花园中。 陪着言涵散步的盛夏,脸上皱着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 她总觉得,他们在查案中一直忽略了什么,但到底忽略了什么,却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哎呀——” 嘴里一声轻呼,盛夏抬头对着前面忽然停下脚步的言涵怒目而视。 “做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停下来?”抬手揉揉被碰疼了的额头,盛夏语气里尽是埋怨。 走在前面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走神儿思考案件的她,可不是就一头撞了上去? “是你整晚都心不在焉的,说是陪我散步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过,现在倒还来怪我?” 回过身来,言涵看着盛夏挑眉出声。 “我们都来南陵城好多天了,案子却迟迟未破,我哪里还有心思陪你闲聊?倒是你,都不说好好琢磨琢磨案子。 今天见你在殷卓家里找出那么关键的证据,还以为你于破案一途也是神勇无比呢,现在看来,大概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拂了拂袖子,盛夏没好气地抱怨出声。 第128章 最初的直觉 “我是不是瞎猫另说,但你定然不是一只死耗子。” 唇边笑意凉凉,言涵幽幽出声。 “关我什么事?我说的是案子。” 本能地后退一步,盛夏知道言涵脸上一露出那种笑容就准没安好心。 “是你说我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方才,你不是与我撞上了么?” 嗓音幽幽,言涵的话让盛夏瞬间噎在了那里。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居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才能将自己内心的愤怒表达清楚,于是盛夏忽然想起了一句老话: “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也就是说,她这样的姑娘,自然是要动手不动口的。 身边掉落的树枝被踢起在半空中,盛夏准确地抓在手里,出“剑”的速度又疾又快,言涵敏捷的跳向一旁,才堪堪躲过她那擦着衣角而过的锋利树枝。 顺手折断一枝细梅,言涵足尖点地跃起身子便向着盛夏反攻而去,手里的梅枝尚未含苞,只有嶙峋的瘦节点点,在半空中带起一道强劲有力的风声。 两个人你来我往,你追我逐,凌厉剑风将园中树叶纷纷引落,却始终分不出上下胜负。 然而,盛夏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怎么样?还打不打?”手里的树枝直直抵着言涵的右肩,盛夏下巴微抬,一副胜利得意的样子。 “还是收手吧,否则哪日你舅父从京中归来,瞧见他辛苦养护的院子被你我打得七零八落,又不能出言责怪,才当真是要气出内伤来。” 将手里的梅枝丢在一旁,言涵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这园子里花花草草太多不好伸展筋骨,改日我们挑个开阔点儿的地方再一决高下。” 一同收了手,盛夏回头看了看方才打斗的地方,还好,只是掉落了一些树叶,反正都是秋天了,就谎称是自然掉落吧。 “既是要一决高下,那就该有个赌注,不然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拍了拍手,言涵向着旁边的凉亭走去。 “赌注?你想赌什么?说来听听。”招手唤来个小丫鬟倒茶,盛夏坐在了言涵的对面。 “若是你输了,回京之后就搬到安王府去住,若是我输了嘛……” 言涵故意拖长了语调。 “若是你输了该如何?” 盛夏好奇地向前凑了凑身子,她倒是要听听,能提出第一个那般不要脸的赌注的他,还能说出一个什么赌注来,才值得自己去履行第一个。 “若是我输了,那回京之后,我就搬到盛将军府去住。” “去你的!满脑子净想好事!”顺手朝着言涵的胳膊拍了一把,盛夏没好气的道:“无论输赢都是你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倒是想得美!” “不让做还不让想一想,你倒是霸道得很。”笑着出声,言涵抓住了盛夏想要收回去的那只手。 “不过话说回来,破案的时候,你自己的直觉如何也是万分重要的。 就好比你方才同我比剑,虽然有剑招在胸,但也是平日里的练习,真正对垒交手的时候该如何应对,还不是依着你当时的本能反应么?” “你想说什么?”向前探了探身子,盛夏眸子里带了认真。 “今日你曾说叶青和江淮忘记了最基本的事情,那你可曾记得你的第一直觉?” 不动声色的循循善诱,言涵等着她自己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 “你是说……王硕?”盛夏眼中亮光一闪,旋即又黯淡了几分,“但那日听叶青的介绍,王硕似乎也并没有特殊的异常值得怀疑。” “表面看上去虽然如此,但是你忘了,他既是火灾受害者,又怎么会除了程南之外就丝毫不认识别的受害者? 既然殷卓能为此而受到怀疑,那他又为何不能? 更何况,”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更何况,他的家人在火灾中死的那样惨,身边又还有个身受重伤的孩子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曾经遭遇的那些痛苦。 虽不说百分百会出问题,但,他长久处在痛苦之中,就没有可能会心里产生扭曲吗?” “你的意思是……他心中有恨?”盛夏微愣,“可当初纵火的凶手都已经抓住了,他又有什么好恨别人的……”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且含在口中,那个忽然闯入脑海的念头让盛夏猛地抬起头来,眸子里写满难以置信。 “嗯,”知道她想明白了,言涵点了点头,“虽然这只能算是一个猜测,但去查查总归是没有坏处。” 夜风微寒,吹的亭外枝叶沙沙作响。 看着叶青那领命而去的匆匆背影,盛夏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口气。 “外面风凉,还是回屋歇着吧。” 从身后将衣裳披在了盛夏的肩膀上,言涵淡淡地出声说道。 其实每一次面对案件的黑暗真相与罪恶时,他都能看得出来盛夏心中的难过与不忍。 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心地善良的她,不愿去相信这世间的黑暗与邪恶,她不想知道这世间的残酷与无情。 可她又是最坚强的姑娘。 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这时间最黑暗的地方,日日面对着最黑暗恐怖的人心,然后握着手中那一柄软薄的小剑,去挑战最不可战胜的黑暗。 盛夏啊盛夏,你生于骄阳似火的光明夏日,却一生都在寒冷中与黑暗奋力搏斗。 你的这般坚强,又为何令我如此心痛呢? — 秋风瑟瑟,南陵城中叶落纷纷。 安静的颜府后院,两个黑影从墙头一闪而过。 屋外风拂树枝头,言涵打开了房门让那两个人近来。 “属下见过主子,盛姑娘。” 两个影卫单膝跪地,行礼过后便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双手奉上。 接过信的言涵点点头,两个人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外。 “怎么今天是两个人分别来送?信上写了些什么?” 从后面走上前来,盛夏一脸奇怪的看着言涵手中的两封信。 难不成是有什么消息先后要传达,而一前一后出发的两个影卫竟是同时到达了颜府? “两个人拿着的内容合在一起才是一封完整的信。 这是为了防止路上有什么变故发生,若被围追堵截或者被俘虏,一来不至于将消息完全暴露,二来,逃掉的那个可以找机会杀死被俘虏的那一个。” 抬手拆信,言涵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让盛夏心头微微一震。 “信上都说了什么?”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盛夏出声问道。 “他们找到了当年从宫中送出来的东西。”眉目微寒,言涵将信递到了盛夏的手中。 信是言毓从京城中发来的。 当日他们秘密相会,将调查的方向分清了人手又相互合作,调查的进度便一直进展的十分迅速,得到的消息也愈发灵通。 如今这消息,便是从前几日南面一桩盗窃案中顺藤摸瓜找到的。 “有个江洋大盗偷了富贵人家的藏品去黑市上卖,正巧被潜在黑市中的探子遇到,结果发现那批赃物里竟然有皇宫里出去的东西。 消息很快传回京城,言恒从礼部那边查到,那几样东西当年并不曾被父皇赏赐给谁,照理是不会出现在皇宫之外的。 所以言毓他们就留了心,没想到追查那东西来源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更加可疑的线索。” 将信递给了盛夏,言涵才想起上面有些特定的密码,于是便解释出声,却没想到盛夏竟是接着说了下去。 “他们发现皇宫里流出去的东西不止那大盗偷来卖的两件,还有四五件一起散落在那方城域附近,而再顺着查下去,这几件东西当初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现在那个人的行踪尚且没有找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抬头看着言涵,“也就是说,这个人当年很有可能也是趁乱逃出宫的?” “嗯,”言涵点了点头,“而且,比起当初咱们在枫林镇找到的那个有些疯癫的宫人,眼下行踪未定的这个人,很可能更清楚当年先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他能想到拿宫中的东西出去,又能分散着一点点不着痕迹的卖掉,脑子肯定是十分清楚的,况且,他那卖掉的物件里,有一件还是当年先皇常常拿在手边把玩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将这个人安全的找到,然后再计较别的。” 盛夏的语气严肃且认真,只是,言涵那一直盯着她的目光却是有些让她莫名地感到不自在。 “你……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方才哪里说错了?” 盛夏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句都没错,”言涵摇了摇头,“但就因为一句都没错,反倒是有些奇怪。那信可是用密语写的,我还没来得及教你,你怎么就能看得懂?” “你是说这个?密语?”愣了一下,盛夏指了指那信上的字反问出声。 而她脸上那忽然而来的笑意,却是让言涵变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129章 那一言为定 “原来这就是你同言毓交流时用的密语,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唇边笑意更浓,盛夏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这些是你当初教给我的,但又没说是什么,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创出一套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糊弄我,居然是你们专用的密语?! 言涵,那会儿你怎么就那么放心我?就不怕哪日我心血来潮的出卖你?” 冲着言涵挑眉,盛夏忽然觉得他还真是个实心眼儿。 “不但那会儿放心你,现在依然也很放心。” 眼眸里噙了温柔的笑意,言涵伸手将盛夏揽在了怀中。 “更何况,哪怕是死在你的剑下,我也是心甘情愿,没有任何的遗憾。” 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就爱她爱得那样深,那样沉了。 真的,很好。 “不许胡说。”伸手去捂言涵的嘴,盛夏往他的怀中又靠了靠,“不过说起以前,我倒是想起一件挺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低头去看怀里的盛夏,言涵唇边是满足的笑意。 “嗯,之前有一次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提起了冰糖葫芦,因为我离开京城好多年了嘛,都快要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小时候在相宜家中吃到的时候,特别的喜欢,特别的开心。 所以你离开北疆回京城的时候,还特别郑重其事地向我许诺,说等我回到京城的时候,你就请我吃冰糖葫芦。 可是后来,你在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我以为你答应的那串冰糖葫芦我这辈子都再没机会吃到了,但却没想到,你竟还是跑去给我买了。 虽然,你买的时候并没有记起当初的承诺,可我却是当做你的承诺吃了下去,当时就觉得,老天其实也挺照顾我的。 你装不认识我也好,真的不认识我也罢,可终究还是圆了我一个心愿。” 姣好的容颜带笑,可盛夏的嗓音里却带了几分莫名的哽咽,连那秋水明眸中,也微微泛起了湿润。 温热的唇在额头落了下来,轻轻吻上她的眼眸,轻轻吻上她的鼻尖,又轻轻地落在了她那微微颤动的双唇上。 “上次的那个不算,等这次我们回了京城,我再请你吃一次更好吃的。” 清淡的嗓音如温泉水流,言涵双手轻抚着她的长发。 “嗯,那一言为定。”窝在他怀里狠狠地点了点头,盛夏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自己的眼泪怎么就这么多呢? “嗯,一言为定。”回答的声音郑重其事。 — 府衙调查回来的消息令所有人心惊不已。 那夜因为火势太大而放弃了援救王硕妻女之后,府衙的官差又从火场中救出了许多人,而之前的九位“自杀身亡”的死者,则恰好是那些被救起的一份子。 九个人,没有谁会相信这只是一个蹩脚的巧合。 “可,王硕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他的妻女在大火中丧生,又不是那些人的错?火又不是他们放的?” 江淮连声发问,语气里全都是疑惑不解。 “大概他觉得,当初正是因为要救那些人,所以才放弃了救他的妻女,如果没有那些人,他的妻女就会得救,就不会在火灾中丧生吧。” 语气平淡的出声,盛夏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啊?当时火势那么大,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根本就已经没得救了。怎么会因为要救别人,就不去救他的妻女?” 江淮还是难以置信。 “人的心思有时候很难猜测,尤其是王硕这样经受过重大的打击,又一直活在悲伤痛苦中的人,心思想偏了也并不算十分的奇怪。 在正常人眼中再清楚明白不过的道理,可能在他那里就是个迈步过去的坎儿,让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恨不能让其他人都来给他的妻女陪葬。” 解释出声,盛夏将目光转向了叶青,“派人去医馆了吗?” “回盛姑娘,已经派人去同仁堂找王硕了。” 回答出声,叶青皱着的眉头却是没有因为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而有所放松分毫。 殷卓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殷卓失踪之前,有人曾经看到他跟王硕在一起。所以我怀疑……” 叶青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急急火火地跑来一个捕快。 “叶捕头,不好了,王硕他没有在医馆,医馆的人说今天本来应该他一早就当值,可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气喘吁吁,那捕快带来的消息宛若晴空惊雷。 “那他的孩子呢?”盛夏蹙眉出声。 “孩子还在医馆。我们已经有兄弟在医馆守着了。”那捕快立时答道。 “孩子还在医馆的话那就好办多了,”一直紧张着的江淮蓦地松了一口气,“王硕一直视他的孩子如宝,片刻都舍不得离开,是断然不可能走得太远的。 我们不如在医馆悄悄埋伏,等着他回来立刻抓捕?” “我们等得起,但殷卓未必能等得起。” 言涵清淡的嗓音响了起来。 “殷卓?”江淮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才叶青说了,殷卓失踪前曾经被人看到与王硕在一起,而我们之前之所以怀疑殷卓是杀人凶手,也因为王硕在言语之间故意诱导。 所以,殷卓的失踪很可能跟王硕脱离不了干系。” 言涵继续出声说道。 “殿下您的意思是,王硕抓走了殷卓,而且想要对他下手?” 看到言涵点头,江淮脸上的神色瞬间又紧张起来。 “先派几个人去同仁堂外蹲守,防着他突然回来。其余的人好好想想,王硕可能会带着殷卓去哪里。” 沉吟着出声,言涵将目光落在了盛夏的身上。 “虽然王硕是想要将所有的案子栽赃嫁祸到殷卓的身上,可是他杀人时候的下意识举动应该是不会改变的。比如说,杀人的地方。” 思忖着出声,盛夏飞快地在脑子里过着九个自杀者的身亡之处,分析着这些地方都有什么样的共同点。 第一个死者擅水却死在水边,程南发奋读书却死在离书院不远的地方,死在家中的受害者则是经年累月的守在家中。 无一,不是死在他们觉得最习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也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可殷卓本是外乡人……他在南陵城中又会有什么地方是让旁人知道后并不觉得奇怪的呢? 下意识地抬头看看言涵,盛夏只瞧见他幽幽望着自己的目光。 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言涵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当初殷卓能与南陵城的百姓打成一片,不就是因为他也在故乡失去了亲人吗? “南陵城的坟地在哪里?”脑中光亮一闪,盛夏对着叶青出声问道。 既然殷卓是伤心而走的背井离乡人,无意中来到坟前,想起家乡故去的亲人和如今自己凄苦单身的情形,就算一时想不开而自杀,旁人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和接受。 “就在城郊,我立刻安排人手!” 瞬间会意,叶青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城郊的坟地。 城郊坟地,阴寒凄冷。 直立的松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乌鸦嘶哑的叫声时不时地响起,仿佛要拼命将这阴沉着的天,撕裂开一个口子。 “盛姑娘,那边。” 身边的捕快忽然压低了嗓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个弓着背的身影正在一座坟头前不知在做些什么,而他的身旁,还平躺着一个身影,似乎是晕了过去。 靠近些身子定睛细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他们久寻不见的殷卓又是谁? “你们几个从后面绕过去,最好能趁他起身之前将他扑倒。” 压低了嗓音指挥出声,叶青对着身边几人打了个手势。 几个人快着步子悄悄前去,剩下的人便也放轻了脚步向着王硕的方向靠拢。 然而却还是被发现了。 找到了东西起身,王硕一个回头便看到了弓身在矮木丛里悄悄靠近的捕快。 “你们都别过来!不然他立刻就得死!” 一把将躺在地上的殷卓抓在手里,王硕将手里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硕,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自己看看,周围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 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叶青冲着他喊话出声。 王硕顺着他的话向四周看了看,那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的人墙,令他的脸色更铁青了几分。 “你们都给我撤走,不然我就杀了他!”王硕目露凶光。 “杀了他你就更没有退路了,如果你现在放了他,去林大人那里审判的时候,我还能帮你说几句好话,你若是就此杀了他,就定是死路一条了。” 手里握着的长剑攥紧,叶青继续喊道。 “你以为你能糊弄的了我?我都连杀九人了,若是被抓回大牢,官府怎么可能还给我一条活路? 你不过是想让我放了他,可我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冷笑出声,王硕根本就没有上叶青的当。 只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叶青身上的他,并没有看到盛夏暗地里的小动作。 第130章 生与死的区别 “对你来说没有区别,但对他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分别。” 余光里看着小捕快跑远,盛夏冷冷地开了口。 “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何其无辜,你居然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出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分别的话?” “无辜?他们哪个是无辜的?!若不是为了救他们,我的妻子和女儿就不会死!!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面目狰狞且激动,王硕大喊着出声。 “王硕,你真的误会了。当初不是因为要救别人才不去救你的妻女,是那么大的火势,他们根本就……” “你胡说!” 粗暴地打断了叶青没有说完的话,王硕恶狠狠地道: “根本就是你们见利忘义,觉得救他们能得到好处,而我是个给人做活儿的穷光蛋,救了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你们才放弃的! 你不要想狡辩,我不止一次见过你们这些捕快和他们在一起!” 抓着殷卓的手更紧,王硕挥舞着手里的短刀。 “那是我们捕快回访火灾受害者的职责,当初我们也曾经找过你许多次,可你不是每次都拒绝了我们吗?” 叶青解释的嗓音充满急躁。 “现在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少废话,如果今天不放我走,那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手里的短刀贴在了殷卓的脖子上,王硕手上用力,已经隐隐能够看得见殷卓脖子上的血痕。 “放你走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杀了他,你也会立刻死在这里。” 抬手拦住了要冲上去的叶青,盛夏向前一步冷淡出声。 “方才我就说过了,能拉这么多人给我垫背,我死的也值得了,等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能跟死去的妻子和女儿交代了。 我亲手处置了杀死她们的凶手!” 王硕的脸上露出阴沉诡异的笑容。 “那你儿子呢?”冷笑浮在脸上,盛夏看着有些怔愣的王硕,追问道: “那你儿子呢?你到了阴曹地府能见到你的妻子和女儿,然后,就把你重伤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仍在这人世间而没有丝毫的交代?” “儿子……”王硕木木的脸上浮起几分茫然。 “你就没有想过,等你儿子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天,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他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会不会觉得生不如死,甚至真的去自杀?” 步步逼近,盛夏语气平静却击中人心。 容色里的阴沉瞬间土崩瓦解,一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儿子,王硕的眼眶里便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泪水。 “不会,他不会再醒来了……他已经睡了很久,睡了很久……他根本,根本就不会再醒来了……” 渐渐低沉下去的嗓音忽然高昂起来,王硕猛地抬头大喊: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你骗我也没有用! 我妻子死了,女儿死了,儿子永远都不会醒,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要杀了所有人给他们报仇!我要杀了所有人给他们陪葬!” 手里的短刀疯狂地挥舞着,利刃刺破皮肉,殷卓痛得清醒了过来,而他那近乎本能地挣扎,更是让王硕的动作愈发的疯狂了起来。 “盛姑娘——盛姑娘——” 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气喘吁吁地味道。 “盛姑娘,刚才,刚才那个王竹书已经醒、醒过来了。”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面前的小捕快俨然是方才被盛夏暗中差走的那一人。 只是他临时乔装打扮了一下,若非靠近了仔细辨认,倒是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王竹书?”故意提高了声音的盛夏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你说什么?!书儿醒了?!” 没等那小捕快回答,王硕满腔震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是,就是你儿子醒了。”对着王硕喊了回去,那小捕快转过头来对着盛夏继续道: “属下刚从同仁堂赶过来,那孩子刚一醒过来就哭着要爹娘,属下没办法,便只好过来向您禀报。” “你转过来看着我!我要你跟我说话!”看到那小捕快回了一句便不理自己,王硕近乎崩溃的大吼起来。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我儿子他,他真的醒了吗?!” “真的,我是被派到同仁堂埋伏蹲守你的,谁知道你儿子忽然醒了,常大夫就让我来四处找你。” 转回身去对着王硕出声,小捕快将常大夫拽出来提高可信度。 “我的书儿醒了,我的书儿醒了!” 脸上又惊又喜,王硕手里的短刀不自觉地离开了殷卓的脖子。 埋伏在一旁的捕快迅速行动,悄悄地又靠近了他几分。 “王硕,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了殷卓,我们将你抓回去,这样你还有机会见到你的儿子,同他说些安慰的话。 要么你杀了他,然后我们杀了你,至于你刚刚醒过来的儿子,便只能在身心的双重痛苦中度过一生。” 面色平静,盛夏将目光落在了王硕的身上,“现在,你自己选吧。” 握着短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王硕抬头看看面前的盛夏,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殷卓,来来回回间,终于,是将手里的短刀“咣当”一声抛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挟持着殷卓的双手才刚刚离开,埋伏在附近的捕快便一拥而上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而从始至终,站在那里的王硕都没有分毫的反抗,他只是一脸泪水的看着盛夏,嘴里喃喃道: “让我见见书儿,你答应让我见见书儿的。” “我既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食言。”点点头,盛夏转身离开了坟地。 …… 南陵府衙,捕快所。 “盛姑娘你简直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让小章子悄悄跑远一点儿,然后再装作从同仁堂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样子,诓王硕他的儿子醒了,好让他乖乖的束手就擒。” 蹦蹦跳跳地围在盛夏的身边,江淮又变成了当初在枫叶村的那副崇拜模样。 “如果说王硕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便只有他的儿子了。若不用这个理由来劝,怕是他今天肯定不会放手。” 回答出声,盛夏本着随时教学的精神,又补充道: “在劝说凶犯的时候,一定要抓住他的软肋才行。因为有太多人到最后就变成了亡命之徒,生死对他们来说早就是注定的。” “盛姑娘说的是,在某些时候就不能再用正常人的想法来劝说一个亡命之徒了,因为普通人会在意的东西,他们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点点头,叶青若有所思地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似乎,他自己今日对王硕的劝说,着实有些太过较真儿了。 “王硕他这也算是疯了,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尤其是他听了我们的话,却发现孩子根本就没有醒。 那个孩子昏迷了那么久,可能是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寸步不离地跟在盛夏身后,江淮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那倒也未必。”盛夏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言涵。 “嗯?盛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没等言涵开口,江淮便先问了出来。 盛夏肉眼可见的,言涵那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还真是个小气鬼,这江淮明明就还是个孩子。 在心里对着言涵腹诽出声,盛夏还是万分照顾他情绪的,主动将自己同江淮的距离拉开了几分。 “我去同仁堂看过王竹书了,也将他的情况同一位擅长医术的长者详细说了,这几日便能有药送来,想来,他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对啊,盛姑娘也懂医术,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盛姑娘,我现在真的是更崇拜你了! 你收我为徒吧,我求求你了,你就收我为徒吧!” 无赖磨人的样子再度冒了出来,只是江淮这次还没来得及伸手扯住盛夏的衣袖,便被人不留痕迹的夺了过来。 “她不收徒。” 站在两人中间,言涵淡淡看向江淮的目光,让他莫名地背后发寒。 “殿,殿下……” “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了,那这里便没我们什么事情了。后续的事情你们府衙自己看着办,我们便先走了。” 言涵话音落地,便不由分说地牵起盛夏的手走出了屋子。 身后没有反应过来的江淮本能地还要去追,幸而被眼明手快地叶青死死地拽了回来。 一句带着数落的“你不要命了?”远远地飘进盛夏的耳朵,她满面无奈地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这张冰块脸: “我说你,做什么这么凶?” “我这样还叫做凶?”低眸反问,言涵继续道:“他当着我的面儿围着你打转,身子都快靠上你了还想去拽你的袖子,我没当场打折他一条胳膊,已经算是脾气好的了。” 盛夏语塞,片刻才道:“你这人,还真是不讲理得很。” “嗯,我原本就不喜欢讲理。不然这’冰山王爷’的称号,你以为只是说我不爱笑?”言涵倒是承认得很痛快。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盛夏无奈望天。 第131章 闹别扭的言涵 直到在颜府收拾回京的行李时,盛夏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言涵在捕快所便忽然严肃冰冷起来。 看看此刻在颜府的他,整个人浑身上下简直古怪至极,哪里还有半分冷面王爷的样子? “我说你,好好的将这衣服扔出来做什么?你的衣箱又不是放不下了,装好一次容易吗?” 眼看着言涵将合上的衣箱又打开,盛夏终于忍不住地出声。 “回京之后我又不会再穿,还费事将它带回去做什么?” 脸上是说不出的神情,言涵仿佛小孩子闹别扭一般将衣箱重重合上。 “那你打开箱子将它翻出来,又重新整理箱子上锁就不费事了?” 盛夏停下手里的活计,站在那里眯眼瞧着他,却只见他又伸手准备去翻另外一个包袱。 忍无可忍,盛夏快着步子过去,一把抓住了言涵的手腕。 “安王殿下,敢情这包袱不是你自己收拾的,所以你拆来拆去的不心疼是吧?” “我就是找个东……”……西。 言涵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盛夏便一脸愤愤的道: “从南陵城到京城不过多半日的功夫,有什么东西这么要紧,殿下你非得现在拆了包裹找不可?” “快说,你今天到底想怎样?” 眼瞧着言涵站在那里不说话,脸上又浮起那副别扭的表情,盛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回京城。” 终于说了实话,言涵转身坐在了床榻边沿,那副模样,简直是与赌气的孩子没有分别。 “……你一直找事儿就是因为不想回京城?” 盛夏愣了愣,语气里颇有几分难以置信。 这算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住在颜府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时时刻刻来找你,回到进城之后,又要开始每天翻墙。” 抬头看看盛夏,言涵说出来的解释令她哭笑不得。 “我说安王殿下,您老人家今年贵庚啊?!” “在下不才,刚好弱冠之年。”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言涵又道:“依着大胤的律令,于娶亲一途正是当年。 不知这位姑娘可有心要下嫁于我?” 反手将盛夏攥紧,言涵笑着的脸上带了几许郑重其事。 “既然是下嫁,那就得好好考虑考虑才是,起码,我得嫁一个不会好好拆散我辛苦打好的包袱的人。” 扬了扬下巴,盛夏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 言涵立刻尾随了过来,“那,我们那日说好的赌约呢?还作数不作数?” “殿下您等会儿,什么赌约?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同你打过赌。” 转身看着言涵,盛夏的目光里带了几许故意的嫌弃。 “我这个人呢,从来不喜欢同旁人打赌的,莫非是安王殿下您梦游记错了?”盛夏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 不但心心念念的目标一个都没有达成,居然还遭到了百般嫌弃,言涵觉得自己内心很受伤。 …… 尽管言涵百般不情愿,第二日的下午,他们还是一起回到了京城。 带着南陵城一案的卷宗去刑部存档,言涵与盛夏便在四方街的路口相反分别。 马车的后窗中瞧见言涵打马走远的背影,盛夏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言涵,怎么忽然变得又是无赖又是粘人? 哦,不对,他一直都十分的无赖。 许是因为乍一归京事务繁杂,又许是因为言毓查着的线索有了新的消息,回京后一连几日,那个别别扭扭说着不想再翻墙的言涵,竟是真的没有再翻墙来找她。 于是这几日独自在府里待着,盛夏的日子过得甚是舒爽安宁。 晨间起来,迎着秋高气爽的朝阳,她练剑活动筋骨,而后便泡上一杯清茶坐在那里或者翻翻医书,或者看看晴朗万里的天空,甚至,就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如现在这般闲闲的发呆。 自己从南陵城回来也有几日了,似乎也应该去宋府探望一下了,若是宋相宜的嫁衣还没做好,还可以去安慰她几句。 至于给她带的礼物嘛…… “阿夏,阿夏!” 从路上跑来的人影慌慌张张,口口声声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正是方才还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宋相宜。 “相宜?你怎么来了?”直起身子,盛夏一脸奇怪,“瞧你,都是马上要做新嫁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慌里慌张的?”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提前支会我一声? 害我方才逛街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简直惊得当场就差点儿跳起来!”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宋相宜拍拍胸口,对着盛夏责备出声。 “啊?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脸上的疑惑更甚,宋相宜突如其来的责备令盛夏一头雾水。 “那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阿夏,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故意蒙我?” 愣了愣,宋相宜有点儿难以置信。 “到底什么事儿?你快点说不要卖关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倒了杯茶水递给宋相宜,盛夏催促出声。 “你可知道,那个言涵今天向唐家提出退婚了?而且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一口气将茶水喝光,宋相宜出声说道。 “退婚?”盛夏愣了愣,兀自低声道,“他不是说他从来不曾与唐婉凝有过婚约么?” “呃,不曾有过么?可是京城的百姓不都这么说么?”这下轮到宋相宜愣了一愣。 “哎,不管那些细节了。总之呢,我听说今日早朝的时候,唐宰相为着一件事情在言语上要让你们家言涵帮忙,结果他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然后唐宰相话里话外就暗示说,他唐家与安王府有联姻关系,应该相互帮衬。 结果你猜怎么着? 你家言涵居然当着群臣的面驳斥了那个唐宰相,说什么当初他身陷囹圄之时,唐宰相百般暗示说要与安王府划清界限,阻止唐家女儿同安王府往来,甚至于还向其他人家的少年公子投去了橄榄枝,有意结为姻亲、 如今他罪名洗脱,身份复位,唐家就又不要脸地贴上来,他们安王府不会接纳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云云。 反正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将唐宰相驳斥的体无完肤,根本下不来台。 据说那场面精彩极了,也不知道阿泽他当时在不在场,要是在的话,能给我仔细形容形容就好了!” 一脸的神往,一脸的欢快,宋相宜一面说着从街头巷尾听来的议论,一面情不自禁的拍着手。 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仿佛唐家深深得罪了的人是她一般。 “言涵退了唐家的婚,驳斥了唐宰相的面子,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唇边挂了一丝抹不去的笑意,事到如今,盛夏倒也不很在乎他到底有没有同唐婉凝定亲这件事。 “我当然是替你高兴了!没想到你家言涵也会有这样不顾旁人面子的时候,简直是太畅快了!” 抬手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宋相宜一口一个“你家言涵”,听得盛夏又是头晕又是脸红。 不过,不顾及旁人面子这件事…… 他安王殿下从前做的简直不要太多! “不过,这事儿这么大,你怎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他事先同你商量过呢!” 看到盛夏那错愕的神情,宋相宜总算是相信了她不曾事先知晓的事情。 “我自从回京之后就整日里窝在府中,别说是没见过他,就连将军府之外的人都没有见过,上哪儿去知道这桩事?” 无奈地耸耸肩,盛夏又道: “若不是你跑来告诉我,恐怕我要到猴年马月才知道。” “你家这言涵也真是的,有时候我都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直白干脆的拒绝了唐宰相,让我觉得他心里特别在乎你,可当初又那样,简直是,哎,没法说。” 在盛夏身边捡了张椅子坐下,宋相宜有些无奈。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我怎么了?”盛夏不解。 “唐婉凝是个什么角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给你家言涵,不惜放下身段主动上门,此番被你家言涵退了婚又闹得满城风雨,她少不得要把原因归咎到你的身上。” 皱了皱眉头,宋相宜想到的这一桩事儿还真是有点儿麻烦。 唐婉凝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就算是言涵当场说得明明白白,是他们唐家对不起他安王府在先,但她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那就谁惹的麻烦谁自己来解决了,我可没那么好心帮别人解决麻烦事儿。” 语气轻描淡写,盛夏对唐婉凝会不会跑来闹事的问题,心里倒并不十分担心。 言涵做事向来稳妥,他当初既然决定了要当堂驳斥了唐宰相的面子,那就定然有他的目的,自然,也会前前后后将事情都考虑完善,是断断不会不考虑唐婉凝的问题。 他不是那种话本子里黑白是非不分,只任由女主替他受过、受刁难的眼睛和脑子都有些毛病的愚蠢男主。 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第132章 不疼就不长记性 夜深人静,盛将军府的墙头响起扑簌簌的声音。 特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盛夏双手环保胸前,眯眼瞧着刚刚从墙头费力翻过来的言涵。 “安王殿下,我们盛将军府是没有大门还是您对我们的大门有什么意见,怎么永远都不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 言涵清朗的容颜上带笑,他快着步子从夜色中走来,展开双臂将盛夏抱在了怀中。 “翻墙习惯了,就总觉得走正门没有感觉。” “感觉?”盛夏将自己微微与他拉开了距离,“你要什么感觉?” “当然是月色浓时,偷偷摸摸的感觉。” 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言涵的眼角眉梢里全都是浓浓的笑意。 “你今天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做什么坏事了?怎么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对着我笑?” 轻轻的捏了捏言涵的耳朵,盛夏仿佛被他的喜悦感染一般也笑了出来。 “是背着你做了件事儿,不过不是坏事儿。” 凑过去亲亲盛夏的手背,言涵亲昵的举止让她羞红了脸颊。 “还在外面呢,真是不害臊。” 赶紧收回了手,盛夏暗暗地掐了他一把。 “那我们进屋去,”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子,言涵没等她站稳,便用力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中抱着坐在软榻上。 “你怎么也不问我做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 “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唐宰相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当然是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我虽然不爱出门,但架不住我这府里有人出门啊。” 乌黑的眼眸转了三转,盛夏不打算出卖宋相宜。 “主子不爱八卦,府里的下人们就是再喜欢八卦,也不可能跑到主子面前来嚼舌根。 依我看,这事儿肯定是宋相宜急急火火的跑来告诉你的,顺便,还想要去问问他那个未婚夫婿李俊泽,今日有没有当堂目睹一切吧?” 笑着戳穿,言涵又道:“不过,她这个八卦之心还着实能够得到满足。今天李俊泽虽然没在朝堂上,可是李尚书却实实在在地看完了全程,甚至还帮了我一把。” “帮了你一把?”盛夏直起了身子。 “嗯,他说他确实听到过唐宰相在私下里对我颇有微词,认为这样的岳丈实在是配不上我这么好的青年才俊。” 点点头,言涵话音才刚落地,便被盛夏戳着脸颊笑道: “我说你,真是大言不惭。若说李尚书出手帮你,我是信的,但这什么青年才俊,什么配不上的,根本就是你自吹自擂的吧? 安王殿下,你的脸皮还真是很厚啊!” “多谢夸奖。”言涵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 “不过,你今天就这么当朝与唐宰相撕破脸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其实你翻不翻墙,我真的不在意的。” 好看的眉毛还是蹙了起来,盛夏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从前万分冷静理智的他,每每涉及到关于自己的问题时,就总是忍不住地会冲动。 这次他不会也是因为翻墙太久,所以…… “反正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算今天不拿这个事儿来当堂驳了他,改日也得换个别的由头。” 笑着出声,言涵抬头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 “当初徐钰那桩案子的时候,他明里暗里给我捅了多少黑刀,在场的大臣们也不是没有看出来。 如今我被诬陷的罪名洗清,唐婉凝便又来府上纠缠我,如果我再不站出来表明立场,反倒是会让那些中立的大臣们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 不如早早划清界限,也能顺便再筛选筛选朝堂上的大臣。”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又道: “况且,言毓那边的调查有了新的线索,但对方藏得很严实,我现在激一激他,说不定那边就能露出什么马脚来。” “哼,我就知道,你这么做根本就是有很深的预谋和盘算的,”向后直了直身子,盛夏脸上故意摆出不爽的情绪。 “亏得我还在这里自作多情,以为你是为了我冲动一回,还白白担忧感动了一场,没想到居然是自作多情。” 又是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盛夏故意将头扭转向了一边。 抬头笑出声来,言涵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那么多可找的理由我都不用,偏偏要用这一个,除了大大的丢了唐宰相的脸之外,你想想,还要把谁的脸在全京城都丢光? 你说说,我不是为了你,又是为了谁?” 深邃的眼眸如夜晚星空,言涵笑道,“此时此刻,唐婉凝怕是在家里都快要疯了吧?” “她疯不疯的,你倒是很了解,很关心!” 盛夏冲着言涵翻了个白眼儿。 “这个醋你也吃,依我看,你不是从小在北疆战场长大的,而是从小在晋城一带长大的吧?” 笑容里带了几许无奈,言涵不等盛夏辩驳,便径直采取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吻了上去。 这厢盛将军府的小姐院子温馨旖旎,那边的唐宰相府三小姐的院子,则鸡飞狗跳,没有一个人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儿比不上那个边疆来的野丫头?!” 恼怒出声,唐婉凝随手拿起多宝格上的一只花瓶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而屋子里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已是狼藉满地,根本就没有完整的地方可以下脚。 “小姐,您别再砸了,老爷下午走的时候就已经很生气了,若是一会儿他回来了,见到您还在发脾气,老爷会更生气的。” 屋子里的小丫鬟跪了一地,只有一个大着胆子的上前去劝。 “你给我走开!”挥手将那丫鬟推倒在地,唐婉凝恶狠狠道:“你知道今天我在外面丢了多大人吗?你知道我今天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在指指点点的戳我脊梁骨吗? 不要发脾气了怕我父亲生气?他怎么就从来没有怕我生气过?” “你还想让为父怕你什么?” 冰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跪了一地的小丫鬟赶紧掉转身子,战战兢兢地冲着唐宰相拜了一拜。 “父亲,今天也太……” “你们都出去。” 嗓音冰冷,唐宰相毫无顾忌地打断了唐婉凝的话。 “今天的事情,如果有谁透露出去一个字,老夫我就让谁后悔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 威胁的话冲着丫鬟说出,唐宰相在这宰相府里,向来是个谁都不敢违抗的存在。 房门被慌忙出去的丫鬟紧紧地关死,她们哪个人都不想听到里面的半句对话。 “父亲!今天在朝堂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不是父亲你背着我,又对他做什么了?” 仗着素日里唐宰相对自己的宠爱,又是真的气急了,唐婉凝不管不顾地责问出声。 “为父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嗓音沉沉,唐宰相一脸冰霜。 “可是父亲!你明明知道我对他的感情!” 唐婉凝咬牙跺脚,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砰!” 唐宰相将身边的桌子拍得震山响,惊得唐婉凝瞪大了眼睛。 “感情?你对他有感情,他可曾对你有感情?你一个堂堂当朝宰相的女儿,成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我没嫌你丢人就已经很是纵容你了,今天居然敢这么跟为父说话,我看平日里就是太骄纵你了!” “他之前明明对我很好的,就是因为那个贱人,对,就是因为她。 肯定是她不知道对言哥哥使了什么北疆的下三滥招数,才让言哥哥对她如此着迷,我要去戳穿她,戳穿了她之后,言哥哥就会……” “够了!” 伸手将往门外走去的唐婉凝狠狠扯了回来,唐宰相手劲儿很大,瞬间将她的手腕捏得肿胀了起来。 “父亲,疼……” 唐婉凝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眼泪顿时在眼眶里团团打转。 “不疼就不长记性!” 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唐宰相看向她的目光冰冷的能冻住一切。 “我今天警告你最后一次,离他远一点儿,我们唐家从来就没有要与安王府结盟的意思,从前的那些,不过是你父亲我的障眼法罢了。 如今他既是与我当堂撕破了脸皮,那日后的对立之势自是不言而喻,你若是再敢靠近他半步,就休怪我不顾念父女情分!” 一字一顿冰冷出声,唐宰相的话让唐婉凝瞬间愣在那里。 从来就……没有要与安王府结盟的意思? 那他一直以来纵容自己去追求言涵,甚至不惜四处放出自己要与言涵成亲的消息,其实全都是在为他的宏图霸业做准备? 可她是他的女儿啊,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一分半毫?! “不要用那种眼神儿看着我,你身为唐家的人,就应该知道,你的一切都是唐家给的,也都是要随时献给唐家的。 名声这样简单的东西,已经算是你给唐家最轻的回报了,况且……”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唐宰相脸上的阴森,让唐婉凝不由打了个哆嗦。 第133章 犹记当年及笄时 “况且,言涵入狱期间,你私底下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顾及你的所作所为,但如果你胆敢有违我的意思,再去接近言涵,甚至做出有损唐家的事情来,那就休怪我无情。” 字字句句冰冷彻骨,唐宰相威胁着唐婉凝,就仿佛他在威胁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父亲,你……” 唐婉凝咬咬嘴唇,一脸苍白如纸。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最好乖乖的待在府里,等我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再给我奉命行事,我便保证你能享受荣华富贵,成为大胤最受人羡慕和尊敬的女人。 否则的话,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顾念什么亲情的。” 冷冷的丢下一句威胁,唐宰相转身向着屋外走去。 冰冷的泪水在苍白的脸上缓缓流淌而下,唐婉凝呆呆的站在屋子中央,心里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是气恼?是难过?还是震惊的难以置信?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心狠手辣,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也这般丝毫不留情面。 难道自己从始至终,便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吗? 那自己下一步的命运,又将被带往何方? 泪眼迷茫,唐婉凝根本不敢认真去想自己父亲口中那最后一句威胁,最受人尊敬的女人,难道就是…… 昔日的那些传言在耳畔响起,唐婉凝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不,她不要做皇上的妃子,她不要做言逍的女人! — 秋风拂过,木叶纷落,眨眼间便到了京城一年一度的女儿节。 红色绸纱如烟似霞,欢笑热闹的气氛在整个京城蔓延,将秋日的萧瑟一扫而空。 主会场的台子更是花团锦簇,流光溢彩,渐变的红色绸纱铺天盖地,更衬得年轻的小姑娘们愈发的娇嫩清纯。 坐在观赏位置绝佳的凭窗阁楼上,盛夏一面欣赏着下面热闹清纯的景象,一面同宋相宜品茶吃点心。 “没想到今年的颜色竟是这样夺目的红,礼部负责的人还真是大胆得很。” 喝了口茶,宋相宜丝毫没有为自己当初猜错而感到沮丧,反而是惊讶于礼部的大胆用色。 “怎么了?难道红色在京城也是有禁忌的?可我一路瞧着,并没有看到皇家专用的正红色啊?” 回过头来看着宋相宜,盛夏奇怪的问道。 “什么颜色该用,什么颜色不该用,礼部自然是不会搞错的。 只是你不觉得,这红色本就是极夺目的色彩,一般人莫说是穿在身上很难驾驭,很容易被红色夺去了自己的光辉,就是置身其中,也很容易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吗? 今日是城中小姑娘们的及笄之礼,她们那些稚嫩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将这红色驾驭的好,又有几个能够在这铺天盖地的红色中不被压盖了气势呢?” 收回的目光落在盛夏身上,宋相宜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 “你真当所有的人都如同你这般,能将这一身红衣穿出一股子清绝出尘的味道么?” “啊?我?” 顺着宋相宜的目光低头瞧了瞧,盛夏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日的自己,竟是也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 “我这是穿习惯了出门的时候没有注意,早知道今日城中的红色这样抢眼,我就换身衣服了,免得如你所说被压盖了气势。” “阿夏,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这样说话很欠揍?” 单手托腮,宋相宜不咸不淡的出声。 盛夏故意蹙了蹙眉头,“我又哪里惹到相宜大小姐了?” “明明穿红色那么好看,这一路走来街边的颜色都压不住你的气质,现在居然说要去换身衣服,免得被压了气势……” 故意拖长了语调,宋相宜看了她一眼,又道: “你说,是我动手替楼下这一群小姑娘揍你呢,还是你自己反省一下罚酒三杯呢?” “我还是喝茶三杯吧,你这张嘴,整日里就知道逗我开心。” 端起茶杯,盛夏笑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阁楼下的人群。 及笄之礼已经开始,穿着精心准备的华服的各家姑娘们,已经按照秩序排好站在了一起。 台子上的礼乐奏响,在司仪的洪亮而有节奏的唱和中,她们缓着步子向台上走去。 在台上,她们要敬拜天地,要诵读誓词,然后便由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将她们如瀑的青丝,轻轻的用发簪挽出一个少女的发髻来。 “看着她们的样子,忽然好怀念当年我参加及笄之礼的时候。” 单手托腮望着楼下,宋相宜的语气变得轻柔了起来,仿佛一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人们便会不自觉的变得温柔随和起来。 “说来听听呀,没能亲眼瞧着你及笄,我当初还遗憾了好久。” 抬眸看着宋相宜,盛夏想起那个时候,自己还在与她来往的信笺中急得跳脚。 “大体上都同今日的流程差不多啦,礼仪这样的事情,都是按规矩流传下来的。 不过虽然这流程早就有教导的嬷嬷再三告知,让我烂熟于心,但真到了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典礼,心里还是很激动很紧张的。 我记得,出门的时候似乎还踩到了裙角险些摔倒,结果就是我大哥被母亲数落了好久,嫌他没有照顾好我。” 回忆着出声,宋相宜脸上是抹不去的笑意。 “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那天穿的是一件鹅黄与嫩绿色相间的纱裙吧?你一直都很喜欢那样的颜色,而且也很衬你。” 回过头来一同笑着,盛夏没有忘记,当初宋相宜给她写了那样一厚摞的信。 “难为你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倒是我,都不知道你及笄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宋相宜一脸认真地看着盛夏。 “北疆那边,也有这样的仪式吗?” “北疆那边哪有京城这般讲究?”笑着出声,盛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及笄之年,就是家中的父母给做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好吃的东西。 然后再请个附近德高望重的人给及笄的孩子加冠或者插根发簪,这礼便算成了,这孩子呢便也算是成人了。 一切都很简单,不过倒也很是温馨。” “那你呢?你及笄的那日是怎么过得?” 双眸一闪一闪,宋相宜好奇万分。 当年在她们的通信中,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再聊,对于盛夏的及笄之日竟是简简单单的几笔带过,如今细细想来,宋相宜更觉得万分遗憾。 “我嘛,我跟你们都过得不一样。” 喝光了杯中的茶水,盛夏的唇角溢出几分笑意,似乎对当年的事情感到很是愉悦,又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当年的她,在军营里从来都不是个温柔少女的模样,甚至没有多少女儿家的羞涩,也没有多少女儿家的娇软,只是整日里提刀跨马,与军营里的将士们一起挥戈操练。 及笄那日,正是她的骑射之术出师之时。 为了展示展示她多年勤学苦练的结果,盛夏便跟着一队去打猎的兵士们去了草原。 时值秋猎,草原上动物来来往往。 领头的将士生怕挫伤了盛夏的自信心,便给她分配了打野兔的简单任务,然而却被豪气蓬勃的她一口拒绝。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是要以猎到一只鹿为目标。 小心谨慎的士兵开始为她担忧,豪放爱玩笑的士兵则是围着她起哄,众人的玩闹声中,恰好一只雄鹿跳跃而过,盛夏扬鞭纵马,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向前冲了出去。 受了惊的雄鹿跑得更快,然而盛夏的速度却更胜于它。 还没等它跑到树林中去隐蔽自己,盛夏手上的羽箭已经直直地射了出去。 带着呼啸的风声和鹿的嘶鸣,那羽箭不偏不倚的正中鹿心。 跟在一旁的将士们震惊得沉寂三秒,然后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在及笄之年以一己之力射中一头雄鹿,盛夏从那一刻起,便成了北疆众人称赞崇拜的对象。 于是她的及笄之年虽然没有鲜花,没有罗裙,甚至没有一根好看的发簪将她一头如瀑的青丝挽起,可却收获了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瞬间,和一坛最好喝的酒。 “听你这么讲来,我倒是真觉得自己的过去索然无味啊。” 盛夏讲述的话音方才落地,身后便响起一个含笑的清淡嗓音。 立时转过身来,盛夏便瞧见了言涵那张笑得骄傲的俊颜。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后面也不出声?”嗔怪出声,盛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不早不晚,刚刚好够我听到整个故事。”走到盛夏身边,言涵脸上的笑意不减。 “若非今日偶然听了这么个墙角,我倒是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这般英勇神武的未婚妻,我真是得着好大的一个宝贝。” “去你的,浑说什么呢?也不嫌害臊。” 顿时羞红了脸颊,盛夏越过言涵的肩头,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李俊泽。 第134章 我就喜欢你 “该害臊的,明明是他们两个人吧?” 走过去坐在盛夏旁边,言涵挑眉出声,语气里的意味深长,让对面的宋相宜蓦地红透了脸颊。 “俊泽多谢殿下和盛姑娘费心安排。” 哪里舍得宋相宜尴尬,李俊泽立刻走到她身边对着言涵拱手道谢。 “你们不用理他,他从来就是这副嘴巴很毒的样子。” 赶紧冲着宋相宜和李俊泽摆了摆手,盛夏还不忘冲着言涵翻个白眼,而他的唇边始终带着笑意,目光,也片刻不曾从盛夏的身上挪开分毫。 及笄大典结束后已是正午时分,四个人要了些饭菜酒水,一起用了一顿午膳之后,盛夏便拉着言涵离开了酒楼的包间—— 随着婚期的临近,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面,自己才不要坐在那里当大红灯笼,当然,言涵也不许。 而因着前些日子,言涵在朝堂上公然向唐家“退婚”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于是盛夏和言涵并肩走在街头,倒也更多了几分随意和自然。 在街头走走停停,店铺里逛逛看看,眨眼之间,便是京城的黄昏来临。 四合的暮色中,京城街道两旁点起了明亮的灯笼,街上游人如织、锦衣繁华,光影与人声交叠重合,便是一派青春美好又盛世繁华的景象。 一路穿过热闹的小吃街,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热闹景象的盛夏心中十分欢喜。 沉寂许久的小孩子心性顿时欢欣了起来,她拉着言涵的衣袖,一路东瞧瞧,西看看,直到看见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方才停下了脚步。 “想要面具?”跟在她身后,言涵脸上的笑意不曾断过。 “只是看一看嘛,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小玩意儿了。”秋水明眸闪着亮晶晶的光,盛夏举起一个又拿起另外一个,东瞧西看,爱不释手。 “喜欢就买下来。” 从架子上挑了一顶彩绘的兔子面具,言涵仔细瞧了瞧,便举到了盛夏的面前,遮住了她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容。 那兔子的模样描绘的栩栩如生,配着她今日的发饰和衣裙,更生出一种别样的可爱。 “不要啦,这明明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戴在脸上好丢人呐。” 争着去推言涵的手,盛夏有些羞赧的出声。 “姑娘,这话您可就说错了。今天是这京城里的女儿节,出来游玩的人全都是你们这样的少年少女,我这面具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不信你转身瞧瞧,是不是好多姑娘小伙儿都戴着呢?” 笑呵呵的出声,那摊主抬手指了指川流不息的人群,果不其然,跑闹欢笑的人群中,好些人都戴着色彩缤纷的面具。 “就这个吧,钱不用找了。” 眸子里的盛夏唇角轻扬,言涵递给摊主一块碎银,便拉着她走进人群之中。 兔子面具被戴在了脸上,盛夏走路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方才你也不问问价钱,还不要找零,出手也真是太大方了。” 才刚适应了隔着面具走路,盛夏便抱怨出声,那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带着嗡嗡的仿佛鼻音一般的声响。 言涵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什么之后,那清淡如水的脸上便绽开了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容。 “嗯,是我不对,素日里大手大脚惯了,倒是忘记现在府上的银子都归你管了。我一定将你的话牢记在心,日后定不会再如此大手大脚。” “去你的,谁要管你府上的银子?”面具之下是泛红的脸颊,盛夏暗暗啐了一口。 “我这个人一向是妻管严,既然有了未婚妻,自然全部身家性命都是你的。” 言涵的笑意里带着认真,又带了几分理所当然,让盛夏羞红了脸颊。 “哼,就知道甜言蜜语的说好话。”向一旁别过脸去,盛夏轻哼一声便笑着向一旁跑走。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穿过拥挤的人流,盛夏的目光被围在一处拍手叫好的人群所吸引。 “那边是在做什么?”回头看着跟上来的言涵,盛夏那张小兔子脸可爱的快要将人心融化。 “大约是比赛绣团扇的摊子吧?”在精明而知万事的大脑里略略想了想,言涵估摸着出声。 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每年都会围上许多人。 “比赛绣团扇?是有什么奖励吗?”向着摊子挤去,盛夏好奇的问道。 脸上的面具被人流挤得上上下下,她索性抬起手,将它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 “据说奖品是一把做工甚好的团扇,绣工最好的姑娘得了去,再绣出好看的图样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言涵跟着盛夏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出声答道。 “团扇送给心上人?真是一点儿都不实用。我们大胤朝,哪里会有男子拿着把团扇到处走来走去的?” 摇摇头,盛夏的目光里颇有几分不解。 “这原本是姑娘们讨的一个心灵手巧的彩头,来参加及笄之礼和女儿节的姑娘们都是差不多的年岁,哪个没有一点儿好胜心? 素日里少有机会能聚在一起比试女红,便在女儿节的时候设了这么个比赛,久而久之的,就成了现在这样。” 笑着出声,言涵对盛夏的如此认真很有几分无奈。 “再说了,有情人之间送的那些小礼物,不都是没什么用的私密物件儿么?要的就是夜深人静之时,自己独自一人拿出来细细回味情谊的感觉,不是么?” “你倒是什么都很懂,是不是从前也收过不少女儿家送的私密物件?”回头冲着言涵翻了个白眼,盛夏已然是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眼前果真是比赛绣团扇的摊子,大大小小的团扇摆在货架上不一而足,旁边放着一个檀木制成的竹筒,里面倒插着几只竹签,想来是抽题用的。 几个年轻的姑娘坐在一旁,正悉心的绣着手里的团扇,手下针线飞舞,扇上栩栩如生,盛夏站在那里瞧着,忍不住要拍手称赞。 “这位姑娘,”笑眯眯的摊主伸手将一把团扇递到盛夏的面前,“与其站在外面看热闹,不如也来绣一把?” “我?”盛夏指指鼻子,脸上浮起一丝讶异。 “对,就是姑娘你啊!”将手里的团扇又向前递了递,那摊主继续道:“您身边的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瞧着就是您的心上人吧? 您二位瞧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女儿节最兴用我这团扇送情郎了,您怎么能不来一个呢?” 回头瞧了瞧言涵,盛夏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冲着那摊主摆摆手,“我还是算了吧,就在一旁瞧瞧便好。” “瞧别人绣不如自己亲手绣一副来的诚心,我瞧您那双手,就是个刺绣的一把好手,”悄悄地靠近盛夏几分,那摊主压低了嗓音,道: “姑娘还不趁此机会在心上人面前好好展露一手?您瞧这周围的姑娘,可个个都眼巴巴的瞧着您的情郎呢!” 摊主这一副看似神秘又贴心的举动令盛夏更加无奈,动动双唇正要拒绝,身后却响起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你是从哪里瞧出来她是刺绣的一把好手的?她这双手,明明是一双难得的握刀掌剑的好手,又岂是区区一根绣花针能比得了的?” 嗓音清冷淡漠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言涵这一番带了几许高低比较的话,竟非但没有引得绣花的姑娘们不满,反而是引来了更多艳羡的目光—— 怎么会有人这样的维护自己的心上人?而且,还是这样丰神俊朗、迷人千万的男子? “言涵……” “世间能走针绣花的姑娘那么多,可我就喜欢你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姑娘。” 笑着打断盛夏的话,言涵拿出一柄短刀,刀鞘纹路简洁大气,没有华丽的点缀,却流光溢彩,仿佛自带最耀目璀璨的光华。 “这柄短刀我早就想送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瞧着倒是一个不错时机。” 拉过盛夏的手将短刀放了上去,言涵抬手,摸了摸有些发怔的她的额发。 “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岳阳刀么?” 围观的人群中忽的发出一声低呼,却猛地唤回了盛夏怔愣的神思。 “岳阳刀?” 盛夏抬头看向言涵,他那笑着点头的模样,令她更加讶异。 “这也太贵重……” “连我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区区一柄短刀又算得了什么?” 言涵深邃的眼眸里笑意更浓,“况且,这样的短刀也只有放在你的手中才算得上合称,旁的人哪有什么资格?” 语气深情款款,眼眸情谊绵绵,许久不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表白的盛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只得不自在的低下了头,窘迫问道: “你今日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怎么一晚上嘴里跟抹了蜂蜜一样的甜?这些好话接二连三的往外冒,都让我觉得很不真实了。” “那你喜欢听吗?”言涵牵起了盛夏的手。 “自然是喜欢的。”更低了头,盛夏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喜欢听,那我以后便多说些给你听。” 第135章 昆城疑案 女儿节过后,京城便是秋风萧杀,正式进入了寒秋之时。 一向喜欢在人前趾高气扬的出现的唐婉凝,许久不曾有过半点消息传入盛夏的耳中,就连忙着为婚事做最后准备的宋相宜,都忍不住的要抱怨几句无聊。 似乎,是早就已经将唐婉凝的无事生非,当做了素日里一种无聊时的调剂。 只不过,唐婉凝虽然销声匿迹,然而唐宰相却动作频出,似乎是当真被言涵那不惜一切代价撕破脸皮的举动,逼得有些狗急跳墙。 而狗急跳墙之下,自然便会有漏洞出现。 交手双方皆是高手,哪怕一丁点儿的疏漏,都会被对方狠狠地抓住,然后趁机侵蚀向前,一点一点的将那个小小的疏漏,撕裂成再也无可弥补的大洞。 “你是说,查到了当初从宫里偷出去的那些内廷物件的线索?” 从医书里抬头,盛夏看着言涵错愕出声。 “嗯,不过说来也是碰巧,这线索还是上官大人他们在调查叛军一脉证据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点点头,言涵坐到了盛夏的身旁。 “在追查叛军的时候,上官大人一直监视着的山贼头领,有一天忽然带着一帮人急匆匆的下山,想要暗地里剿灭我们留在离平阳城三百公里外的平素镇上的驻军,以抢夺我们手里的资源。 上官大人及时发现,及时止损,还顺藤摸瓜的剿灭了山贼的整个山寨,然后便从山寨的地窖里查到了他们当年与外族人勾结的证据。 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另外一处窝点,然后便发现他们也在找宫里逃出来的人,而且那些物件流落出来的地方,就在昆城。”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继续道: “据说,当初偷偷典当那些东西的人,还在昆城一带活动,前些日子,还曾典当了一只玉佩。” “这个人一直靠典当这些玉器首饰和价值连城的装饰物件过活,难道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吗?” 盛夏蹙了蹙眉,深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我也曾怀疑过,但昆城那一带盗墓行业十分猖獗,盗墓、销赃一条龙十分的健全,根本就不会有人对这种事起什么疑心。 更何况,这个典当的人据说还是昆城一个有名的盗墓行业老手,他怕是将这些东西混杂在盗墓挖来的东西里一起典当,人们便没有十分的在意吧。” 沉吟着出声,言涵的回答反倒是让盛夏觉得自己有些思虑过多。 这样明显的问题,言涵又怎么会想不到?肯定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才来同自己说,哪里还用得着自己来操心? “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去做?昆城那个地方,应该已经不属于上官大人的职权范围了吧?” 抬手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盛夏琢磨道: “也不知道那边的守军是哪个将军的麾下,我去问问苏伯伯,或许他能有法子追查也不一定。” “我的想法是,这桩事,这个人,我们来查。” 摇了摇头,言涵抬眸看着盛夏。 “我们?”指了指自己,盛夏又道:“你是说我们两个人?” 看到言涵点头,她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虽是王爷,可却是个遭到皇上忌惮的王爷,若是随随便便的就去了昆城,一定会引起言逍的警觉。 无论如何,他都是大胤的皇上,手里握着大胤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要是想拦阻的话,我们就算去了昆城也很难将计划开展下去。”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昆城的话,他非但会阻拦我们,而且还会差人去看看我们调查什么,说不定,还会比我们提早找到那个人。” 点了点头,言涵“啪哒”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所以,我刚才去了趟刑部,给我们两个人离开京城去往昆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刑部?绝佳的借口?”盛夏愣了愣,“难不成昆城正好发生了什么疑难的案件?” “你说对了一半,”言涵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昆城却有疑难的案件发生,只不过好一段时间了,并不是’正好’为我们两个人而发生的。 说起来,我能知道这件事儿,还要多谢你舅父的门生黄璟。” “黄璟?” “对,正是他,上次帮了你的那个大理寺少卿。 他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刑部收来的疑难案件说与我听,虽是有要我帮忙解决的意思,但也暗含了要时刻帮我找个借口离开京城意思。 毕竟,你的女神探之名整个大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我整日里跟在你身后围着你团团转的事情,也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 有了案子你被请去调查,我自然是会跟着离开的。” 言涵眸底带笑。 “谁要你跟着我团团转?真是的,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没个正经?从小就没个正经。” 冲着言涵翻了个白眼,盛夏抬手敲敲桌子,严肃道: “昆城那桩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既是已经去了刑部,手里就应该有档案了吧?” “说起这桩案子,我们此去昆城,确实还是十分的棘手。” 提到昆城的案子,言涵的脸上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这桩案子,说起来也发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刑部早就已经派人过去帮忙调查,可至今一无所获,而昆城的百姓因为这桩案子,也已经人心惶惶的了。” “这么久都没有抓到凶手?凶手究竟是有多高明?” 盛夏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连刑部久经沙场的官差都破不了的案子,到底是什么? “凶手的作案手法算不得多高明,可胜在他速度快,选择的场合很有迷惑性,而且,凶手挑选的受害者十分的随机,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点可言。 如果硬要说一个共同点出来,那就是在凶手作案的时候,他们都恰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抬手将卷宗递到盛夏的面前,言涵继续皱眉说道: “凶手他采用的,是在街上随机用匕首刺杀的方式来杀人的。” 在街上随机刺杀? 盛夏猛地抬头看向了言涵。 这样随意而残忍的杀人方式,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虽然刑部和昆城府衙的人已经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收获。 凶手很聪明,杀人的时候总选在人群熙熙攘攘的地方,然后装作不经意的靠近受害者,在拥挤和身体接触的一瞬间,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凶器向着受害人的要害处狠狠捅上一刀。 随后便面不改色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且莫说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了,就连受害者自己,都根本来不及看清凶手的容貌,甚至都根本不知道拥挤之时到底是哪个人对自己下的手。 到目前为止,昆城已经有五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害了。” 眉头皱得更紧,言涵自然是知道这桩案子带来的恶劣影响。 昨日黄璟忧心忡忡的找来,说昆城的街道上已然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若非必要的场合,大家都很少出门,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挡不住有人接二连三的遇害。 整个昆城,如今已是人人自危,谈虎色变。 “在人群中直接对被害人下手捅到要害部位,即便是旁边有大夫,要抢救都很难来得及,更何况人群熙熙攘攘的,要找人来救援根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况且,在人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们的眼前送上一大片的鲜血和一个濒临死亡的生命,不管对谁,冲击力都是极大的。 人们慌乱之下,又是想要救人,又是想要自保,哪里还会有人顾得上去找凶手是谁? 就算是凶手在刺伤受害者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了血迹,怕是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毕竟,离受害者很近的人都会染上鲜血。” “就是这样,一开始府衙和刑部的人想过要从现场沾染了血迹的人身上入手,可是根本就没有结果。 染了血迹的凶手早就趁乱逃之夭夭,留下来的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问来问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受害者不断的增加而无能为力。” 叹了口气,言涵出声说道。 “受害者之间,确实一点儿联系都没有吗?哪怕是最微小的联系,比如说,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去过很相近的地方?” 黛眉紧蹙,盛夏还是有些不肯死心。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言涵沉默的摇了摇头,“黄璟来找我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个问题。 他说这是他们当时能想到的唯一线索,所以调查的是从未有过的详细,但却一点儿有用的关联都没有,根本就无从下手。 不过,受害人的资料他们全都妥善保存着,我们去了可以再看一看。” “嗯,那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动身去昆城吧。” 点点头,盛夏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就算没有旁的事情牵引,就单单是这桩案子,这昆城,他们也是不得不去。 第136章 混乱的案发现场 盛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踏入昆城城门的一瞬间,会看到这样血腥而混乱的场面。 城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周围无数人的惊声尖叫。 “大夫——大夫——哪里有大夫?!” 男人洪亮的嗓音盖过了女人们的尖叫与孩子们的哭泣,直直传入才刚刚踏入城门的盛夏耳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言涵一眼,盛夏一边高喊着“我是大夫”,一边向着男人喊话的方向跑去。 鲜血,满地的鲜血。 连周围靠得距离近些的人们身上,也都是飞溅而出的温热鲜血。 一个少年公子躺在血泊中,他浑身抽搐着,双手紧紧地按着腹部,而十指的手指缝中,鲜血无止无尽的奔涌而出。 “快点从衣服上撕下来一些布条。”接手按住那少年的腹部,盛夏对着旁边的人吩咐出声。 那少年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刺中了腹部,虽然不曾割破腹部大动脉,但伤口却极深极大,鲜血仿佛地下喷泉般不断涌出,盛夏死死地按住出血的地方,转过身子对旁边瘫软在地的姑娘说道: “我身上有止血用的药粉,你快点帮我拿出来,然后撒到他的伤口上。” “我……我……”姑娘泪水打转,看着盛夏浑身颤抖不已。 “姑娘我行吗?”刚才高声呼救的男子靠了过来,眼中救人之情急切,但又因着盛夏的姑娘身份而有些迟疑。 “在左边腰间的内袋里。”点点头,盛夏没有片刻的迟疑。 现在救人要紧,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讲究?! “那姑娘我就得罪了。”男子也没多迟疑,直接向着盛夏的腰间伸出手去,很快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 “对,就是这个,我数一二三就抬起手,你赶紧把药粉都撒上去,然后用你刚才撕下来的布条死死的按住伤口,听懂了吗?” 看到那药瓶,盛夏极快速地出声说道。 “一,二,三!” 盛夏双手离开的瞬间,那男子手下的动作也没有耽搁,而趁着他撒药按住伤口的时间,盛夏手中用力之间,已是将裙子的下摆全都撕扯了下来。 “我要把他的伤口暂时绑住,尽可能的阻止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将裙摆快速叠成布条,盛夏对着那男子继续道: “你按住他,等会儿帮我把他轻轻地托起来一点儿,我好绑住他。” “姑娘我来吧,这位大哥光按着他伤口就有些吃力了。”又一个男子跑了过来。 “好。”点点头,盛夏没再多说话,只是手下干脆利落的将那少年公子的腹部紧紧地缠绕了起来。 “姑娘我们现在做什么?”两个男子双手染满了的鲜血,看起来模样甚是可怖,又甚是令人钦佩。 “去最近的医馆找一副担架来,然后将他小心点抬过去吧,我刚才大概瞧过了,没有伤到要害,若是能彻底的止血,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 蹲在地上看着那少年公子渐渐平缓下来的身子,盛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别害怕,我已经给你初步止血了,你只要坚持住,就不会有事的。” 许是因为盛夏这般干脆利落的救了人,又许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沉稳平静的模样,周围慌乱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还有几个人已经急匆匆地奔向了附近的医馆。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看到言涵向自己走来,盛夏抬头问道。 她的手,还被那受了伤的少年公子死死地抓着,他害怕,他紧张,仿佛只有盛夏在身边,才能让他有所安定。 “人群太混乱了,而且好多人身上都有血。” 摇了摇头,言涵环顾四周,只有尽可能多的记下周围的环境,和周围百姓的反应与状态,却根本没办法在一时之间就抓到那个逃跑了的凶手。 “猜到了,凶手在城门前杀人,要的本来就是趁乱逃走。”点了点头,盛夏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十分的意外,“看来,这桩案子真是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抬头向周围看去,盛夏看到几个穿着蓝色捕快服的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两位是……” 领头的捕快看着他们迟疑出声,毕竟,两个人的衣着打扮看着便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安王言涵。”抬手将令牌拿了出来,言涵淡淡的开口自报家门。 “是安王殿下和盛姑娘?请恕属下眼拙没有认出两位。” 慌忙行礼,那捕快显然是早就知道言涵和盛夏要来昆城的消息。 “无妨,先调查案子要紧。”言涵点了点头。 “姑娘,担架来了,”那领头的捕快动动嘴唇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所打断。 “我们就这样把他抬过去?大夫也在来的路上了,但他没我们腿脚快,我们……姑娘,您能不能跟着?” 抬着担架的男子神色间有几分犹豫,他们实在是害怕这个受伤的少年半路出什么状况,而他们却丝毫不会抢救。 “好,我跟着你们。” 点头应允,盛夏走到言涵身边,压低了嗓音道: “他们对城里的百姓比较熟悉,重点注意记录一下还在围观的人,有些情况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 “我明白,你先去吧,待会儿在昆城府衙汇合。” 将手里的令牌递给了盛夏,言涵点头出声。 记录围观的百姓,无非是担心凶手可能也会混在人群中观察事态的发展,现在案件的一切都不能定性,他们自然,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的。 一路跟着那受了伤的少年公子往医馆前去,盛夏直到看着那老大夫将他妥善的接回医馆,方才谢过帮忙的几个男子,转身向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府衙之中,气氛紧张而沉闷。 府衙的欧永昌欧大人一脸的愁云密布,即便是见到了数年难得一见的安王殿下,他的脸上也没浮起几分太多的欣慰激动来。 他身为一方父母官,遇到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太愁了。 “那伤者怎么样了?” 看到盛夏走进门来,言涵出声问道,还顺便抬手递过去一方早就用水浸湿的手帕。 “已经送到医馆了,大夫说血流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他们再用些药,应该可以止住血,保他性命无碍。” 接过手帕擦了擦满手的血迹,盛夏顿了顿,又问道: “你这边呢?还是没有线索?” “嗯,只是记下了反应比较特殊的人,别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案发现场附近僻静的小巷、后街都找过了,也没找到什么带血的或者可疑的东西。” 知道盛夏会问什么,言涵回答的便比较详细。 “那现在……”盛夏看了看站在屋子里的人。 “在等你,然后说说案子的整体情况。” 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言涵转头看向方才那领头的捕快,也就是昆城府衙的捕头庄华。 “殿下,盛姑娘,”那捕快浅浅的行了行礼。 “从第一起案子开始,到今天这个受害者为止,这样的案子已经连续发生了六起,前面的五个受害者均已不治身亡,所以,我们并没有问到太多有价值的、最直接的线索。” 而除了今天这起案子恰好发生在城门前之外,其他的五起案件,分别发生在酒肆前街、集市中心、城中最大的青楼门前、永记茶馆附近,以及前些日子刚刚发生不久,甚至连血迹都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曲艺杂苑门前。 “虽然我是第一次来这昆城,但只听这些案发地点的名称,就知道肯定都是非常热闹繁华的地方,案发时的人群拥挤程度,肯定不亚于今天的城门内。” 抱着厚厚的案件卷宗回到了客栈,盛夏斜倚在竹床之上,一面翻看着手里的卷宗,一面蹙着眉头出声说道。 “而且,案发的时间也都跟今天差不多,正午的时候,正是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时候。” 拿了份卷宗也坐到了她的身边,言涵抬手递给她一杯热茶。 “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你今天自打进了这昆城,就还一刻都没歇息,别案子没查出来,你自己先病倒了。” “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的?从前在北疆跟着父亲行军练兵长途跋涉,几天不吃不喝也是有的,没事的。” 冲着言涵笑笑,盛夏真是觉得他快要把自己宠成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如今你跟着我,我便不能再让你受苦受累。快点喝了,然后再喝一杯。” 言涵催促出声。 “你可真是的,这话要是让父亲听到了,一准儿跟你急。” 尽管是嗔怪出声,盛夏还是乖乖的喝光了手里的热茶,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滋润,整个人也熨帖了许多。 “快点儿拐回正经路子上来,我们接着说案子。” 坐直了身子,盛夏看着言涵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从今天中午在城门前遇到这起案子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第137章 故人远方来 “什么问题?” 言涵配合着也严肃认真了起来。 “凶手选择杀人场合的问题,”抬手习惯性地敲了敲卷宗,盛夏继续道: “虽然我们都知道,凶手选择那些人多的地方下手,有一个原因是在下手杀人之后,好混在人群中趁乱逃走而不被发现。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想要不被人发现自己行凶杀人,除了可以混在人群中快速的逃跑之外,更稳妥的方式,难道不应该是在偏僻的地方、僻静的时间来挑选落单的受害者下手吗? 反正,他挑选的受害者都是随机的,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意义。” “嗯,你说的确实是个问题,”点了点头,言涵沉吟着出声: “那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故意挑选人多和热闹的地方,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受害者?换句话说,就是为了引起百姓的恐慌?” 想到近来昆城人人自危的局面,言涵忽然觉得,这个凶手背后的目的根本就不仅仅是想要杀人这么简单。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鲜血,尤其是喷溅的鲜血是最直观的恐吓,更何况,前几个受害者还都因为施救不及时,或者伤势过重、流血过多而直接死在了众人的面前。 忽如其来的灾难和生命流逝就在眼前活生生的发生,对谁的震撼力都是相当强大的。 今天在救人的时候,就有一个小姑娘吓得浑身瘫软,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且莫说最近这段时日,恐怕她这一生,都要活在今天的阴影之下了。” 想起今天距离受害者最近的那个小姑娘,盛夏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能留下来同她多说几句宽慰的话。 虽然未必能彻底抹除她心中的阴影,但多少能让她有所缓解。 “在人群中制造混乱,让全城的百姓陷入恐慌之中,这个凶手,他图什么呢?” 剑眉轻蹙,言涵作为一国之王爷,不由得便往更深处去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到言涵蹙眉思索的样子,盛夏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现在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在昆城乃至各地制造混乱,甚至说不定,最后还会与当初那个关于你的传言扯到一起。 但,现在也不能排除就是有谁为着自己的目的来作案。” “嗯,我知道。”言涵点了点头。 “反正我们来昆城也还有探查别的事情的目的,你定然也带了不少人来这里。 不如这样,我们还是一起查案,但我主要把这案子当成是一起普通的连环杀人案来调查,你和你的人,可以更深的调查一步,看看有没有刻意的人为因素在里面。” 思忖着出声,盛夏觉得这样才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既能放着案子从一开始就走偏,又能防着真的有什么幕后黑手而不被他们察觉。 与盛夏一起定下了调查的主攻方向,言涵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 他们来昆城的目的是调查当年从宫中逃出来的人,他自然是有许多旁的事情要安排部署,而盛夏则独自一人留在客栈将手里的卷宗来来回回的看了个遍。 翌日清晨,盛夏早早的就从睡梦中醒来。 才刚刚打开房门想要问客栈伙计要水洗漱,住在对面的言涵也片刻不差的,将房门打了开来。 “水我这边有,就不用找店伙计再等了。” 冲着盛夏笑笑,言涵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怎的不多歇息一会儿?昨夜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向着言涵的房间走去,盛夏出声问道。 昨天晚上她刻意在等他,可一直到她坚持不住睡着,他却也都还没有回来,现在又这么早早起身的,怕是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看来你昨夜睡得够沉,我悄悄跳窗进去瞧你,你居然都不知道。” 抬手倒茶,言涵接口说道。 “去你的,我住的房间又不临街,你从哪里跳窗倒是给我瞧瞧?成日里没个正经就知道诳我。” 白了言涵一眼,洗漱过后的盛夏,坐到了桌子旁边,问道: “今天我们有什么安排?” “先留在客栈里,等着见一个人。”言涵递过一杯茶来。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闲情逸致,竟是特地从京城带了一罐上好的茶叶来慢慢的泡着。 “见一个人?谁?”言涵那有些神秘的样子令盛夏好奇不已。 不过昆城暗中以盗墓行业闻名于整个大胤,总是会有些奇怪和神秘的人出没,她的好奇便一点儿也不令人奇怪了。 “见了你就知道了,”话语顿了顿,言涵又道:“我保证你见了他会很高兴。” 自己见了会很高兴的人? 被言涵这么一说,盛夏觉得更加好奇了,但她却没有追问,反正一会儿就能见得到的人,何必要让言涵现在有所得意呢? 于是不紧不慢的转换了话题,盛夏一边同言涵说着自己昨天翻查卷宗的收获,一边时不时地偷偷向着门外看去。 五个不治身亡的受害者,加上昨天她亲手救下来的那个受害者,六个人之间,确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 就算是同样从小土生土长在昆城,家里同样都都有人在暗地里做着盗墓的活计,但除此之外,六个人甚至连对方都根本不认识,就更别说有什么别的共同点了。 大概,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不对的时机,出现在了不对的场合。 “今天我还是想同你兵分两路,你去追查那些物件的来源,我去案发现场再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合上手里的卷宗,盛夏正准备再同言涵说些什么,便只听得窗外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 盛夏能听得出来,那发出嘶鸣声的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久经沙场的战马。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盛夏回头看看言涵那满是笑容的脸庞,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穆峄城那英俊挺拔的身影恰好出现在门前,往昔青稚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久经变幻的沧桑,但却掩饰不住那副一贯的似笑非笑,盛夏一个没忍住,鼻子便有些发酸。 “我没日没夜的骑马赶路,很累的,你就这么狠心的让我一直站在门口?” 笑着开了口,穆峄城本想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拍拍盛夏的头顶,还好,及时想起来屋子里还坐着一个言涵。 “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嗓音有些发涩,盛夏闪身让开了路。 与穆峄城分开的这一年多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此刻乍一见到故人,她是满心的欢喜,又是满心的酸楚。 “这不是要配合安王殿下给你一个惊喜嘛,你瞧你这副样子,居然还要哭鼻子,果然是有了情郎就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口中“啧啧”出声,穆峄城还是那一副损人不利己的样子。 “居然是两个人串通好了坑我,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咬了咬嘴唇,盛夏狠狠地瞪了言涵一眼,回了屋子,坐在了离他八丈远的地方。 “我之所以赶回来,也有盛伯伯的意思。殿下要调查的这桩事,同盗墓这一行当有些干系,我祖上从前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与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当然是由我出面更加便利一点儿。” 无奈地看了看盛夏,穆峄城转而看向言涵。 “殿下,我来的路上已经同昆城的人联系过了。今天我们就应该能先去见一见崔老板。” “崔盛德?”言涵开口问道。 “对,就是他,与盗墓这个行业相对应,整个昆城和周边的当铺早就连接成了一个整体商会,这个崔老板就是当铺行业商会的龙头老大,一切事情都在他的安排和掌控之中。 我们先去见见他,由他出面与盗墓的那边联系应该会更好一点儿。” 点点头,穆峄城直接切入主题的说正经事。 既然他们能查到有从宫里流出来的物件,那言逍的人也迟早能查得到。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谁最先能将人找到,谁就能够更好的掌控整个局面。 三个人坐在屋中研究片刻,还是决定盛夏暂且与他们一道而行。 依着昆城凶手的行凶规律,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动手杀人,相反,若是言涵总是莫名的消失而不与盛夏待在一处,反倒是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于是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他们才等到了一辆马车。 “几位,这是我们的规矩,就得罪了。” 站在马车边上的是一个面容凶恶的壮实大汉,他手里拿着三根黑色的丝绸条,递到了盛夏三人面前。 盛夏知道,这是要让他们蒙上眼睛,以防他们在暗中记住路线。 点点头,他们拿起那大汉手上的绸带,覆住了自己的双目,那大汉手下的人检查了之后,方才将他们扶着带上了马车。 “这一路的路程还算平稳,只是时间稍微长一点儿,三位若是有什么需求,直接说出来就可以。” 放下车帘之前,那大汉又叮嘱了一句。 第138章 凶手是熟人(1) 马车折来转去,坐在车厢中的的三个人谁都不曾开口说话。 整个昆城就那么大却行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显然是故意绕了路。 单单就凭对方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盛夏便知道,这当铺一定是做了不少的黑心生意。 只是,现在他们有求于人,而并不是来调查打击对方的。 正在心里琢磨着,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又走过曲折的路,终于在迈过一道门槛之后停了下来。 覆在眼上的黑绸被取了下来,盛夏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便瞧见屋子的上首坐着一个身材精瘦而穿衣华贵的中年男人。 “老板,这三位是京城来的,中间这位便是安王言涵。”开口的还是那个壮实大汉,对坐在上首的男人十分恭敬。 “安王殿下,久仰大名。”那崔老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着言涵浅浅行礼。 “崔老板不必客气,本就是我们前来叨扰。”点点头,言涵开门见山,“想必崔老板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不知是否愿意出手相帮。” “峄城的朋友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但殿下您既然这么直截了当,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 虽然这当铺做的是正经生意,但一涉及盗墓,就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里面。 现在你们要我帮忙找一个人,而且还是他们那边十分有些名气的黑老大,这事恐怕没那么好办,我们也要承担很多风险。” 崔德胜面带迟疑,说出的话倒是坦诚。 “行业相互之理,本王自是明白。所以才让峄城私下与崔老板联系,就是要表明我们此番寻人,是为私,而非为公。” 言涵的态度不卑不亢。 “殿下的话虽如此,但是恕老夫多疑,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诳诈之事。” 摇了摇头,崔德胜并不肯轻易点头。 “崔老板,”向前走两步,穆峄城行礼道:“不知晚辈可否说一句话?” “你说。”崔德胜点了点头。 “晚辈虽非昆城人士,然家中远亲亦有当铺与盗墓的同行,否则也无缘得见崔老板一面。 倘若我们此番真的是以官府身份前来,行诓骗围诈之事,一来,晚辈族中亲人定难脱干系。二来,您麾下势力庞大,就算被官府抓进牢狱,但若要报复晚辈族人依旧不在话下。 您觉得,晚辈像是这般为自己升官发财而不顾族人性命之人吗? 又或者,晚辈何必要等到今日才动手?” 穆峄城,恳切出声,今日崔德胜不肯痛快答应之事,他们一早就心有所料。 “话虽如此,但峄城,我能信你,却不能完全信他。”崔德胜沉吟出声,转眸看向言涵,“殿下,老夫能问一句,你们寻黑老大所谓何事?” “为着他手中的一批货,与从前的一桩公案有关。”言涵回答的不遮不拦。 “公案?还不是与官府的事有关?”崔德胜神色顿变,周围的人也警惕的竖起手中的武器。 “是与本王个人有关,但本王又是王爷。您要非说与朝廷有关,本王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你若信本王,那便是无关。” 一片寒光闪闪中,言涵神色沉静未变。 “殿下倒是好胆色。”崔德胜冷哼一声,抬手命人收起武器。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崔德胜面色深沉,似乎在思考掂量。 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一个小家丁打扮的人跑了进来,凑上前去在崔德胜的耳边说了几句,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始终不曾注意的盛夏身上。 穆峄城下意识的往盛夏身前挡了挡。 “你说的可是真心?”皱了皱眉头,崔德胜看向盛夏的目光愈发不同。 “千真万确,许多人看到了。”那人点了点头。 崔德胜挥挥手,那家丁便退了下去,临走前还看了盛夏一眼。 盛夏心中纳罕却没表现出分毫,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崔德胜。 “这位姑娘,你昨天是不是出手在城门外救了个被人刺伤的少年?” 崔德胜开了口。 “对,大概中午的时候,恰好遇到。”点了点头,盛夏又道:“但随后送去了医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他现在很好,已无性命之忧。”崔德胜答道,目光定定瞧着盛夏。 “那便好。”盛夏神色未变。 “殿下所求之事,便交由崔某来办了,崔某人虽不能在此保证百分之百能够成功,但却绝对能说,我会尽竭尽全力。” 没在对盛夏多说什么,崔德胜只是转过身子对着言涵郑重其事地出声。 三个人又被蒙着眼睛送回客栈,穆峄城挠挠头,“那崔德胜刚才的反应还真是奇怪。” “怎么了?哪里觉得奇怪?”盛夏抬起眼皮问道。 “他方才的样子,分明是你昨天无意中救了与他相关之人的性命,可偏偏连个’谢’字都没有,也是古怪。” 穆峄城耸了耸肩膀。 “行大于言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他都已经放弃犹豫冒着风险答应了帮我们,还说什么’谢’字?”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她又道:“方才言涵不也是没对人家说一个’谢’字么? 你还真是小气。” 最后一句话,她自然是冲着言涵说的。 “谁让他方才那么瞧着你?我没要点利息就算是不错了。” 冷哼一声,言涵似乎是有些后悔。 “……” 故意落后几步身子,穆峄城伸手拽住了盛夏的衣角,“你觉不觉得,他现在比从前在北疆的时候,要更加小心眼儿了?” 盛夏:“……” — 永记茶馆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因着茶馆离昆城的府衙不远,所以连带着附近的商铺门前都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在昆城这样的地方实属难得。 站在受害者被刺身亡的地方,盛夏环顾四周,只觉得自己能看得到周围所有的商铺店肆和来来去去的行人。 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中央,她能看到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能够看得到她,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到她的一言一行,时刻被关注,永远被瞩目。 “受害者被刺伤是在什么时候?” 从思忖中抬起头来,盛夏转眸看向跟在身边的捕头庄华。 “差不多是申时左右吧,那会儿人们刚刚吃过午饭休息过,正是来茶馆喝茶休息的时候,所以人特别多。 当时,还吓晕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皱了皱眉头,庄华一五一十的出声答道。 果然,又是在人最多的时候。 “我看你们府衙离这里并不算远,那个受害者为什么没有能够及时得到救治?也没能发现比其他案发现场更多的线索?” 两个疑问始终盘旋在脑海,盛夏转头问了出来。 “说起来十分惭愧,申时左右正是我们上街巡逻的捕快来回换班的时间,两班人马相互交接的时候,难免出现空档和纰漏。 那天发生命案的时候,在这条街上巡逻的两个人恰好回衙门里交差,而衙门里接班的人又迟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 结果就导致命案发生的时候,街上和府衙门前恰好都没有人在。” 语气里很有几分沮丧和自责,身为捕头的庄华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而内心充满愧疚。 有时候他总忍不住会想,若是那天他们交接班的时候能够干脆利落一点儿,能够保证街上不留空档,会不会那个年轻的姑娘能保住她的性命? “这事儿并不能怪你,交接班的时候留有空档,是大胤哪个府衙都有可能出现的事情,即便是皇家的禁卫军,也难免会有失误。” 抬手拍了拍庄华的肩膀,盛夏安慰出声。 她提及此事并非是为了对他有所责备,而是,要验证她的心中所想。 “从一开始我便觉得,敢选择在衙门附近动手行凶杀人的凶手,除了胆子很大之外,肯定还做好了完全的不会被抓到的准备。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对你们府衙的交接班时间十分的了解,也清楚你们会出现空档,所以才敢明目张胆杀人的。” 语气平淡,盛夏看着庄华从沮丧中抬起头来,愣愣地问自己: “盛姑娘,您的意思是,凶手是我们府衙的自己人?” “那倒并不至于,”摇了摇头,盛夏又道:“若是你们府衙的自己人,你们出现场的时候总是难免会遇到。 一次半次,你们会觉得是巧合,但三次四次,你们怎么可能会不起疑心? 我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是对你们的情况十分熟悉了解的人,有可能是在附近的地方生活,有可能从前与你们频繁的打过交道。 毕竟,就算捕快们每天在身边来来回回的巡逻,也不会真正有几个人去注意你们出现和消失的时间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脸上的神色不免严肃了几分: “所以,你们要找的这个凶手,首先得是你们府衙的熟人,得是一个你们经常会接触到,并且对他丝毫不会起疑心,而且,是你们府衙里大多数人都会接触到的人。” 第139章 凶手的真正目标 “府衙里的大多数同僚都会接触到的人?” 庄华一时被盛夏的这个说法说得有些发蒙,府衙里整日有人来来往往,到底是哪个他们能经常见到的人? “你别着急,凶手不仅仅是只有这一个寻找的条件。” 看着庄华那疑惑又急迫的样子,盛夏宽慰的同时,转头看了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言涵。 “在想什么?” 走到言涵身边,盛夏出声问道。 从刚才开始,她就瞧见他一副严峻的神色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而他每每露出那样的表情,便说明他在十分认真地思索。 “在想你所想的事情。” 冲着盛夏淡淡一笑,言涵继续道: “就像你方才感受到的一般,这里像个戏台,凶手就是站在戏台最中央的那个接受着万人瞩目的人。 可是你想过没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不是个演员,却渴望得到站在戏台中央的演员那般的万众瞩目?” “一个平时非常不起眼,不被别人关注的人。” 神色微微严肃,盛夏抬头看向言涵,“平时越是不起眼、越是不被旁人关注,内心对被关注的渴望就越强烈。 除了凶手故意选的杀人地点像是一个巨大的戏台之外,他的所作所为,也引起了昆城百姓的极大关注,他的名字,他的暴行也都在昆城百姓之中口耳相传。 所以他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这样,才会比悄无声息的杀人引起更大的关注,更大的惶恐,才能让他渴望被关注的内心得到更大的满足。” “而且,”接口出声,言涵对着盛夏继续道:“你觉不觉得,凶手还有一种泄愤的报复情绪在里面?” “你是说……他故意选择这么血腥残杀的方式,也是为了报复那些平日里对他冷漠和毫不在意的人们?” 盛夏顿了顿,明白了言涵的意思。 与往常遇到的凶杀案不同,这桩案子里的凶手杀人,目标并不在被杀死的受害者本身,不是被选中的受害者与凶手之间有什么关联,所以被凶手杀掉。 凶手杀人,目标在其他的受害者身上,也就是在案发现场的混乱中亲眼目睹了命案而惊慌失措的人们身上,也就是在昆城全部的百姓身上。 想想凶案现场围观人群那恐慌不已的模样,盛夏甚至能够感受得到,躲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凶手,脸上会露出怎样得意且满足的笑容。 凶手普通、丝毫不起眼,内心却极度渴望着被人关注,因而平日的生活中极有可能会是一个唯唯诺诺,即便是被人嘲笑甚至羞辱,都不会当面起冲突和反抗的人。 可没有人的背地里,又是那样的暴怒、冲动,恨不能杀光全世界。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有可能是从小的环境导致的性格所致,也有可能是身材的瘦小而带来的自卑。 将凶手的特征尽数说给了昆城的捕快,他们便片刻不曾耽误的在全城展开了搜底排查,而整日里来往与崔德胜和客栈之间的穆峄城,也时不时地会带来一些消息。 “崔德胜那边已经联系上了盗墓的孟先生,孟先生算是盗墓行业的’崔老板’,只不过盗墓这一行毕竟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行业,所以并没有什么规范的商行、商会这么一说。” 永记茶馆里热热闹闹,穆峄城喝了口茶出声说道。 “咱们要找到的’黑老大’这两天恰好开了个新洞,要再等个两三天才能联系上他。” “新洞开在了什么地方他们有没有说?” 蹙眉出声,言涵觉得他们可能来不及再等着两三天的功夫。 今日在街上闲逛,他无意中瞧见了尾随者的影子,身边的影卫已经去追查跟踪者的底细,然而言涵总觉得,那人定然是言逍派来的。 也是,他原本就是来到昆城这一个地方办事的,再怎么提防,也没有办法彻底甩掉言逍给他的尾巴。 “在城郊以南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再具体的没有说。” 摇了摇头,穆峄城看向言涵,“你也知道,盗墓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占有先机,发现了新洞肯定要抓紧拿走好东西,不可能将详细位置告诉别人的。” “这个’黑老大’的住处,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到?” 言涵点头,穆峄城说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是等不及。 “我再去打听一下吧,”似乎是觉察到了言涵的紧迫,穆峄城沉沉的点了点头。 “这茶馆还真是生意不错,一直都十分的热闹。” 收回落在楼下说书人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盛夏若有所思的出声。 楼下茶馆伙计来来回回,肩膀上搭着的汗巾子没有片刻的停歇。 “这茶馆的位置本就在昆城热闹繁华的地方,这说书人又是昆城有名的’名嘴张’,茶馆里热闹也是应该的。” 捡了块点心拿在手里,穆峄城在言涵面前倒是没有十分的拘谨。 若是论真算起来,当初在北疆军营的时候,他同言涵的兄弟情义也还算是不错,此刻言涵虽然并不怎么记得了,可他却没有那么在意。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茶馆里的熟悉面孔也挺多的?” 抬手指了指楼下坐着的几个便衣捕快,盛夏出声说道。 他们大约是刚歇了岗,交了班,三五个成群,来到茶馆里坐着聊天歇脚。 茶馆的伙计与他们亦是相熟,端茶倒水的时候,还经常抽空与他们闲聊上几句。 而如今最为热议的话题,自然便是昆城里出现的这个抓不到的凶手。 “我听说,衙门里已经有了能抓到凶手的线索?还真是了不起啊,那样无影无踪的凶犯都能被你们找到。” 跑堂的伙计倒了茶,凑过身来对着几个捕快出声问道。 一个捕快的脸上顿时浮起几分警惕,“你听谁说的?那人躲藏的那么隐秘,我们要是能这么快的找到线索,也不会拖这么久了。 现在就看从京城来的那两位,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了。” 回答出声,这捕快并没有忘记盛夏和言涵的叮嘱。 案件有进展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尤其是关于凶手的细节,否则若是打草惊蛇让凶手躲藏起来,那便是真的再难找寻。 至于刻意的提起从京城来的他们两人,自然是想要麻痹凶手,让他觉得,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不光昆城的百姓对他有所瞩目,甚至,还引起了京城的关注。 “从京城来的两位?”那跑堂伙计愣了一下,“就是那天在城门前救人的两位?” “对,就是那两位,听我们大人说,那两位可不是前些日子来的刑部两个官差的级别,而是京城里十分重要的大人物,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未来的王妃。” 刻意压低了嗓音,那捕快接着出声。 “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两个人物。”另外一个跑堂伙计恰好路过,不由得感叹出声。 “看来这个凶手还挺有名气的,居然能引得起这么些大人物的注意,依我看呐,倒是也不枉他这一番折腾。” 方才的茶馆伙计接话出声,那调侃的语气惹得旁人议论纷纷。 有随声附和的,也有皱眉骂人的,毕竟这城中当街逝去了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这样的玩笑话又岂会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只是恰好从他们身后路过,将这一段对话全都听了去的盛夏,却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她回头看向言涵,言涵也正抬眼瞧着她。 这个茶馆伙计实在是古怪的很,话里话外,怎么听着像是十分的羡慕那个凶手的引人注目呢?可看他的模样,却又不像是凶手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在庄华摸底调查的怀疑名单之中。 隔日与夜,庄华将整个昆城符合凶手情况的百姓调查了个遍,果然,那个叫做王铁生的茶馆伙计被列在了疑犯的名单之中。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昆城府衙的审讯室里,王铁生连连摇头否认着。 庄华的嫌疑名单才刚刚确定,便立时将他从永记茶馆里抓了回来。 “不是你?不是你为什么你会那么支持凶手当街杀人的举动?还一副万分羡慕的样子?” 冷着脸,庄华也从自己的手下那里问到了昨天的情况。 “庄捕头,小的冤枉啊!小的这人一向咋咋呼呼的您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支持不支持,羡慕不羡慕,还不是随口说的? 在那茶馆里,能说几句真心话啊?再说了,那天也不是只有小的一人有这个想法啊!” 苦着脸,王铁生看到了从门外路过的一个捕快,便立刻抬手指着他道: “那不就是赵捕快吗?那天一起喝茶的人就有他,他也看到了,当时好多人都跟我一个说法。 要是那样说话便犯法的话,庄捕头,您可不能只抓我一个人啊!我也太冤枉了我!” 王铁生的喊冤分辨一声接着一声,站在审讯室外的盛夏,脸上却丝毫没有抓到了凶犯的轻松—— 就像那天在茶馆里她所想的一样,这个王铁生,似乎并不像是真正的凶手。 第140章 真凶竟然是你 “这个王铁生并不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迎着言涵望过来的疑惑目光,盛夏冷冷的声音让近旁站着的捕快不由一愣。 “他不是凶手?可这个王铁生那天还在茶馆羡慕凶手,又是我们每天能接触到的人,对案件的进展又是十分的关注,盛姑娘,凶手怎么可能不是他?” 那捕快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说的只是判断凶手的其中两个条件,但条件并非只有这么两个。当初我们也分析过,凶手平时一定是一个在旁人的眼里十分不起眼且自卑的人,即便受了委屈乃至侮辱也很少为自己申辩和抗议的人。” 轻轻摇了摇头,盛夏的目光不曾从王铁生身上移开分毫。 “可是你看他,自从进了审讯室便没有分毫的消停,片刻不断地诉苦申冤,甚至于还企图将那天在茶馆中的人都拉下水,哪里是一副胆小畏缩的样子? 更何况他在茶馆的时候也属于十分乐意同人搭话的类型。你们几个常去茶馆的人,会有几个对他没有印象?” 分析的话语似连珠炮般涌出,盛夏越说心里越有些担忧。 “假”的凶手已经被抓入狱,巡视的力量自然有所下降。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凶手出门行凶的好时机! “快点将府衙中的捕快全安排上街巡逻!凶手现在极有可能出来作案!” 命令的语气干脆而紧迫,那捕快还没来得及应一声便赶忙跑了出去。 只是,他们的行动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少年跌跌撞撞跑进衙门,惨白如纸的脸上有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 “集市......集市......” 回首指着身后,那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集市之中一片混乱。 被刺伤腹部的受害者很快被路人送进了医馆,可他流出的温热鲜血尚且没有凝固。 寒风瑟瑟的秋风中,令人看了不由得寒从脚底起。 “封锁现场,说都不许出去,谁都不许再靠近。” 眉头轻皱,言涵沉沉的命令仿佛一支凛利的箭迅速的传递了下去。 白色的布带很快围在了现场,穿着制服的官差来来往往,目光里带着十分的警戒。 “将刻意躲闪的凑过去看热闹的,还有表现的漠不关心却暗中观察的全部找出来挨个检查审问。 凶手距离近,衣服上定然会沾染上血迹。” 明白言涵的意思,盛夏对着前来听命的捕快吩咐出声。 刻意选在王铁生被抓的今天当街作案,此时的凶手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引起注目,更有一种挑衅的意味在其中! 既是挑衅,凶手作案之后又怎么会悄无声息的溜走,而不等在一旁欣赏他引起的恐怖与恐慌呢?! 凶手,他一定就隐藏在此时此刻的人群中! 冷着眸子环顾四周,盛夏在哀伤哭泣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些许不起眼的反常。 然而却似乎一无所获。 惶惑的人群中,只有一处稍显平静。一个面孔略有几分熟悉的年轻人正在同守卫警戒的捕快说着什么,脸上的神色虽焦急,却依旧有些唯唯诺诺。 盛夏伸手拽了一下言涵的衣袖。 平静着神色,平缓着脚步,盛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向着那人走去,而瞬间会意的言涵,则快着步子绕到了那人的身后。 “陈捕快,您看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 现在这个时辰该我去店里做活儿了,要是耽误了时间,老板会发脾气的。” 有点惨白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那人见盛夏过来,目光里有些躲闪。 “陈捕快,您看您就先让我走吧......” “刘三,这事可不能依你,在场的人都有嫌疑,除非排查过了才行。” 陈捕快摇摇头,回身看到了盛夏。 “盛姑娘,这个人是永记茶馆的伙计。”陈捕快看着盛夏解释道,“平时我们也比较相熟。” 盛夏冲着陈捕快点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那躲躲闪闪的店伙计。 “前几日我去茶馆见过你,不过,今天这么冷,你不穿外衫也不怕着凉受风寒吗?” “对啊,你的外衫呢?刘三,这么冷的天,你可别说什么没穿外衫这种话!” 怀疑的目光瞬间落在刘三身上,陈捕快向前靠近了一步。 “我…我刚才脱,脱给一姑娘了,就,就在那边。” 一边说一边向后退着身子,刘三没等话音落地便猛地转过身子逃跑。 陈捕快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刘三弯身逃跑,却没能逃得出早就等在身后的言涵手掌心。 “盛姑娘,盛姑娘。”一个捕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而来,手里还举着一件黄褐色的外衫。 “我们刚刚在后巷的垃圾筐里发现了这个,染了血迹的外衫和一把带血的匕首。” 外衫下面还藏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刀柄上指印纹路清晰异常,很容易就能有所比对。 “把他带回府衙去。”声音微冷,言涵将手中挣扎的刘三交到了旁边的捕快手中。 刘三神情顿时萎靡下来,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任由他们将他带走…… …… 昆城的秋夜比京城要寒冷许多。 坐在客栈的炉子旁烤火,盛夏听着窗外劈啪作响的雨声,心中不由得浮上几分难得的焦躁。 言涵和穆峄城离开很久了。 今夜本是他们要同黑老大联系并约定见面时间的日子,定好的归来时间应该是傍晚,可如今秋夜已深,两个人却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起身开窗,寒凉湿润的雨水扑面而来。 盛夏向着夜的黑暗处看了看,随风晃动的树枝上,隐隐约约能看得到兵刃的寒光—— 是言逍派来监视他们的人,也是她独自一人留在客栈里所要吸引的重要对象。 回头看看屋子里用架子和衣裳费力撑起来的两个人家人,盛夏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风雨寒夜,希望他们能快一点儿回来。 更希望他们此番前去做的事情,一切都能平安顺利的进行。 第141章 黑老大之死 在屋中徘徊直到寒夜过半,客栈的门外才想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盛夏赶紧起身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和凝重。 “出什么事了?” 将两个人让进屋子,盛夏一边拿来干爽的毛巾一边皱眉问道。 穆峄城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神情夸张,但在正经事上却很少喜怒外露,就更不用说一惯从容淡定的言涵。 “黑老大被人杀了。” 接过毛巾擦脸,穆峄城说出口的沉沉话语让盛夏心底里蓦地一惊——他们今天不只是去跟线人碰头,约定与“黑老大”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吗? “今天我们依照约定先去了崔德胜那里,黑老大那边的线人说会带着他的消息先去见见我们,看看我们是否可靠。” 换掉了湿漉漉的外衣,言涵坐在了炉子旁边。 红彤彤的炉火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冷硬。 “但没想到在等线人的时候会忽然出了事。”言涵抬头看着盛夏,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崔德胜当铺的时候。 原本平静的屋外忽然浮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他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而身边的穆峄城在骚动刚刚发生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人影。 坐在屋子里的崔德胜没有阻拦,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对这种忽然而来的骚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直到,他的手下和穆峄城一脸严肃焦急的走了进来。 “老板,黑老大那边来人了,说是情况忽然有变,希望两位寻他有事的公子能尽快去城外的寒叶阁一见。” “寒叶阁?”崔德胜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从黑老大那里过来的人呢?是谁?” “老板,一个是黑老大的徒弟,另外一个有些脸生,因为跟之前联系说好的并不一样,所以两个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那手下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来: “黑老大的徒弟带来了这个作为信物。” 崔德胜迅速地打开,那锦袋里装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晶莹剔透,温润清浅,一看就是个上好成色的佳品。 “他们没说黑老大为什么会临时改变主意?”那玉葫芦让崔德胜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还记得,当初与“黑老大”相识的时候,他曾告诉过自己这个玉葫芦的重要性。 “没有具体说,只说是觉察到最近有人跟踪,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摆脱的麻烦事。” 那手下摇了摇头,目光里很是迟疑。 像这样约定好了却临时改变要求的事情,他们一向是要当做违约来处理便再不理会的。 因为做他们这种生意的人,素日里都是走在刀尖上舔血的,规矩和信义是来往交互最重要的底线,破了这一点,便很有可能会是性命攸关。 于是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崔德胜是要将门外那两人抓起来细细盘问,可如今见了这个对“黑老大”来说十分要紧的玉葫芦,他便又有些犹豫了。 “看样子情况确实有变,那两位……” 心中犹豫难定,崔德胜将征询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言涵。 这事儿,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去还是不去,最终还是要听他们的。 “我们去寒叶阁。” 没有多余的废话,言涵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与言逍之间,本就是生死不共戴天的相互竞争,现在的犹豫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与恶果,绝对不亚于他们冒着风险去闯一闯寒叶阁。 “那我便给两位带路吧。”在心里琢磨片刻,崔德胜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风险也只有他自己去冒一次了。 “老板,还是小的去吧。” 堂下的那人一听便有些急了,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啊! “事情是我们要办的,风险便自然只需我们来承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涵对着崔德胜说道: “既然外面有两个黑老大的人,那让他们来引路便是了,言某在这里先谢过崔老板的好意。” “但……” “崔老板不必推辞。” 冲着崔德胜一抱拳,穆峄城便跟在言涵的身后走了出去。 四人一行纵马狂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沉,他们的速度也愈发加快了几分,终于,是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来到了城外的寒叶阁。 立在城外客栈旁的寒叶阁外形看着十分普通,若非三个强劲有力的大字挂在匾额之上,便只会让人误认为也是一处客栈。 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言涵看到它的第一眼,便硬生生地看出了几分孤寂的味道。 给他们领路的两个人似乎非常着急,才刚刚翻身下马,便片刻不停地向着阁中跑去。 言涵与穆峄城紧随其后,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屋子里血腥之气弥漫,屋子中央正正摆着一把椅子,上面歪坐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都要看不清样貌的人。 不,是死人。 几乎是从心肺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两个人飞速的跑到那人身边,颤抖着手去试探脉搏,然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那已死之人的身边。 “被害死的那个人就是黑老大?” 煮好一壶热茶给两个人倒上暖暖身子,盛夏有些怀疑的出声问道。 “嗯,不管是那两个人当场的反应,还是后来闻讯赶来包围我们两个人,要让我们偿命的人,我和峄城看着,都不像是在作假。” 点点头,言涵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是黑老大的人?”盛夏对此似乎并没有十分的意外。 “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很多人都带着兵器出现,觉得是我们派人暗中杀害了黑老大,然后现在又假装是无辜的前来征询疑问的路人。” 喝了口热茶,言涵的继续说道: “他们的人动了手,我和峄城本来也不是没有胜算,但因为不想激化双方的矛盾,所以打斗的轻易不肯伤人,反而是越打越麻烦,直到崔老板后来赶过来,事情才平息下来。” “早知道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开始就应该制服他们几个头目,还怕他们会不好好的同我们说话吗?” 揉了揉被打伤的手腕,穆峄城有点儿愤愤然。 他在北疆行军作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就是不曾受过这样窝囊的闲气。 “其实他们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若非我们特地跑到昆城来寻他,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十分平安。 我们虽有不得已的理由在身,但说到底,也是我们害死了他。” 摇了摇头,言涵难得的叹息了一声。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穆峄城挠了挠头,一时也没了主意。 “回来之前,我已经跟崔老板说好了,等天亮之后,就回寒叶阁去查看现场。” 抬起了头,言涵这话却是对着盛夏说的。 “你是觉得,我们能在黑老大被人杀死的地方找到一些线索?”盛夏瞬间会意,继续问道:“是关于凶手的线索,还是什么别的线索?” “是一样东西的线索。” 杀害“黑老大”的凶手定然是言逍派来的人,找到凶手的线索,甚至抓到凶手的人,对此刻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他们不是来破这桩“黑老大”被害身亡的案件的,他们是来寻找“黑老大”手里留存着的那些关于当年宫中秘辛的真相的。 “黑老大虽然是被人杀死的,但在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受到了十分严酷的刑讯逼供。 整个人被虐待得惨不忍睹,连十根手指都被一根一根的切掉,想来,那些人是要从他口中逼问出一样什么东西的下落。 而且,在之前黑老大与我们相联系的时候,不也曾说过,有一样东西要给我们看么?” 言涵继续对着盛夏解释出声。 “可殿下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并没有从黑老大的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穆峄城皱着眉头出声问道,要知道,那些刑讯逼供之人给受害者的优渥条件,并非是说出下落便放他一条生路,而只是,让他死个痛快而已。 “屋子被翻得很乱,”言涵顿了顿,“当然也有可能是一边刑讯逼供,一边在屋子里找寻乱翻的。 但我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曾经近距离看过黑老大身上的伤痕,有一些伤口是凶手在他死后造成的,明显是属于泄愤。 如果他真的说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帮匪徒还有功夫待在那里去毁坏他的尸体以泄愤吗?” 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言涵却是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的盛夏一眼。 ——判断生前伤还是死后伤,这个技能还是从她那里偷偷学来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耐心等到天亮之后去现场看看吧。黑老大若是有心帮我们,肯定会在现场留下一些什么带有指向性的线索。 就看我们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点点头,盛夏抬眼看了看狂风骤雨不肯停歇的窗外。 第142章 寒叶阁的线索 昆城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夜,倾泻而下的雨水将街道淹没,站在客栈外面的青石子儿铺成的路上,脚面上漫过冰冷冷的雨水。 戴着斗笠纵马出城,马蹄踏破雨水,溅起一地的水花。 城外寒叶阁,白衣素缟,新挂上去的纸幡在风中发出脆生生的响动。 “你们是什么人?”寒光兵刃,盛夏一行被拦在了寒叶阁外。 “昨天与崔老板约好来看案发现场的。”穆峄城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牌子递了过去。 “真不知道’黑老大’当初为什么肯答应见你们,无端端地给自己招惹来了杀身之祸。” 那守卫接过牌子看了看,便立时明白了面前三人的身份,语气里不免有些愤慨。 但,还是收起了寒光闪闪的兵器,将他们放行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气味儿在滂沱的雨水中愈发明显,才刚刚踏进寒叶阁半步,向来对血腥气味儿十分敏感的盛夏,已经嗅到了空气里陈旧的血腥之气。 她翻身跳下马来,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便一步一步地跟着言涵走了进去。 “你们来了。”语气不咸不淡,等在屋子里的是“黑老大”昨日派去崔老板那里去迎他们的徒弟。 “想做什么你们就随意吧,师父生前曾经吩咐过,不让我们跟安王言涵起冲突。 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也十分不待见你们几个,但师父的命令就是师父的命令。” 语气不佳,那“黑老大”的徒弟倒是有几分铮铮傲骨,并不曾因为知晓言涵一行人的真实身份就有所卑躬屈膝。 “他生前有没有说过将给我们的东西放在了哪里?”开口问道,言涵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不以为意,相反,倒是有些敬佩。 “师父没有说过,要不是你们执意要寻找,我根本都不知道有个什么东西存在。 想来是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师父连我都不能告诉。” 摇了摇头,那徒弟又道:“你们请便吧,我去门外候着,有事情随时叫我便可。” 话音落地,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阁楼。 “这屋子这么乱,已经被那些人翻得乱七八糟了,阿夏,你确定还能找得到这个’黑老大’刻意留下来的痕迹?” 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穆峄城的眉头快要拧成一个“川”字。 放眼望去,屋子里几乎快要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但凡能够杂碎摔碎的,早就成了一地的碎片,就连屋角的一个柜子,都被人那斧子硬生生地从中间劈了开来,想来,是以为会有夹层。 “既然’黑老大’昨天临时变换了口风,着急着要你们前去见面,就证明在那帮人闯入寒叶阁之前,他就多少有些知晓或者耳闻。 但他却没有找个地方及时的逃走,一来应该是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逃走的希望,二来怕是已经在这屋子里留下了线索,所以要守在这里,不转移我们的寻找目光。” 没有轻举妄动,盛夏只是站在原地细细地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屋子里确然如穆峄城所说,一片狼藉根本就无法找寻痕迹。 可既然“黑老大”知道会有人来杀自己,那就定然会知道,他们为了找到那样东西的下落,在屋子里疯狂的翻找破坏,定然也就知道,他若是留下普普通通的线索,一定会被那些人所破坏。 而既然能够提前预知,他便一定会想办法躲过。 否则,他誓死留在这里便也没有了必要。 “言涵,你与我和峄城不同,你从小生长在皇宫里,对宫里的老人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习惯应该要了解许多,现在能不能想起一些什么来?” 一个念头忽然涌上脑海,盛夏回身,对着一直沉默的言涵问道。 “宫里老人的习惯?” 言涵思忖片刻,沉吟道:“如果说宫里老人有什么共同的习惯,那就是做事之后,去除掉一切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宫中的规矩甚多,斗争也甚多,有时候或许你只是无心之举,但在某个特殊的时刻,说不定就会被拿来成为某些事情的’证据’。” 看到穆峄城向自己望过来的疑惑目光,言涵顿了顿嗓音,继续解释出声道: “尤其是在宫中斗争十分激烈的时候,很多无辜的人往往会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被当成替死鬼或者是炮灰拉下水。 所以,宫中的老人见惯了这些事情之后,最习惯做的事情,就是消除自己做过事情的痕迹,让谁都查不着,找不到,就没有办法栽赃陷害到自己的身上。” “原来是这个道理!我还以为在宫中做事,为了能得到主子们的赏识,要尽可能的表现自己呢!看来,在宫中生活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啊!” 恍然大悟,穆峄城想想自己在军营里潇洒自在又直来直往的轻松生活,不由得感叹出声。 “那我们就从’不留痕迹’下手吧。” 点点头,盛夏想到的反而是另外一个问题。 “从不留痕迹下手?”穆峄城再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黑老大’是宫中的老人,那做事就一定逃不开这样的习惯,更何况,他知道来找他的人是言涵,自然也就会相信他能够想到这一点。” 缓慢着脚步在屋子里来回观察着,盛夏一面走一面继续道: “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这屋子里过于干净整洁之处,虽然这屋子被那般匪徒砸的粉碎而狼藉,但总有一些地方,是他们不屑于伸手去找的,或者说,他们异常自信而觉得根本不可能有问题的地方。 而在这些他们空着没找过的地方,又尤为’干净整齐’仿佛从来没有谁动过的地方,就是我们要找的线索。”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抬手指着面前的一捧歪倒在桌面的花,“比如,这捧花。” “花?这花怎么了?花瓶不是被人打碎了吗?” 穆峄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花瓶是被打碎了,可花却没有太多的损伤,然而你仔细看过去的话,这花的根茎是刚刚才仔细修剪过不久的,连切口处的断齿都还没有干裂。 你觉得,方才’黑老大’的那个小徒弟会有心思做这样的事情吗?” 将花的根部翻转了过来,盛夏的目光一向比常人要敏锐许多。 “那你的意思是,这花是’黑老大’刻意修剪过的?可是,这花里又能藏得下什么消息?” 仔细地看着那花,穆峄城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可站在他们不远处的言涵,却早就已经明白了盛夏的意思。 “你的那捧花正好在西窗的位置,’黑老大’被杀害的时候正是傍晚,夕阳西下,西窗残照,却又反常的摆了一瓶花在那里……”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看着盛夏道: “他并不是在这屋子里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我们,而是在指引我们去哪里找那样的东西。” “嗯,’黑老大’留下的只是讯息,并不是真正的东西。” 点了点头,盛夏放下了手里的捧花。 “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夕阳西下,西窗残照,这些都是显示迟暮之年、老旧枯萎的事物,却又偏偏放了一把生机勃勃的花在这里。 ‘黑老大’要是想表达什么线索,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似是终于听懂了言涵和盛夏的意思,穆峄城却又陷入到新的纠结和不解之中。 “也许他留下的线索是分步骤的呢?”盛夏沉吟着出声。 “分步骤?”穆峄城讶异出声。 “对,西窗,给我们指明的是方向,也就是西方;夕阳西下,就如你所说的,给我们指示的是象征的意义,是迟暮,是枯萎,也是他的职业——盗墓。” 点点头,盛夏继续道:“而前些日子,崔老板不是曾经提到过’黑老大’近来又找到一个收获颇丰的新洞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新洞,应该就在昆城以西的郊外。” “你的意思是说,’黑老大’已经提前将我们要找的东西藏在了他新找到的墓穴里?” 讶然出声,穆峄城只肖稍稍细想,便立刻明白了盛夏的意思。 既然“黑老大”一早就叮嘱过他的徒弟要对言涵言听计从,满足他的一切需求,那就证明,他这些年来藏匿在昆城,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保命,而是一直都在等着言涵前来寻他。 此番听到了言涵的消息,他自然是要将藏了已久的东西拿出来给他,岂料又听到了有人要追杀自己的消息。 于是为了保证那东西的万无一失,“黑老大”便事先将它藏在了谁也不会想到的地方,这样哪怕是他被人抓住,被人翻毁了全部的住处,也不会让那东西流落歹人之手。 至于言涵…… 想来,“黑老大”对他是抱着极大的信心的吧。 “不过,那捧花呢?又在指示着什么?” 想明白了第一层却想不通第二层,此时此刻看到言涵冲着盛夏点头,他才终于明白,破案这种事情,当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天赋的。 第143章 有花的墓穴 “应该是具体藏匿东西的地方吧。” 沉吟片刻,盛夏看着言涵出声说道。 “黑老大”新开的那个墓穴并不算小,若是没有详细的指示就胡乱的去找,怕是在里面翻上几天几夜,都不见得能够找得到那东西的下落,更何况,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们现在根本都是一无所知。 “先去看看再说。”缓缓出声,言涵不置可否。 尽管是一脸的不情愿,“黑老大”的徒弟最终还是骑马在前面带路,毕竟,师父的遗愿不可违抗。 马蹄一路踏过崎岖的山路与颠簸的丛林,最终,在昆城西面的一处古旧山坳前停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骑马可以进入的路了,想要过去,就必须靠双脚走了。” 勒住缰绳,那年轻的徒弟回头看了身后的三人一眼,眸底的不屑出卖了他的心思——这样出身娇贵的三个人,又是在这种冰冷的雨水天气,肯定是会望而却步的。 “那就走吧。”盛夏第一个翻身下马,脸上的从容镇定,让那年轻徒弟愣了一下。 “那你们可跟紧了,这山路平时很少有人过来,难走得很。”神色不爽,年轻徒弟说完之后,就一甩缰绳自己头也不回地向着山里走去。 不过,他确实没有说谎,也没有故意夸张的吓唬人。 进入山坳的路全都是未曾开发过的羊肠小道,石子儿枯树交错纵横本就十分难走,再加上大雨滂沱,更是泥泞不堪、寸步艰难。 然而,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却面色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甚至于连跟在他身后的速度都没有减慢一丝一毫。 山路行到一半,年轻徒弟便已经对他们在心里有几许的刮目相看。 墓穴的入口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下方,百年老树历经风吹雨打,在树干的脚下空出一个洞来。 而这个洞,便正是连接着一个华贵墓穴的入口。 “先戴上这个。”从身上掏出三个面罩,年轻徒弟递到了他们的面前,“这个洞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了,里面腐败的气息太重,难免沾染上一些不该沾染的东西。” 三人依言戴上之后,便看到那年轻的徒弟又拿出一把香和一个香炉来。 风雨飘摇中,他点了好几次才将香火点燃,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念念有词,半晌,才将那一把点燃的香查到了那个积满灰尘的香炉之中。 “走吧,从这里跳下去会有一个小的平台,平台下面会有一个梯子,顺着梯子下去,就是墓穴。” 做好了入洞前的仪式,那年轻徒弟抬手指了指树洞,继续说道: “下去之后会比较黑,我会点一盏灯在前面走,但我们人多,怕下面会空气不够,所以也只能点一盏灯。 你们一定要跟在我身后不能乱跑,这个是新洞,好多地方连我师父都还没有去过,你们如果乱跑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真是天王老子都没办法救出你们来。” 反复叮嘱出声,那年轻徒弟直到看见他们三个人都齐齐点头,方才蹲下身子,第一个跳下了树洞。 其实,他也是很善良的一个年轻人,不过是因为师父“黑老大”的忽然离去,而心中对他们三人怀有怨怼罢了。 穆峄城打头,盛夏在中,言涵殿后,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跟在那年轻的徒弟身后,接连跳入了洞中。 身子才刚刚踏入洞窟,盛夏便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寒凉。 深藏于地下的洞窟百年不见天日,自然是充满了极为阴寒的气息,更何况,这洞窟原本就是要做墓穴之用,更是阴凉通风,好保存墓穴主人的尸体。 墓穴里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宽敞许多,打磨光滑的巨大石壁树立在道路两旁,他们两人并肩而行,也并不算拥挤。 借着那年轻徒弟手中微弱的灯光,盛夏依稀能够看得到墙壁上描绘的种种图案,既有传统的佛教故事,也有侍女和金银器具的画像,想来,墓穴的主人生前定是富贵之人。 “到现在为止,墓穴我们只发掘了三分之一多一点儿,还有很多人的尸骨没有清理干净,你们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儿,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不然被吓到了也不好。” 回过头来又叮嘱了一句,那年轻徒弟才猛然想起来,他们几个人要么久经沙场,要么是断案的老手,又有哪个会害怕死人的尸骨? “多谢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似是看穿了那年轻徒弟自嘲的心理,盛夏淡淡的回了一句。 “说起来,这墓穴这么大,你们到底要去哪里找什么东西?”心情被体贴,情绪便得到了缓和,那年轻徒弟领着他们又向前走了一阵,方才想起来一般的出声问道。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这个断案什么的,我也不是强项。”走在最前面的穆峄城挠挠头,让他带兵打仗还可以,让他断案分析线索……那还真是饶了他吧。 “这墓穴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有花?”黛眉轻蹙,盛夏想到了寒叶阁中的那一捧鲜花。 “花?盛姑娘,这里可是百年墓穴,就算是当时下葬的时候有花,现在也早就腐烂的连渣滓也不剩了。” 愣了一下,那年轻徒弟无奈地出声说道,心里对他们几个的外行感到万分的无奈。 “不是真的鲜花,是有花的图样,花的雕刻,或者墓穴哪个地方原本就是应该放花的。” 并没有在意年轻徒弟语气里的无奈,盛夏耐心地举着例子,然而率先恍然大悟的,却是走在前面的穆峄城: “原来你刚才说的,那花是指示具体位置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嗯,墓穴这么大,黑老大既然想让我们找到东西,就一定会留下线索暗示的。”点点头,盛夏的目光落在那年轻徒弟的身上。 “花的图案……”那年轻徒弟琢磨出声,“似乎这墓穴的壁画里并没有什么花的图案,不过师父最后一次来墓穴的时候,好像找到了一个地方,上面雕刻了许多花的纹样!” 似是终于想了起来,那年轻徒弟拍了拍脑门,又道: “我们得往回倒退一段路,前面有个小岔口,那个地方在岔口的最里面,应该是用来摆放陪葬器具的石头箱子上的。” 伸手接过年轻徒弟递来的油灯,言涵这次成了整队人最前面的带路者。 尽管墓穴里的道路七拐八拐,还时不时地有一个小岔口和弯路陷阱,然而,没有让那年轻徒弟出声提醒,言涵便带着众人准确无误地来到了他口中说的那个“小岔口”。 “进去的时候注意一点儿,脚下很多机关,虽然师父已经除掉了机关,但是当初设下的那些凸起和纹样都还在地面上没有铲除。” 心里已经是对言涵肃然起敬,那年轻徒弟收起了方才的嚣张不满,尽心尽力的提醒着。 言涵点点头,举着油灯率先走了进去。 此处的道路相对较为狭窄,他们四个人只能排成一队挨个儿向前走去。 回手握住盛夏的手,言涵脚步稳稳当当,竟是一个陷阱机关都没有踩到,而跟着他的步伐前进,盛夏自然也全都躲过。 然而,跟在后面的穆峄城却是惨得不能再惨,一路走过去深深浅浅,若不是他身上功夫了得,险些就要崴了脚。 “不要笑,我只是在暗处看不太清楚而已。”面带窘迫,穆峄城压低了嗓音对着身后的年轻徒弟出声说道。 那年轻徒弟强忍着笑,异常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指着一口石头箱子道: “就是这个了,箱子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最后一次是师父自己近来的,我们谁都没有跟着。 但根据往常的经验来看,这里面应该就是殉葬的器具和金银器物什么的。” “嗯,我来开。”点点头,言涵把手里的油灯交给了盛夏。 “你,你千万小心一点儿,我只能凭经验说话,但里面到底是什么,谁都不……” 知道。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那封着的石头箱子盖子便被言涵“嘭”地一声打了开来。 尘封已久的盖子被掀开,灰尘在石头屋子里来回飘荡,让没有防备的穆峄城忍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你的经验没有错,金子。”伸手从石头箱子里捞出来一小块金锭,言涵看都没看的丢到了那年轻徒弟的怀里。 这样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有兴趣,他的目的,在“黑老大”留下的东西。 “我的天,居然是金子!师父果然没说错,这里是个富贵人家的坟墓啊!” 拿着手里的金果子,年轻徒弟有些难以置信。 “里面,里面还有什么?”他虽跟着“黑老大”盗墓已久,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可是这么赤果果的金子,他还是真的头一次见到,便难免有些兴奋。 “一会儿你自己来看,我们先找要紧的。”跟言涵一起在那石头箱子里翻找着,盛夏头也没回的出声说道。 箱子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但,只有那一卷看似破破烂烂的羊皮纸,才真正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144章 羊皮卷里的圣旨 “这个羊皮卷应该是故意做旧的吧?闻着不像是这坟墓里的东西。” 看到盛夏将那羊皮纸卷拿在手里,那年轻徒弟皱眉出声。 “闻着?”穆峄城转头去看那年轻徒弟。 “当然是闻着了,这羊皮做旧的功夫很是厉害,要不是闻着不对劲儿,我根本都发现不了这是仿冒的古物。” 抬头看着穆峄城,那年轻徒弟继续说道:“古墓里的东西在里面放的久了,就会沾染上古墓里的气味儿。 让你们戴上口罩,就是怕你们不习惯这种气味儿,或者有什么古怪的气味儿你们来不及躲闪,像我们这种长期在墓地里呆惯了的,一闻就能闻出来这物件儿上到底是什么味儿。” 冲着穆峄城挑了挑眉毛,那年轻徒弟脸上的神色自有一番得意。 “要是换成我师父的话,有些东西他都能闻出时间长短来。” “那还……真是厉害。”穆峄城回头又看了看那羊皮纸卷,完全感受不到什么与众不同的气息。 然而,他对“黑老大”的夸赞还没有落地,就已经被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情形所震惊。 只见盛夏拿着那羊皮纸卷的手向两边分开,那羊皮纸卷也缓缓展开,可里面却并不是什么羊皮纸面,也不是刻画着什么贵重宝藏的藏匿地图,而是黄澄澄的一幅绢帛,像极了…… 圣旨的样子。 “这,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那年轻徒弟惊呆在原地,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便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往外跑去。 只可惜,他的动作怎么会快得过早有准备的穆峄城? 穆峄城一伸手,便将他毫不留情地拽了回来。 “你们,你们别杀我,别杀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出去,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吓得瘫软在地,那年轻徒弟止不住地求饶。 虽然他压根儿没有看到那圣旨上写了些什么,可他又不是傻子,瞬间就想到了他师父“黑老大”那凄惨的死状,还有这背后所牵扯的惊天秘密。 “我们要杀你还能等你反应过来?老老实实给我闭嘴待着,别吵。” 冷着脸,穆峄城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有些不耐烦——要知道这岔道的隔间小得很,这年轻徒弟方才那么一通大喊,真是震得他耳朵都要聋了。 “好……好……”那年轻徒弟吓得浑身发抖,赶紧频频点头,然后就自觉主动的蹲在了隔间的最里面。 “还是打晕吧。”低头看了看盛夏手里拿着的圣旨,言涵不咸不淡的话语让那年轻徒弟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事要讨论,你先睡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出去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带上你的。” 步步靠近,穆峄城话音刚刚落地,便一个手刀劈向了那年轻徒弟的后颈,那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昏了过去。 “其实应该早点儿把他打晕的,总归还是让他看到了这个东西。”摇了摇头,穆峄城有点儿后悔。 “不当紧,我们回京的时候带着他就行了。”并没有十分的在意,盛夏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手里拿着的圣旨上。 手里的圣旨字迹虽清晰,然而却并不完整。 写着字据的地方被大片大片黑色的印记所覆盖,让那圣旨上的内容断断续续,根本看不到任何一句完完整整的话来。 可是,却还是留下了极为重要的关键信息。 四子,言涵,继位。 “继位”两个字上面犹自有被擦抹过的痕迹,似是当时那些黑色的印记倾倒上去时,有人趁着那痕迹未干之时,将这两个极为重要的字抢救了出来。 “这不摆明了当初言逍继位时手里拿的那张是假圣旨吗?”凑过去看清楚了那圣旨上残存的字,穆峄城的关注点很快也落在了这六个字的身上。 “他继位的时候,手里拿的是真圣旨还是假圣旨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场的人都相信了,更何况,当时父皇驾崩,他是唯一一个守在他身边的皇子。” 面色冷淡,言涵对圣旨上的内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我们现在拿这个圣旨怎么办?如果单纯的去朝堂上对质的话,大臣们肯不肯相信是一回事,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言逍现在是皇上,整个禁卫军和城防营也都控制在他的手上。” 穆峄城皱起了眉头,身为少年将军的他,自然很快就想到了兵力的问题。 “城防营还好说,一直暗中控制在苏伯伯的手上,但你说的很对,禁卫军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就算到时候城防营能冲进来控制局面,我们已经先被杀死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点点头,言涵的想法与穆峄城不谋而合。 想要控制场面,没有兵力是万万不行的,尤其是想从言逍的手里夺回王位,兵力兵权,他们必须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桩事情,我们回到京城之后再从长计议,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走漏我们得了这圣旨的风声。”顿了顿,言涵回头看了看昏睡在一旁的那年轻徒弟,继续道: “除了这个人我们必须得带回京城之外,我们还得拿出一个什么足可以以假乱真的东西,让言逍即便是派人来抢的时候被他们抢走,也不会怀疑我们还另有所藏。” “这个东西,或许我能想办法做一件出来。” 终于从沉默中开了口,盛夏回头看着正在琢磨着的两个人。 “做一件?”穆峄城诧异非常,他还想着要不要从这坟墓里找一件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带走充数。 “你们看这圣旨上的黑色痕迹,”将手里的圣旨举了起来,盛夏指着其中一片黑色的印记出声: “乍一看,这的确是黑色,就好像是墨水一样,但仔细看看,其实是干透了血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暗红色,更重要的是,我刚才贴近了去嗅,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 “是……血?”穆峄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夏,“可就算是血迹干了会发黑,但也不会黑到这种程度吧? 我在北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干涸多年的血迹啊。” “所以我才说,能做一件可信的东西出来。”抬眸看着言涵,盛夏一字一顿地出声说道。 “你是说,这血迹里有毒?”言涵瞬间明白了她目光里的深意。 “对,如果不是中了毒,血迹就是再干涸多少年,都像是峄城说的那样,不会黑到这种程度,这就只能证明,这血迹干涸之前,就是这样深的黑色。 而能让血迹黑成这样,除了中毒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性了。” 点点头,盛夏看着穆峄城那一脸的恍然大悟,继续出声说道: “照我猜测,死去的黑老大很可能就是当年先皇身边的贴身老太监那个失踪了的徒弟。 当年贴身的老太监时时刻刻都守在先皇的身边,先皇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即将要面对什么事情,他肯定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不定,先皇自己也清楚。 所以还趁着安全,趁着先皇能够有所动作的时候,先皇写了这道圣旨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溅上血迹。 然后这个老太监拼死将圣旨给了自己的徒弟,又拼死将他送出了皇宫,让他好好的藏着自己和这圣旨,直到你有一天找来,或者,他有机会找到你。” “所以,你怀疑先皇身前是中了毒的。”点点头,言涵完全同意盛夏的猜测。 “对,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当年先皇身边的太医,尤其是提前告老还乡,躲过一劫的那些太医。” 点点头,盛夏一脸的郑重其事。 “至于我要做的那件东西,就是被染了毒药的黑血所沾染的布条,这样一来,即便是真的被言逍抢了去,他也只会以为我们查到了当年先皇身中剧毒之事,而不会想到还有这一道圣旨的存在。 不过,这个法子的危险之处,就是我们得加快寻找太医的脚步,以免他像这次一样先下手为强。” “嗯,这个交给我来做就行了。”言涵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过,为了保证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等下回去之后,我还得做个试验才行,大概……得从这里剪掉一小块布料下来。” 低头在那圣旨上寻找了一番,盛夏最终指着一处沾染了黑色血迹的边角。 “这个还能怎么验证?血迹不都已经干了吗?”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他觉得,自己跟着盛夏破案验尸已经很久了,算是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了,可是这个圣旨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这么些年了,盛夏她,又能怎么验证血液里是否有毒?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他从这里扛出去吧,试验的事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回头看了看仍旧昏倒在墙角的年轻徒弟,盛夏故意不肯解开穆峄城心中的疑惑。 第145章 新鲜的法子 昆城府衙空旷的后院里人声寂静,平时来来往往巡逻的官差全都消失了踪影,只有一口铁锅架在廊下,在火焰的加热下“咕嘟咕嘟”沸腾着。 “阿夏,你这个法子真的能行么?”站在铁锅旁边,穆峄城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墓穴里的盛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回到昆城之后便同言涵低低的咬了一阵耳朵,任凭他怎么凑近,就是不肯说给他听。 再然后,便是言涵清空了昆城府衙的后院,将这一口铁锅支在了燃烧着旺火的架子上。 “等着看结果不就好了?”将手里那一小片从圣旨上裁剪下来的布片放到了煮开的沸水中,盛夏是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吊着穆峄城的胃口。 穆峄城忽然感觉到了几分心碎,他单手捂着胸口,一副心碎欲绝的样子说道:“阿夏,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盛夏用余光斜眼去看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面前的铁锅之中。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穆峄城一脸的痛心疾首,“当初在北疆,你跟言涵在一起之后就跟着他学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俩重新在一起之后,果然又学坏了。 看看你现在对着我的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简直跟言涵那张冰块脸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真是太心碎了!” 夸张的呜呼哀嚎,然而穆峄城的声音还没有落地,头上便狠狠地挨了盛夏一个暴栗—— “动作幅度小一点儿,没看见我这里架着口锅呢吗?要是给我打翻了就唯你是问!” 看着穆峄城的身子与那铁锅近在咫尺,盛夏终于忍不住地出了手。 岂料挨了打的穆峄城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像是见到了以前的盛夏又回来一般,眼前一亮,“嘿嘿”地笑了两声便走到了一边去。 “……”盛夏无语望天。 只有言涵始终冷淡着一张脸,没有太多表情地看着穆峄城夸张的一举一动——似乎,穆峄城这副玩闹不宁的模样有点儿眼熟…… 而此时此刻,身在遥远京城的言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烧开的沸水将那布片煮的上下翻滚,浓黑的颜色也渐渐将铁锅里清澈的沸水染得浑浊发黑。 若是仔细闻,还能闻到些许隐隐约约的腐臭血腥之气。 “应该差不多了。”站在铁锅旁边仔细地看了看,盛夏出声说道。 站在一旁的言涵闻言灭了架子下面的火,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杯子,从那尚且没有完全止沸的锅里舀了多半杯浑浊的黑水递到了盛夏的面前。 盛夏拿出一根银簪慢慢地插进了杯子里,穆峄城凑过身子去看,只见那银簪从下到上,缓缓地浮起一层黑色。 “这水里果然有毒。”穆峄城惊讶出声。 “水煮沸之前就已经用银簪验过了,是干净无毒的,现在只是把那布片上的血迹煮化在里面,就变黑了,那就彻底证明了圣旨上的血迹是有毒的。” 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意外,盛夏收好发了黑的银簪,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端白绫丢在了铁锅之中,紧接着,又重新点燃了架子下面的柴火。 “你这是要造一根有毒的白绫出来?”穆峄城这次看明白了盛夏的举动。 “嗯,我们不是说了要做个东西来以假乱真的骗过言逍么?”点点头,盛夏又道:“你若是没事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黑老大’的小徒弟有没有醒过来吧。 这里有言涵盯着就够了。” 盛夏的问话正中穆峄城下怀,若是让他待在这里等着白绫染色成功,怕是他会因为觉得无聊而真的精神崩溃。 他们两个人很快来到那关着“黑老大”小徒弟的偏僻柴房,穆峄城拿出钥匙打开门,正看到那年轻的小徒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睁开眼睛本能地顺着光亮向外看去,那年轻的小徒弟甫一看到盛夏和穆峄城,便立刻惊慌起来,他颤抖着身子一面向后不停地缩着,嘴里一面不停地求饶着。 “你看你这个人,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了嘛,我们要想杀掉你灭口你还能看得到现在的太阳?” 穆峄城走到那年轻小徒弟的旁边,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让他更加害怕和颤抖。 “不过,虽然我们不杀你,但你也不能留在昆城了。”蹲下身子抬手割断了那年轻小徒弟身上虚绑着的麻绳,穆峄城继续说道: “一来呢,确实是为了我们在墓地里发现的东西不被别人知道,我们得确保你时刻跟在我们身边不说漏嘴才行。 二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带你走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毕竟你师父的遭遇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些人心狠手辣惯了,是不会管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情的。 所以呢,把你无辜卷进来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但只要你跟我们合作,等事情办成之后,我们保证会还给你安全和自由的。” 站起身来到一边去,穆峄城这个时候倒多了不少的耐心,只是看着那年轻的小徒弟缩在墙角拼命地抖啊抖,然后,再慢慢的平静下来。 “你说的……都可是真的?”将信将疑,那年轻的小徒弟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穆峄城。 “我要是有这功夫编瞎话来骗你,何不干脆利落的给你一刀来得痛快呢?”穆峄城万分诚恳的回答出声,只是这诚恳,让那小徒弟还是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那……那我就跟着你们走,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逃跑,也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停顿了片刻似是在做思想斗争,那年轻小徒弟最终还是认命般的出声说道。 跟着他们走,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执意不肯,怕是连一分钟的活路都没有了吧。 靠在墙上闭了闭眼,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眼前能够看得见的活路。 “行,那就一言为定了。”点点头,穆峄城爽快地对着那年轻小徒弟伸出了手。 那小徒弟颤颤巍巍,迟疑着把手放到了穆峄城的手里,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脸上还依旧是充满惶恐的苍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后知后觉,穆峄城才发现自己威逼利诱了半天,竟然根本不知道面前之人的名字。 “我,我叫陈子明。”那年轻的小徒弟抖了一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师父他们都喊我黑子,因为我长得,长得比较黑。” 补充出声,陈子明似乎又有点儿后悔自己多说了这么几句话。 “我们还是叫你的真名吧,道上的名字更容易被人认出来。” 站在一旁开了口,盛夏说完便将目光掉转看向了穆峄城:“他就交给你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 “好,没问题。”冲着盛夏认真不已的点点头,穆峄城只是一个回头看向陈子明的功夫,脸上又换上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说起来,你到底会不会手脚功夫?” …… 就在穆峄城玩心大起对那胆小发抖的陈子明玩闹的起劲儿时,盛夏和言涵已经将染好色的白绫斩断分成两截,各自装在了身上—— 即便是有追兵来袭,也好分散一下他们的兵力。 “寻找太医的事情,我已经都吩咐了下去。本来有一个太医告老还乡的地方距离昆城并不算远,但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站在一旁看着盛夏收拾行李,言涵出声说道。 “嗯,咱们这一路上目标太大,要是我们直接去找当年的太医,肯定会暴露我们的目的,给言逍更多的准备时间。” 点了点头,盛夏明白言涵的担忧。 他们明天回京的这一路上定然不会安生太平,还是不要再多把目标牵扯进来了。 “今天早些休息吧,明天开始一直到回到京城境内,怕是都不会好过。” 轻轻地叹了口气,言涵忍不住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盛夏。 那本就窈窕的身子似乎更瘦了几分,他双手环着她的腰身,隐隐的都觉得有些硌手,心上一紧,言涵便不由得又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好好的一直在唉声叹气?” 转回身来抱着言涵,盛夏仰脸出声问道。 “让你劳累奔波,还时刻要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忽然觉得很是对不起你。” 将头埋在盛夏的肩窝,言涵语气里的叹息之意更重。 仔细想想,除了最初在北疆与盛夏相遇的那段时间之外,他们两个人每走一步,都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而她,更是因为自己回京之后的疏忽,而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噬心之痛。 言涵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盛夏。 可若是让他选择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盛夏便不会给她带去这样多的伤害,他却根本就无法狠下心来做出这个抉择。 他,离不开她。 “那就从今天开始对我更好一点儿,然后我就勉为其难的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 愣了一下,盛夏旋即在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第146章 烈日灼杀 天色将亮未亮,急促的马蹄踏破满城的寂静,在昆城的城门才刚刚开启的时刻飞速的冲了出去。 大胤北方的冬天寒风呼啸,更不用说黎明前肆无忌惮咆哮着的狂风,然而骑在马上的四个人却丝毫没有被迎面而来的狂风阻碍,只是低低地伏身在马背上,一门心思地向前纵马狂奔。 从昆城到京城,即便是不眠不休的一路狂奔,也要走上三天三夜的功夫,时间拖得越长,他们遇到危险的几率就越大,就更不用说,还有那要穿越大片枯树林的夜晚。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按照提前计算好的时间和里程去驿站换马,咱们应该能够避开在晚上穿越枯树林。” 迎着呼啸的寒风,穆峄城压低了嗓音出声说道。 现在是北方的冬天,枯树林便是名副其实的枯树林,夏日里繁茂的枝叶掉光,能够阻挡视线的东西并不算多,只要不在漆黑的暗夜里穿行,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是以今日天还没有亮,他们四个人便早早的出发离开了昆城,为的,就是算好穿越枯树林的时间。 然而,赶不上变化的永远都是提前预算好的计划。 一贯精于计算行军打仗路程时间的穆峄城,此番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今天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陈子明,更加没有算到,在预计的路程才刚刚走了一多半的时候,单独骑着一匹马的陈子明,已然是在没有办法根上他们冲刺的速度。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茶寮,等下先过去歇一歇。” 回头看了一眼累得气喘吁吁的陈子明,言涵不咸不淡地出声说道。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陈子明他们是一定要带回去京城的,否则,就得对无辜的他狠下毒手。 “对……对不起,我,我平时没有骑过这么久的马,实在是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 单手扶着马背,陈子明弯腰在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他只是个盗墓之人,平时就算是骑马也不会这么快的走这么远的距离,哪里跟得上他们三个人的速度和行程? 于是几个人只能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渐渐昏沉的傍晚来临,莫说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到达驿站更换马匹,便是连计划内今天的一多半距离都没有走完。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算是一路风平浪静的回到京城,也要五六天的时间了。 在旅途中遇到的客栈暂时居住过夜,言涵和盛夏四下里踅摸着,终于找到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向马车的主人付了双倍的价钱,言涵和盛夏将马车赶回了客栈之中。 “驾着马车的话,我们的行动目标会不会太大了?”穆峄城看着眼前的马车一脸的发愁。 “那也好过在路上拖延的时间过长。”把拉车马匹的缰绳递到穆峄城的手里,盛夏继续说道: “明天你负责驾车,我和言涵两个人跟在左右,离下一个换马的驿站没有多远的距离了,到了驿站之后,再换一匹更适合拉车的马,明天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纵横千里的良驹未必是拉车的好马,盛夏自幼生长在军营,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 跟在一旁的陈子明神色仄仄、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拖了众人的后腿而感到惭愧,还是一天的奔波劳累让他实在是精神吃不消。 充满警惕的夜晚一晃而过,四个人重新上路之后,由于有了马车的加入,前进的速度着实要快上了许多。 眼看着午时即将来临,计划好了要在驿站短暂休息用餐的四个人,却没想到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忽的出现几十把明晃晃的尖刀利剑。 胯下的坐骑嘶鸣出声,那逼人的寒意与杀气让它们打着蹄响,焦躁不安的踟蹰不前。 面色沉静如水,骑在马背上的盛夏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一眼马车另一端的言涵,便抬手抽出腰间配着的长剑来,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冲向了包围着他们的人群。 鲜血,厮杀,惨叫,哀鸣。 焦灼而晃眼的日光下,空气里顿时弥散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饶是见惯了坟墓里的干尸,闻惯了棺材里腐败的气息,从马车上跌落而出紧紧跟在穆峄城身边的陈子明,还是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在暗中护送言涵一行人的暗卫也及时地加入了厮杀,然而却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敌人一波接着一波蜂拥而至,他们最承受不起的,就是时间上的拖延。 体力的消耗、精力的损失,更何况,还有一个只会一些三脚猫功夫的陈子明在身边。 尖锐的唿哨声划破灼热的天空,缠斗着的暗卫忽然个个换了拼命的打法,眨眼之间,就硬生生地在黑衣人的重重包围圈上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与身边人打斗着的穆峄城,瞬间翻身上马,一把拽起身边还在勉力应付的陈子明,扬鞭催马,穿过那撕裂的口子冲了出去。 围攻的黑衣人见状便分出一小队人上前去追,却被早有准备的盛夏拦了下来。 她骑马仗剑,径直杀入追过来的人马之中,手起手落间皆是干脆利落的一剑致命,根本就没有丝毫要犹豫和留情的意思—— 不是她冷漠无情,只是眼前之人皆是要取她性命之仇敌,她此刻的手软,便是她下一秒的葬身之渊。 “主子,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沉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领头的暗卫冲到了言涵和盛夏的身边。 “他们人太多,你们应付不来。”摇头出声,盛夏转头看了看一脸漠然的言涵,压低了嗓音继续道: “刚才被我灭掉的那一小队人马,已经打乱了他们包围的节奏,这样,你们剩下的人分成两队,我和言涵每人一队,我们向四个方向同时冲出去,他们剩下的人已经没办法再顾及所有了。 先冲出去的人再返回来将他们包围,我们今天,务必得将他们全部消灭在这里。 否则,留下的就全都是隐患。” 吩咐安排的语气沉稳镇定,多年的军旅生涯,让盛夏对分析眼前敌我局势有着绝佳的明辨能力。 这也是刚才为什么,言涵要暗中指示穆峄城先带着陈子明冲出包围圈的意义。 只有拖后腿的那个人离开了,他们才能更加利落的行动,更何况,还能起到分散敌人队伍的作用。 局势变化就在一瞬间,率先冲出重围的盛夏和言涵在清理掉追击而出的敌人之后,复又返回到厮杀的中心,那原本包围着他们的敌人刹那间腹背受敌,紧接着,便被挤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如惊涛拍岸,如猛虎扑食,反扑回来的暗卫爆发出了更惊人的力量,不多时,便将所有的黑衣人全都消灭殆尽。 “主子,这几个人是打晕了的。”还是方才那个领头的暗卫。 “带回去好生看管着。”言涵面无表情。 几次三番被言逍追杀,他每次都留下两个活口做认证,他倒是想要看看,到言逍被自己拉下皇位的那一刻,自己到底要经受多少次言逍的暗杀。 “是,属下遵命。”领头的暗卫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带着那两个活口消失在了盛夏和言涵的面前。 其余的暗卫在打扫战场,明晃晃的日光下,那血腥的气味儿愈发得令人感到刺鼻。 “你有没有受伤?” 几乎是同时开了口,盛夏和言涵相互看着对方,目光里少了几分方才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冷漠镇定,而是多了几分脉脉的温情遇关怀。 “我没事,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而已,还伤不了我。”冲着言涵摇摇头,盛夏擦去剑上的血迹,将嗜血的长剑缓缓入鞘。 “你笑什么?”不经意间抬头,盛夏看到言涵唇边浮起的笑意。 “没什么,我就是忽然在替言逍感到悲哀。”同样擦干净了手中的长剑,言涵看向盛夏的目光里充满柔情。 “明明是他精挑细选出来暗杀我们的高手,却被你说成乌合之众,想他一个九五之尊整天坐在皇位上听惯了那些恭维的话,若是听到你的这句评价,怕是要气得吐血。” “那是他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才会觉得暗杀三个久经沙场的人是这般的容易与轻松。” 盛夏回头看了看那满地的血污和早就已经消失不见的尸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甚清明的叹息。 “他的这些人,手脚功夫确实相当了得,但却有点儿过于狂妄自大了,要不是他们自己稳不住队伍和阵仗,今天要完蛋的人,恐怕就是我们了。” 点了点头,言涵知道盛夏话里没说完的意思。 饶是他们身边再有暗卫随行,也不过区区十几人,他们来势汹汹实在很难抵挡,若非是刚才他急中生智想到了让穆峄城突出重围扰乱视线,否则要破对方的包围,还真是一件十分的困难的事情。 只是,这就是言逍的全部本事? 第147章 夜半突袭 简单的修整过后便是重新向着京城赶去,还好他们临时买来的马车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穆峄城驾车带着陈子明同行,并没有耽误四个人行进的太多时间。 而等到他们行至换马的驿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暮色沉沉,很快就要到达无尽的漆黑长夜。 “再往前走就要到达枯树林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先呆上一晚?”看着驿站的伙计给马车辛苦的换马套鞍,盛夏对着言涵出声问道。 “那些人今天不是已经被我们解决了吗?我们连夜赶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略带警惕的看了换马的伙计一眼,穆峄城压低了嗓音出声。 “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咱们几个没事能撑得住,陈子明今天又是受惊又是受累,万一半夜出点儿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又看了言涵一眼,盛夏继续说道: “反正这里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了,明天穿过枯树林之后哪怕连夜多赶路,言涵有出入城门的令牌,我们即便是半夜也能直接回城。” “嗯,说得也是,那个小子今天被我从人堆里带出去之后都吓得尿了裤子,估计再连夜让他赶路,非得吓倒生病不可。” 琢磨着出声,穆峄城脸上漫过一丝笑意,今天陈子明的样子简直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从军多年,是真的很久没再见过这么胆小的人了。 “那你们现在这里歇着,我去旁边的客栈看看还有几间客房,等马换好了,你们直接牵过来就行了。” 话音落地,穆峄城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委顿着坐在一旁的陈子明,补充道:“顺便捎上他。” 官道上的小客栈并没有太多的房间,及至穆峄城过去的时候,已然剩下了三间紧挨着的单人客房。 盛夏是姑娘,自然是自己独自一人占了一间,陈子明经过一天的折腾已经筋疲力竭,为了让他能睡个安生的好觉,便也独自占了一间。于是剩下的一间,便由言涵和穆峄城共同分享。 虽然,盛夏看着穆峄城那一脸纠结的模样,根本就是从心底里充满不情愿。 “你怎么一脸的苦瓜相?”终于忍受不了穆峄城时刻苦着一张脸跟在自己身后转来转去,盛夏放下手里的茶壶,回身问道: “我记得你也不是个会挑剔住处的人啊?跟别人共同住一个房间你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啊?” 穆峄城是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照道理说,与别人合住一屋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要说是有人会有问题,觉得别扭,也应该是从小独惯了的言涵才是啊。 “我对合住当然没意见,对睡地板睡凳子椅子的也完全没有意见,但,前提是合住的那个人是别人啊!” 一脸颓然丧气,穆峄城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别人?什么别人?”盛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除了你的那个未婚夫言涵之外的任何人我都没有问题,哪怕是跟你住在一起我都勉为其难的没有问题!” 穆峄城茶水一饮而尽。 “跟我住在一起,怕是你就一定会出问题了。”瞥了穆峄城一眼,盛夏顿了顿,继续冷哼出声: “就你那打呼震山响,我非得把你从窗户里扔出去不可。” “……” 无语望天,穆峄城装了好一会儿无辜,才又继续对着盛夏抱怨道:“说真的,阿夏,你到底是怎么忍受得了言涵那张冰块脸的? 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一整天也不见他说几句话,我怎么觉得,他这个冷冰冰的毛病比起从前在北疆更严重了不少? 起码那会儿还能看到他笑一笑,现在真是……” 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穆峄城从一开始就对盛夏千挑万选的这个未婚夫婿十分的不满意。 在从前他的想象里,盛夏是会找一个与他一样开朗健谈的男子,他与那人十分投缘,他们三个人在北疆的草原上纵马狂奔,又能在北疆的星空下把酒言欢,哪里,会是现在言涵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光,穆峄城叹息的声音还没落地,身后便响起一个冷漠的嗓音: “你这个话唠的本领,比起从前在北疆来倒也是更严重不少。难不成,你这么许多年都跟街边晒太阳的老大娘混在一起?” 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三抖,穆峄城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得到此刻言涵脸上那副看似平静淡漠,实则嘲讽满满的表情。 “咳,我看时辰也不早了,阿夏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我也就先回房了。” 干咳一声,穆峄城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回身对言涵说着“你也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门给你留着,不用敲”,一边紧赶紧地溜出了盛夏的房间。 “你刚才忽然出声,是故意要吓唬他的吗?”看了一眼溜走的穆峄城,盛夏无奈出声。 “那你早就看到我在门外,却一直不提醒他,是故意在配合我吗?”走进屋来,言涵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 “我那是想让你好好听听大家真实的心声。”到底是没忍住笑,盛夏那一本正经的神色还在脸上,嗓音里已经带了笑意出来: “谁让他一晚上跟在我身后啰啰嗦嗦的,你来吓一吓他,他就能早点让我耳根清静清静。” “看来我应该早点过来,还以为你们许久不见,有什么兄弟间的话要好好聊上一聊。” 接过盛夏递来的茶杯,言涵脸上的笑意更深,对着盛夏的他,哪里还有穆峄城口中那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样子? “兄弟?”盛夏挑眉看着他。 “那就……姐妹?”言涵挑眉回应,笑得意味深长。 “言涵,我怎么从来没觉得你嘴巴这么毒呢?这话让峄城听到了,他一定会哭晕过去的。” “那我等下回屋就同他复述一遍。” “……” 穆峄城我深深的同情你! …… 夜色浓黑,寂静如水,打更的梆子声才刚刚划破夜的沉寂,几个黑色的身影便从客栈的院子里一跃而上,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客栈的二楼—— 盛夏一行人,正住在客栈的二楼的拐角处。 木质的窗子经过风吹雨打难免有些变形,无法严丝合缝的窗子永远是最容易打开的。 为首的黑衣人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已经将窗户撬了开来。 两个人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悄悄地跳进屋子,当初单独得到这间房子的,正是今天累得筋疲力竭的陈子明。 明晃晃地尖刀被黑衣人握在了手中,他一步一步向着床榻上那个熟睡的身影靠近,然后便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将手里的尖刀对准那身影砍了下去…… “咣当——” 尖刀落地的声音。 伴随着黑衣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吼叫,躺在床榻上的人翻身而起,干脆利落地将那人的手臂折断摔在一旁,然后脚步如风,将屋子里另外一人迅速打翻在地。 躺在地上痛苦呻吟,那两个黑衣人此时方才看清,刚刚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哪里是什么精疲力尽的陈子明,分明是一脸森然寒意的安王言涵! “怎么……怎么会是你?”被折断手臂的黑衣人震惊出声,下一秒便要咬破舌间藏着的毒药自尽。 然而言涵怎么可能会让他得手? 早有准备的言涵在黑衣人说话的一瞬间,已经死死地撑开了他的嘴,然后伸进手去,将他嘴里藏着的毒药拿了出来。 守在屋外的黑衣人愣了一瞬,便纷纷纵身跃起想要逃离,却不想被一早就埋伏在屋外的盛夏和穆峄城拦截了个正着。 漆黑的暗夜之中,只听到接连几声沉闷的响声,便再无旁的声音,让人在睡梦间恍惚只觉得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一般。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将屋外埋伏着的黑衣人交给暗卫去处理,穆峄城和盛夏从窗口跳回了屋中,而言涵早已将那折断手臂的黑衣人首领的面纱摘了下来。 “是唐宰相的一个门生,在城防营任职,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你打过照面。” 这会儿倒是没了素日里的惜字如金,言涵低头看看那挣扎着想要自绝于此的黑衣人,冷声道: “程校尉,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省了这个挣扎的力气了,毕竟落在我手里的人,还没一个能够随了他们自己的心愿。” “嗯,这个我作证,你真的还是放弃吧,省省力气还能好受一点儿,这个冷面王爷可未必会给你一日三餐的。” 立刻点头接话出声,穆峄城没顾上理会言涵瞥向自己的目光,而只是琢磨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眼前这张脸。 “别想了,在润王府的晚宴上。”似是知道穆峄城心中所想,站在一旁的盛夏淡淡地开了口。 当初迟到了的他们想方设法偷偷溜进润王府的时候,率领守卫在润王府外来来回回巡防的,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个程校尉? 看来,当初的大雪抛尸案,唐家如今倒是又惹上了几分嫌疑! 第148章 马脚初露 用一小瓷瓶的药处理了挣扎不休的程校尉,穆峄城将陈子明从旁边的房间搬回他原来的床榻时,被同样下了药的陈子明依旧睡得昏昏沉沉,丝毫没有觉察到半分的动静。 “言涵,你这个药的药效确实不错啊,能不能多给我一点儿?” 将陈子明的屋子恢复了原装,穆峄城沉沉地喘了口气出声问道。 “我就只有那一瓶。”言涵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真小气,不舍得就说不舍得呗,还就一瓶,谁信?”穆峄城悻悻出声。 “真的很好用?”反问出声,言涵语气里的琢磨之意更重。 “当然了,你看我们折腾这么久,这个家伙还睡得死沉死沉的,这可不是所有迷魂药都能达到的效果。况且,我就只给他杯子里放了那么一点点。” 抬起小手指比划了个尖尖,穆峄城十分认真地说道。 而站在他身边的言涵,脸上却忽然浮起一阵令他感到诡异的笑容:“既然好用,那等回到京城之后就去润王府砸门吧。” “去润王府砸门?”穆峄城摸不着头脑。 “这药是我临行前从言毓那里顺来的,我看他藏在机密处一副很宝贝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看了穆峄城一眼,“倒是便宜了你。” “……”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穆峄城将小瓷瓶往身上又贴了贴。 除了仍旧在沉睡中毫无知觉的陈子明,折腾了这大半夜的功夫,盛夏等人便再没了睡意。 从战战兢兢的客栈伙计那里要了一壶茶和两碟小菜,三个人围坐在油灯下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不久之后的天亮。 “说起来,阿夏,你到底是怎么猜到今天晚上他们还会有人来偷袭的?我以为中午那一场恶战打完就算完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还会留一招后手。” 将盘子里的油炸花生丢进嘴里,穆峄城看向盛夏的目光十分好奇。 若不是她和言涵忽然闯进他的屋子说要提前准备应对突袭,他怕是早就睡得昏昏沉沉去与周公约会了。 “是在驿站换马的人。”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热茶,盛夏迎着穆峄城不解的目光,继续道: “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老练,尤其是在给我和言涵换马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把马鞍卸下来换到了新的马上,可在给你的马车换马的时候,他的动作却明显的有了迟疑,甚至,还在偷偷的比划研究。 作为驿站的伙计乃至官差,就算是个新手,对于如何给马车换马这种事情都应该是掌握的十分熟练才对,起码不会现场站在那里研究,更加不会用偷偷摸摸的方式来研究。 尤其是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会假装自己很在行的去拍拍马背,或者临时换一些顺手的活儿来做,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结果却还是没能逃脱得了你的这双眼睛。”接口出声,穆峄城对盛夏的观察能力很是佩服。 “其实,要他只是单纯的心虚,可能我也不会想太多,毕竟这驿站的位置十分偏僻,他要是想动点儿歪心思,与客栈老板来个里应外合的偷盗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问题就出在,明明咱们三个人的穿着打扮看上去要有钱得多,可他却偏偏时不时地去打量坐在一边的陈子明。 尤其是你留下他在一边坐着,自己跑去客栈要房间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驿站里有人走出来试图靠近他。” 回忆着傍晚时分在驿站看到的情形,盛夏对着穆峄城解释出声。 “试图接近陈子明?”穆峄城愣了一下,“对啊,晚上他们选择攻击的房间和对象也都是陈子明,他们怎么好好的盯上了一个盗墓的小子?难道不该是想从咱们三个人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吗?” “问题应该出在今天你带着他突出包围上。” 清淡的嗓音里平静依旧,言涵抬头看着穆峄城,继续道: “原本我今天就对那些人的围攻有点儿怀疑,他们虽然来势汹汹,带着必杀之意,但攻击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重点,甚至于连选择的攻击时间和地点,都不是什么特别容易得手的地方。 我总觉得,言逍在半路安排这么一场来去匆匆的暗杀有些奇怪,要是想彻底置我们于死地,他派来的人远远达不到百分百一定能完成任务。 所以,他一定是另有所图,可我却一时没想到他的另外目的是什么,直到晚上的时候,阿夏跟我说了她今天在驿站看到的情形和怀疑。” “你的意思是,他们今天中午对我们的围追堵截只是一场试探?”愣了一下,穆峄城插嘴问道。 “嗯,不过也不全是,如果他们真能将咱们全都杀死,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盛夏出声说道。 “但他们没能杀得了我们,又看到我们在那么危机的时刻,选择了带着陈子明冲出包围圈,所以才认为陈子明这个人是我们在昆城找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穆峄城瞬间了然。 “嗯,”点点头,盛夏说道:“所以我才会想到,他们今天晚上若是真的来偷袭,目标肯定首先是放在陈子明的身上。他们觉得,只要杀了陈子明,就没有人能给当年的事情作证了。” “那这样的话,事情可真就难办了……” 眉头难得的皱了起来,穆峄城的心里忽然就有些担忧。 “言逍现在已经误认为陈子明是我们找到的能证明当年那件事情的证人,我们又不可能把找到的真实线索告诉他,那他岂不是会一直盯着陈子明,然后不断的试图将他杀死?”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穆峄城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现在还是在京城之外,等到我们带着陈子明回到京城去,他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处在危险之中?” “这个事情我会安排,只是不能按照原计划将他放在府里当差了。” 沉吟片刻,言涵淡淡的出声说道。 — 翌日天微亮便启程,四个人带着被捆绑得扎扎实实的程校尉马不停蹄地向着京城前进,及至到了城门之外,也已经是夜半月沉,星子稀疏。 在城门外几里处就已经遣散了各自的坐骑,言涵和盛夏跳上马车,将陈子明和程校尉严严实实地塞到了车厢的座位底下。 “门外是何人在喧哗?”被敲门声震醒,城门的守望阁上传来守卫十分不耐烦的询问之声。 “是安王殿下的马车要回京,还不赶紧打开城门?” 驾车的穆峄城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车上,只等着那守卫从阁楼里下来走到他的面前。 “安王殿下?”守卫上下打量着穆峄城,“令牌呢?” “仔细看清楚了。”将手里的令牌丢到守卫怀里,穆峄城一脸严肃,“不要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殿下回府歇息,你担待得起吗?” “令牌是没错,可车里坐的人到底是谁,就请恕在下无理,要好好大家检查一番,以防有人鱼目混珠的趁夜溜进京城。” 仔细地将那令牌看了几遍,守卫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行。 “你好大的胆子!连安王府的马车都敢拦?你到底是有几个脑袋?”色厉声疾,穆峄城佯装怒气满满。 “您也别为难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这若是不查清楚了马车上坐的到底是什么人,小的才真是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守卫皱了皱眉头,嘴里说着软话可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儿的笑意,反倒是将阁楼里的另外一个守卫招了出来。 “呦,这不是穆少将吗?快别这么大的火气,大半夜的,消消气,消消气。” 走出来的另外一个守卫一眼认出了穆峄城,脸上倒是带了几分赔笑道: “穆少将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近来京城风声很紧,连巡防营的巡逻都加大了频率和力度,我们如果不检查马车被人瞧见了,真的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风声很紧?出什么事了?”穆峄城心念一动,佯装奇怪。 “唉,可真别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快年底了小偷家里都缺钱,京城的好几处宅邸都遭了盗贼,有两家还是朝廷重臣。 那贼人到现在还没有被抓到,这可不是进出城门都要严格了吗?” 那守卫叹息着出声。 “抓贼?抓贼也是防着出城的人,我们是要回城,你们担心什么?再说了,安王府的令牌在这里,难不成你们在说安王殿下是贼?” 穆峄城横眉冷竖。 “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穆少将您看您就……” “要查快点查。” 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截断了那守卫赔笑的话语,他们一回头,正看到马车的轿帘被掀了开来,言涵一脸冰冷严肃地看着外面。 只是他的怀里…… “不查了,不查了,既是殿下的大驾,小的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信得过的。” 被言涵那张冷脸吓得汗都要流出来,那守卫瞧见他怀里抱着的姑娘,心里简直一万个后悔——自己,这是惹了什么样的祸事出来! 第149章 渐渐收网 寒风乍起,京城里到处一片萧瑟之景。 因着连日来发生的盗窃案件,街上来往巡逻的士兵日益增多,手中握着的长枪也愈发寒光闪闪,让走在街头的百姓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肃穆和紧张,反倒是将年根儿下应该有的热闹气氛,硬生生地减去了不少。 难得的坐了马车出门,盛夏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街道上行人肃穆紧张的模样,就好像京城现在雾蒙蒙的天空,无端端地覆上了一层浓重的灰色。 马车在润王府的门前停了下来,盛夏和穆峄城下了马车,早就候在门前的仆役便立刻迎了上来。 今天他们约好了在言毓这里见面,除了盛夏惯常熟识的那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在——那就是肃王言恒。 盛夏和穆峄城比约定好的时间稍稍到的早了一些,花厅里只有言毓和言涵两个人坐在那里淡定如斯的喝茶。 “你们两个人可算是来了,再晚来一会儿,我怕是就要被憋死在这里了。” 见到盛夏和穆峄城走进来,言毓立刻站起身来,嘴里抱怨的声音片刻不停: “我这个四哥,简直快要把人闷死了,坐在这里小半个时辰了,居然一句都不肯跟我闲聊,要不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我真的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这么多年都没习惯他这副样子?从前你不是很能给自己找乐趣吗?”瞥了一眼神色淡漠的言涵,盛夏调侃出声。 她也觉得,近来的言涵比起往常来说显得愈发沉默了不少。 “今天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做吗?你们随时会来,我哪儿有功夫去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叹气出声,言毓伸手搭上了穆峄城的肩膀,“趁我二皇兄还没有来,咱们兄弟俩先出去叙叙旧,坐在这里简直要闷死了。” 说着,他便揽着穆峄城的肩膀走了出去,于是一时之间,花厅里只剩下言涵和盛夏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最近也实在太沉闷了一点儿。”端了杯茶水坐在言涵对面,盛夏出声说道。 “虽然京城的局势越发的紧张起来,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能力应付,你自己这样率先沉默下来,少不得他们也要跟着紧张不少。” 说完低头喝茶,盛夏却没料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抬起头来,言涵那一张微微含笑的俊颜蓦地放大在了她的眼前。 “喂,你干什么?好好的吓人一跳!”向后躲了躲,盛夏埋怨出声,粉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倒像是屋外含苞待放的红梅。 “你刚刚是在怪我最近对你太冷淡?”清淡的嗓音带笑,言涵故意再度逼近几分。 “去,去你的,我明明说的是你对别人的态度,你不要故意歪曲我说的话!” 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撩得面红耳赤,盛夏抬手去推他的胸膛。 这可是在润王府,更何况,刚才那两个人离开花厅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关门! “曲解?我有吗?”言涵挑眉。 “你,你先走开一点儿,我们,我们好好说话。” 发现自己不用力根本推不动言涵,又不敢使劲儿发出太大动静,此时此刻的盛夏简直是恨得言涵牙根儿发痒。 “好好说话?怎么好好说话……” 话音未落,言涵微凉的唇便落在了盛夏粉嫩的樱唇之上,尽管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却还是让盛夏的脸颊彻底的羞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你!” 盛夏怒目圆睁,却拿一脸得意坏笑的罪魁祸首无可奈何——花厅的门外已经传来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四弟,盛姑娘。” 走进花厅的是肃王言恒,率先出声打招呼的也是他,而前一刻还一脸得意坏笑着的言涵,此刻又恢复了那淡漠疏离的神色,冲着自己的亲生哥哥点了点头。 “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就别耽搁正经事了。”言毓紧随而至,脸上放肆不羁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上官大人和苏大人那边都有了回信,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当年北疆的军队如何陷入敌人的陷阱而全军覆没的证据,现在已经安排人手紧急送回京城,并且在研究如何发放到朝中大臣的手上了。” “是言逍做的?”盛夏插了一句嘴,虽然明知道结果,但她还是想知道详细的过程。 “嗯,”点点头,言毓继续道:“根据上官大人信中简要的讲述来看,当年四哥率领精锐部队离开京城的时候,言逍就已经将自己的探子混在了其中。 而唐家因为一直深得父皇的信任,所以经常会代父亲处理许多家国大事,慢慢的就跟流窜在北疆作案的各部族人马联络在了一起,时不时地暗中勾结捞点儿好处。 应该是言逍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唐宰相私底下的勾当,然后以此作为要挟和承诺,与唐家勾结在了一起,让唐家支持他继承皇位,从而联结当时的外族人来谋害最有继承皇位可能性的四哥。 言逍的探子潜藏在军营里一直没有被发现,在你们定下行军路线之后,偷偷的将路线图画了一份交给了对方,才导致你们的行军路线和备用路线全都曝光,以至于直接落入敌人的陷阱全军覆没。”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端起身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当初在平阳那边找到的那个可疑之人,就是当初潜藏在军营里的那个探子。 他还算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事成之后言逍肯定不会放过他,便提早从北疆开溜了,一路隐姓埋名到了平阳,本想着能乔装打扮离开大胤,谁知道周边的部族竟然都是与唐家有所勾结的,一直都在寻他。 他根本逃离不了大胤,便只能想办法改换了容貌,然后终日躲躲藏藏的。” “这个人现在抓到了?”盛夏再度问出声来。 “嗯,已经被上官大人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在想办法秘密入京,等到最后的时候做当面对质。” 言毓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怎么能保证他到时候一定会说出真相?”穆峄城微微皱起了眉头。 言逍当初既然敢用这个人,就势必已经绝了他可能叛变的所有后路,即便现在被他们抓到了,这个人会不会对言逍倒戈相向也未可知。 “这事儿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父皇在天之灵帮我们的忙了。”俊朗的脸庞上浮起一个笑容,言毓接着说道: “当年言逍百般寻找这个人却不得下落,期间又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他在最后一刻投靠了盛将军,救下了四哥的性命,所以言逍一怒之下就将这个人的家人全都斩杀殆尽。 而这个人在潜逃平阳的这么多年里,竟然还有闲心结婚生子,所以,他现在想不帮我们也不得不帮了。” “一个被全国通缉追捕的逃犯还能有心思成家立业,这个人也真算得上是一朵奇葩了。” 抬手扶额,穆峄城倒真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所以,峄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好好操心一下,省得上了年纪之后在独守空房、泪流到天明啊!” 抬手拍了拍穆峄城的肩膀,言毓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去你的,说得好像你有家有业一样!”白了言毓一眼,穆峄城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 “依我看,你们两个人就挺合适的,不然凑合一下,也省得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花厅里响起的声音冷冷淡淡,言涵丝毫不留会对面两个人僵硬了的勾肩搭背的姿势,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的盛夏: “怎么了?不是你说让我对他们热情一点儿的吗?我这不是在关心他们两个人的终身大事?” “……” 盛夏忽然很想找人算一卦,看看今天是不是不宜与言涵说话。 当初广撒出去寻找当年之事真相和证据的大网在慢慢地收紧,将各路人马汇集到他这里的消息统统跟言涵汇报了个遍,言毓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终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幸亏你们没在昆城待太久,不然我每天处理这些事情真是要累死了。” 端着杯子猛灌茶水,此刻的言毓哪里还有往日那般风流倜傥的模样? “不过,寻找当年那个御医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寻到了一些线索正在跟进。 当年的那些御医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说实话,现在除了祈祷能赶在言逍发现之前找到他,就是祈祷能找到一个健健康康的、活着的他了。” 想起什么一般的补充说道,言毓又止不住地摇了摇头。 “找到御医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还原当年父皇去世的真相,就算找不到,我们现在找到的证据也足以证明当年父皇死的蹊跷了。” 淡淡的出声算作是安抚言毓的情绪,言涵顿了顿,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着言恒。 “二皇兄,我有些话今天就在这里当着言毓的面儿跟你彻底的说明白吧。” 第150章 宋相宜出嫁 坐在那里的言恒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丝不甚明朗的情绪。 仿佛对他要说的话已经有所预知,却又有心想要拒绝,但又仿佛带了那么几许心意的顺从。 很复杂,让盛夏忽然就猜到了言涵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无非是想方设法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去证明当年各种看似意外世故背后所隐藏着的真相,而这些真相的揭露,最后都会伴随着一个人的彻底覆灭,要么是我,要么是他。” 言涵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严肃了神色。 从一开始,他们所卷入和参与的,就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 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曾将话说得如此明白。 “如果足够幸运,最后被灭亡的那个人是他,那么空出来的那个位子,”目光随着话语转到言恒的身上,言涵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明白:“二皇兄,我希望最后坐上位子的那个人是你。” 语气淡漠而平静,言涵一字一顿的说完,花厅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就连炭火盆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也忽然的降低了许多。 只是除了穆峄城之外,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太过惊异的神色——包括一向玩世不恭的言毓,他或许一早就料到依着自家四哥的性子,真相和公平他一定会要,但皇位,他却并不稀罕。 花厅里沉默着的众人一时都将目光投向了沉默着的言恒身上,包括盛夏,她虽一早就知道言涵的打算,却从来都拿不准言恒的态度。 “好。” 终于是从沉默中抬起头来,向来人前话少的言恒更是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至于其他的,我会给你足够的保证。” 言恒停顿片刻之后的补充,让穆峄城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别的不说,光是这次从头到尾的调查言逍,甚至于谋划最终将言逍从皇位上拉下马来,言恒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看明白言涵到底有多大的实力,又有多大的本事。 虽然言涵现在一身潇洒的将皇位让给了他,可保不齐言恒心里会起了新的芥蒂,然后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对言涵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所以从言涵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峄城的心便一直高高地悬着,直到言恒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穆峄城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无论言恒说得是真是假,言涵一定会有办法让他信守诺言的。 — 尽管寒风萧瑟依旧,京城却迎来了入冬之后难得的晴朗天气。 湛蓝的冬日晴空上朵朵白云飘荡,明晃晃的日头悬挂当空,发出耀眼的光芒。 而除了这难得一见的晴天,更令京城百姓充满兴奋和喜气的,是今天李尚书之子与宋侍郎之女互结秦晋之好,京城中十里红妆,百里红绸,鞭炮震天撼地,连空气里都带着丝丝缕缕充满喜庆的甘甜。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一脸遮掩不住洋洋喜气的李俊泽双手拜谢着前来围观的京城百姓,身后的仆从一队队,将象征吉利的糖果和铜钱四下里散发。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向着宋府走去,而宋府深处的闺房里,宋相宜正一脸紧张与忐忑的看着镜子里红妆尽染的自己。 “阿夏,你说我这个样子……行吗?” 垂手绞着红色鸳鸯锦帕,宋相宜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惴惴与羞涩。 “傻丫头,你这个样子当然行啦,一个姑娘最美丽、最漂亮的一天就是自己做新娘子的一天,你说你这个样子不行,倒是谁还能行?” 没等盛夏开口,在一旁忙碌收拾着的宋夫人先笑着开了口。 “宋伯母说得对,我们相宜今天就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笑着接口出声,盛夏抬手又顺了顺宋相宜微微有些翘起的发梢,俯下身子继续道: “你今天这副样子真的漂亮极了,得亏一会儿你的李公子接亲的时候要盖着盖头,否则的话,我真怕他站在你的闺房就挪不动脚了。” “去你的,什么时候都不忘笑我。”脸颊绯红一片,宋相宜暗啐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地让笑容攀上了脸颊。 “阿夏,你在这里陪着相宜吧,我看这时辰李家迎亲的队伍差不多该来了,该出去看看了。” 看着自家女儿那又是羞涩又是幸福的表情,宋夫人忍下了心头的不舍笑着出声。 “宋伯母放心,我一定会把相宜好好看住了,绝对不会让她惹出什么乱子来的。” 故意拍着胸脯保证出声,盛夏果不其然的又受到了来自宋相宜的白眼儿。 “好了好了,不闹了,接亲的时辰都快要到了,赶紧再整整妆容,一会儿就该有喜婆来给你盖盖头了。” 笑着与宋相宜玩闹了一阵,盛夏仿佛听到了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鼓乐声。 伸出手去给宋相宜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金簪步摇,又对着镜子将她脸上的妆容左看右看的端详半晌,盛夏方才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现在哪里都是完美的!” 脸上笑意盈盈,盛夏却忽的从铜镜里看到了宋相宜那张再也笑不出来的姣好容颜,她耷拉着一副唇角,甚至连眼眶都有些微微的泛了红意。 “相宜,你怎么了?”嗓音顿了顿,盛夏在她身边蹲下了身子。 “阿夏,我今天,今天就要嫁人了。”开口出声,宋相宜的嗓音里带了暗哑的哽咽。 “对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嫁的人又是你喜欢的李公子,难道不该高高兴兴的吗?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宋相宜眼角的泪珠,盛夏轻声劝慰着。 “我知道我应该高兴,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忽然觉得好难过,”抽泣出声,宋相宜看得出来在很努力地忍着泪水,然而,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险些让盛夏直接掉下眼泪来。 宋相宜说:“阿夏,我今天嫁了人,母亲她身边就一个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了,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要去别人家尽孝了。” 话音轻飘飘的落地,却仿佛一记重锤砸在盛夏的心头,让她霎时间喉头哽咽,张了张双唇,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窗外鼓乐声声,鞭炮隆隆,眼看着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本该热热闹闹的喜房里却愈发的沉寂下来。 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端端正正地坐在铜镜面前,宋相宜的眼眶却越来越红,眼角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方才她母亲离开房间时那不舍的目光她悉数看在眼底,也不知道是为了哪里来的倔强,又或者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惹得母亲一起伤心,她才硬生生地全都忍了下去,只是用幸福的笑脸来面对自己的母亲。 可,有些从心底里涌出来的难过,却不是强忍能够忍得了的。 所以,在对着盛夏说出那句话之后,宋相宜的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扑簌簌落下,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铜镜里的盛夏。 “瞧你这傻姑娘,快别哭了,都要把妆哭花了,好不容易起了这么一大早画好的,容易么?” 还是盛夏最先恢复了情绪,抬起手,仔仔细细地将宋相宜脸上的泪痕全都擦去,然后又拿起鹅蛋粉,一点一点替她仔细补着脸上已经有些花掉的妆。 “可是……”宋相宜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说,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脸上的妆容便是真的彻底要花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虽然嫁出去了,可你终归还是宋家的女儿,还是宋伯母最疼爱的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儿,宋家,宋伯母,也都是你心底里最在意的。 你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多了一双父母要孝敬,多了一个夫君来疼爱你,其他的,都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啊? 再说了,不管是李尚书还是李夫人,都不是那样古板严苛的人,尤其是你的李公子,那样从心底里喜欢你、疼爱你,怎么可能会限制你回宋家,限制你去见宋伯父、宋伯母? 这李家离你们宋家才多远的距离,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还不是一抬脚的事情?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令人伤心难过,仿佛千里离别一样?” 故意嗔怪着语气出声,盛夏一面仔细地给宋相宜补妆,一面极有耐心地开导着她。 尽管,她忽然觉得,等到自己出嫁的那一天,未必就会比宋相宜要坚强多少,甚至于,还会更加的难过。 毕竟,北疆和京城,相隔着的并不是一个抬脚间的功夫啊…… 明亮的眸子微微黯淡了几分,盛夏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才是那个最不孝顺的女儿。 从前会为了生死未卜的言涵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如今又是为了言涵,又是这样的奋不顾身,而自己的父亲,却始终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支持着自己,却从来没有过丝毫的阻拦。 宋府的院子里鞭炮声声,盛夏忽然就很想见见自己的父亲。 第151章 唐婉凝入宫 宋相宜和李俊泽的婚礼在亲朋好友的欢庆之下热闹了三天三夜,连带着整个京城沉闷了一冬的气氛也被打破许多,行走在街道上,百姓脸上的喜气与笑容也比往常要多上许多。 临近年根,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摆满了年节时下要用的鞭炮、对联、和糕点果蔬,站在京城的街头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红火热闹的景象。 被这欢庆的气氛感染,安王府也连着热闹了几日,尤其是言毓和穆峄城两个人遇到了一起,更是古灵精怪的热闹点子连着出了不少,连一贯性子冷清的言涵,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不少。 “我说四哥,今年的大年夜不如就在你府里办吧?年年去我哪里怪没意思的,也让大家瞧瞧你的王府长什么样子啊。” 脸上一副慵懒的笑模样,言毓端着刚沏好的茶杯来到了言涵的面前。 他手里端来的是从南边买来的花叶香片,袅袅茶香从茶盖里散发出来,于茶的清香中更多了几许扑鼻的芬芳。 盛夏觉得,很好闻。 “大年夜?”看了言毓手里的杯子一眼,盛夏奇怪出声,“依着皇家的规矩,你们大年夜不是都要去皇宫里一同守岁的吗?难不成,这规矩改了?” 虽然先皇已经过世不在,可皇太后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年节时下的,他们这些做皇子的理应携家带口的进宫去陪着皇太后过年过节的才对啊。 “哎呀,那不就是走个过场嘛,从小到大,我和四哥从来都没有哪次能够乖乖的从头呆到尾。都是半中间找个借口就溜掉了,这么多年了,大家早就都习惯了。” 接口出声,言毓脸上的笑里带了几分故意的坏,仿佛在向盛夏暗示着言涵也有这样不守规矩的时候。 “每次从宫里溜掉之后,我们就自己办大年夜的晚宴了,邀约上几个好朋友一起把酒言欢,就算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也总比待在皇宫里应付那些无聊的勾心斗角好。”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又补充道:“不过,二皇兄向来都很遵守规矩,都是规规矩矩的守完岁才离开的,今年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着一起溜掉,好帮他也从那些无聊中解脱出来。” 言毓坏笑着的模样让盛夏心里一阵无语。 明明是他自己不守规矩,又要使坏把老老实实的人带坏,可偏偏却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还真是让她无言以对。 “随你安排吧。”没有太大的反应,言涵瞥了一眼言毓,继续道:“不过二皇兄那里,你跟他打个招呼就行了,不用非得勉强他。”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我哪敢勉强二皇兄?我还记得小时候那顿胖揍呢!” 连连点头出声,言毓脸上那似乎仍旧心有余悸的表情引起了盛夏的十分好奇,她转过头去,目带征询地看向了言涵。 “言毓他五岁那年……” “不许说!绝对不能说!” 收到盛夏目光的言涵才刚刚开口,便立刻被言毓出声拦阻,慵懒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言毓急急火火地冲到言涵面前,脸上带着的是盛夏从未见过的窘迫。 “你,你答应过我永远不告诉别人的。”面红耳赤,言毓对着言涵再度强调出声。 清淡的眸子里难得含了一丝坏笑,言涵默不作声地盯了言毓许久,直到他的额头上都快要落下冷汗来,方才缓缓说出一个字:“好。” 警惕着的言毓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刚准备转回身去找个地方坐下,便只听到身后的言涵又开口道: “等他走了,我再慢慢告诉你,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里有些错误,我当初只答应过他,不当着他的面告诉别人。” “……”还没有走到椅子旁边的言毓,差点儿摔到地上去。 然而,还没等言毓想好要怎么堵上自家四哥这一张嘴的时候,外面急步走来的侍卫却打断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主子,肃王殿下来信了。”那侍卫一脸严肃,双手奉上一封用火漆封印了的信笺。 “据送信的人说,这信里的内容与宫中的事情有关,肃王殿下希望您看过之后能尽快给他回复。” 继续报告出声,那侍卫话音落地之后,便十分利落的消失在了大厅之外,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之人。 “与宫里的事情有关?言逍又在搞什么花样?”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言毓凑过身去,也忘了自己还要拦阻言涵的事情。 “拆开信看看就知道了。”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盛夏看着言涵手里的信笺出声说道。 几个人瞬间围在言涵的身旁,然后齐齐地看着他拆开信笺封口处的火漆,将里面字数并不算多的信纸拿了出来。 “唐婉凝今天进宫面见皇太后了,说是年后就要选个良辰吉日被送进宫中成为言逍的嫔妃了。” 一目十行,言涵很快地将信上的内容看完之后,就将信纸递到了言毓的手里。 “唐婉凝要进宫为妃?”言毓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地又低头将那信纸看了一遍,“唐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年前才沸沸扬扬的喧闹着要将唐婉凝嫁给你做皇子妃,现在又要嫁到宫里去做嫔妃,这不是摆明了给我们安王府难堪吗!” 气愤愤地感慨出声,言毓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屋子里其余三个人都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自己。 “咳,那个,那个我只是一时感慨,一时感慨,”略有些尴尬的抬手挠了挠头,言毓又道: “不过,唐宰相这么做,就是摆明了要宣布自己的选择和站队了不是吗?难道说,朝中的势力已经这样泾渭分明了?” 终于说中了要害之处,言毓他毕竟是从小在皇家长大的皇子。 “朝中势力分野如何,并不是眼下最需要担心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唐家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站队,到底是因为言逍对他们步步紧逼以至于无路可退,还是说,唐家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他们无所畏惧了?” 淡漠着嗓音出声,言涵的问话让屋里的人全都陷入沉默之中。 第152章 准备迎战 言涵的担忧并不多余。 就在唐宰相用自己亲生的闺女向整个大胤表明了立场之后,京城里好容易弥散起来的欢愉气氛,又被接二连三传来的官员被抄家和打压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 眼看着大年夜没有半月便要到来,京城的街道上,竟然比最冷清的日子还要空荡上几分。 “妈的,唐家简直不是人!”愤愤不平地拍响了桌子,言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好在我们去的及时,已经把孙尚书一家救下来了,你也别这么激动,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团结起来与唐家抗衡。” 伸手拦住了言毓,穆峄城皱着眉头出声说道。 唐家会对朝中支持他们甚至于中立的大臣们下手,是他们一早就有所预料的,也并不是没有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唐家直接下手的对象。 “不过,殿下,我们虽然能有十足的把握保护住朝中的官员不因为官场上的事情受到侵害,但是唐家这样从大臣们的家人下手的举动,恐怕单是凭着咱们原先的准备就有所力不能及了吧?” 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言涵,穆峄城从他那淡漠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着,面前这个人如果是他的敌人,那该是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穆少将这个你不用太担心,”穆峄城等了片刻,开口出声的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肃王言恒: “唐家能有自己的私产,我们几个做皇子王爷的怎么可能没有?他能利用自己的生意查到小道消息,我们自然也是能的。难不成,你忘了当初平阳城发生的事情?” 平阳城发生的事情? 穆峄城愣了一愣,随即便想起夏天的时候,仅仅因为唐婉凝大庭广众之下对盛夏语出刁难,言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掉了唐家在平阳城辛苦经营多年建立起来的产业…… 那个时候的他还以为言涵用了什么官方的手段,现在听言恒的这个意思,言涵居然是用了产业相拼的手段? 真是太可怕了。 “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大意了,”没有对穆峄城那望过来的既钦佩又畏惧的目光有所反应,言涵淡淡地开了口: “只是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朝政这里,给了唐家以可乘之机,既然他选择摆脱朝政另辟蹊径,那我们就满足他。” “四哥,交给我,我去做。竟然敢对孙尚书家下黑手,我绝对不能饶过唐家!” 咬牙切齿的出声,言毓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当年他还是个年幼的皇子时,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受过当时还是个小官的孙大人的照顾,如今孙家差点儿遇难,他岂能不内心愤怒?! “言涵,我也一起吧。” 看到言涵对着言毓点头,言恒也跟着开了口。 若论起唐家涉足的产业来,他肃王府经营的那些产业反倒是与之有更多的交集。 “二皇兄,就让言毓一个人去办吧,我这边的人他可以随时调动,京城的朝政这边还有十分需要你的地方。” 摇了摇头,言涵看着言恒继续开口说道:“虽然唐家只攻一个方向,但我们既然要反攻,那自然是要让他腹背受敌,不然他还以为他自己真的打遍大胤无敌手了。” 言涵冷淡的嗓音平平静静,然而话里话外,却无异于有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即将掀起。 “那我呢?”言涵的话听得穆峄城心中一震,霎时间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不由得又对着言涵重复了一遍:“那我呢?我要做些什么?”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假装带着盛夏一起回北疆去过年。” 抬眼看着穆峄城,言涵一字一顿的语气里满是认真。 “我假装回北疆过年?”没等穆峄城开口,盛夏直了直身子率先问道。 “嗯,”点点头,言涵将目光转向盛夏,“从现在开始,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盛夏还在京城?难道唐家会对盛家做些什么?可是盛老将军不是还在北疆驻守吗?唐家就算是手再长,也伸不到军营里去吧?” 一连串的疑问从穆峄城的嘴里冒了出来,事关盛夏和盛家,由不得他不从心底里感到紧张万分。 “就是唐家没有那么长的手臂伸到军营里,我才让你假装带着她回去要安全一些。 虽然现在唐宰相没有精力和能力对付盛夏,可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唐婉凝。 她对盛夏是如何的恨之入骨,你应该清楚,现在虽然是唐家与言逍达成了协议,但以我对唐婉凝的了解,她不会甘愿被当成一个棋子任由摆布,多少都要为她自己争取一点儿东西。” 说话时的目光重新落在盛夏身上,言涵顿了顿,又道: “她既是已经昭告天下要嫁入皇宫,那她现在唯一能给她自己满足的,就是向盛夏复仇。” 言涵的话音落地,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盛夏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言涵,道:“你的担心我明白,但是我要怎么’假装’离开?” “假装”离开京城,盛将军府自然是再也住不下去,可她要藏在哪里才不会牵连到无关的旁人? “搬到我这里来。”言简意赅,言涵似是早就想好了答案。 “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去盛将军府和穆将军府送信,说盛老将军要你们两个人一起回北疆过年并驻守军营。 然后你们做做样子准备一下,傍晚的时候我会和言毓用马车去送你们,等出了城门之后,峄城你自己离开,阿夏你跟着我回来。” 安排说的简明扼要又完备齐整,一看便知道是早就有所谋划。 “好,那明天傍晚我就动身出发。”点点头,穆峄城对言涵的安排没有丝毫的异议,“正好,我也能将京城里的事情全都详细地跟盛伯伯汇报一下,让他也有个提前的准备。” “我这里有封信,你一并交给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言涵递到了穆峄城的手中。 第153章 唐婉凝心生疑虑 接过信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穆峄城的目光里不由得浮起几分错愕与惊诧。 “殿下,这信……没封口。”抬起头来看向言涵,穆峄城说着又要将信重新递回给他。 “我知道,”没有伸手去接信,言涵只是看着穆峄城,“信里的内容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等你看过之后,要怎么处理更安全一点儿就随便你,只要确保消息能传到盛老将军那里就行了。” 语气平淡而认真,穆峄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言涵话中的意思。 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穆峄城将手里的信好好的收进了怀中——这一路前往北疆,怕是再也不会如来时那般风平浪静了。 月升月落,眨眼之间已是清晨。 伴着京城第一缕明亮的晨曦,传讯兵的马蹄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将盛将军府的大门敲得“砰砰”作响,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座落在另外一处的穆少将军府。 来敲门的人,自然是言涵事先安排好的所谓的从北疆快马加鞭赶来的传讯兵,而传递的消息,自然也是传说中的盛老将军要盛夏和穆峄城一起回北疆去过年。 而之所以在清晨的京城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则无非是想让这消息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好让大家都能相信,盛夏跟着穆峄城一起离开了京城,回到了北疆。 只是原本进行的还算顺利的安排,却在临近傍晚他们准备要出发离开京城的时候,被忽然而来的不速之客“突袭”的有些措手不及。 站在盛将军府的大门外面等着盛夏出来,穆峄城不经意间回头,只看到一辆做工华贵的轿子一颠一颤的来到了盛将军府的门前,晃悠两下,停在了那里。 还没等他走上前去查问,轿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掀了开来,紧接着,一个衣着锦绣的少女从轿子里走了下来,穆峄城定睛一看,正是许久不曾打过照面的唐婉凝。 “唐三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眉头轻皱,穆峄城迎了上去。 他才不会相信唐婉凝这个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盛将军府,更加不会相信,她是在听到盛夏要离开京城的消息之后,特地好心好意地来相送,虽然,唐婉凝嘴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样,我与盛姑娘总归是相识一场,她还曾经救过我的命,如今她要离开京城,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得来送一送她才是呀。” 姣好的面容上笑靥如花,唐婉凝那副清纯且无辜的表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顽强的挂在脸上,哪怕,对面站着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蛇蝎心肠。 “妹妹?我怎么不记得我娘过世之前还给我生了个妹妹?” 没等穆峄城开口,盛夏的声音便冷冷的响了起来,刚才从盛将军府的大门里走出来的她,第一句话便是听到了唐婉凝的那句“妹妹”。 “盛姐姐你真是说笑了,你比婉凝年纪稍长,婉凝在你面前当然是要称一句妹妹的。” 脸上的尴尬很快消失不见,唐婉凝看到盛夏,眸子里便闪烁着阴冷的光亮。 “我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以姐妹相称,唐三小姐还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了,”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冲着唐婉凝伸出手去:“拿来吧。” “拿来?什么?”唐婉凝被盛夏忽然而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就问出了声。 “赠礼啊,”理所当然的表情里带了几分奇怪,盛夏上下打量唐婉凝一眼,接着道:“你不是来送我离京城的吗?京城里难道这么不讲究礼数,来送别的时候都不需要带送别赠礼吗?” 声调故意抬高了几分,盛夏有意要让旁观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反正,最爱面子的一向是唐家的人。 果不其然,看到旁观的人群向自己头来的品评目光,唐婉凝向前还能保持镇定的神色里,此刻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尴尬与愠怒。 “盛夏,我来送你就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这么不知足!你都要离开京城了,还故意挑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压低了嗓音向前一步,唐婉凝阴沉沉地对盛夏质问出声。 “挑事的是我还是你自己,想必唐三小姐你自己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我与你向来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死敌了,你今天打着送我的旗号忽然跑来,到底有什么居心你自己知道。” 瞬间冷了脸,盛夏连半分面子都不给她。 “我能有什么居心?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到底是真走还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毕竟这都到了年节根儿上,你好不容易把言涵从我手上抢走了,我就不信,你能舍得离开!” 咬牙切齿出声,唐婉凝的话里半真半假。 “你也知道是要过年了,这种节日当然要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我父亲在北疆军营驻守边关,我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京城过年? 至于你说的言涵,”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脸上浮起一个故意的笑容来,“这人啊,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就是天天跟在他身边像只哈巴狗一样打转转,他也连一个眼神儿都不会多给你的!” “你!你说谁哈巴狗呢?!”面色顿时涨的通红,“言涵”两个字终究是唐婉凝心里不得碰触的痛脚。 “我只是随口举个例子那么一说,唐姑娘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再说了,你不是年后就要嫁入宫中为妃了吗?怎么一听到安王殿下的名号还这么激动? 恕我多嘴劝你一句,进了后宫的女人,还是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好。” 轻描淡写地语气里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盛夏轻飘飘地说完,便转身向着停在盛将军府门前的马车走去。 “盛夏你给我站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唐婉凝看着盛夏的背影,真恨不能立刻将她亲手撕得粉碎。 可是她现在不能,特别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绝对不能。 然而,盛夏走向马车的脚步却没有因为唐婉凝的喊声而停顿分毫,她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掀开马车的轿帘之后,便稳稳当当的坐到了马车里面。 “走了。唐三小姐,有缘再会。”一步跳上马车,穆峄城扬起了马鞭。 “盛夏,你最好确保你自己是真的离开了京城,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 盛夏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的唐婉凝。 “否则……否则我定会让你后悔今天没有会真正离开京城的。” 咬紧牙关,唐婉凝低低地威胁出声。 “我倒是很好奇你会怎么让我后悔,”单手托腮,盛夏看着唐婉凝,“不过怕是没机会了,我这趟回北疆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京城,等我回来的时候,怕是唐三小姐你,已经成了后宫里的嫔妃,就是连出宫一趟都很困难了吧?” 盛夏的话音才刚刚落地,前面的穆峄城扬鞭催马已经是将马车缓缓地驶离了唐婉凝的身边。 憋在嘴里的咒骂尚未来得及出声便只能看得到马车的离去的背影,唐婉凝站在原地一脸恨恨地止不住原地跺脚。 “我从前还真没怎么注意过,你呛起人来也是这么牙尖嘴利的?我看刚才唐婉凝的表情,真是要被你气个半死了。” 驾着马车驶过街巷,穆峄城回头对着盛夏笑道。 “知道就好,以后最好别轻易招惹我。”冷了半天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盛夏又道:“不过,我看唐婉凝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相信我要离开京城的意思,日后我行事还得更小心才行。” 稍稍的叹了口气,盛夏想想唐婉凝那每每提及言涵时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情绪,多少有些不明白她的这番死倔着的执着究竟是因为真的喜欢言涵,还只是为了满足她想得到一切的虚荣心。 “嗯,如果没什么必要的话,你最好还是待在安王府别随意走动了,唐婉凝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她现在都孤注一掷地要嫁入皇宫了,能对自己这么狠心的人,对别人更不会手下留情。” 点点头,穆峄城万分赞同盛夏的话。 抬头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安王府马车,穆峄城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让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原本定好要去盛将军府门前送他们的言涵和言恒两个人迟迟没有出现,他便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定是等在这里。 “你们看到唐婉凝了?”掀开帘子,盛夏探出身子去问道。 “嗯,过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所以没有直接过去,以免她惹出更多的事端来让你们今天没办法按照原计划出城。” 点了点头,言涵又对着穆峄城问道: “怎么样,要带回北疆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带好了,装了满满一马车,毕竟我这是从京城去北疆过年,当然要多带些东西才像那么回事。” 穆峄城笑着拍拍马车说道。 第154章 出城离开 “那就走吧。” 点点头,言涵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翻身上马却将身边的马车留给了站在那里的言恒。 “肃王殿下不一同出城?” 看到言恒丝毫没有要按照原计划随他们前去的意思,穆峄城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就更不用说安王府的马车也一同被弃之不用。 “唐婉凝已经都跑来将军府门前试探了,怎么可能会放过安王府的马车?马车现在跟着我们一起出去,等下势必是没办法顺顺利利的回城了。” 没等言涵开口,坐在马车上的盛夏率先解释出声,顿了顿语气,她将目光落在言涵的身上: “你应该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吧?” “我要说没有呢?”剑眉轻挑,言涵眸底带笑。 “那我就直接回北疆去呗,正好陪着父亲好好过一个年。”回嘴出声,盛夏的话音刚刚落地便懒洋洋地将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 反正现在要出城,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她费心去做的。 行驶平稳的马车很快便在城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近来京城案件频发,是以进出城门的审查也益发严格起来——虽然,在盛夏的眼中,此举不过是言逍自己贼喊捉贼而已。 “属下见过安王殿下、穆少将军。”守门的侍卫向前一步,十分有礼貌的拦下了穆峄城的马车,心里却微微有些犯怵,“请问您二位这是要出城去?” “过你这城门自然是要出城的。”坐在马车上纹丝未动,穆峄城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守门的侍卫。 那侍卫神色恭谨的又看了言涵那张冰块脸一眼,终究是没敢上前去检查他,只是转头对着穆峄城说道: “穆少将,真是不好意思,依照规定我们必须检查一下您的马车,您看您……给行个方便?” “车里坐的是盛老将军的独女盛姑娘,你们检查的时候尽量动静小一点儿、礼貌一点儿,她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 二话没说便从马车前面跳了下来,穆峄城让开通往马车轿厢的位置,同时对着那侍卫伸展开了双臂,“你们是还要搜身对吧?” “哎呦,不敢不敢,穆少将军您可折煞属下了,不搜您的身,不搜您的身……” 连连摆手,那侍卫连走向马车轿厢的脚步都有些迟疑,幸好,坐在马车里面的盛夏主动掀开了帘子,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 “盛姑娘,真是得罪了,得罪了。”那侍卫只是极为迅速地冲着马车轿厢里看了一眼,便立刻退回了身子,紧接着,便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马车后面去检查带着的行李,片刻不敢在盛夏的面前多呆。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位盛姑娘是安王殿下的心头肉啊,他们只是一介小小的守卫,惹谁都不敢去惹那个冷面阎王啊! 快速而简单的将马车检查了一遍,那领头的侍卫紧赶紧的对他们放行,直到马车缓缓地驶出城门,坐在车厢里的盛夏还能听得到穆峄城那故意的喊话声: “多谢两位高抬贵手了啊~~”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兴奋什么…… 坐在马车上的盛夏心里有些无奈,很想调侃穆峄城几句却还是忍住了,因为,现在的马车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 “好了,就停在这里吧。” 马车外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盛夏的思绪,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马车正停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枯树丛里。 而就在树丛的不远处,另外一辆马车正摇摇晃晃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赶来,盛夏目力极好,能够看得清楚上面标记着的润王府的图样。 “言毓的马车一会儿送我们回去。” 看到盛夏从马车上下来,言涵也翻身下了马。 方才还看似空无一人的马车轿厢里瞬间钻出五六个人来,各个面色沉默却全都是个中高手——他们是负责这一路护送穆峄城回北疆的、从润王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暗卫。 “你们一定得好好干,一定要安全的陪着穆少将军一起回到北疆的军营里去,可千万不能给我丢脸,听到没有?” 从自己的马车上跳下来,言毓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暗卫出声说道。 “主子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回应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充满不可动摇的坚定。 “好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回北疆的路我比你们熟悉,你们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样顺顺利利地回到京城,而不被唐家的眼线发现吧。” 笑着拍了拍言毓的肩膀,穆峄城转过身来对着那几个暗卫说道: “兄弟们,一路就辛苦你们了,咱们走吧。” “是,穆少将。” 齐齐应声,那几个暗卫重新将自己藏匿到了马车之中,这一路上如无必要,他们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峄城,你千万要一路小心。”走上前去,盛夏脸上的神色忽然控制不住地凝重起来。 此刻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分别于此地,她饶是性子再沉稳、再冷静,终究还是不由得不从心底里感到担忧,甚至,比从前他哪一次率兵上战场都更加令她感到担忧。 因为这次的敌人,是他们的心脏而来,再直直地冲着他们的心脏而去。 “好啦,放心吧,我哪次答应过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就是可惜你了,今年过年没有正宗的烤全羊吃了。” 伸出手去拍了拍盛夏的头顶,这种时候穆峄城才不会在乎言涵的存在与目光。 这是他的盛夏,这是从小与他一起偷鸡摸狗、一起吃苦练功、一起闯祸挨打的盛夏,她永远是他要好好的照顾的那个小兄弟,哪怕,她现在有了能够保护她的未婚夫。 “你还是少吃为好,省得大半夜又肚子疼得满地打滚。”笑容里有些许的勉强,盛夏抬手拍了穆峄城一下,“去吧,到了之后记得立刻向京城报平安。” “好了,走了。”抬手挥了挥马鞭,穆峄城重新跳到马车上,扬鞭催马,便再也没有回头地驾着马车向前而去,只留着盛夏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第155章 惊险回城 临近傍晚时分,守城的侍卫才看到一大清早就离开京城的润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向着城门的方向驶来。 驾车的车夫不紧不慢,刚刚好赶在城门要关闭的前一刻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守城的侍卫一脸无奈,迎上前去,看着润王言毓优哉游哉地掀开了马车的轿帘。 “本王不喜欢中途下车,你们要搜就自己上来搜吧。” 言毓懒洋洋的话音落地,车夫便将马车的轿帘全都掀开,轿厢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 慵懒的润王殿下一手端着青花瓷的酒盏凑在唇边,一手还揽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 只是那姑娘似乎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地侧着身子,不愿让旁人轻易看到她的样貌。 “早晨润王殿下出门的时候,也是带着个姑娘的,说是要出城去赏景喝茶的。” 一个侍卫凑上身来,压低了嗓音悄悄出声说道,早晨的时候,正好是他当值检查的润王府马车。 “怎么?没看够?”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侍卫,言毓动了动揽着那姑娘的手臂,作势要将她往前推去,道:“来,抬起头来让几位官爷好好看看你是不是本王早晨带出去的那个。” “不用不用,润王殿下您说笑了,您的爱妾哪是小的们有福气可以随便看的?” 下意识地后撤了身子,那侍卫刚打算摆摆手将润王府的马车放行,岂料城内忽然走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径直走到了言毓的马车前面。 “呦,这不是唐家三小姐么?怎么这个时候还一个人出城?我皇兄怎么也没派几个侍卫好好的保护着?” 坐在马车上的言毓率先开了口,唐婉凝的到来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幸好,言涵已经先行一步骑马回了京城。 “多谢润王殿下关心,婉凝并不打算出城,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皮笑肉不笑,唐婉凝丝毫不假掩饰地向着言毓的马车里面看去。 “本来想着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晚才回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婉凝想着来看看也好跟父亲汇报,却没想到是润王殿下您的马车,婉凝也算是来凑个热闹了。” “没想到唐三小姐一个闺阁女子竟然也是这般关心城中大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唐宰相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随便挑了两句漂亮话夸赞出声,言毓看了看唐婉凝,又道: “那唐三小姐可从我这里查出什么需要向唐宰相汇报的事情了?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府了,毕竟这一趟出城游玩我不累,我怀中的美人儿也累了。” 故意坏笑着出声,言毓耍起流氓无赖来,脸皮的厚度绝对不亚于言涵。 只是唐婉凝本就不是一般的清纯小姑娘,又怀着恶毒的心思前来,所以言毓这句原本会让小姑娘闹个大红脸的话,在唐婉凝这里完全不起丝毫的作用。 “说到这个,婉凝还是对您的这个美人儿十分好奇呢。”向前又凑了几步身子,唐婉凝努力想要看清楚窝在言毓怀中的那姑娘脸庞。 “京城里都说,润王殿下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从来不曾对谁家的姑娘十分的青睐有佳,即便有,也只是逢场作戏。 今天这位姑娘能让润王殿下如此的看重,婉凝真的很好奇是谁家的国色天香能有此殊荣,不知道润王殿下可否满足婉凝的好奇心?” 微笑着出声,唐婉凝抬眸定定看着言毓。 “唐宰相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一般啊,这么大胆的要求都能当街提出来,本王一时之间还真是没有反应过来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便是言毓大笑着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虽轻松,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却异常明显。 唐婉凝微微变了一下脸色,但还是很快地忍住了。 “那不知润王殿下能否满足婉凝这个大胆的愿望呢?” 暗暗地咬了咬牙,唐婉凝没有忘记自己在冷风中一直等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唐三小姐已经提出来了,本王岂有驳回之理?”脸上似笑非笑,言毓低头似是低声对着怀中的女子安抚了两句什么,那姑娘才不清不愿地抬起头来,然后缓缓地冲着唐婉凝点了点头。 不遮不掩的正脸,娇艳如花,鲜嫩欲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任谁瞧了都是我见犹怜,却独独不是唐婉凝心中所期待着的那张英气逼人的姣好容颜。 竟然不是盛夏?! 脸上是一闪而过的错愕,唐婉凝愣了片刻,强忍下心头的不甘,努力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 “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呢,怪不得润王殿下为这姑娘倾心相待呢。就是不知道姑娘是哪家的闺秀,婉凝以前可曾有幸见过?”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攥成拳,唐婉凝就不信,自己连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 “小女子红玉,江南平阳人士。”娇滴滴的声音也与盛夏不同,红玉简要的说完,又微微地垂下了头。 “原来是江南水乡的温柔姑娘,恭喜润王殿下觅得佳人。”心头的失望更重一层,唐婉凝死死盯着那个垂眸低头的姑娘,恨不能在她的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若是唐三小姐没什么事儿的话,本王要回府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唐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本王这风流王爷在一起久了,惹出什么闲话来就不太好了。 毕竟,唐三小姐年后是要嫁入宫中的,唐宰相要为此生了气,真是不值得了。” 眼看着唐婉凝还要说些什么,言毓率先出声拦住了她的话头,脸上的神色也不如方才那般和颜悦色—— 他堂堂一个王爷,自然是没什么义务陪着她一个宰相的姑娘在这里没完没了的。 “润王殿下说的是,婉凝也是时候该回府了,那就告辞了。” 狠狠地在暗中咬了咬牙,唐婉凝不得已告辞出声。 “美人在怀,就恕本王不送唐三小姐了。” 没有丝毫的客气,言毓话音落地便将轿帘放了下来,车夫扬鞭催马,润王府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唐婉凝那充满愤恨的视野之中。 “咳,那个,刚才、刚才我的举动真的是情非得已,阿夏,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四哥,不然我就死定了。” 确定了周围没再有人跟着,言毓立刻松开了揽着那“红玉姑娘”的手臂,前一秒还带着慵懒又凌厉表情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与后怕—— 他一直揽在怀中的女子,赫然就是唐婉凝寻了半晌的盛夏! 不过,要是让自家四哥知道自己伸手去搂了盛夏的腰身,那他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怕什么?你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周全。” 恢复了往昔说话的声音,盛夏连着咳嗽两声,不由得抱怨道:“捏着嗓子说话真是太难受了,唐婉凝还真是费尽心机的想要戳穿我的伪装。” 坐直了身子,盛夏从面前的案几上端起一杯水润了润嗓子,方才觉得好一些,而直到马车缓缓驶入了润王府的后院,她方才抬起手来,将脸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面皮撕扯了下来。 还好,言涵的暗卫之中有人懂得易容术。 不然要想骗过唐婉凝专程等在城门前的“回马枪”,还真是有一定的难度。 “对了,你早晨带出城的那个红玉姑娘呢?” 从马车上下来,盛夏看着言毓那望着自己的恳求目光,终于说道:“好了,我保密还不行吗?若是实在躲不过被他发现了,我就说是我主动的,你是被我胁迫的。” “……你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不然我觉得我会死的更惨。” 一脸的无奈,言毓终于体会到穆峄城从前跟他说过的那句,“盛夏有时候神经大条到令人难以置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来说,我配合你总行了吧?”无奈出声,盛夏再度问道:“那个真的红玉姑娘去哪儿了?” “哦,那姑娘是我的一个暗卫,跟着我出城接到你之后,就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继续潜伏在暗处了。” 总算是回答了盛夏的问题,言毓看着向他们缓步走来的言涵,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有点儿发虚。 “我觉得,你这个暗卫怕是要就此曝光于人前了。” 黛眉轻皱,盛夏对着言毓出声说道。 “曝光于人前?”言毓愣了一下,一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我和她今天既然都已经被旁人看到了,你又当着唐婉凝的面承认她是你近来十分青睐的红颜知己,那这个红颜知己若是没有下文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唐婉凝怎么可能不会心中有所怀疑?” 顿了顿嗓音,盛夏继续说道: “所以你只能让她继续扮演你的红颜知己,必要的时候,还得陪着你出席重要的场合,最好能让唐婉凝看得清楚、看得明白才是。” “可……可她是我的暗卫啊……” 看到言涵也在一旁点头,言毓顿时觉得一个脑袋变作两个大。 他就是再风流倜傥、纨绔无度,可这些暗卫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与他之间的情分根本就如同兄弟手足一般啊! 复更公告 各位尊敬的读者: 你们好。 很抱歉在四月份的时候忽然断更并持续到现在,在这里我对各位读者致以深深的歉意,并请允许我稍作解释。 四月份的忽然断更出乎我的意料,皆因有意外发生,我住进了医院,而后是一系列的治疗、恢复、休养等,让我无法按时更新,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更新于8月1日起恢复,一天至少一更3000字,如有余稿,会加更章节和字数,我会将盛夏和言涵的故事给他们一个完整的交代,也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谢谢。 再次对各位读者表示我深深的歉意。 初五 2017年7月31日 第156章 未过门的女婿 是日夜深,润王府内一片静谧。 入了冬季的京城夜间没再有草虫的鸣叫,然而朦胧月色之下,静谧的润王府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阿夏,你不用太紧张,四哥他肯定只是路上有点儿事情临时耽搁了。这里是京城,他不会有事的。” 抬眼看看夜色益发浓重的天空,又看看强撑着一副平静之色的盛夏,言毓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 现在距离言涵与他们约定好前来的时辰已经过去一阵儿了,可他却始终未曾出现。 “言毓,你觉得唐婉凝会就此罢休吗?”沉默片刻,盛夏转头问了言毓一个问题。 “应该……会的吧?”被盛夏这忽然的一问弄得有些犹豫,言毓顿了顿补充道: “我觉得她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今天我们的戏份做得这么足,她要是还能找出什么破绽来怀疑我们,那就只能说明我身边的人里面还有奸细了。” 想到当初半道截杀言涵与盛夏两人的那个影卫,言毓的面色微微有些暗沉。 “那倒是,你风流倜傥的润王殿下为此都摆出一副从良的架势把红颜知己暴露人前了,别说是唐婉凝会气愤不已的相信,恐怕连着京城的姑娘们也都会心碎欲裂的跟着相信了。” 故意调侃着出声,盛夏不想让言毓再为当初的事情而感到自责。 毕竟信任这个东西,一向就是要承担最大程度风险的,可她还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心碎欲裂?是哪家的姑娘能让我瞧瞧么?” 清淡含笑的嗓音从背后响起,盛夏猛地转过头去,正好迎上言涵那似笑非笑的双眼。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又与你何干?你这么急着想见,莫不是忘了你自己现在的身份?” 盛夏那秋水明眸微微眯起,寒冷的夜风里瞬间漂浮起丝丝缕缕危险的气息。 “身份?我不一直都是这大胤朝的安王爷么?” 俊颜上似笑非笑依旧,言涵假装听不懂盛夏的弦外之音,只有站在一旁的言毓是真正一头雾水的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对啊,四哥的身份不一直就是这个吗?唔,当然了,他还是我四哥。” “他是大胤朝的安王爷,是你的四哥,那他,是我们盛将军府的什么?” 转眸瞥了一眼言毓,盛夏满含危险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言涵的脸上——他那仍然似笑非笑着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的牙根儿似乎有些痒痒。 “是盛将军府的什么?”被问得一愣,言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四哥,你是盛将军府的什么?” “未过门的女婿。” 清淡如白梅香气的嗓音一字一顿,言涵是在回答言毓的问题,含笑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盛夏的脸上。 “知道就好,”盛夏略感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嘱咐道: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好的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既是我们盛将军府未过门的女婿,那就从此不许再关心旁的姑娘一句。” “盛大小姐能否容我解释一句?”眼眸含笑,言涵配合着出声,在盛夏点都之后继续道: “方才我并非是关心旁的姑娘,只是关心一下自家傻弟弟,还请盛大小姐不要误会。” “关心自家兄弟自是没问题,但希望你以后能注意说话的方式,不然的话若是起了什么误会,我们盛将军府可是不会再听什么解释的。” 强行板起一张严肃的脸,盛夏说道。 “是,在下谨遵教诲。” 拱起双手行礼,言涵做起这一套来倒是轻松自如。 点点头表示满意的盛夏敛起了目光中的危险之意,然而站在一旁看着的言毓却震惊且抓狂地快要合不拢嘴——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向阿夏求的婚?!做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你明明知道我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人啊! 忍住了内心的咆哮却没能忍住嘴里的质询,言毓忽然有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叫上你?”淡淡地瞥了言毓一眼,言涵语气里的嫌弃让他更加的欲哭无泪。 “可是,可是……” 挣扎半晌,言毓到底没能找出个什么正经理由来反驳,但又对错过这场“求婚大戏”而感到莫名的不甘,只得将充满不甘的目光投向了盛夏。 然而盛夏却也并不是肯轻易给面子的那一个: “本来,这事儿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到底为什么非要叫上你?” 更何况那个时候还在北疆的军营? 咽下了后半句没有说,盛夏忍笑看着言毓那抓狂且无语的模样,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过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转过头去看向言涵,他来了这许久,他们却还没有说到正经的事情上面。 “没什么事,只是跟踪和盯梢的人比想象的要多了一点儿,解决起来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摇了摇头,言涵继续说道: “不光是润王府外面有人暗中潜伏着盯梢,就连你们盛将军府和穆将军府外面都有人埋伏着。” “看来他们还是对我和穆峄城不放心。”神色微微凝重几分,盛夏出声说道。 方才她说唐婉凝会相信倒也并不是在安慰言毓,但是依着唐宰相那多疑狡诈的性格,却是不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放松警惕。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要小心行事,你的行踪千万不能暴露。”言涵点了点头。 “那……阿夏她岂不是要住在我这里了?”蹙眉出声,可言毓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发愁,反而是有些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 “唐松哲安排的人虽然难缠,但我还不至于被他们拦着不能回家。” 言涵冷冷淡淡的出声说道。 谁都别想拦着他把盛夏带回安王府去! “倒是你,”话锋一转,言涵将矛头径直对准了言毓,“我听说,你今天似乎做了一件十分对不起我的事情?” “啊?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怎么敢对不起你呢?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四哥,你听错了吧?对,你一定听错了。” 被言涵的目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言毓后退着脚步,连连摆手出声。 “听错了?” 言毓后退言涵向前。 “对,你一定是听错了!” 立马点头肯定,言毓悄悄的对着盛夏做着求救的动作。 “可是今天傍晚的时候,城门处那么多人,既有城门守卫,也有城防营巡逻的队伍,还有走来走去的百姓,难道他们全都看……” “他们全都看错了!真的,四哥你相信我,当时天色那么暗,城门口又那么乱,他们哪儿就能什么都看得真真切切呢?他们一定是看错了!” 眼看着盛夏站在一旁只管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言毓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拦住了言涵的话头。 “嗯,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沉默片刻,言涵点头说道。 然而,就在言毓刚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言涵紧随其后而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更加的欲哭无泪。 “对了,我今天听二皇兄提了一句,说看到你前些日子似乎得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红宝石?” 俊眸含笑,言涵顿了顿又补充道:“二皇兄这次,应该总不会再看错了吧?” “……” 言毓无语望天——他就知道言涵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夜色渐浓,浓重的墨色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遮盖了天空,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遮盖了个彻彻底底。 独自站在廊下看着与盛夏一起携手离开的言涵的背影,言毓想着自己那颗刚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的红宝石,心里简直是欲哭无泪。 他这个四哥,简直是太土匪了! 对,就是土匪! 默默地在心里磨着牙,愤愤然的言毓想要琢磨出一个能从言涵手里坑点儿钱财的法子,然而回顾过去之后他方才发现,自己这近二十年来竟是一直被他从头坑到尾! 更令他感到悲伤的,是他绞尽脑汁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深冬夜寒凉,言毓从心底里涌上一阵对自己的心疼。 …… 安王府,午后。 京城自入冬以来就灰蒙蒙的天空难得的露出了阳光,弥漫的乌云消散,府内各处被洒下来的阳光照得暖意融融。 在安居的屋子里整理好了带过来的行李,盛夏走到屋外的廊檐下坐着晒太阳,手里还拿着一只古朴却精致的檀木盒子。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条蓝宝石镶嵌而成的银色护额,正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言涵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小心翼翼地将那护额从盒子里拿出来,盛夏虽然并不是很懂宝石的成色,然而蓝宝石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样子也让她知道,这蓝宝石的价值绝对不菲。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明明还“不太相熟”,他居然一出手便是这样贵重的礼物,还真是一副从小生长在锦衣玉食的皇家子弟做派啊! 在心里默默感叹着,盛夏手里拿着的蓝色护额冷不丁地被人从身后抽了开去。 第157章 不会忘记 “怎么?我才出去一个上午,你就已经开始坐在这里睹物思人了?” 清冷的白梅香气飘然而至,盛夏转过头去瞧着不知从何处归来的言涵。 今日的言涵穿了一件浅黄色的绣纹长衫,佩剑没有带在身上,他站在暖和的阳光下,倒是比平时少了不少冷清,多了些许柔和。 “我可以再走进一点儿让你更仔细地看看。” 看到盛夏没有说话,言涵仿佛得寸进尺一般地又向前走了两步。 “不用这么费事儿,这个距离就足够我看得很清楚了,”制止了言涵前进一步的举动,盛夏挑眉继续说道: “你的脸皮着实比以前又厚上了几分。别人过一年长一岁,没想到安王殿下您过一年是长一寸厚的脸皮。” “哦,是吗?今年才长了一寸?看来明年要继续努力呀。”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言涵非但不恼反而配合异常。 “你还真是的,快把护额还给我。”无奈地看了言涵一眼,盛夏伸手去夺。 “你可知,我送你这护额是让你用来戴的,不是让你放在盒子里一点一点落灰的?” 将护额递回了盛夏手里,言涵继续出声问道,“一年将尽,我可是从来都没见你戴过这护额一次。怎么,嫌弃样子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戴嘛。”盛夏低头又去瞧那护额,虽然样式并不算华丽,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极其贵重的好东西。 “我本就极少去参加什么需要穿着正式华丽的场合,来了京城又更是没有机会去校场练武比试,哪里来的什么机会戴它? 再说了,当时的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戴它?”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的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叹息,然而还是被站在她身边的言涵敏锐的捕捉到了。 幽深的眸子明灭微闪,言涵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弯下身子与她并排坐在了一起,那副沉默的样子,反倒是让盛夏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不过话说回来,你当时怎么好好的想起来要送我新年礼物?” 想了想,盛夏选择了转移话题,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说不在意了,他便能跟着轻轻松松的放下的,那些事情、那些情绪,最终还得交给时间,交给他自己。 “没为什么,就是看到言毓大张旗鼓的张罗着送,我就跟着送了。”转过头来看着盛夏,言涵实话实说的样子让盛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便故意道: “那照这么说,这条护额也正好是你手边拿着方便的一个东西,然后就随手装了盒子送过来的呗。” 盛夏目光狡黠,这下轮到言涵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手边随时放着姑娘家惯用之物的人吗?” “像,怎么不像?”用目光上下打量言涵一番,盛夏说得斩钉截铁:“谁不知道你安王言涵是整个大胤朝所有待嫁女儿心中的乘龙快婿?成日里围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你自然是要多备些东西在手边来讨姑娘们的欢心了。” “我讨她们的欢心?”言涵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盛夏,“这世上除了一个你之外,也没谁再有那个本事让我费尽心思去讨好了。” “而且,还丝毫不肯领情。”顿了顿,言涵看着盛夏那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补充道。 “去你的,油嘴滑舌。” 面上不觉有些羞涩,盛夏抬手推了言涵一下便别过脸去,却不想被他顺势握住了手腕。 “你做什么?”盛夏回过头来。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护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有没有送对心思?”言涵淡淡的问道。 “不喜欢我费事儿的留在身边做什么?”轻轻巧巧地回答,盛夏看着言涵脸上那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愈发奇怪的问道: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明明那个时候我同你认识还没有多久,难不成又是穆峄城这棵墙头草?” 盛夏不由得想起了穆峄城对自己的连连“出卖”。 “不是他,是我自己想送这个给你的。” 摇了摇头,言涵握着盛夏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当时听言毓说要送新年礼物给你,我便第一时间想到了要送枚护额给你,而且,要是这样简单大方、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的。” 清冷的嗓音含笑,言涵想起自己那时虽然莫名却万分笃定的心思,俊颜上不由得攀上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或许这真的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即便是他遭人构陷忘记了她的样貌、忘记了她的声音,却依旧深深的记着她的存在,而她的喜欢、她的所求,更是如刀削斧刻一般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哪怕只是不经意间提及要送的一个小小的礼物,也要费尽心思去找寻到那一个令她开心展颜的物件。 当初他们想方设法的构陷他,或许手段用得极其恰当,然而错就错在他们并不知道,感情两个字的背后,究竟蕴藏着一种怎样强大而不可磨灭的力量。 能够跨越生死的感情,又怎么是记忆的得失能够阻挡得了的? 冬日午后懒懒的阳光下,两个人静静的相拥在悠长静谧的廊下,穿廊的风吹在身上,他们却丝毫没有觉得有半分寒凉的气息,反而,带着一丝丝春日即将来临的融融暖意。 …… 眨眼之间已是腊月之末,新年的脚步虽然渐渐临近,可盛夏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丝毫年节放松的状态。 莫说是言涵,就连顶着大胤朝第一“闲王”称号的言毓,都天天脚跟不挨地的宫内宫外进进出出。 只不过,言涵手头忙着的是调查入冬以来那些大臣被构陷的事情,而言毓则是领了言逍的旨意,帮忙准备宫里大年夜的守岁事宜。 “四哥,我怎么觉得言逍今年是故意的?” 忙的快要四脚朝天,言毓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就立刻溜到了安王府里面躲着——反正那些宫里办事的宫人们,是不敢随随便便造访安王府的。 “大年夜守岁的宴会宫里年年都办,今年怎么就非得拉上我来筹划,还给我戴上一顶高帽子,说没我不行?我看,这根本就是他的一场阴谋。” 仰头喝光了摆在桌子上的茶水,言毓一脸忿忿之中又浮起几分担忧,他靠近言涵几步,压低声音道: “我说四哥,言逍他该不会是真的想在宴会上动什么手脚,然后把我给……” 话未说完,言毓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盛夏的眉头立时皱起,毕竟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言逍自己动了什么手脚却赖在言毓的身上,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发。 再者说,万一言逍再由言毓扯到言涵的身上…… “这么敏感的时期,他应该不至于做这么不彻底的事情。” 摇了摇头,言涵抬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水。 “上次他利用徐钰来陷害我的事情,满朝文武和京城的百姓都还记着呢,他若是单纯的想要通过你来牵扯到我的身上,肯定是没人再会轻易相信,甚至反而会怀疑他一开始对你的别有用心。 但如果他仅仅是想要除掉你,那未免就有点太小看我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喝了口茶水继续道: “所以,这种很难彻底斩草除根的事情,在当前这么紧张的形势之下,言逍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可是,他忽然让我负责皇宫的夜宴这件事情就一丁点儿蹊跷都没有吗?” 虽然觉得言涵的话有道理,但言毓还是没办法彻底的死心。 “他应该是想抽掉言涵的左膀右臂吧?” 想明白了的盛夏淡淡地开了口,迎着言毓望过来的不解目光继续解释道: “入冬以来许多大臣被捕入狱,甚至被抄家的事情,始作俑者定是他和唐家无疑。 言涵近来查的这么紧,他肯定要出手阻拦,那最名正言顺的削弱言涵力量的方法,就是把你的精力全都牵扯住,让他没那么多力量去加快进度。 不过,这也就是说……” 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的盛夏猛地转过头去看向言涵,正好迎上他点头望过来的目光。 “他和唐家应该有新的计划了,而且会是很令我们棘手的计划。” “四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言涵严肃的表情,让言毓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早晨的时候探子来报,说是唐叶铭已经在京城附近了,按照脚程算,差不多明天傍晚就能到。”言涵淡淡的答道。 “唐叶铭?”盛夏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有点儿陌生,不过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是唐婉凝那个一直没在京城出现过的长兄?” “嗯,是他。”言涵点了点头。 “他不是一直带着妻儿随军驻扎在南疆边境吗?这次忽然回来过年,难道是……” 盛夏的眼神变得严肃了许多。 第158章 我不要这天下 “言逍动用军队的力量来对付我们是迟早的事情。” 脸上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言涵看着盛夏,嗓音里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选择唐叶铭手下的南疆军队。虽然唐叶铭是言逍的伴读,从小就是站在言逍那一边的,但是南疆毕竟距离京城太远,唐叶铭又只是驻守军队的副将。 我一直以为,言逍会将所动用的兵力重点放在御林军和骁骑营身上。” “如此说来,让言逍这样舍近求远的动用唐叶铭手下的南疆军队,是不是从侧面说明了,他对京城兵力的掌控远远没有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么严密?” 沉了沉心思,盛夏看着言涵出声问道。 御林军,骁骑营,城防营,这千百年来便是守卫京城的三大主力军队。 言逍之所以没有将城防营的兵力重点考虑在计划之内,是因为城防营在穆峄城的操练之下早已归属于他们自己这一方,而当时的城防营一营长张平也已经升任城防营的张校尉。 至于城防营原本的程校尉,唐宰相唐松哲的那个文武双全的得意门生,已然在之前的一场朝堂暗斗中被二皇子言恒拉入了冰冷的牢狱之中。 “应该是跟前一阵子的官员遭诬陷入狱有关系。” 沉默片刻,言涵很快便猜到了缘由所在。 “前阵子遭到诬陷和抓捕的官员身份很明显,要么是与咱们同一阵营的战友,要么就是中立之中偏向于咱们的大臣。大家都是京城人士,城中各大营里难免会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和门生。 言逍这样明目张胆的倒行逆施,自然是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尤其是军人重义,言逍即便是用兵符和将领来强行镇压,但也不敢将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上面。 毕竟若是军队临时倒戈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点点头,盛夏也随即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南疆离京城也太远了吧?言逍这样大动干戈的从南疆调遣部队,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的,他押宝在南疆的军队上面,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计划和进度?” 凤眉深深的皱起,言毓虽然听懂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思,但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太准。 “有利就有弊,他若不是实在不敢拿京城的两大营来冒险,想来也不会轻易走这一步。况且,就算是南疆的驻军回京闹出了极大的动静,他是当朝的皇帝,他想做什么、愿意做什么旁人也是无法置喙的。” 放下手里的茶杯,言涵淡淡的说道,那平静的神色、平静的话语,却令言毓的心中微微一震: 是啊,言逍现在的身份是大胤朝的皇帝啊! 若是他想孤注一掷,就算是他明着调动兵马,别人又能多说什么呢?又能出手阻拦什么呢? 素来慵懒的凤眉不由得皱得更紧,仿佛才刚刚意识到言逍那无可阻拦的身份,言毓沉默半晌,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言逍调用南疆驻军这步棋虽然厉害,但是你也不用愁成这副样子。” 略带无奈地看了言毓一眼,盛夏继续说道: “他手里有南疆驻军,我们手里也有北疆的驻军啊!你莫不是忘了峄城他此番回北疆去是做什么了?” 被言毓那一脸震惊的样子弄得更加无奈,盛夏不由得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你该不会是真的忘了吧?” 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言毓立刻捶着胸膛狡辩:“怎、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忘呢?”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两双根本不相信他的目光。 “咳,真的,我说的是真的,真的!你们一定得相信我!我就算是忘了北疆驻军,也不会忘了峄城啊!” 急吼吼的出声,言毓下军令状似的喊完之后,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究竟都口不择言的说了些什么,于是便紧赶紧的端了杯茶,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开惯了他玩笑的盛夏又哪里肯轻轻松松的放过他?! “哦……原来是这样啊……” 目光里带了几分恍然大悟,盛夏故意拖长了语调,“就是不知道峄城他知不知道你这份真心啊!” “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茶水呛在鼻子里,言毓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打湿了的衣裳,又抬头看看盛夏那一副故意恍然大悟的样子,最终只能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安然稳坐一旁的言涵。 “他对峄城是什么心思,得空让他们两个人自己去交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盯紧了唐叶铭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着人去探一探,他此番回来带在身边的那些所谓的’仆从’都是些什么人。” 不紧不慢地出声,言涵的话更是令言毓沮丧万分——他就知道,在盛夏和自己之间,自家四哥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欺负自己! — 京城这一年的初雪,比往年要晚上许多。 当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荡在空中时,已经是京城里花灯璀璨的大年夜。 红色的爆竹在素白色的大雪中接连不断的劈啪作响,孩子们穿着厚厚的衣裳,拍手在大雪中欢笑嬉闹。 京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祥和的令人心安的初雪之夜了。 连年的凶手作案,连年的无辜之人横尸街头,早已被初雪之夜吓得惶惶的人心,终于在这一夜安宁平静了下来,而让全城百姓都能安心的那个抓住了凶手的姑娘,此刻正站在安王府的院子里静静地遥望着大雪纷飞的北方。 此时此刻的北疆应该也在下雪吧? 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大雪顷刻间覆盖一切,冰冻一切,万物肃杀静默,就仿佛春日里的那些生机勃勃只是一场美妙的幻觉一般。可又并不是幻觉,那冰雪覆盖之下,自有不可阻挡的力量在蓄势待发。 端起手里的酒杯抬头饮尽,盛夏不由想起从前在北疆的每一个新年。 冰天雪地的北疆大年夜里街道上自然是没有京城这般热闹,可随意推开哪一家的房门,里面都是欢笑着饮酒,快乐着舞蹈。 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喜欢跟父亲坐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喝着北疆的烈酒,及至后来有了言涵,便更会在酒酣之时,握起手中的长剑潇洒畅快的舞动一番。 如今父亲和峄城在做什么呢?是在周围的欢声笑语中对饮三大白?还是借着帐内的喧哗之声,在低声谋划着什么? 盛夏希望是前者。 虽然现在情势紧张,危机一触即发,然而她还是希望在这样的大年夜里,自己的父亲能够有一天,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夜放松。 抬手倒酒,盛夏正准备再饮一杯,却不想自己的酒杯旁边,又忽的伸过来一只翠色通透的杯子,而那握着杯子的手指是那般的修长白皙,又是那般的令她熟悉万分。 “你怎么回来了?”盛夏抬头看着那含笑的俊颜,眸子里满是惊喜。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自然是要回来陪你赏雪的。” 就着盛夏的酒壶倒满了酒杯,言涵笑着出声答道。 “可是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还留在皇宫里守岁的吗?”抬手轻轻地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言涵的酒杯,盛夏算着时辰出声问道。 “早些时候宫里有位妃子恰巧有生产之兆,我们这些男子便以此为借口先离了宫,早一步在言毓的府里开了席,等着快到子时再回去走个过场。” 与盛夏碰杯之后便饮尽了那杯酒,言涵目光专注地看着身边的她。 今次他终究还是想办法将闹腾着要来安王府的一众人,赶到了言毓的王府里。 “皇宫里乱七八糟的规矩还真多,得亏你不想做皇帝,不然真的要被这些规矩啊、仪式啊烦死。” 兀自欣赏着眼前的雪景,盛夏被人瞧在心里却并不自知。 “谁说我不想做皇帝的?”言涵挑眉,嗓音里带了几许散漫的笑意。 “嗳?那你又为什么……” 边说边扭头看向言涵,盛夏那好奇的目光在遇上言涵瞧着自己的目光时,登时便泛起了点点红云,一时连话都有些说不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怎么能这样的专注?就仿佛像是在看一件什么样的稀世珍宝一般…… “你说为什么?难道连你都一起失忆了?”缓步贴近盛夏,言涵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几许蛊惑人心的力量。 盛夏的脸颊红得更甚,曾经北疆星空下自己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牢骚涌上耳畔,他那句随之而来的“我可以不要这天下,但我一定要你”的话更是让她的心即便在今日,也依然跳漏了半拍。 “我可以不要这天下,但我一定要你。” 清冷如白梅绽放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响起,盛夏那尚且未恢复正常的心跳,更是在这一瞬间彻底的乱了节奏,就连呼吸,也凌乱的不成样子。 “你……我……我当初只是随口抱怨的,你……” 被扑在耳根的热气呼的脸颊发烫,盛夏语无伦次的话语说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言涵刚刚到底说了一句什么。 第159章 夜闯安王府 “你全都想起来了?!” 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欣喜,盛夏转过头去看他,眸子里充满前所未有的亮光。 “慢慢的想起来一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全部。”浅笑着点头,那映在眸子里的盛夏那欣喜满溢的神色,令言涵的心里又是愉悦又是心疼——她到底因此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在这样的时刻来临时如此的欣喜万分? “那……你都想起来些什么?”盛夏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的试探。 “嗯……其实也想起来挺多事情的,”沉吟着摆出一副蹙眉思索的样子,言涵顿了顿继续道: “比如宋副将因为喝光了你的存酒,所以被你趁他睡着的时候在脸上画了许多胡子啊,比如你趁着驯马的士兵不注意偷偷牵走一匹还没有训练好的烈马,结果被马甩下来差点儿摔断手腕啊,再比如……” “哎,停停停,你怎么想起来的净是这些丢人的事情啊?就不能记起来一点儿什么好事儿么?” 越听越不对劲儿,盛夏赶紧出声打断了言涵的“回忆”,姣好的容颜上也浮起一丝难以掩饰的窘迫。 “怎么?这些事情都不好么?我怎么记得当初你去做的时候,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呢?” 剑眉轻挑,言涵眸子里的笑意更浓。 “你,你是故意的吧?”终于反应过来的盛夏恼羞成怒,不由伸出手去准备给他来上一拳,却被他眼明手快的握住了手腕。 纤纤玉手急速地向后猛抽,盛夏虚晃一招便使出了脚下的功夫,言涵仿佛并不感到意外,依旧是身手利索地躲开了她的突然偷袭。 盛夏步步紧逼,言涵步步后退,两人过招之间飞花折叶,连天上飘飞的雪花都因此而愈发的激荡飞扬。 许是因为下过雪的地面太过湿滑,又许是因为盛夏一个飞身落下脚步没有站稳,她踩在地面上的右脚一个轻微的趔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滑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已躲开“袭击”的言涵立时折返了回来,伸出手去猛地将她拉向了自己的怀中。 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圈着她的怀抱温暖清香。 盛夏抬起头来迎上言涵的双眸,那深邃如古井又浸满幽幽深情的目光仿佛一个让她挣不脱、也不想挣脱的温柔梦乡,让她脸红心跳,更让她万般依恋。 “我还记得,当初你是怎样提着一个小小的药筐闯进我的视线,又是怎样从那天开始,彻彻底底地闯进我的心里,然后驻扎在那里,让我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 清冷的嗓音一字一顿,带着无边无尽的温柔缭绕在耳畔。 盛夏仰头看着他的笑脸,刹那之间,仿佛时间凝固,连周围纷飞的大雪也都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短暂而是永恒。 …… 尽管夜空中大雪纷飞,然而城内值夜的更夫仍旧是尽职尽责的按时打更,清脆的梆子声在静谧的夜晚更显洪亮,间或还带了几许雪夜特有的湿漉漉的感觉。 稍稍直起了身子,离开言涵那温暖怀抱的一瞬间,盛夏有些不太习惯的皱了皱眉头,然而还是仰头看着他,道: “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准备准备进宫去了?” “不急,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多看一会儿雪景。” 低头去瞧盛夏那红扑扑的小脸,言涵轻声说道。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心无旁骛地看雪景,还记得从前北疆冬日的大雪铺天盖地,他们两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屋檐下相互依偎着看风看雪,看那无边无际的荒原。 “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笑?”被言涵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盛夏不自然地抬手揉揉鼻子。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笑着摇头,言涵瞧着盛夏那害羞的样子心里好笑不已。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害羞了? “你又想起什么了?我告诉你,不许到处乱讲,听到没有?否则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瞬间就想到了方才言涵举的那些例子,盛夏不由得直起身子来威胁出声。 只是她那自以为凶悍的威胁模样落在言涵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在耀武扬威般地挥动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 非但没有任何震慑之力,反而让人看着可爱至极,甚至,还想要再多欺负一下。 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顶,言涵笑着答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北疆的酒,想起了从前我们看雪喝酒的时候。 虽然你在寒山寺的时候曾说过,京城的酒自有它的风味,可我还是觉得观风赏雪还是要北疆的烈酒来得更畅快,京城的酒到底还是太温吞了。” “那等明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就提前备上几壶北疆的烈酒,然后找个风景漂亮的地方等着看雪景,怎么样?” 眨了眨眼睛,盛夏看着言涵在脸上绽出了一个清丽的笑。 “好,一言为定。”点点头,言涵一脸的郑重其事。 — 盛夏隐居在安王府的小院十分的偏僻,除了贴身护着她的影卫,平日里鲜少有下人会过来,是以当身后远远响起细碎而快速的脚步声时,两个人的神色里皆是多了几分严肃。 “暗影见过主子,盛姑娘。”为首而来的黑衣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严肃。 “出什么事了?”言涵出声问道,此刻的他和盛夏已是分开各自站在了院中。 “主子,刚才润王殿下紧急差人来报说,在他府里参加宴席的人许多已经往咱们府里来了,他实在是拦不住,让您和盛姑娘早做准备。” “拦不住?” “是,润王殿下原话就是这样,属下已经让青影去探了,看看来人之中有谁。” 点点头,暗影的话音才刚落地,青影的身影也极快地闪了进来。 “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闹着要来咱们府上的人里,领头的便是唐家大少爷唐叶铭,跟他一起来的出了京城四公子和沈家少主沈致远之外,还有苏清让苏侍郎和黄璟黄寺丞等人。润王殿下自己也在来的路上了,算距离,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你们几个先出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痕迹。” 点点头,言涵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一切看似十分平常,可盛夏却知道,唐叶铭此番闹着要来安王府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自然,她更加知道唐叶铭要图的,便是她自己。 “你去应付他们吧,我现在就去密道,唐叶铭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张口要求去你府中的密道。 他抓到我是没可能的,只要不被他找到其他的证据和线索,他就也只能是对我的去向心有疑虑。” 头脑异常清醒,盛夏话音落地便要向着密道所在之处走去,然而却发现言涵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心头微微一跳,盛夏调转了离开的脚步走向言涵,“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抓到我的。 即便是抓到我了,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只是没有离开京城而已,又没有触犯什么大胤律法。” “我只是……”轻声叹息,言涵的话到底是还没有说完,沉默片刻,他终究只是抬手理了理盛夏有些凌乱的额发,点点头,道:“那就委屈你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儿。” “放心吧,没事的。”冲着言涵笑笑,盛夏转身闪进了密道的入口。 眼前密道昏暗崎岖,她又何尝不知道言涵的心中到底在担忧些什么呢?她虽嘴上说得轻巧,她没有离开京城算不得触犯哪条大胤的律法,可唐家和那些想要抓她的人,又何尝打算要用律法来对她进行约束呢? 他们根本只是想拿自己作为对父亲、对穆峄城、对整个北疆驻军的威胁,让他们心里有所忌惮,而不敢轻易的出兵支援言涵。 又或者,比如唐婉凝,只是单纯的想要对自己杀之而后快罢了。 趁着酒胆一路闹闹哄哄的来到安王府的门前,跟在唐叶铭身边的沈致远才刚刚抬手敲了一下,安王府紧闭的大门便已经被小厮从里面打了开来。 沈致远“嘿嘿”一笑,抬手就对唐叶铭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是在目光触及到言涵那张冷冰冰的脸时,登时便酒醒了几分。 “致远见过安王殿下。”估摸着在言涵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沈致远率先行礼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几位不请自来倒是好兴致。”语气跟面色一般冰冷,言涵的一贯不怎么给面子倒也让面前的几人没觉得有太多的冒犯。 “还不是因为你安王殿下席未散便先没了人影,我难得从南疆回来一次,尚且没有与你喝得尽兴,自然是要来府上拜访一下,然后再喝上几杯的。” 站在众人前面,唐叶铭笑着开了口,自小便在宫里做伴读的他,与言涵这些皇子接触比旁人要多上许多,自然,也不如旁人那般对言涵那张冰块脸有太多的忌惮。 第160章 夜闯安王府(2) “本王倒是不知何时与唐大公子这般相熟了。” 冷淡出声,言涵挡在门前的身子并不曾挪动分毫。 “你是贵人多忘事,我可还记得当年一起在皇宫里玩耍念书的情分,今日就算你再嫌弃,我也还是要与你再喝上两杯的。” 丝毫没有被言涵冷淡的模样所打败,唐叶铭脸上仍是笑意不减,甚至于还伸出手去拍在了言涵的肩膀上,继续道: “走吧,你就别站在这里僵着了,哪有老朋友登门造访还拦着不让进的道理?行了行了,多年未见,你就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么?再说了,马上就快要到进宫的时候了,我能在这里叨扰你多久?” 话语里尽是相熟的味道,唐叶铭一边说着,一边就抬腿向着府苑里走去。 雪花纷飞之中几声不易觉察的鸟鸣断断续续,言涵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终于是向侧面挪动了脚步,让开了通往府苑的路。 站在一旁的言毓不由松了一口气,与苏清让一起并肩走进了安王府之中。 灯影幢幢,觥筹交错,安王府里临时摆开的宴席根本不及润王府的五分之一,然而举着酒杯的众人还是兴致高昂,毕竟他们难得能进的来这安王府一趟。 除了面色之中隐约有几分忧色的苏清让。 “不用太担心,四哥既然肯放他们进来,便是有所准备的。我们见机行事就行了。”借着身边红玉敬酒的机会,言毓压低了嗓音对着苏清让出声说道。 “方才我在安王府的外面好像看到了唐婉凝,但不是很真切,不知道是不是与唐叶铭串通好了要做什么手脚。” 抬手饮尽一杯酒,苏清让面上含笑,声音却带了几许严肃。 “唐婉凝?四哥知道吗?”乍一听这名字,言毓就颇有些头疼。 “我不清楚,方才也没机会说。”苏清让摇了摇头。 言毓的眉头极快速地皱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向了身边的红玉。 “殿下,奴家有些不胜酒力,唯恐在诸位面前有所失态,可否让奴家先出去透透气,稍稍修整一下再回来?” 红玉瞬间会意,柔美娇嫩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哎?才喝了这么一会儿酒,红玉姑娘就不胜酒力了吗?本公子怎么听说,红玉姑娘酒量极佳呢?莫不是心中有嫌,不想与我们这些人待在一起?” 言毓尚未开口,席间一少年公子便出了声。 红玉循声望去,便认出那少年公子正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韩沉,而韩家在朝堂之上则是时时刻刻都与唐家为伍的。 “不想与你们待在一起又怎样?本王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一个小小的门阀贵族,也能对润王府的姬妾指手画脚? 还是说润王殿下生性随和,倒是让你觉得自己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了?!” 坐在一旁的言涵冷冷开口,刻意强调的身份高低,让热闹的宴席刹那间安静如夜。 “韩沉,韩沉不敢。润王殿下,是韩沉酒后轻率了,还望殿下能够恕罪。” 愣了一瞬,韩沉抬头看了看脸上笑容依旧的唐叶铭,终究是从席位上站起来出声谢罪。 饶是润王再性子随和,再是大胤第一闲散王爷,他皇族的身份也摆在了那里,尽管素日里门阀贵族的公子之间有所交好,但眼下刻意拿出来提,他韩沉也只能乖乖的俯首称臣。 “既是酒后之言,本王这次就当做没听见,只是韩沉老弟,这样的事情本王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言毓的脸上仍是惯常那副慵懒的笑,可说出口的话却没再如往常那般随意亲切。 “是,韩沉谨记。”沉声应了,韩沉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脸上显露出太多的表情,可他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还是暴露了他此刻万般不甘的内心。 “罢了罢了,都站着做什么呢?咱们兄弟好容易聚在一起喝酒,别被这点儿小事影响了心情,继续继续。” 抬手一挥,言毓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示意,于是席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而他身边的红玉已然是名正言顺地缓步走出了花厅。 只是她的身影才刚刚隐没在花厅之外,那婀娜柔软的脚步就瞬间变得干脆凌厉起来。 曳地的长裙被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红玉裹紧宽大的水袖飞身跃起,赫然又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影卫。 花厅里酒过三巡,唐叶铭端着酒杯来到了言涵的面前,一直沉默着的言涵抬头看看他,等待着他蓄谋已久的发难。 “言涵兄,你我二人当真是许久不见了,虽然你方才那副态度的训斥韩沉那小子,但在我这里,还是真心实意拿你当兄弟,你若是不嫌弃,就喝了这一杯我敬你的酒吧。” 双手对着言涵伸出酒杯,唐叶铭寥寥数语却说得颇为情深义重。 “叶铭兄不必这样说,言涵谁的面子不给也总归是要给你的,方才不过是韩家公子做的太不像样罢了。” 从席位上站起身来,言涵面色平静地喝光了手里的酒。 “既然你还拿我当兄弟,那我便放心了。”同样饮尽了杯中酒,唐叶铭笑着对言涵说道: “我难得来一次你的府上,可否请你领我四处看看?也好让我这个常驻南疆偏远之地的武夫,感受一下京城的富贵生活是怎样的,不知道你可否同意我这个请求?” “唐兄说笑了,谁不知道唐宰相府风光秀丽,园林大气,你要体验京城的富贵生活应当在你们唐家的府邸好好感受,又何必费事的跑到我这里来?” 言涵抬眸看着唐叶铭不咸不淡的出声。 “言涵兄你此言差矣,唐府的园子虽好,但说句大不敬的话,那也是我父亲那一辈人喜欢的风格,我这个年岁的人,还是喜欢瞧瞧你的院子。 再说了,大家这么多人难得来你府上一趟,总不至于就让我们一直待在你的花厅吧?” 说道最后声音扬了起来,唐叶铭的话音才落地,席间便有几人出言符合,不用去细想,也知道这些人都是跟随唐家之人。 “进宫的时辰就快要到了,你不怕在我这里耽搁了时间,误了宫里的事情?” 视线仍旧落在唐叶铭身上,言涵继续出声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和阿毓在吗?你们迟不了,我便肯定迟不了。”唐叶铭不为所动。 短暂的目光交锋,言涵最终是点了点头。 席间的几人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子,在安王府仆从的引导下向着花厅外面走去,引得落在最后的言毓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 “这是都急着想要找点儿什么,或者诬陷点儿什么去唐家面前邀功么?他们猛摇尾巴的样子不要太像狗。” “红玉呢?”言涵低声问道。 “去传消息了,方才清让似乎看到唐婉凝在你府外,还是查一查唐家有没有什么埋伏更放心一点儿。” 似是漫不经心的赏着沿途的梅花,言毓顿了顿,又道: “我听说上官大人那边有消息了?” “嗯,我们要找的人应该躲在南陵城。” 言涵点头出声,眯眼看着前面的几人专挑偏僻的小路和方向越走越远。 “他们还真是想要在今天搞点事情出来啊。”显然也看到了前面几人的小动作和小心思,言毓脸上的冷笑更重。 “有清让和黄璟跟着,他们不会做什么栽赃陷害的事情,至多……” “哎,安王殿下您这府里的院子还真多,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一座小院呐。难不成是金屋藏娇用的吗?” 没等言涵的话说完,沈致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手所指的方向,正是素日里盛夏居住的地方。 言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虽然没有在这里见过盛夏,但就算是想,也能想的出来。 “怎么?现在连本王的人也想看了?” 站在原地没动,言涵声音不大却带着震慑全场的力量,让刚刚才因此犯忌的韩沉不由得缓缓后退了一步。 “不过,本王可是没有润王殿下那么好说话,看了本王的人,是要被挖掉眼睛的。” “殿下,您,您这个真是说笑了。”被狠狠地驳了面子的沈致远有些难堪,又有些畏惧。 毕竟,言涵这个冷面王爷的声名是全大胤都知道的。 “你看本王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吗?”言涵冷冷地瞥了沈致远一眼。 空气里瞬间浮起一丝尴尬,还有无止境的冰冷寒意。 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唐叶铭的身上,旁的人都在看着,看着眼前这一场尴尬要如何化解,又看着,他们今日是否要真的白来一趟。 “言涵,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沈少主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大家这么多年朋友,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姬妾?” 唐叶铭皱了皱眉头,劝说的也带了几分严肃,不过,还是找了个台阶给双方下。 然而,言涵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松动,仍旧是冷冷地盯着沈致远,根本就不像是要顺着台阶下的意思。 这一毫不退让的举动,不由得让沈致远的心里涌起几分气恼。 第161章 夜闯安王府(3) 他毕竟是沈家的少主,从小锦衣玉食,富贵冲天,在京城里也算是能横着走的人。 此刻虽然知道那院子里藏着的不是普通姬妾,可就这样被言涵那话来说,沈致远的脸上还是十分的挂不住。 “哼,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姬妾而已,安王殿下当真要为了这点儿事情同我们沈家翻脸?” 终究是没能沉得住那一口气,沈致远不顾旁人的阻拦对着言涵气恼出声。 言涵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仆从身上。 “沈少主,您还是先请一步吧。”王府的仆从上前一步,对着沈致远做出了送客的表示。 “赶我走?安王殿下,你这是要与我们整个沈家为敌吗?”恼羞成怒,沈致远不管不顾地大声质问。 “那要看你们沈家敢不敢了。”冷淡出声,言涵目光所及之处,仆从自然是立刻会意地上前去拉扯沈致远。 “哎呀,算了算了,这大过年的都是朋……” “既然安王殿下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进去看看,岂不是要被人小瞧了我们沈家的胆量?我现在就偏要进去看看这院子里藏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先发制人,没等唐叶铭的话说完,沈致远便打开了靠近自己的两个仆从,飞身向着小院扑去,府里的侍卫闻声赶来出手阻拦,站在一旁的众人看着这有些失控的场面,想要阻拦,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拦。 “唐兄,你这是还要劝我算了?”眼看着唐叶铭要开口,言涵率先出声问道。 “这事儿是致远做的不妥,但与沈家为敌,言涵,我觉得事情不至于此。”顿了顿一下,唐叶铭转换了语气。 “现在是他沈家找事找到我头上来的,没道理我一个堂堂的王爷要怕他一个小小的沈家。” 冷笑一声,言涵继续道:“难不成今日若换成是唐兄你,你就任由他这般践踏你们唐家?就是不知道唐宰相他老人家能不能眼下这口气。” 这厢言涵与唐叶铭站在一旁说着话,那边沈致远已然是冲到了小院门外,就在他要撞开院门的一瞬间,那紧闭的院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一个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她近乎本能地低下头去,堪堪躲过了沈致远挥来的拳头,紧接着,便是刺耳的惊声尖叫。 “红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看清了那尖叫着的姑娘的长相,苏清让赶紧凑过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我……”声音颤抖,红玉一面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沈致远一面向后缩着身子,显然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里面?!这里明明是安王府里的小院!你一个润王府的姬妾怎么会在这里面?!” 被尖叫声喊的回过神儿来,沈致远看到红玉的一瞬间又是惊讶又是不解,更多的还是气恼。 “我……我方才不胜酒力就先,先出来了,然后,然后这府里的婢女就带我来这里休息。 我休息了一阵子觉得好多了,想着不能离席太久便换了件衣裳,可谁知道、谁知道……” 双眼含泪,红玉面色苍白的出声答着,还时不时地用目光向着人群扫去,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苏,苏公子,我家,我家殿下呢?” “润王殿下?”苏清让愣了一下回头,这才发现一直跟着他们的言毓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只不过比起刚刚才发现这一个问题的其他人来说,苏清让的心里却并没有分毫的担心,他只是想知道,言涵放纵这些人一步步的走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等一下,现在应该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一直也没有听到打更的声音?” 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便立刻在众人之中引起了轻微的骚动。 尤其是站在言涵身边的唐叶铭,更是在一瞬间面色有些铁青,似是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向言涵。 “回主子,还有不到半刻的就子时了。”见到自家主子看着自己,一个侍卫对着言涵说道。 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啊?!还有不到半刻就子时了?!那宫里,宫里……唐少将,这,这……” 韩沉一脸惊慌地看向唐叶铭。 他们两个人都是奉了皇命要在子时之前进宫守卫的,如今马上就要到子时,他们却还待在安王府的最深处,要怎么才能在子时之前赶到皇宫里去! “怎么?刚才润王殿下离开的时候,你们都没有瞧见么?”言涵平静的表情让唐叶铭恨得牙根儿发痒。 “那安王殿下你自己呢?为了陷害我们,你自己就不怕误了时辰?”唐叶铭咬牙切齿地出声。 “陷害?”言涵冷笑,“唐少将说话要注意言辞,本王可没有什么宽容的兄弟之心。 方才润王殿下离开的时候,本王已经派人报过时辰了,是你们一心想闯本王的院子自己没有听到罢了。 至于本王会不会误了时辰,唐少将你恐怕多年未归有所不知,本王早就是皇上特许可以自由行动,不用非得去宫里守岁之人。 所以,唐少将你与其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担心本王,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能赶去皇宫复命吧。” 俊颜上的冷笑更甚,言涵看着唐叶铭咬牙切齿离开地背影,又转过头去看着愣在那里的沈致远,道: “至于你,沈少主,今日你在我安王府硬闯的账,本王会跟你们沈家一点一点的算清楚。当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觊觎润王殿下爱妾的事情,本王会如实转告,想来润王殿下也是要跟你好好算账的。” 静谧的夜里,更夫清脆的梆子声再度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清晰地述说着子时的到来,也清晰地昭告着新一年的到来。 飘飞的大雪中,随着唐叶铭而来的几人站在原地看着言涵离去的背影,忽然的,便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地寒意来。 接下来的这个春天,怕是要比他们过去所有度过的冬天都要更加寒冷。 …… 唐叶铭与韩沉最终是没能在子时到来之前赶回皇宫去,只不过因着唐宰相和韩家的帮衬并未酿成什么大的祸端,所以言逍也就找个借口轻轻处罚了事。 此刻正值他的用人之际,他自然也不会蠢到去真的惩罚唐家与韩家。 “早知道这样,不如让红玉晚出来一会儿了,再拖他个一时半刻的。” 坐在安王府的花厅里,言毓端着杯热茶颇有些后悔。 “言逍不想罚他们总是能找出理由的,早一刻晚一刻并没有什么差别。”站在窗外看着雪过天晴,言涵不以为意。 “只要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我这安王府不是随便谁都能闯的,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唐松哲那个老头儿回去肯定是要狠狠责罚唐叶铭一番的,想到这个,我的心里就平衡了不少。” 轻轻啜了一口茶,言毓笑得人畜无害。 “干嘛?唐叶铭是从前得罪过你吗?”盛夏有些奇怪他的幸灾乐祸。 “算不上得罪,就是单纯的看唐家人不顺眼。再说了,当年他在宫里当言逍的伴读,我们兄弟间起争执的时候,他自然是少不了帮着言逍的,我嘛,自然是同言逍对着干的那个。 所以你说得罪,这样想想还真是得罪过我。”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又补充的这一句让盛夏心头浮起几分无奈。 “对了,你们昨天说上官大人那里来了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摇摇头,盛夏将话题扯回到了正经事情上。 昨天闹到半夜,言涵又被紧急召入宫中,以至于到现在他们才有功夫坐下来好好的说说事情。 “我们派出去寻找太医的事情有回音了,太医当年逃出来之后就藏在南陵城。不过现在他们还没寻到确切的下落,还在找。” 言毓合上茶杯盖子,抢在言涵面前开了口,随即又有几分担忧道:“虽说距离当年之事才刚刚过去五年的时间,但是当年的太医真的还活着吗?我印象中,当年一直守在父皇身边的太医年纪已经很大了。 再经过这么多的风波折腾,四哥,我真的是有点儿担心。” 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再坚强的人,也总归是敌不过时间。 时间若是想要带走一个人,便没有任何人、任何方法能够阻拦得了。 “先找找看吧,当年他既然想方设法的逃了出来,应该就不会只单纯的是为了逃命。” 沉默片刻,言涵淡淡地出声说道,他不经意间抬眸,却看到盛夏蹙着眉头坐在那里,仿佛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一般。 “在想什么?”言涵走到了盛夏的身边。 “在想南陵城。”盛夏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们当初为了破案曾经去过几次,但当时没有太多异常的感觉,除了那位同仁堂的常大夫。” 那位举止温文尔雅,谈吐清华大气的常大夫。 “常大夫?”言毓皱起了眉头,“我不记得当年宫里有哪个太医姓常啊?” 第162章 街头死者 “现在只是我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有些特殊,所以自己有所怀疑罢了,也或许他根本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关系。” 对着言毓出声说道,盛夏的目光仍旧落在言涵的身上。 “也有可能他从宫里逃出来之后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毕竟要隐藏身份才能活得更久一点。”言涵沉吟着出声。 “四哥,阿夏,这个常大夫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你们在第一时间有所怀疑?” 言毓看着他俩的表情,知道他们两个人并非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怀疑。 “他是南陵城同仁堂的一位大夫,之前两次去南陵城办案都与他打过交道。” 回头看着言毓,盛夏继续解释出声: “虽然同仁堂是南陵城最大的医馆,可是医馆里其他的大夫看着都比较普通,是通常民间大夫的模样。 但这位常大夫举手投足间,都并不像是一直生活在南陵城这样小城镇的普通大夫,反倒像是一个见过许多世面,也从小受过良好且严格规矩教养的贵族。 他在医馆里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而且,他即便已经刻意在隐藏,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与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你怀疑他的身份有可能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就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南陵城的大夫?” 言毓眉头皱了起来,从盛夏的形容来看,这个常大夫确实有些奇怪。 “嗯,况且南陵城不是什么大城镇,他既然有那么好的医术,又有那么良好的规矩教养,照一般道理说,他难道不应该来到京城这样的地方给自己更好的发展和机会吗? 怎么会一直窝在南陵城那样一个小地方,甚至据说从来都不曾离开过城中呢? 要是换做你,你会这样吗?” 点点头,盛夏越是分析,心里的疑窦便越是丛生。 “若是一代名医告老还乡,或者一代高人圣手决定归隐山林,隐匿于市,这个我还可以理解,但你又说他自述从未离开过南陵城,这个就确实很奇怪了。”言毓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这个倒不是常大夫自己说的,是叶青在闲聊时同我提起的。”盛夏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样,让上官大人那边先重点调查常大夫。我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与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的。” 沉吟片刻,言涵下了最后的决断。 — 新年刚过,京城的一切看似祥和宁静,冬雪过后的阳光渐渐柔软起来,往昔雾蒙蒙的天空也渐渐变得清朗起来,就连那刀子似的凛冽寒风,也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仿佛伴随着春天脚步的渐渐临近,一切都变得欣欣向荣起来,而只有隐匿在街头来往行人间的影卫,和他们背后的主子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汹涌的波涛。 而就在城中四方街刚刚开市的头一天晌午,伴随着一声尖叫,京城百姓就连着表面的平静生活也再难以为继。 发出尖叫声的,是一个卖鱼的小姑娘。 方才摊子上的鱼快要卖光了,她转身去拿放在后面筐子里的存货,却不想盖子才刚刚掀开一角,一只苍白而染满血迹的手便直愣愣地伸了出来。 小姑娘被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引来一大片人围观,然后,便是官府的人纷至沓来。 只不过官府的来人甫一看到眼前的场面,那皱起的眉头简直要拧成了一股麻绳——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具尸体了。 两个死者尸体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却并不是致死的原因,真正的致命伤在两个死者的脖颈处,一刀致命。 “宋侍郎,您看看这两个受害者的样子,还有受害的间隔时间……” 京城府衙终究还是将案子移交给了刑部处理,看到当值的宋侍郎走进验尸房,守在死者身边的官差便犹豫着开了口。 “间隔时间?”宋侍郎抬头去看那官差,“间隔时间怎么了?” “两个死者被害身亡的间隔期是九天,再,再加上这满身的伤痕,宋侍郎,您,您不觉得这,这案子很是蹊跷吗?” 犹犹豫豫,官差说了半晌也没把话说清楚,然而宋侍郎自己却是听明白了。 他在刑部做了这么多年,这个官差在犹豫什么,眼前的这两具受害者的尸体又代表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眼前的这桩案子,分明就像是前几年初雪之夜杀人案的粗糙翻版啊! 若非受害者尸体并不是在京城的初雪之夜被发现的,恐怕京城的百姓又是要掀起一阵新的骚动了。 只是,当初作案的凶手不是已经被抓到了吗?怎么又会出现这样的案子?难道仅仅只是一场巧合吗? 站在两个受害者面前,宋侍郎紧皱的眉头之下心思百转千回,却还是决定暂且先将这个案子压在手里,毕竟破案抓凶首先是他们刑部的职责。 浮雨阁内,淡青色的山水屏风将雅间隔绝于闹市之外。 淡淡的琴音之间,言涵坐在案几前自顾自地倒茶,而跟在一旁的言毓却有些神色诧异地看着屏风之外——他刚刚听到了来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属下见过主子。” 一身黑衣的青影出现在言毓诧异的目光中。 “今天在四方街发现了一具新的尸体,死者的状况与前一个几乎相同,现在京城府衙的欧大人已经将案子移交给了刑部处理。” 见到言涵冲着自己点头,青影便将今天在四方街上发生的事情和后续调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汇报给了言涵。 “今日在刑部当值的大人是哪位?”言涵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回主子,是宋侍郎宋大人。”青影立刻答道,顿了顿,又继续道:“属下看他的样子,应该像是想要自己先调查这桩案子。” “知道了,”言涵点了点头,继续道:“继续关注案子的情况,有什么新动向随时向我汇报。记着,这件事情先不要惊动盛夏。” “属下明白。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抬手向言涵和言毓分别行了一礼,青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雅间之内。 “四哥,你们说的是前几日京城里发生的那桩只发现了死者尸体,却没有凶手痕迹的命案?”言毓微微皱起了眉头。 “嗯,现在又有了第二个受害者的尸体,间隔的时间你也听到了,所以……” “所以你在怀疑这桩案子与当初那桩案子有关系?” 没等言涵的话说完,言毓的声音便急急的响了起来。 连续几年发生在京城初雪夜的命案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即便是他们先前破了案、抓到了凶手,却仍旧是难以彻底将它遗忘。 “现在只是一种猜测,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点了点头,言涵的脸上浮起几分严肃的神色,他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这桩案子不是巧合的话,那么两起案子之间的联系究竟意味着什么。” 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言涵话中的意思,言毓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凶手模仿雪夜杀人案来杀人作案,到底是单纯的要模仿那桩案子的杀人手法,以做出轰动京城的效果来实现自己内心的虚荣感或者别的什么。 还是说,他模仿当初的那桩案子是为了针对什么人,为了达到比作案杀人更深层一步的目的?” 清冷的目光落在言毓的身上,言涵说出口的话语似是带着几分寒冬的凛冽,让想明白的言毓不由得后背浮起一阵冷汗。 “四哥,你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在针对盛夏?” 如若不然,为什么他方才特地叮嘱青影这件事情暂时不要惊动盛夏,他怕的,不就是盛夏听到这个消息而有所动作,从而正中凶手下怀吗? 心思流转万千,言毓却只能看着言涵冲自己缓缓点点头,然后再度说道: “这件事情我们先静观其变吧,破案抓凶本来就是刑部的职责,宋侍郎如果觉得事情严重的话,是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的。” “嗯,也是,毕竟这才是一个案子,也许是咱们现在太紧张了,所以草木皆兵的。 其实,其实这个案子就是个巧合,或者就像你说的那样,凶手模仿杀人只是想自己出名。” 勉强在脸上浮起几分笑,言毓似是在对言涵说话,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来安定自己的心。 现在形势如此紧张,若是还有人在执意针对盛夏,他真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再从容地应对了。 更何况,一想到盛夏很有可能被针对、很有可能出事,言毓就觉得自己的心底慌慌的一片,仿佛连此刻坐在案几前的言涵也不能再稳稳当当的坐着不动了。 “这个事情暂且放到一边,真有什么情况再想办法应对。 我前两日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看出了言毓心中的紧张,言涵径直转移了话题,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也不是他应该阻止的。 第163章 卷宗疑窦 京城的春天才温暖了几日,便因着那当街死者的出现而又重新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就连街头道旁萌生的初草,也少了许多勃勃的生机。 然而一直待在安王府中的盛夏,并不知道城中发生的命案,她闲来无事翻看曾经的案件卷宗,却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了?好好的把眉头皱成这样?” 从院外走进来,言涵刚好看到盛夏快要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喏,你看看这些。”盛夏伸手把卷宗递给了言涵。 “这是什么?案件卷宗?”言涵的眉毛几不可闻地蹙了一下,待到看清卷宗上写着的名称时,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案子虽然都已经抓到了凶手,但我们不是一直都觉得背后有人为控制和参与的痕迹吗?” 没有注意到言涵的异常,盛夏凑过身去一面看着卷宗一面出声说道。 “嗯,”点点头,言涵顺着盛夏的目光一并去看那卷宗,继续道:“而且背后指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言逍无疑。” 如若不然,哪儿就那么多的巧合,能让那么多的凶手都能将自己作奸犯科的事情振振有词的推到什么“安王暴虐,天将降火”的谣言身上。 “是言逍没问题,但你想过没有,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替言逍具体做事呢?” 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盛夏此时才惊觉,他们一直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你觉得不是唐家?”抬头看看盛夏,言涵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是唐家。”摇了摇头,盛夏语气十分肯定。 “唐宰相虽然在大胤势力强大,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期望以唐婉凝做诱饵来迷惑你与唐家的关系,所以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冒险涉案,万一被你抓到把柄岂不是前功尽弃? 更何况,唐家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都在为言逍出手谋划。” “但我怎么觉得,从你脸上的表情看,你既不认为是唐家,也不认为是京城里任何一家站在言逍那边的门阀贵族呢?” 停顿片刻,言涵看着盛夏琢磨出声。 “那你倒是猜猜,我到底在想什么。”仰起头来,盛夏冲着言涵眨了眨眼睛。 形势虽紧迫,事事虽严重,可他们一早便约定好了不能整日里板着一张脸,更不能愁眉苦脸的度过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 “你嘛……你应该在想是谁能在背后有所动作,却不容易被我察觉。” 眉头轻挑,言涵话音刚落便果然招来了盛夏的出言怨怼: “……你这话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吗?” “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想到了什么?”俊颜浮笑,言涵绕了一圈还是绕到了盛夏的身上。 “你可真是懒,连动脑子猜猜都不愿意。”白了言涵一眼,盛夏没好气地拿过了他手里的档案卷宗。 “既然你已经想到了,我又何必要费那个精力去猜呢?反正全大胤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安王殿下成日里就是倚仗盛姑娘活着的,并且深以为荣不以为耻。” 脸上的笑意更深,言涵捡了把椅子坐在盛夏旁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倚仗我活着?那怎么经济大权从不见在我手里?我可是连你安王府的账房都没有见过在哪里,更不用说私人小金库了。” 没好气地回嘴出声,盛夏刚准备将卷宗上的疑点指给言涵看,却不想他径直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喏,给你。” 言涵的声音轻松自在。 “啊?什么?”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瞬,盛夏定睛一看,才发现言涵手里拿着的是一枚小巧而精致的钥匙。 “这是什么?”盛夏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金库的钥匙。”言涵一面说着,一面拿过盛夏的手将钥匙放进她的掌心。 “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顿时觉得掌心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在发烫,盛夏难以置信地看着言涵。 “本来早就该交给你的,只不过近来事情太多我一下子给忙忘了,毕竟,我是倚仗你来过活的人,金库账房自然是要你来掌控的。” 言涵看着她脸上的惊讶,笑得更加深沉了几分。 “我,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这个,这个你还是收回去,我,我可不要。” 盛夏仿佛丢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就要将那枚做工精巧的钥匙丢回给言涵,却不料被他抢先一步合住了自己的手掌。 “别闹,好好拿着。”言涵眸色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惧内,所以安王府的一切事务都是你说了算。” 拦住了盛夏的话头,言涵笑着说出口的话让她不由得脸颊微微发烫。 惧内…… 谁是你的内哦! “方才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含笑看着盛夏那强忍羞涩的模样,言涵决定不再逗她。 “对,我刚才正要跟你说这个,都被你乱打岔打得差一点儿就忘了正经事。” 抿了抿嘴收起脸上的羞涩,盛夏继续道: “我觉得,京城里的门阀贵族虽然一定是会参与到那些案件中对你栽赃陷害的,但不会是主要出力的一方,否则就会有很大的风险被我们查出来。 所以,他们一定是策划好之后,借助了旁人的手来实施的,包括散播那些对你不利的谣言,包括在救唐婉凝离开后的火场酒缸上又出现的那些符号。” “借助旁人之手?你难道是在怀疑……贪狼族?”言涵看着盛夏点头,神色里终于带了几分严肃,顿了顿又道: “最近我和言毓也正在调查潜伏在京城内的贪狼族人,已经端掉了几个窝点,但是还没有抓到他们藏匿在京城的最大首领。 原本我们以为,贪狼一族的暗探是最近这段时间才进入的京城,如果按照你的怀疑和推测,想必他们老早就藏匿在京城,根基也扎的很深,我们要想彻底清除,恐怕要费上不小的功夫。” “老早……有多早?”盛夏蹙起了眉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恐怕是在言逍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被默许安顿在京城了吧。”低眸看着盛夏,言涵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却又心知肚明的答案。 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盛夏抬头看了言涵半晌,方才缓缓道:“言逍他真的是打算要通敌卖国?就为了获得和保住他那个所谓的皇位?” “可是,他把大胤的土地,把大胤的百姓都割让给了贪狼族,让他们任意的欺凌、践踏我们大胤的百姓,他言逍这个皇位坐的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言涵点头,盛夏心底不由得怒气升起。 明明眼前的这个人,是他言逍的手足兄弟,是守护整个大胤最坚强的士兵,可他却为了杀掉这个人,为了杀掉他的手足兄弟,而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他自己的国家和百姓,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坐上那个皇位?! 这样的皇位,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不会管那么多的,”轻轻地摇了摇头,言涵叹息道:“在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毕生所追求的不过是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至于他自己的身上理应肩负着怎样的职责,旁的人又该如何,他们是从来不会去考虑,更加不会管的。 当然,这样的人,也是没有任何资格成为一国之君的。” 所以,他才会坚持不断地与言逍进行抗争; 所以,他才会不畏艰难血腥的誓要将言逍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之上拉下马来—— 不仅仅是因为言逍要取他性命,而他要保全自己,更是因为他知道,言逍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更加无法给大胤的百姓一个安定祥和的生活。 而这,是他这样一个从小受足了家国天下教育,从小耳濡目染自己的父皇如何爱下治民,是他这样一个有着一个人该有的正直良心的人所无法容忍,更无法纵容的。 他言涵并不想要这天下,可他却不得不为这天下而拼尽自己的所有。 而她盛夏,亦是如此。 蔼蔼春风中,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那因着握惯了刀剑而粗粝长茧的掌心相互砥砺摩擦,四目相对之间,尽是对彼此心意的相知相许。 …… 是夜宁静。 京城的街巷鸦雀无声,只有更夫清脆的梆子声阵阵响起,却很快淹没在行军队伍的脚步声中。 队伍在街口向四个方向散开,极快速地潜入小巷之中,随着一声声踹门的巨响,士兵手里的火把被点燃,院子里被惊醒的众人四下里逃窜纷纷,却是没能逃得脱士兵们的严防死守。 “殿下,今天查封的四个据点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所有人都被我们抓到了。” 从部队最后面一路跑来,城防营校尉张平一身铠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言涵神色不变,看着那些被捆绑了一群的异族人。 “回殿下,有几个人被抓之后想要服毒自尽,还好被属下的人及时制止了,单独囚禁在那边。” 张平抬手指了个方向。 第164章 围剿入侵 “是男人的话,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把我们绑起来磨磨唧唧的算是怎么回事?!” 脚步才刚刚走到在押之人面前,便有人对着言涵喊道。 言涵目光微眯看向喊话那人,问道:“本王跟你们很熟?又或者,本王同你们认识?” 那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言涵这一问用意何在,可还是梗着脖子回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既然你们与本王素不相识,更加不熟悉,那么本王为什么要顺了你们的心意,给你们一个痛快?” 声音不咸不淡,言涵话一出口便让那人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 “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顿了顿,那人咬牙对着言涵出声说道。 他们是贪狼族安插在京城的眼线,他们有自己效忠的对象,自然知道言涵此番连着端掉他们的据点,将他们抓进大牢是为了什么。 “说与不说,在你,给不给你们痛快,在我。”神色冷冷淡淡,言涵看着那人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继续道: “就算你们什么都不说,本王能把新研究出来的折磨人的法子用在你们身上挨个儿试一试,也算是给自己的辛苦一个犒劳,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你……” “把他们带下去,好好给本王折磨折磨。” 扬声吩咐,言涵话音落地便转身离开了那群人,只留下身后一阵混乱的闷响和紧随其后的闷哼之声。 “四哥,你觉得能问出来么?” 紧走两步跟上言涵的步伐,言毓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处的那些人出声问道。 “能。”言涵语气肯定。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看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个人骨头硬得很。”言毓皱起了眉头。 “有人骨头硬,就有人骨头没那么硬。”语气冷淡,言涵继续道:“告诉审问的人,重点去审讯从左边数第三个人,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嗯?那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言毓回头又瞧了那人一眼,可惜他们已经走出太远,他看不太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他是这群人里最后一个要服毒自尽的,张平把他拦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连毒药外面的那一层都还没有咬破。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审讯,宁可自己丧命也不会泄露秘密?” 冷笑一声,言涵的脸上浮起几分嘲讽之色。 贪狼族一向号称骁勇善战,忠贞不渝,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那就希望他能掌握越多的消息越好了。”脸上勾起一个慵懒的笑容,言毓那狭长的眸子里也闪出几分狐狸般的狡黠。 …… 皇宫大殿,入夜后烛火闪烁不定。 坐在金黄色銮榻上的言逍,眉宇之间阴沉一片。 今夜言涵又捣毁贪狼族几个据点的消息甫一传来,他便紧急召了唐家和沈家入宫,可看着站在殿下同样一言不发,甚至有些眉目无措的他们,言逍心头的怒气更是不打一处而来。 “今天晚上到底什么情况?损失了多少人,有没有机密损失,可都查清出来吗?” 沉了沉气息,言逍的嗓音如九天寒冰。 “回皇上,臣已经派人在调查了,可是安王殿下他布控严密,手下嘴巴又很紧,一时半刻的,臣还差不到太多的消息。 只知道连上今晚行动,他们这个月以来已经打掉了贪狼族藏匿在京城的十余处据点,包括一处重要的消息中转地,今日又抓住了七名没能自尽成功的暗探。” 沈致远站出来回话,面色却十分得不好看。 他知道,自己所带来的这些消息,远远不够言逍所要,可他聚集沈家之力,目前也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毕竟,言涵端掉的是贪狼族安插在京城的窝点。 为大胤除害,为京城除奸,言涵此举名正言顺,又位高于他,他又怎么可能强行从言涵那里得到消息呢? “查不到太多消息,查不到太多消息,到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消息?到言涵掌握了所有的证据,带人冲进朕这皇宫大殿的时候吗?! 你觉得那个时候,朕还需要你再查清楚什么与他有关的消息吗?!” 怒极拍桌,因着徐钰之死而折了徐家这个得力帮手的言逍,此刻是越看沈家越不顺眼。 可他却又不得不用。 如果没有旁的门阀权贵来分担一些唐家的事务,唐家的权力,一旦所有的权力都落在唐家身上,那他这个君主的位置才更是难以坐稳。 “皇上息怒,”站在一旁的唐宰相走了出来,“皇上,老臣以为安王殿下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否则的话,他不可能行动这么久才拔掉我们一个重要的据点。” “但是这次他留下了活口,抓到了活口。”言逍面色阴鸷,在唐宰相面前好歹克制了下来。 “请恕老臣无礼,就算他抓到了活口又怎样?那些人都是殿下您亲手训练出来的死侍,怎么可能会出卖您、透露您的消息? 至于贪狼族的人,他们若是不忠于自己的主子,那将是比死更可怕的待遇。相信老臣,他们宁愿一死,也不愿背叛自己的主子而受到惩罚。” 嗓音沉沉,唐宰相笃定的话语、笃定的神情让站在一旁的沈致远彻底放下心来,可,却始终没能抚平言逍皱着的眉头。 灯火明灭不定的大殿里,一时陷入死神降临一般的沉寂。 言逍拧紧眉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唐松哲,心底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疑云重重。 他忽然就有点儿想不明白,唐松哲的这副笃定之心到底是从何而来,明明与贪狼族首领有直接联系的人是自己,可唐松哲却比自己还要相信他们,难不成…… 阴鸷的眸子里更染上了几分阴沉,言逍看向唐宰相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而就是这一闪而过的警惕,却被唐宰相万分敏锐的捕捉在了眼底。 …… 黑暗地牢中的连续审问最终证明了言涵的判断正确。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一个被捕的暗探终于承受不住地松了口。 贪狼族隐匿在京城及京城周边的几大据点被迅速地暴露,而言涵更是在那些没有来得及清理焚毁的秘密资料中,发现了南疆军队的消息。 “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南疆的军队就有所频繁的抽调,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整合军队,提高作战能力,但依我看,是唐叶铭已经在耍把戏抽调军队进京了。” 言涵手中的纸卷残缺不齐,甚至还有被焚烧过的焦黄痕迹。 “南疆的军队每次抽调整编就要多一些人或者少一些人,如此几次轮换下来,自然是隐匿起了一支能干的精兵强将。” 迎着言毓不解的目光,言涵又简要的解释出声。 唐叶铭的行动是花了大心思的,每次有所动作都是选在人员极易出现混乱的时候,这样多几人抑或少几人,都是没有人能够分辨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 除了,南疆驻军的将领。 “那如此说来,萧将军也参与了这件事?”言毓当即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萧将军?萧怀瑜?” 盛夏愣了一愣,身为盛将军独女的她,虽然对京城的官场并不算了解,可是对大胤的军队武将还是了然于胸的。 “对,萧将军一直是南疆的驻军将领,我觉得,唐叶铭手底下的这些小动作,即便是能瞒得过别人,也总不可能瞒得过他吧? 否则的话,他这个南疆驻军总将领岂不是空有一个名头?” 点点头,言毓继续出声说道。 “可是……” 可是萧怀瑜不一直是个忠义之士吗?他虽不及她父亲盛远庭年长,可却是早早的便握了长枪上战场、平战乱,一直以保卫大胤的和平稳定为己任之人。 如今,真的会参与到言逍的窃国勾当之中么? 话语在嘴边滚了几遭,盛夏最终是将它们变成了留在心里的疑问。 “萧怀瑜有没有参与,先不必下结论,调查一下再说,”言涵思忖着开了口,“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被唐叶铭置换出来的那支队伍,现在到了哪里、隐匿在何处。” “这个我去查吧,那么大一支队伍不可能一丁点儿的行踪都不暴露的。”言毓接口说道。 “多注意一下进京沿途的村镇,看看有没有什么时候经常有三五成群的陌生人借住或者路过。” 盛夏的思路迅速转回。 “你是说,他们会化装成平民百姓分批进京?可那样的话,他们的行进速度就太慢了吧?”言毓惊讶道。 “慢总比提前暴露的好,你调查的时候多注意吧。”蹙了蹙眉头,盛夏又道: “如果为了保证到达速度,唐叶铭可能会分批让他们进京,所以你不妨从京城一路向南疆查过去。” “尤其是第一批派遣出来的,往往会是精英中的精英。要是能先折了他们,肯定会乱了唐叶铭的阵脚。” 点点头,言涵亦是对盛夏的观点有所赞同。 第165章 京城夜火 滔天的夜火在京城弥散。 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漆黑低迷的夜空。 从睡梦中惊醒,盛夏一个翻身跃下床榻,推开窗子正好看到火光下的滚滚浓烟四下里飘散。 心里微微一沉,盛夏看到言涵远远跑来的身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言逍知道他们在调查唐叶铭的部队,所以提前动了手? “是城南的一户人家夜间失了火,已经有人去调查具体的情况了。”来到盛夏身边,言涵顿了顿嗓音,又道:“应该不是言逍动的手,不然不会是这么小的动静。” 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今次这夜间大火烧得蹊跷,言涵难保不往另外一件事情上去想——先前的南陵城夜火。 刑部宋侍郎的消息他时刻打探着,京城发生的那两桩杀人案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凶手杀人抛尸之后销声匿迹的彻底,宋侍郎找遍全城,也再没找到别的与之相关的死者。 似乎,凶手犯案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因为要犯案,所以不得不杀人。 近乎绕口的逻辑在脑子里转了三转,言涵看向盛夏的目光里不由带了几分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隐隐约约觉得,凶手犯下这些案子,是在针对盛夏。 “主子,盛姑娘。” 差遣去调查起火原委的人在临近天亮的时候回到了府中。 “查清楚了吗?这场起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道。 她那副略带不宁的模样落在言涵眸底,让他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难道她对近来京城发生的事情有所察觉? “据属下初步调查的情况看,是一个农户家中夜间起火,然后火借风势波及到了周围的几家农户。 不过所幸那边农户的房子比较分散,并没有波及到太多,京城府衙的衙役们来得及时,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可惜的是,起火农户的一家三口全都不幸身亡。 除此之外,暂时并未发现其他人员的伤亡。” 青影说完,神色之间却又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事?” 言涵对着他出声问道,心里却也带了几分小小的犹豫和担心,毕竟,在还没有摸清之前的凶手到底想做什么之前,他还是想先瞒着盛夏。 万一青影的担心…… “回主子,属下悄悄地去看过三名死者的遗体,觉得,”停顿了一下,青影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盛夏看了言涵一眼。 她隐约觉得,今天的他对自己有些莫名的躲闪。 “死者家中的大火虽然火势凶猛,但因为附近百姓和府衙的衙役救援及时,没有用了多久就把大火全都扑灭了,之所以折腾到很晚,是因为要彻底熄灭所有的火种。 这样的话,按道理说死者的尸体不应该被焚毁的那么彻底,我偷偷溜进去看的时候,三具尸体全都近乎是黑焦炭的状态,连容貌都很难辨认,属下觉得这点很奇怪。 再有就是……” 话说一半,青影显见的有些犹豫,仿佛有些什么拿不准一般,抬头看了看盛夏。 “你说吧,没事的。”盛夏出声说道。 “再有就是,属下觉得三个死者的遗体很有问题,”看着盛夏,青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属下记得早些时候,盛姑娘你曾经跟我们说过如何通过人体的形状、骨头的形状来分辨男子和女子,大人和孩子。 属下这次觉得三个死者的遗体实在是有些蹊跷,起火的人家应该是夫妻两个并着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一起生活,但是属下却怎么看那被烧焦的遗体,怎么都像是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可是属下又不敢完全确定,所以方才才有些犹豫,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将口中的话说完,青影的语气里还是没有十足的底气。 盛夏闻言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去看身边的言涵,而是继续对着青影说道:“能把你看到的情况跟我仔细地描述一下吗?” “好。” 点点头,青影便将自己在火场看到的死者遗体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盛夏。 “属下看到的就是这么多,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判断出错。” “从你的描述看,你的判断并没有问题,死者的遗体确实是两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成年女子,并没有死者家中应该有的十五岁的小姑娘。” 蹙眉出声,盛夏认可了青影的判断,而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场景也在脑海中浮现了开来,那便是发生在去年的南陵城夜火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盛夏的脸上看出了端倪,言涵淡淡地开了口,“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这桩案子现在归属哪里调查?”盛夏点了点头,不知前情的她疑心并没有太重。 “回盛姑娘,还在京城府衙欧大人的手里。”青影及时接话道。 盛夏点点头,并未对此表示疑义。 毕竟从表面看,现在只是一桩夜间民房失火案,调查火灾发生的原因、追究起火的责任和协调附近居民的生活保障和损失问题,自然都应该是一方府衙的责权范围。 只不过…… “我会让人及时跟进,如果死者的尸体有猫腻的话,相信卢仵作也不会一丁点儿异常都发现不了。” 言涵迎着盛夏的目光出声说道。 而他之所以这么确信,一来是他确实相信卢仵作的能力,二来,便是他深深的知道,倘若这桩案子还是有人刻意的模仿南陵城夜火一案,那么势必要留下可以被觉察的马脚,将他的罪行暴露于人前。 否则的话,他隐藏在犯案背后的目的,又要怎么才能实现呢? …… 山雨欲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京城夜火案尚未来得及查出什么异常,京城郊外却出现了一场激烈异常的“剿匪”之战。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在派出小队巡逻时遇到了山匪的偷袭,夜色山路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近乎全队覆没,只留下一个进气少出气多的士兵,伤痕累累的爬回营地报了信。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京城太平多年,莫说是山贼土匪,就连小毛贼都没有多少,却忽然冒出这么多的凶悍匪徒,更重要的是,巡逻队受到重创,可这些匪徒却是连踪迹都没有留下分毫。 仿佛销声匿迹一般,任驻扎的军队几番寻找,都不曾找到可疑人员的踪迹。 “山匪?这话也就能拿来骗一骗京城的百姓。”言毓冷笑一声,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还记得贪狼族的狼牙刀吗?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巡逻队的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全都是狼牙刀造成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山匪,而是要混进京城的贪狼族不小心被发现了。” 站在一旁的言恒接口出声。 “现在连个踪迹都没有,肯定是沈家的人想办法帮他们混进城里了,我们之前断掉了他们那么多线人的据点,要是再不及时补充人进来,怕是他们在贪狼族那边也不好交代。” 言毓又是一声冷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也便成了这副时常爱冷笑的模样。 也许,是短短的时间内见到了太多手足血腥相残的事情,又也许,他一早便对这无情的皇权斗争心知肚明,只是现在不得不站真的出来面对。 “有言逍在上面帮忙遮掩痕迹,我们想要戳穿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恐怕是很难,依我看,不如还是想办法暗中除掉他们算了。” 相比之下,言恒的情绪要更稳定一些,他话音落地,便转头看向了言涵。 “有线索了?”言涵问道。 “嗯,已经查到他们暂时藏匿的地点了,现在也有人继续跟着他们。”言恒点点头。 “除掉他们是最稳妥的法子,但还有一个更冒险的法子,不知道皇兄愿不愿意试试。” 思忖片刻,言涵沉吟着出声。 “更冒险的法子?”言恒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般地道:“你难道是想继续跟着他们,然后等他们与上线联系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嗯,”言涵点点头,“不过这个风险很大,他们不会对我们的跟踪一直没有觉察的,如果觉察到了反而设下圈套来诱捕我们,那就有些棘手了。” 若是一不小心跌入被诱捕的圈套,那他们便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被污蔑成与贪狼族相勾结的叛国之徒。 失去了中立之臣的信任,那他们想要扳倒言逍就更难了一步。 不过,做与不做,言涵都不会做最终的决定。 既然最后要登基继承王位的人是言恒,那么从现在开始,与之有关的事情都要他来下最后的决断才行。 如若不然,登基后的言恒不会彻底的放心,而言涵也不会彻底的放心与盛夏一起浪迹天涯。 “我觉得,还是试一试吧。” 沉默了许久,言恒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们总是这样来一波人便消灭一拨人,实在是有些太过被动。” 第166章 失踪的尸体 “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们就要把主动权夺回到自己的手里,否则的话,就只能一直被言逍牵着鼻子走,永远都没有能够准备好的那一天。” 沉了沉嗓音,言恒眼底里的犹豫与不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聚集起来的坚定与沉稳。 “我的人从前很少出动,辨识率相对要低上许多。所以这次的跟踪任务,就由我的人全程跟进,言涵,你的人负责最后的围困和抓捕,至于阿毓,你的人继续跟进寻找御医那条线就行了。” 简明扼要的给众人分配了任务,言恒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犹豫。 反正他们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一条血肉拼杀的道路,如果害怕冒险,害怕失败,而只是所谓的“稳妥”前进,那么最后一定是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 几日的时光一晃而过。 就在言恒的人紧锣密鼓地跟踪着混入京城的贪狼族人时,远在他乡的上官飞龙传来了密信——他和言毓的手下一起,查到了唐叶铭抽调南疆部队的踪迹。 果不其然地,那些人都化妆成了要北上探亲的百姓,三五成群的一路向北悄然进发。 只是他们既是化装成了百姓,那便断然没办法随身携带作战的武器,于是言涵示意上官飞龙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而是远远地跟着,看他们在哪里汇合,又在哪里配发武器,最后,再派人一网打尽。 与言逍对抗的事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京城里一桩接一桩发生的案子,也足以让京城府衙的欧大人与刑部的宋侍郎忙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前当街发现的死者命案尚且没有了结,如今在京城夜火一案中,京城府衙的仵作又发现了死者遗体的疑点。 那个多出来的成年男子遗体到底属于谁? 那个失踪了的十五岁小姑娘又去了哪里? 重重疑云压顶,宋侍郎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有千斤之重——倒不是从来没有接手过这样难度的案子,只是这两桩案子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他只是一个用不着站队的小小刑部侍郎,可京城眼下的形势如何他是心知肚明的,在这种时候他贸贸然拿着两桩案子的疑点去敲安王府的大门真的合适吗? 坐在衙门里长吁短叹,一时拿不定主意的宋侍郎冷不丁地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有上锁。”宋侍郎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然而等到看清敲门之人是谁时,宋侍郎不由得心下一惊,“蹭”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属下,属下见过安王殿下。” 来找宋侍郎的人,正是方才还在他脑子里滚来转去的安王言涵。 “属下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得很。不知王爷来此处有何贵干?” 连连出声,宋侍郎还真是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心里的那个决定,更加拿不准言涵的忽然出现到底是为了那般。 “本王确实有件事情需要宋侍郎帮忙。”言涵直截了当开了口。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属下便是了。”乍一面对这么客气的言涵,宋侍郎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京城最近发生的两起疑案,本王想要看看详细的卷宗和验尸记录。” 显然,卢仵作在死者遗体上发现疑点的事情,言涵已经全然都知道了。 “两起疑案?”宋侍郎愣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说的是当街死者案和民居夜火案?” “宋侍郎可是也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言涵不答反问,宋侍郎的回话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这个属下也拿不很准,但确实是与去年发生的两桩都有盛姑娘参与的命案有相似的地方。 属下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此事上报于王爷您,毕竟属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不成想您便来过问了。” 宋侍郎犹豫片刻,对着言涵说了实话。 然后他便紧赶紧地把两起案子的卷宗与验尸记录收拾好,递到了言涵的手上。 “这两桩案子刑部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若是有什么新进展,还劳烦宋侍郎你给本王暗地里送个信儿。 至于本王今日到你这衙门里来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还望宋侍郎你能多费些心思来应对。” 淡淡地出声,言涵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卷宗收好。 “殿下请放心,今日殿下来府衙找属下,不过是路过刑部随意近来歇歇脚,在属下这里也只是喝了杯茶,并未与属下多做交谈。” 对着言涵行了一礼,宋侍郎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有劳宋侍郎了。”点点头,言涵对着宋侍郎道了一句“留步”之后,便自己走出了刑部的大门。 他今日来找宋侍郎要两起案件的卷宗,并非是准备将近来他所怀疑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盛夏,相反,他更想独自调查,尽快抓住凶手背后之人,以彻底地解除对盛夏的威胁。 只不过京城夜火的案子无法瞒得过盛夏的追问,言涵仍旧是将从宋侍郎那里拿来的案件卷宗,交到了盛夏的手里。 “言涵,你有没有觉得这件案子看起来十分的眼熟?”盛夏看东西的速度向来很快,没过多时,便将卷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言涵顿了顿没有说话,虽然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没那么情愿。 “你已经看过卷宗也发现这一点了?”盛夏抬头看他,一语戳穿他的沉默着的心思。 “嗯,”言涵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之前青影汇报消息的时候,不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劲儿了么?” “那你在犹豫什么?”盛夏敏锐的问话随后而至。 “因为这案子与南陵城的那桩并不是完全的一致。”言涵顿了顿,继续道: “刑部现在对火场起火的情况判断是与南陵城夜火一案并不相同的,这桩起火案里,刑部很明确了起火的原因是厨房夜间没有彻底熄灭炉火,火星嘣到了旁边的稻草柴火上,才引燃了整个大火。” “这点确实不一样,而且这家农户中之所以能烧得这样彻底,一来是他们的房子本身比较小,只有一间连着厨房。 二来是他们自己除了种地之外,还在做榨油卖油的小生意,点燃的干草烧着了油桶造成火势越来越大也是不可避免的。” 点点头,盛夏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尽管心里觉得蹊跷,但她也不会轻易就往南陵城的案子上生拉硬拽。 限制了思路,局限了心理,反而是对破案有所阻碍。 “正因为如此,我才拿不准这桩案子与南陵城的那起纵火案到底有没有关系,也就更加不想再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来用我的猜测误导你、误导整个刑部的断案。” 嗓音平静,言涵一本正经地撒了个慌。 盛夏点了点头又低头去研究手里的案件卷宗,显然并没有对他的话生疑。 天生的冷静与理智,是盛夏优于常人之处,也是她此刻没有看出言涵谎话的原因——对于冷静而理智的分析,她一向是信服的。 更何况,那些分析的话语还是从言涵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管这案子与南陵城的夜火案有没有联系,说它只是一场突发的意外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我瞧着这卷宗里,刑部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多追踪凶手的线索,调查显示这户农家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被旁人知晓的仇家,只是一户老老实实的农民而已。” 盛夏又浏览了一遍卷宗后出声说道。 “这正是这桩案子的棘手之处,很难下手,查无可查。”言涵淡淡的说道,而他的内心却并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样平静与淡然。 死者没有仇家,刑部的调查陷入棘手的僵局,这一切从第一桩案子开始便是显而易见的。 或者也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便已经彻底地确定,这连着两桩案子的背后,根本就是有人刻意模仿犯案针对——犯案不是目的,针对和引诱才是目的。 而既然犯案杀人并不是凶手真正的行凶目的,那么又怎么可能留下正常凶杀案件的线索和人际关系呢? 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报仇杀人?为了泄愤杀人?抑或是因着心理古怪而诡异的偏好,专门去杀害某一类型的受害者? 什么都不会。 又或者说如果非要给犯下案子的凶手缩小一个加害对象的类型,言涵想,标准应该只有一个—— 那就是与盛夏有关。 与盛夏所有关心的人有关,与盛夏在大胤朝所有办过的案子、救过的人有关。 “我觉得这桩案子,刑部还是从那个多出来的成年男性死者的身上入手比较好。” 盛夏思忖着的嗓音打断了言涵飘远的神思,他定了定神,回道: “宋侍郎也是这个意思,但这条路似乎也进行的并不是十分顺畅,毕竟死者的尸体被焚毁得太过严重,想要分辨真实面目实在是太难。” 第167章 宋相宜遭威胁 盛夏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 那句“要不然我去看看”在嘴边滚了几滚,终究还是被她咽回到了肚子里——她不想让言涵为难。 盛夏一向知道便知道言涵,知道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对自己用情到底有多深,更加知道,但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自己。 可如今京城的形势变化多端,自己又处在被唐家盯梢的风口浪尖,饶是平日里深居安王府内半步不离,都有可能给言涵带来很大的麻烦,就更不用说出门去刑部验尸。 如此招摇过市,简直是生怕不给言涵多添几分乱一般。 但是这案子实在是太过蹊跷,尤其是与南陵城的夜火一案十分相似,让盛夏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亲自去看看,不将凶手捉拿归案,她始终无法平静安宁下来。 于是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盛夏的脸上带了几分欲言又止。 “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安排你去刑部检查一下受害者的遗体,你的经验和技术刑部是没有人能比肩的,说不定你能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心思百转千回,言涵还是开了口。 盛夏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的,无论是她想要去验尸破案,还是担心不想让自己为难所以选择了沉默,她的心思,他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而他,又是半分看不得她委屈了自己的心思,尤其是为了自己而委屈。 “可是现在外面形势这么紧张,此番唐叶铭归来,唐婉凝肯定是要向他诉苦的,他们对安王府的盯梢肯定是片刻不会放松。 我如果贸贸然出府被唐家的人看到的话,肯定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看要不还是算了。 毕竟刑部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案件破了无数,也并不是什么摆设的衙门,破案抓凶也只是早晚的问题,我就不要去冒这个风险了。” 话由言涵提出,盛夏反而更平静理智了几分。 虽然她破案的效率确实要比一般衙门高出许多,可是刑部本就是专门破案抓凶的部门,当年她不曾进京时,刑部不也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吗? 只是现在的案子有些蹊跷,甚至很可能跟她自己有关,她便这般的沉不住气了吗? 不,她不能这样沉不住气。 倘若这案子真的是为了引诱她离开安王府,那她现在岂不是真的跳进了背后策划之人的陷阱? “现在案子还没有到非得立刻侦破不可的地步,我们还是先沉一沉,静观其变吧。” 沉了沉心思想得更加明白,盛夏的语气也就变得更加肯定起来。 “好,”点点头,言涵继续道:“我会及时跟进这案子,有需要或者有机会的话,就安排你去刑部。” 说话的嗓音平静,然而言涵的心里却并没有脸上看去的那般的沉稳淡然。 他既然对凶手犯案的目的心知肚明,便更加知道凶手不会就此善摆甘休,如果这次没有能够成功的引诱盛夏现身,那势必将会有下一次、再下次、再再下次…… 一直到盛夏不得不现身为止,而且,一次将会更比一次危险。 …… 夕阳西照,润王府的傍晚宁静得有些反常。 没有点亮蜡烛的密室里稍稍有些昏暗,言毓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 “据探子回报来的消息,贪狼族潜入京城的那些人会在下月初三与言逍的亲信见面,因为此行必然会涉及到军队力量调动和安排的事情,所以唐叶铭会有很大的几率出现在当场。 但具体的地点一直没有最终确定,只知道会是在翠烟坊、城西寺庙和四方街的水烟楼这三个地点之一,具体定在哪里,还有待进一步的确定。” 坐在光线晦暗的地方,言恒的嗓音一如密室的光线一般晦暗不明。 “看来贪狼族的人还是十分谨慎的,并没有因为他们看似成功地混入京城之中就放松了警惕。 这样狡兔三窟的做法,将来在战场上两兵相接的时候也是要多加提防的。” 言毓开口说道,此时的他全然没了那副纨绔皇子的慵懒模样。 “况且这三处地点分布在京城的东、西、南三个方位,相距很远,对我们的人手数量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如何埋伏围击我来设计安排,但言毓说得没错,我们手里现在没有足够多的人手。 我只能尽可能地根据地形最大化的安排人手,皇兄,你最好还是能尽早缩小地域范围,这样我们人手越充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也就越大。” 沉吟着出声,言涵难得对言毓的担忧表示了赞同,然而他一贯清寒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似乎他所赞同的担忧,也仅仅是赞同而已。 “嗯,我会抓紧调查,争取早一点儿拿到他们最终见面地点的消息。”毫不质疑地点点头,言恒出声说道。 “现在怕就怕他们会在最后一刻确定见面的地点,唐松哲那个老狐狸这种事情他真不是做不出来。” 眉头皱起,言毓显然没有那么乐观。 “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离下月初三也就不到十日的功夫了,尽可能的把我们手头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也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语气沉静,言恒的脸上带了些许破釜沉舟的意味。 虽然比起言涵来,他的性子终究是没那么冷淡,也没那么理智和冷静,但一步步的血雨腥风走来,他日渐增长的沉稳和坚毅也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至于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他性格之中的善良体恤,才恰恰是一个帝王、一个稳固江山的帝王所不可或缺的性情。 从润王府的密室散去,三个人便如言恒所说的那般,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手头儿应该做的事情当中去。 于是一连几日,虽然与他在一处同吃同住,盛夏却几乎都没有能够看得到言涵的影子,更不用提与他多说上几句话了。 而等到言涵布置好一切终于能够稍稍喘口气,与盛夏坐下来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时候,京城里却发生了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户部李尚书的三公子李俊泽的夫人走失了贴身婢女。 而更为令人紧张和惊悚的是,就在那婢女走失后的半刻钟内,李俊泽的夫人收到了来自绑匪的一封血淋淋的恐吓信。 “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相宜的婢女究竟是在哪里走失的?相宜当时有没有在她附近?” 看着面色发白有些气喘的李俊泽,盛夏不得不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担忧沉稳着嗓音问道。 “不是,盛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早就跟着穆峄城回了北疆去吗?” 坐在椅子上,李俊泽面对着忽然出现的盛夏,直愣愣地出声问道。 “我的事情说来话长,日后有功夫再同你细说,你还是先说说相宜婢女的事情,这个事儿现在更加当紧。 至于我的行踪,还得劳烦你暂时保密。” 盛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之下贸贸然与李俊泽见面。 只是事关宋相宜的安危,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安心的躲在一旁了。 “明白,我明白,但是相宜那里……”李俊泽还是有些犹豫。 宋相宜是他的爱妻,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盛夏在她心里的地位? “视情况而定吧,我现在行动并不算自由。”盛夏出声答道。 “那我先说事情的经过,这些事情你们看情况随后定夺吧。”终于是回过神儿来,李俊泽把话题转回了当前最要紧的事情上。 宋相宜的贴身婢女始终于今天傍晚时分。 连续阴霾了几日的京城,在今日终于放晴,湛蓝的天空上云朵如丝煞是好看,而李俊泽恰好又轮休今日,便带着宋相宜离开尚书府出门去郊外踏青。 主子出门,贴身的仆从婢女自然是要跟着的,于是宋相宜的贴身婢女凝霜便在这个时候跟着出了门。 整整一天,凝霜都跟在宋相宜的身边侍奉左右,直到下午顶头的太阳浓烈照人,宋相宜和李俊泽便选了个凉亭坐在里面歇息,凝霜才在摆完茶点之后,悄悄地退出了凉亭在一旁候着。 然而等到夕阳西下,宋相宜和李俊泽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方才发现婢女凝霜不见了踪迹。 细问之下,才知道临近傍晚的时候,凝霜接了个纸条匆匆离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就在李俊泽带出门的小厮们四下里寻找凝霜踪迹的时候,凉亭略微有些油漆脱落的红柱子上,被人用羽箭狠狠地钉入了一封带着猩红血迹的恐吓信。 “信呢?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黛眉轻蹙,将事情经过听到这里的盛夏,心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记不起当初的唐婉凝,更不会记不起当初唐婉凝那惨死的贴身丫鬟。 “当时我们就报了官,所以信的原件已经被刑部的宋侍郎拿走了。”李俊泽摇了摇头。 第168章 刻意的模仿 “但是信的内容我大致还记得,”李俊泽顿了顿继续道,“刚开始我们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后来意识到事情严重之后,我就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好多遍。” “信里说了些什么?就只有恐吓的话吗?”盛夏语气尽量平静,她不想给李俊泽平添紧张。 “不是,那信很长很奇怪,刚开始看一丁点儿都不像是恐吓信,所以我们最初才没当成一回事儿。” 摇了摇头,李俊泽慢慢地回忆着那份带血的恐吓信内容。 “信是写给相宜的,开头的称呼很是亲热,就像是写给什么亲密的恋人一般。 然后就写了一些很琐碎的事情,但全都是围绕在相宜身上的,比如相宜平时喜欢穿戴什么,去哪里游玩,逛什么铺子之类的。 看到这里的时候,相宜就有些紧张,因为那信里所说的内容都是千真万确的,有些场景相宜自己还历历在目,很显然是有人在监视她,甚至监视了很久,可我们竟然一直都没有觉察。 盛夏你能相信吗?我对有人监视相宜的事情竟然一丁点儿觉察都没有,现在让相宜处在这样的危险恐吓之中,我真的算不上什么称职的丈夫。”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李俊泽的脸上、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责。 “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情本就不怪你们任何人。应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犯罪的人,你们是受害者,即便你们什么都不做,他们都有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害你们。 更何况你对相宜如何,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你若是不称职,那这整个大胤怎么可能还会有称职的丈夫?” 抬手拍了拍李俊泽的肩膀,盛夏是在安慰他,却也是在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当有人遭到坏人侵害的时候,往往就会有那么一种声音站出来谴责无辜的受害者,怪他那天不该走那条路,怪他不该在那个时间点儿出现,怪她不该穿鲜艳的衣服,怪她不该善良爱笑…… 就仿佛受害者的被伤害,全都是根源于他们自己,若不是他们无意中引诱了凶手,让凶手控制不住自己犯罪的欲望,就根本不会受到伤害一般。 这样无端端的指责简直是在受害者的伤口上狠狠地撒盐,却又是受害者最无力辩驳、最无力应对的,往往比凶手的加害更令他们受伤至深,甚至难以愈合。 可站在那里出言指责的人却忘了,无论一个人在哪里,做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只要不侵害到旁人,那便是他的自由,便不应该受到其他人哪怕一丁点儿的阻拦,就更不用说无端端的伤害了。 “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再做多一点,或者再仔细一点,是不是相宜就不用遭受现在的折磨与担忧?” 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李俊泽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他继续说道: “那信上写到后来,就是在爱恋中对相宜充满仇恨,好像是在说相宜引诱了他,却又不肯对他负责,反而是另择人选的嫁给了我,让他独自一人伤心难过,所以他要报复,得不到的就亲手毁灭。” “信上说了他会什么时候对相宜下手吗?或者有没有提什么别的要求?” 盛夏出声问道,眉头也蹙得更紧了几分。 耳听得这恐吓信的内容便与当初唐婉凝收到的那封相仿佛,只是不知道等刑部的人有所动作之后,会不会如当初那般,跳出来一个冒名顶替罪名的。 应该,不会。 心底里不知道为什么涌出这个答案,盛夏看着摇头的李俊泽,等着他的回答。 “没有,信上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说会对相宜报复,让相宜好好的等着,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我现在已经让人把尚书府都围起来了,相宜的身边也是我的亲信贴身守卫,虽然我已经报了官,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觉得只有来找殿下来找你才能更安全。 盛夏,你说相宜不会有事的吧?真的不会有事的吧?” 一叠声的问着,向来稳重的李俊泽嗓音里全都是颤抖。 “你别着急,凶手如果有那个本事轻易突破尚书府的守卫,早就会对相宜下手了,不会再等到今天。” 始终沉默着的言涵开了口,他看了盛夏一眼,知道事情无论如何都再瞒不过她。 “既然恐吓信你没有随身带来,那我们还是要问你一些细节问题的,比如说那些你所说的关于琐事的叙述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具体说了些什么?” “对,是只说了相宜喜欢去哪里游玩,去哪间铺子,还是具体的描述了相宜的衣着打扮?” 看着有些茫然发愣的李俊泽,盛夏循循善诱出声。 “我想想……”李俊泽顿了顿,问道:“信上说了相宜出门时穿着黄色的裙子梳着流云发髻,这样算吗?” “算,”点点头,盛夏与言涵相互对视一眼,便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那这个能说明什么?”李俊泽显然并不知道从前唐婉凝的那桩案子。 “一般情况下,会注意到衣着发型打扮这样细节问题的,是女子的概率相对要大上许多,如此一来,就能帮助我们在破案抓凶的时候缩小凶手的范围。” 耐心的解释出声,盛夏却在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她所怀疑的事情就此告诉李俊泽。 她有些怕他承受不住。 更有些怕自己承受不住。 毕竟如果她内心的猜测为真,那将宋相宜推到如此危险境地的人就是她自己,而倘若宋相宜真的出了什么万一,那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心里仿佛有无底深渊在蔓延,没有人知道盛夏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耗费了多大的精神,才能让自己平心静气的站在这里,才能让自己没有因为慌乱和内疚而失掉最后的理智。 因为,她还要救宋相宜。 “可是你说了’一般’。”李俊泽的嗓音打断了盛夏微微颤抖的双手。 “什么?”盛夏愣了一愣。 “我是说,你刚刚强调了一般的情况,那是不是说,相宜现在是更严重的情况?” 李俊泽脸上的焦急愈发浓重,而没想到他会这般敏感的盛夏,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到最后将凶手捉拿归案的一刻,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本到底是什么。” 淡淡地开口出声,言涵缓解了一时间凝固起来的空气。 “我们现在能做的,是把全部的关注点都放在案子上,不要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也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继续对着李俊泽出声,言涵悄悄地握住了盛夏垂在身侧的手。 冰冷而近乎没有血色的手。 言涵就那么握着,心底里便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心疼,仿佛千万根钢针密密麻麻刺入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被言涵重新将关注点引回到案子本身的李俊泽,十分配合的又将近来宋相宜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就更不用说今日他们出门游玩的整个情形。 “照这样说,凝霜要么认识绑架她的凶徒,要么就是有人在凝霜如何离开的事情上撒了谎。” 反反复复确认了今天的情形,言涵沉吟着出声。 “对,凝霜一直都是个恪尽职守的人,从小到大她侍奉相宜都是不遗余力的,根本没有什么偷懒耍滑的事情发生。更不用说今天她本就当值,相宜还在郊外的凉亭里,随时可能召唤她。 若非是有什么当紧的事情,她肯定不会随便离开。” 点点头,盛夏十分赞同言涵的意见。 她虽与凝霜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可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更何况宋相宜经常在她们的通信里不止一次提到过凝霜,盛夏便知道,对于宋相宜来说,凝霜有多重要,又对她有多好。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家里有内奸?可是他们现在还跟相宜在一起!” 李俊泽瞬间便坐不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先别急,这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现在要一个一个的排除可能性不是吗?” 赶紧出声安抚李俊泽,盛夏又问道: “跟你说凝霜情况的那个仆从,你确定能百分百信任他吗?” 李俊泽想了一下,说道:“应该是能的,那个仆从是我们李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李家生养长大,他家里的爹娘兄弟都在李家,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背叛我们的事情来吧?” 肯定的话语被说出了疑问的语气,面对宋相宜的安危,李俊泽才发现自己竟是谁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除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 宋相宜对他们深信不疑,那他便也对他们深信不疑。 “那就先从凝霜相熟识的人开始调查。”言涵似是很相信李俊泽的判断,哪怕连李俊泽自己都有些犹豫的不敢全然相信。 言涵抬手就要找人来去刑部送信,却被盛夏出言拦了一拦: “等一等,我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麻烦俊泽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那封恐吓信。” 第169章 就这么不信任我? “什么问题,你说,别说再回忆一次,就是十次八次都行,如果我回忆不起来,殿下,能不能麻烦您去刑部将那封恐吓信要回来? 我,我不是不相信刑部和宋侍郎,但是相宜说了,在破案抓凶一途,谁都比不上盛夏。” 盛夏突然拦阻的举动有些惊到李俊泽,他看着言涵,目光里带了几许恳求。 “恐吓信我们会拿回来再看的,刑部的资料也全都会拿回来,只是若论起保护宋相宜和全城搜索凝霜,还是宋侍郎那边更加迅速而有把握一点儿。” 再度安抚出声,言涵将目光转向了盛夏,他也不明白她拦下自己到底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俊泽,你还记不记得那恐吓信里对相宜琐事的讲述,是只有相宜在出府之后的事情,还是包括她在府里的时候?” 盛夏询问的话音落地,言涵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那恐吓信里面只写了宋相宜出府后的事情,却只字未提她在府中的生活,那便证明犯下这案子的凶徒,不是很可能,而是百分百并非李府之人,更非宋相宜身边之人。 也就是说,宋相宜只要一直待在尚书府不出门,便是安全的。 “应该全都是出府之后的事情,”李俊泽回想了一下,又十分肯定道:“确实全都是出府之后的事情。可是,这个跟破案又有什么关系?” 出于人心疑问的本能,李俊泽再度问了一句。 “那就证明凶手不是尚书府里的人,而且尚书府里也没有与凶犯串通一气的奸细,你可以暂时放心相宜的安全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盛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方才李俊泽给了肯定的答案,可至多也只能排除他们带出去的人里面没有奸细,整个尚书府那么大,谁能保证就没有混进去一两个奸邪之人? 可现在,她能确定了,起码此时此刻宋相宜的身边并没有凶手潜伏,也没有任何危险潜伏。 眼看着得了言涵吩咐的侍卫转身离去,李俊泽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却还是开口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那么肯定我府中没有奸细?如果真的有,可他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踪而刻意没有去提相宜在府里的生活呢?” “因为凶犯会忍不住的。” 盛夏也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对着李俊泽颇有耐心的解释道: “家是最让人感到放松和安全的地方,凶犯抓了凝霜之后给相宜送来了恐吓信,一方面是因为他可能不太好直接对着相宜下手,令外一方面,就是他说的那句因爱生恨。 因爱生恨,便巴不得对方过得难以安生,比起直截了当的要了对方的性命,慢慢的折磨对方,看着对方处在惶恐不安之中更能令凶犯有复仇的快感。 所以如果他真的能够知道相宜在府中生活的细节,凶犯一定会忍不住地写在恐吓信里,让相宜,让你在第一时间知道,那个你们以为最安全最放松的地方,其实是最不安全、最有可能威胁到你们安全的地方。 然后你们便会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这样便达到了他从精神上折磨你们的目的,也能让他感觉到更高兴,更快乐。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这就只能说明,他没有这个能力,而绝非是他自己不想。” 自然,在眼前的这桩案子里,凶犯更想复仇、更想让心里时刻处在惶恐不安的人,不是宋相宜也不是李俊泽,而是她,盛夏。 若是知道宋相宜因为她而时刻处在危险之中,甚至连平日里觉得最安稳的家都无法回去,那她心中的担忧、内疚便会愈发的浓烈,便会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让她难以安宁。 而躲在暗处策划这一切的人,便会在脸上浮起复仇得逞的快意笑容。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 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清寒如水的深夜,盛夏看着摇曳跳动的烛火,一个名字在心里渐渐地浮了起来—— 唐婉凝。 除了唐婉凝,有谁会这般对自己恨之入骨? 除了唐宰相,又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将刑部历年的卷宗细节全都握在手里,然后给唐婉凝一个不断模仿过去的案件,不断刺激逼迫她现身的机会? 而除了唐叶铭、除了贪狼族,又有谁能有这个本事替唐婉凝犯下这接二连三的凶案,却极少的留下可以被追踪的线索? 是的,言涵已经全都告诉她了。 从新年刚过之后京城街头出现的死者遗体,到京城夜间失火的案件,再到如今宋相宜被人威胁恐吓,凝霜失踪下落不明。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担心,在李俊泽精疲力尽地离开安王府之后,言涵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然后静静的,略带不安的等着她的反应。 其实,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从一开始心里有了猜测的时候,她便已然从言涵那看似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不小的端倪,也已经猜到言涵定然不是在李俊泽出现的时候,才觉察到事情的异常。 甚至,在京城夜间失火的案子上,他对自己都有所隐瞒。 可是她能怪他瞒着自己吗? 不能。 他这一番苦心经营全都是为了护着自己,为了不让自己掉进那个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深坑陷阱之中。 可是她会怪他瞒着自己吗? 不会。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爱有多深,她知道他对自己的保护欲有多强,她甚至知道,倘若发生的事情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所颠倒,她怕是也会绞尽脑汁地瞒着他。 只要他能安好,让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是骗他。 然而盛夏还是生气的,气他在没有得到自己回答的时候便自己转身走掉,而到现在不曾出现,虽然她看得出来他那离开的脚步之中颇有几分慌乱。 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那么无理取闹,那么不懂事、不理智、会因为他的隐瞒而怪罪他的人吗? 心里这样想着,盛夏不免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她推开门刚想吹吹风,却看到言涵那守在院外的清瘦身影。 那身影随着她的出现而略有几分局促,抬抬脚步似是想要离开,却最终还是站在了原地。 盛夏的心尖微微一颤。 “我……”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盛夏,言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不是有意瞒着她的?可自己确实是明明知道有问题,还千方百计阻拦她知道。 说自己是故意将她蒙在鼓里的?可自己也并没有存着什么样的坏心思。 但是她明显的是被自己惹生气了…… 微微垂下眼眸不敢去正视那双望着自己的秋水明眸,言涵那副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模样,让盛夏的心底不由涌上一阵心疼与叹息。 “不是说好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么?” 轻轻地叹了口气,盛夏伸出手去握住了言涵垂在身侧的大掌,继续道: “不过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明白,老实说,若换成是我,想来不会跟你的做法有太多的出入,所以我生气的并不是你瞒着我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言涵抬起头来看她,反手将那柔软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他立时安心了许多。 “因为你不相信我会理解你,”盛夏抬眸看着他,“方才事情一败露,你就跟逃一样的赶紧转身离开,不就是认为我生气了,不想理你、不想看到你么?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隐瞒而生气,不正式说明你不相信我会理解你么?言涵,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理智、不懂事的人吗?” 尽管追问声声,但在看到他身影一瞬间便已经消气的盛夏,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和形象? 她之所以这样声声询问,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太过在意,不要再内疚和紧张而已,因为,她也同样的内疚,同样的紧张。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言涵解释的声音有些发急,“你也说了,我们约定好了互不隐瞒,可是我却一直瞒了你这么久,当然会怕你生气。 再说,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是我违反了咱们两个人的约定。” 说到最后又有些内疚,言涵的声音愈发没有底气。 “所以你就害怕跑了?难道生了气就会变成吃人的老虎吗?”强忍着唇边的笑,盛夏佯装生气。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解释,怕让你更生气。”微微垂眸,言涵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那然后呢?如果我现在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盛夏抬手,不许他避开自己的目光。 “我,我正在想。”言涵脸上的尴尬愈发浓重。 “正在想?站在我院子门口想?若是一直想不出来,我又不出门,你就一直巴巴的在这里站下去? 我的安王殿下,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终于是忍不住,盛夏“噗”地笑出声来。 第170章 回府遇险 “什么多大岁数,你故意欺负我是不是?” 脸上的尴尬窘迫被恍然大悟所替代,反应过来的言涵颇有些愤愤不平。 “我哪敢故意欺负你,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想多看一会儿。” 盛夏的笑声止不住。 “想多看一会儿?”剑眉轻挑,言涵忽然靠近,“那就让你多看一会儿,而且看得更清楚一点儿,感受得更清楚一点儿。” 带着霸道语气的话音尚未落地,言涵便迎面吻上了盛夏那娇嫩的双唇。 所有的紧张窘迫,所有的内疚不安,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深深的眷恋,两个人静静的相拥在春风拂柳的夜晚,头顶星空璀璨,却无一不悄悄地觊觎着他们的光辉。 “言涵,这次我恐怕不得不出府了。” 夜深意浓,盛夏柔软的嗓音里带了几许遮掩不去的倦意。 “嗯,我会尽快安排的,你放心,相宜她不会有事的。” 点点头,言涵抬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那如瀑般的乌黑长发。 尽管心中有千般担忧,万般牵挂,可他却更加知道盛夏是一个怎样的人——虽然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荆棘陷阱,可为了她看重的嗯,她便甘愿纵身跳入熊熊烈火。 而他,只能站在她背后坚定的支持着她。 从言涵的怀里坐直了身子,盛夏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言涵不解,一双好看的眉毛轻轻地挑了一挑。 “言涵,你放心,我也绝对不会有事的。” 一字一顿,盛夏说得郑重无比。 这是她对他许下的诺言,也是她对他一生最重要的承诺。 …… 因着唐家的戒备,去刑部验尸的事情一时半刻并不能安全成行,于是借着晌午街道上的熙熙攘攘,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从安王府的后院悄悄驶出。 盯梢在安王府周围的影卫顺势而动,紧跟着那马车就追了上去,却不料他们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府外,两个装束干练的身影便从安王府内纵身跃了出来—— 仔细瞧去,正是穿了男装的盛夏与蒙着面孔的青影。 她今天要去一趟尚书府。 宋相宜被层层保护在尚书府内足不出户,可心里的焦灼不安却没有分毫的减少。 言涵知道盛夏无法放着这样焦灼不安的宋相宜不管,于是便先安排了让她前去尚书府与宋相宜见面,一面安抚一下宋相宜的情绪,一面再试试能不能问出些案子的细节来。 原本他是要跟着一起的,只有与盛夏时刻待在一起他才能放心,然而言涵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安王府,言恒的亲信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贪狼族与唐家会面的消息有新变动,言恒急需与他一起来商量对策。 今日已是三月初二,明日便该是他们定好的会面时间,在此时出了变动,难道是他们对暗中围剿的布置有所觉察? 冷凝着面色来到肃王府中,言涵看到了比他面色还要黑沉凝重的言恒。 “探子刚得到的消息,贪狼族的人已经在分散行动了,他们派出一些人准备在城里做些小动作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剩下的那些重要人物,最迟会在今天晚上出现。” 看到言涵出现,言恒皱着眉头继续出声说道: “他们分散做事,我们总得配合一下才不至于被他们发现端倪,可是这样一来,你可调配的人手就更加紧张了。” “地点还没有确定?”言涵蹙眉问道。 他手底下可用的人马有限,若是再强行分出一部分来应对那些分散出来的贪狼族人,确实是捉襟见肘得很,恐怕还会影响最后的围剿。 “没有,探子还在紧跟。可是看他们忽然提前了见面时间的举动,应该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加谨慎,怕是很难在正式见面之前确定见面地点了。”言恒摇了摇头。 就凭着唐松哲那副老奸巨猾又多疑谨慎的性子,恐怕到底在哪里见面,连现在的贪狼族人自己都不曾知晓吧? “我的人手实在不能再分出来了,”沉吟着出声,言涵转眸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言毓: “你拿着这两个东西去找兵部苏大人,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他会派人跟着他们,如果那些人真的做些小动作弄出些事端来,他自会带人过去配合他们演一场戏。” 口中一面说着,言涵一面从袖带里掏出两个令牌似的东西递到了言毓的手中。 那两块令牌一个通体黝黑,一个洁白如玉。 黑色的言毓见过,是安王府上的一种令牌,但是白色的那个…… “盛老将军的亲信令牌,他与苏大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 见到言毓目带疑惑,言涵解释出声。 “连盛老将军的亲信令牌都在你手里,四个,阿夏对你还真是……啧啧啧……” 话说一半换成了感叹词,言毓将令牌敛入袖中,坏笑着离开了肃王府。 “那我们最后再确定一下人手的布防,没问题的话就不再做调整了。” 看着言毓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言涵展开手里的地图对着言恒平静出声,任谁都不曾看出他此刻内心的紧张与担忧—— 为了躲避唐家安插的眼线,盛夏原定好的从尚书府回来的时间,也是夜深人静之时。 所以他现在要再次确认一下人手的布防位置,再次确认一下,贪狼族与唐家人会面之处,到底会不会与盛夏回安王府的必经之路有所冲突。 是夜深沉。 潜伏在四方街水烟楼附近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在浓墨色夜空掩映之下仿若无人。 从暮色降临开始,翠烟坊与城西寺庙附近分别起了不大不小的骚乱,引得府衙的官差四处奔跑,却唯独这人来人往的四方街上平平静静,看起来与四方街上过往的每一天都毫无差别。 看来,今日的会面他们准备选在水烟楼了。 隐匿在黑衣人之中,这样的消息不由得让言涵稍稍松了口气。 尚书府与安王府虽然相去较远,但无论盛夏和青影选择哪条路回府,都决计不会路过水烟楼附近。 现在他只需要静待时机,然后迅速地将手里这副已然张开的大网狠狠地撒下去,再迅速地收紧便是。 夜色益发浓重,仿佛知道今晚注定不会太平一般,连天上的星星都躲到了厚厚的云层之下,乌云压顶,整个京城漆黑一片。 趁着这浓重的夜色,盛夏与青影一起离开了尚书府。 在尚书府度过的整整一日功夫,她将宋相宜惶恐不安的心情尽数安抚,同时,也得到了一些之前不曾有人知晓的案件细节。 如今,她只需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刑部验尸,然后案子便能向前更推进一步。 依着既定的回府路线,盛夏与青影没有片刻的耽误。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她盛夏从来便不是一个任性妄为之人。 能够安全的到达安王府,便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乌云聚敛,星子隐藏。 水烟楼外一声令下,无数黑影便从浓黑的夜色中倏忽而出,从四面八方将水烟楼包围在内,于是一时之间,昏暗的水烟楼内灯火通明,封闭的楼内不断有人向外突围,打斗的闷声也渐渐的扩大。 藏在乌云后面的星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的失眠。 “主子,跑出去的人分成了几个方向,已经安排人手去追了。” 收了手里的长剑,暗影迅速地出现在言涵的面前。 “跑了的都是什么人?” “唐家和沈家的人居多,他们更熟悉地形,贪狼族的好些人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我们抓回来了。” “把逃跑了的人聚在一起,不要分散。”言涵嗓音沉沉。 “属下明白。”暗影领命,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逃跑的人有没有向着浮雨阁方向去的?”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言涵出声拦住了暗影。 “回主子,有十几个人确实是向着菩提庙的方向去了,但不知道会不会去浮雨……” 暗影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言涵已然暗沉了面色,急急地丢下一句“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来处理”之后,便持剑隐匿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菩提庙,浮雨阁…… 站在原地的暗影愣了片刻便顿时明白过来,浮雨阁旁的青石街正是盛姑娘和青影今天回安王府的必经之路! “你们几个,赶紧跟着主子去浮雨阁!其他人按计划守好自己的位置!” 沉着嗓音指挥出声,挥剑厮杀之中,暗影只希望那些逃窜的人能临时改变方向,只希望万一他们真的遇上……青影,青影你一定要保护好盛姑娘! 浮雨阁,青石街。 快速行走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盛夏忽的抬手拦住了青影的脚步。 ……盛姑娘? 青影用目光递给她一个无声的询问。 ……前边有人,藏好。 凝神细听片刻,盛夏回头对着青影比划手势。 耳听得细碎且慌乱的脚步从远处渐渐靠近,青影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挡在了盛夏的身前。 第171章 短兵相接 青石街大路朝天,垂柳两边。 说是藏好,也不过是只能短暂的避开不正面迎击,而并不能彻底的避开这队疯狂逃窜的人马。 于是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长剑,他们只等着那队人走近辨清是敌是友之后再行动。 “里面有贪狼族的人。”借着临街微弱的灯光,青影看清了狼牙刀的模样。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全神贯注只等着那些人冲过来的时刻。 凌乱的脚步越靠越近,在转弯的一瞬间,青影和暗中护着盛夏的几个影卫纵身而出,举剑挥起。 狼狈逃窜的人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顷刻之间倒下一批,血光四溅中,两边的人马厮杀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人多,我们不要恋战,以冲出去为原则。” 眼看着后续冲来的人源源不断,盛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她们的目的是要安全回到安王府,不是与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纠缠。 “姑娘,属下发现这些人不全都是贪狼族人,还有一些是城中的驻兵。” 厮杀中靠近盛夏身边,青影沉着嗓音,刻意隐去了盛夏的名头。 “城中的驻兵?难道是他们提前行动了?”心思流转,盛夏瞬间想到了这些时日言涵在布置安排的事情。 “有可能,”青影点点头,又道:“为了安全起见,城里的驻兵我们得全部除掉。万一……” 万一跑掉一个恰好是认得出盛夏的,那他们一直以来的躲藏隐匿便是前功尽弃了。 “明白,但还是不要恋战,”点点头,盛夏看了一眼人群涌来的方向又道: “我看他们是逃跑出来的人,说不准后面还会不会有人再过来汇合。只要过了这浮雨河,那边的路就好隐藏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府,不要乱了言涵他们的计划。” “属下明白。” 青影应声,随即一声唿哨自他口中而出。 厮杀着的影卫齐齐地换了方向,专挑混在人群中的驻兵下手,一面冲杀着,一面缓步向着浮雨河畔的方向缓缓移动。 剑光,血光,杀声,喊声。 往昔静谧的浮雨河畔掀起阵阵波涛滚滚,血水飘荡在河面,泠泠波光中显出几分诡异之色。 盛夏一行人少不占优势,好在他们目标明确毫不恋战,而那逃窜的人群也并不想过多纠缠,于是边走边站,两边的人手在厮杀一阵之后,也渐渐地向着两个方向撤离了开来。 “青影,派两个人去悄悄跟着他们,然后给言涵传信,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终于来到浮雨河对岸,盛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安排出声。 今晚一役是言涵他们策划已久的,她虽不能以己之力拦住逃兵,但也绝对不能眼看着那些人逃跑。 至于言涵现在在哪里…… 盛夏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已经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狠狠地拉入了一个怀抱。 宽厚,温暖,带着春夜凛凛的寒气,又满溢着她熟悉的清冷梅花香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惊喜转身,盛夏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抱着自己的言涵。 “你怎么样?没事吧?” 心里松了一口气,言涵的眸子里还是充满紧张。 “没事,就是遇上了那些逃跑的人,实在躲不过去,我们就一起杀出来了。刚才清点了一下人数,有两个影卫受了伤,其余都好好的。” 盛夏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是好好的。” “嗯,没事就好,”松开环着她的双臂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言涵继续道:“这些人从水烟楼逃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都会朝着这个方向聚集,有可能是事先商量好的。 所以等把人全都抓回来之后,还得好好的排查一下这附近的情况。”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转头看向言涵,盛夏又道:“你不是应该在那里坐镇指挥,由暗影来负责追拿逃犯的吗?” “那边的事情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就来这边看看。”俊颜上闪过一丝尴尬,言涵含糊其辞。 “那为什么暗影没在这里?” 又是一声追问,盛夏哪里会不知道言涵的心思? “他刚才不还在这里……”言涵嘴硬。 “在哪里?你现在把他叫回来瞧瞧?”盛夏挑眉看着他。 动动双唇却找不出别的话来,被戳穿了的言涵只得实话实说,道:“我把他留在那边了,反正那边都是早就布置好的,不用花什么太多的心思,追逃兵更棘手一点儿。” “是追逃兵更棘手一点儿,还是逃兵逃窜的方向与我回府的路线相冲突?” 双眸直视言涵,盛夏径直挑明了的问话让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我们说好的各司其职呢?你这样担心我有危险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万一暗影守不住那边,让他们钻了空子反过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眯眼瞧着言涵,盛夏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当然,还有从心底里浮上来的丝丝缕缕的甜蜜。 只是面前的言涵略显尴尬,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躲闪着她的目光,正在心里琢磨着要怎样小小地为自己辩解一下,却冷不丁的,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娇小的人儿扑进他的怀里,用纤细的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身,言涵思绪迟滞几秒正要开口,却只听得怀中传来闷闷的声响: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也很担心你啊。现在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谁也说不准言逍到底在哪里挖坑等着我们去跳。 我答应你我会保重我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以保全我自己为主。 你看,刚刚我们就没有恋战,更没有去追那些人,就是因为我答应了你要以平安回府为目的,而且我也相信你能把那些人全都捉拿归案。 所以,答应我你以后也不要再这么冲动好不好?” 从怀抱里扬起头来,盛夏认真看着他的双眸仿佛天上最璀璨的星子。 心底顿时软成一汪春水,言涵轻轻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额发,郑重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 言涵的效率一向很高。 收尾清整工作在第二日的午时到来前,便已经全部完成。 唐叶铭会在昨天晚上的行动中落网本就不是他们计划内的事情,所以面对他的逃脱,言涵也并没有任何失望的情绪。 不过,将沈致远的贴身亲信和沈家的大管家一并抓了来,倒算得上是他们此番行动的一个意外收获。 “我听说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没有抓到,这个要紧吗?” 刚刚赶到安王府的言毓出声问道。 “跑掉三个贪狼族的人,苏大人已经安排人手在京城的各个出口把守了,他们跑掉之后极有可能要回去报信。” 言恒顿了顿又道:“不过应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言毓松了一口气,继续出声问道。 “先将此事与朝中的大臣通个气,然后明日早朝我会上书言逍,以外族蠢蠢欲动,企图混入京城扰乱我大胤政权为名,要求严格外族人进入京城的审查。 最好,能往镇压边关外族的事情上引,就算最后不能真的出兵,也能让贪狼族多少跟言逍生出些嫌隙来。” 言恒缓缓出声,最后目光落在言涵的身上,继续道: “至于沈家的那两个人,虽然在计划之外,但我想要不要就明日一起先奏上去。 虽然这样一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得到更多关于沈家和唐家的供词,但起码能打沈家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给了他们太多时间去反应,我怕我们这次费心思出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今天还有半日的功夫继续审讯,能从他们嘴里挖出些东西最好,就算不能,他们两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对沈家最好的打击。 沈家再是狡辩,这事儿也没办法跟他们脱得了干系了。” 点点头,在这个问题上言涵倒是十分赞同言恒的意见,只是他却对那三个逃跑了的贪狼族人有所担忧。 昨天明明那么多对京城无比熟悉的驻兵都不曾逃脱的掉,却被三个本该不熟悉京城的贪狼族逃跑了,难道,这仅仅是因为他们自身布防的大意?又或者这三个贪狼族人的运气实在太好? 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言涵总觉得不尽快将这三个人捉拿归案,他就始终无法彻底的放下心来。 “浮雨河的情况也要抓紧调查,最好能在这一半日之内出结果,他们都还忙乱着没个章法的时候,就是我们乘胜追击的最好时候。” 沉吟片刻出声,言恒显然也对昨天的古怪状况有所怀疑。 明明逃窜的时候是向着各个方向而去的,可最后却全都聚集在浮雨河畔,难不成,那里有通往城外的密道? 心念及此,言恒猛地抬头看向言涵,却正正好迎上他望过来的深沉且漆黑的双眸。 “是密道。” 三个字从言涵的口中缓缓说出,霎时间给整间屋子都笼上了一层浓浓的薄雾。 第172章 刑部验尸 沈家勾结贪狼族入侵京城一事东窗事发,霎时间引起满堂哗然。 清晨的朝堂上吵吵嚷嚷,众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彻查此事、彻查沈家,以还大胤朝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站在朝堂之上的言恒无比庆幸他当初与言涵做出的正确决定。 眼看着沈家狼狈至极的列出种种解释,企图将被抓的两人与沈家脱离干系,但却丝毫不被愤怒的众臣买账,他心里剩下的那点儿“证据不足”的担忧,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证据可以慢慢搜集,但将毫无准备的沈家冷不丁抛出来所得到的效果,却远远比搜集证据要重要得多。 就更不用说坐在龙椅之上的言逍那阴沉不定、想要发怒却又不得不强行忍住地愤恨表情。 简直,是令人感到愉悦。 贪狼族入侵京城东窗事发,唐家、沈家和其他牵涉其中之人皆是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沈家,近乎处在疲于奔命的状态。 他们的自顾不暇,便给了盛夏绝佳的机会。 一路潜入刑部验尸所,盛夏仿若进入无人之地,往昔守卫严密的刑部像是被谁撕开了一个万分隐秘的口子一般,根本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除了第一桩案子的两个死者遗体已经被家属认领下葬之外,前阵子京城夜间失火案的三个死者遗体,还有今天凌晨刚刚发现的凝霜的遗体,全都在这屋子里了。” 跟着盛夏进了验尸所,青影沉着嗓音出声说道,而他看向那被白布遮盖着纤瘦遗体的目光里,带了几分罕见的不忍。 那是今天凌晨刚刚在街头发现的凝霜的遗体。 打更的更夫刚刚瞧过子时的钟点,便依着近来新下的指示在四处巡视烛火,以免再发生前阵子农户着火牵连邻居的事情。 可是他沿着各街巷到处巡查还没有走出多远,便看到了横尸街头的凝霜。 彼时的凝霜浑身是血的躺在街道正中央,一双杏眸圆圆地睁着,直直地看着头顶雾蒙蒙的夜空,苍白残破的脸上充满疑惑与震惊,仿佛一声声无言的质问,质问究竟为何要让她遭受这番无妄的灭顶之灾。 睁着的双眼被运送遗体的官差轻轻地合了起来,她才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少女最好的青春年华,可却无端端地遭此灾祸,以至于横死街头。 那场面实在太惨,惨到这几个经常运送死者遗体的官差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凝霜小小的身躯上千疮百孔,几乎都难以分得清楚到底哪里是伤口,哪里是尚且完好无损的皮肤。 可凶手却放过了她的容貌。 站在验尸台前放眼看去,凝霜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张稚嫩青涩的脸,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盛姑娘,这一点是不是太过奇怪了?凝霜被凶手虐待成这副样子,可只有脸上这么完好无损,若是不将遮尸布全都掀开,根本就不会以为她被伤成这样。” 皱着眉头出声,青影行走江湖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却还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农户夜间起火的案子里,因为三个死者全身都被烧成了黑炭,所以我们无从知晓他们面部的受伤情况。 但是在初春的第一桩案子里,我记得卷宗上曾经也提到过,两具尸体的面目完好无损,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死者的身份和死者的家属。” 沉吟着出声,盛夏显然没有忽略这个细节。 “也就是说,保持死者面部的干净完整,对凶手来说具有十分特别的意义,但是这个意义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确实没办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大概是凶手的一个特殊癖好,属下在调查中会多留心这一点。” 青影接口出声,跟着盛夏身边久了,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验尸破案的规矩门道。 点点头,盛夏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沿着验尸台一处一处地观察着凝霜身上的伤口,那认真且专业的模样,让站在一旁的青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干扰了盛夏的思路。 “凶手虽然在凝霜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不同种类的伤痕,例如这里的刺伤,这里的划伤,还有这里的鞭伤,但能看得出来,凶手使用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凶器,留下这么多不同形状的伤口,并不是在试验。 不是在试验哪种凶器他用的顺手,也不是在试验哪种凶器符合他的喜好,他只是纯粹地在虐待,纯粹地在折磨中满足自己内心变态的欲望。” 将凝霜身上的不同伤口示意给青影看,盛夏声音虽平静理智,但脸上明显的带着掩饰不去的不忍与痛心—— 从伤口皮肉翻卷程度和颜色青紫状况来看,这些伤痕,绝大多数都是在凝霜活着的时候造成的。 她一个瘦弱的妙龄少女,到底是经受了怎样残酷的地狱折磨? 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盛夏忽然觉得,死亡,也许才是对凝霜最好的解脱。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凶手对这些不同的凶器都十分得熟悉?” 停顿了半晌,青影才稳住了自己的神思。 他是见过伤口的人。 顺着盛夏方才示意他的伤口认真地去看,他显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些伤口到底是凝霜生前造成的,还是死后留下的。 “对,凶手每一处伤痕都留得干脆利落,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试探的痕迹,显然是用惯了刀兵斧剑之人,甚至于是习惯了用刑之人。 否则的话,他的目标既然在宋相宜的身上,就算要发泄怒气,也应该朝着宋相宜或者现在守卫着她的那些人,而不应该是这样百般虐待凝霜。 更何况,他恐吓信中写的是想要与宋相宜百年好合,他亲手将宋相宜的贴身婢女虐待成这副样子,还怎么可能跟宋相宜百年好合?” 点头出声,盛夏此刻的嗓音冷静得可怕。 她就是这样,面对的敌人越是凶狠强大,她便越是冷静理智,丝毫不慌乱,丝毫不失控,如此才能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如此才能将敌人狠狠地击倒。 “但是……凶手针对的真正目标不是盛姑娘你吗?” 迟疑片刻,青影还是问出了声。 “嗯,他们真正的目标确实是我,他们犯下这一系列我曾经办过的案子,又拿着我最亲近、最看重的宋相宜开刀,自然是想要将我引出来。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要模仿得像,越像才能越让我慌乱,越像才能越让我觉得事情不对而站出来办案抓凶,否则的话,若是被我只当成了没有隐情的新案件,岂不是根本不会站出来?” 盛夏抬头看着青影出声问道。 “那也就是说,凶手明知道应该遵照原先的案子来做,却还是对凝霜这般施虐,是因为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实在是难以改掉?” 思忖片刻,青影恍然大悟。 “对,所以我们现在对搜索凶手的线索起码已经有了两条: 第一,凶手是个见惯了血腥杀人场面的人,他对各种刀兵斧剑十分熟悉。 第二,凶手控制不住自己的施暴虐待,很有可能是平时惯于用刑之人。” 简要的总结出声,盛夏低下头去,复又认真地检查起凝霜身上的伤口来。 除开她方才说的那些,这些伤口能告诉她的信息实在太多,比如现在,她那戴了肠衣手套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伸进了凝霜腹部的一处刺伤伤口之中。 那伤口的创面并不算宽,若是依着平日里她见过的兵器看,应该是把贴身用的匕首。 可是伤口的内里却很深,不光刺破了内脏,而且还拧翻了伤口内里的皮肉,搅碎了临近的内脏。 显然,凶手在将匕首刺入之后,还十分用力地搅动了几番。 而这样搅动造成的内部严重损伤,盛夏从前不是没有见过,甚至还可以说见过许多——在北疆无休无止地战场之上。 战场之上刀兵相接,无论起初的作战方式如何,战到最后的最后,便只剩下了短兵相接间的贴身肉搏。 是以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置对方于死地,谁能一招之下便让对方毫无还手之机,便是这场战斗的胜利之神能最后落于谁手的重要保证。 于是为了一招制敌,为了不让对手再有回转之际,每当士兵们将自己的武器刺入敌人的身体之中后,他们不会立刻拔出再刺,而是会用力地搅动几下,以给敌人造成最大限度的伤害,甚至一招致命。 现在,凝霜身上每一个刺入体内的伤口都有这样被搅动的痕迹,却是每一处都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足够痛苦,却又不至于即刻殒命。 她们要面对的凶犯到底是怎样一个变态且凶恶之人,盛夏现在并不清楚。 可她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要面对的凶犯,无论如何都与受过训练、上过战场的士兵军人脱离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抬起头来再次凝视着凝霜那苍白破败的容颜,盛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凶手亲手抓回来! 第173章 失控的凶犯 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验尸所内繁忙依旧。 全神贯注的盛夏检验完凝霜的遗体之后,又紧接着将目光转向了摆在一旁的三具焦黑无比的尸体。 “盛姑娘,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先歇一会儿再说吧。” 眼看着这初春时节盛夏的衣衫便被汗水湿透,站在一旁的青影忍不住地劝说出声。 她已经硬生生在验尸房站了一天,熬了一天,别说吃饭了,甚至于连水都没有怎么喝过。 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我没事,从前案子紧急的时候我连续站过比现在更长的时间。”回过头来冲着青影笑笑,盛夏继续说道: “现在不比往常,能来刑部一趟不容易,所以能抓紧的时间就要尽量抓紧。 你我都知道,除非抓到他,否则这个凶犯是不会停手的,只有尽快找到线索抓到他,才能免除更多人无辜受害。” 盛夏的语气认真又平常,说完之后便又重新低头看向了面前的受害者遗体。 无论这桩案子与她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尽快破案,及时防止更多的伤害,都是她内心始终坚持不变的原则。 “那,那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帮您?”青影挠挠头出声说道。 “这样吧,现在这里有三具受害者的遗体,我一个人挨个检查的话要耗费太多时间,”盛夏说着,低头又看了看三具遗体,继续道: “根据卢仵作的判断,一号死者是农户的女主人,二号死者是男主人,三号死者是莫名多出来的无名男尸。 我来检查三号无名男尸,你随着我说的、我做的一起来检查二号。” “好。”点点头,青影立刻站到了二号死者的身边。 他是安王府的影卫,从小接受了不少严苛的训练,虽然没有盛夏那般专业,但是于检查死者尸体一途,也多少有些经验和技巧。 于是穿上防护的外衣,青影便随着盛夏开始一起检查二号死者的遗体。 “现在看看咽喉的情况,下刀不要太用力,轻轻地划开咽喉就好。” 仔细检查过受害者的口鼻之后,盛夏示意青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解剖刀。 虽然卢仵作已经验过了死者的口鼻,那积满烟灰的状态正是说明死者的确死于大火浓烟,可这次的盛夏却不敢马虎,她要检查得再仔细一点儿,再深入一点儿,再万无一失一点儿。 毕竟,她此次面对的凶犯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锋利的解剖刀划过干硬焦黑的皮肉,气管的内壁立刻暴露出来。 长久的死亡失血让气管内部变得干枯苍白,但却没有任何烟灰吸入的痕迹,干干净净,根本就不是被火灾的浓烟熏呛致死所应该呈现的状态。 可方才检查死者口鼻的时候,却又烟灰满满,一副被浓烟熏呛窒息而死的症状。 自相矛盾的症状出现在同一具尸体之上,那便定然有一处是在作假。 咽喉气管里的症状难以作假,假的只能是死者的口鼻,只能是凶犯为了掩盖事实而刻意伪装被熏呛致死的口鼻。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番伪装非但没有蒙哄过关,反而是卖给了盛夏一个非常之大的破绽—— 他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做如此伪装? “盛姑娘,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当初南陵城大火的那桩案子里,三个受害者并非死于火灾,而是在火灾之前就已经被害身亡了。 可是这起案子里,凶手却要费尽心思的将三个受害者伪装成在火灾中呛入浓烟身亡,这到底是为什么?” 学着盛夏的样子检查了手底下的二号死者,青影心中疑团重重。 “是啊,到底为什么呢?” 抬头看看青影那双疑惑不解的眼睛,盛夏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伪造尸体证据,伪造死亡原因,凶手如此费尽心机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巨大的漏洞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不解? 盛夏觉得,凶犯不会这么蠢,至少她现在面对的凶犯不会这么蠢。 “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凶犯这样做,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沉吟着出声,盛夏还是习惯于将自己内心的疑惑与思考说出来与人一起商量分析。 这是从前与言涵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现在她身边只有青影,可还是无法抵抗她自己的这个习惯。 “无心之失?”青影愣了一下,问道:“伪造尸体证据十分的麻烦,盛姑娘,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您会觉得还有无心之失的可能性。” 摇了摇头,青影确然是想不明白盛夏的意思。 “我说的无心之失,不是凶犯无意中伪造了尸体上的这个痕迹。伪造痕迹,他肯定是故意的,只是他伪造痕迹之后留下这么大的漏洞,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盛夏继续解释道: “也就是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处理死者尸体的时候,犯下了这样的大错?”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无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青影有些不好意思。 黛眉轻蹙,盛夏继续说道: “我在想,如果是无心之失,那就说明凶犯以为当初南陵城夜火一案中的死者,本身就是被大火带来的浓烟熏呛致死的。他为了这桩模仿案的相像和逼真,就故意做出了这种伪造的证据。” “可是当初那案子侦破之后,抓到的是故意杀害农户,以诱拐、虐杀农户女儿的犯人啊。那三个死者之中,还有一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凶手怎么会有此误解呢?” 眉头也皱了起来,青影清清楚楚地记得,案件卷宗里说过的,案子里的三个死者是先被人杀死之后,又点燃的大火企图蒙混过关。 “我知道,是因为案子是我亲手侦办的,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安王府有那桩案子最清楚详尽的卷宗。 但是凶手知道的并没有这么清楚,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此推测,凶手第一没有参与过当时的案子,第二,他或者他背后的主使者没有办法拿到最详尽全面的案件卷宗,只能凭借道听途说和四处打听来判断案子的真实性?” 盛夏抬起头来看着青影出声说道。 “盛姑娘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把当初参与过南陵城夜火案的所有人员都排除在外,而且,凶犯和他背后主使的人,也不是身在刑部之人。 或者说,起码不是在刑部重要的位置,不能很轻松的接触到所有按键的卷宗,是吗?” 双眸微亮,青影顺着盛夏思路想下去,便越发觉得她聪颖的令人敬佩。 “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前提是凶犯不知道自己是在犯错,他只是无心之失。” 点点头,盛夏脸上的神色不见轻松反而更带了几分严肃。 “如果凶手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故意为之的话,那情况就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看向青影的眸子又认真了几分,盛夏继续道: “你想想,凶犯明知道要模仿的案子里面,死者是死于重物撞击头部,纵火只是为了隐藏凶手的杀人事实,可他却故意伪造出死者被浓烟熏呛致死的假象,而且,还知道这假象一定会被我们拆穿,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凶犯是觉得盛姑娘你不会接触到这个案子,所以不会发现他的伪造?” 皱着眉头出声,青影没等盛夏答话,自己便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伪造尸体证据这么麻烦的事情,他没道理故意给自己找更多的事情来做啊。” “我们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作案的凶犯是有幕后主使的,那么做什么案子,如何作案,应该都是那个幕后主使说了算的。 但他现在对他的幕后主使阳奉阴违,罔顾那人的指使而硬添加了这些与案件无关的事情进去,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盛夏看着青影出声问道。 “难道是他对自己的这个幕后主使心怀不满?或者说,他根本没把幕后主使当成是自己真正的主子?” 犹豫片刻,青影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最后的推测: “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这个幕后主使本就不是这个凶犯的主子,他们只是合作关系,凶犯之所以帮忙犯案,要么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帮,要么就是为了钱财。 总之,他们之间肯定不是效忠的关系,否则凶犯是不可能罔顾这个幕后主使的要求去随意做事的。 就好比我们,是永远不会做主子吩咐之外的事情的。” 话说到最后,青影的语气愈发肯定起来,目光里也染上了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 既然选择了效忠,那必定是生死追随。 “嗯,没错。”盛夏点点头,青影那坚定而忠贞的模样,让她替言涵感到无比的欣慰与感动。 “虽然第一起案子的死者尸体我们无法再验证,但无论是眼前死者尸体上的伪造证据,还是凝霜身上多余的伤痕,都在说明这个凶犯从一开始就在失控。” 第174章 唐府的愤怒 “至于他失控的原因,一来是你方才说的,这个凶犯与幕后指使之间并非是效忠的关系,甚至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暂时屈从于那人而已。 二来,我愈发能肯定这个凶犯是个暴虐的惯犯,他或许此前没有过真正的行凶杀人,但一定做过不少暴虐之事。 他有他自己的施虐习惯和行事风格,他很难克制和改变,也不想克制和改变,所以才会在模仿犯案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下他自己的痕迹。” 眸色认真且谨慎,盛夏思考分析案件一向周全仔细,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所以,她抓凶破案的速度也是最快的,她搜集分析出来的凶犯指向,往往最是箭无虚发,最是能一击致命。 “属下明白,调查的时候两种情况属下都不会放松的。” 彻底被盛夏所折服,此刻的青影,第一次在言涵之外的人身上生出了那种发自内心要生死追随,生死效忠的感觉。 …… 唐宰相府,漆黑的夜晚飘荡着一股诡异的宁静。 夜风徐徐却不见花草摇动,更没有草虫鸣叫,一草一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束缚其中,连控制不住地颤动,都只是轻轻的,轻轻的,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书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夹杂着唐宰相的暴怒的吼叫,让方圆几十米之内,压根儿没有任何活物敢出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引火上身,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灭顶之灾。 是的,灭顶之灾。 自从初三那日的子夜开始,唐府便接二连三的有下人被活生生地打死然后丢到府外的乱葬岗上。 他们有的是不小心掉了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的是不小心向着院子里多看了一眼,有的甚至只是从某间屋子前面路过,却因为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被当场乱棍打死。 于是一时之间,唐府上下皆是战战兢兢,莫说是府中最排不上号的杂役,就是素日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贴身小厮,都是整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不用说没事在主子们面前晃来晃去。 是以脾气发泄过后,与自己的长子唐叶铭说起事情来,唐松哲也并没有要刻意回避或者压低音量的意思。 “说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逃出去的那三个贪狼族人现在出城了?” 余怒未消,唐松哲在满屋子的狼藉里找了张还算完整的椅子坐了下来,对着唐叶铭出声问道。 “他们已经平安出城了,正在由我们安排在城外的人送回西北。”面色难看,此刻的唐叶铭自然也很是窝火。 “现在只知道安王府抓住了五六个活口,至于抓住的是谁,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消息,都还在打探之中。 安王府的人是出了名的消息紧,打探消息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废物!简直是一群废物!” 右手狠狠地拍打着桌面,唐松哲看向唐叶铭的目光里充满恼怒与鄙夷。 “我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久,耗费那么多财力精力,就是为了得到这些?! 就是为了看着他们被穷追猛打没有还手之力,就是为了从你这里听到一句不知道?! 唐叶铭,我们唐家要你有什么用?!我要你有什么用?!” 语气里的怒气抑制不住,唐松哲用力的拍着桌子,甚至将桌子上摆放着的杯碟都震到了地上。 哗啦哗啦,又是杯碟落地的碎裂之声。 唐叶铭面色铁青的站在那里,计划失败的恼怒,被当面痛斥嫌弃的羞辱,让他一刻都没办法安稳地待在这里,可他却不能离开,也不敢离开,只能狠狠地攥紧双拳,竭力地克制着自己。 “唐叶铭我告诉你,唐家既然能把你捧到镇南大军的副将一职,就能把你当成草芥一般踩在地上。 你要是觉得你自己现在手握重军,敢在心中对我不服,跟我对抗,那我就让你好好知道知道没了我在背后支持你的下场。” 冷冷出声,唐松哲看向唐叶铭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的父子感情。 “叶铭不敢。” 咬紧牙关,唐叶铭低低地出声说道。 “不敢?”唐松哲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从小把你养到大,你心里怎么想我知道的最清楚。 不过,你就算心中不满也最好就留在心里没人的时候你自己想想便罢了,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父亲,叶铭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父亲大人在上,叶铭只会遵循父亲的意思,绝对不会另作他想。” 表忠心似的出声,唐叶铭却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拳。 父亲? 父子之情? 这真是他唐叶铭活了这么大年纪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只不过……反抗?他真的能吗? 瞬间的激愤过后便是更为长久的沉寂与沮丧,唐叶铭沉默许久,直到在模糊中听到唐松哲再次恶狠狠地喊自己的名字时,才猛地扯回了自己飘远的神思。 “父亲。”唐叶铭抬头,竭力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儿。 “我听说,那几个活下来的贪狼族人在临出城之前曾经跟你见过面?”唐松哲看着他出声问道。 那目光里晦暗不明,让唐叶铭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走神儿。 “是的父亲,他们临行前来见过儿子。” “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尤其是关于这次的意外?” 愤怒发泄过后还是要做正经事,唐松哲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挽回与贪狼族的关系,挽回这次“意外”带来的巨大损失。 毕竟这次的事情若是解释不好,很有可能会被贪狼族的人误解为是他们故意设局陷害。 若当真失去了贪狼族的支持,那他们接下来的事情就愈发的难办了。 “那几个人说,他们相信这次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干系,他们回去之后会如实禀报贪狼族的首领,让我们不要担心与他们的继续合作。” 回答出声,唐叶铭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的看了唐松哲一眼。 “有话就快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做事丢人,难道做人也要给我丢人吗?!” 看到他脸上的犹豫,唐松哲立刻不满起来。 “父亲,是这样的,他们还说了一件并不能百分百肯定的事情。”几乎是条件反射,唐叶铭立刻开了口。 若是此时此刻的情形让他手下的将士看到,恐怕根本不能相信,他们所信服的、所追随的勇猛将领,会是一副这样唯唯诺诺的模样。 “他们说,在逃跑的路上曾经意外与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起了冲突,其中有一个人看身形和身手,特别像盛夏。” “盛夏?”唐松哲皱眉。 “就是盛远庭的那个独女。”唐松哲答道。 “盛远庭的独女春节之前不是已经跟着穆峄城那个小子回到北疆去了吗?怎么又会在京城出现?”唐松哲语气里满是怀疑。 当初穆峄城和盛夏离京之事,言逍还特地派人去跟梢追踪,但并没有传回什么别的消息,怎么现在又有人在京城看到了盛夏? “这正是孩儿疑惑的地方,但是那几个人说得信誓旦旦,据说还特地观察了一下,没有十成也有八成的把握。” 皱了皱眉头,这正是唐叶铭不敢直接将消息告诉唐松哲的原因。 当初盛夏和穆峄城是言逍的人一路跟着回了北疆的,现在又有消息说出现在了京城,若是消息不准确,岂不是在狠狠地打言逍的脸?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而已,虽说顶着唐家大公子的名头,可这名头在关键时刻能不能保他平安,他这个做宰相的父亲又有几分用处,唐叶铭自己心知肚明。 所以即便是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清楚之前,就将消息随处散播。 “那几个活下来的都是什么人?怎么还会认得盛夏?”唐松哲想了想出声问道。 言逍再是倚仗他,他也还没有能随随便便质疑言逍的地位。 “是贪狼族那边这次进京之人中的三个头目,在贪狼族算是有些资历的老人。据说在战场上多次与盛远庭和盛夏交手,所以对她的身手十分熟悉。” 回答出声,唐叶铭对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 战场上多次交锋的对手,能认得出来身形和身手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盛夏那个女人他在南疆的时候也总是听说她英勇的事迹。 一个女子英勇到那样的地步,是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的。 只是,他得先确定这几个人确然是多次上过战场的有资历的老人,否则的话,他真的不能保证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为了这次的事情,而对他、对唐家开展的报复。 “给你一天的时间调查清楚这三个人的可信度。” 坐在书房里的唐松哲冷冷出声,却丝毫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书房外面,有一个身影听得了消息之后,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了院子。 第175章 凶手的伪装(1) 唐婉凝知道了盛夏还没有离开京城的消息。 从自己父亲的书房外面一路蹑手蹑脚的跑回自己的屋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唐婉凝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突突地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她双手双脚冰凉不已,那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的双重感觉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坐立难安,又隐隐约约地有一种即将要复仇成功的快感。 她就知道她没猜错! 她就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当言毓的马车在暮色降沉的时刻踩着时间赶回城中时,当那个娇滴滴的红玉姑娘出现在人前时,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盛夏根本没有跟着穆峄城离开! 可是彼时的她并没有什么证据,更没有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身份去质疑、去搜查润王府的马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从自己面前缓缓驶过,却除了心中愤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她聪明。 还好她知道如何利用盛夏的弱点引她出来。 一桩桩过去已然抓获凶手的案子被人重新模仿再犯,一个个无辜的受害者鲜血淋漓的出现在京城,京城的夜火滔天,她就不相信那个一直以为无辜的死者伸张正义自诩的盛夏能够不有所觉察,能够沉得住气不站出来。 好,就算她能沉得住气,就算她能罔顾京城与她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性命,可是宋相宜呢,她总该不会再置宋相宜的安危于不顾吧?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个人只是碍着唐家的面子,碍着自己即将入宫为妃、甚至可能为后的身份,才不情不愿地帮自己做事。 可是那又如何呢? 别人的忠心她并不需要,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只要看到那个叫“盛夏”的女人不得好死!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唐婉凝坐在深深、深深的黑暗之中,脸上渐渐的浮起一抹阴冷而诡异的笑容。 …… 城郊凉亭,刑部的官差来来往往,忙碌不断地寻找搜集着线索和证据。 尽管案发当日他们已经将这凉亭附近都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可今日,宋侍郎又下了命令,让他们再来看看这附近是否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事关李尚书府的得意儿媳,官差们谁都不敢怠慢,只是他们都没有觉察到,在他们的队伍里有两个完全陌生的身影在仔细认真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看出什么异常来了吗?” 找机会离开了搜索的人群,言涵稍稍抬起那刻意压低的帽檐对着盛夏出声问道。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站在那里向着四下里观望,似乎在观察寻找着什么。 “既然凶手采取的是引诱凝霜离开的法子,那我想他肯定要提前蹲守观察,才能保证把凝霜约到一个百分百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站在石头上面,盛夏侧过头,将视线停留在一个方向。 穿着男式官差衣服的她,非但不显得怪异,反而有一种旁人没有的勃勃英气在其中。 “我也是这个意思,”点点头,言涵继续道: “根据李俊泽的说法,那天他和宋相宜坐在前面的凉亭里,凝霜和他的贴身小厮守在亭外,其他人安顿在距离凉亭不足百米的山窝下面,既不阻碍他们两个人的视线,也能随叫随到。” “所以,凉亭视野之内的开阔地带肯定不是凶犯蹲守的地方,否则即便相宜没有意识到,李俊泽也会发现异常。” 接口出声,盛夏手指着一个方向,继续道:“所以这个位置能先排除。” “嗯,接下来排除的就是这边,”抬手也指了一个方向,言涵接着说道:“凝霜守在亭外是为了随时侍奉凉亭里的宋相宜和李俊泽,但是李俊泽的贴身小厮兼护卫守在这里,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所以在他们两人所能一眼看得清楚明白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凶犯蹲守。” “李俊泽的贴身小厮已经彻底排除嫌疑了?”盛夏转回头来问道。 她这几日忙于验尸和之后的凶犯线索分析,倒是没有怎么关注尚书府内部人员的排查。 “嗯,李俊泽很肯定这一点。”言涵点点头,道:“宋相宜是他的夫人,他总不会去包庇对自己夫人生命安全有着直接威胁的人。” “那小厮说了没,到底是谁让他递信过去的?” “是跟着来的另外一个仆人,而这个仆人却是从一个小孩子手里拿来的信。” “小孩子?”盛夏皱眉。 这么明显有问题的事情,居然就这么一路畅通了? “我仔细盘问过了,应该就是个被凶犯临时拦下来帮忙送信的普通农户家的孩子。不过那个仆人,现在已经失踪了。” 回答出声,言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失踪?”盛夏微微挑眉,冷笑道:“是被害失踪还是自己心虚跑了?” “尚书府的人正在四处找,但想来应该这种情况是凶多吉少。”言涵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好的情绪。 虽然说那个仆人与凶犯之间未必就有什么联系,或者他都可以肯定,那个仆人根本就与凶犯作案之间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贪图了一些小便宜、小利益,帮忙递了信、说了些情况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小便宜、小利益,却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而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往往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见到事情闹大,他自然是要偷偷溜掉,可利用了他的凶犯又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曾经与自己打过交道的人呢? 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既然排除了这两个地方,那最适合蹲守的,就应该是那边的那处山窝了。” 没再去想那个逃跑仆人的事情,盛夏专注的观察几番四周,确定了凶犯最可能蹲守的位置。 “我们过去看看。” 顺着盛夏手指的方向看去,言涵一面出声说着,一面就要伸手来拉她的手,谁知却被她极快速地躲了过去。 言涵抬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几分不解。 “那个,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咱们两个人都是男装,你这样会引起他们怀疑的。” 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云,盛夏结结巴巴的解释到。 言涵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安王殿下多年不近女色,疑似好男风。” “什么?”盛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的传言,你在京城竟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听到过?”言涵唇边笑意更甚,伸出手来再度要去拉盛夏。 “抱歉,这样的传言我还真没有听过,我呀,我只听说过安王言涵不日将迎娶唐家三小姐为妻,而且,这个传言还传遍了整个大胤的大江南北呢!” 故意阴阳怪气的开口,盛夏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却是暴露出了她孩子气的内心。 “那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脸上笑容不减,言涵知道自己现在是无缘拉一拉她的小手了,于是便往前站了两步身子,道:“那我就先跳为敬了。”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跳到了他们所站的土丘之下,然后仰起头来,冲着盛夏招了招手。 藏在帽子下面的脸颊莫名的有些发烫,盛夏定了定心神儿,也随之跳了下去。 “喏,果然是在这里蹲守。” 来到土丘下面便很快恢复了正常,盛夏没有费太大的功夫便发现了凶犯蹲守的地点。 那地方乍一看去草木繁茂,与旁边丛生的野草并无二致,然而这精心的伪装却依旧没有能逃脱得了盛夏那敏锐的目光——树干上有意无意地用来打发时间的划痕。 尽管同那些被踩折的野草一般也被凶犯进行了伪装和消除,可见惯了这些的盛夏,还是一眼便识破了伪装。 只不过,真正引起盛夏注意的,却并不是被踩折的野草,也不是树干上新近的划痕,而是凶犯伪装和消除痕迹的手法。 “你还记不记得,在验尸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凶犯有一种可能的身份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或者将领,而且很有可能是上过战场、在军营里有一定地位的人?” 蹲在那树干旁边,盛夏伸出手去丈量着上面的刻痕。 “怎么,有更新的发现?”言涵也一起蹲下了身去。 “你看这些试图抹除树干刻痕的痕迹,长短大小都差不多,刚刚好与树皮本身的纹路十分相似,若不是仔细去看,很容易被以假乱真过去。 再看看凶犯恢复折断野草的方法,还有他是怎么去除脚印的,这些,都与军队里教给侦察兵的方法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我自己要消除蹲守的痕迹,所做的手法和事情都同凶犯一模一样。 不信你看看。” 话音未落,盛夏便挪开了自己蹲着的位置,然后伸手将鞋底踩过的野草从根部稍稍拔起,再极快速地与旁边仍旧直立着的野草连在了一起,若非仔细去瞧,压根儿就看不出来那颗野草曾经被人踩断、折倒在地。 而盛夏那从靴子里抽出短刀的手在树干上飞速地化刻着,所留下的痕迹,也与树干上的一模一样。 第176章 凶手的伪装(2) “怪不得刑部的官差在这里来来回回,却始终没有发现凶犯留下的痕迹。” 亲眼见着盛夏又将他们蹲守之处的痕迹全都消除干净,言涵不由得感叹出声。 军队想要侦查敌情便要经常性的去地方蹲守、探听,如何消除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自然是每个军队训练的重中之重。 能这般将痕迹消除伪造得一般人都看不出来,若非是军队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手,真是再没人能够到得了这样的地步。 “这样看来,在之前的案发现场和抛尸现场,刑部没有找到太多凶犯留下的线索痕迹也并不奇怪了。” 点点头,盛夏此刻的神情愈发的严肃了不少。 “而且就他消除痕迹的本领来看,我现在百分之百能够肯定,凶犯一定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甚至将领,一般的士兵或者刚训练没多久的士兵,是做不到这样的地步的。” “看来青影要调查的范围又缩小了一些,这次的事情结束,他还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减少了他的负担。” 浅笑着出声,言涵心思敏捷,已然开始盘算到底要从哪里入手。 “凶犯肯定是驻扎在京城和周边军队的,比如骁骑营、城防营、御林军,还有城外的一些驻军,不可能是从很远地方来的,也不可能是唐叶铭的从南疆带来的手下。” 没等言涵出声,盛夏率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是唐叶铭?难道南北军队在这些方面还有所差异?” 虽然心中的范围与盛夏说的一样,但言涵确然对军队上的事情知道的要比盛夏略少。 “不是南北军队差异的问题,是幕后主使的问题。”摇了摇头,盛夏抬头看着言涵的双眸。 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这些模仿案件的背后除了亲自作案的凶犯,定然还是有一个幕后主使的黑手存在,但却始终不曾认认真真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又或者说,没有来得及细细地分析讨论。 “你觉得会是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言涵出声问道。 “唐婉凝。”看着言涵的眼睛,盛夏说出了一个让他点头的名字。 “这三起案件虽然都是在模仿,但却总有各种各样的纰漏存在,与当初发生的案子在细节上并不相同。 在刑部验尸的时候,我曾经与青影讨论过这个问题,得出了两种可能性,但现在我觉得这两种可能性是同时存在的。 一来,安排案件的幕后主使对案件本身的细节并不完全清楚,二来就是作案的凶犯,对幕后主使也并非是全然的忠心耿耿,在犯案杀人的时候,总是随心所欲的带上了自己个人的特点。” 看到言涵点头,盛夏继续出声分析道: “针对我们的,肯定是唐家和言逍,但当初言逍是派人一路跟着’我’和峄城回到北疆军营的,所以他对我的去留不可能太过怀疑。 况且,我对他虽然存在威胁,但比起你,比起我父亲和苏伯伯来说,他根本没有要费心费力的做出这些案子来引诱我出现的道理,我在他那里还没有这么重要。 言逍都不在意,唐松哲就更不可能在意。 就算是唐叶铭很疼爱自己这个三妹唐婉凝,可大局当前,他又是那么一个对自己的父亲万分顺从的人,怎么可能分心来针对我? 所以,最有可能针对我的人,就剩下了唐婉凝。 至于针对我的原因,”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看向言涵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想来你知道得清楚,京城的传言也颇多,就不必我多做赘述了吧?” “咳,这个不必说了,”俊颜上闪过几丝无奈地尴尬,言涵此刻才觉得自己方才真是挖坑给自己跳,而且,还是个一辈子都爬不上来的深坑。 “你怀疑唐婉凝的另外一个理由我也清楚,就是对案件细节的掌握不全。” 顿了顿,言涵决定稍稍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不管是言逍还是唐松哲,他们要是想知道案件的细节简直是轻而易举,根本不可能出现偏差,而且如果是他们来安排凶犯做事,凶犯势必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就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所以只能是唐婉凝,她知道案件的大概情况,又能借着唐家和言逍的势力对凶犯施压,迫使凶犯不得不出手,但又不心甘情愿,才会出现案子现在的情况。” 话音落地,言涵抬头看着盛夏,笑着问道: “怎么样,盛大小姐在下分析得可对?” “安王殿下睿智精明,分析案情自然是没错的,那就有劳殿下您安排人手仔细去查一查,最近什么人同唐家三小姐的来往比较密切吧。” 一本正经的出声,盛夏的话音还没落地,自己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是,在下谨遵盛大小姐的吩咐。” 言涵笑着躬了躬身子。 直看得不远处的官差们心里一阵纳罕,却又莫名地有点儿不敢靠近来询问情况。 — 言涵的动作一向很快。 还没等他和盛夏从郊外回到城中,安王府的探子便已经悄然深入到京城的各大驻扎军队之中,而他们调查的重中之重,便是隶属于唐宰相门生名下的骁骑营。 “御林军的直接管辖权是在言逍的手里,比起骁骑营来说,唐婉凝想要接触御林军的人实在是有些难度的。 尤其这个凶犯还要在御林军之中占有一定的地位,拥有一定的身份。” 听了暗影的回报,盛夏点点头表示赞同。 “况且你也说了,凶犯肯定是去过边疆、上过战场的人,御林军的人虽然武功高超,但大多都是从小在京城武校场采用极端方式训练出来的,上过战场的人很少。 所以我们从骁骑营开始重点调查要来得更容易一点儿。” 接口出声,言涵抬手倒了杯热茶递到了盛夏的手里。 “刚刚已经喝过一杯了。”盛夏皱眉抗议。 “喝完这杯还要再喝掉一杯,你今天在城外待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京城的春天干燥得很,等会儿让厨房再给你熬一锅冰糖雪梨来喝。” 不由分说地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面前,言涵看着她出声说道。 “啊?还要喝冰糖雪梨啊?”眉头皱得更紧,盛夏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言涵: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就这么喝茶挺好的。府里的厨房那么忙,就不用再为了我一个人再多添点儿额外的活儿干了。” “府里的厨房本来就是侍奉你的,给你熬梨水是他们荣幸。”言涵看着她笑着说道。 “可是……” 盛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言涵出声打断,道: “没什么可是的,在这件事情上不许耍小孩子脾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吃梨,也不喜欢梨子的味道,但这冰糖梨水是春天最好的降燥之物。” 向来沉稳的盛夏难得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撅起了嘴,然后转过头去,一副不想搭理言涵的模样。 “好啦,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吗?你想想,现在正是破案抓凶的紧要关头,宋相宜的安慰全都要仰仗你,你若是这个时候病倒了,还有谁能用最快地速度抓住凶犯?” 唇边带笑,言涵凑过身去从身后环住了盛夏的双臂,继续柔声哄劝道: “府上还有晒干的桂花存着,等梨水快熬好的时候让他们放进去,到时候桂花在沸水里滚上几滚,梨水里便全都会是桂花的香气,你再喝,也就不会觉察到梨子的味道了。” 轻柔的嗓音带着些许白梅的香气萦绕在耳畔,明明是极其清寒的味道,却硬生生地让盛夏觉得有些耳根发烧。 被这样轻柔的、小心翼翼地哄劝着,她哪里还闹得起脾气、闹得起别扭来? 粉嫩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回头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言涵唇边的笑意更深。 “好吧,那就姑且信了你,”盛夏点点头,又道:“不过,你也得跟着我一起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喜欢梨子的味道。” 言涵:“……” 似乎有点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翌日清晨。 习惯了早起的盛夏在院子里舞剑,一套刚劲的剑法于行云流水间被她舞得带了些许轻柔的味道,却是剑过之处草木摧折,丝毫没有减弱半分威力。 “暗影参见主子,盛姑娘。” 盛夏一套剑法才刚刚舞毕,暗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院之中。 “出什么事了吗?”长剑回鞘,盛夏缓步走回言涵的身边。 “回盛姑娘,前段时间差遣去南陵城的探子传回了消息,当年从宫中逃跑出去的太医已经找到了。” 盛夏一听,便顾不得擦汗地连连追问出声,“太医找到了?现在人在哪里?” “人现在还在南陵城中,因为他提了一个要求,说是想先见见主子,才决定要不要跟我们回京城来当朝指控言逍。” 暗影淡淡地回答出声。 “要见言涵?”盛夏不由得有些担忧,“为什么?” 第177章 临阵倒戈 “那位大夫说,他想先向主子确认一些事情。” 回答出声,暗影抬头看着言涵,又道: “他说主子您一定会同意先去南陵城见见他的,因为您曾经同他打过交道,他就是南陵城同仁堂的常大夫。” 果然是常大夫。 暗影的话音刚落,盛夏便转眸看向了言涵。 当初他们在南陵城破案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常大夫谈吐非凡,并非普通百姓或者普通的医者所会拥有,却还是没敢轻易地下结论。 毕竟,常大夫的年纪并不算大,况且言涵并不记得当初宫中负责近身侍奉先皇的太医里,还有一位姓常的太医。 “常大夫对见我的时间有要求吗?” 言涵与盛夏对视一眼便在心里做了决定。 “回主子,常大夫说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他现在就在南陵城自己的住所内,我们派出去的人现在已经全都潜藏在他的周围,暗中守护着他的安全,目前唐家的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 暗影沉声回到。 “你去安排,我们即刻启程。”点点头,言涵吩咐出声。 暗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院之中,悄无声息的一如他来时那般。 “你……” “你……” 安静的小院里,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响起。 “你先说吧,”唇角轻扬,言涵对着盛夏出声,“自古夫君出远门,妻子总是要嘱咐几句的。 我虽是你们盛家未过门的女婿,但也想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怎么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嗔怪出声,盛夏俏脸上的红云一闪而过,然而也只是片刻的事情,她很快便认真道: “你这番去南陵城见常大夫,能拿到当年之事的证据固然重要,但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千万不要为了拿到证据,或者是把他当成人证带回京城来,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你要记得,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没有证据我们可以再找,但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在家中等你不着是绝对不肯安安心心的过下去的。” 珍而重之,言而慎之,盛夏抬起的双眸深深地看向他的眸底,看向他的心里。 “嗯,放心吧,我会以自己的安全为重的。” 俊颜上的笑意带着无尽的温柔宠溺,言涵抬手轻抚着她如水的青丝,柔声叮嘱道: “你在家中也是,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破案需要出府的时候,身边一定要带几个人跟着。 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此时不同往日,你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四处杀人的凶犯,双拳难敌四手,你万不可逞强,知道吗?” “嗯,你也放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即便是为了给你解除后顾之忧,我也不会乱来的。” 认认真真点头,盛夏应的郑重其事。 低头在盛夏的额头印上一吻,言涵轻声道:“南陵城离京城不远,我很快便会回来,好好在家等我。” 一骑骏马出城而去,身后扬起的万千尘土里都融着一句话: “言涵,你千万千万要记得,家中还有一个我在等着你。” — 静谧之夜,暗黑之处。 唐婉凝来来回回的踱着方步,隐藏在面纱之后的双眼片刻不停地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等人,而这个人,显然已经迟到了许久。 “你到底通知到他了没有?” 对着身边的贴身丫鬟出声,唐婉凝嗓音狠辣。 自从去年她的贴身丫鬟被凶犯残忍的杀害,她身边的婢女便如走马灯一般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永远都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她的上一任婢女到底犯了什么错,又去了哪里。 “小姐,奴婢真的通知到了。当时齐大人说了会过来的。” 赶紧回答出声,那小丫鬟脸上布满掩饰不住地惴惴不安——宰相府里一直有个传言,每一个被唐婉凝赶走的贴身丫鬟,最后都出现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上。 “那他到底为什么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恼怒,紧张,愤恨,唐婉凝眸子里满是恶毒。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 “唐三小姐的脾气还是要改一改的,总是这样会吓倒身边人的。” 没等小丫鬟带了颤音儿的话说完,一个带着调笑却冷冰冰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小丫鬟彻底打了个寒颤,当即便开溜离开。 “齐大人,你是不是也有点儿太不守时了?”唐婉凝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个真是要请唐三小姐见谅了,你也知道,我是骁骑营中人,军营规矩严苛,我自然是没办法自如行动的。 今夜能想法子偷偷溜出来见上唐三小姐一面,已然是十分不容易了。” 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来人的语气里对唐婉凝没有分毫的尊重之意。 “齐大人在骁骑营中地位如何,我唐婉凝还不至于不知道,所以这样冠冕堂皇的假话,齐大人日后还是省省吧。” 狠狠地咬了咬牙,唐婉凝戳穿了来人的虚伪,但也不敢太过激烈。 “没想到唐三小姐这么不给面子,这脾气还真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变。 只可惜啊,我今天可没那么好的兴致来伺候你的大小姐脾气!” 冷哼一声,来人作势便要离开。 “齐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唐婉凝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约定?”齐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唐婉凝冷笑道:“唐婉凝,我当初只答应得空的时候帮你的忙,可没说要把我自己这条命搭进去。” “没想到你齐术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唐婉凝面带讥讽。 “唐婉凝,还是收起你的这些小把戏吧,对我没用的。 我齐术随军征战沙场多年,死人堆里都躺过好多次,岂是你这一句两句话就能激将得起来的?” 冷笑出声,齐术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更深的嘲讽和鄙视。 “我齐术这条命虽然没有多金贵,但也不是谁都能拿得走的,为了你搭进去我这条命,”不屑地冷哼一声,齐术接着道:“不值。” “你!”唐婉凝气结。 她虽然一直都知道齐术并非真心诚意的听从自己,可等到真正撕破这张伪装的皮面时,唐婉凝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齐术冷笑,“唐三小姐,当初我是为什么才帮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如今我非但没有从你这里得到分毫的好处,反而是把自己一步一步地陷入危险之中。 最近刑部的调查有多紧迫你知道吗?我的身份的暴露岌岌可危你知道吗? 你一丁点儿好处都不给我兑现,却要我为你拼命,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刑部怎么会追查到你的身上?你不是一直都手脚很干净吗?” 齐术的冷笑让唐婉凝心中一凛,她知道,他的这些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呵?唐三小姐的意思是我故意留下线索来让他们抓到我?”齐术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鸷,“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的安排出了问题,才让他们发现了可以追踪的痕迹?” “我的安排不会有问题的,明明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 心慌意乱地喊出声,唐婉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既然唐三小姐对我的本事不满意,那正好,你我的约定就此作罢吧。” 冷脸出声,齐术当即掉转身子离开。 “你给我站住!齐术,你给我站住!” 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唐婉凝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衣角,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暗夜之中。 脚下飞快地跑着,唐婉凝想要追上那消失的身影,然而浓黑的夜色蔓延无际,她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方向。 “小姐,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先回府?” 跟在唐婉凝的身后气喘吁吁,那小丫鬟却没敢靠近她身边半步。 急速奔跑着的唐婉凝忽然停下身子,她转回头去,眸色阴狠地看着身后战战兢兢的小丫鬟。 “小姐,奴婢,奴婢……” 寒意从脚底升起,小丫鬟忍不住地后退身子。 “是啊,现在确实时辰不早了,我若是就这么回府碰上父亲,你觉得我会有怎样的下场?” 红唇勾起,唐婉凝一步步向着小丫鬟靠近。 “老爷,老爷一向爱护小姐,他,他不会把小姐怎么样的,小姐,小姐你不会有事的……” 战战兢兢后退,小丫鬟不留心踩到石头上,脚下一软便跌倒在地,然而,她却顾不得喊疼,只是手脚并用着不断地后退。 因为,此时此刻的唐婉凝,面色狰狞的仿佛刚刚从地狱释放出来的魔鬼。 “我父亲有多爱护我,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更知道,如果他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而只知道有一个奴婢想要趁夜逃跑,我恰好发现了跑出来替唐家捉拿叛徒…… 你说,他会不会更加爱护我?” 冰冷的话音落地,唐婉凝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匕首高高地扬起,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落了下去。 京城的黎明,又多了一个无辜的冤魂。 第178章 唐婉凝入宫(1) 清晨的钟鼓声悠扬清远,伴随着朝阳的初升,唤醒沉寂的千家万户。 血污与陨落似乎已经出现的太过频繁,以致于清扫的人们在看到街头暗沉的血迹时,脸上已然没有了丝毫的讶异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漠然。 哗啦,哗啦。 街头的仆从在冲刷着陈旧的血迹。 叮当,叮当。 闺房里的唐婉凝在观赏着铜镜里精心打扮着的自己。 半夜逃匿的丫鬟被闻讯赶来的下人拖去了城外的乱葬岗,一条性命的无端陨落却没能引得起唐宰相府里半分的涟漪波动。 仆从们依旧各司其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仅有的几个与殒了性命的小丫鬟交好的奴婢,也只敢在没人的地方悄悄的掉落几滴眼泪,然后战战兢兢的,祈祷着下一个被安排到唐婉凝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还好此刻的唐婉凝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件事,她现在精心妆扮,不过是为了待会儿能在言逍面前更有几分开口说话的资格。 她要进宫去,她要去见言逍。 不管是以唐家三小姐的身份也好,还是以他未来皇妃的身份也罢,她今天必须要见到言逍,而且必须要让言逍答应她的要求,哪怕是用跪地哀求的方式,她也要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进行下去,她也要让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盛夏——不得好死。 宫墙巍巍,宫门深深。 唐婉凝踏着熟悉的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心里却没了当初还是个小女孩的憧憬与快乐。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单纯无比的小女孩,她常常会被父亲带进宫来,又或者是跟着自己给言逍做伴读的兄长一起进宫玩耍。 而每次进宫,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充满喜悦和欢欣的事情,因为她可以看到那个一直对人冷冰冰的小皇子,而她,就喜欢他那副对谁都冷漠着一张脸的样子,即便那张冷脸对着她的时候也毫无改变。 可她就是喜欢,毫无原因的喜欢,第一眼相见就喜欢。 那个时候的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能时刻陪在他的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看得到自己的好,总有一天会喜欢上自己,总有一天会对自己露出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的表情。 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便也心满意足。 于是她总是缠着兄长要一起进宫,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和自己一起共同分享一个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 可彼时的她却从来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彻底的远离自己而去。 那张一贯冷漠着的俊颜的确露出了与旁人不同的神情,可却不是她渴盼依旧的温柔,渴盼依旧的笑容,甚至不是一丝丝的情谊留恋,而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冷漠、嫌恶与离弃。 盛夏,盛夏,盛夏! 是你夺走了他,是你夺走了我作为宰相之女所拥有的一切骄傲与自豪,是你夺走了我生命中最看重的一切! 姣好的容颜上刹那间阴狠冰冷,唐婉凝狠狠地攥紧了拳头——盛夏,我绝对要让你付出血的代价,没有人,没有人能从我手里夺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阴风恻恻,乌云密布。 唐婉凝推开紧闭的御书房大门,看着那坐在案几之后不可一世的天子言逍,娇俏的脸上毫无破绽的浮起一个千娇百媚的笑。 “婉凝见过皇上,皇上安好。” 行礼的动作被柔软的身段做的行云流水,唐婉凝一声娇滴滴的问安,无疑会勾起任何一个雄性动物的敏感神经。 果不其然,一直冷着脸的言逍神色间颇有几分松动之意。 “起来吧,唐小姐既是不日将入宫为妃,那便不需要这么多礼数了。” 言逍抬眼看着唐婉凝缓缓起身,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美的,柔美的身段,姣好的容颜,明亮的双眸,那副笑起来千娇百媚的模样,任后宫佳丽三千也无人能够匹敌。 只是,他言逍虽然好色,但却还没有糊涂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婉凝多谢皇上厚爱,但婉凝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是绝对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的。”唐婉凝似娇似憨。 “朕说什么便是什么,唐小姐你无需这般惶恐。” 微微错开了落在唐婉凝身上的目光,言逍不咸不淡地问道: “不知唐小姐急着要进宫来见朕所为何事,莫非是唐宰相或者叶铭临时有什么变故?” “回皇上,是婉凝自己要来的,婉凝有消息要说与皇上听。” “消息?有什么消息是你父亲和兄长没有告诉朕的?”言逍看向唐婉凝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好笑,“若是你们姑娘家的长短是非,朕可是没兴趣的。” “皇上日理万机,婉凝自然不敢用些琐碎的事情来打扰皇上,”脸上笑容依旧娇媚,唐婉凝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继续道: “婉凝今日要说的,是关于安王府和安王爷言涵的消息。” “朕的四皇弟?”言逍忽然冷笑,“莫不是唐小姐对他余情未了想要来朕这里悔婚?” “婉凝不敢,请皇上明察。”当即跪下身子,唐婉凝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婉凝要说的是帮皇上分忧的事情。” “帮朕分忧?”言逍脸上的冷笑未褪,“你先起来回话。” “谢皇上。” 从地上站起身来,唐婉凝也没再跟言逍绕圈子,而是径直开了口,道: “皇上您可知道有名叫盛夏的女子?” “盛远庭之女,我那四皇弟心心念念的女子。年前的时候,与穆峄城一起回了北疆军营。” 言逍一字一顿,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 “如果臣女说盛夏根本没有回到北疆,而是一直藏在京城呢?”唐婉凝笑容微敛。 “证据。”言逍面无表情,心里微微有些愠怒。 盛夏和穆峄城是他派出去的亲信亲自盯着回了北疆的,如今唐婉凝有所她压根儿没有离开京城,这置他的颜面于何地? 言逍本能地想要大发脾气,可理智让他坐在那里,等着再听听唐婉凝接下去的话——形势紧迫,就是他自己也任性不得。 “臣女没有证据,不过臣女能有法子将这个盛夏从藏身之处引出来。” 没有被言逍脸上瞬间浮起的阴沉所吓倒,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唐婉凝稳住心神儿,继续道: “从前段时间开始,臣女就已经着手在做这件事情,只是臣女人微言轻,许多事情难以进行,所以才进宫来面见皇上,希望皇上能给臣女以帮助,让臣女将事情继续做完。” 言简意赅,唐婉凝将自己一直以来雇佣齐术模仿犯案的事情讲给了言逍,同时,也一字不漏地将自己现在的窘迫处境尽数告诉了他。 香炉的烟气在御书房内飘荡弥散,唐婉凝一字一顿说完,便直直地看着言逍的眼睛。 “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帮你?”沉默片刻,言逍开口问道。 “因为臣女能帮到皇上。”唐婉凝不卑不亢。 “帮朕?依朕看,你不过是想除掉横亘在你和言涵之间的障碍罢了。”言逍冷笑出声。 “臣女心知瞒不过皇上,也从来没想过要瞒着皇上。 当初臣女设计和促成这一切,确实有臣女自己的私心,不过并非是皇上所想的那般。 臣女对安王殿下早已死心,一个反复抛弃臣女、让臣女成为全大胤百姓笑柄的人,臣女是断断不会再迷恋。 但一件东西,臣女可以扔掉,却绝对不允许有旁的人捡起来拿走,更不能容忍冒犯了臣女的人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所以,皇上您说的没错,臣女确实有私心,臣女一定要除掉这个冒犯了臣女的人。” 点头出声,唐婉凝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 这是她在来的时候便已经想好的。 言逍是何等的人物,自己那点儿要除掉盛夏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既然瞒不过,就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反而不会让言逍心中生疑。 “你倒是坦诚,还真不愧是唐宰相教导出来的女儿。”沉默片刻,言逍忽然笑着出声,“不过,朕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情对朕有什么好处。” “将盛夏引出来之后,臣女可以不对她下手而是直接交到皇上您的手里。 安王言涵对这个叫做盛夏的女子用情有多深,臣女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要让他为了盛夏自取性命,他是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所以,皇上您若是将盛夏当做人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就相当于掌控了安王言涵的一举一动。” 妩媚的笑容变得阴险起来,唐婉凝刻意忽视了自己心底里一闪而过的哀伤。 “此话当真?”言逍的脸上似笑非笑。 “臣女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言。”唐婉凝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 “条件呢?你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把盛夏交到朕的手里,即便是朕答应帮你出手。” 坐直了身子,言逍的脸上终于换上了一副正经谈判的神色。 “臣女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等皇上事成之后,将盛夏交由我全权处理,”抬头看着言逍,唐婉凝一字一顿强调: “要活的。” 第179章 唐婉凝的反击 消失的齐术很快又出现在唐婉凝的面前。 他的冷漠,他的不满,甚至他刻意流露出的不屑与鄙夷,唐婉凝统统都不在乎。 她只在乎自己要做的事情能不能顺利进行,她只在乎自己要实现的目的能不能顺利达成,至于实现她目的的工具怎么想,又是怀着怎样的态度,她根本就不会在意。 齐术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工具,一如她在齐术眼里只是个获得地位金钱的台阶一般。 她真正在意的,是离开御书房之前言逍说过的那句话: 唐婉凝,你嘴里说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肯为了别的女人付出生命的时候,你心里不会觉得悲哀吗? 是啊,不会觉得悲哀吗? 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唐婉凝仿佛被谁抽空了身体一般,连叹气都没有力气。 她当然会觉得悲哀,而且是深如海底一般的悲哀。 只是悲哀的久了,心痛的久了,渐渐的也就变成了麻木,变成了漠然,然后便只剩下仇恨,剩下恨不能让他们碎尸万段的仇恨。 嗯,碎尸万段。 就是连死,她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轻松容易。 微微春风中,唐婉凝狠狠、狠狠地将手里的木梳掰成了两段。 — 近来的京城百姓有些惶恐。 如果说见血的命案已经让他们有些麻木,而如今身边活蹦乱跳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失踪,则狠狠地触动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疼痛,让他们惊慌,让他们恢复了警惕的本能。 “这已经是第几起孩子失踪的案子了?”小院里,盛夏面色严肃的出声问道。 “回盛姑娘,是第三起,算上前两起案子失踪的孩子,现在已经有五个孩子失踪了。” 回答出声,青影将从刑部得来的卷宗递给盛夏。 “五个孩子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的,年龄都在十岁以下五岁以上,男孩儿女孩儿都有。 第一起案子里失踪的两个孩子是住在城郊的一对兄妹,他们的爹娘说,当时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在田里忙着耕种,孩子就在平时总待着的地方玩耍。 但是等他们中午暂时歇息要回家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两个孩子全都不见了,邻居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第二起案子里失踪的小男孩儿是城南一家卖菜的摊贩的儿子,因为年龄比较大了,平时会帮忙给附近的居民送送菜。 他失踪的那个时候,正好是要给住在隔着一条街的王奶奶家送菜,可是王奶奶一直没等到那孩子,就自己拄着拐杖来摊子上买菜,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刚刚失踪的两个七岁上下小女孩子,是四方街布料商铺老板的两个女儿,她们今天应该是要坐着马车去城外踏青的,但半路就失踪了。” 在府外问清了情况的青影,将三起案子的情况简要的向盛夏叙述了一遍。 “那车夫和马车呢?跟着孩子的仆人呢?”放下手里的卷宗,盛夏出声问道。 如果说前面两起案子的孩子失踪方式还算正常的话,那第三起案子乍一听来实在是有点儿反常。 两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坐着自家的马车去城外踏青,身边有车夫有婢女,怎么还能失踪? “车夫和马车还在,但跟着两个孩子的婢女不见了。回来找到商铺老板一起去京城府衙报案告官的,正是车夫。” 青影回答出声。 跟着孩子的婢女失踪不见,难道是监守自盗? “婢女的身份确定了吗?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盛夏蹙眉问道。 “婢女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据商户的薛老板说,陪着两个孩子的婢女是他们薛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薛家长大,对两个孩子十分好,基本不可能是她下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青影又道:“刑部已经派人去搜索孩子们失踪的地方,依属下看,那个婢女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盛夏点头,在这个问题上她与青影的想法不谋而合。 既然薛家很肯定陪着孩子们的婢女不会对孩子们下手,那她失踪的唯一理由,便是因为妨碍了凶手对孩子下手而被除掉。 “车夫呢?有没有问出什么消息来?” “京城府衙的人还在问,这个车夫虽然不是薛家临时雇来的,但也并非只做薛家一家的生意,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顿了顿,青影继续道:“宋侍郎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说一旦问出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只是他想问问您,现在这几起失踪案的管辖权还在京城府衙欧大人的手里,他需不需要将案子接管到刑部的手中?” 宋侍郎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盛夏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你同宋侍郎说,这案子还是移交到他的手里,让他亲自去办的好。”沉吟片刻,盛夏出声说道。 孩子莫名失踪便再无踪迹,这样的案子在京城少之又少,百姓们或许会对谋财害命的凶杀案有所习惯,却极少极少,会听说有谁家的孩子失踪不见。 再想想去年枫叶村发生的案子,尽管是叶青跑来向她求助的,甚至算不得刑部记录在册的大案子,但当时枫叶村的管辖权归属一事,确然有人是向朝廷上过奏本的。 唐婉凝会知道这案子的情况,也并不算得上稀奇。 “是,属下这就去向宋侍郎回话。”青影应声,很快便离开了院子。 将京城府衙记录下来的卷宗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盛夏的心思渐渐沉静下来,却也愈发的肯定,掳走孩子们的人就是她一直在找寻的凶犯,而凶犯的目标,依然是自己未变。 只是,这次凶犯会把掳走的孩子藏在哪里? 枫叶村的“怪物”有囚禁孩子的地洞,那现在这个凶犯有什么?又或者,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要留着孩子性命的打算? 黛眉紧蹙,盛夏知道这是唐婉凝引自己出府的计谋,可也深深的知道,被掳走的孩子们的性命迫在眉睫。 她必须去救他们。 “李夫人,您不能进去,李夫人……” “你们不用拦着我,我知道阿夏在里面,她不会不见我,我也绝对不会害她,所以你们不要拦着我!” 院子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盛夏,不用仔细分辨,她都能立刻听得出宋相宜的声音。 “相宜,你怎么来了?”赶紧打开院门,盛夏对着跟在她身后的婢女挥了挥手。 那婢女一脸担忧的退了下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再回头多看宋相宜一眼。 “相宜,你好好的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要你在家待着别乱跑的吗?”半天没听到宋相宜的回答,盛夏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威胁她的凶犯还在京城里游荡,虽然他已经又开始犯下新的案子,可谁能保证宋相宜就一定不再是他的重点? “好好在家待着别乱跑的人应该是你。”死死拉着盛夏的手,宋相宜继续出声,道: “京城里有孩子失踪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包括我受到的威胁,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我也想的很清楚、很明白了。 阿夏,他们的目标是你对不对? 不管是之前无辜被害的那些人,还是凝霜和我,又或者是现在的这些失踪了的孩子,他们全都是为了引你出来,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你对不对?” 声声急问在眼前,盛夏却无端端地愣了片刻,方才缓缓地出声,说道: “对,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我。所有的这些死者和失踪的孩子,包括受到威胁的你,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他们想要我从安王府出去,他们想要抓到我,所以不断地利用你们来逼迫我。” 说话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盛夏又道:“所以,都是我的错。” 昔日里清亮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暗哑,甚至带了些许的干涩,盛夏站在那里似乎神色很是平静,然而却让人莫名的感觉到哀伤。 “不是,阿夏,我不是这个意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夏,宋相宜不由得有些慌神: “你听我说,这些事情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错的人不是你,错的人是他们。 是他们想要害人,是他们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借口去做,所以,你千万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阿夏,你一定要听我说,你一丁点儿错都没有。” 紧紧拉着盛夏的手,宋相宜说到最后,话语里都带了些许的哭腔。 她哪里有半分要责怪盛夏的意思? 即便如此残酷的事情已经降临到她的身上,即便她自身的性命安全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即便是她紧张、慌乱,甚至忍不住地大声哭泣,可她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她一直都知道,谁应该为这些悲惨的事情负责,她一直都知道,在这些接二连三的悲惨事件里,到底谁才是被伤害得最深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一直都知道,她一直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可是,为什么她就让盛夏难过了呢? 第180章 宋相宜的阻拦 宋相宜抬头看着盛夏,心里不由得涌起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自己明明是来劝她的,怎么反倒让她更加伤心难过了? “阿夏,你真的不要自责,这些事情真的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宋相宜只是本能地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 “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是在责怪我。”笑容里带了几许勉强,盛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没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责怪一个人。” 顿了顿嗓音,盛夏又补充说道。 “你明白就好,我就是怕你钻这个牛角尖,所以才急匆匆的赶过来。” 顿时松了一口气,宋相宜看着盛夏,紧接着又出声说道: “阿夏,我知道你现在放心不下外面的事情,可是你得听我的,你绝对不能出府去,不然的话就是正中他们下怀了。” 语气认真而严肃,这才是宋相宜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安王府的真正目的—— 她不能让盛夏出府去冒险,她一定要拦着盛夏。 “阿夏,不行,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眼看着盛夏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宋相宜便不由得着急起来。 “他们做这么多事情,就是等着你忍不住出府去,现在言涵又不在京城,你若是出了府,外面肯定是等着你的天罗地网。 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们怎么办?你要言涵怎么办?” 神色越发的着急,宋相宜干脆伸出双臂拦在了盛夏的面前: “你要是想出安王府的大门,那就先从我身上过去!” 她不想用这种不讲理的方法为难盛夏的,可是她除了这样做就也再没别的法子了。 “相宜,”盛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音渐渐地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从尚书府跑到安王府来,就是不想我受到伤害。 那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我而受到非人的折磨和伤害? 更何况,现在被牵扯进去的还有五个无辜的孩子,如果我仍旧坐在安王府里不出去,我是安全了,但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因此而受到伤害。 你因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伤,所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劝我,那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我受到伤害呢?”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愈发的平静起来,每当在心里做好了最后的决定,越是危险,她便越是冷静而镇定。 “可是,可是阿夏,他们这样做摆明了就是在针对你啊。”宋相宜红了眼眶,嗓音有些颤抖。 “他们针对我,虽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但我也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的看着旁的人为我受到伤害是不是?” 抬起手来拍了拍宋相宜的肩膀,盛夏脸上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来。 “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用了这种方法,他们简直太无耻了,他们不是人!” 语气愤恨,宋相宜却忍不住地流下泪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根本没有办法能拦着盛夏了。 只恨那些人,居然采用这么无耻卑劣的方法。 “他们的法子无耻归无耻,可是却很有效不是吗?”浅笑着出声,盛夏看着连嘴唇都在颤抖的宋相宜,道: “但如果他们的法子没有效果,我不就不再是你认识和喜欢的那个盛夏,而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卑鄙小人了吗?” “阿夏,为什么我现在忽然很希望,很希望你也是跟他们一样的卑鄙小人?” 嗓音暗哑,宋相宜脸上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连续不断的落下。 小人虽卑鄙可是不会有受到这样无妄之灾的时候啊! 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盛夏这样善良而正直的人呢? 落下来的手臂垂在身侧,宋相宜紧紧地攥着拳头,她仿佛忽然就明白了这个荒谬而可笑的世界。 “傻丫头,”声音不由得柔软了几分,盛夏拉着宋相宜的手坐下身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鲁莽行事,他们有他们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我也有我应对他们的方法。 明明知道眼前是挖好的陷阱,我虽然不一定能躲得过去,但也不会傻到直接跳下去是不是? 所以,你放心,现在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待在尚书府里,然后等着我将凶犯捉拿归案的消息。” “可是我……” “答应我,这样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没等宋相宜的话说完,盛夏便拦住了她的话头,秋水明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极度渴望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好,我答应过你。”终于,宋相宜点点头,又道:“那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发生多么危急的情况都不要不顾你自己的安危,你要好好的回来,这样我才能安心。” “嗯,我答应你。”盛夏冲着宋相宜微微一笑。 — 薛家孩子失踪的地点被找到。 凌乱的杂草,枯折的树枝,试图掩盖的拖拽痕迹,眼前的一切不用盛夏开口,甚至连刚刚进入刑部的新手官差都能说得出来,这里曾经有过十分激烈的打斗。 “看来凶犯在抢走薛家的两个孩子的时候,孩子们的贴身婢女曾经有过激烈的反抗。” 压低了嗓音,青影对着站在身边的盛夏出声说道。 言涵虽然没在,但他还是想办法带着盛夏混进了刑部派来勘察现场的官差之中。 “不过跟上次在郊外掳走凝霜相比,这次凶犯清理现场的动作明显要粗糙许多,很多痕迹都消除的很潦草,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同样压低了嗓音,盛夏尽可能地不让旁人发现她是个女子。 “难不成凶手换了个人?”青影皱皱眉头,琢磨着出声。 “这个可能性不算太大,”盛夏轻轻摇了摇头,“临时换人还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交代一遍,容易出差错不说,唐婉凝应该也没那么多人手可以随意挑着换。” “说的也是,唐婉凝毕竟只是个还没有入宫的嫔妃而已。”点点头,青影继续推测出声,道: “那有没有可能是凶犯在掳走两个孩子的过程中受到了什么打断,所以走得非常匆忙,来不及将这里的痕迹彻底收拾干净?” 毕竟,薛家的贴身婢女曾经为了两个孩子奋力反抗过,惊动了附近路过的人也说不定。 “嗯,这个很有可能,”盛夏点头表示赞同,“我们先四处看看,我怀疑那个贴身婢女的尸体应该也被埋藏在了附近。” “那属下去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青影说完,就向着旁边更为偏僻的地方走去。 今天跟着刑部官差一起来勘察现场的,除了刑部的宋侍郎之外,还有一个他们最为熟悉的苏清让。 借着调查京城失踪人口的名义一同来到绑架现场,苏清让自然是为了保护盛夏周全,而有他在,青影的确也能放心不少。 “有没有什么发现?”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苏清让缓步来到了盛夏的身边。 “没有很具体的发现,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凶犯在这里掳走薛家的两个孩子似乎是一个意外。” 从地上站起身来,盛夏认真地思索出声。 “意外?你是说,凶手其实没有打算要掳走薛家的两个孩子?”这下轮到苏清让意外了。 “嗯,是有这样的感觉,”点点头,盛夏跟着苏清让一起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树林之外,“其他几个失踪现场我没有去过,所以说不上来那些地方都具体有什么特征。 但是从案件间隔时间来看,薛家的两个孩子被掳走,距离上一起案子案发的时间间隔要比前几起短得多,对于一个有自己习惯的凶犯来说,这样的变化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我推断凶手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就是有什么外在的情况逼迫他提前,不管哪种情况,凶手犯案应该都没有准备得很充分。 再有就是失踪地点,前几起案子,不管失踪的孩子家庭条件如何,他们都是在一个对他们来说相对比较安全的环境失踪的,比如经常玩耍的地方,或者每天都要去送菜的路上。 这样的话,孩子的失踪人们不容易及时发现,凶犯就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或者是带着孩子远离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可是你看这里,不是孩子们熟悉的环境不说,孩子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尽职尽责的贴身婢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凶犯下手都要比以往困难许多。” 蹙着眉头一点一点分析着现场的情况,盛夏看着连连点头的苏清让,却总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哪里不对,但又一时半刻的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似乎……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但无论是从现场状况还是道理上,自己的想法也都是能说得通的,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眉头越皱越紧,盛夏反复琢磨的思绪被不远处的一声大喊所打断: “宋大人,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女子的尸体!” 第181章 安宁的桃红 刚刚发现的那具女子尸体,正是失踪不见的薛家的贴身婢女。 松动泥泞的土壤里,一只纤瘦的手歪歪斜斜地伸了出来,手背上还有已经变得青紫的累累伤痕。 “你们几个去把她的尸体挖出来,小心一点儿,尽量不要破坏尸体本来的样子。” 顺着声音走过来,宋侍郎皱着眉头指挥出声。 几个被点到名字的官差赶紧跑过去手脚并用的往外挖,不多时,一具稍稍有些开始腐烂的女尸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是……是她,这,这就是桃红,就,就是桃红。” 人群中一个身影结结巴巴的响了起来,青影循声望去,正是跟着刑部来认人的薛家奴仆。 “好了,带下去吧。”宋侍郎挥挥手,薛家奴仆便被人领了下去。 他走上前去似是在认真地观察着婢女桃红的尸体,然而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站在对面的盛夏身上。 “先将死者桃红的尸体带回到刑部去,谁也不要对尸体做任何处理,苏侍郎和我要亲自验尸。” 见到盛夏点头,宋侍郎对着左右侍卫吩咐出声。 官差们很快便将婢女桃红的尸体装进白色的袋子运走,顺便,还在苏清让的指挥下带走了一些周围的泥土和野草。 “尸体是你最先发现的?”压低了嗓音,盛夏对着青影出声问道。 “是属下,”青影点点头,“刚才属下四处找寻看起来奇怪的地方,就发现这里的泥土虽然看着不像是有被新近翻动的痕迹,但杂草却东倒西歪的不像个样子。 所以属下就过来仔细地找了找,然后就发现了被埋在这块石头下面的尸体。” “石头压在尸体的上面?”盛夏一边问一边走了过去。 在宋侍郎的有意安排之下,此刻她的周围并没有多少官差,也没有谁十分刻意地注视着这里。 “对,就正正好压在尸体上面,属下觉得,应该是凶犯为了防止尸体被路过的人发现而特地搬来的。 因为石头向上的一面还有泥土和青苔的痕迹,很明显是被人挪动过位置,以至于上下颠倒了。” 紧跟在盛夏身后,青影一五一十地回答出声。 “行迹潦草到这种地步,看来凶犯掳走薛家两个孩子的时候,还真的是十分匆忙。”随着一起向前走,苏清让不由得出声说道。 尽管他供职于户部,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职书生,然而若是让他来犯案,他也知道要如何掩藏石头被搬动过的痕迹。 “不过凶手还是做了不少功夫的,属下最初发现尸体的时候,上面的泥土和枯草都铺撒的很均匀,如果不是石头和周围的野草丛有异常的话,尸体被埋藏在这里是很难发现的。” 接口出声,青影的神色间稍稍浮起几分犹豫,嘴唇微动,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发现?” 显然,青影的异常没有能够躲得过盛夏的眼睛。 “发现算不上,属下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青影沉吟着出声,“虽然凶犯在掩盖埋尸地点的时候显得有些着急和潦草,留下了一些能被我们发现的痕迹。 但是,属下觉得他总不至于着急到连尸体都没有完全埋好就离开吧?”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青影又补充道: “刚才您看到的那只手,原本就是露在外面的,不是属下找到可疑地点之后自己动手挖出来的。” “露在外面的?!”苏清让明显得愣了一下,“凶犯都有时间挪动石头和铺撒干土什么的,怎么会来不及把死者的尸体仔细的埋好? 难不成……凶犯是故意的?” 最后一句说的将信将疑,苏清让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盛夏。 眼看着她那一贯沉静的脸上更多了几分严肃,苏清让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大胆猜测没有错,起码,在盛夏这里没有错。 “但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说不通?”青影蹙眉看着苏清让,“如果凶犯是故意将桃红的尸体露出来一部分,就是说,他想让别人发现她的尸体。 可是他又费尽心力的挪动石头、消除痕迹,显然又是在掩盖他杀人埋尸的行为,并不想让别人发现。 他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话音落地,青影将目光投向了盛夏,而此时的他方才发现,盛夏已然成为了视线的集中点。 而此时此刻的盛夏,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在哪里,也终于想明白了,眼前这样奇怪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或许凶犯这样看似自相矛盾的做法,正是说明了这起案子对凶犯来说是一场意外呢?” 面色沉静如水,盛夏看着眼前三人诧异的目光,继续缓缓道: “只是这’意外’的含义里面,加上了不少被迫的成分。” “被迫?”宋侍郎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被迫,”盛夏点点头,继续道: “方才我和清让对这起案子本身就有些怀疑,不管是受害者的类型、凶犯下手的位置,还是夹杂着桃红这个贴身婢女的特殊状况,全都与前两起案子相差较大,甚至都让人有点儿怀疑,这次作案的凶犯会不会另有他人。 现在我们又在埋尸地点发现了凶犯自相矛盾的做法,再结合他这起案子其他地方的潦草痕迹,我现在有个很大胆的推测: 那就是凶犯自己本来并不想对薛家的两个孩子下手,或者说并不想对这个婢女桃红下手。 但因为他受雇于人,甚至于受胁迫于人,所以不得不动手犯案,可是他又心有不甘或者心有不忍,所以才故意做出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 “那让他不情愿动手的,到底是薛家的两个孩子,还是这个婢女桃红?”宋侍郎琢磨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婢女桃红的可能性比较大,”盛夏沉吟出声,这也是她刚才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薛家的两个孩子凶犯还是带走了,如果他不愿意对薛家的两个孩子动手,完全可以假装失败,又或者闹出更大的动静,让人们能早点发现踪迹。 可他恰恰用自己看似自相矛盾的做法,让婢女桃红的尸体很快就被我们发现,也就说明,凶犯不想让桃红的尸体一直就这样无人知晓的埋葬在这里,而是想让她被发现,被带走,然后被好好的安葬。” “那也就是说,凶犯在掩藏痕迹的时候犯下的许多失误,都是故意的?”青影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依我看,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线索,也有可能是因为心神不宁。”接口出声,苏清让转头看了看盛夏,继续道: “种种迹象都表明,凶犯对这个婢女桃红有着很独特的感情,甚至可能他们两个人本身就有所来往。 不然的话,仅仅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婢女,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强悍的凶犯手中拼死反抗这么久? 不管桃红对凶犯是什么感情,凶犯对桃红肯定是有感情的,被迫杀死自己喜欢的姑娘,即便是再冷血的人,想来也会有神思恍惚的时候。” “所以,我们现在搜查凶犯的线索又多了一条——从薛家的婢女桃红入手。” 沉默片刻,宋侍郎缓缓地开了口,心里也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毕竟,桃红只是一个薛家的婢女,还是从小生养在薛家的家生子,她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人是极为有限的,从她的身上入手,便仿佛是将那根落在大海里的细针,缩小到了一口黑漆漆的锅里。 虽然他们现在还是看不见,但就算是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也总是能有找到那根针的一刻。 安排了手下去薛家调查桃红的人情往来,宋侍郎又想方设法地将盛夏带入了刑部的验尸所之中。 在清空了的验尸所里,盛夏在婢女桃红的尸体上发现了许多之前死者身上从未有过的痕迹与证据,无一不更加证明了凶犯与桃红之间有着特殊关系的推断。 尽管挣扎反抗的那般激烈,然而桃红的尸体上除了被控制留下的反抗性伤痕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一处多余的伤害,就连那些反抗性的伤痕,都要比盛夏以往见过的要轻上许多。 似乎是凶手生怕弄疼了桃红,又更像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对她有所伤害。 毕竟,在前几桩案子里,每一个无辜的死者在生前都遭到了凶手最为极致且残暴的虐待,浑身上下的伤口崩裂,几乎都看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 然而安静的躺在她眼前的桃红身上,最明显的,也是唯一一处严重的伤痕,便是她脖子上的致命伤。 一招毙命,几乎都感觉不到死亡的痛苦。 就更不用说,初初被人从土里挖出来的桃红脸上,还被人小心翼翼地裹了一块遮挡泥土的手帕。 站在冰冷的验尸间里,盛夏垂眸看着眼前毫无血色的桃红,心里忽然就在想,在当初凶手与她面对面对质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想带她离开的?又或者,她是想跟着他离开的? 第182章 常大夫的试探(1) 南陵城。 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座落在喧哗的闹市之中,古朴的大门,错落有致的灰色瓦片,就连从院子里面歪歪斜斜伸出来的藤蔓嫩叶,都与周围的其他院落别无二致。 除了,那推开院门之后的宁静与从容。 “主子,这是常大夫在南陵城的居所,不过从前他基本都住在同仁堂医馆,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搬了回来。 常大夫自己虽然没有说,但依着属下推测,常大夫是在照顾我们。” 跟在言涵的身后,一个影卫认真的出声说道。 医馆之中人来人往,地方又大又繁杂,他们想要不被发现痕迹地时刻保护在常大夫周围,自然是有些难度,也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相比之下,倘若在不出诊的时候就待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安王府的影卫们便能省下不少的力气。 常大夫一贯为人心细又谦逊,他忽然换了住所,自然不是因为他对外界所说的那般,是近来有个新的药方在调试钻研,需要更加安静和无人打扰的环境。 是以守护着他的影卫心里,无一不对他有所感念。 “常大夫此刻不在家中么?”走进院子的言涵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 “回主子,刚刚医馆紧急派人来找常大夫,说是城中的独居李奶奶突发疾病,常大夫紧急跟着去看了,让您稍等他一会儿。” 守在院子里的另一个影卫开了口,顿了顿,又补充道:“暗影大人带着几个兄弟随着常大夫一起离开的。” 言涵点点头,自己走进了屋子四下里打量着。 眼前的屋子并不算大,只有小小的一间半,算是隔出了书房与卧室,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座木质书架上放满了整整齐齐地医书,稍稍走近,甚至还能嗅得到草药的香气。 这样的屋子,怪不得常大夫不轻易允许旁人进入。 不是怕来人弄乱屋子里的陈设,而是怕来人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人可以伪装很多东西,但唯独这种从小浸润在内、散发而外的教养气质,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的,往往,也是最容易暴露真实身份分的裂缝。 在书架前徘徊片刻,言涵抬手伸向了高处的一本医书。一尘不染的医书落在手中,他轻轻地挪动空档旁边的书册,片刻之后,一道暗门便缓缓地从书架后面打了开来。 跟在言涵身后的影卫一脸惊诧——他们守在这屋子外面许多天,竟是根本没有发现这里面还有一间密室,更加不知道密室入口的机关竟然就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屋子的布局有问题,在里面看到的地方要比从外面看到得小上不少。而缺失的地方,正是被书架挡住的这个位置。” 似是知道身后影卫的疑惑惊诧,言涵淡淡地出声说道,方才在进屋之前,他已经将整个院子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 “至于密室机关的位置,不管设密室的人进去的次数是多还是少,机关处的磨损总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的,仔细找一找就能发现。” 继续解释出声,言涵站在密室的门前向着里面看去。 密室里光线昏暗,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些格子抽屉,却看不清楚抽屉上的标签里究竟写着什么字。 “主子,您不进去看看?” 眼看着言涵退回身子又重新合上了密室的大门,那影卫心里的疑惑更深。 密室是否有机关一事完全不用担心,他们全都是经过严格机关训练的,遇到密室,自然有他们先进去探查。 “既是常大夫请我来的,那就等他回来了再说。”返身回来,言涵神色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直到正午的日头渐渐偏西,常大夫才回到了院中,跟在他身后的暗影神色有些匆匆,在见到言涵的一瞬间,顿时松了一口气。 “常大夫,我们又见面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涵对着常大夫缓缓出声。 尽管常大夫已经刻意掩饰,但言涵却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在回到院子里之前的他,想来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前来,常某有失远迎。”对着言涵拱了拱手,常大夫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地落在他的身上,“晌午紧急出诊,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些突发状况便耽搁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常大夫不必这么客气,且不说我今日是有求于常大夫,即便只是普通朋友来探望,也定然会将常大夫的医者仁心放在最先。” 淡淡一笑,言涵并没有要深挖路上发生什么事情的意思。 他知道眼前的常大夫并非一般人,也更加知道,常大夫现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在对自己进行着观察和考量,从而决定在等会儿的交谈中对自己透露多少消息,或者是,干脆要不要透露消息。 手里握着随时有可能让自己丧命的东西,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是不为过的。 “殿下客气了,有殿下的心腹做护卫,常某不胜感激,又岂会只把殿下当做是一个普通来往的朋友?” 看着言涵沉默良久,常大夫方才缓缓开了口,右手向前一伸,继续道: “如果殿下肯赏光,那就请屋里坐,常某倒是有些旧需要同殿下您好好的叙一叙。”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言涵随着常大夫一起重新踏入了屋子。 身后的屋门被小心地关上,守护在小院周围的影卫连同暗影一起,全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戒之中。 密室的陈设与外屋相差不多,只是将摆满医书的书架换成了装着草药的格子抽屉柜。 坐在柜子前面的案几旁,言涵这次看清了那抽屉上的标签,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是或者罕见珍贵,或者普通常见却成色上佳的药材。 若非他此时此刻是因着皇家的秘辛之事而来,即便是闯入这里,也只会以为这是一间收藏名贵药材的密室而已。 “殿下是不是很好奇我到底是谁?”给言涵倒了杯茶,常大夫缓缓开口出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观察着言涵的神色表情,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内心。 “是也不是,”收回落在柜子上的目光,言涵神色平静: “说好奇常大夫的身份,是因为据我所知,当年宫中太医院里并没有常大夫您这样年纪的太医,所以我在想,是我自己孤陋寡闻了,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原因将您牵扯进了这一桩旧案之中。 从这点来说,您的身份对我来说确实是个谜。 说不好奇,是因为常大夫既然知道我的来意,却还是将我领进了这密室之中,便是有要帮我的意思,所以您的身份对我来说又十分明确——愿意帮我的人。” “愿意帮你的人?”常大夫忽然笑出了声,“殿下怎么就这么肯定,我将您带入这密室,是想帮您而不是想要悄悄的杀了您?” “你如果想杀我,刚才在路上就应该已经干掉我所有得力的护卫,而不会把他们再次带到我的身边,让你自己即便是杀了我,也难以脱身了。” 端起茶杯,言涵神色从容平静。 “方才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常大夫微微皱眉,有些疑惑不解,“你的人明明一直都在跟着我。” “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都在一直跟着你,也没有任何人向我回来报信。”言涵点头。 “那你……” “常大夫,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别人来通告,有些事情,我就是知道。” 神色平静地看着常大夫,言涵继续道: “南陵城中独居的老人不少,但唯独没有一个姓李的奶奶。 即便是我的手下听岔了来人的消息,或者将城中的那户李奶奶理解成了独居,你同仁堂医馆里的伙计也应该直接让医馆里的坐诊大夫去李奶奶家里,而不是舍近求远的来找你。 况且,常大夫你在南陵城平平安安的住了这么多年,想来靠得不仅仅是你的低调行事,甚至隐姓埋名,你自己总是有一些自己的方式和自己的人脉的,你想要做一些事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这些都与我今天来找你的事情毫无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今日登门拜访是有求于你,我只希望常大夫能够把我所求的给我,至于其他的,与我无关,我也绝对不会插手。” 一字一顿,言涵那平平静静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无疑是落在常大夫心上的一记重锤——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晃,常大夫低头抬头之间,已经抹去了脸上的震惊,也悄悄抹去了那低落在案几上的茶水痕迹。 “既然殿下您这么敞亮,那我若是再藏着掖着就显得小人,也更显得矫情了,我保证,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再会有试探,也不再会有保留,希望殿下也能做到这一点。” “没有问题,我能向你保证。” 沉稳的脸上浮起几分笑意,言涵对着常大夫举了举茶杯。 第183章 常大夫的试探(2) 密室里烛火跳动,茶烟缥缈。 “相信殿下应该听说过一个姓杨的老太医,他深得先皇信赖,一直是贴身侍奉先皇的太医。” 常大夫看着言涵,缓缓地开了口。 “杨太医我认识,虽然我从小身子骨比较强健,很少有生病的时候,但如果我有什么头疼脑热,或者父皇怀疑什么,来诊治我的都是杨太医。 杨太医人很好,多年以来我可以说是承蒙他照顾了。” 点点头,言涵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身影,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算不上一个“老”字。 “杨太医是我父亲,您应该已经猜到了,’常’并不是我原本的姓氏,其实也不能说与我完全没有关系,这是我母亲家族的姓氏。 当我领了父亲的遗愿开始隐姓埋名的时候,我就很直接地选了我母亲的姓氏,毕竟她已经过世很久了,你们就算查,也很难会查到这个伪装的姓氏上来。” 抬头看看言涵略带疑惑的目光,常大夫似乎没有半分意外,接着道: “殿下不知道我母亲的存在很正常,我母亲她原本就没有正式嫁入杨家,既不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夫人,也不是他的妾室,不过我自己觉得,她也不应该单纯的被冠以’情妇’的名头。 我父亲和杨夫人都曾经与她商量过要娶她进入杨家的事情,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她有她的想法,我父亲也没办法过多的坚持什么。 至于我,既不恨我父亲,也不恨杨夫人,事实上,杨夫人她对我很好,我虽然是个在外的私生子,但从小得到的照顾与杨家的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我于学医一途的耗费,杨夫人对我始终视如己出,她真的是个好人,只可惜她受到了皇家斗争的牵连,甚至连她那两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保住性命。 殿下,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可笑? 两个名正言顺的杨家的孩子,因为一场与他们无关的斗争而无端端地没了性命,而我这个谁都不知道的杨家的私生子,竟然顺顺利利地活了下来,现在还坐在这里,以杨家人的身份、以杨家人的名义跟你谈话。” 脸上不由得浮起几分苦笑,没等言涵开口,常大夫摆了摆手再度苦笑道: “对不起,我知道殿下你今天来不是要听这些的,我本来也不是要说这些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口便扯了这么远。” “不妨事,从小杨太医就对我百般照顾,我承蒙他帮助已久,对他的不幸遇难一直都觉得很难过。 如今能听你说说过去的事情,就好像与杨太医能再见见面,我心里也是很宽慰的,还要多谢你同我说些过去的事情。” 言涵轻轻地摇了摇头,话语里没有半分的虚伪。 要知道当初在黑暗凶恶的后宫权斗之中,年幼的皇子总是首当其冲被暗害的对象,他能一路平安无事的长大,除了他自己和安太后的聪明机警之外,杨太医的保护,亦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其实当初我父亲也经常同我提起殿下您,在他心里,您是一个很值得他信任的人。 所以在几年前那场大事发生之后,明知活命无望的父亲在拼死冲出皇宫之后,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我,要我找到合适的机会全都告诉你。” 淡淡地出声,常大夫看向言涵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但我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找过你,一来是局势一直都不太稳定,我不敢贸贸然行动,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我性命不保事小,完成不了父亲的遗愿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二来,便是父亲虽然信任你,我也愿意相信他,可时间毕竟过去那么久,发生那场大事的时候殿下你也并不在京城之中,我不能确定殿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在做些什么,又为什么恰好不在城中。 等到殿下你回到京城之后,又传出要跟唐家结亲的消息,我便更加不敢确定殿下你还是不是父亲十分信任的、那个当初的安王殿下。 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其实这天下、这江山到底落在谁的手里,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对我父亲来说,这很重要,所以对我来说,它也就变得很重要。 我不能轻易的就把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随随便便的交出去,我得确定这东西值得我交付,否则的话,我宁愿就这么私藏着毁掉它。 毕竟,这东西是能引起朝堂和皇权极大变化的,我父亲所珍视、所看重的百姓也会因此受到极大的冲击。 如果我不能保证这些东西落在一个比现在的皇上更好的人的手里,那还不如不交出去,那还不如就让现在的皇上继续统治大胤,好歹百姓们不用遭受一次动荡之苦。 殿下,你说是吗?” “是,你说得没错,如果不能保证给百姓带来更加安定富足的生活,而只是徒增一场动荡不安,那还不如就维持原状,直到等来那个能够给百姓更好生活的人出现。” 点点头,言涵说得郑重其事: “而我现在能向你保证,京城的百姓即将要遭受的这一次短暂的动荡,到最后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值得的。” “殿下你能确定?”常大夫紧紧盯着他的双眸。 “我能确定,”言涵没有分毫的躲闪,“而且我相信,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常大夫你也做出了与我相同的判断,你选择了相信我。” “不怕殿下生气,准确的来说,我并非是选择相信了殿下你,我只是在两次意外与盛姑娘的共事中选择了相信她,而既然盛姑娘那么相信你,那我便也只能选择相信你。” 语气轻缓平静,常大夫盯着言涵的目光没有放松,似乎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也丝毫不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感到担忧和后悔。 正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他选择相信盛夏,而盛夏选择相信言涵,他更加相信的是,盛夏绝对不会信错人。 “那我真是荣幸之至。”笑容浮在脸上,言涵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我这里有两份内容不同的药方,一张是我父亲和他的同僚亲自给先皇开的诊治药方,另外一张,是我父亲从药房找到的给先皇实际抓药的药方。 两份药方的笔迹近乎一致,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并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拉开手边的抽屉,常大夫从无数白色的药片下面拿出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纸袋递到了言涵的手中。 因为常年与药材混放在一起,那两张薄纸上已经染满了草药的香气。 言涵有意无意地向着那抽屉的标签看了一眼,“白芷”两个字正正地写在标签之上。 “两张方子乍一看是没什么区别的,药材的数量一致,甚至写出来的位置都是一样的,但是第二张药方里的白芷被换成了白术,并且有两味药的分量被改过了。 就是这样小小的改动,使得原本是在救治先皇顽疾的药,变成了让他慢慢中毒,并且最终要了他性命的毒药。”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常大夫又补充道:“如果盛姑娘曾经见过先皇遗体的话,一定会发现他是身中剧毒而死的。” “嗯,我们已经想办法查到了父皇中毒之事的一些线索。” 点点头,言涵并没有对常大夫隐瞒太多。 “也是,对先皇忠心耿耿的也并非只有我父亲一人,”常大夫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伸出手去指着那第一张药方上的一处,继续道:“伪造的痕迹在这里,一个很浅的小勾。” 言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在倒数第三味药的最后,隐隐约约有一个痕迹十分浅显、但却还是能够看得到的小勾。 “这是我父亲一贯的做法,太医院那样的地方有多荣耀就有多危险,这个相信殿下你一定是知道的。 父亲他为人一向小心谨慎,所以从进入太医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偷偷的做着自己的标记,以防着哪一日如果出了问题,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却没想到最终用在了今天。” 常大夫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个浅色的小勾是父亲用特殊的药水写上去的,如果放在烛火下面炙烤,痕迹会显示得更加明显一点儿。 但不知道殿下你什么时候才需要这张药方发挥作用,这个痕迹显露了便不可再恢复,所以,具体什么时候来用,殿下您自己斟酌便好了。” “常大夫是由此想到了一些什么吗?”抬头看着眉头微皱的常大夫,言涵出声问道,直觉告诉他,常大夫此时此刻的心里一定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我在想,伪造这份药方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与我父亲十分交好,且值得他信赖的人,他可能不会知道痕迹怎么伪造,但应该不会一丁点儿都不知道这个痕迹。”常大夫眉头皱得更紧。 第184章 先皇遗物 “但如果不是太医院的人,那又是谁能有这个本事将看管严格的药方就这么轻松地替换掉,却很久都没有人发现?” 目光里满是疑惑,常大夫看着言涵,并不肯相信这件事情只是随随便便的找到一个煎药房的下人给他些银子,便能做成的事情。 这可是弑君大罪,谁敢随随便便的冒这个风险呢? “照常大夫你看,如果按照这个篡改之后的方子来吃药,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像我父皇那般毒发身亡?” 不答反问,言涵抬头看着常大夫。 “凭着我的经验来看,这个方子虽然毒性强,但分量少,如果想要毒发身亡的话,恐怕需要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才行。”低头又看了一眼那药方,常大夫琢磨着出声。 “如果时间紧张呢?没有一年多的时间去等,只有半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人提前毒发身亡?” 言涵追问出声。 “要是这样的话……应该还得有其他辅助的药物或者是相克的东西同时出现,比如说在屋子里多养几盆有香气的兰花,又或者在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让中毒的人喝下另外一味与之毒性相冲的药。 就可以激发他体内的积累的毒素,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内毒性发挥到最大,导致人瞬间吐血身亡。” 皱着眉头琢磨出声,常大夫脸上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言涵,道: “我记得父亲当初说过,先皇身亡那天他赶到先皇寝殿的时候,发现他床头有一盆枯萎了的兰花。 他因为觉得皇上的寝殿会出现枯萎的花朵很奇怪,所以多看了几眼,发现兰花的根部被人浇上了黑色的药汁,但他没有来得及细查,因为那个时候先皇已经开始吐血了。” 看向言涵的目光里又紧张了几分,常大夫有些失了先前的沉稳,“难道说,是有人在那天强行给先皇灌了药性相冲的药?但是父亲说,那天去过先皇寝殿的,只有,只有……” “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神色平静依旧,言涵对言逍能亲手杀死自己父皇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震惊。 毕竟,他从小就在皇家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生长起来的,父子相忌、夫妻互疑、手足相残,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皇家发生却是一丁点儿稀奇都没有。 所以明知道先皇的死与言逍脱离不了干系的常大夫,才会如此震惊于言逍的亲手杀害,毕竟在他看来,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当然,言逍他老早老早便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了。 “常大夫,我可以麻烦你写一下那个药性相冲,可以激发出全部毒素的药方吗?”言涵淡淡地开口,从震惊中唤回了常大夫。 “殿下您稍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常大夫回了回神儿,提笔写下了几味药: “不管先皇当初喝的是什么,只要混入了这几味药,就会激发出所有的毒性。” “有劳了。”言涵收好了药方。 “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父亲留下的两样东西,”从案几前站起身来,常大夫走到柜子的侧面,用力将柜子向前推开了一些,那藏在柜子后面的暗格便露了出来。 “一个是先皇给我父亲的信物,但父亲没来得及同我说这个信物到底要怎么用才可以,我也没有打开看过,就只能有劳殿下您自己去想办法去弄明白了。 另外一个,便是我父亲拼死得到的一封书信,我从来没有拆开看过里面的内容,所以也不知道对殿下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 只是殿下今日既来了,我方才也说过要与殿下坦诚相待,那么便将所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交给殿下,至于殿下怎么用,有没有用,便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请您自己斟酌吧。” 一面说着,常大夫一面将手里的两个锦袋递给了言涵。 一个沉甸甸的,是先皇的信物,一个轻飘飘的,是杨太医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密信。 言涵拆开了沉甸甸的那个锦袋,一个四四方方的玉制印章便掉了出来。 那玉制的印章有两寸见方,翻过底儿来,“太子钦印”四个篆字整整齐齐地刻在那里,只有右下的边角处有稍稍磨损的痕迹—— 这个痕迹言涵曾经见过,那是他尚且没有离开皇宫自建府邸的时候,有一次他无意中在御书房看到他的父皇正拿着这印章细看。 待到抬头时瞧见了走进御书房的他,彼时的先皇便抬手喊他靠近,然后将印章递到了他的手里,笑眯眯地给他讲这印章上的一角磨损是如何而来,又如何代表了当年他做太子时的勤勉能干。 在最后的最后,先皇拿着那印章郑重其事地对着他说,总有一日,这太子印章会由自己交到他的手中,然后自己会看着他这个未来的太子、未来大胤朝的皇帝,是如何更加勤勉的治理百姓、治理国家,又是如何能让这个国家比此时更加安定、更加富庶。 “因为,孩子,你有着比父皇更加丰富的学识和更加聪慧的头脑啊,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时至今日,在经过了无数狂风暴雪,无数血雨腥风的今天,言涵仍旧能够想得起来,当时他的父皇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的那份欣慰的笑容。 站在金红色的夕阳里,言涵忽然就比从前更加理解了自己父皇的那个欣慰的笑容。 或许那笑容里所欣慰的,不仅仅是他眼前的这个天下、这个江山有了一个足够让他放心的继承人,他一手治理的百姓只会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 那笑容里所欣慰的,不仅仅是一个帝王对江山百姓的放心,更加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赞许,对自己儿子的骄傲与自豪。 因为归根到底,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个平凡父亲对自己儿子的那颗平凡的爱心。 只是生在皇家这样的地方,这些平凡的爱,平凡的心,反而变成了最为奢侈、最为难得的东西。 而他言涵,十分有幸得到了这一份来自父亲的最平凡的欣慰。 — 京城,安王府。 晌午的阳光朦朦胧胧,丝毫没有春日里阳光灿烂的模样。 青影脚步匆匆地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刑部刚刚通过排查薛家婢女桃红素日里接触过的人而得到的嫌疑人名单,只是从盛夏的目光里,却看不到青影脸上有半分的轻松表情。 “出什么问题了?”没等青影开口,盛夏便问了出来。 “盛姑娘,刑部调查到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可是名单最有嫌疑的这个人并不是咱们之前推断的骁骑营或者御林军的人,而是,”青影的眉头皱了一下,“而是城防营的人。” “城防营?”盛夏蹙起了眉头,伸手接过青影递来的名单,“这个人的身份背景调查过了吗?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人?” “已经详细调查过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而城防营的张平校尉已经确认过,这个叫吴凡的人应该是我们的人才对。”回答出声,青影的眉头皱得更紧。 难道真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出了问题?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当初送到城防营的人都是他们影卫逐个仔细筛查过的,怎么可能会有叛徒出现? 如果这个吴凡是叛徒,那么城防营的队伍里会不会有更多的叛徒?那主子的安全…… 脑海里瞬间涌上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让青影再难以保持一贯的平静沉稳。 “你先别着急,”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身家背景,盛夏对着青影安抚出声,“既然我们当初根据案子找到了很明显的线索指向,那现在与这个人对不上就有很多种可能,未必就是最坏的那一种,我们先看看再说。” “都听您的。”对着盛夏点点头,青影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她了。 “先不说我们要找的凶犯到底是属于城防营还是骁骑营,单说咱们当初从他杀人虐待的手法,就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他对各种施虐的刑具十分熟悉,应该是有过类似的经验。 但你看这个吴凡,从一开始他跟着张校尉在京城府衙当值的时候,就是冲锋在前的官差,随后又做了一段时间的侍卫,一直到最后张校尉接手了城防营将他调去做训练营的教头,他始终都是在做冲锋陷阵的活儿,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的接触刑具和如何行刑之类的事情。 当然,如果硬要说他私下里有这个残暴的癖好,那我们就很难在一时半刻间知晓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也相对比较低,当初你们挑人,也不会连这些事情都调查不清楚对吧?” 盛夏说着,抬头看了看青影。 “这一点我们肯定能保证没问题的,是绝对不会将有这些变态癖好的人收入殿下麾下的。” 点点头,青影回答得异常肯定。 第185章 凶手是自己人? “那这便是了。”盛夏也点点头,她凝神思忖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这样看来,刑部顺着薛家婢女桃红的线索找到吴凡是没错的,他们毕竟不知道这些更深一层的东西,但这恰恰又导致他们找错了人但自己却不知道。 现在我们只能说,我们要找的凶犯肯定与吴凡是有关系的,但又肯定不是他。” “可是吴凡是咱们的人,如果跟他有关系的人是唐家那边的人的话……盛姑娘,我还是有些担心。” 放松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事关重大,青影不得不慎之又慎。 “将他叫来问问。”盛夏点头,“既然张校尉说他是咱们的人,那就叫他来问问。” 眸色认真地看着青影,盛夏一字一顿继续道:“他是无意中结识也好,有意接触也罢,又或者是最坏的结果——他确确实实叛变了我们,只要叫他来问,我们就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你出面询问,我在暗中观察,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会用暗号告诉你。”补充出声,盛夏彻底打消了青影心中的犹豫。 毕竟,在言涵离开京城之前,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为首要任务,是他给青影下的死命令。 “是,属下这就去办。” 没了后顾之忧,青影办事的效率异常得高。 盛夏新泡的一壶茶还没有喝完,吴凡已经被迅速地带到了安王府之中。坐在房间隔壁的她轻轻推开柜子后面的暗格,另一间屋子的一切便霎时间一览无余的全都呈现在她的眼底。 “青影大人,您急着找属下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吴凡看到走进房间的青影便站起身来问道。 “吴凡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打听一下,但你知道的,我若是贸贸然去城防营里找你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只能把你请到这里来了。” 青影声线平稳,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模样。 “有什么想知道您尽管问,只要属下知道,就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青影的示意下坐下身子,吴凡还是没办法放松自己的情绪。 他虽几乎能算是一路跟着张平来到城防营又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言涵这边的队伍里,但直接与言涵的人接触却是他平生头一次。 怎么可能不紧张? “事情与刑部最近在调查的一桩案子有关,”青影选择开门见山的不兜圈子。 “刑部的案子?”吴凡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叫到安王府来。 “薛家有个婢女叫桃红的,你是不是认识?”点点头,青影继续出声问道。 “对,属下与桃红算是关系相熟的,”吴凡连连点头,“大人,她怎么会跟刑部的案子扯上关系?我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桃红在阻拦薛家的孩子被人绑架的时候被凶犯谋害了。我们从她遗体的状况推断,杀害她的人应该与她关系十分亲近,所以……” “什么?!桃红她被人杀害了?!怎么可能?大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桃红她是个脾气很好很善良的姑娘,她从来都不跟人争执的,怎么会被人杀害?” 登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吴凡等不及青影把话说完便连声追问,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青影的胳膊,青影低头,还能看得到那双手的微微颤抖。 ……他应该不是装的。 看到青影回头望向自己的目光,盛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道。 “薛家的人已经来认过遗体了,我们确定是桃红没错。”回头看着吴凡,青影缓缓地出声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她明明是个那么好的姑娘……” 吴凡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他的双眼死死看着青影,似是要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开玩笑,却最终不得不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 片刻之后,他方才强忍着内心的悲痛,面色苍白地对着青影说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失态了,我只是,只是……” “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可能提前预料的,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有关桃红的情况,对我们抓到杀害他的凶手说不定有很大的帮助。” 收回了自己的手,青影看着他出声说道。 “不知道大人您想问些什么,但桃红是个性子很温和的姑娘,属下实在是想不到她会有什么仇人。” 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吴凡深深地叹息一声。 “我们现在怀疑凶犯并不是她的仇人,反而是与她相熟识,甚至是关系很要好的人。 凶犯之所以谋害桃红性命,是因为凶犯在绑架薛家的两个孩子的时候,遭到了桃红的拼命反抗,他不得已才对桃红下手的。” 此刻的青影十分有耐心,作为整日里在刀尖上舔血的影卫,他自然知道失去亲近的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关系很要好的人?” 吴凡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狠心到对与自己关系要好的人痛下杀手,更加想不明白,桃红这样心善的姑娘,又如何能与一个绑架犯、杀人犯关系要好。 “对,”青影点点头,“你仔细想想,除了你之外,桃红最近这段时间还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 这个人很有可能与你一样,现在正在军营或者有关的地方任职,自己出身于行伍,而且很有可能亲自上过战场、去过边疆?” 循循善诱,青影尽可能地帮助吴凡回想,眼下他们找到凶犯最快的捷径,怕是就只有吴凡这一条了。 “大人您说的这个人我只认识一个,就是骁骑营现在的副总教头寇云海。”面色白了又白,吴凡终于从嘴里说出一个确切的名字。 刹那之间,窗外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一直候在屋子外面的影卫迅速地向外传递着消息。 “寇云海,这个人我有点儿印象,他是程校尉当年一手带出来的人,还曾经跟着唐叶铭一起上过北疆的战场。”眉头轻皱,青影回忆着出声。 “是,大人您说的没说。不过寇云海不光是跟着唐叶铭一起上过战场,就是在唐叶铭离开北疆之后,他也曾经在北疆的作战军队里呆过很长的时间,主要负责的是看管和审问战俘。 最后他因为虐待战俘虐待得太过分,当年有一次明明与边疆部落讲和要交换战俘的时候,我们北疆的军队却找不出几个身上完好无损的没有被虐待过的战俘,而导致谈好的协议作废,两军再度燃起了战火。 等到那次战事结束之后,他就被撤职调回了京城,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重新被当时城防营的程校尉提拔了上来,想来是唐家的人在背后做了手脚的。”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吴凡继续说道:“属下之所以这么清楚寇云海的事情,是因为属下奉命暗中调查骁骑营的训练部署,所以才找机会对他有所接近。” “那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跟薛家的一个婢女关系密切?”青影有些不解地出声问道。 “此事说来还都是要怪属下的,”惨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悲戚,吴凡显然对桃红的殒命十分悲痛。 “属下与桃红可以算是一定程度上的青梅竹马,当年薛家的生意还没有做这么大的时候,属下曾经与薛家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 那个时候桃红还小,薛家也仁慈,并未拿她当下等丫头来使唤,她便总是溜出来玩,我们年纪相仿,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一直到薛家做大搬走,我辗转跟着张校尉进入城防营,我们都从来没有断了联系。 后来,我有一次与寇云海在酒肆喝酒,恰好遇上了出来买东西的桃红,两个人打了照面之后,不知怎么就相互好了起来。 我虽明知道寇云海是唐家那边的人,也知道他的性情十分暴虐,但却没办法直接跟桃红说,又不敢暗示的太明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却无力阻拦。 其实,我有时候恍惚中还会觉得,寇云海这个人虽然对别人很毒辣很阴险,但他对桃红是真的好,可谁知道他还是……” 语气低沉,吴凡险些说不下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懊恼道:“我早该知道的,他这种人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就该想办法拦着桃红跟他在一起的,可是我当初看到桃红跟他在一起那么高兴,我就,我就狠不下心来,没想到还是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都听不到声响。 吴凡这个穿越枪林弹雨都不曾吭过一声的铁骨汉子,却在此刻无声无息地红了眼眶。 桃红那个小姑娘啊,一直一直都是他心口那颗最明亮的朱砂痣啊! “这件事情不怪你,你不要这么责怪自己,”默默叹了一口气,青影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吴凡的肩膀。 第186章 兵力捉襟见肘 “寇云海是为了绑架薛家的两个孩子才对桃红下杀手的。吴凡,他下杀手,不是因为那个人是桃红,而是因为那个人挡了他的路,不管是谁挡了他的路,他都会下手的,你明白吗?” 平静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叹息,青影看着眼前颓唐无比的年轻人,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如果我……如果我能……” “吴凡,你什么都做不了,这件事情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没有一丁点儿的责任,也做不了一丁点儿的事情。 只要寇云海的目标是要绑架薛家的两个孩子,桃红她就没有办法幸免于难。” 抬手握住吴凡的手臂,青影再度强调出声。 “可她是桃红啊,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姑娘啊!”双手抱头,吴凡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 那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姑娘,那个腼腆爱笑的姑娘,那个见不得旁人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的善良的姑娘…… 如果她没有那么善良,如果当初她能再心狠一点儿,那么寇云海来抢两个孩子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远远的躲开?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地方? 内心转过念头无数,几近崩溃的吴凡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一刻,然后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伤害。 “也许她不是那么善良的话,现在很可能还活着,”俯下身子看着痛苦万分的吴凡,青影叹了口气,“但是,那样不就不是她了吗?” 安抚的话语轻轻而落,却是让吴凡的心里猛地一震:是啊,如果她没有那么善良,那不就不是她了吗? 如果她不是她,那她还怎么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开心? 即便,即便她为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善良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但想必,想必那一瞬间的她心里定是没有半分后悔吧? 从双臂中抬起头来看着青影,吴凡沉默着,良久,良久,方才用袖子狠狠地擦干了眼泪,然后直直地挺起了身子。 桃红是为了她一直坚守着的善良而付出,他便不能再为此而哭泣哀叹,他要做的,是带着她的这份善良、这份纯真好好的活下去。 “大人,现在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尽管嗓音暗哑依旧,然而吴凡脸上悲戚不再。 “既然确定了凶犯是寇云海,那就肯定要安排抓捕。现在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将你安排到抓捕行动中去的。” 拍了拍吴凡的肩膀,青影认真地说道。 “属下明白,”吴凡点点头,“现在这种情况,能动用安王府来抓捕的凶犯定然不会是普通人。 大人您放心,属下不是任性的人,虽然我心里十分想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替桃红报仇,但是绝对不会罔顾大局的。” 吴凡沙哑的嗓音认真而坚定,说完之后,便在青影的安排下离开了安王府。 “盛姑娘,属下方才已经安排人去暗中跟踪寇云海。”见到盛夏从隔壁走了出来,青影出声说道。 寇云海的各方面情况确实与他们要找的凶犯别无二致,但青影还是要等着盛夏做出最后的决定。 “叮嘱跟着寇云海的人要小心一点儿,他既然在给唐婉凝做事,身边肯定不会少了唐家或者言逍的眼线,我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盛夏点点头,接着补充道:“将现在的情况与另外两位通个气,请他们尽快把人抓回来,寇云海的警惕性不可小觑,况且,被他绑架的孩子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他在外面多待一天,孩子们的危险性就更大一天。”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应了一声,青影走出门去又叮嘱了几声方才离开。 站在屋内的盛夏看着青影那益发峻拔起来的背影,忽然就很希望这一切能快一点儿结束,然后这峻拔的身影便不用再整日为这些事情陷入忙碌之中。 …… 抓捕寇云海的行动定在了第三日的深夜。 肃王言恒从骁骑营那里得来了确切的消息,寇云海从那日起连着休沐四天,届时他会离开军营独自回到家中休息,而那个时候,便是他精神最为疲惫、最为松懈的时候。 抓捕行动自然还是由言恒来部署,本就喜欢懒散生活的言毓这些时日以来已经在神经紧张的对付着暗藏城外的敌军,现下有言恒在身边,他自然是巴不得躲了这个懒,压根儿不愿去掺合任何事情。 于是等到第三日的夜幕降临时,安王府里陪在盛夏身边的便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言毓。 “……” “……” 盛夏和言毓相互对视,大眼瞪小眼已然有半刻的功夫,却是谁都没有先开口,直教旁边候着的丫鬟小厮们心里打鼓,全然不知道这两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部署行动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今日忙得很,根本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来过问这件事情吗?” 终于,还是盛夏比较体谅下人们心情的先开了口。 “阿夏,我真没撒谎,”赶紧象征性地直了直身子,言毓笑着出声道:“按照原定计划,我现在确实应该是忙的脚不沾地在对付城外的那帮人。 不过嘛你也知道,计划什么的永远赶不上变化,谁能料到我今天安排好的事儿提前全都做完了,正好赶上在你这里喝杯茶。” 边说边伸了个懒腰,言毓愈发的懒洋洋起来。 “那边的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了?”听到言毓提起城外的事情,盛夏不由得操心起来。 “唐叶铭的人果然是化装成南来北往的旅人三三两两往京城走的,不过他们在距离南陵城还有几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一些混进了附近的村子里,有一些假装成了山贼匪寇,还有一些干脆就消失不见了。” 将身子重新靠回椅背上,言毓边喝茶边出声说道。 “消失不见了?”盛夏抬头看他。 言毓点点头,道:“嗯,他们那么多人,想要都混进村子里或者上山头落草为寇肯定是不可能的,哪有一个寨子里那么多山贼匪寇官府还不管的? 所以肯定是要想办法找个地方藏起来的,留在外面的那些人应该是他们用来传递消息或者打探消息的,不然全都藏起来一抹两眼黑,那不是只等着被我们一锅端掉么?” “那藏身的地方找到了?” 盛夏倒是颇有耐心的一句一句问着,想来若是言涵在这里,恐怕早就用一句话让言毓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好好的汇报了吧? “必然是找到了,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安安心心的坐在这里喝茶,还不早就被我四哥揍死了?”随手又拿起一个茶点放到嘴里,言毓感叹道:“还是四哥这里的厨子手艺好,赶明儿我得想法子挖到我府上去才行。” “没戏。”两个字甩给言毓,盛夏也捡了把椅子坐下身来。 既然是在等消息,那就安安心心的等吧,只是一个唐家的手下而已,言恒的部署不至于失手。 若非是还在担心那些不知下落的孩子们的安危,他们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的安排部署,直接让刑部去抓便是了。 “为什么没戏?四哥不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吗?他只会嫌弃我挑嘴。” “因为这厨子的手艺是我最喜欢的。”抬眸看着言毓,盛夏不咸不淡出声,“你觉得,我喜欢的东西言涵会送给你?” “……”言毓举手投降。 “不过说起来,城外埋伏着的那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坐在那里喝了一阵子茶水,盛夏再度出声问道。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那些人的行踪,但问题却一样是棘手的。 唐叶铭从南疆带来的人马显然不在少数,再加上城中骁骑营和御林军两大军营的人手,以及附近城池一些零散的驻军,言逍的手里可以说掌握着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而他们自己虽然有城防营、三个王府的府兵,还有苏大人的一些人手,但除此之外,所能依靠的便是穆峄城随后从北疆带来的人马。 只是北疆的人马虽多,他们却不能全部都孤注一掷的调动到京城来,且不说那么大队的人马行动势必会惊动言逍,就单单为了北疆百姓的安全,他们也不能把全部的兵马都调动而来。 现在坐在京城里盛夏能想到的就有贪狼族的威胁,既然贪狼族已经与言逍有所合作,自然会在北疆不断的进行挑衅和威胁,好牵制他们手里北疆的兵力,就更不用说北疆周边还有那么多对大胤土地虎视眈眈的小部落了。 如果北疆因为抽空了兵力而失守,那么他们即便是成功的夺下了京城,夺下了王位,整个大胤也还是处在动荡不安之中,百姓的生活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更是要面临连年征战的困境。 所以北疆的兵力不能全部抽调,那他们该如何对付眼前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呢? 第187章 逃生之路 “目前还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盯着他们的动向来随机应变了。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不少。” 脸上慵懒的神色犹在,言毓语气里却没了方才的不着调。 盛夏提出的问题确实是现在他们比较棘手的事情,他心上自然也不会真的轻松下来,方才也不过是借着由头让自己稍稍缓和一下罢了。 “我们的人混进去了?是混在村子的百姓里面了?一个村子忽然涌进去那么多陌生人,老百姓难道不会起疑心吗?” 黛眉轻蹙,盛夏心里有些担忧。 “村子里只有一两个盯梢的,大部分是混在了那群消失的队伍里面。”言毓出声答道,他当初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但是……南疆军队的将士们应该都相互认识吧?咱们的人就这么混进去会不会很危险?”稍稍琢磨了一下,盛夏又问道: “难道从一开始,我们的人就已经安插在了南疆?可是我没有听你四哥提起过啊。” “南疆总帅萧怀瑜的手段很厉害,他安排的防卫密不透风,咱们从前派去南疆的人始终只能在外围打听消息,一直没能真正突破防线深入到南疆的部队里,这次也是一样的。” 摇了摇头,言毓看着盛夏的目光仿佛故意要卖关子一般,慢悠悠地不肯继续说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再不说,我保证你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能踏入安王府半步,想吃茶点?”盛夏故意冷笑一声,“梦里吃吧。” “哎,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眼看着盛夏抬手将茶点盘子端开,言毓赶紧求饶,还不忘伸出手去夺回那盘子。 “要是生面孔的话想要混进去当然是不行了,唐叶铭跟个莲藕一样那么多心眼儿,怎么可能会不防着这一点? 但是阿夏你别忘了,咱们可是有红玉在啊,唐叶铭他要熟面孔,那咱们就给他做一个熟面孔,他要两个熟面孔,咱们就给他做两个。横竖有红玉在,咱们要多少有多少。” 言毓俊颜上复又笑容浮起,间或还夹杂着几分狡黠的味道。 盛夏恍然,她倒是一时忘记了言毓的身边还有红玉姑娘这个十分得力的助手。 “不过还是要小心的,容貌可以模仿,但是说话的声音没办法改变,每天都在一起共同生活,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人觉察。”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蹙眉道: “如果实在是有危险,那就直接下手别犹豫。”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若是再行妇人之仁那便是满盘皆输的后果。 “你笑什么?”等了半天没等到言毓说话,盛夏低头,才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 “没,我就是忽然觉得你比以前更加雷厉风行了不少。”笑着出声,言毓又道:“这个你放心好了,咱们的人都是几经训练过的,他们有分寸。 现在我主要还是在琢磨怎么处理掉这队人马的问题,若是真等开战那天再对他们下手,我怕有点儿来不及,毕竟他们人数确实不容小觑。” 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言毓出声说道。 “我倒是琢磨了个法子,但不知道会不会与你们定好的计划相冲突。”沉默片刻,盛夏沉吟着出声。 “你先说说看,四哥和二皇兄那边虽然是有了计划,但也不是定死,也要看到时候的情况随机应变,所以算不得什么冲突不冲突。” 言毓坐直了身子看着盛夏,直觉让他总是很相信她的判断。 “峄城那边到时候也会带着人马来支援,之前我们不是还在苦恼他带来的人马该如何隐藏吗? 你说,如果用峄城带来的人马替换唐叶铭的人马呢?” 抬眸看着言毓,盛夏的眸底隐隐闪着光亮。 “替换?”言毓愣了一下,随即在脸上绽开一个益发狡黠而欣喜的笑容,“你是说,我们提前悄悄干掉他们所有人?” “对,我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了,如果能在峄城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调查清楚与唐叶铭的联络方法,还有这队人马之中是谁来发号施令的,我们就可以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 话说一半,盛夏抬手做了个向下一砍的动作。 “如此甚好,”言毓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负责发号施令的头子和他的亲信暂且留着,等到唐叶铭打算调动他这批人马的时候,我们就……嘿嘿嘿……” 坏笑三声,言毓倒是很喜欢盛夏这个法子,甚至快要把盛夏引以为穆峄城之后的又一个知己。 然而盛夏却没有他那么乐观,“我只想了这个法子,但是不知道具体能不能行得通。‘” “放心,这件事情的安排交给我,”言毓站起身来,想要拍拍盛夏肩膀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我会跟他商量具体的时间,要做这件事的话,可能他们要早点从北疆出发了。” 琢磨着出声,言毓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着什么,想来是在计算行军的时间和路线。 盛夏也没有再打扰他,只是一面喝茶一面抬眸看着院门外的小路-- 算算时辰,现在差不多已经开始对寇云海动手抓捕了,就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是否还顺利。 寇云海的家院安在临近北城门的一片民宅小巷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随时准备着逃跑,站在高处的影卫放眼看去,竟是顺着寇云海家的房顶,在犬牙交错的房檐之中看到了一条能通往城门的小路! “你们几个去把这条路拆了。”那影卫压低了声音,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个人指挥出声。 这条房檐之路寇云海显然要比他们熟悉得多,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先下手为强。 “大人,已经确定了寇云海就在屋里,刚刚看到他熄了灯,应该是要睡觉了。”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向着那影卫回报消息。 “再等半刻钟,让他睡熟一些,听到信号就按照计划动手。”那影卫点点头,复又巡视了一遍最初的安排部署。 铜壶滴漏一滴接着一滴,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被这紧张而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眼看着时间过去半刻,那影卫挥一挥手,顷刻之间无数条黑影便冲着那漆黑的屋子冲了过去。 刹那之间,灯火通明。 异常警觉的寇云海在危险气息靠近的一瞬间便从床上弹起身来,他身子向左一斜,堪堪躲过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妈的!”惊魂未定的寇云海忍不住骂出声来,手上反抗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松懈,边抵抗,边拼命向着屋子最深处跑去。 “他是要上屋顶!” 打斗之中有人提醒,影卫们立刻加快了包围的速度。 只是多次上过战场的寇云海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现下又用上了拼命的打法,影卫们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法贴近他的身边。 --算了,让他去。 领头的影卫发出暗示,众人随后在不经意间放松了对寇云海的进攻,显然他们知道屋顶上的那条路已经被拆毁。 “真是一群笨蛋。”终于贴紧墙角,寇云海笑着啐了一口,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 跳上屋顶就安全了。 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寇云海不由得有些放松警惕,尤其是在上了屋顶之后却没有发现阻拦的人时,他心里甚至浮起了几分得意-- 多亏自己机警,在旁人都忙着挖地洞的时候,找到了屋顶这条不容易被发现的逃生之路。 唇边难以抑制的勾起一个得意万分的笑容,寇云海裹紧了睡袍那宽松碍事的衣摆,跃起身来,迅速地沿着早已勘察好的路线向着城门的方向跑去,然而,他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都被旁人看在了眼里,计划在了陷阱里。 “大人,”从屋子里窜上来一个穿着夜行服的侍卫,他悄悄来到那影卫身边,低声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指的,是现在看似正紧紧跟在寇云海身后,但却根本是假意追击的侍卫,还有那些埋伏在前方陷阱处的人手。 那影卫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那个极速奔跑的黑影在夜色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忽然消失不见—— 不是逃跑成功,而是毫无防备的掉入了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尽管距离那陷阱还隔着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然而站在屋檐上的那影卫却还是能清楚的听得到寇云海掉下去时的惊呼与咒骂。 “带回地牢去,青影大人要亲自审问他。” 看到前来回报消息的侍卫,那影卫淡淡的出声,随后自己走向了寇云海那空落落的小院—— 来之前盛姑娘已经叮嘱过了,要他仔仔细细检查这院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可能隐藏失踪孩子的地方,然后原原本本地向她汇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知道这事关几个无辜孩子的性命,所以认真谨慎,连最微小的角落都不肯放过分毫。 第188章 地牢里的攻心 安王府的地牢阴暗潮湿,冰冷的墙壁上不断向外渗着水珠,才刚刚踏进一步就能感觉到明显的湿寒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还是别浪费功夫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双手被高高吊起在铁链上,寇云海对着面前的青影出声说道。 “如果换成是你被我抓了,你会说些什么东西来出卖你的主子吗? 咱们都是做这一行的,什么情况什么规矩相信你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何必大半夜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如给我个痛快,也给你自己一个痛快。” 笑容在浸了血的脸上更显诡异,寇云海方才从屋顶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脸颊。 “没有咱们。”幽幽火光中,青影淡淡的开口。 “什么?”寇云海似乎没有听太清楚。 “我说没有咱们,我跟你不一样。”青影提高了几度声音。 “哎也对,你跟我确实不一样,你是安王爷的人我不是,咱们两个当然不一样。”嬉笑着点头出声,房梁上的铁链随着寇云海的每一下点头都哗啦作响。 “我是安王府的人,你却不是言逍的人,甚至连唐家的一条狗都算不上,这,才是我和你的区别。” 嗓音不咸不淡,青影抬眼看着寇云海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寇云海脸上的小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继续嬉笑道:“我说兄弟,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和我之间……”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吗?还是说你真的相信言逍和唐家保护人的本领低到这种地步?” 出言打断了寇云海,青影一字一顿出声,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下去。 “虽然我们查案的时候大多是按照你作案时留下的线索和证据来查你身份的,可是我们在调查之中连一丁点儿的阻碍都没有遇到。 你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我们得来的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你不觉得奇怪么?” 脸上笑容加深,青影继续道: “但是言逍和唐家调查了我这么久,他们除开知道我的名字之外,就是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没有一个清晰的画像,因为我是安王府的人,我为安王府卖命,安王府也在不遗余力的保护我。 可是你呢?这么轻轻松松的就被我们抓来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青影眼看着寇云海动动嘴唇似乎要争辩些什么便又抢着开了口: “难道你想告诉我,你被我们这么轻松容易的抓回来,是因为你自己甘愿牺牲做诱饵?” “不然你以为呢?!”恼怒的话语脱口而出,寇云海的心里微微一震,他狠狠别过脸去,不想再看青影一眼。 “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不怕消息传出去他们比我们先动手取了你这条命。”哂笑一声,青影语带嘲讽。 “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是我杀人犯案,那也应该是刑部的人抓我审我,你一个安王府的下人在这里充什么大头?!” 声调又急又高,寇云海显然沉不住气了。 所谓审讯,最大的难题和突破便是攻心。 谁先乱了阵脚,谁先沉不住气,谁就注定要输得一败涂地,一如眼前的寇云海。 “供出你背后的主谋,供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我还能给你个痛快。”青影看着他说道。 “我说兄弟,你自己刚刚都说了,我要是供出他们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那你说我又何必费心思取悦你们呢?不如拉个垫背的陪我一起去死。” 寇云海咬牙强撑。 “你死不要紧,你妹妹的命你也不要了?”拿了把椅子坐下,青影抛出了杀手锏。 “你,你怎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唐婉凝会信守诺言保护你妹妹吧?” 青影不由得笑出声来,“寇云海,斩草必要除根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害死了你,怎么可能会留下你妹妹的一条性命?若是他日你妹妹有了机会,岂不是要对他们复仇? 你想想,怎么可能会有人留着一个时刻会爆炸的火药在自己的身边呢? 换做是你,你会吗?你会把那些你取乐虐待致死的战俘的亲朋好友留在这世上,然后时刻担心着他们哪天找到机会对你复仇对你下手吗? 寇云海,你会吗?他们会吗?” 青影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紧逼寇云海的内心。 眼见得他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眼见得他的面色渐渐变得铁青,青影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缓缓道: “寇云海,想要救你妹妹的性命,你只剩下求我们帮助这一条路了。”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哆嗦着嘴唇,寇云海的面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即便当初在北疆的战场上陷入极为艰难的境地殊死挣扎时,他的脸色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惨白惨白的,仿佛一张死人的脸。 “你无路可选,只能相信。”嗓音不疾不徐,青影盯着他的目光没有挪开分毫。 沉默,长久的沉默。 寇云海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青影,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却又仿佛是思虑过了万千的念头。 直到那石顶上凝聚的水滴掉落地面,溅起“啪”的一声脆响时,寇云海才仿佛被谁唤醒一般,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我要你现在对我说一遍你们的保证。” “好,我保证,只要你好好的配合我们,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没有丝毫的隐瞒,我就会竭尽全力的保护你妹妹的安全。” 点点头,青影保证的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是竭尽全力,是一定。”寇云海咬着牙齿强调。 “一定,”青影不厌其烦,“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对我们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没有丝毫的隐瞒,我们都一定会保证你妹妹的安全,我都一定会保证你妹妹的安全,哪怕赔上我的性命。” 一字一顿,青影的保证清晰万分地印在寇云海的心上。 他也许并不十分相信青影的保证,也许此时此刻能够相信但却没有足够的能力能保障这个诺言的长久践行,只是青影说得对,他现在除了选择相信,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相信唐婉凝相信唐家?他当初一定是酒喝多了昏了头。 寇云海无奈的闭了闭眼睛,然后又认命般地睁开,他看着青影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作案杀人的幕后主使确实是唐家和言逍,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们是想让我去指正唐家和言逍的话,我是没问题,但是你们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在皇家的天下去指认皇家的一家之主?” “唐家和言逍的事情先放一放,”青影摇了摇头,“先说说那些被你绑架的孩子,他们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被你害死了?” “活着,”寇云海苦笑一声,“唐婉凝当初的指示是让我绑架到手之后就全部杀掉以绝后患,我当然知道她是对的,可是却始终没有办法狠下心去。 那些孩子的年纪与我妹妹太过相仿,看到他们我就想起妹妹,哪里还下得去手?” “那他们现在人呢?你把他们藏在哪里了?”稍稍松了一口气,青影继续出声问道。 “城外寒山寺的收容院里,那里有个负责照顾孩子们的人是我以前的兄弟,我说在城里捡了几个孩子,他没问什么就收下了。” 默默地叹了口气,寇云海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地又道: “你们能不能放过他这一次?他从前也是上过战场为大胤拼过命的人,若不是因为我当初救了他一命,他也不会答应我收留那些孩子。 平白无故的牵连了他,我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 “这个我不能保证什么,我只能说尽量。”青影这次没有像方才答应得那么痛快,但他诚实的回答却更显出了他的可靠。 果然,寇云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有过多的纠缠,只是点了点头,道:“虽然是为难你,但还是拜托你尽力吧。” “那现在我们继续说唐家和言逍的事情,”青影看着寇云海继续问道:“让你模仿过去的案件作案引出他们要找的盛姑娘之后,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脸上的苦笑更深,寇云海看着青影,“我都已经将我妹妹的性命托付给你了,是肯定不会说谎话和有所隐瞒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盛姑娘,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就这么任由我被你们很轻易的就抓到。” 摇头叹息,寇云海脸上的苦笑带了几丝嘲讽,也不知道是在笑当初的自己,还是在笑现在的处境。 “不过,”忽然抬起头来,寇云海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继续道:“我现在心里忽然有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说出来听听。”青影缓缓道。 第189章 寒山寺寻踪 “他们故意放任我被你们这么轻松容易的抓住,除了觉得我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之外,是不是还打算再最后利用我一次?” 目光直直看着青影,寇云海又继续道: “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抓了我之后,你们定然要问那些孩子的下落,不管孩子是死是活,你们肯定都不会任由他们孤单在外。 就算是已经变成了被我埋掉的尸体,我想,那位盛姑娘也会将孩子们的尸体找回来带回到他们的父母身边吧?” 推测的话语里全是肯定的语气,寇云海曾经从唐婉凝的手里看到过零零星星的卷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认定了她会是这样一个执着而善良的姑娘。 “你是说唐家一直派人跟踪你?”青影眉头微皱。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寇云海摇头,“我只是忽然在心里有这种猜测,不然的话,即便我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但他们还没有达到把盛姑娘引出来抓住的目的,应该也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我丢掉。 毕竟,再培养一个新的棋子也是很麻烦的,更何况,言逍也亲自见过我。” “言逍亲自见过你?” “对,要不是言逍在半中间找到我,对我又是施压又是许诺,我根本不可能继续帮着唐婉凝做这么多事情。 早在你们刚开始调查我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都已经同唐婉凝决裂了要收手不干,可谁知道她竟然找到言逍那里去了。 皇命在身,我不得不继续做。” 点点头,寇云海把当时的情形简要地对着青影描述了一遍。 只可惜,他不过是言逍手上一个最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除了拿出他妹妹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又许诺事成之后的重金之外,言逍并没有对他说什么旁的事情。 更加没有告诉他,他们下一步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虽之前没有发现过有人跟踪我,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唐婉凝也许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尤其是我半途中曾经与她有过决裂,她要是不放心我,派个人来跟踪监视我的所作所为也是很有可能的。 就更不用说言逍了,依我看,他不但不相信我,不相信唐婉凝,其实甚至是连唐家都不相信的,尤其是唐宰相那个老狐狸。” 眉头紧皱,寇云海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前或许太过看轻唐婉凝了,总觉得她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豪门娇小姐,为了一些无聊的情情爱爱来逼迫自己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她派人跟踪了你,然后发现你并没有按照她所说的那样杀害那些孩子反而是藏到了寒山寺附近的保育所,于是将计就计,让你被我们抓到从而将我们的人引过去?” 反问的嗓音虽平缓,青影的内心却无法不掀起阵阵波澜。 眼看着寇云海点点头,青影更是立刻调转身子向着地牢外面快步走去—— 方才寇云海吐口的时候就有人候在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此时定然已经是带着人马去了寒山寺,若是唐家的人在那里有埋伏…… “盛姑娘!”脚步才刚刚迈出地牢,一个闯入眼帘的熟悉身影顿时让青影放松下来,“太好了,盛姑娘你在这里!” 不由自主地感叹出声,青影快着步子走上前去,“方才寇云海怀疑唐家有人一直跟踪他,所以属下担心寒山寺的保育院附近有埋伏。” “不用着急,我刚才已经叮嘱过竹影了,让他先去刑部那边给宋侍郎报个信,毕竟京城的人口失踪案是他们的职责。” 看着青影脸上神色的几番变幻,盛夏顿了顿,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毫无准备地就冲进去的。” 竹影是这次带队出任务的高级别影卫之一,也是昨夜带人去围攻抓捕寇云海的指挥。 “您已经叮嘱过竹影了?”青影愣了一下,随即道:“您居然已经猜到了会有这种可能?!” 目光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拜,尽管知道现在时机不太合适,但他却是真心的想感叹一句盛姑娘简直是聪明绝顶! “从你说寇云海很轻易地就被咱们找到并抓回来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了。”点点头,盛夏还记得方才青影与寇云海的对话。 其实在那一个瞬间,她相信青影也多少有些察觉,只是很多时候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就好,那盛姑娘,属下继续回去审寇云海了。”松了一口气的青影冲着盛夏笑笑,转过身子又回到了地牢之中。 宋侍郎的动作也十分利落,竹影带的人手才刚刚埋伏在寒山寺的保育院附近没有多久,刑部的官差侍卫已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竹影轻轻摆了摆手,所有的影卫留在原地按兵不动。 依着盛夏方才的吩咐,他们此番来,主要是为了防着唐家的人节外生枝,至于解救被绑架的孩子们这桩事情,自然还是刑部的人来做最为合适。 “砰”的一声,保育院的大门被毫无征兆地踹开。 空荡荡,静悄悄的院子霎时间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本该充满着孩子们特有喧闹的院子里没有丝毫的声音,也没有半个可以看得到的人影,安静的,连片树叶落地都能听得到声音。 “大人,这里面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官差很快将不大的院子找了个遍,然而却是空空如也。 “空的?人呢?人都去哪儿了?!”领头的侍卫愣了短暂的一瞬,随后仿佛不肯相信一般地迈步走入了院子。 然而院子里不会因为踏入的人有所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样子,他迈进去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大人,大人,”远远地跑来一个官差,停在他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属下去外面打听过了,说是昨天下午这里还有人,城里来的李家夫人还来布施过。” “昨天晚上还有人现在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了?”领头的侍卫神色难看,“全都去给我找,保育院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都凭空消失不见? 附近肯定有什么线索痕迹遗存,都散开去仔细找找。” 对着手下吩咐出声,那领头侍卫提着佩刀自己走进了那空荡荡的院子。 埋伏在暗处的竹影打了个手势,身边不远处便有一个身影匆匆离去——事情有变,必须有人回去向盛夏报告。 晌午偏东的太阳渐渐移到头顶,又渐渐向着西方偏斜而去的时候,刑部的人才终于收到消息整队离开。 清除了方圆几里内可疑的人员行踪,竹影方才抬手弹出一个小小的信号弹,随着青烟在指尖缓缓散开,周围所有的影卫瞬间陷入了一级戒备之中。 一身男装蒙面,盛夏随着几个身影一起闪进了保育院那空空荡荡的院子之中。 “盛姑娘,既然昨天傍晚这里还有人,那肯定就是晚上我们抓到寇云海之后,守在这里的人得了消息才动的手。” 跟在盛夏身后,青影压低了嗓音出声说道。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唐家的人会守在这里,等到他们抓了寇云海得到消息之后找来,再像包饺子一样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现在他们却带走了整个保育院的人。 难道他们是盯上了保育院的孩子们?在寇云海被抓之后,终于不用再担心他的倒戈相向而立即出手了? 但,唐家的人盯着这些孤儿做什么? 将各种可能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个遍,青影却始终没有想通任何一种。 他抬起头来看盛夏,只见她正弯身蹲在一处角落里,似乎在仔细地查看着什么。 “你看这个。”听到青影走过来的声音,盛夏回头,将手里的一抹碎屑般的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焚烧过的麦秆?”青影仔细看了看,有些不太确定的出声问道。 “寒山寺附近没有农田也没有农户,寺庙里的斋饭一直是靠香客的捐赠和化缘得来的,保育院的粮食也是官府下发的,你说,这焚烧过麦秆碎屑到底是哪里来的?” 从地上站起身来,盛夏看着青影出声问道。 “竹影说昨天傍晚李家的夫人曾经来过这里……” 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影自己先停了下来。 “李家的夫人又不务农,怎么可能会接触到焚烧过的麦秆?更何况,现在是春天,麦秆什么的十分少见,哪里就能那么不小心的在别处沾在了鞋底?” 无意识地挠挠头,青影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保育院的孩子们也不可能跑得太远,那这东西就只可能是带走他们的人不小心从别处带来的。” 点点头,盛夏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刚刚在别处也看到了一些焚烧过的麦秆,想来带走这些孩子的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的身上不小心沾染上了这些东西。” 第190章 村落遇险 “那也就是说,他们来这里带走孩子们之前曾经一起去过同一个地方。” 抬头看着盛夏,青影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距离寒山寺最近的一处村庄就在南面,是与安王府相反的方向,所以咱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 抬手指了指南面,青影继续道:“属下这就安排人手过去。” “一起去吧,”盛夏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盛姑娘您还是跟属下一起先行回复吧。”皱了皱眉头,直觉告诉青影她说的并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谁都不知道唐婉凝抓走那些孩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如果,她还是相信当初天将降火那一套,然后把那些孩子抓去做祭祀品呢?” 径直走到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边,盛夏不由分说地翻身上马,继续道: “万一我的推论有误,他们并非把孩子藏在附近的村庄而只是在那里因故停留,我在那里或许能帮你们找到更多的追查线索。 ” 调转马头,盛夏看着仍然有些犹豫的青影再度出声,道: “走吧,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们每拖一秒钟,孩子们的危险就更增加了几分。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握在手里的缰绳紧了又紧,青影终于是扬起马鞭,对着身后的影卫道:“都跟着盛姑娘。” 马鞭扬起又落下,胯下坐骑长鸣一声便向着前方奔跑而去。 坐在马背上的盛夏神色愈发严肃深沉,她抬头看着前方因着山间水汽而有些苍茫的小路,习惯性地抿了抿下唇——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唐婉凝抓了那些孩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是她不得不去,即便明知道前面是专门为自己挖好的深深陷阱,她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催马向前。 因为,那些筹码是一个个无辜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而任由那些无辜的孩子死于非命。 “唐婉凝啊,她真的是太阴狠毒辣了,我有时候都会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吗?” 纵马狂奔在烈烈凉风之中,盛夏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在地牢时,寇云海曾经说过的那一句感叹。 村子里人来人往,鸡犬相鸣,没有一处看着有什么异常 。 打马停在村口,青影甚至都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向前,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的判断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一直与他并肩而行的盛夏却翻身下马,丢开了缰绳径直向着村子里走去。 “盛……公子?”青影扫了一眼来来往往的村民,及时改了口。 “这边,”压低了嗓音,盛夏悄悄抬手指了个方向。 青影顺着那方向看去,神色顿时一凛——那看似是普通农夫的人身上居然暗暗藏着兵器! “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紧走几步跟在盛夏身边,青影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他不确定村子里到底混进了多少唐家的杀手,万一还另外有埋伏的话…… “事到如今,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轻轻摇了摇头,盛夏心里并不后悔,现在的局面是她一早就有所心理准备的,只是她没想到唐家的人会冒充村子里的农夫。 看来,唐婉凝是势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刑部的人不是马上就到了吗?我们先找到孩子再说。” 看到青影一脸紧张,盛夏安抚出声,随即便推开了手边的一扇院门。 身边的农户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甚至没有谁上前来询问一句。 “看来就是这里了。”脸上浮起几分冷笑,盛夏将对面坐着晒太阳那老大爷眼神里的渴盼尽数收在眼底。 “您说的在这里……” “孩子在这里,陷阱也在这里。” 收回推门的手,盛夏顺间心思转了又转,“刑部的人大概还有多久到这里?” “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吧。”抬头看了看天色,青影推测道。 “把宋侍郎留给你的令牌拿出来,我们现在就是刑部的人。”盛夏的语气斩钉截铁。 “刑部的人查案子,每个人都回到自己家里去,不要妨碍官府办案!”瞬间了然,青影拿出身上的令牌高声对周围喊着。 路上的农户们顿时慌张起来,脚步匆匆的向着各处四下散去,然而盛夏看在眼中却颇能看出几分慌乱之中的章法来。 甚至,都没有谁吓得掉了手里的东西,或者急得与旁人装在了一起。 “这么镇定自若的着急,这村子里难道是天天见到有官府来办案的吗?”不由冷笑出声,青影也看出了其中的异常。 “几位官爷,这,这院子是,是小人的。” 终于,有个面色沧桑的老婆婆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抬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身后的院子。 “老婆婆,这么大的院子您一个人住?”盛夏向外挪了挪脚步问道。 “对啊,我们家现在就剩下我这个老婆子了。”摇头叹气,那老婆婆一面说一面向着院子里走去,“你们查案这么辛苦,进来喝口水吧。” “请我们进屋喝水,您难道不怕我们?” “我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好怕的,官老爷也是人,也会渴会饿,我请你们进屋喝水也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好怕的?”走进院子回头看,老婆婆脸上笑着说道。 “您一个人住还有力气砍这么多柴?”青影跟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墙边高高累起的柴火垛子,自然也看到了老婆婆脸上那一瞬间僵硬了的表情。 “这个啊,说来也是惭愧,我老太婆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倒是给邻居们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隔壁的二牛!” 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老婆婆忽然从袖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向着盛夏刺去,却正中了早有准备的青影和盛夏的下怀。 “啊——”一声吃痛的喊叫,没了方才的沙哑低黯,而是变成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安静的村落里霎时间响起接二连三的打斗声,每一声都是冲着他们所在的小院来的,却被成功的阻隔在下一声刀兵脆响之后。 跟随着的影卫殊死保卫,埋伏着的敌人拼命搏杀,仅仅是一声惨叫的瞬间,整个村子变陷入了混战之中。 “找到孩子和村民就赶紧离开。”盛夏在搏杀中靠近了青影身边。 “这院子里应该是有地窖,孩子和村民应该是被藏到地窖里了。 可是我刚才看过了,院子里埋设了好多机关,如果我们贸贸然冲进去,非但救不了他们,反而……” 青影的话没有说完盛夏便已然明白,现在若是想救人,就只能拆除机关,或者…… “把他们都扔进去!”盛夏一面说一面抓着敌人的衣领,反手丢进了院子里。 刹那之间,屋檐上无数利箭射出,径直将那人射成了筛子。 打斗的人群愣了一下,当即纷纷效仿,每个人都拼命远离着那院子,又拼命想要把对方扔进院子之中。 惨叫声,刀剑声,声声不绝于耳。 盛夏片刻不停地抵抗着围攻,却渐渐的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些人对旁人都下了死手,却独独对自己有所保留。 难道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抓住活的自己? 心中顿时一凛,盛夏觉得自己知道了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知道了言逍到底要做什么。 然而这并不是她现在要思考和担忧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带着所有人安全的从这包围圈里出去。 既然他们不敢杀自己…… 心念一动,盛夏当即纵身跃起。 机关的设置必有关闭的装置,而这装置,通常会安在人们难以触及的地方,像现在,就极其有可能在屋顶上! “盛姑娘!”被困住的青影焦急万分,不明白为什么盛夏会忽然跑到将自己暴露给所有人的地方。 “他们不敢杀盛姑娘。”竹影的声音暗暗响起,他的位置相对好脱身,于是话音落地之后,他便轻功点地紧跟在盛夏之后。 “机关在这里!”房顶上的盛夏冲着竹影招了招手。 许是唐婉凝对这次的围攻势在必行,那院子里的机关竟然只是随意的稍加遮掩了事! “但是我不太擅长……” “我来,属下比较擅长这个。” 说话间,竹影已经一路斩杀来到了盛夏的身边。 他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机关装置并不简单,别说是不擅长于此道的盛夏了,就是他自己也要费一番功夫了。 “您帮我拽住这里,”附下身去很快的将整个机关看了一遍,竹影砍下一根绳子交道了盛夏的手里。 身边不断有人冲上来,竹影一时之间有些应付不来。 “你挪到我身后,我挡着你。”挥手斩断一人手臂,盛夏边说边向着旁边移去。 “这怎么能行,您的安全要紧。”竹影本能的反对,动作却有些吃力起来。 “别管这么多了,如果机关拆不掉,我们一个人都走不了,哪里还有什么安全不安全一说?” 猛地横过身子替他挡开一人,盛夏却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支羽箭直直地射向了竹影! 第191章 英雄救美 噗-- 羽箭刺入皮肉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入耳中。 盛夏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没等头脑有所反应,下一刻,她的身躯已然挡在了竹影的身前,严严实实,不漏一点儿缝隙。 弓箭手举起的羽箭又无奈地放下,周围冲上来的敌人见此情形也只得放缓了进攻的猛烈程度。 “竹影,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略略松了一口气,盛夏出声问道,却是片刻不敢回头地与扑上来的敌人打斗着、对峙着。 “我没事,小伤而已,盛姑娘您不必担心。”竹影笑笑出声,嗓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吃力。 那羽箭虽然没有刺到关键的要害之处,但却直直地刺穿了他的整个肩膀,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右手臂每动一下都仿佛有万千利刃在切割他的皮肉,可他却是片刻都不能停。 盛夏正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他身前做肉盾,他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停下来歇一歇、缓一缓? “你不用着急,这些人我能应付得来。”打斗的空隙,盛夏对着竹影出声说道。 那羽箭是她眼睁睁看着刺穿他肩膀的,大伤还是小伤,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竹影不过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在咬牙硬撑着罢了。 手里的长剑举起又落下,刺出去又收回,盛夏不敢去多想,多想这些正值人生最好青春年华的少年们,为了心中的道义,为了心中的情义,正在将自己投入到一场怎样艰苦卓绝的恶斗之中,又正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艰辛却只是一笑而过。 她只能尽可能的杀敌,尽可能的加快解决一切的速度,哪怕要她自己付出再多的代价。 机关最后一处绳索被砍断的瞬间,盛夏在竹影的呼喊声之中,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是在军营里成长起来的大夫,她自然熟悉骨头断裂的声音,自然更加知道骨头被硬生生折断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是她身后的竹影连一声痛呼都没有,而是立刻跳到她的身前,与她一起并肩应对前赴后继的敌人 。 院子里埋藏的机关在一瞬间瓦解,冰刃暗器落地的瞬间带起一阵巨大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巨大的灰尘遮住了天幕。 “青影!” 盛夏高喊一声,院子里的青影立刻会意,趁着这巨大的灰尘带人闯进了院子。 农家院子里的地窖会挖在哪里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与村民安全的带出这混战的村子。 集中了所有人手护在他们的周围,盛夏一路以身做盾的突围着,却无奈敌方人手太多,他们渐渐的体力有所不知。 然而早就该在机关拆除之前赶到支援的刑部人马,却到现在迟迟不曾露面,想来,是唐家在路上也设了埋伏障碍。 就在一切陷入焦灼的鏖战之时,村口处忽然传来的马蹄声揪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是刑部的支援终于摆脱了唐家的埋伏,还是敌人又有增援的部队赶到? 耳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几乎,便可以决定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满天的羽箭忽然而来,准确的刺入心腹要害。 随着进攻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盛夏异常惊喜地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身影。 “言涵!你怎么来了?” 几乎是立刻被揽在了怀中,盛夏嗅着那熟悉的白梅清香,语气既惊且喜。 “怎么?不想让我来?”言涵低头挑眉,将她安安全全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 “青影不是说你得后日才能回来吗?” 眼看着局势瞬间呈压倒性的扭转,盛夏便也再懒得去操心与谁打斗的事情,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上。 “原本的计划确实是后日才能赶回来,但我掐指一算,如果提早两日赶回来,正好能够来得及英雄救美,一举两得,我何乐而不为呢?” 浅笑着出声,言涵的双眸紧紧黏在盛夏的身上不肯挪开分毫,不过是数十日的不曾相见,却不想思念已经如此的泛滥。 也许,他今生今世是真的再也无法离开她分毫了。 “去你的,还掐指一算,你以为你是黄大仙么?”瞬间被逗笑,盛夏不由自主地挽上他的手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青影传信告诉我的,你别忘了,你的一举一动可是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的。”揽住盛夏的纤腰,言涵带着她向人群外面走去。 “主子,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盛夏正要回话,青影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村子里的战斗已然见了分晓,除了几个仍然在与负隅顽抗的人缠斗之外,其他的影卫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安抚村民。 “啧,果然是正主回来了,我连被监视的地位都没有了。”盛夏看着故意出声。 青影愣了一愣,随即有些涨红了脸皮,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盛姑娘,属下,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 “你只是奉命而行嘛,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最忠诚的。”轻哼一声,盛夏依旧阴阳怪气。 站在那里的青影顿时有些慌乱,他看看盛夏又看看言涵,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主子,属下……” “没事,她是再冲我发脾气,不关你的事,”好笑又无奈,言涵对青影的无辜被牵连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摆摆手道: “你先去收拾吧,等回府之后我会补偿你的。” “那主子,盛姑娘,属下先告退了。”青影赶紧刻意咬重了“盛姑娘”三个字。 直到青影逃也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一直憋笑的盛夏才终于笑出声来: “你到底是怎么训练手下的?怎么把他训成这副呆呆的样子?”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冰雪聪明?”抬手敲了下她的头顶,言涵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下好了,我回头还得补偿他个什么,我不管,开销都要从你的账上走。” “你安王府的开销,本来就是从我账上走的,你可别忘了是谁一早就把小金库的钥匙和印章交给我了。”脸上笑靥如花,盛夏继续道:“我可是从来没有把拿到手的东西再还回去的习惯。” 抬手晃晃时刻带在身上的印章,盛夏一个回旋转身,笑着向前走去。 京城的暮春本是微微有些燥热,可是看到他的时光里,却总是荡漾着那么一丝丝令人愉悦的清凉,让人忍不住地就想上扬唇角。 吃饭,喝茶,聊天,看星星。 十来日不曾见面的两个人此时真正的是如胶似漆,仿佛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让他们暂时抛开所有的凶险与难题,只是单纯的享受着久别重逢后的美好愉悦。 “我记得,从前在北疆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晚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说来也奇怪,北疆那个地方土地贫瘠、天气恶劣、猛兽横行,看上去哪里都很不好,可是却有全大胤最美的星星。” 在躺椅上仰望星空,盛夏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北疆的那些时光。 北疆的夜色从来不是彻底的漆黑,而是一种深沉的蓝,很深很深以至于你一眼看过去以为是漆黑一片,但等眼睛适应了夜空的黑暗之后,便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种深邃的蓝。 一如,言涵眸底的颜色。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躺在山坡上伸手,似乎感觉自己马上就能抓一颗下来。”笑着点头,回忆带入在北疆的那段时光,言涵的脸上便不自觉地上扬了唇角。 “对,而且那些星星都还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这个跟那个连起来,怎么连都好看。” 连连点头,盛夏又道:“只可惜,那什么二十八星宿的,我怎么都记不住。” “我记得住便行了,你什么时候想知道随时开口问,我会第一时间回答你。” 言涵悄悄转过头去看盛夏,那说话时的兴奋起来的样子,一如从前那般纯真、灵动,只是当初那青涩天真的脸颊,却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几许沧桑。 自己终究是让她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但又很庆幸,她能与自己一起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 “真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秋水明眸里闪烁着光亮,盛夏转身兴奋地看向言涵,却意外地对上了他那望过来的深情目光。 白皙的脸颊顿时红云一片,盛夏有些窘迫羞涩的想要转头错开目光,他却半分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是真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嗓音清淡如水,言涵一字一顿认真地仿佛在许下什么毕生的诺言。 清冷的香气随着暮春的暖风在空气里荡漾开来,恍惚之间,盛夏已经分不清这香气是来自于院子里初绽的迎春花,还是他身上特有的白梅清香。 暖风,清酒,深夜,微醺。 清亮的星光之下,盛夏只记得,只记得自己缓缓坐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一字一顿的回道: “我也是,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192章 信物的期限 “这是什么?” 从桌子上拿起一枚令牌模样的东西,盛夏回过身子问道。 短暂的轻松时光倏忽而过,他们终究是得回到眼前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中来。 “是我父皇留下来的信物,”从信件中抬起头来,言涵顿了顿又道,“大概父皇当年是想凭借着这个让我把皇位夺回来的,却没想到辗转流失这么多年才到了我的手上。 现在若是想要单单凭借它来向世人证明我才是当年那个被选中的皇位继承人的话,我觉得恐怕是有点儿困难的。” 很多人都忘了,信物也是有时间效力的。 而它所依托的时间,便是“信任”存在的时间。 信物,信物,所托的无非是一个“信”字,信任没有了,可以相信的人没有了,那它自然也失去了原本的效力。 抬手将那枚小小的令牌举在眼前,阳光穿透窗子打在上面,古铜色的花纹泛起了莹莹的光泽,盛夏想,这光泽倒是并没有受到时间的任何影响。 “常大夫给我的这封信并不是父皇留下来的手谕,而是当年常大夫的父亲杨太医从太医院里冒死偷出来的一封密谋信。” 见到盛夏回身放下了手里的令牌,言涵便将那有些泛黄的信纸递了过去。 “上面写着那个与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言逍,如何商量着给我父皇在日常服用的汤药里加了东西、改了药性,那太医还以此向言逍有所要挟。 当初,想来是杨太医察觉到了事情不对之后,就赶紧悄悄的跑去搜查了整个太医院,才找到了这份密谋信交给了我父皇。” “我记得肃王殿下曾经说过,言逍的谋反似乎来得很突然。虽然你们一直对言逍的举动有所防备,但先皇的忽然驾崩几乎是可以算得上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 低头看信,盛夏黛眉轻蹙,“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发现这封密谋信丢失了,又或者是先皇看到这封信之后做了什么,惊动了言逍,才逼得他不得不在准备不是很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动了手?” “有可能,”琢磨着点头,言涵继续说道,“言逍当年虽然成功窃取了皇位,但是你看,还是有这么多人逃了出来,甚至还带了证据出来。 若是准备充足的逼宫,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整个皇城的出入,顺从的人活命,不从的人就地斩杀,怎么可能还会让这么多人和证据溜出宫外? 只能说他太仓促,太着急,根本来不及封宫。” “看来当初的这个疑惑是可以解开了,”盛夏点点头,又道:“那这个写密谋信的太医呢?是不是已经被言逍杀人灭口了?” 抬眸看着言涵点头的样子,盛夏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意外,言逍那样阴狠狡诈又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把这些足可以当成证人的人留在这世上呢? 只可惜了当初这个人,一念之差选择了道路,本以为会得到一辈子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结果却是不得善终。 不过,也真是活该。 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盛夏是一点儿都不同情当年那个太医,既然选择了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不要怪老天爷不给他个善终了。 不过…… “你在看什么?我怎么觉得那封信你看了好久?”盛夏终于将注意力落到了言涵手里的那封信身上。 “一大早刚刚送来的峄城的信,我进来时正摆在你桌子上,以为你已经看过了,你竟是没有看到?”言涵愣了一瞬,抬手扬了扬那信封。 “没有啊,我以为是你拿进来的,”盛夏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峄城这个时候来信,肯定不是为了私事,怎么会直接送到我的屋子里?” 虽然穆峄城是她的发小没错,但是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通常都是会跟言涵直接联系的啊? “信上都说了些什么?会不会是有人作假?”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可能性,盛夏神色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峄城的暗号在,想来应该不是作假,”言涵脸上笑得古怪,他看着一脸疑惑的盛夏,继续笑道: “这信今天直接送到你屋子里,怕是有人在向你表忠心啊。” “向我表忠心?好好的有谁会向我表忠心?”脸上的茫然不解更甚,盛夏越看着言涵那古怪的笑脸,心里越是疑惑不解。 到底是哪里跟哪里啊?! 言涵抬手拍拍她头顶,道:“你说还会有谁?昨天谁被无辜牵连,自然就是谁了。” “啊?你说是青影啊!”盛夏恍然,又是有些无奈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家伙,怎么还跟我认真起来了?不过就是同他开个玩笑而已嘛。” “玩笑?”言涵挑眉,“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青影近来对你的崇拜之情已经远超于我了?他那么崇拜你,却被你这么冷不丁的数落了一句,你昨日可是没瞧见,他整个脸冻得跟一个冰块似的。” “冰块?”盛夏故意送去一个白眼,“果然是你安王爷训练出来的部下,连冰块脸都是一样的。” “那是自然,”接过了白眼的言涵非但不在意,反而笑道,“不过我现在改邪归正了,跟着你学笑脸了。” “真能贫嘴。”冲着言涵皱皱鼻子,盛夏自己没忍住的笑了出来。 回过头去看看守在院外身形若有似无的青影,盛夏觉得,自己等会儿确实是该去好好“开解”一下青影的“心结”了。 纵览穆峄城的来信,显然是还没有接到言毓前几日才发出的密信。 只不过,他在信中提出的想法,却是与那日言毓和盛夏一起商量的法子不谋而合。 之前在剿灭贪狼族混入京城之人的时候,曾经有一些人确然如唐叶铭所料那般顺着地道逃出了京城,可是却没能逃脱得了一早便候在京城之外各处要害的苏大人的手掌心。 苏大人将逃出去的犯人抓了个正着,凭着他多年征战沙场、训练士兵的铁血手腕与娴熟的技巧,那些贪狼族的人没有用了多久,便将他们混入京城的计划通通的招了个彻底,甚至,还透露了几个唐叶铭已经勘察好的藏兵用兵的地点。 假的贪狼族人被“放回”了北疆,就在唐叶铭的眼皮子底下,苏大人的绝密信也一起到了穆峄城的手中。 是以他来信便是要与京城这边商量,能否提早调动军队入京,然后提前将唐叶铭埋伏在城外的兵力打个措手不及。 “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同言毓细细推敲,但二皇兄昨天也同我提及过此事,他也是赞同这个做法的。” 将穆峄城的来信又反复看了几遍,言涵出声说道。 “言毓的信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就到北疆了,峄城看到之后应该会等等咱们的消息,所以我们还是尽量今天定好计划,这样送信过去的时间就不会耽误行动。” 点点头,盛夏一贯知道言恒的谨慎,既然他都觉得这个计策没问题,那便是真的没问题了。 “峄城本身谋划的这个行军计策就已经很好了,只需要改动一个地方就完全没问题了。” 京城外的地图被铺展开来,言涵在盛夏的注视目光之下,将手里的红笔落在了地图的一个黑点之上。 “唐叶铭的秘密军队现在掩藏在这里,另外三个是根据苏大人审问出来的他的预备据点。 也就是说,等到快要行动的时候,唐叶铭肯定会提前把人手调动到这三个地方来,而从地图上看,这三个地方也很完美的把控了京城通向外围的整个路段,易守难攻,非常适合做据点。 按照峄城的计划,他是要从北面的这条路去唐叶铭的藏兵之地,这样可以缩短一部分从北疆过来的路程,也更加隐秘一点。 但我觉得,不如分出来一部分人,先去制造点意外把这三个地方毁了看看唐叶铭的反应,然后再去将他藏的那些兵替换掉。 如果唐叶铭在这个时候会动用他的藏兵,那正好,苏大人的守城军可以派的上用场——京城之外莫名其妙地冒出来陌生的军队,守城军是名正言顺可以剿灭的。 这样一来,既减少了峄城那边的压力,又能让唐叶铭无话可说。” “如果唐叶铭在这个时候不动用他的藏兵,那他要么会抽调走一部分城内的兵力,给我们的城防营减轻负担,要么就丢了他这三个据点,在战术上被我们牵制。” 接口出声,盛夏话音落地的瞬间抬起头,与言涵四目相对而笑。 到底是抽走城内的兵力,还是哑巴吃黄连硬生生吞了这个亏,唐叶铭你就好好的煎熬为难去吧! 初夏的暖风吹过荷塘,带来沁人心脾的湿漉漉水汽,盛夏与言涵并肩俯身在桌前,一起又仔仔细细地将全部的路线和地形规划一遍,方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你总看着我笑什么?”无意识地用手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盛夏抬头正迎上言涵那笑着的脸庞。 第193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言涵脸上笑意不减,挑眉示意她回头看看屋外。 盛夏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去,岂料正正好看到从房门之外掠过的一片衣角——一片她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是谁来的衣角。 青影他还真是…… 盛夏忽然有点儿哭笑不得。 一想到素日里面对血雨腥风都不曾改换眼色的坚毅少年,此刻竟是这般的夹杂着小心思的小心翼翼,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盛夏哭笑不得的心思里,真真是多了几分歉疚—— 她可真的没想过要把青影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走出房门,盛夏正打算开口与青影解释一下误会,却不想正与他迎面碰上,四目相对的瞬间,盛夏异常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与尴尬——显然,青影是没打算要跟她打个照面的。 “盛,盛姑娘,您,您要出去啊?”挣扎半晌,青影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不出去,我是来找你的。”开门见山,盛夏愈发觉得自己再不解除误会是不行了。 想想那天言涵对青影异常关切的反应,盛夏这个时候才猛然发觉,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青影会是这副模样了,毕竟青影是他从小的贴身侍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会对彼此的性格不相互了解? 那还不说及早帮帮我,非得把我推到这样尴尬的境地,肯定是故意想躲在一边看笑话的! 在心里默默地磨牙,盛夏向着走出来的言涵投去一记吃人的目光。 “盛姑娘,您找属下有什么吩咐?” 青影略有些不自然的问话换回了盛夏的注意力,她目光落回青影身上,“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说一下,就是那天在村子里的时候……” “主子,盛姑娘,润王殿下来了。” 没等盛夏把话说完,暗影的声音变响了起来。 “是我差人叫他来商量事情的,不妨事的,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冲着盛夏摆摆手,言涵脸上笑容里带了几分故意。 “继续?继续什么?”不明就里却偏偏最爱凑热闹,言毓大步流星向前,“嫂子,你要跟青影继续什么?” “谁是你嫂子?不许乱叫!”盛夏顿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冲着罪魁祸首翻了个白眼之后,她对着青影继续道: “我们出去说,让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好好的研究事情。” “哎,嫂子,你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有问题要请教你呢。”不甘心一场热闹就这样偃旗息鼓,言毓抬抬手想要阻拦。 然而却只得到了盛夏和青影留给他的两个坚定而决绝的背影。 院子外面夏风溶溶,薄薄日光中,一个秀丽矫健的身影正站在荷塘边同打着绷带的竹影说话。 “盛姑娘。”那两人听到盛夏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回过了头 。 “红玉?怎么是你在这里?”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盛夏不由得有几分惊喜。 自从上次她假借红玉的身份回到京城之后,还一直没机会与她再次见面呢。 “等稍晚点儿的时候,我家主子在城中还有场晚宴要带家眷参加,所以就让属下一并跟来了。”对着盛夏笑笑,红玉的态度很是尊敬,“方才我家主子命属下去安王府的藏书阁里拿一样东西,现在正在询问竹影该去哪里找呢。” “你要去藏书阁啊,”状似不经意出声,盛夏眉头一挑计上心来,“这府里的藏书阁修建得很是复杂,你要是不熟悉就去找东西的话,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样吧,不如我找个人带你过去帮你一起找吧?” “属下也正有此意,”连连点头,竹影唇边浮起一丝狡黠,接着故作为难道:“只是在藏书阁里找东西,动辄需要搬动很多很沉的书,盛姑娘,您看属下肩膀上这个伤口还没有长好,能不能……换个人带红玉姑娘过去?” “既是这样,那不如让青影带红玉姑娘过去吧。”盛夏故作沉吟出声,好歹,她方才也是说过有事要与青影谈谈的。 “但是盛姑娘您方才不是说有事要找属下商量吗?” 青影的脸上在竹影揶揄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窘迫。 “不是什么当紧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还是红玉姑娘的事情耽误不得,你赶紧带着她过去吧。”连连摆手出声,盛夏这次连语气里的欢快愉悦都懒得再掩饰了。 青影从小就喜欢润王府的红玉姑娘,这可是两个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的事情,现在有机会让他们两个人独处,盛夏自然求之不得! 呐,她也算是补偿一下青影这些天以来的小心翼翼嘛。 在心里这么想着,盛夏的脸上便不由得浮起几分得逞的笑容,竹影跟在一旁,自然也是笑得坏意十足。 于是在这个阳光朦胧的初夏晌午,若是有人不经意间路过安王府的荷塘边,就会看到一主一仆仿佛奸计得逞一般坏笑着的古怪情形。 不过,管他呢,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能高兴快乐的时候,就要抓紧机会好好享受。 天边骄阳似火,眨眼又是在京城度过的一年夏天。 似乎与去年的这个时候别无二致,既是已经得知盛夏并未离开京城,宋相宜便在得空的时候常常来找她闲聊玩耍,而李尚书家果然仁厚宽和,竟是一次都不曾为难于宋相宜,更不曾用那些烦人的礼教拘束着她。 只不过也有许多不同,比如宋相宜由盛将军府的常客变成了安王府的常客,再比如宋相宜对待言涵的态度。 “明明是要喝茶,为什么要拿水晶杯来?”眼看着王府里的仆从放下三个玲珑剔透的水晶杯,宋相宜好奇地问道。 “今天这味茶是上官大人从南边带来的霍山黄芽,以颜色清淡雅致著称。如果用平时的瓷釉茶盏,就没办法看到这茶雅致透亮的色泽,唯有用这水晶杯才能显得出这茶的好来。” 抬手将茶叶捡进茶壶,言涵不咸不淡的回答着。 无论他在盛夏面前有多无赖,多孩子气,多喜笑颜开,但只要有旁人在,他便又恢复了那一贯的淡然平静——人生的有些模样,只会留给应该留给的那个人。 “霍山黄芽?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味茶,”顿了顿嗓音,宋相宜又道:“我于茶艺一道一直是我们宋家女儿里最不精通的那一个,没想到今天来你这里喝茶还被上了一课。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平时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居然还这么懂得泡茶喝茶,真是出人意料。” 娇俏的脸上笑意盈盈,宋相宜转头看向盛夏,道:“阿夏,看来你挑未来夫婿的眼光还真是挺不错的。” “浑说什么?都已经成家的人了,怎么嘴里还没一句正经的?” 脸颊微微泛红,虽然她和言涵的关系已定,但盛夏还是不习惯从旁人口中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我哪有浑说?就是因为我已经成了家,所以才急切地希望你能早点安定下来啊。现在看到你挑的未来夫婿还算不错,当然要提醒你紧紧抓住,不要错过。” 宋相宜不以为然地出声,全然已经忘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是如何劝盛夏离开言涵的。 眼瞅着盛夏又要开口,言涵抢先一步,逸逸然道:“那我就多谢宋姑娘相帮了。” “这个好说,只要你以后能比现在对我们家阿夏还好,别说帮你这一次,就是帮你无数次我都义不容辞。” 接口出声,宋相宜一脸的大义凛然。 至于当初那个誓死反对言涵的自己…… 哎,此一时彼一时嘛! 她宋相宜只有一条标准,那就是对盛夏好。只要符合了这条标准,又是盛夏看得上眼的,不管是谁,她宋相宜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因为人活这一世啊,能有个相爱的人在身边,真的才是最幸运的事情。 袅袅茶香才散了不过几日,京城里便发生了一件足以震惊整个大胤的事情 ——言逍面前的红人、唐宰相的得意门生、唐叶铭的至交好友沈致远沈家,被皇宫里的禁卫军连夜抄了家。 沈家的男丁全部充军,女眷全都卖入官府为婢,最低等的奴婢仆人则毙命当场。 据当时住在沈家附近的人回忆,抄家的那一晚,哭声喊声惊叫声整整响了一夜,更不用说那熊熊火焰照亮之下的汪汪血海,就连沈家那高高筑起的门槛,都没能拦得住那猩红的鲜血流向外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实现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吗?”盛夏看着正在换入宫官服的言涵,好看的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起。 今日清晨天还未亮,宫里便已然派人来府里紧急召他入宫。沈家被抄家的事情来得蹊跷不已,由不得盛夏不担心今日言逍急诏他入宫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 “确实一丁点儿的风声都不曾听到过,”言涵摇了摇头,“不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会儿上朝应该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第194章 血洗沈家 “但是你就这么入宫去……” “不用这么担心,宫里也有我们的人在,如果言逍真的打算在今天对我做点儿什么,我们的人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会传递消息出来。” 将盛夏满脸的担忧看在眼里,换好衣裳的言涵快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微微有些发凉的小手。 “况且,苏大人也并没有发现京城外面唐叶铭的秘密军队有什么动向发生,所以你放心,他今天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抄家沈家的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沈家在大胤又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他身为皇上,势必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你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直接进宫去的。” “那你在路上的时候速度稍微慢点儿,看看有没有别的大臣和王孙贵族被召唤进宫的,如果没有的话,你宁可背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也千万不能进宫去。” 脸上的愁云未散,盛夏自然也知道她不能任性的阻拦,便只得忧心忡忡地叮嘱着。 “放心,家里还有你在,我是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我自己的。”低头在她额间印上浅浅一吻,言涵冲她笑笑,边转身往外走,边说道: “现在时辰还早,你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等到你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带着消息从宫里回来了。” 言涵语气说的轻松自然,可盛夏又怎么可能真的能放下心来去睡个回笼觉? 眼看着言涵那峻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盛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返回自己的院子开窗洗漱,便一直惴惴不安的枯坐在窗前。 直到正午的日头渐渐西斜,盛夏才看到小路的尽头重新出现了那晨间离开的熟悉身影。 立时便丢下了在手中攥了一上午却一行都没能看得进去的医书,盛夏站起身子便迎了上去。 “你们没事吧?” 与言涵一起回到府中的,还有润王言毓。 “我们没事,二皇兄也没事,只是他府中还有些事务要打理就在宫门外面跟我们分开了。” 握住了盛夏的手,言涵唇角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见到她的一瞬间,那紧绷了整整半日的心情便霎时间轻松下来,她就是他的那一剂最为顶用的镇定剂。 “MD,言逍还真是够狠心,连对他一直忠心耿耿的沈家都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沈家上下一个不留,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他居然都能做得出来!” 气愤不已,言毓再也顾不得形象的爆了粗口。 “怎么回事?言逍今天召你们入宫是说什么?”赶紧命人端了茶水上来,盛夏此刻已经多少从言毓的话中猜出了一些端倪。 “就是说沈家被抄家的事情呗,一大清早的把所有重臣老臣都喊到宫里去,自己站在龙椅前面声泪俱下,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对沈家有多么多么的不舍,多么多么的不忍,但谋逆之事大于天,他不得不依照大胤的律法行事云云。 他为了安抚人心,还真是能豁的出去这么演戏,堂堂一国之君在朝堂上哭成了泪人,也亏他能想得出来这一招。 旁的不说,真是太阴险,太不要脸了!我都不想承认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了! 当然了,在他眼里,他倒是从来就没把我当成是他的手足兄弟!” 越说情绪越激动,言毓又是骂骂咧咧又是抱怨鄙视,根本就没有给言涵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过,还是足以令盛夏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言逍给的理由是,沈家谋逆?”盛夏愣了一瞬,抬头看向言涵。 只是手里还不忘给言毓塞了杯茶水,好让他的愤慨之气能稍稍缓解一点儿。 “嗯,”言涵点头,自己也端了一杯茶水在手里,“言逍在朝堂上接二连三的拿出了沈家与外族相勾结、企图谋逆颠覆大胤政权的证据。” “外族?该不会是贪狼族吧?”盛夏心里微微一沉。 “不幸被你言中了,正是与贪狼族私通的一些信件还有约定好的信物。” 言涵神色间多了几分漠然,“那些信件和信物我全都亲自看过了,也不知道是造假的水平太高,还是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真的假证据,我一点儿伪造的证据都没有看出来。” “我看是真的假证据,贪狼族不过是在上次被我们围剿消灭了一次而已,根本不足以动摇他们族人的根基。 已经费尽心思的与贪狼族联盟、谋划了那么多年,我就不信言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事情就弃掉这个多年的盟友,而我也不信贪狼族的首领会因为这一点儿事情,就抛弃掉几乎唾手可得的大片城池和土地。”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了判断,盛夏连连摇头。 是,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会出乎人的意料的,比如说沈家的忽然被抄家,但也总有一些事情,是无论多大的意外都不会发生的,比如,言逍放弃与贪狼族的结盟。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言逍还要依靠贪狼族的兵力来牵制盛老将军在北疆的兵力,怎么可能说舍弃就舍弃? 但是,他这样好端端的抄了沈致远的家,到底是为什么?沈家就算有胆子生出谋逆的想法,也绝对没有那个胆子付诸实践,就更不用说还跟贪狼族有所往来了。” 将手里的茶水一气儿喝完,今天的言毓是再也不顾素日里的什么风流倜傥、温文尔雅形象了。 “不过,沈家这样一被抄家,倒是能向满朝文武解释解释之前贪狼族被咱们在京城中剿灭的那件事情了。” 补充说着,言毓难得的冷笑了几声。 “难不成,言逍这是虚打一晃来迷惑咱们的视线?” 沉吟片刻,盛夏提出了她认为的最大的可能性。 “虚打一晃?嫂子你是说沈家的人根本没有死?沈家的被抄家是假的?” 愣了一瞬,言毓接着又道:“可是,有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沈家昨夜大火连连,哭天喊地的死了很多人啊!” “昨夜是哭天喊地的死了很多人没错,但是沈致远呢?沈夫人呢?沈家的三个将近成年的儿子呢?有谁亲眼看到他们几个人在昨夜被当场击毙,又或者亲眼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神色渐渐平静下来,盛夏的语气也愈发的冷静且犀利。 “可是……可是沈家死了那么多人……”言毓被问的有些语塞,可他的心里却仍旧是充满难以置信。 难道,沈家死了那么多条人命,就是为了做一个虚假的局来给他们看?! “言逍自己也说了,念及沈家旧时功勋与多年情谊,只当场击毙沈家的下等奴仆奴婢。” 冷笑着出声,言涵顿了顿,对着言毓问道: “你觉得,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毫不眨眼的下得去杀手,在言逍的眼里,杀掉几个奴仆奴婢而已,还能算得上是杀人吗?” 言涵的嗓音不大,但质问的声音一字一顿传入耳中,又重重的敲击在心里,言毓在那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千年寒潭之中,浑身冰冷彻骨,僵硬得难以挪动。 言逍他怎么能够这么阴狠毒辣?! “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言逍这般不择手段的抄了沈致远的家,把他从我们的视线中隐匿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理智和冷静永远在上风,盛夏很快回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 “这正是我们现在搞不清楚的,毕竟此前我们是一丁点儿的风声都没有得到的。 言逍行事如此秘密,到底是我们的监视出了问题,还是他一早就在心里谋划好了却按而不发,只等着这一天到来之后忽然行动?” 比盛夏想得更深,言涵可以允许自己安插的人手得不到切实的消息,却不能允许他们得不到一丝半毫的消息。 “让安插在城外的探子紧急搜查一下,看看从昨天中午之后城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踪。” 此刻的言毓也冷静了下来,他迎着盛夏的目光,继续道:“昨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还在四方街的一家酒楼外面遇到了沈致远,昨夜就抄家,他就算是临时得了吩咐要离开京城,也得是昨天中午过后的事情了。 况且他们那么一大家子的人,如果真的要离开京城的话,绝对不会一点儿踪迹都不暴露的。 如果城外压根儿没有他们的踪迹,那就证明沈致远还在城内,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找到他的行踪,这样才能弄清楚言逍的葫芦里到底在卖的什么药。” 语气坚定而紧迫,言毓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再不抓紧调查清楚言逍的目的,就怕真有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 毕竟,在当前整个大胤的境内,言逍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他们几个的所作所为,可真能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了。 “这事还是我的人来做,你重点还是放在与峄城的沟通布局上面。” 沉默片刻,言涵继续道: “算算日子,峄城也差不多该带着人手过来了,眼下出了这么档子事情,我要你务必保证你和峄城的事情不能出问题。” 第195章 情愫害人 沈家被连夜抄家的事情在京城闹得天翻地覆,但穆峄城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减缓。 只不过几日的功夫,言涵便已经得着了他的来信——北疆来的士兵,即将要分批向着京城靠近。 而京城里站了队或者没站队的朝臣们,也都各有各的盘算动作,满世界的起起伏伏中,最安静反而要属平日里最为嚣张的唐家,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无论朝堂内还是朝堂外,唐家的人竟是一丝半毫的意见都不曾发表。 “唐家最近表现的这么古怪,我觉得肯定与沈致远被抄家一事脱不了干系。” 面色平静,盛夏虽然几乎不曾离开安王府半步,但却不妨碍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整个大胤无论大事小事都少不了唐家的掺合,就是不知道这次唐家是在帮言逍的忙还是帮了倒忙而已。” 点点头,言涵也觉得唐家的低调平静十分反常。 “这消息上不是说,沈致远被抄家的缘由似乎是跟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系么?”低头看了看纸条,盛夏又问道: “宫里近来发生什么大事了?你们那日进宫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风声是听到了一点儿,但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是唐婉凝马上就要入宫为妃了。 毕竟从去年言逍就对外宣布了这个消息,这眼瞧着都夏天了,他若是还不兑现诺言,恐怕连京城的百姓都要开始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了。” 言涵语气里有些不以为意。 唐婉凝就要进宫为妃了? 言涵的话让一个念头忽然闯进了盛夏的脑海。 “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唐婉凝马上要入宫为妃了,所以才生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思忖片刻,盛夏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念头说了出来。 “嗯?什么意思?”言涵转头看她。 盛夏向前靠近两步,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沈家举办荷花宴,唐婉凝联合着李俊泽的表妹想给我和相宜难堪?” “当然记得,”言涵点头。 那日她将一柄长剑舞得威风凛凛却又如梦似幻,让他不自觉地陷入从前失落的记忆之中,她舞剑,他抚琴,这样美好而令人流连的场景,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当时我就有些奇怪,那荷花宴是沈家主办的,她唐婉凝再是宰相之女,也没理由能随随便便的就买通沈府里的下人吧? 若真是那样的话,沈家岂不是变成了一个谁都可以任意妄为的地方了吗?” 没有注意到言涵有些飘忽的目光,盛夏只是将自己心里的怀疑说出。 “你的意思是,当初是有沈致远在身后帮她?” 言涵很快抓住了她话语里的重点,也瞬间想通了,为什么当初原本态度模棱两可的沈致远,会忽然坚定立场,站在了唐家和言逍这一边。 原来是因为唐婉凝。 “现在想想也就只有这个解释才最合理,”点点头,盛夏继续道,“虽然唐婉凝要入宫为妃的消息一早就被公布了,但是言逍却迟迟没有动静。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唐家和言逍加紧双方关系的一个举动罢了,或许连唐婉凝自己都没想过她会真的进宫为妃,就更不用说沈致远了。” “所以,在听到唐婉凝已经定了入宫的时间之后,一直暗恋着她的沈致远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或许还做了些什么,结果被言逍,” 言涵顿了一下,自己纠正道:“不对,是被唐婉凝捅到了言逍那里,关键时刻,言逍不得不向唐家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就有了沈致远被抄家的一事。” 平静的语气里微微有些冷淡,言涵再度道: “恐怕沈致远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栽在唐婉凝的手里吧?哪怕言逍只是做做样子,但整个沈家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毁于一旦了。” “被自己深深爱恋的姑娘害得这么惨,你说,沈致远他现在到底是因为沈家的毁于一旦而心痛,还是因为被心爱的女人背叛而心痛? 或者,哪个更心痛一点儿?” 想想唐婉凝一路而来的所作所为,盛夏有时候不免会怀疑,唐婉凝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心、有没有感情? “唐婉凝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只有自己,沈致远这么巴心巴肺的对她,也只能怪他自己瞎了眼。” 比起盛夏,言涵对沈致远的遭遇没有分毫的叹息与同情。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记得从前唐婉凝都快要把一个人死死的钉在在她的眼睛里、拴在她的手跟前了呢?” 单手托腮,盛夏故意看着言涵说道。 “唐婉凝有没有把旁人钉在眼睛里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记得,有个姑娘可是深深的把我刻在了心里,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言涵带着浅笑的俊颜渐渐靠近,盛夏脸颊顿时一热,下意识地想要从椅子上逃开,却不想动作慢了一步,已然是被言涵抓住了手腕,轻轻地按在了椅子上。 “喂,这是在外面呢,青影他们都看着呢。” 面红耳赤,盛夏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再抬头仔细看看,这周围哪里还有人?”言涵眸底笑意更深。 盛夏本能地侧过头向一旁看去,果不其然,原本守在一边的丫鬟婢女并着青影一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怎么……” “他们怎么这么懂得看眼色是么?” 接口出声,言涵毫不犹豫地俯身而下,“我带出来的人,自然是要看得懂我的眼色的……” 清浅的夏风拂过荷塘,初初露头的荷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 京城外,寒山寺。 在安王府里近乎窝了整整几个月没有出门的盛夏,终于能踩着初夏的尾巴好好的出门游玩一番。 自然,言涵是跟着的。 他还记得上次他与盛夏在这里遇见时的情形,清明的细雨纷纷,他们并肩坐在寒意微凉的山间听着松声涛涛,一起讨论着京城的酒与北疆的酒。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吧? 本能让她想要靠近自己,可那样的认知和误会却又让她不得不心灰意冷的远离。 想想当初她的那副若即若离的样子,言涵的心里就微微有些刺痛。 这些事情要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要是从来都只是一场梦,只在梦里虐了自己、伤了自己就好了。 “在想什么呢?怎么比我还慢?” 清脆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言涵抬头,站在高处台阶上的盛夏正回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言涵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向她伸出了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她的身边。 “喏。”言涵抬手拍拍自己的腰间。 “什么?” 盛夏有些不解地转眸看去,只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的挂个袋子,一时真看不出来到底装了些什么。 “上次你不是说京城的酒太温吞么?”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个酒囊,言涵晃了晃笑道:“专门托人从北疆带回来的,保证正宗。” “是吗?”清秀的容颜上笑容明丽,盛夏接过那酒囊,“那我可要好好的尝一尝了,在京城里呆的太久了,我都快要忘记北疆的酒是什么味道了。” “那我们就看看谁能最先到达山顶的凉亭,谁就能喝第一口酒,怎么样?” 言涵亦是兴致勃勃。 “现在就开始!”极快速地把话说完,盛夏第一时间向前跑了出去。 寒山寺的石阶青葱绵长,一路向上蜿蜒而去,尽是满满的欢声笑语。 眼看着山顶凉亭就在眼前,盛夏和言涵不由得全都加快了脚步想要夺得第一 ——既然说好了是比赛,他便不会故意让着她,况且,她也不是那种需要旁人让着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然而,加快了的速度还没有跑了几步,盛夏迎面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是唐婉凝。 “呦,这不是盛家大小姐么?怎么在这山寺之中嘻嘻哈哈的跑来跑去,也不怕丢光了盛老将军的颜面?” 许久不见,唐婉凝说起话来依然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那双死死盯在言涵身上的眼睛里,再没了从前的爱慕占有,反而是变成了深深的嫉恨。 “我父亲的颜面会不会被丢掉,又会被谁丢掉,与你唐家三小姐有什么干系?横竖丢的不是你们唐家的颜面,唐三小姐你在这里管东管西的,莫不是晨间的早膳吃太多了?” 毫不客气地回嘴,盛夏本就不是什么不善言辞之人,从前她不过是懒得同唐婉凝浪费口舌罢了。 “我看吃多了的是你盛大小姐吧?要不怎么在这里跑来跑去的消食呢?”唐婉凝当即反击,一双眼睛却还是黏在言涵的身上没有错开。 只不过,她却半句要同言涵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没办法,谁让安王府伙食好呢。”冲着唐婉凝笑笑,盛夏又道: “哦,对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唐三小姐从来不曾在安王府里正经用过膳,自然是不知道安王府的厨子做饭什么味道了。” 第196章 沈家的欺君之罪 眼看着唐婉凝面色微微泛青,盛夏却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 “不过我听说没几日唐三小姐你就要入宫为妃了,恐怕这辈子是再没机会能吃到安王府里的饭食了。 但是我想,这对你唐三小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遗憾的事情吧?毕竟你就要入宫为妃了,那御膳房的伙食想来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说话的语气故意顿了顿,盛夏接着又道: “当然了,前提是你得守好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妃位,而别哪日触犯了什么忌讳啊、惹了什么众怒被集体报复啊之类的,最后被皇上打到冷宫里去。” “盛夏,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唐婉凝面色霎时间由晴转阴。 “我只是好心忠告,听不听在你自己。”丝毫不以为意,盛夏勾勾唇角继续道,“如果唐三小姐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和安王殿下要继续在这里跑来跑去的消失了。” 话音落地,她便拉起言涵的手要转身离开。 “盛夏你给我站住!”心中妒火熊熊,唐婉凝也顾不得太多形象的大喊出声。 无论如何,那也是她从小到大真心爱慕过的男人啊! 如今就这样在她面前与旁的姑娘一起拉手欢笑,即便是她早就已经死心,即便是她早就已经怀着想要毁掉他的心思,她也无法在他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冷静。 “我让你给我站住你难道没有听见吗?”眼看着盛夏根本没有理会的继续向前走,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的唐婉凝不由得跑了几步,伸手拽住了盛夏的衣袖。 回过头来,盛夏瞬间冷了面色。 “唐三小姐,方才我能站在那里心平气和的跟你说话,是因为你的命也算是我救下来的,当然了,你并没觉得应该感激我,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良心。 但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不尊重,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想干什么?我马上就要成为皇上的妃子了,这里这么多人,你想对我做什么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想想后果?” 面色微变,唐婉凝的语气还是保持了镇静。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和变故,她还是多少有些长进的。 “你自己也知道是’马上’,那也就说还不是。” 缓缓上前靠近几步,盛夏压低了嗓音,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只是打伤了一个宰相家的女儿罢了,横竖我父亲也是大胤朝的开国元老,你我两家半斤八两,想来最多也就是我向你登门道个歉就能了解的。 不过,到时候你脸上的伤需要多久才能养好,或者容貌能恢复几成,那可就说不准了。” “你,你不要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唐婉凝不是没有见识过盛夏的身手。 “不让我过去,那你就老实一点儿,别做让我有想要揍你的冲动的事情。” 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盛夏这次直接挽上了言涵的手臂。 唐婉凝铁青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惨白,她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狠狠说道: “盛夏,你难道就不怕皇上治你们全家一个欺君之罪吗?” 离开的脚步没有停顿,盛夏仿佛压根儿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只是抬手晃了晃酒囊,对着言涵道: “现在这算什么结果?这第一口酒是我喝还是你喝?” “刚刚是你先登上这级台阶的,算你赢,第一口酒归你。” 嗓音清淡,言涵笑着出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过年之前你明明说自己跟着穆峄城一起回了北疆,可现在却又在京城里,盛夏,你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也许是不甘心,素日里走两步都要人搀扶的唐婉凝,竟然咬牙一口气跑到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然后张开手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盛夏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冷眼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唐婉凝。 “欺君之罪,盛夏,这恐怕不是你一个盛将军府的牌子能抵挡得住的吧? 我若是把这件事情捅到皇上那里,你说,下一个被连夜抄家、血流成河的,会不会就是你们盛将军府?” 强行让自己说话语气平稳下来,唐婉凝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面色冷淡依旧,盛夏看了唐婉凝片刻,冷笑道: “沈致远家里被抄家,果然是你在里面捣的鬼。” 唐婉凝脸色骤然而变,先前的阴险得意,也变成了犹豫躲闪。 “沈致远也真算是瞎了眼,大胤朝的好姑娘那么多,偏偏看上你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 继续冷笑着出声,盛夏又道: “欺君之罪?唐婉凝,你还真是给我们盛家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 我倒是不知道你给沈家和沈致远扣的是什么帽子,让我想想,大概也是欺君之罪吧?毕竟你除了这个,也就不知道我大胤律法上还写了什么旁的罪名了。” “你不用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唐婉凝咬咬嘴唇,道: “我是皇上钦定要迎娶入宫的妃子,那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沈致远他调戏于我,就该承担调戏后宫妃子的后果。 至于你,现在周围所有的人都是人证,你明明人在京城却说是回了北疆,这不是欺君之罪又是什么?” “欺君之罪?”盛夏冷笑,“唐婉凝,现在你就给我一字一句的听好了,我是在年前说过要回北疆去,而且也确实跟着穆峄城一起回去了,这一点,相信你父亲的探子比你更清楚。 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不会再回到京城来,我春天的时候又从北疆回来了,难道这也触犯大胤的律令?” 一字一句,从盛夏口中说出来的话简单明了,可就是让人全然无法辩驳。 果不其然,唐婉凝站在那里支吾了半晌,最后也只憋出来干巴巴的一句“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而是躲在安王府里?” 只不过,她这样干瘪的质问没有得到半句回答,盛夏早已不耐烦地拉着言涵一起转身离开,将她独自一个人丢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半斤八两?”凉亭里夏风习习,言涵挑眉看着盛夏。 “干嘛?”盛夏抬抬眼皮瞥了一眼仍旧呆愣在原地的唐婉凝,“你莫不是心疼了?也是,毕竟她是你的青梅竹马。” “刚刚还一口一个半斤八两的说着,这会儿倒是牙尖嘴利的反驳起我来。 真不知道盛老将军若是听到你方才的那个形容,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毕竟,盛老将军虽然是武将,但我听说他当年文试也是排了他们那届考生前三甲的。” 笑着摇头,言涵看向她的眸底一片深沉如海的宠溺。 “我,我那是一时口快了嘛,”面色一窘,盛夏不免有些底气不足,“这事儿你不许同我父亲提起,否则我绝对要你好看!” 笑话,要是让父亲知道她这么胡乱的用成语,那还不得罚她把四书五经抄个五遍十遍的?! “怎么好看?”言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父亲罚我抄多少遍书,你也得跟着抄,而且得是双倍!”盛夏恼羞成怒,“所以,快点说你绝对不会告诉我父亲!” “嗯嗯嗯,绝对不会告诉你父亲,绝对不会。”言涵笑着连连点头保证,这下盛夏才真的放下心来。 与言涵又推杯换盏几轮,盛夏得出空来才想起刚刚仍旧站在那里发愣的唐婉凝,她分了分神向凉亭下面看去,这会儿唐婉凝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气过了,自己灰溜溜的回去了吧? 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盛夏丝毫不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她已经看唐婉凝不顺眼很久了,只是她没有主动找事儿的习惯罢了。 不过…… “相宜和李俊泽怎么还没有来?我们约好的时辰难道不是现在么?” 抬头看了看快要升到正午当空的太阳,盛夏有些奇怪的出声。 宋相宜虽然一向大大咧咧的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但是守时这一点却从来没有耽误过。 “可能是路上有事耽误了吧?况且这个时候上山来寺里烧香的人也多。” 一同向着山下看去,言涵没有看到半分与尚书府有关的影子。 “寒山寺的香火看来一直都很旺,上次我还以为是因为清明节的缘故。” 放眼望去烟雾袅袅,盛夏不由得感叹了一声,随即便将话题转回了正题: “唐婉凝今天所说,我觉得不像是假话。她那个人平时虽然阴狠毒辣,但在斗嘴的时候特别容易沉不住气,她一沉不住气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那你猜言逍会不会当真为了沈致远所谓的调戏他的妃子,而真的一怒之下抄了他的家?”言涵微微敛起了笑容。 “自然是不会,唐婉凝和沈家的支持孰轻孰重?怕是不用言逍做判断,唐松哲他自己就已经率先替言逍做出了决断。 之所以闹这么一场惊天血案出来,一定是他们又临时想到了什么计谋,正好借机行事而已。” 摇了摇头,盛夏早就将言逍那伙儿人看得明白彻底。 只可惜,身处其中的唐婉凝却永远都看不明白。 第197章 宋相宜有孕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一下。” 沉默叹息之中,盛夏忽然想起一件早就想跟言涵说的事情。 “怎么了?”言涵抬眼看着她。 “之前不是因为竹影受伤,所以你把清影调去接替他的任务了吗?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有别的法子替换竹影,我还是想把清影要回来。” 极认真的出声,盛夏却看到了言涵眸底的坏笑,“不许笑,快点说有没有办法。” “办法是肯定有的,再换一个人过去就好了。不过,你怎么还没有把这件事情搞定?” 清淡的嗓音含笑,言涵真是有些忍不住。 “就是拖得太久了,反而不好解决。如果当初立刻解释是开玩笑也就罢了,现在我巴巴的跑过去说是开玩笑,恐怕他压根儿就不会信吧?” 单手托腮,有些犯难的盛夏不由得向言涵出声抱怨,“你说你,怎么教的属下?流汗流血一声不吭,偏偏是个别扭脾气。” 嘴里碎碎念着,盛夏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到宋相宜和李俊泽相携着上山的身影。 “我们在这里。”盛夏挥手示意。 “殿下,盛姑娘,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比起宋相宜来,李俊泽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有礼。 “没什么,是我们早到了。”言涵点点头。 “相宜你怎么了?我觉得你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给宋相宜让出个位置,盛夏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总是有点儿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犯了恶心,不然也不会晚到这么久。” 皱皱眉头,宋相宜半是撒娇半是有些犯懒的依靠在盛夏肩膀上。 “找大夫来瞧过了吗?”盛夏微微蹙眉问着,手已经搭上了宋相宜的腕间。 “没呢,这不是想着今天要来见你,所以就没再找大夫。这京城里的大夫,哪有你医术高?” 摇了摇头,宋相宜明明是自己犯懒,却说得异常理直气壮。 盛夏没有戳穿她,只是认真地感受着她腕间的脉象,过了半晌,方才抬头看向言涵,道: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相宜,你先出去避一避吧。” “怎么了?盛姑娘,相宜她没事吧?”李俊泽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站起身来,言涵抬手拍拍李俊泽的肩膀又回头看了盛夏一眼,“我们先出去等着。” “阿夏,我到底怎么了?”眼瞧着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宋相宜也不由得直了直身子。 “相宜,你最近一次的葵水是什么时候来的?”盛夏低头看着她问道。 “葵水?”宋相宜愣了一下,“我,我有点儿不太记得了,你也知道的,我葵水一向不怎么准时的。” 口中说着,宋相宜不由得偷偷向着站在凉亭外的李俊泽瞥了两眼,娇嫩的脸上浮起几分窘迫和羞涩。 还好,言涵刚刚把他一起拉出去了。 “是刚刚来过没有多久,还是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了?” 同样抬头瞥了一眼凉亭之外,只不过盛夏看在眼里的,是另外一个清俊的身影。 “好像……好像是真的很久没有来过了,”收回目光,宋相宜挠挠头,又道: “我记得上次来葵水的时候,天气还比较凉,我当时还想着等天气热了来葵水简直是太折磨人了。” 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关于上一次来葵水的时间,宋相宜也只能想到这么多。 “那就没错了,”收回搭在宋相宜腕间的手指,盛夏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仿佛又是恨铁不成钢,却又是由衷的欢欣鼓舞。 “什么没错?到底怎么了嘛?干嘛好好的关心我的葵水?”宋相宜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怎么了,还怎么了,你有身孕了,都已经两个多月了。”无奈出声,盛夏抬手用力戳了戳宋相宜的额头。 “啊?!我有身孕了?!” 大吃一惊,宋相宜本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什么?相宜你有身孕了?!” 李俊泽顿时从凉亭外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宋相宜的手。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吃惊之下,到底是用了多大声音,又说了些什么。 还好附近没什么人在…… 后知后觉地向着凉亭外面看了好几眼,宋相宜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抬头迎上李俊泽那又是惊喜又是不知所措的双眼,窘迫与羞涩便顿时充满了她的全身。 “哎呀,你说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吓死人了。” 恶人先告状,宋相宜的拿手好戏。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没吓到你吧?快点坐下来,坐下来。 哦,不行,这里太凉了,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个垫子来。” 忙不迭地东张罗西张罗,李俊泽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是那么的喜欢宋相宜,如今看着她的肚子里有了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结晶,怎么可能会不激动、不高兴万分? “哎呀,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快点儿坐下来吧。”嗔怪出声,宋相宜眼里心里全是幸福的笑意。 “我还是等会儿再坐吧,你既是有了身孕,一会儿就不能再自己走下山去了,这山这么高,台阶又这么滑,太吃力了。 我先让人去通知山下的轿子上来,一会儿你坐轿子下去。” 坐下身子又站起来,李俊泽手忙脚乱的样子,让盛夏有些想笑,却又在心间万分感动。 一个人,若不是真的把你捧在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会因着你的一举一动,而深深的牵动内心呢? 走过身去叮嘱安顿有些坐立不安的宋相宜,盛夏不经意间与言涵目光相对,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渐渐的在他们彼此之间弥散开来。 她自己,不也是有着这样一个能随时牵动彼此心弦的人么? 脸上笑意渐浓,盛夏收回自己的目光,一心一意地叮嘱起眼前的宋相宜来。 …… 等到暖暖的夏风里带了些许炙热的气息,唐婉凝被一顶装饰得再华丽不过的轿子接进了皇宫。 那天盛夏并没有出门去围观,安王府壁垒森森,却还是没能挡得住那喜庆热闹的喧天锣鼓与唢呐的声音,那声音响彻云霄,带着满天的喜庆。 只是,那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的新嫁娘心里,到底有没有锣鼓声里的欢天喜地,便是无人可知了。 坐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荷叶随风轻轻晃动,盛夏的心里,忽然就有些可怜起唐婉凝来。 虽然她一直觉得,言涵是她的心中所爱,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全都是因为言涵并不爱她,全都是因为她没有得到言涵,可事实上,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言涵,不过是因为言涵是最好的那一个,不过是因为言涵并不肯轻易的被她得到罢了。 而在外人眼里,她从出生开始便受到的荣耀加身、娇宠万分,于她来说,不过是另外一个无法摆脱的枷锁罢了。 唐家三小姐这个身份,真正带给她的是什么,唐松哲那样唯利是图的父亲,真正带给她的是什么,恐怕只有此时坐在轿子里的她自己知道吧。 坐在那个孤独的,没有任何人能伸手来帮她的轿子里。 轻轻地摇头叹息,盛夏一直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却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感受深刻。 她有真心真意爱她、以她的感受为先的父亲,她有将对她的深爱融入骨血、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爱人,她有从小一起长大、能理解她、支持她,懂得她所有情绪的朋友。 甚至,还有站在这里对她忠心耿耿的护卫。 比起孤身一人的唐婉凝来,她盛夏何其幸运? “盛姑娘,茶有些凉了,要不要属下去给您添一壶热的?” 许是觉察到盛夏的情绪有些沉郁,青影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来。 “青影,多谢你一直这么护着我。”抬头看着那少年沉稳的脸颊,盛夏出声说着,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这都是属下应该的。”脸上虽然闪过一丝窘迫,但青影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虽然属下不知道姑娘您在担忧什么,但是您这样就像是对待手足兄弟一样的待属下,属下自然是会全心全意的护着您,永远都不会改变。” 因为紧张而稍稍有些不安,可青影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的坚定。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亦不过如此。 “因为你们本来就是我的手足兄弟,”抬头看着青影笑笑,盛夏的嗓音里满是认真。 “属下……” 一瞬间的动容闪过脸庞,青影动了动嘴唇,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涵他们在城外怎么样了?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新的消息?” 心里明白青影的意思,为了不让他说不出话来而感到尴尬,盛夏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主子才刚刚传消息来,说是已经与穆少将碰面了,他挺好的,没胖也没瘦,让您不用挂心。” 青影冲盛夏笑笑,目光里多了几分默契。 第198章 宋相宜失踪 唐婉凝入宫为妃,言逍大摆宴席以示庆贺。 除开几年前他新登基立后之时,宫里还不曾有那位嫔妃得到过唐婉凝如今的这般待遇。 只可惜先皇后红颜薄命,才不过在后位上坐了三年的时间,便已经香消玉殒,早早的魂归离恨天。 旧人去时的哭声犹在,新人便已然欢天喜地的登堂入室。 就更不用说言逍为了表示对唐家的重视,虽然只能依照祖制在宫中摆宴一日,但却连赐三日宴席于唐家,并且要求整个京城的王孙贵族全都携带女眷去参加捧场。 于是在沈家无辜的鲜血尚未干透之际,连着三日,唐宰相府歌舞升平,鲜花芬芳,京城之中哪里还能看得到半分的感叹与哀伤? 只是这连着三日的宴席,却着实苦了才刚有身孕没多久的宋相宜。 言逍在朝堂上不是圣旨的圣旨说得清楚明白,京城所有的王孙贵族和官宦之家都要携女眷前往。 作为尚书府的长房儿媳,又是未出阁之前的宋家五小姐,宋相宜是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在宴席上现身的规定。 偏偏她近日来又害喜害得实在厉害,莫说是吃不下东西,就是外界稍微吵闹一些,都头晕脑胀的直犯恶心,一场宴席忍到可以退走时,她往往已经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 是以在第三日的宴席她终于熬到可以退席的时候,宋相宜的心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这受折磨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唐婉凝真不是什么好人,就连自己嫁进宫中去,都不忘折磨折磨仍旧在宫外面的这些人。” 被丫鬟搀扶着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宋相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可真是难为你了,要你跟着我一起受着一场平白无故的罪。” 心疼的扶着宋相宜的肩膀,看着她那憔悴的模样,李俊泽的心里不免有些自责。 “这哪里能怪你,明明就是他们这些人怀着坏心眼儿的故意折磨人,要怪也该怪他们心眼儿不正才是。” 哪里舍得李俊泽内疚,宋相宜赶忙出声安慰道。 “不过,这几日倒是一直都没见着安王殿下和盛姑娘。”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相宜往马车旁边走,李俊泽这才忽然想起来,这几日都不曾见过他们。 “不光是他们两个人没出现,润王殿下和肃王殿下也都没出现。” 在马车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宋相宜接着道: “唐婉凝不过是一个宰相的女儿而已,这京城里的权贵都携女眷上门庆贺,我看大多数人都是冲着言逍的吩咐不得不来,除了他的那般朋党之外,能有几个是诚心诚意来给他道贺的? 别看他们几个王爷平时跟咱们相处起来比较随便,尤其是润王殿下,性子十分随和。 可他们毕竟是王爷,哪有专门来给一个宰相的女儿贺喜的道理?还连着三天? 唐婉凝就怕是连做梦,都梦不到她自己有这个福分。” 每每说起唐婉凝,宋相宜的心里简直比盛夏还要咬牙切齿。 “再说了,就唐婉凝她当初对阿夏和安王殿下做的那些事情,哪怕是阿夏真的来了,她若不是来砸场子的,我就一定会把她赶回去。”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盛夏这几日没有现身,倒真是符合了宋相宜的心意。 只不过,宋相宜的推测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言涵他们几人不曾现身,主要还是因为在忙着城外兵力的安排部署。 当然,言毓和言恒都还待在城内迷惑言逍。 尚书府的马车一路慢慢悠悠生怕颠着车内的宋相宜,只是晃到四方街的时候,忽然就有些走不动了。 “怎么回事?”李俊泽掀起轿帘问车夫。 “少爷,前面好像有变戏法和杂耍的,人们都围上去站着看,所以路被挡住了。”车夫回过头来答道。 “变戏法?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城里会有变戏法的?”李俊泽皱了皱眉头。 京城的百姓生活虽然相较于其他地方要富足上一些,可也还没有到了能够夜夜笙歌欢乐的地步—— 他作为户部尚书的儿子,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少爷,也是因为唐家那位三小姐进宫的事情,安太后特意雇了戏班子杂耍班子,随着唐家的宴席一起连贺三日。 前两天因为咱们离开唐家比较晚,所以到了这里的时候戏班子什么的已经都散了,今天时间还早点,这不便正好遇上了么?” 解释出声,车夫听着那不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喝彩声,心里不免有些痒痒。 与车夫一样心里发痒的,还有坐在马车之中的宋相宜。 “俊泽,”宋相宜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李俊泽回头看她,那娇俏脸庞上浮起的狡黠笑意,让他本能地知道她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先说来听听,我可未必会答应你的。”李俊泽先发制人。 “哎呀,人家哪有什么鬼点子?都这样了,哪里还敢做什么上蹿下跳的事情?” 宋相宜指指自己的肚子,语气里是浓浓的撒娇味道。 “人家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嘛,在府里憋了这么多天,又在唐宰相府受了这么多天的折磨,这好不容易遇上个杂耍戏班子的,人家就是想去看看,放松一下心情嘛。” 扯着李俊泽的衣袖晃来晃去,宋相宜把撒娇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还说不是什么鬼主意?”李俊泽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群,回头又道:“前面那么多人,挤着你怎么办?现在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再那么顽皮。若是伤着了你怎么办?” “哎呀,人家就是远远的看一看嘛,又不是一定要凑到最前面去。” 此时的宋相宜不光撒娇,甚至连缠人的功夫也用上了。 “你看前面那里,不是有个酒馆还开着吗?临街的桌子正好又空着,你就带我去那里看,我保证绝对不会乱跑,你看那里绝对挤不着我!” 抬手指了指前面的飘着“酒”字的旗幡,宋相宜连连保证出声。 转头看看空着临街桌位的酒馆,又回头看看宋相宜那撒娇请求的模样,深爱妻子如李俊泽,自然是没能狠得下心来坚持将宋相宜带回尚书府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狠下心来”,却让他在日后的时光里充满无穷无尽的后悔,也让现在笑靥如花的宋相宜,心里充满了后悔与歉疚。 宋相宜指着的酒馆熙熙攘攘,饶是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但喝酒聊天的人却并没有减少的意思。 只是临街的桌位一直空着,李俊泽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客官,您几位?”跑堂的小二笑着迎了上来。 “两位,”李俊泽答了一句,接着又问道:“那临街的桌位是不是已经有人订了?你这酒馆里这么多客人,怎么没见着谁过去坐?” “您说的是楼上那桌能正正好看到下面杂耍的?”店小二笑容满满: “那桌没人订,只不过因为价格稍稍有些高,所以才没什么人轻易去要那桌来坐,毕竟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小酒馆里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但像您这样富贵的可不多。” “价格偏高?”李俊泽抬头向着那空桌看去。 “嗨,实话跟您说了吧,也就是这两天掌柜的看到那变戏法的戏班子刚好在我们酒馆下面搭了台子,那里又是个位置绝佳的观赏之处,所以才临时调高了价位,想要趁着这两天多赚一些。” 左手打右手,店小二直接说了实话。 “你们老板倒也是个会看准时机赚钱的,”听到这充满大实话的解释,李俊泽笑了笑,“没人订的话,那桌就归我们了。上几个简单的小菜,再来一壶好茶和小点心。” “好嘞您了——”甩甩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店小二一扬声,道: “临街雅座,二位客官您楼上请——” 店小二唱和的声音实在洪亮悠扬,李俊泽扶着宋相宜一步步上楼梯时,少不得受了许多旁人投过来的目光。 不过,管他呢,只要他的相宜高兴了才是最重要的。 楼下变戏法的红红火火,楼上宋相宜看得兴致勃勃,直到夜深意澜,那戏班子鸣金收兵一般的敲了锣鼓要来最后一个散场前的节目时,李俊泽才拉着宋相宜离开了酒馆,向着已经绕过人群在路的那一头等着他们的马车走去。 李俊泽的理由是,散场的时候人正多,拥挤的人群来来往往,万一谁不小心挤着了她,那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宋相宜倒也不是任性之人,已经看了许久解了闷,面对李俊泽的理由,她倒是配合得十分爽快。 只是他们却没有料到,他们的“提前离开”终究是晚了一步。 还没等李俊泽扶着宋相宜穿过看热闹的人群,那戏台子上忽然锣鼓一响——今天的节目全都结束了! 围观的百姓轰的一声向四下里散去,被挤在人流中的李俊泽只能竭力用身体护着宋相宜,可他不过是被人挤得一个侧身的功夫,再回头,宋相宜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第199章 求助安王府 “相宜——宋相宜——” 散场的街道人海茫茫,李俊泽置身其中,除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自己爱妻的名字,竟是头脑一片空白再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 他的妻子失踪不见了,而且,她还怀着身孕! 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高声的呼喊着,直到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来人的车夫找来时,李俊泽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手脚僵硬冰冷,哆嗦着近乎说不出话来。 “少爷,少爷,出什么事了少爷?!” 车夫是尚书府里的老人,他瞧着李俊泽神色不对,冲上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俊泽回神儿看他,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少爷,少夫人人呢?老奴一直听到您在喊少夫人的名字,少夫人人呢?她去哪儿了?” 又是一叠声的追问,车夫本能的知道大事不妙。 “相宜,对,相宜,”仿佛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一般,李俊泽紧紧抓住车夫的手,“老王,相宜她不见了,你有没有见到她,你有没有见到她?!” 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吼,带着恐惧的缠斗回荡在空落落的街道,散场的人潮已经退去,只有他一个没有找到本该与他一起回家的人。 “少爷,少爷,您冷静一点儿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主仆身份,老车夫眼看着李俊泽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只能竭力压制他的情绪。 “相宜,相宜,”李俊泽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车夫,长长的倒了一口气,方才略略冷静下来,道: “相宜她不见了。刚才我们正准备赶在散场之前去找你,结果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散场的人很多,到处挤来挤去,我本来一直护着相宜怕她被人挤着,但是忽然有个人冲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壶酒,我就躲了一下。 可是没想到,我就这么一瞬间没看到相宜,再回头,她就已经找不到了。” 愣愣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李俊泽恍惚之中只觉得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一场充满恐惧的梦境,可等他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更加可怕的现实。 “相宜她不见了,老王,我们要怎么办?她还有身孕,身子不爽利,万一出点儿事情该怎么办? 老王,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素日里的年少沉稳消失不见,此刻紧紧抓着车夫老王衣袖的李俊泽,仿佛变成了全天底下最无助的那个孩子。 “少爷您先别急,这样,您先去安王府里将这件事情知会安王殿下和盛姑娘一声,这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您请他们二位拿个主意。 老奴这就立刻沿着回府的路去找,说不定少夫人只是跟您走散了,现在正在回府的路上也说不定。 正好老奴回府也将事情同老爷说一声,看看他老人家有什么旁的主意没,如果有什么消息,老奴第一时间来告诉您。” 到底是高门大户呆久了见得事情多,沉默了片刻,老车夫利索的安排出声,又问道: “少爷,您看这样行不行?” “行,那就这样,老王你赶紧沿路找一找,相宜她身子重行动不方便,应该走不了太远。 你如果走了一段路还没见着她,那就直接回府去找我父亲。” 李俊泽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话音落地,自己便掉转方向朝着安王府的方向快步跑去。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预感,李俊泽只觉得,事情根本不是人群太挤,他与宋相宜走散了这么简单。 京城里可以搭台子唱戏杂耍的地方那么多,却偏偏堵在了他们回府的路上; 明明是已经提前离开了酒楼,散场却还是赶上了那个正正好把他们挤在中央的时机; 还有那个酒楼靠窗的桌子,难道真的就只是如店小二说的那般,因为老板临时提价,所以没人舍得轻易去订了来坐? 这京城里皇孙贵胄聚集,又有多少人会吝啬那么一张桌子的银子? 面色苍白的站在安王府之中,李俊泽看着盛夏那顿时变了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怀疑一个都没有错。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抓走手无寸铁的宋相宜? “盛姑娘,”茫茫夜色中青影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没等盛夏开口,李俊泽率先冲了上去。 看到盛夏点头,青影又继续道: “李公子,刚才已经调查清楚了,您和李少夫人今日一起去的那座酒馆,是沈家名下的产业。” “沈家?哪个沈家?”李俊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致远的那个沈家。” 声音顿时愣了下来,盛夏对着李俊泽道: “李公子,你先回尚书府去吧,我向你保证,一定好好的把相宜给你送回到尚书府去。否则的话,我盛夏就把这条命赔给你。” “盛姑娘,你……你要做什么?”李俊泽被她严肃的话语有些吓到了。 只是他还没有得到回答,盛夏便已经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在她的身后,青影急急忙忙地追赶着。 “盛姑娘,盛姑娘您不能去!” 气喘吁吁,青影张开双臂拦在盛夏的面前。 “盛姑娘,这明明就是他们故意给你设下的圈套,你若是现在就这么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看到盛夏不为所动,青影再度出声劝到。 “言逍和唐家联手设下的圈套我又岂会不知道?” 终于站住了脚步,盛夏一脸平静的看着青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平静之中,无端端的感受到了一股悲凉。 “但是青影,他们抓了相宜做诱饵。相宜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如果不去,万一相宜因此而出了什么事情,我怕是……” 话没说完,盛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青影脸上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他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阻拦,还是就这样放她离开。 不拦,面前明明是一个敌人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里面跳? 拦着,被绑架的人是宋相宜,倘若换做是他自己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他也定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但是…… “盛姑娘,主子还在城外,不如属下先去将事情禀报给主子,看看主子有没有什么法子?” 犹豫片刻,青影还是选择了试图阻拦。 毕竟,他可以允许自己用性命去付出,却不能轻易的拿盛夏的性命去冒险。 “来不及了,言涵他现在在城外,你能不能顺利的出城尚且放在一旁不说,即便是你顺利的出去了,顺利的把他找回来,这路上的时间,相宜她也耽误不起。 她现在有身孕,月份又小,受不了太多的惊吓和刺激。” 摇了摇头,盛夏明白青影的担心。 只是她现在更加担心宋相宜,言逍和唐家的手下才不会顾及她的安危,更加不会顾及她现在怀有身孕的事实。 若说他们现在还肯留着宋相宜的性命,不过是为了引她上钩罢了。 “可是……” “我不会一个人去,”盛夏打断了青影的犹豫,“你现在带几个人随我一起去唐家,不要王府没有露出过真面目的影卫。” “盛姑娘,您这是……”青影愣了一愣。 “我是要去跳这个陷阱不假,但我必须保证宋相宜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不然的话,我平白无故地去给唐婉凝送这个人头又有什么意义?” 嗓音平静,盛夏从来便不会凭借一时冲动去做事。 不,她也曾有过不计后果的向前冲。 但只有那唯一的一次,便是听到言涵被叛军围攻的时候。 “况且,你们明明白白的跟在我身后,他们也多少也会放松对暗中人手的调查和跟踪。” 只是一瞬间的走神儿,盛夏顿了顿又出声说道。 “盛姑娘您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我们的人一定会死死地跟着您的。” 咬了咬牙,青影出声答道。 与盛夏一起共事这么久,他自然也知道,她做出的决定是没有人能够更改的,如果他现在不听从她的指挥,那只能是逼得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言逍和唐家的豺狼虎豹。 安王府侍卫集结的速度相当之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二十个精锐站在了盛夏的面前。 抬起眼睛向着他们扫视一遍,盛夏点点头,转过身子便带着他们纵马踏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笙歌犹在,光影朦胧。 宰相府的晚宴已是尾声,大多数的客人纷纷告辞出门,只有少许意犹未尽之人,仍旧留在宴席上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唐松哲难得的站在宰相府门前送客,宾客便也愿意多站在门前与他闲聊客套两句。 就在这样看似宾主尽欢的其乐融融之下,盛夏带着安王府二十个侍卫一路穿过各家华贵缤纷的马车径直来到了唐松哲的面前,惊起女眷们的无数惊叫连连。 “盛将军府盛夏,前来拜会唐宰相。” 翻身下马,盛夏在众人惊诧万分的目光中走到了唐松哲的面前。 第200章 上门要人 “没想到小女的喜事竟然还惊动了盛将军府,我唐某人真是替小女感到荣幸之至。” 面对盛夏的忽然造访,老狐狸的脸上连一瞬间的惊讶都没有,只是笑眯眯的仿佛真的感到万分荣幸一般。 也是,做了坏事的人,总会料到有这样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不过,盛姑娘你来的时间怕是有些不巧,我这府上的晚宴已经结束了,看来,你们盛将军府的消息也不是十分灵通啊。” 笑里藏刀,唐松哲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在群臣面前打击盛将军府的机会? 然而盛夏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登上台阶上前两步,脸上带着微笑目光里却是浸满冰冷的寒光: “唐宰相,依您看,我这阵仗像是来你府上给你那颗不怎么成器的棋子来道喜的?” 压低了嗓音,盛夏一字一顿,冰冷的目光直直逼视唐松哲。 唐松哲抬起目光向着她身后望了望,安王府的侍卫神情严肃,个个目光锐利地紧紧盯着宰相府的大门。 王府门前尚未散去的宾客目光齐聚,尽管他们听不到盛夏那压低了嗓音的话语,但从紧挨着唐松哲身边的客人脸上的反应来看,他们此刻所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宾主尽欢的好事。 “难不成,盛姑娘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唐松哲笑容浮在脸上,声音却并不算小: “请问我们唐家何时得罪过你们盛将军府?让盛姑娘你非得在这种场合来给唐某人砸场子?” “难得见到唐宰相你还有这么光明磊落的做法,只可惜,你光明磊落的有点儿不是时候。” 盛夏毫不示弱,她回头看了看留在附近的宾客,继续笑道: “唐宰相,作为一个晚辈,我劝您现在最好还是散了宾客跟我好好的私下里谈一谈比较好,这样或许你还能得到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否则的话,我可不保证我说出些什么来,这里当场就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你,到那个时候,你可就难收场了。” 余光里瞥见近旁的客人向后退了两步身子,盛夏转眸冲那人无辜地笑笑,又道: “除非唐宰相你百分之百的能保证,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盛姑娘,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唐松哲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严肃。 “你大可以试试。”当即出声,盛夏没有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空气凝固了一瞬,身材高大的唐松哲低眸死死看着盛夏,最终摆了摆手,对着仍留在那里的宾客们道: “抱歉,唐某人现在临时有事,大家先散了吧,多谢大家今天给唐某人这个面子,恕不远送了。” 话语冰冷,唐松哲甚至连虚假的客套笑容都不愿意再伪装。 宾客们见状纷纷拱手告辞,盛夏却是趁着众人尚未散去之时,一扬声,道: “今日宴席迟到,是晚辈的不懂事,多谢唐伯父您宽宏大量,非但不责罚晚辈,反而还要请晚辈进府去喝杯茶,晚辈真是感激不尽啊!” 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荡,惹得正在散去的宾客们纷纷回头侧目,甚至,还有人欲言又止地想要出手阻拦。 “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唐松哲咬牙切齿。 “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又岂敢威胁于宰相大人?怎么?难道宰相大人连杯茶水也吝啬于我?” 笑容彻底敛去,盛夏眸色清正。 “别说一杯茶,就是十壶茶,我唐某人也是请得起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喝了。”唐松哲冷笑出声。 跟在一旁的青影动动双唇,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盛夏的目光拦了回去。 “一杯茶水而已,有何不敢?难不成,唐宰相还要把我关在这府中不许出去?” 盛夏神色镇定如许,却更加激怒了面前的唐松哲。 “那盛姑娘就请吧。”唐松哲面色阴沉。 跟在唐松哲的身后一步步走进唐宰相府,盛夏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欢愉轻松的气氛。 明明是才刚刚连着开了三日欢庆晚宴的园子,此刻戏台子尚未拆除,却已然是各处飘荡着一股清寒肃杀的气息,仿佛这气息在这园子根深蒂固,无论再怎么热闹,再怎么欢庆,都始终无法将它去除。 “唐宰相,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便是要从你这里带走宋相宜的。” 端起茶杯又放下,盛夏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盛姑娘你这话是从何……” “唐松哲,别忘了你们煞费苦心的抓住宋相宜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确定你要在这里跟我继续兜圈子?!” 没等唐松哲说完,盛夏便是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 脸色顿时铁青一片,唐松哲纵横大胤官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更加没有人敢打断他的说话。 “盛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松哲愠怒拍桌,盛夏总算知道唐婉凝那沉不住气的脾气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只可惜,这招唐婉凝用在她身上没奏效,唐松哲用,也一样不会有分毫的效果。 “唐宰相您这是要以茶代酒的意思?抱歉,我没这个习惯。您还是尽快切入主题为好,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盛夏冷冷出声。 唐松哲一张脸铁青得可以,青白之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平稳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是我们抓了宋相宜,那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你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进了我的府里,你觉得我还会多此一举的把宋相宜还给你吗?” 唐松哲威胁出声。 “如果我不能保证宋相宜今天全身而退,你觉得,我会这么傻的主动找上门来吗?” 盛夏当即反唇相讥。 “如果一个时辰之后,宋相宜还没有出现在尚书府里,我的人就会到处散播你唐松哲为老不尊、心思龌龊,将我这个好心上门道贺的护国将军之女残害致死,伪装失踪。 反正,刚才那么多人都看到我走进了你的唐宰相府,到时候你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是说不清的。 就更不用说安王府和我们盛家、穆家麾下的士兵们听到这一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了。” “盛穆两家麾下的士兵?盛夏,你是说你父亲要造反?!”唐松哲面色阴诡。 “唐宰相,这么大的罪名您可别这么随随便便的就往我们盛家和穆家头上戴,我们没有您唐家这么家大业大的,承受不起这种罪名的污蔑。 我不过是说,我一个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之女,此番骤然在你这么一个文官的手里栽了这么大的跟头,甚至于失了性命,你觉得,前线的将士们不该好好向你个人讨个说法吗? 如若不然,让大胤的武将觉得,他们在前线用生命和鲜血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文官却在后方残害他们的家属女眷,他们还怎么安心的在前线奋力杀敌?高位之上的真命天子,还怎么以理服众、定国安邦?” 盛夏冷笑出声,面色平静。 而直到这个时候,唐松哲才真正发现,自己从前真是低估了她的本事。 “盛姑娘威胁人的功力真是见长,连大胤文臣武将自古以来的矛盾都能扯在一起。” 唐松哲咬牙切齿,面子上却还是得保持沉稳镇定。 “不过,这样的传言一旦散播开来,你就不怕毁了自己的清誉?安王殿下就是再喜欢你,他也毕竟是大胤朝的王爷,你的清誉都毁在我手里了,他还会再管你?” 语带威胁,老狐狸的脸上笑得阴险至极。 “你既是拿宋相宜当诱饵引我往陷阱里跳,就该一早知道她对我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当即下去陪她。我连这条命都不要了,唐宰相你觉得,我还会在乎那些所谓的‘清誉’吗?” 脸上带笑,盛夏说这些话当真不是为了吓唬唐松哲。 也许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重要的人,可一旦那人被装进了她的心里,便是她会一生一世以性命相维护的。 “带你去见宋相宜可以,但是我……” “不是带我去见,是要把她平安的送回到尚书府中。” 盛夏打断了他的话,与他在一起必须要保持高度的紧张,因为老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出新的诡异招数。 “把宋相宜平安的送回到尚书府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唐松哲无奈,不得不收回他方才的那些小把戏,他抬眼看了看守在厅堂之外的安王府侍卫,继续道: “你要先把他们都撤走,我才能带你去见她,然后把她送回到尚书府去。” “我来到你的唐宰相府就是最大的条件,别的条件,我一概不讲。”盛夏拒绝的干脆利落。 僵持半晌没有结果,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唐松哲只好充满无奈地摆摆手,道: “把李家的少夫人好好的请上来。” 心里虽然不满,但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去破坏这个他们好不容易才挖好的陷阱。 毕竟,盛家的人对自己有多狠,他从前不是没有领教过。 第201章 以命换命 宋相宜被人搀扶着才刚刚在厅外的小路上露头,盛夏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推开搀扶着她的人,盛夏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片刻不移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生怕漏掉哪里。 “相宜,是我,阿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除开手臂上一道小小的擦伤,盛夏并没有发现宋相宜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声音有些虚弱,宋相宜抬头看看盛夏,“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你没事就好。”冲着宋相宜笑笑,盛夏不由得有些鼻子发酸。 “不是,你怎么来了?”从昏昏沉沉中清醒了一些,宋相宜的语调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来这里?!” “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找你。” 扶好了因为激动有些脚步不稳的宋相宜,盛夏又道: “现在你好好的告诉我,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或者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关起来了,”宋相宜摇头,却愈发急躁地抓住了盛夏的手臂,眼泪也不自觉地溢出了眼眶: “你明知道他们抓我就是为了引你出来,你怎么还能自投罗网? 你管我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既然敢闯进来救你,就肯定有能全身而退的法子,你看,他们这不是就把你交给我了吗?” 柔声安慰,盛夏见到宋相宜是真的没事,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许这么激动也不许哭哭啼啼的,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情绪这么大波动会吓着孩子的。” 拦了宋相宜的话头,盛夏继续道: “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里,他们不敢拦着的。” 话音落地,盛夏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厅内的唐松哲。 阴沉的脸上神色晦涩不明,唐松哲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对着想要阻拦的下人们摆了摆手。 围着他们的侍从立时间让开一条通宰相府大门的路,盛夏转回头来搀扶着宋相宜,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外面。 宰相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的关上,沉重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尤为明显刺耳。 “阿夏,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什么了?”被扶上马车,宋相宜抓着盛夏的衣袖出声问道。 她现在虽然有些昏昏沉沉,但心里却清楚得很。 唐家费了这么多心思把自己抓来,怎么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连她带着盛夏一起就放走? 一定是盛夏答应了他们什么。 “傻瓜,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跟唐家的人达成什么交易和协定?我像是会做那些与虎谋皮的事情的人吗?” 拿来张薄毯给宋相宜盖在身上,盛夏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搭上了她腕间的脉搏。 “那唐松哲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 “因为我威胁了他。” 盛夏说得轻描淡写,宋相宜脉象平稳,孩子也没有受到分毫的影响。 真是万幸。 “他没有想到我会直接上门去找他要人,更加没有想到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他走进唐宰相府去。 我若是不能平安带着你离开,明天的大街小巷,就会传遍盛将军的独女失踪,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进入了唐宰相的府邸。” 眼看着宋相宜不肯罢休,盛夏只好又出声讲了一遍。 “所以,你是拿整个大胤朝的武将来威胁他了?也亏你想得出来。” 宋相宜有些想笑,可是又头疼得难受,她抬手揉揉额角,看着盛夏说道: “折腾了大半宿,我困得头疼,先去睡一会儿。” “嗯,睡吧,等到了尚书府之后我就叫醒你。”盛夏点点头,抬手帮她揉着额角。 微凉的夜风轻轻掀起马车的轿帘,盛夏看着已经熟睡入梦的宋相宜,帮她掖了掖毯子之后,便蹑手蹑脚的向着马车外面走去。 “盛姑娘。”青影立刻迎了上来。 “一切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跳下马车,盛夏嗓音平静。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唐宰相府,不如我们拼一拼,就算他们人多,但未必就能抵得过咱们的人的身手。” 眉头紧皱,青影试探性的出声。 不是他不愿意听从盛夏的安排,只是这计划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不能让她这么去冒险啊! “青影,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是懂的。现在王府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白白牺牲那么多兄弟。” 盛夏摇头出声。 “怎么能说是白白牺牲呢?我们谁都不想让盛姑娘你出事啊!” “现在我们府里能用的人有多少,唐家和言逍手里的人又有多少?更不用说我们现在还在城里到处搜查沈致远的下落。 他们此番是铁了心的要抓我,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的就撤兵。 宋相宜是无辜被牵连的,我就算是用命去换,也必须得把她平安的换回来,可是你们今天拿命去拼,别说值不值得,青影,你就说,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压低了嗓音却没有降低气势,盛夏看着青影沮丧的模样,不由得沉沉叹了一口气: “青影,你得相信我,更得相信你们家主子。” 纤细而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肩膀上,青影低头沉默,良久才低低的答道: “青影谨遵盛姑娘的指挥。” 护送宋相宜回尚书府的马车在最后一个路口与盛夏分别,二十个侍卫随之而去,只留下她一人腰间佩剑,缓步走在京城浓黑的夜色之中。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盛夏能感受得到王府影卫的紧密相随,亦能听得到那一路跟踪而来的、近乎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走出尚书府的警戒范畴之外,眼前便出现几个黑色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盛姑娘,跟着你的影卫基本都被我们除掉了,不如你就省省力气,直接跟我们回去吧。” 为首的黑衣人嗓音沉沉。 “你们要是想省省力气,那就直接去地狱见阎王爷好了!”房檐上影卫纵身而下,手里的兵刃径直刺向了那为首的黑衣人。 血光四起,刀兵声脆。 盛夏毫不犹豫地拔剑而出,径直冲向混战的人群。 青影之前说得不错,安王府影卫的身手不是一般人能够匹敌得了,亦不是几个人仗着人数多就能让他们手忙脚乱的。 可她之前说的也没错,双拳毕竟难敌四手,眼看着敌人源源不断的蜂拥而上,再厉害的人,也总有疲惫的时候。 混战,胶着,鏖战。 跟随着盛夏的影卫终究是渐渐的落了下风,早该前来支援的人迟迟不见踪迹,想来是方才已经被跟踪着的人“清理”干净。 如今守护着盛夏的影卫疲态渐显,阵势也一步步后撤到近乎墙角的位置,他们不由得回头看看盛夏,然后渐渐的,将她暴露在了人前。 “没想到安王府的影卫也有只顾着自保的一天。” 几番争斗之后将盛夏擒在手中,那黑衣人冷笑着说道。 “放他们走。”盛夏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 鲜血顺着打斗中被刺伤的手臂滴滴落下,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狼狈与脆弱。 “盛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儿好心过头了?身为影卫,只有成功保护主子安全,和为了保护主子安全而搭上自己性命这两条路。 现在你被我们抓了,他们几个却还好好的活着,你居然不嫉恨他们,反而要我放他们走?” 低头看盛夏,黑衣人有些好笑。 “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是安王府的影卫又不是盛将军府的人,况且,他们也已经尽力了。” 盛夏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如果我说我不放呢?”黑衣人眯起了眼睛。 “那就要看看你如果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的话,能不能交得了差了。”盛夏语气平静。 “你这是在威胁我?”黑衣人有些怒气。 迎向黑衣人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缩,盛夏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在与自己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良久,黑衣人方才恨恨地出声,“放了他们,带她走!” 一路推推搡搡,直到面前出现一辆黑漆漆的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盛姑娘,得罪了。” 没等沉沉的男音落地,盛夏的头上已经被套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袋子,只有靠近鼻翼的地方,留了两个小孔用来给她呼吸。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吗?”盛夏闷闷的嗓音从布袋后面传了出来。 “一般我们没有这么小心,不过,盛姑娘您?”黑衣人的声音顿了顿,“我们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那就多谢夸奖了,”淡淡出声,盛夏抬起受伤的胳膊,“这个怎么也得给包扎一下吧?要是我还没到目的地,就血流身亡怎么办?” “你放心,这伤口我刚才检查过了,没那么容易流血致死,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路要走。” 懒洋洋的回答出声,因为完成了任务而得意的黑衣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在此刻悄然犯下。 第202章 未到来的那一日 京城之外,天色朦胧。 东方的朝阳尚未升起时,穆峄城便已然带着一众将士做成了一件大事—— 他们已经按照原定的计划清除了唐叶铭埋伏在城外的士兵,甚至,连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引起便取代了他们的存在。 “看来今天我能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了,不过嘛,还是要先去庆祝一下的,怎么也得让你这个王爷大大的出一次血才行。” 客栈里,穆峄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言涵。 “这地方穷乡僻壤,没有青楼让你闲逛。”淡定出声,言涵一开口险些呛死刚刚端了一杯茶水在喝的穆峄城。 “咳咳,咳咳咳……你,你怎么……” “临出城的时候言毓特地叮嘱我的,说北疆地处偏远,你寂寞太久让我帮你想想法子。” 淡定喝茶,言涵瞥了穆峄城那既惊且羞的模样,继续道: “我虽然答应了他,但你看看这穷乡僻壤的,连个正经的酒楼都没有,就更别说青楼了。 就算我本事再大,也不是变戏法的,没法子给你当场变个青楼出来,所以你就忍一忍吧。” “我,我不是,我没有,没有,” 穆峄城震惊的连句完整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冲着言涵摆手,然后一面擦拭着身上的水渍,一面在心里对着言毓默默地磨牙。 “好了,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 等到穆峄城将身上的水渍收拾得差不多,言涵再度开了口。 “接下来的事情?”穆峄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人取代了唐叶铭的埋伏,我们自然要加快动手的速度,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被他发觉端倪,现在当然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又道: “怎么?难道你还惦念着去青楼?” “没有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惦念,我现在只想着能把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不,接下来每一步的行动都安排周密,然后尽快把这件事情做完,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赶紧摆摆手,穆峄城说到最后,颇有几分为自己的心疼的意思。 想想面前的言涵美人在怀,远在京城的盛夏夙愿得偿,就连言毓都能整日留恋花丛,可他长这么大却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有牵过,身边整日里晃荡着的都是一群糙汉子,穆峄城就十分的心疼自己。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时间暂且定在半个月以后。”不再过多的开玩笑,言涵认真说道: “上官大人已经在带着咱们当初找到的那些人证回来的路上,沿途有苏大人的门生帮忙保护着,应该在半个月之内就能到达京城。 苏大人和言恒的布置也已经接近尾声,你这里就只要负责守好消息,不泄露一丁点儿的情况出去就可以。” 言涵很快地将大致的情况向着穆峄城讲了一遍。 “那么,真正要做事的那天,你们有想过是怎样的顺序和安排吗?” 神色也严肃起来,穆峄城顿了顿又道: “我知道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不断的突发状况,但是你们大概也会有个安排吧?” “正常情况来说,应该是在上朝的时候由我提出来对言逍的质疑并且把找到的物证拿出来,然后会有言恒事先沟通好的大臣做响应,要求言逍拿出他的证据来。 接着是事先带进皇宫的人证,他们是我们努力打消中立大臣疑虑的法宝,毕竟里面有两个人是当年宫中的老人,那些年纪稍长的大臣们还是认得的。 再接下来,不管言逍是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他肯定要动用武力,这时候我们在宫里安插的兵力就会临时倒戈相向。” 压低了嗓音,言涵快速地出声说道。 “但是我们在宫里没有足够多的人手,那里毕竟是言逍掌控的地方,你想要安插太多的人进去是不可能的。” 说到调兵遣将的事情,穆峄城立刻便能抓住重点中的重点。 “对,所以这个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得从朝堂上离开。”言涵点了点头。 “离开?”穆峄城皱眉。 “对,离开,”言涵点头,继续道:“皇宫里有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密道,只有历代皇帝自己一个人在登基大典开始的前一夜,会由尚且在世的老皇帝,或者老皇帝留下的唯一死士悄悄告知。 并且,开启密道的机关会随着新帝的登基而改变,只有新帝一个人知道,并且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开启。” “所以,当初先皇因为觉察到言逍可能会对他图谋不轨,所以提前把密道的消息告诉了你,并且还改变了机关开启的方式?”穆峄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了弥补我们在皇宫里兵力人手的不足,你会事先将支援的兵力安排在密道入口处,然后等着你来放他们进宫,所以你必须从大殿里出来。 但是,言逍怎么可能会让你走?” 言逍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企图颠覆自己统治的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离开自己视线? “这个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总之,我必须得出来跑到密道那边才行。” 言涵摇了摇头,这确实是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你在这个时候把那么多人从密道里放进宫去,那这个密道岂不是就要公之于众了?” 穆峄城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并不觉得言涵可以成功的封住那么多人的嘴。 “这就没办法了,到时候是弃了密道不用,还是重新改造一番,亦或是挖个新的密道出来,那就都是随言恒自己的心思了,现在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言涵淡淡出声回到,总不能因为将来要有所担忧,现在就放着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弃之不用。 穆峄城点点头,忽然就笑了。 迎着言涵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 “忽然就觉得咱们也挺坏的,只顾着解决眼前的事情都不怎么顾及日后的收场与重整。 现在想想,你和阿夏当初的选择确实是没有错的,做皇帝果然是件很麻烦的事情,竟然还要考虑修补密道,不如远离朝堂来得逍遥自在。” 没错,当时言涵和盛夏选择放弃皇位的时候,他虽然是持支持的态度,但那不过是因为盛夏做了这个决定,而他永远都支持盛夏的决定。 至于理解……他当时还真是有点儿不太理解的。 看着穆峄城的样子,言涵忽然也笑了,道: “当初从北疆回到京城之后,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时常会感觉在京城里十分的压抑,这种压抑,是从前没有过的感觉。 是仿佛知道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在召唤我,可我却不得不将自己消耗在这里的压抑感觉。 怕是那个时候,在心底里召唤我的,就是从前在北疆生活的印象残存,现在想想,那段时光还真是我人生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候。” 双眸微眯,言涵回忆起当时纵马荒原的情形,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更深了几分。 而正当两人在客栈里烹茶相谈甚欢的时候,忽然响起的敲门声着实让穆峄城感觉有些被打断的不满。 “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敲门的吗?我们已经跟你们老板借了厨房自己做饭,不需要送午饭。” 抬头向着窗外看了看天色,穆峄城认定是客栈的小二尽职尽责来向他们询问是否要午饭。 “穆少将,是我,青影,我们家主子在您这里吗?” 敲门声暂时停了下来,可从门后面传来的低沉嗓音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青影?你怎么来了这里?” 赶紧上前开门,穆峄城又是诧异又是吃惊。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牢牢的守在盛夏的身边吗? 难不成…… “是阿夏出什么事情了吗?”穆峄城问话的时候心下微微发凉。 “主子,穆少将,”青影咬了咬下唇,一句话顿时将前一刻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深深的打入了冰窟之中—— “盛姑娘被唐家的人抓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一把抓住青影的衣领,穆峄城在下一刻手脚冰凉彻骨,“你说阿夏被唐家的人怎么样了?!” “穆少将,事情是……” “事情是什么?!你不是负责守护她安全的影卫吗?为什么你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告诉我她被唐家抓走了?!” 穆峄城抓着衣领的手更用力几分,让青影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却没有分毫要还手的迹象。 “峄城,你先把他放下来,好好听他说话。” 俊眉紧紧皱在一起,言涵用力拉开了两人。 “到底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青影。 “属下该死,是属下失职!”一脸的懊丧与内疚,青影挑着紧要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言涵和穆峄城。 “这事全都怪属下对宋姑娘保护不周才惹出来的,属下甘愿受最重的处罚。 属下只有一个请求,主子,您能不能让属下也去救盛姑娘,等她成功就出来了,属下立刻自刎谢罪。” 快要被自责和内疚所淹没,青影恨不能立刻自刎谢罪。 只是盛夏还没有被成功救出来,他始终无法安心。 第203章 我也会害怕 “阿夏她当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漏的再同我说一遍。” 面色黑沉仿佛黎明前的夜,言涵连心底都在颤抖,面上却还是不得不保持平静。 现在的他最不能乱,盛夏还在等着他把她救出去,他若是乱了,盛夏就真的全都完了。 “盛姑娘说,她会想办法在沿途留下记号,要咱们顺着记号去找她,而且她保证那些记号不会被扫尾的人抹除掉。” 青影咬紧牙关出声。 当初盛夏也是这么叮嘱他的,让他把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转告给言涵。 “记号?她会留下什么样的记号?”此刻的穆峄城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心里便浮起了几分犹疑。 唐家的人既然是事先有预谋的给盛夏挖了这么一个陷阱等着她去跳,自然就会提防着她沿途留下可追随的记号,又怎么会不派人去清理现场呢? 盛夏她到底要留下什么样的记号,才会不被唐家的热闹发现,却又能够被他们自己所找到? “血。”嗓音里几乎都带了颤抖,青影顿了顿又补充道:“盛姑娘说是血,是她自己的血。” 后半句,是盛夏叮嘱过他千万不要说出来的。 可是他,已经根本什么都忍不住了。 “阿夏的血?她受伤了?严不严重?” 眉毛都快拧成一个川字,穆峄城一想到盛夏在受苦的时候,他却在这里跟言涵嘻嘻哈哈的喝茶欢笑,心里便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他又更加重了她的伤痛一般。 就更不用提此时此刻的言涵了。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脸上都已经苍白的快要失去了血色,他站在桌子旁边,伸手悄悄的撑在了上面。 “盛姑娘的胳膊受了伤,不过是她自己一早就设计好的,只是会流血的皮外伤,不会伤及性命。” 话还没说完,青影自己就先后了悔。 什么叫做“只是会流血的皮外伤”,难道他还希望盛姑娘伤得更加严重吗? “主子,属下……” “不怪你,这是她的决定。” 到底是没能忍住,言涵闭上眼睛沉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的出声说道。 “这是当时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救出宋相宜的办法了,如果换做是我,怕也只有这唯一的方法能用了。” 那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去将朋友救出那狼窝虎穴,然后再寄希望于最信任的人能救自己。 可是阿夏,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害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我若是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若是没能成功的把你救出来,你让我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追问,言涵得到的回答,却永远都只有四个字: 我相信你。 言涵,我相信你。 双手被高高的吊在房梁之上,盛夏眼睁睁地看着伤口里的血就势向下滑落,在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有一道长长的、猩红色的痕迹。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了太久已经麻木,还是捆绑悬吊着的姿势令她失去了感觉,盛夏看着手臂上的伤口越裂越大,却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痛意。 脑袋昏昏沉沉,被黑漆漆的袋子套了一路又热又闷,此时的盛夏思绪确实有些迷糊,但却还是在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时,狠心咬破了嘴唇,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过来。 “安王府的那些影卫还真是不死心,居然在马车后面跟了那么久?” 原本的黑衣人摘掉了面纱,露出一张略显清俊的脸来,只是那双眼眸之中,却是充满了诡异与邪恶,丝毫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阴沉。 “只可惜,他们最后还是被我们成功的甩掉了,所以,你就别对他们抱什么希望了,乖乖的在这里等死便是了。” 黑衣人再度出声,语气里充满嘲讽。 盛夏没有搭理他,甚至都没有费事儿的抬头去看他,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她真正要应对的人还在后面。 在此之前,她必须要为自己节省足够多的体力和精力。 “不理我?”黑衣人冷笑出声,“你倒是个有骨气也有胆识的,只可惜啊,是个姑娘家,不然的话我还真想把你收进我的麾下,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作为。” 话音未落,黑衣人猛然抬起右手,狠狠地掐在了盛夏手臂的伤口之上! 疼。 钻心刺骨的疼。 先前的麻木让此刻的疼痛愈发显得难以忍受,盛夏在一瞬间煞白了脸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可她,却还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呦,还挺能忍的,你越这样,我倒是越喜欢你了。” 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被无视的感觉让黑衣人有些狂躁,他单手掐住盛夏的下巴,用力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还是说,你还寄希望于那群废物来救你呢?” 盛夏被迫抬头看着他,一语不发。 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让她头脑越发的清醒,她知道,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若是再不得到处理,虽然不至于要了性命,但日后要想再灵活自如的舞刀弄枪则怕是要有些难度了。 “你若是不想让我在你交差之前流血而亡,就真的要给我包扎伤口了。” 嗓音暗哑,盛夏缓缓地开口,每说一个字,她嘴唇上干裂的伤口都被牵扯得刺痛不已。 “我是不想让你流血身亡,但我现在倒是很想让你多流一点儿血,反正你觉得自己血多不怕,一路上淋淋落落了那么多!”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黑衣人按在伤口上的手再度用力地按了下去。 淋漓的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盛夏的脸上霎时间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剧痛来临一瞬间的心脏紧缩,让她窒息得差点昏过去,却还是因为那刺骨的剧痛,让她从近乎昏厥的状态里,又再度清醒了过来。 “你果然是没有看错你自己啊,瞧瞧,这血还真是挺多的。” 终于将手掌从伤口上拿开,黑衣人举着那被鲜血染满了的手在盛夏的面前晃了晃。 “只可惜,你血再多也没用,我的人早就已经冲洗得干干净净了,半分痕迹都不会留下来,根本就不会有人能发现那血迹,更加不会有人能顺着血迹找到这里来救你。” 将血淋淋的手在盛夏的衣服上擦了又擦,黑衣人的脸上浮起几分嫌恶,“真想就这么看着你一点儿一点儿的把血流尽,然后慢慢的、充满痛苦的死去。 只可惜,上面要你活着,你的这条命就还真得留着,我可不想因此而丢掉我的饭碗。” 摇头叹息,黑衣人眸底闪过一丝阴鸷,但最终还是充满了遗憾的拿出了止血的药粉,胡乱地洒在盛夏的伤口上,然后又拿起绷带胡乱的缠了一通,只要不再这样严重的流血,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你这样绑着我,让我的手臂一直这样悬在空中,还是会流血的,你的包扎根本不会顶用。” 沙哑的嗓音带了喘息,盛夏现在别说是说话了,就是多喘口气,都异常的艰难。 “刚止了血恢复了一点儿力气你就又来诳我?”面色微变,黑衣人怒道,“你以为我当真那么好骗?我干这行这么多年,怎么包扎伤口还用得着你来教?” “你伤口包扎的没问题,问题就在于我的手臂是悬着的,本来血液就难以向上供应,你现在又扎住了出血的地方,很快,得不到血液的地方会开始坏死,血液堆积的地方因为受了伤,也很容易撕裂成新的伤口。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都不能再撑过一个时辰。” 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盛夏继续说道:“你确定,你上面的那些人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得及来这里见我最后一面?” 重重的喘息着,盛夏还想说什么,却是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你又在那里信口雌黄什么?我说了,我干这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见过吊在这里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哪就有这么多的事情?!” 呵斥出声,黑衣人用暴戾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那他们都被要求一定要活着吗?还是说,他们都还活着?”咬牙出声,盛夏步步紧逼。 她确实有些信口雌黄,比如血液堆积的地方会造成新的撕裂伤口,她根本就不知道血液会不会因此而堆积在哪里。 可她又必须让面前的这个人将她的手臂放下来,否则,被阻拦了血液的地方,是真的会因为长期缺血而坏死。 轻者,她这辈子注定要少一只手臂,重者,是真的会因此而要了她的性命。 她还没那么想死。 “你……你怎么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而不是又耍什么阴谋诡计过来骗我?!” 犹豫良久,黑衣人心里还是有些动摇。 万一,万一她真的死在这里怎么办? 他当初接到的命令,可是务必要保证将活人抓来好好的看管着的! 第204章 唐婉凝的折磨 “言逍让你抓我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这大胤朝数一数二的大夫,也是这大胤朝数一数二的仵作么?” 咬牙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盛夏看着那黑衣人将信将疑的目光,继续道: “我见过的伤病和死人,只会比你多而绝对不会比你少。你若是不信,那就大可以试试。 反正等言逍或者唐家的人来了,我这条命也是保不住的,你要是早点儿送我去见阎王爷,我还能感谢你帮我早早解脱,早早去投胎转世。” 说话断断续续,盛夏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半分的血色。 悬在高处的手越发冰凉起来,盛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 “其实这样也好,起码我感觉不到痛了……” 嘴里的话尚未说完,便是已然没了声息。盛夏缓缓合上了双眼,头也渐渐地垂了下去。 “喂!你干什么?!你别以为你装死就能吓唬住我!”心底顿时凉意一片,黑衣人走上前去抓着她的衣领拼命的摇晃着。 “喂,我跟你说了不要装死!你听到没有,不要装死!”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心里不由得慌了神儿,黑衣人本能地伸手去探盛夏的鼻息,那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让他伸出去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喂,姓盛的,你不能死,你可千万不能死你听到没有?!” 颤抖着的双手赶紧去解那紧紧绑着盛夏双手的铁链,黑衣人的嘴里还止不住地喊着。 “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听到没有?!我可不想为了你这么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我还有老婆孩子在外面,我不能把命搭进去,不能,不能……” 拼命的摇着头,把盛夏放下来的黑衣人努力地摇晃着她,试图将她弄醒却依旧没有得到回音。 黑衣人顿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盛夏,狂躁的快要站立不稳。 他只是想折磨折磨她,他可真的没有想过要她的性命! “水……水……”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盛夏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水,对,水!你等着,水马上就来!” 仿佛被谁提醒了一般,黑衣人立刻跑去拿水,一面喂到盛夏的口中,一面又用手捧起一些淋到了她的脸上。 “喂,你好点儿没有?姓盛的,你清醒一点儿没有?” 眼见得盛夏眼睛微微张开,黑衣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的接连问道。 “你再多给我浇点儿凉水,我就能高烧昏迷过去了。”缓了缓力气,盛夏出声说道。 被放下来的手臂渐渐的又有了感觉,虽然是刺骨钻心的疼痛,但却让盛夏感到无比的放松—— 痛楚虽折磨,也总好过在麻木不仁中彻底的坏死。 “我跟你说,你不要再装死吓唬我,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彻底放下心来的黑衣人又气又恨,他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一个阶下之囚牵着鼻子走过。 “没有装死,多谢你不杀之恩。”摇头喘息,盛夏此刻是真的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身子被平放在地面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就这么昏过去,太累了,浑身都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只是她却还是要保证自己的手臂没事,现在真的没事了,那她就…… 思维断断续续,盛夏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便再也抵挡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在被冰冷刺骨的凉水泼醒之前,她只记得自己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要攒足精力去面对接下来无穷无尽的折磨。 而此时此刻,她从微睁的双眸里看到唐婉凝那张得意且狰狞的嘴脸,闯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真的没猜错,唐婉凝她果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自己的机会。 “谁让你们把她放下来躺着的?一个阶下囚还有资格躺着?也真是太舒服了一点儿吧?!” 没等盛夏完全清醒过来,唐婉凝那又尖又细的嗓音便在耳畔响了起来。 盛夏微微皱了皱眉头,实在是太吵了。 “快点儿来人,把她给我吊起来狠狠地打!” “娘娘,这可使不得啊,”黑衣人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盛夏隐约觉得这劝解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无奈。 “有什么使不得的?一个阶下囚而已,反正她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唐婉凝语带不满,抬脚去踢盛夏。 “娘娘,当真使不得,”黑衣人赶紧去拦,“她现在受伤很重,如果真的一直吊起来打,怕是没有半刻的时间就没命了。 主上吩咐过了,必须要留着她的这条命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唐婉凝折磨死盛夏事小,言逍落在他头上的责罚才是大事啊! “本宫为难你?我看是你在为难本宫吧?” 唐婉凝面色一变,转而看向黑衣人。 “本宫自入宫以来,就发誓再不轻易动手杀人,你今天屡次违抗本宫的命令,这不是在逼着本宫违背誓言对你动手吗? 你说吧,是她死,还是你死?” “娘娘,您就饶了小的吧,若是她死了,小的这条命也就没有了啊!” 黑衣人无奈求饶,他自然知道,唐婉凝的身份并不仅仅只是后宫的嫔妃而已。 “真是没用的东西!”抬脚狠狠踹了黑衣人一脚,唐婉凝骂道:“给本宫滚出去!” “可是娘娘……” “再不滚本宫现在就砍了你!” 一脸暴戾,唐婉凝未及话音落地,便一把将盛夏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咔嚓” 发了高烧而毫无抵抗力的盛夏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唐婉凝那得意且刺耳的笑声。 “呦,骨头断了啊,是不是很疼啊?疼就喊出来嘛,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喊出来也不要紧,我不嫌你丢人的。” 唐婉凝俯身靠近盛夏,笑声愈发响亮了几分。 “让我看看,到底是哪里的骨头断掉了,是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伸手狠狠地掐着盛夏的每一处关节,唐婉凝每说一处,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明朗几分。 仿佛看到盛夏被折磨,便是她今生最愉悦的事情。 疼痛钻心刺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颗颗掉落,盛夏却始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抬头看着面前已经笑得狰狞了面孔的唐婉凝。 “出声啊!你出声啊!你身上这么多伤难道不疼吗?疼就喊出来,哭出来啊!就像我当初被你伤害了那样,整夜整夜的哭喊着难以入眠!” 盛夏的沉默坚韧激怒了唐婉凝,她抓着盛夏的衣领拼命摇晃,企图让她发出痛苦的、能让自己感觉到愉快的呻吟。 “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是你一直在伤害别人。”被晃得眼前发黑,盛夏缓缓地开口。 “胡说!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伤害我,你夺走我喜欢的人,你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你们都以为我嫁入宫中为妃是件无上荣耀的事情,我父亲还在府里大摆宴席连着庆贺三日,可是根本没有人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苦! 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在宫中爷爷哭泣难眠痛彻心扉,根本没有人知道,每次言逍宠幸我的时候,我到底有多恶心、多想吐! 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你在我心口上捅了一刀又一刀! 我今天变成这副样子,全都怪你,全都怪你!” 唐婉凝近乎崩溃地喊着,但,终于是松开了盛夏的衣领。 “推卸责任往往是最容易的事情,唐婉凝,其实你自己是知道的,造成今天全部局面的人是你自己。” 连着咳嗽了几声,盛夏才让干涸的嗓子适应了说话。 “我从前说过的,毁了你自己的是你的自私自利,无论任何人任何事,你只顾着你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而从来不管旁人的意愿。 你喜欢的,就必须要不择手段的搞到手,如果实在搞不到手,好比言涵,那你就要不择手段的毁掉。 如果你不是强行喜欢言涵,如果你不是在得不到他之后就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要亲手毁了他,你怎么可能会答应言逍入宫为妃? 我想,这根本就是你和言逍的一场交易吧。” 每说一个字都疼的难以呼吸,可盛夏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你嫁入皇宫为妃,以换取你们唐家对言逍的绝对信任,或者说白了,你就是自愿成为言逍手里的一个用来要挟唐家的人质。 与之交换的,是等到言逍事成之后,他把活着的言涵送到你手上,任由你处置。 我说的,对不对?” 一字一顿,盛夏直直地看着唐婉凝。 虽然,她才是那个浑身是伤几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那个人,可此时此刻,唐婉凝却仿佛与她转换了身份一般,面色苍白,步步后退。 因为,盛夏接着又说了一句狠狠戳中她内心深处最大恐惧的话。 她说:“可是唐婉凝,你真的能百分之百确定,你父亲唐松哲会因为你的安危而对他的每一个决定有分毫的改变和顾忌吗?” 第205章 言逍的诱惑 “闭嘴!你给我闭嘴!” 深深的恐惧之后便是本能地逃避,被桌子拦住了退路的唐婉凝,不顾一切地将能够拿得起来的东西全都向着地上狠狠摔去。 只是那些沾满了血迹的刑具又沉又重,又岂是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摔得动的? 手上的东西还没有扔出去几个,唐婉凝便毫不意外地被带着摔倒在了地上。 钗环落地,清脆响亮,却益发衬出了她的狼狈不堪。 抬眼正迎上盛夏看过来的目光,唐婉凝忽然就发了狠,连爬带跑的来到她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推搡踢打着盛夏。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话!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话!盛夏,你别自作聪明了,你以为你随便编排几句我就会信了你的挑拨离间吗? 你以为我会蠢到悄悄放过你,以期望言涵能原谅我、与我重归就好吗?盛夏,蠢得人是你,你根本就不会得逞!” 愤恨出声,唐婉凝抬起的手再度重重落向盛夏,岂料这次她的拳头还没来得及触到盛夏的身子,便被猛地抓住狠狠向后折去,伴随着她一声刺耳的尖叫,唐婉凝只听得耳畔响起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谁说我不会得逞?!” “你……你……”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唐婉凝看着居高临下牵制着自己的盛夏,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怎么?你还真以为我就虚弱到任由你打骂折磨而无力还手的地步了吗?” 冷冷出声,盛夏住着唐婉凝的手上微微用力,便又听得她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刚刚你不是问骨头断了疼不疼吗?我想,你现在心里是应该有个答案了吧?” 剧烈的喘息着,盛夏几乎可以感觉得到口腔里充满的血腥气息。 可她却不能有分毫的松懈,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牵制住唐婉凝,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否则,依着唐婉凝的性子,若是言逍迟迟不来,自己迟早是会死在她的手上的。 “盛夏,你个疯子!你快点放开我,否则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疼得脸色煞白,唐婉凝哀嚎出声。 “好下场?”盛夏忽然就笑了,“你不是已经说了么,横竖我都会没命,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那我还有什么担心的,拉上你一个垫背的也不错。” 嘴里说着,手上继续用力,盛夏知道自己的体力支撑不了太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唐婉凝疼,剧烈的疼,然后因此而畏缩害怕。 “盛夏——我要,我要杀了你——” 嘶吼出声,唐婉凝恨不能立刻生吞活剥了盛夏,可是她却疼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喊了多久,也不知道疼了多久,等到她终于被力气耗尽的盛夏松开时,已经瘫软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盛夏……盛夏,你,你不得好死……” 剧烈地喘息着,唐婉凝还没有忘记咒骂出声。 “随便你,有本事现在就来杀了我。” 找了个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儿的姿势靠在墙上,盛夏分毫不肯退让。 唐婉凝的性子盛夏知道,若是真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刚强敢拼,事情根本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果然,盛夏才试探性的抬了抬手臂,躺在地上的她便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盛夏又抬抬腿,她就又向后缩一缩。 如是几次之后,终于发觉自己被耍的唐婉凝对着盛夏破口大骂,可却始终不敢再上前来对她动手动脚。 而此刻的盛夏,也再懒得与她回嘴。 唐婉凝她尚且能够想办法制服,可随后一定会来的言逍呢? 从没正面打过交道却深知他的阴狠决绝,盛夏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是尽量的养精蓄锐比较好。 时间在僵持中缓缓流逝。 迷迷糊糊中听到杂乱的声响睁眼,盛夏只看到唐婉凝被人带走的模样,还有那张她并不陌生的、充满阴鸷的脸庞。 言逍终于来了。 盛夏睁开眼看他。 “没想到你还挺能撑的,”居高临下地看着盛夏,言逍见她睁眼,冷笑着开了口。 “都已经成伤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将唐婉凝的胳膊打断,看来,我从前是真的小看你了。” “多谢夸奖,是唐婉凝太弱了而已。” 用没受伤的手臂撑着坐起身来,盛夏淡淡地说道。 “你不用这么谦虚,”言逍摇了摇头,“我从前确实太小看你了,总以为你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姑娘家,除了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值得我注意的地方,所以一直也没对你动过什么念头。 没想到救了言涵一条命,又帮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竟然就是你。 说实话,盛夏,我言逍活到现在真没做过几件后悔的事情,可是没有及早的除掉你,确实是一件让我现在想想都异常后悔的事情。 哪怕当初在北疆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等你回到京城之后,我也应该听从安太后的意见,想方设法先把你除掉才对。 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我来操心了。” 弯下腰来看着盛夏,那一双在如此狼狈境地里却依然澄澈清亮的眸子,让言逍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儿。 不过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他便又恢复了惯常的阴狠,抬手紧紧地捏住了盛夏的下巴。 “不过,我现在认识到了也并不算晚,还来得及补救。尤其是现在把你拿来当成人质,言涵就更是不得不从了。 打蛇打七寸,这威胁人也得拿准命脉,你说对不对?” 脸上是阴冷的笑,言逍看着她下巴上赫然出现的红印,更多了几分心满意足。 “就跟你拿宋相宜来威胁我一样?”盛夏一字一顿。 “对,就跟我拿宋相宜来威胁你一样,这不,你明知道眼前是个巨大的陷阱,还不是乖乖的跳进来了? 言涵也一样,我抓了你就是给他挖了个必死无疑的陷阱放在眼前,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猜,他肯定是会乖乖跳进来的。” 言逍点头,丝毫不以自己的手段为卑鄙。 什么卑鄙无耻,什么阴险下流,对他来说统统都不是问题,只要有用,那就是最好的。 “不过,盛夏,我是真的很好奇,以你的聪明才智,在跳进陷阱之前怎么会不知道我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可你为了救宋相宜还是义无返顾地跳进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你在宋相宜和言涵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保全宋相宜,而弃言涵的性命安全和他所要追求的一切而不顾?”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逍笑容里仿佛爬满了阴狠的蛇蝎,“盛夏,你猜,言涵会不会觉得你选择了抛弃他?” 幽暗的语气仿佛毒蛇一样攀岩而上,言逍句句声声,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戳在盛夏的心口。 是啊,当初选择跳进陷阱去救宋相宜的时候,她怎么会不知道言逍的目的到底何在呢? 她只是一个将军的女儿,俘虏了她,在这场争斗中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他们之所以抓她,要她,不过是为了引诱言涵上钩,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牵制言涵罢了,她在跳进陷阱之前,怎么可能会没想到这一点呢? 可她还是跳了。 是她抛弃了言涵吗? 是她觉得宋相宜比言涵更加重要吗?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还在生言涵的气? 牢房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晃得盛夏益发头疼起来,无数个念头瞬间涌上脑海,让她不由得有些混乱。 她挣扎着,那魅惑的声音却死死的缠绕,一声声,一句句,扰乱着她的心神。 她真的……是抛弃了言涵吗? 刺骨的痛意在心间弥散开来,昏黄灯光的摆动下,盛夏有一瞬间的恍惚,此刻的她似乎正站在旗风猎猎的荒原之上,空气里都是血腥弥散的味道。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模糊身影缓缓向她走来,她想要伸出手去拉那人一把,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时候,硬生生地被忽然出现的悬崖阻隔开来。 悬崖之下烈火融融,那人没有站稳,径直掉下了深深的悬崖。 然而那人却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就连人在遇到惊吓与危险时本能会发出的尖叫都不曾有过半分。 她扒在悬崖边上努力的伸手去够,抓在手里的只有无数的虚空,还有,那人抬头时忽然变得清晰无比的容颜——是言涵。 “不,不要,不要——” 惊叫着醒来,盛夏猛地看到言逍那张笑得异常诡异的脸庞,才恍然发现,方才的自己竟然真的被他蛊惑的失了心神。 “怎么?是不是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言逍笑着,嗓音里更添了几分循循善诱的魅惑。 这样的招数他用了不止一次,从来,就没有谁能够逃得过。 “我的内心……”喃喃出声,盛夏的双眸似乎没有方才那么清亮。 “对,你的内心,你真正想要抛弃言涵的内心。”言逍接口出声,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的目的,马上就要得逞了! 第206章 血液的痕迹 “我若是真的抛弃言涵了,你觉得他还会来舍命救我么?” 靠近言逍耳畔的嗓音忽然变冷,盛夏话语说完,眸底一片清明。 “你……”言逍一惊,抬手指着她,“你怎么……” “我怎么没被你蛊惑?”盛夏向后靠了靠身子,言逍那张脸让她充满厌恶。 “你的那点儿本事用来对付别人说不定还可以,但你别忘了,我从小是在北疆长大的。 就算现在受了点儿伤精神不济,但还不至于被你这点儿小把戏骗到。” 盛夏的语气里丝毫不加掩饰的带着轻蔑与不屑。 魅心术,贪狼族惯用的魅惑人心的伎俩。 她从小在北疆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被训练过该如何摆脱魅惑。 照道理说,言逍这种级别的伎俩,她应该完全不会受影响才对,方才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精力不足,也可能,是真的戳中了她心底里最在乎的事情吧。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贪狼族竟然真的会把这个术法教给言逍,看来,她要记得提醒言涵再多提防他们一些了。 如果,她还能见得到言涵的话。 心底里忽然就有些悲伤,盛夏既盼着言涵来救自己,却又盼着他千万不要出现,更加不要如同自己一般,毫不犹豫地跳进言逍挖好的陷阱里。 ——言逍为了引他上当会暂时留自己一条命,可他怎么会留言涵一条命? 抬眸看着言逍愤怒离开的背影,盛夏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 一路快马加鞭。 言涵赶到京城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的清晨。 初升的朝阳照亮整个京城,将砖瓦屋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天空中鸟儿盘旋,白云环绕。 仲夏的清晨,本该是京城最美的时候,骑在马背上的言涵却压根儿没有心思去欣赏。 “四哥你总算回来了。” 言涵的双脚还未落地,早就等在一边的言毓立刻迎了上来。 就在青影离开京城去向言涵报信的时候,安王府的影卫也将消息通知给了他和言恒。 “都怪我没有好好看着阿夏,我应该多派些人手跟着她的。” 一脸懊恼,自从知道盛夏被抓的消息之后,言毓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 言涵离开京城的时候,还特地关照自己要保护好盛夏,可自己却连她被抓的消息,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这事儿不怪你,阿夏她有自己的主意,你就是派再多的人跟着她都不会拦得住她。” 摇了摇头,言涵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脚步匆匆地向着府里走去。 “回来的路上很顺利?没有人拦截你?” 跟着一起向安王府里走去,言恒皱着眉头出声问道。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说话时没有回头,言涵咬重的字音表示他完全明白言恒的意思。 每次自己离开京城,离开能最大能掌控的势力范围的时候,都是言逍要想方设法害死他的时候。 可这次,明知道他在心慌意乱的赶回京城,唐家和言逍却没有安排拦阻,甚至连一个做做样子的人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言逍这是吃准你一定会去救盛夏。”言恒淡淡的出声。 “就像阿夏一定会去救宋相宜一样?不管他在前面挖了个什么坑,他都知道你一定会跳进去的是不是?” 接口出声,言毓气得忍不住爆了粗口,“妈的,这个言逍,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了!” “卑鄙无耻么?只能说他聪明,知道抓住最重要的人。” 抬眼看着言涵在书房里到处翻找的身影,言恒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二皇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言毓没了主意,转头看他。 “没什么办法,他只要想跳,我们谁都拦不住。”言恒微微叹气,不由得摇了摇头。 “可是,可是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四哥往陷阱里面跳?言逍一定会要了四哥的命啊!” 言毓一脸的急躁,“二皇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找到了,”言涵从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青影,就是这个,按照这上面说的法子快点去准备,暗影,你去安排几个人跟着我。” 连连吩咐出声,言涵一贯淡漠平静的脸庞上多了些许的急躁。 盛夏被言逍抓走已经两天了,他要是再不赶紧找到她,救出她,谁知道她会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只要一想到盛夏随时可能被折磨虐待,言涵的心底就一阵接着一阵的烦躁不安。 莫说是保持惯常的平静沉稳,他此刻就是连好好的站在这里,都是费劲了力气才能维持。 “四哥,我们,我们要不坐下来再想想办法?” 迟疑着,言毓还是开了口。 “言逍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除了放任他折磨阿夏而不出手去救,我们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么?” 嗓音有些暗哑,言涵看着他缓缓出声。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投罗网,也知道这样做有多么的危险,但是也更加能够体会得到盛夏彼时的心情——前路虽艰险,可总有人能让你奋不顾身地向前冲。 “可是四哥……”言毓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张张嘴,却是半天没能再多说出一个字。 是啊,事到如今,他还能再说什么? 难道真的要让他别去救盛夏吗? 莫说是言涵做不到,就是他自己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盛夏被那群人折磨致死。 “就是恐怕要给你们添麻烦了。”缓步走到言恒身边,言涵抬眸淡淡地看着他。 “阿夏我不得不去救,我会尽最大努力的让自己和她全身而退,如果不行的话,你们该做什么就继续去做,明白吗?” 一字一顿,言涵的目光直直地看进了他的眸底。 站在一旁的言毓忽然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当即上前去拦,“等等,你们,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言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们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言毓彻底慌了神儿,可他却只看到了言涵离开的背影。 “四哥,四哥你等等——” 言毓想要上前去阻拦,然而却反被言恒拦了下来。 “回来吧,你拦不住他的,”言恒看着一脸焦急的他摇头,“不如我们现在先想想办法,看看要怎么应对意外情况的发生。” “意外?会发生什么意外?” 心底顿时冰凉一片,言毓反问出声,险些没有摔了手里的杯子。 …… “主子,我们的人就是在这里跟丢的。” 手指着城外的三岔路口,青影压低了声音。 那天晚上跟着盛夏的影卫一路来到这里,终于是还是被抓走盛夏的人拦了下来,等他们摆脱纠缠再想寻找盛夏的踪迹,却已然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把酒洒在三个路口附近看看。”站在三岔路口向四下里看去,言涵吩咐出声。 这三岔路口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地方,每一处似乎都很普通却又每一处都能让他想得到可以藏人的地方,于是一时之间,言涵竟是也不知道该做如何的判断,只能寄希望于…… “主子,这边有反应了!” 影卫的声音打断了言涵的思绪,他循着声音快步向左边的路口走去,果不其然,湿漉漉的地面上渐渐地浮起了血液的痕迹。 “就用这个法子沿路去找。”强压住心里的欣喜,言涵翻身上马,继续沿路而行。 从青影跟他说,盛夏会用自己的血来留下线索的时候,他想到的便是这个盛夏曾经在不经意间告诉他的法子—— 只要某个地方曾经留下过血迹,无论后来被人怎么清理擦除,只要用白酒和醋混合在一起洒上去,那被抹去的血痕便会渐渐的再浮现出来。 言逍的人定会在带走盛夏走后返回头来清除痕迹,又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盛夏滴落在地的血迹? 他能想到这一点,盛夏自然也能够想到。 所以,盛夏从一开始,便已经想到了这个旁人几乎不曾知晓的法子。 聪明如斯,坚韧如斯。 却也,令人如此的心疼。 一路沿着影卫找到的痕迹向着前面纵马而去,言涵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回荡不停: 阿夏,等我。 …… 顺着血迹在城外兜兜转转,青影最后万分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主子,这条路是……通往京城的。” 迎上言涵的目光,青影硬着头皮开口。 他们在城外绕了这么久,最后却重新绕回了通向京城的路,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事关盛夏性命安危,青影说话时不可谓压力不大。 可,他实在是找不出来哪里犯了错。 “怎么可能是通向京城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跟在言涵身后的暗影忍不住地开了口。 不是他故意要在主子面前责难自己的兄弟,只是这事实确实有些太过离谱了。 “我一直都在检查血迹的真伪,不可能有错的。”在心里又回忆了一遍,青影肯定地摇了摇头。 尽管他自己也十分的难以置信。 “主子,难道是他们发现了盛姑娘的安排,也故意留下血液痕迹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眉头紧皱,暗影出声问道。 第207章 兵符给你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得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主子,要不属下安排几人再回头看一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被暗影一问,青影的心里也有些打鼓,再加上言涵许久没有说话,他便更加没有底气。 “不用了,继续往前走。” 沉默良久,言涵终于开了口。 盛夏既然有把握这样做,那他就应该毫无条件的相信她。 打马回城,影卫的队伍渐渐隐匿在人群深处,只留下青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顺着其他人找到的痕迹继续先前走去。 然而,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令青影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那路的尽头最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青影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冷,就仿佛那挂在天空上的红红的太阳,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摆设一般。 青影转过头去看着言涵。 那张惯常镇定从容的脸上此刻仍旧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可跟在他近旁的青影却能够感受得到,那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阵阵寒凉之意。 路的尽头,是皇宫。 巍巍宫墙壁垒森严,紧闭的铜门牢固难破,手持利器的禁卫军来来往往,随时准备着斩杀一切企图入侵的生命。 言逍将盛夏囚禁在了皇宫之中。 一路顺着那痕迹到处寻找,青影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种他们藏匿盛夏的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将盛夏带入皇宫之中。 抬头看着自家主子那冷若冰霜的容颜,青影很想说些什么,却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言逍这到底是给自家主子挖了一个怎样的陷阱啊! 骑马停在皇宫门前,言涵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的掉转了马头。 他一早就该想到的。 言逍命人带着盛夏在城外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不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迷惑跟踪的影卫,更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刻,给予他言涵以深深的嘲讽与打击—— 你心心念念想要救出的人就在眼前,可你,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靠近半步。 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安王殿下吗? 你不是大胤朝人人崇拜的安王殿下吗? 那你怎么明知道你心爱的女人就被囚禁在眼前的深宫之中,却没有直接冲入宫门营救,而是站在那里踟蹰不前,甚至最后掉头离开呢? 你言涵,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攥紧了手里的马鞭,言涵不用刻意去想,都能够在眼前浮起言逍那变态心理被满足之后,笑的得意万分的模样——他很想亲手毁了的那个万分难看的模样。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 他不能亲手毁了言逍的那副模样,也不能就这么闯进宫里去营救盛夏。 他不是怕担当什么擅闯宫门、犯上谋逆的罪名,他只是异常清醒的知道,这宫门背后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机关重重。 而他就这样冲进去的话,送了自己的性命事小,却是根本连一丁点儿救出盛夏的希望都没有。 他自己可以不要这条命,但他不能让盛夏有事。 攥着缰绳的手快要勒出血来,言涵骑马一步步向着安王府走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了一般,冰冷,凝滞,难以呼吸。 “言涵。” 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言恒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赶来,在无人的小巷里拦住了他的去路。 言涵抬头看看他,没有说话。 一定是哪个影卫见势不妙,紧赶紧地回了王府去送信,正好言恒还没有离开。 “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言恒是个不容易被影响情绪的内敛性子,可看到眼前一言不发的言涵,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心疼。 “这个拿着,”他伸手将兵符递到了言涵面前。 “二皇兄……”言涵嗓音暗哑无比。 “并不是所有的计划都能准备充分的如期进行,有时候提前一些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缓缓地出声,言恒难得的笑了笑,正如在这个一向成熟老道的皇弟面前,他难得的找回一次做兄长的感觉一般。 “召集了人手就直接带进去吧,先把人救出来要紧,其他的有我和言毓在,就是强撑也能撑上好一阵子的。毕竟,我们没准备充分,言逍也必然没有准备好。”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恒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我自己的希望。” “多谢二皇兄。” 紧紧攥着手中的兵符,言涵再没多说一个字,只是极快速地掉转马头向着小巷的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而言恒,也缓缓地掉转了马头…… 召集人手,打开机关,进入密道。 言涵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犹豫,仿佛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踏入皇宫的密道,而是从前做惯了的事情一般。 带着人马沿着密道快速前行,言涵没有办法想象,此刻的前朝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但愿言恒能撑得再久一点儿。 朗朗晴空忽然变了脸,乌云翻滚奔腾,雷声隆隆咆哮,似乎下一刻就会有倾盆的大雨降落人间。 而就在这滚滚雷声之中,肃王言恒战袍加身,正带着府兵与拦阻他的城门守卫激烈厮杀着。 ——新帝言逍于昨晚下令,任何亲王非召不得入宫,违者斩立决。 ——传皇上最新口谕,着肃王言恒速速收兵回府,等待律法的制裁,或可饶恕王府上下百余人性命。 ——传皇上口谕,肃王言恒若再不及时收手,朕将不再顾念手足亲情,即刻斩杀尔等于宫门处。 ——传皇上口谕,肃王言恒率兵擅闯宫门,屡禁不止,意图谋逆犯上,杀无赦。 宫里的太监一趟趟向外宣布着言逍的口谕,可手持长矛的肃王言恒却一步步地靠近着那圣旨频频传出的正宫大殿。 雷声隆隆之下,皇宫里顿时哭嚷喊叫乱做一团。 黑漆漆的天空上,不断地有信号弹被发射而出,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姹紫嫣红,将浓云翻滚的天空照出一种诡异的美丽。 只是那划破空气的刺耳锐鸣声,还没有忘记提醒京城里的每一个人,这不是一场绚烂的烟花展览,这是一场真正的、即将要翻天覆地的战斗。 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也数不清自己的身上沾染了多少鲜血,言恒只知道他一路从宫门走到大殿的时候,那原本白色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猩红。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鲜血。 只是,他现在顾不上去想这些。 站在大殿里的大臣们一脸震惊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他,连素日里最爱抢先站出来说话的大臣,此刻都只敢静悄悄地看着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言恒!你聚众强闯宫门,反抗杀害禁卫军,意图犯上谋逆,你该当何罪!” 眼看着浑身是血的言恒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言逍不由得站起了身子呵斥出声。 “犯上谋逆?言逍,你倒是对自己的罪名了解的十分清楚!” 冷冷出声,言恒素日里内敛深沉的模样,让他在此刻看起来益发的阴沉骇人。 “言恒你以下犯上已是重罪在身,现在又诬蔑圣上,犯了大不敬之罪。 来人啊,还不赶紧把这个逆贼带下去!”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抢在第一时间向着言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肃王言恒要造反,现在当然是选择站队的时候。 “本王是逆贼?戴大人,你一会儿可不要后悔!” 话音重重落地,言恒从那沾满鲜血的袖袋里拿出一张染满血污的圣旨高高举起: “当年父皇驾崩,就因为你言逍是唯一一个守在病榻前的皇子,便买通了宫人昭告天下,说父皇传位于你,只因事出突然而没有留下圣旨只是口谕。 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你没有圣旨,是因为圣旨上写着的原本就不是你的名字,你没有圣旨,是因为当时忠心耿耿的宫人不愿你这个谋逆犯上的贼人坐拥大胤的江山,才冒死将圣旨偷了出来。 我手里的这份,才是当年父皇留下的真正手谕,而这圣旨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正是你当年谋害父皇、给父皇的汤药中下毒的证据!” 嗓音深沉却洪亮,伴随着言恒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大殿之外一道耀目的闪电劈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炸开在了地面。 — “主子,这里交给我们来处理,您先找到盛姑娘要紧。” 暗影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他们才刚刚离开密道没有多久,便已经遇到了御林军的攻击。 整个皇宫现在处在最高级别的戒备之中,随便哪里,都能看得到全副武装的御林军。 若是他们一直在这里消耗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盛夏。 “青影,你带几个人按照定好的路线去那边的天牢摸摸情况,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你们几个人跟我一起,其他的人,全都必须按计划听从暗影的指挥,谁都不能私自行事。” 点点头,言涵将人手迅速的分散开来。 他是进宫来找盛夏的不假,可他还没有忘记,他原先安排这些人从密道里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208章 唐婉凝的威逼 大雨倾盆,皇宫内交战的将士们前赴后继,汉白玉驻成的台阶上鲜血淋漓,猛烈的雨水反复冲刷,却始终不曾让它恢复原本的光洁白净。 大殿内的鏖战一如殿外真刀实枪的拼杀。 站在言恒这边的大臣们纷纷在死士的护送下进入了皇宫,与言逍战线一方的大臣们激烈的争吵着,企图证明自己的正确,然后,将对方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只是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大殿上的争论只能成为日后是否名正言顺的一个说法,今日的这场争夺到底鹿死谁手,真正要依靠的,还是外面的血腥冲杀。 大雨滂沱依旧,天上各种颜色的信号弹依旧。 城里的百姓早早躲回了家中,大门紧锁,心惊胆战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默默祈祷着,一切厄运都不要无端端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想活命的话就快点让开。” 带刀的影卫拨开哭着挤作一团的宫女,他态度虽粗暴,却也只是因为着急,而不像来时看到的禁卫军,随随便便的就斩杀无辜。 “把这个院门打开。” 看着眼前上了铜锁的漆黑大门,言涵淡淡的出声说道。 这座看似冷宫一般废弃的院落下面,藏着一间鲜有人知的密室。 整个皇宫之中若是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藏人,怕是除了收尾森严的天牢之外,便只有这一个地方了。 只是言涵有些拿不准,言逍到底会不会把盛夏藏在这个他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地方。 紧闭的铁门被缓缓打开,丛生的杂草在狂风吹动下猛烈作响。 言涵第一个冲进院子里,在许久不曾有人用过的枯井旁边连续绕了三圈,然后,他缓缓地伸出手去,将那藏在隐秘处的机关轻轻地拨弄了下去。 “吱呀——” 仿佛年久失修的木门一般发出刺耳的响声,枯井旁边的荒草地上,一扇大门被缓缓的打开。 一个铺满台阶的密道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言涵在所有人还未来得及有反应之前,自己先躬身走进了那漆黑的密道之中。 反应过来的竹影紧随其后,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随时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小心!” 言涵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他猛地推开竹影自己翻身跃起,一支淬了毒的羽箭堪堪擦着他的衣裳下摆呼啸而过。 “主子,您没事吧?” 惊魂未定,竹影万分担忧且内疚地看着言涵。 “我没事,这里的机关我从小就熟悉,你们多注意脚下和墙上的凸起,这里原先是藏皇家重要机密的地方,所有的暗器都是淬了毒的。” 摇头嘱咐出声,言涵每走一步都万分的小心。 密道的机关自然是可以被关掉的,只是言逍既然给他挖了这么一个陷阱,又怎么可能不毁掉开关而给他可以安全逃脱的机会呢? 一步步小心翼翼,等到终于越过所有的陷阱时,言涵的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然而,更让他冷汗湿了一背的,是此时此刻闯入他眼帘的情形—— 盛夏浑身是血的被绑在石柱之上,粗壮的铁链将她紧紧的缠绕其中,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言涵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到底还有没有呼吸。 “阿夏!”言涵再难保持冷静地向前冲了过去。 如果没有了盛夏,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主子小心!”竹影眼疾手快,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的他,在听到暗器划破空气的一瞬间,伸手死死地将言涵拉了回来。 看来,是言逍新装了不少的暗器机关。 “呦,这不是安王殿下吗?怎么今日有空到这又黑又冷的地牢来了?” 尖细的嗓音响起,唐婉凝从盛夏满是血污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但与以往时刻趾高气扬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她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悬挂在了胸前。 那模样,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怎么哪里都有你?”言涵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言涵,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笑容攀在脸上却没有丝毫愉悦的情绪,唐婉凝晃着拿在手里的匕首,继续道: “小的时候,我每次随着父亲进宫探望做陪读的长兄时,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如今你我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见到我之后,还是这一句没有变? 言涵,你就当真那么讨厌我吗?” “唐婉凝,该说的话我早就与你说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一直执迷不悟。 ” 嗓音冰冷,言涵的目光片刻不曾离开盛夏。,方才她微微动了动的手指,让他心里放松不少。 “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受了魅惑而不自知?言涵,你难道不知道北疆的贪狼族会一种独特的魅心术吗? 它能迷惑人的心智,操控人的心神,你就能保证你是真的喜欢她,而不是被她的魅心术所迷惑了!?” 咬了咬嘴唇,唐婉凝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是她今天答应言逍的条件——她帮他拖延住言涵的时间,日后,他便帮她假死出宫。 是的,她要出宫去。 这深宫大院憋的她透不过气来,就更不用说,整日里还要强颜欢笑的面对着言逍的宠幸。 一想到他一脸邪笑的靠近自己,唐婉凝就止不住地想要反胃 。 “你,你要干什么?!” 猛地从飘远的思绪里将自己扯回到现实,唐婉凝这才惊恐万分的发现,言涵不知何时已经向着自己,不,向着那个该死的盛夏靠近了那么多。 不是,不是明明有机关的吗?! “你以为就那么几个小小的机关就能把我困在外面?”似是看穿了唐婉凝所想,言涵冷冷地开口出声。 “你,你别过来,不然的话你可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刺穿了你最心爱女人的脖子!” 唐婉凝大惊之下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尖刀,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刀刃抵在盛夏的脖颈,言涵已经冲到她身边夺下了她手里的尖刀。 “不——” 眼看着尖刀被远远的抛开,跌倒在地的唐婉凝发出一声嘶吼。 言涵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快的让她都没有能看得清楚他的脸庞。 “阿夏,阿夏你怎么样?” 双手将那满是血污的脸捧在掌心,看着盛夏那气息奄奄的模样,言涵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嗓音黯哑,言涵看着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盛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腰去解那捆绑在她身上的重重铁链。 身后是激烈的刀兵交缠,言逍倾注了极大心血的密道里又怎么可能只有唐婉凝一个人来把守? 只是,言涵现在什么都顾不上。 顾不上回头去看身后到底有多少守兵在与自己的人纠缠,顾不上回头去提醒他们如何避开可能存在的机关,更加顾不上去看那摔倒在地一直不曾起身的唐婉凝,究竟又在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快一点把盛夏从铁链的捆绑中放出来,只想快一点把盛夏从这充满阴森湿冷气息的糟糕地方带出去。 然而,那铁链似是有了生命而紧紧的攀在盛夏身上一般,他砍开一层又一层,却永远还有另外一层在等着他。 眼看着盛夏的气息越来越弱,言涵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薄薄的汗珠,甚至,都来不及去想去问身后那渐渐缓和下来的刀兵之声,究竟是因为谁占了上风,谁又将取得暂时的胜利。 但是唐婉凝知道。 眼看着密道守兵渐渐落了下风,眼看着她爱恋了一生的男人全部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别的女人身上,倒在地上的唐婉凝忽然从心底里涌上一阵绝望。 她这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这一生,到底都有什么意义? 她所爱的不爱她,她所在乎的不在乎她,就连她一直所仰仗所依赖的家族,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无用即弃的棋子。 她忙忙碌碌,争争夺夺,到头来却还是落得这样一个连摔倒在地都无人问津的孤零零的境地。 低头看看自己那姿势诡异的手臂,看看那染满泥土灰尘的衣裳,看看那掉落一地摔成碎片的金钗玉环,唐婉凝不用多想,就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狼狈而丢人的模样。 耳畔言涵呼唤他心爱之人的余音尚在,唐婉凝忽然就笑了,忽然就大大的笑出声来。 没等旁人有所反应,她便猛地向前扑了出去,向着那连把守密道的守兵都不知道的、最后的毁灭机关纵身扑去! 既然她白白的活了一辈子,既然现在的她生不如死,那,所有人就全都一起去死吧!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搬动了密道自毁机关,在身体被无数的羽箭暗器刺成筛子的时候,唐婉凝出乎意料的没有感觉到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再看言涵一眼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奄奄一息的盛夏身上。 或许,她说得并没有错,自己从来就是自私的,可是,她喜欢自己的自私,起码在临死之前还能拉上她最喜欢的人一起共赴黄泉! 第209章 密道自毁 密道里地动山摇,碎石滚落。 眼看着裂开的天花板一块块向下掉落,回过头来的竹影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言涵已经扑在了盛夏的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住了那块狠狠砸向她的巨石。 “主子!”竹影惊声尖叫。 “噗——” 猩红的鲜血登时从言涵的口中喷出。 那温热而充满血腥的气息打在脸上,让盛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言涵……你……来了……” 气若游丝,盛夏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睁开了眼睛,“你……你这是怎么了……” 猩红的鲜血刺得她双眼生疼,她急切地想要看看他的伤势,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身体,只能用微弱的嗓音不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我没事,”从眩晕中定下神来,言涵赶紧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唇角,“是我来了,我来救你了,听话,别乱动,我这就带你出去。”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抱住努力挣扎的盛夏,现在的言涵别无他法,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帮她冷静下来。 铁链还在她身上紧紧的缠绕着,她挣扎的越激烈,受到的伤害便越深。 “主子!” 穿过重重乱箭,竹影气喘吁吁的来到言涵身边。 他很想张嘴问问言涵的伤势,可又怕再度刺激到好容易不再挣扎的盛夏。 “这密道的自毁机关是不可逆转的,我们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从这里出去。” 压低了嗓音,言涵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密道的自毁机关原本是为了护卫皇家的秘密安全,此刻却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尤其是这些紧紧缠绕在盛夏身上的铁链,他费尽心力却也只斩断了区区几根。 他们没有时间了。 头上越来越剧烈的轰鸣声,让他不用抬头看便能知道,那铺满铁刺和长钉的铁板正在一点一点的压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最后的最后,密道的机关会一把大火烧尽这里所有的一切。 “放他们走。” 心思微沉,言涵吩咐出声。 什么拖住守兵,什么减轻敌军压力,什么藏住秘密消息,他现在已经通通顾不上了。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盛夏,他所关心的,只有怎么样尽快地将盛夏带出这片危险之地。 打斗的声音很快止歇下来,性命危险当前,密道的守兵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坚守岗位? “竹影,钉板的机关。” 头顶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拖延一会儿功夫。 “不要再管铁链了,集中力量砍柱子,这些铁链我们一起拖出去再说。” 沉着嗓音,言涵下了又一道命令。 砍断沉重的铁链带走盛夏是最轻松的办法,可却是最为耗时的办法,现在时间太紧,他们只能放手硬拼了。 所有的刀剑瞬间集中在盛夏身后的柱子上,虽然杀人的兵器并不适合用来砍木头,但赶在头顶的钉板彻底落下之前,那根一人粗细的柱子还是成功的被砍断倒地。 “快,将这些铁链从柱子上弄下来一起拖出去。” 眼看着自家主子抱起了盛夏,竹影赶紧指挥出声。 钉板的位置已经让他们没办法再直着站起身来,就更加没有时间再去一点点将铁链从盛夏的身上绕下来。 叮叮当当,铁链相互撞击发出骇人的脆响。 每个人都卯足了力气拽起铁链向着密道外面跑去,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意识到,这些铁链居然有如此巨大的重量,让他们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挪动半米的距离。 “不行,要加快速度,卡在机关上的剑已经快要被折断了。” 一直盯着钉板的位置和机关,竹影高声喊道。 “言涵……让他们,先走吧……” 盛夏的昏迷时断时续,当她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便立刻猜到了现在的情况。 “不行,盛姑娘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你不出去,我们谁都不会出去!” 没等言涵开口,竹影便抢了先。 可他一丁点儿都不为自己抢在言涵面前开口的逾越行为感到后悔,因为他看到了无数双与他一样视死如归的眼眸。 轰鸣声,断裂声,爆炸声,都抵不过齐心协力拖拽铁链的声音。 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直严肃紧张着的脸上也浮起了几分放松的笑容。 “兄弟们加油啊,马上就成功了。”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竹影笑着出声。 可就在话音尚未落地之时,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一块掉落的石头正正好砸在铁链末尾,将它紧紧的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气氛又重新紧张起来。 无论众人使出再大的力气,那卡在石缝里的铁链始终纹丝不动。 “必须得有人把石头推开才行,”竹影喃喃出声,然后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率先冲了过去。 “小心一点儿!” 落石滚滚,几乎淹没了言涵的声音。 石块并不算大却角度刁钻,站在上面躬身推了几次,竹影都始终没办法将它推开。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自言自语出声,竹影纵身跃起,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将它推开。 ——原本,他是看准了躲藏之地的,等到他借助身体的力量将石头推开之后,就撑着墙壁跳到旁边的平台上去,这样随之而来的落石便奈何他不了。 可谁知情势变幻无常,他还没来得及跳上平台,一块不只从何而来的巨石霎时间将平台砸的粉碎。 失去了落脚之地又遇上地面塌陷,身子重重下落的一瞬间,竹影知道,自己再无回天之力。 “竹影——”动弹不得的盛夏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身子沉沉的向下坠落,竹影忽然很想跟青影说一句,临分开时,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好好的完成了。 腰间忽然一紧,坠落骤然停止。 竹影猛地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言涵手里紧紧地拽着一根长绳,而绳子的另一端则缠绕在自己的腰上。 然而这样也只能是阻止他的继续坠落。 言涵在的地方也已经塌陷成一道斜坡,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将竹影拉上来的着力点,从头到尾全都靠着自己身上的力气强撑着。 “主子,松开我,松开我!” 竹影在下面看得明白,这个姿势时间一长,言涵便只有被自己一同拉下去的结果。 更何况……他刚刚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别说话,留着力气想想怎么上来。” 嗓音低沉,言涵甫一开口,鲜血便顺着唇角丝丝缕缕渗出。 近旁的影卫焦急万分,可谁都空不出手来帮忙。 沉重的铁链已经让他们到达体力的极限,若是有谁松了手,那便是所有人的深渊不复! 言涵不肯松手,竹影想要摆脱却不敢太过剧烈的挣扎。 时间就在僵持中一分一秒的度过,眼看着言涵抓着长绳的手臂渐渐失了血色,密道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众人不由得神色皆是一凛,齐齐地回头向着密道入口处看去——不知道赶来的人到底是援兵还是敌人。 如果是刚刚那些被放跑的守兵出去报信,又带了人回来…… 言涵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没有人出言指挥,所有人的武器几乎在同一瞬间指向了洞口,即便来的是他们无可抵抗的敌人,那也要在自己殒命之前至少拉几个来做垫背的,能给外面的人减少一分负担便是一分。 “主子,盛姑娘你们在吗?” 就在众人紧张万分之时,青影呼唤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青影我们都在这里,密道塌了不能下人,拿绳子把我们拽上去。” 紧张的影卫顿时沸腾起来,扯着嗓子对外面喊着。 青影的动作向来麻利,尤其是听到盛夏和言涵全都受了重伤在苦苦支撑,他更是分毫不敢耽误的,一个一个将所有人都带了上来。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要是再晚个一时半刻的,兄弟我的命可就没了。” 将重伤的两个人成功转移到安全地带,竹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里抱怨着青影,脸上却忍不住地浮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死,他并非不怕,可他更怕自己牵连了言涵。 牵连了那个从小对他诚心诚意以兄弟相待的,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 “若不是看在主子和盛姑娘的面子上,再晚半个时辰我都未必想得起来去救你。” 哼了一声,青影从小便喜欢与他斗嘴。 方才将盛夏和言涵从密道里带上来的一瞬间,两个人那一个浑身是血、一个面色惨白的模样,当真是狠狠地吓了他一跳。 好在,这皇宫里有他们事先安排进来的御医。 回头看了一眼那大门紧闭的宫殿,青影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可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又重新高高地悬了起来。 皇宫里的这场争夺远远还没有结束,身受重伤的言涵莫说是好好的休养,就连现在被紧紧医治上药,都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此起彼伏的信号弹将昏暗的天空照得透亮,沉沉的乌云之下打杀嘶吼之声难以停歇。 第210章 我没有抛弃你 诊治完伤病的太医悄悄退出了殿内。 抬起的双手微微用力,便将两扇高高的殿门关合在了一起。 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高高的殿门仿佛是筑起的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刹那之间,便将所有的隆隆炮声与阵阵厮杀全都阻挡在了外面。 言涵低头看着合眼躺在那里的盛夏。 虽然知道她已经性命无碍,虽然知道外面的厮杀斗争还需要自己去周旋平衡,可他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可他就是连半步都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言涵……” 从混沌中渐渐清醒,盛夏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醒了?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口才刚刚止血包扎好,再乱动就又要裂开出血了。” 听到呼唤立时俯下身子,言涵嗓音轻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 他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可抬起的手却半晌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不知道落在哪里才能不触碰到她这密密麻麻的伤口。 胸口一阵紧缩,剧烈的痛意毫无征兆的袭来。 从前刀山火海都不曾眨一下眼睛的言涵,这个时候却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从心底里的生出的恐惧。 他怕失去她。 他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她。 “你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吗?比起我从前习武的时候,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伤的,不过,不过是将养几天就没事了。” 嗓音微微有些哽咽,盛夏强撑着精神安慰出声。 眼前的言涵颓唐而沮丧,那仿佛忽然苍老了十几岁的容颜,让盛夏看了止不住的心疼又自责——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然而言涵却没有说话,他甚至错开了目光不再低头看她。 这忽如其来的反应令盛夏慌了手脚,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不是说了不要乱动吗?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伤口要是再裂开了又不能及时找到止血药怎么办?” 赶紧把乱动的盛夏按住,言涵沙哑的嗓音让她瞬间明白了方才他的躲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言涵在哭。 一个面对敌人千军万马的包围都没有露出半分胆怯,一个面对亲生父亲被人谋害都不曾在脸上浮现起太多表情的他,竟然在此刻红了眼眶,暗哑了嗓音。 一瞬之间,盛夏愣在了那里。 心酸,疼惜,无数种感觉啥时间涌上了心头,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好呢? “我……” “抱抱我。” 打断了言涵带着窘迫的开口,盛夏黯哑着嗓音再次开了口:“言涵,抱抱我,这样我会觉得没有那么疼。” 怎么才能让他轻松,怎么才能让他放弃那些胡思乱想,这世上怕是只有盛夏最为清楚。 “可是你身上的伤……”言涵有些迟疑。 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他只是担心她会疼。 盛夏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然后执拗的向他伸出双臂。 言涵无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拢在怀中——怀抱充实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满足。 她也是一样。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和精神在他的怀抱中彻底的放松下来,她闭眼窝在那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言涵,”盛夏睁开双眼,正迎上他低头望过来的目光,“我没有抛弃你,我真的没有因为选择了宋相宜而抛弃你。” 一字一句,盛夏说得认真无比,可眼眶里却不自觉的浮起了蒙蒙雾气。 “什么?”言涵没有反应过来。 “言逍说,我当初明知道他挖给我跳的陷阱,最终是要来取你性命的,可我为了救宋相宜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跳进去。 也就是说,在宋相宜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保全宋相宜抛弃你。 可是,我没有,言涵,我真的没有要抛弃你。” 哽咽声重,盛夏有些难以为继。 明明知道言逍说这些是为了迷惑自己的心智,可她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难过呢?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抛弃我,我当然也知道,你选择去救宋相宜,是因为这些只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的艰难困境。 无论是生还是死,这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要面对的事情,宋相宜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自私的把她也带到危险中来,是不是?” 浅笑着出声,言涵抬手轻轻的理顺了她有些纷乱的额角。 “而且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一定能平安的把我们两个人都救出来,确实,我也做到了不是么? 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当年那样艰难那样危险你都没有抛弃我,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 嗓音轻柔,言涵望向她的双眸仿佛深邃宇宙,带着无边的宠溺将她深深的包裹其中。 盛夏看着他,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在下一秒直起身子,然后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双唇。 干涸,微凉。 不似往常那般柔软温暖。 却比往常更有温柔而令人沉浸的迷醉。 抬手回抱她的脖颈,言涵在愣了一瞬间之后便立时反客为主拉近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任殿门外面炮火连天,喊杀震山,他们只守得殿内这一方小小的帷幔天地,守得他们彼此间的一份不可损毁的安宁…… 夕阳西下,余晖血红。 高高的殿门打开又关合,盛夏看着那清俊背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回过头来,又是一室的沉寂。 只是这个时候,殿门之外也是一片沉寂,一片反常的沉寂。 身负重任的言涵注定不能休息太久,哪怕前来诊治的太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却也不得不在他的伤口上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然后放他离开休息的大殿。 皇宫和京城的争夺已成胶着之势。 就像是言恒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们自己没有准备好,言逍的人也没有准备好。 但显然,言逍和唐家还是占据了有利位置的。 城外,被穆峄城率兵抄了家底儿的唐叶铭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去接应的得力将士接连被俘虏,顺带还被拷问出了进城的密道所在,甚至还得到了一些行军布阵的安排。 但苏大人在城门内外的布防还没有做好,穆峄城率兵攻进城门的时候,除了城防营的人在城内接应之外,增援的士兵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各处集结到位。 以至于最好的攻城战机被贻误,攻入京城的时间要比预计迟了将近一个时辰。 而就是这一个时辰的延误,皇宫内的将士便有些难以为继,等到穆峄城率兵打到宫门之时,为了不打乱夺宫守殿的原计划,便也只能任由穆峄城几乎毫无内应的自己强行攻打。 “派去接应峄城的人手还有多少?”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言涵看着皇宫战地图出声问道。 “回主子,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人了,他们刚刚才安置好殿外的布防,现在已经在去南门的路上了。” 青影来来回回,接收汇总着各个战地传来的消息。 “二十个人太少了,峄城已经带人在南门那边进攻了一阵了,禁卫军很大一部分人手都已经过去抵抗了,我们派二十个人过去,连杯水车薪都做不到。” 嗓音沉沉,言涵摇了摇头。 二十个人,即便都是强手中的强手,精英中的精英,一旦投入到数以百计的敌人之中,根本没有任何抵挡的能力。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了,战线时间拖得太长,禁卫军和御林军还是占了上风的。”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青影自然也知道这二十个人的无济于事。 可现在皇宫内绝大多数人手都用在守卫大殿,以确保身处殿内的言恒与其他大臣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便是攻破和占据宫内的重要据点。 言逍的人手多,言涵的据点重要。 两方抵消,才有了现在这样微妙的、似乎双方战平的事态。 可青影不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不是不知道,在两方胶着的持久战中,到底什么才是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所在。 “那就放弃这两处据点,”沉吟片刻,言涵返身走到地图面前,迅速的拔掉了上面两个代表已经被他们所占据的红旗。 “可是……”青影有些犹豫。 这两处据点,可是纵观皇城内战况的绝佳位置。 “没什么可是的,穆峄城带人攻进皇宫才是最重要的。他晚一刻,我们就有一刻的危险。 如果他迟迟不能攻进来,我们所有的据点,包括你我,全都没有好下场,不如趁现在还来得及,尽早丢卒保车。” 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言涵回过身来,又沉着嗓音补充道: “让这两处的人全都撤去南门支援穆峄城,一个都不要留下,更不要恋战。 我们越是人少,就越要集中兵力攻打最重要的地方。”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咬紧了嘴唇,青影领命转身而去。 血红的残阳将整个宫殿铺上一层诡异而苍凉的色彩,昔日里辉煌热闹的宫殿,如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烛火还在咬牙坚持着。 第211章 大臣的权衡 被放弃的两个据点很快变成了御林军的囊中之物。 只是当他们趾高气扬的登上层层高楼向着整个皇宫眺望而去时,才发现除了漫天滚滚的黑云与猛烈的狂风之外,再也看不到这宫殿丝毫昔日的宏伟迹象。 正堂大殿之中,连续不断的对质争执,已经让殿上的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殿外雷声又起,似是在配合着殿内激烈的争吵。 “肃王殿下,请恕老臣无礼,当年先皇驾崩肃王殿下并不是不在京城。 为什么那个时候殿下没有站出来质疑和制止新帝的登基,反而是跟着群臣一起朝拜,辅佐新帝天下归心。而时隔多年,又拿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来质疑新帝的身份? 肃王殿下,您这么做不得不让老臣怀疑您的居心啊。” 苦口婆心,这种再不需要留有余地的时候,唐松哲自然是站在抵制言恒的第一线的。 “唐宰相不用说的那么委婉,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唐宰相要是再猜不出本王今天到底想做什么,倒是白费了这么多年辅佐朝政的功夫。” 脸上挂着冷笑,言恒依旧是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 “本王今日,目的就是将言逍从这皇位上拉下来,为的是大胤朝黎民百姓的幸福平安。 言逍当年身为皇子却以下犯上,弑父杀兄,通敌叛国,窃夺皇位,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坐在大胤朝的龙椅之上,怎么能够得到上天的庇佑,又怎么能够给大胤朝的百姓以平安幸福的生活? 本王今日若是不坚持到底,拨乱反正,我大胤朝迟早要毁在言逍这乱臣贼子的手中。” 沉沉出声,言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或许,当初若是没有言涵这么天资聪颖、样样过人的皇子存在,先皇既定的太子便也是非他莫属。 言恒有这个安定天下的本事,他只是比不过言涵罢了。 “简直荒谬!”唐松哲甩了甩衣袖,“当年先皇驾崩,老臣恰好守在先皇身边,真真切切的听到先皇传位于新帝,哪来肃王殿下你扣的这么多罪名?” “本王向来不随意给旁人乱加罪名,既然当初唐宰相你也在父皇身边,那方才那些罪名,你也都有一份。” 冷冷出声,言恒抢在他开口之前又道: “父皇病疾缠身已久,他一贯深谋远虑又怎么可能不事先立下密旨来指明继承皇位的人? 可无论是赶在安王尚未回京之前就立刻登基之时,还是现在当庭对质之刻,你,言逍,” 转身将矛头重新指向站在那里的言逍,言恒一字一顿道: “你都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来证明父皇当初确实传位于你,没有圣旨,没有令牌,没有玉玺,甚至连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总管都没有。 你只凭着自己的红口白牙和几个奸佞之臣的随声附和,就抢夺了天下之主的身份,言逍,你不觉得心虚吗?” “心虚?朕有什么可心虚的?父皇驾崩的毫无预兆,只有朕一个守在他身边尽孝,他及时传位于朕又有何错? 今日你犯上作乱,拿些假的证据来意图夺取王位,你不觉得心虚吗?你不觉得愧对父皇在天之灵吗?” 言逍诘问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天边忽然炸开一道惊雷,耀目的闪电蓦地照进大殿,将昏暗的殿内照得仿若白昼。 “本王劝你做多了亏心事,还是别轻易提及父皇在天之灵的好。” 眼看着殿内许多大臣面色骤变,言恒冷笑着出声。 “你妖言惑众!”言逍咬牙切齿,面色却有些铁青。 “言逍,你不要再白白浪费口舌的狡辩,你狡辩的越多,便越是显出你的心虚来。 今日众大臣都在殿堂之中,你有证据便拿出来,没证据便认罪伏诛,本王自会顾念兄弟之情给你个痛快。” 心知多说无益,言恒干脆利落的拦住了言逍要再度挑起议论争辩的话头。 今日的朝堂争辩,不过是为了争取日后中立之臣的辅佐支持,至于到底谁能真正得到这皇位,看的,还得是外面将士的厮杀,看的,还得是谁手中掌握了足够多的、能稳固朝野的军队。 “给朕来个痛快?言恒你好大的口气!你知不知道,犯上谋逆是要五马分尸的?!”言逍气愤之下,狠狠地拍着桌子。 “你想要五马分尸?那本王就成全你。” 面无表情,言恒的目光在殿中大臣身上逡巡一圈,再度说道: “各位大人,今日之事我言恒虽然有着犯上作乱之表,但行的是拨乱反正之时。 如果此事只关乎本王一个人的利害,本王绝对不会闹出今天这样令各位、令全城的百姓不得安宁的事情来,只是事关大胤苍生,本王不得不舍小利以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安稳。 如今本王物证在此,人证与上官大人一起在归京的途中,其中是非曲直,还请各位大人判断。” 干脆利落的说完一席话,言恒双手负在身后闪身站在了大殿一侧,任由言逍和唐家的人再怎么挑衅,也始终是一言不发。 那副笃定且从容的模样,倒真是让在场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刮目相看—— 他们一向只知道安王言涵一表人才,睿智通透,却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一贯内敛寡言的二皇子,竟然也有这般耀眼的锋芒。 “肃王殿下,各位同僚,”大殿中静默良久,终于有人开了口,而这言语之间的称呼已经让他的态度泾渭分明。 “请恕老夫斗胆了,今日之事,肃王殿下物证确凿而对方却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想当年先皇突然驾崩之事,老夫亦觉得蹊跷,如今看来,老夫觉得或许当年我们是真的被骗了,以至于助纣为虐这么多年,当真是枉费先皇对老夫的信任。” 果不其然,开口的老臣选择了站在言恒这一边,未及旁人开口,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殿下,老夫真是惭愧啊!” “孙大人,你该不会是与这帮反贼事先勾结商量好了,只等着这个时候来冒充公允的好人吧?” 唐松哲当即皱着眉头站出来反对。 刚刚开口为言恒发声的是掌管吏部多年的孙衡大人,朝堂上许多的年轻臣子都曾经是他的学生,要知道,他的意见如何将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看法与抉择。 “唐松哲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与你共事多年,你是什么样趋炎附势的小人,老夫看得清楚明白。 老夫一生行得正做得直,与你这只顾自己利益、颠倒黑白助纣为虐的人没有丝毫的可比性,你不要拿你自己的龌龊心思来推测老夫!” 义正辞严,孙衡语气里的蔑视没有丝毫的掩饰。 原本他只是知道唐松哲和唐家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猫腻,但这段时间一路走来,他才发现与自己共事这么久的人居然有这样一副难看的嘴脸。 简直是,奇耻大辱。 “唐宰相,在下也觉得孙大人说的没有错。在下虽为官时日不长,但也是能够分得清是非黑白的。 你要是想证明肃王殿下是在犯上作乱,那就请拿出能证明当年先皇确实传位于大皇子的证据来,否则,在下便只能站在肃王殿下这边了。” 又一个年轻的大臣站了出来。 “可笑,真是可笑。我们大胤朝的真命天子在上,你们这群人居然勾结好了要犯上作乱,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是,简直是苍天难恕!” 言逍这边的大臣亦不甘示弱。 “苍天难恕?!你们也有胆子提苍天?真当苍天不长眼不会惩罚你们这些谋逆之人吗?!” …… 你来我往,你争我夺,殿堂之上又掀起了新的一轮口舌之争,激烈之时,文雅了一辈子的老臣们甚至挽起了袖子要对打,还好及时的被尚且冷静的大臣拉了开来…… 大殿之外暴雨一阵紧似一阵,站在那里的言恒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众臣的争吵,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殿外—— 他想知道现在大殿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去看,却只能看得到两厢僵持对垒的将士,还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重重雨幕。 “证据也可以伪造!反正先皇已经不在人世,那些所谓的证据也不会开口说话,当然随便你们怎么说都行了!” 唐松哲怒气冲冲的吼叫扯回了言恒游走的神思。 “那你们岂不是连伪造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先前说话的年轻大臣反唇相讥,分毫不让。 “我们没有伪造的证据,正说明我们没有心虚,我们不需要用伪造的证据来证明自己!” 跟在唐松哲身边,另一个大臣同样寸土必争。 “你胡搅蛮缠!” “你无理取闹!” 耳听得争执开始转移焦点,言恒微微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殿门之外掀起一阵骚动。 还没等殿内的人来得及跑出去查看情况,便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声朗朗话语: “谁说肃王殿下只有手里不会说话的物证?!” 第212章 势如破竹 霎时之间,殿内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殿门之外。 只见言逍的守兵前一刻还兵器凛凛,下一秒便如被冲毁的堤坝一般节节败退。 而无数后退的溃军之中,安王言涵缓步走了出来。 灰蒙蒙的雷雨中,他仿佛那最耀目的一道闪电,在刹那之间,劈开了沉寂已久的黑暗。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大殿,因争吵而挤作一团的人群不由得全都向后退了一步,硬生生地给他让出一条通向最高位的路来。 “皇兄,已经有一个人证提前赶了过来,”径直走到言恒面前,言涵尊敬的态度让众臣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疑窦。 “辛苦你了。”言恒点点头。 虽然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可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言涵能顺利带人走进大殿,就证明皇宫的局面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起码,穆峄城应该带着一部分的人手成功的进入了皇宫。 “臣弟应该的。”言涵点点头,微微抬眼扫视了一下殿内众人,将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做了介绍,道: “这位是南陵城的常大夫,他本姓杨,是前来为当年之事作证的。” “姓杨?难道是……杨太医的儿子?” 言涵话音落地,人群中便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当年杨太医与他们一起共事许久,家中的孩子他们自然是见过的。 哪怕,是当年未曾养在杨家大宅里的这个孩子。 “草民的父亲正是当年就职于太医院的杨先正,如果草民没有记错的话,您应该是吏部的孙伯伯?” 常大夫行了个礼,缓缓出声说道。 “对,是我,当年你小的时候我曾经随你父亲见过你几次,没想到咱们再次见面,你也变成了这样年纪的大人。” 笑着点点头,孙大人目光里满是欣慰。 当年先皇驾崩,太医院首当其冲遭了牵连,杨太医全家被抄家处以极刑,他本以为今生只能替老友抱着深深的遗憾了,却没想到,还能见到杨家留下来的血脉。 “你们是来这里叙旧的吗?”一个大臣重重的冷哼出声,“杨太医的儿子?杨太医当年被抄家全家人认罪伏诛的事情谁不知道,如今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儿子?! 宋大人,亏你还坚定不移的站在言恒那个反贼那边,你看看,他这不就是要来治你们刑部的渎职之罪了吗?” “只要能找到当年之事的真相,我宋某不介意在身上带几条罪名,就不劳温大人你操心了。” 宋侍郎一脸平静的回答出声,摇摆许久,他今天还是选择了踏进这个漩涡之中。 虽然明知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分个是非黑白,他不能允许自己为了留条性命而罔顾天下正义公理。 “孩子,不用管他们,当年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出来,今天只要有我老夫这条命在,就绝对会护你周全。” 不等那温大人再开口,孙大人便站了出来。 当年未能护得了杨家之人,他已是抱憾终身,如今好容易重新得回杨家的血脉,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陷入危险之地。 大殿之上,常大夫一字一句,认真讲述着当年杨太医在书信中告诉他的事情,唯一有所隐瞒的,便是当年写在圣旨上的那个名字,还有先皇真正想要传位于谁的意图。 只是,常大夫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更加不觉得自己是在违背先皇的遗愿。 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自然知道,一个父亲心底最深处最想要做的,是让自己的儿子能开心自由的活着。 如果当年的言涵明明白白告诉先皇,他不想要这高高在上的皇位,只想与心爱之人浪迹江湖,常大夫想,先皇也一定不会强人所难。 大殿之外,一刀一枪。穆峄城率领的军队冲进宫门之后便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一般迅速地将皇宫里的禁卫军和御林军扫荡一空。 毕竟穆峄城和他的部下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人,真实的艰难险阻、真实的弹尽粮绝、真实的以少敌多,他们全都咬牙坚持过来了。 而皇宫里的守卫军不过是人数多了一点,兵器精良了一些,对地形更熟悉一点儿而已,对他们这些穿过枪林弹雨的将士来说,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更何况,他们还有言涵和穆峄城做指挥。 皇宫里的守卫军溃败逃窜,唐叶铭南疆的部下几乎全被歼灭,沈家率领的贪狼族人又被及时整顿好队伍的苏大人困在城中动弹不得,这场争夺之战中,言逍显然大势已去。 他们之所以还坚持在大殿上摆明物证、人证的唇枪舌战,不过是为了在言恒登基之时,不会被冠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更是为了给当年被害驾崩的先皇一个可以长宁地下的公正。 倾盆的暴雨下了一夜又一夜,大殿内飘摇的烛火始终不曾熄灭。 等到快马加鞭的上官飞龙终于带着几个证人来到大殿上的时候,殿内已然从对峙争吵的双方,变成了对言逍以下犯上、杀父弑君、欺瞒天下百姓的罪行控诉。 当然,也是对与言逍沆瀣一气的大臣世家的一场初步的辨明与清算。 连续几日的胶着争执,大殿上众人的情绪始终没有平息,甚至连倦怠之意都少之又少,只不过渐渐的由争执、怀疑、反抗,变成了如今的愤怒与控诉。 言逍那一桩桩一条条罪名摆在眼前,正直忠诚的世家大臣早已出离了愤怒,高位宝座上的神秘威严不再,他很快便被愤怒的人们拉下了他梦寐已久的宝座。 旧帝窃国罪行已明,身份已废。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确立迫在眉睫。 抬手将圣旨递给大殿之中最有权威的孙衡孙大人,言涵对那被圣旨上被改写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后悔,更没有丝毫的犹豫。 只是当孙大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继任新帝的名字之后,在满朝文武的跪拜迎接之中,言恒却没有急着迈出走向他人生权力巅峰的第一步。 站在原地的他抬眸深深地看着言涵,良久才在众人企盼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那看似并不算高,但却足以把他送往整个大胤最高处的台阶。 于是大胤中正耿介的史官,在传世的竹简上又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胤成真五年,皇帝言逍被废,暂时软禁城北落秋小院,等待罪行清算后的依律处罚。 新帝言恒奉旨继位,开启大胤安和元年,着礼部与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举办登基大典。 安和元年暑月一日,新帝言恒正式举办登基大典,称号衡。 据大胤的史书记载,衡帝在位四十五年间,兢兢业业,勤政于民,百姓风调雨顺鲜有苦难,可以称得上是大胤历史上的一代明君,不过,这已然是后话。 — 盛将军府,晨光明媚。 濯濯青莲盛放于荷塘之中,幽香四溢,随风飘散。 距离新帝的登基大典已经过去半月有余,盛夏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当初在密道因唐婉凝而折断的腿骨,还需好好的将养一阵子才能随心所欲的下地。 因而这段时间以来,生性不喜出门的她,便更是有借口天天宅在将军府的后院,看书,喝茶,养花种药,间或还有大着肚子的宋相宜跑来与她八卦两句京城的各界消息。 是以盛夏这些时日虽然没有出门,但京城里谁家查出罪证被判了什么处罚,谁家的小姐与谁家的公子定了什么时候的亲事,谁家新娶的儿媳有了喜,甚至连毁于战火中的一处小楼修缮的进度,她都了若指掌。 借口养伤与她一同窝在盛将军府的言涵也一样。 除开整日里饶有兴致的听着宋相宜同盛夏八卦之外,他还有一个乐此不疲的新趣味——将所有前来探望、慰问的人全都轰走,甚至连宫里来的人都没能踏进这后院半步。 就更不用说言毓了。 “为什么你就能随意进出盛将军府去探望盛夏?你也没比我多长一只眼睛半条腿的!”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言涵轰了出来,言毓看着面前一脸得意的穆峄城不满出声—— 他刚刚才从盛将军府出来。 “我是没比你多只眼睛多半条腿,可谁让我是阿夏青梅竹马的发小呢?” 扬了扬下巴,穆峄城对于打击言毓这件事情向来做的十分起劲儿。 “我从小就在盛将军府来来去去的,那府里根本没人把我当外人,现在当然也是来去自如,否则,阿夏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哪里像你一样,被你那个四哥心狠抛弃,阿夏也没能想得起来你。” 脸颊忽然凑近言毓身边,穆峄城继续道: “这样吧,不如我下次再去的时候,你说你是我的跟班,得帮我拿东西,然后我带你进去?” “做你的跟班?你想得美!” 气恼不已,言毓抬手就打,却被身手了得的穆峄城轻轻松松的躲了过去。 “那你就好好的站在将军府门外望着吧,说不定哪天阿夏无聊了还能想起你来呢?” 穆峄城笑嘻嘻地躲开了身子。 第213章 翻墙砸脚 避开言毓嫉妒的目光,穆峄城脸上得意的笑容不免有些垮了下来。 他能随意的进出盛将军府,哪里是因为他方才夸夸其谈的那般? 言涵那个冷酷无情的,只顾着自己与盛夏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哪里会顾及什么昔日情谊? 若是他没了盛老将军从北疆寄来的一封封书信护体,想来也只会如同其他人那般被言涵毫不留情地轰出将军府的大门之外。 换句话说,他的每次去盛将军府,根本就是盛老将军每次在看望自己受伤养病的女儿…… 这个认知让穆峄城很是受伤,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真相告诉言毓的! 在心里暗暗地又发了一次誓言,穆峄城压根儿没有想到,此刻的言毓又在琢磨着要如何闯入盛将军府之中。 京城今年的盛夏,要比往年凉爽上许多。 只要躲开正午那一小段时间的太阳,便是不用刻意扇风避暑,坐在树荫之下凉亭之中也十分的凉爽。 今日言涵终于再逃不过宫中的召唤,晌午时分便换了朝服被言恒派来的宫人接进了宫中。 言逍虽然被软禁,可朝堂上逍党的余孽仍在,如何逐一将他们深挖出来或是深深掩藏,又该如何逐一处置才不会引起朝堂与时局的变动,言恒初登皇位,自然是需要有人来一起商量对策的。 言毓向来是不问世事的闲王一个,此刻大势已定,他自然是躲得老远,所以言恒能真正信赖的,便只剩下了言涵一个。 言涵入了宫,宋相宜被大夫勒令少活动,往昔还算热闹的小院顿时安静了下来,盛夏一个人坐在梧桐树的浓荫之下,一时竟还有些不习惯这寂寥。 “要不属下唤个侍女来扶您回屋歇一会儿?” 青影从外面办事回来,路过荷塘边正好看到盛夏一个人干坐着发呆。 “不要了,白日睡多了夜里便休息不好,”摇了摇头,盛夏对着青影问道: “事情都办妥了?” “基本上每个人都安置妥当了,常大夫最后还是决定要回南陵城去,属下便差人先暗中护着了,等到余孽都清楚干净之后再把人撤回来。” 青影点头答道。 这次他出城许久,就是为了同上官飞龙一起安置这次的人证。虽说大局已定,但仍有余孽尚未肃清,他们是断不能让这些为他们出过力的人证遭到任何报复的。 “那安排咱们的人暗中护着的事情跟常大夫说过了吗?”盛夏问道。 常大夫是个好人,她不想无端的生出什么误会,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被监视。 “说过了,常大夫也同意了。现在是特殊情况,他也很能理解咱们的处境和初衷。” 青影点了点头,不过眉宇之间还是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盛夏敏锐,再细微的表情都瞒不过她,更何况,青影本来也没想瞒着他。 “回盛姑娘,现在确实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个陈子明。”青影蹙了蹙眉头。 “陈子明?”盛夏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道:“就是那个黑老大的徒弟?” “对,就是他。”青影点头。 “他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除了师父黑老大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盛夏有些不解,照理说,这样无牵无挂的人安置起来才最为方便的。 “他……”青影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那个,盛姑娘,他不肯走。” “不肯走?为什么?”想想陈子明那个胆小的样子,盛夏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 这种时候,他不是更应该积极的配合他们安置,好保全他的性命吗? “他说,他说,”青影这下是真的有些犹豫,吞吞吐吐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道: “他说他要留在您身边,因为他觉得去哪里都不如跟在您身边更安全。” 盛夏:“……” 坐在荷塘边上,盛夏与青影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先将陈子明留在京城之中。 不过不能留在盛将军府中,更加不能整天跟着青影这些影卫,而是被暂时安置在教习馆中,做个教习武术的陪练,既能让他自己的功夫有所长进,又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领了盛夏的意思,青影很快便离开了后院。 拿了本医书在手里随意地翻着,盛夏还没有看上几页,便听到哪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下书抬头去找,正好听到石头掉落的“咣当”一声,还有随之而来的抽气声。 “嘶——” 那强压着的抽气声着实有几分哀伤,显然是被落下墙头的石头砸的有些狠了。 只不过,那声音盛夏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她琢磨着那声音到底哪里熟悉的时候,将军府后院那不算太低的墙头上,忽然探出半张脸来。 那一双眼眸左右来回直转,一直到确定这院子里只有盛夏一人时,才缓缓的将全部脑袋头露了出来。 盛夏一脸漠然的看着眼前那个一面笨手笨脚的翻墙,一面冲着自己嘿嘿直笑的,人称风流倜傥的,润王言毓。 “我将军府是大门坏了么?”淡淡的出声,盛夏话音还没落地,言毓立刻摆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要是把我四哥的人招来,我刚才岂不是白白挨砸了?” 一瘸一拐的跳到盛夏面前,言毓压低嗓音说道。 显然,刚才那块掉落的石头是砸了他的脚。 “我就是奇怪,我盛将军府的大门好好的,你为什么偏偏要翻墙头?难不成,你们大胤朝的这一批王爷都有这个癖好?” 疑惑出声,盛夏忽然就想起了从前的言涵。 当初他们两个人别别扭扭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言涵可没少翻她盛将军府的墙头。 “别人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要是大门能让人痛痛快快的走进来,我干嘛这么费事的翻墙,你看你看,还砸了我的脚。” 撇了撇嘴,言毓丝毫不客气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你是知道言涵进宫了?”盛夏抬起眼皮来看他。 言涵故意使坏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自然,”言毓赶紧点头,“我一听到他被皇上召唤入宫的消息,就立刻往这边赶。谁知道你们将军府的墙头居然这么难爬? 我说,你们垒高墙就算了,怎么还有这个闲工夫打磨的连个棱角都没有?你们府里的下人也太勤快了吧?赶明也送我几个成不?” 嘟嘟囔囔抱怨出声,言毓倒是忘了他费事儿闯进盛将军府是忘了什么。 或许,对他来说,从第一次想要进盛将军府来探望盛夏伤势却被毫不留情地轰出去之后,进将军府来要做什么,已经并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进来。 “我们府里的下人没那么无聊,这些事情都是安王府那边的人做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等你四哥回来问他要。” 盛夏没忍住,笑着出声说道。 “加高围墙也是他做的?”言毓瞪起了眼睛。 “嗯。”盛夏笑着点头,“连砖头钱都是从安王府账上拨来的。” “我四哥他,他也太变态了吧!”恍然之后便是无奈,言毓身子向后重重一靠感叹出声。 “可是,为什么穆峄城就能随随便便的进来看你? 虽说,他与你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但在京城这几年,我与你也算是情谊深厚,我四哥他变态也就罢了,阿夏,你怎么也这么无情的对待我?” 痛心疾首,言毓哪里能忘得了穆峄城手里的“特权”? “青梅竹马的情谊?”盛夏挑眉,“峄城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啊,他说他从小在盛将军府就跟自己家一样,所以来来去去的从来不会受到阻碍。” 言毓点点头,表情很是受伤,尤其,盛夏还看着他一起笑。 “他怎么会从小在盛将军府来来去去的?我和他从小可都是在北疆长大的啊。”盛夏脸上的笑意更浓。 迎着言毓忽然错愕起来的目光,她继续笑道: “他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他每次进将军府靠得都是手里那封我父亲从北疆寄给我的心? 他是不是也没有告诉你,他第一次大摇大摆想进将军府的时候,被言涵的人连人带东西一起抬着丢了出去?” 眼看着言毓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气恼,盛夏终于是没能忍住,笑得前仰后合停歇不住。 “穆峄城他居然敢骗我!”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言毓怒不可遏的拍了桌子。 枉自己白白羡慕他那么久! 枉自己白白受了他那么久的嘲笑! 穆峄城,这个仇我不报誓不为人! 在内心强烈的嘶吼着,言毓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不已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言毓惊的在下一秒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四哥,你,你,你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皇上他明明说,明明说今天有很多要事要同你商量的!” “他是说过有很多要事与我相商,但也说了你一直在从他那里打听我的消息。” 淡淡出声,言涵脸上的笑容让言毓背后一阵发凉。 第214章 安太后刁难 青石红墙,剔透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散发着熠熠光辉。 当战争的鲜血被一桶桶冰冷的水冲刷干净,巍巍皇宫又恢复了它昔日的威严与肃穆。 甚至因为空气里那些尚且没有完全褪去的淡淡血腥味儿,而更显得庄严不可侵犯。 检查的侍卫抬手放行,马车缓缓地驶入宫门。 收回落在外面的目光,盛夏放下了被掀起来的轿帘。 坐在对面的言涵静静的看着她,眸底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淡淡笑意与满足,盛夏忽然愈发觉得,他们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皇宫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他们。 “在想什么?”看到盛夏有些发呆的样子,言涵握住了她的手。 在这炎热的盛夏天气,她的手仍然是一贯的微微发凉。 “没什么,在随便乱想,”冲着言涵笑笑,盛夏继续道,“我光是这样看看,就觉得这皇宫里很是憋闷压抑,也不知道长年累月住在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笑道:“我倒是忘了,面前就坐着一个从小生长在皇宫里的人。” “这个人告诉你,你的感觉没错,就是又憋闷又压抑,时时刻刻想要逃出来。” 言涵笑笑,没有丝毫要为自己生长于斯的地方辩驳的意思。 “所以,当初一到了可以出宫开府的年纪,我就立刻上书父皇,要求自己开府单过了。 父皇那个时候其实并不乐意让我那么早出宫,毕竟大部分的皇子都是能多住几年就多住几年的。 现在想想,父皇不愿意我早早离开皇宫,一方面是出于父子之情舍不得我离开,一方面应该就是怕会有他出事我却不能第一时间在身边的事情发生吧。” 言涵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 “那你有没有后悔过?”迟疑了一下,盛夏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摇摇头,言涵语气又更加坚定了一点儿,“从来都没有。” 其实要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会发生的,再防着、再躲着,也并没有什么用,至多,是让事情到来的时间早晚或者到来的形式有所改变罢了。 更何况…… “如果没有提早搬出皇宫,我说不定就不能率兵去北疆征战,若是那样的话,又要怎么才能认识你? 皇宫里或者京城哪家高门望族举办的宴会上?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口中说着,言涵清俊的脸上笑意愈发浓烈起来。 是啊,怎么可能呢? 那样的场合,莫说是他和她本身就不愿意参加,即便是情非得已去了,大概在她的眼里,他与其他的贵族纨绔公子哥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在他的眼里,她也只不过是众多每天只为了衣裳首饰而苦恼发愁的再普通不过的贵家小姐而已。 哪里,还能有着那般惊艳的相遇,和如今这般生死相依的浓浓深情? “能与你相识,这一生便永远都不后悔。” 一字一句,言涵那含笑的眸子里闪烁着比星空还璀璨的光亮。 御书房里批阅奏章的言恒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仍旧是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即便已经坐上了这天下的最高位,却丝毫没有要放松自己的迹象,甚至,还更加严苛了对自己的要求。 不过到底是不一样了。 虽然从前与言恒打交道的时候并不算多,闲聊的话语更是少之又少,可如今坐在御书房里特赐的座椅上,虽然仍旧是闲话家常,盛夏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道坚硬的壁垒正在他们中间慢慢的形成。 还好言恒话本就不多,今日他虽然召盛夏一起入宫来,但主要还是要同言涵商量事情。 是以只是闲聊了几句她的身体与伤势,盛夏便找借口离开了御书房在外面透透风。 可没成想,腿伤尚未好利索的她,在皇宫里慢慢的挪腾了还没有几步,迎面便碰上了坐在步撵上的安太后。 安太后衣衫华贵,金钗玉环,远远的被宫人抬着走来,便是这皇宫里一道无可回避的耀目风景线。 “臣女见过太后。” 盛夏躲避不及,只好在宫人的搀扶下行礼。 然而受伤的腿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盛夏都没等到安太后一句“免礼”的话语。 她知道安太后在故意刁难自己,却也只能蹙蹙眉头咬牙硬撑着。 夏日正午的太阳很浓,毒辣辣的照在身上,没有片刻的功夫,盛夏浅色的衣衫已经湿透。 “倒是个挺能忍的。” 看着面色苍白的盛夏,安太后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哀家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忍多久!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本事,竟然将哀家的儿子迷成那副样子。 哀家从小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倒好,为了你这么一个狐媚痞子,竟是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越说越来气,安太后一想到言涵竟是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她就只恨自己当初太过心慈手软,没有直接动手将盛夏除掉以绝后患。 “你说,你到底对我的涵儿使了什么狐媚的招数!” 心里气不过,安太后把所有的火气全都发泄到了盛夏的身上。 盛夏没有说话,受伤的腿微微颤抖着,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颗颗滚落。 “哀家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让哀家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眼见盛夏没有回话,安太后愈发的气不过,抬起手来就向着她狠狠推去。 盛夏敏捷地侧了侧身子,躲过了安太后的黑手。 饶是她一贯脾气好,又不想在这皇宫里多生事端,可是自己好端端地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盛夏怎么可能一点儿气都没有? 于是她皱了皱眉,说道:“不知太后想让臣女说些什么。 如果是您方才说的您想知道臣女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很抱歉,臣女没做过,现在也没那么好的口才立刻给您编造一个出来。 如果您说的是言涵不听您的话,臣女以为,言涵已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本来就不需要事事都听从您的意见。” 心里生气,盛夏的语气便不怎么好。 虽然声音又低又轻带着该有的恭敬,可每一句话说出来都硬邦邦的,仿佛能砸碎一切虚伪的、虚荣的东西。 “你,你居然敢跟哀家顶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被盛夏堵的哑口无言,安太后有些气急败坏。 “你们几个,给哀家掌嘴!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哀家今天必须好好管教管教你!” 连连吩咐出声,安太后却发现,除开自己的贴身丫鬟之外,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动手的。 “你们怎么回事?要造,反了是不是?居然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在场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个人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太后,奴才,奴才斗胆,这盛姑娘是皇上今天特地召进宫来询问伤势,并且吩咐了奴才们要好好陪着四处逛逛的。 您这若是伤了她,奴才,奴才们实在是没办法向皇上交代啊。”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的宫人也不想顶撞安太后,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若是伤着了盛夏,别人先且不说,安王殿下便是第一个会震怒的人,就他那一惯半分情面不留的冷漠性子,他们岂不是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今天这盛姑娘的确是皇上亲自召见进宫的,若真有个什么损伤,他在言涵面前能过得去脸面吗? 皇上的脸面都过不去了,他们这些奴才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所以,也只能拼死得罪安太后了,反正有盛夏在,是不可能要了他们小命的是不是? 果然,就在安太后一脸愤怒的要把他们全都拖下去的时候,一直都没怎么发火的盛夏立刻站出来阻拦。 而比她火气更大的,是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言涵。 “奴才见过皇上,安王殿下。” 跪地行礼,脸上看着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此刻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腿上的伤是不是又疼了?” 径直穿过人群,言涵快步走到盛夏身边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她那苍白的脸色让他揪心不已。 “没什么大碍,就是行礼的姿势保持太久了有些不舒服。” 盛夏摇摇头,将全身的重量依靠在他的怀里。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给盛姑娘拿椅子来。” 嗓音沉沉,言恒此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方才那宫人心里琢磨的没错,言恒此时真是在言涵面前挂不住面子。 “果真是个狐媚痞子,就站一会儿而已,哪里就那么娇弱?! 哀家当年得罪了皇贵妃,比这还毒辣的日头下面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不也没见怎么着么?” 恼怒不已,安太后阴阳怪气的出声说道。 “当年的母妃你,能跟阿夏比吗?” 没等言恒开口,言涵这一句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便冷冷的抛了过去,砸的安太后顿时面色铁青一片,就连这头顶一片烈日,也瞬间变得冰冷而没有温度。 第215章 言恒的担忧 “你……你……” 一时气结,安太后指着言涵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而言涵也是一脸冰冷阴沉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和解的意思。 还是站在一旁的言恒看不下去,自己走了过来,对着安太后劝道: “好了母后,您别生气了,四皇弟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您何苦同他真生气? 现在天气这热,太阳又这么烈,您要是在这里气出个好歹来,儿臣与四皇弟心里着急担忧也就罢了,您自己身上不也不好受吗?” “他还怕我气出个好歹来吗?”终于倒过一口气来,安太后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是指着言涵继续说道: “真是个忤逆子,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不但不听哀家的话,做出那样没脑子的事情,现在反而还要这样与哀家顶嘴,简直,简直是要反了天了!” 安太后怒气冲冲的话一出口,周围的宫人奴才便立刻散开退了下去。 哪个皇家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辛,可无论是怎样的秘辛,都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宫人能够有命站在一旁去听的。 “母后,儿臣劝您还是慎言的好。” 冷冷出声,言涵的语气里带着意味深长的暗示。 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过言恒的脸颊,那骤然有些阴沉难看的面色,令安太后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惊。 是了,不管她心里再怎么想让言涵做这大胤的帝王,不管她再怎么是言恒的母后,此时此刻,这大胤的帝王、这掌管大胤江山生死存亡的人,都已经是言恒而再不可更改了。 她的这个儿子虽然没有言逍那般阴狠残暴,可从小便是一副内敛深沉的性子,根本没有人能够猜得透他的心思,也没有人敢轻易对他有所冒犯。 连她,也不敢轻易尝试。 皇宫里的这一场纷争,以安太后被言涵护送回寝宫为结尾。 头顶的阳光依然有些刺眼,盛夏看着言涵缓步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言涵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他哪里就是真心实意的要送安太后回寝宫? 不过是找个与安太后单独说话的机会罢了。 显然,安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然的话,她转身离开前的面色也不会那般难看。 “既然他们两个人有话要私底下说,不如我们两个人也来谈一谈吧。” 淡淡的开口出声,言恒出人意外的隐去了他自己天下君主的身份与称谓。 但盛夏不是他。 “不知皇上您对臣女有何吩咐?”盛夏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她就知道,言恒特地下旨召她入宫不会仅仅是要亲自看一看她的身体状况这么简单。 “朕没有什么要吩咐你的,而是有件事情要同你商量,或者说是请你帮忙。” 顿了顿,言恒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恭顺的宫女扶着盛夏来到御书房之后,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待到御书房的殿门缓缓关合,房内便只剩下了她与言恒两个人。 “这两本是最近刚刚发生不久的两桩命案的卷宗。” 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两卷册子,言恒递到了盛夏的手里。 “皇上是想让臣女帮忙破案抓凶手?”接过卷宗没有急着看,盛夏继续道:“还是说这卷宗里有什么别的东西?” 让她帮忙破案,刑部宋侍郎直接去盛将军府便是了,这样人命关天的要紧事,言涵就算再是爱胡闹,也不会拦着的。 又哪里用得着言恒亲自把自己召入宫中? “你先看看这卷宗再说。”言恒不置可否,又补充道,“第一个卷宗里的案子已经抓到杀人凶手了,可是官府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抓到凶手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盛夏黛眉微蹙,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里隐隐升起。 她低下头去,很快便翻完了手里的两本卷宗,而面上的神色却是益发凝重了起来。 “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迎着盛夏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言恒沉着嗓音出声,那一贯内敛而深沉的脸庞上也浮起几丝无奈的苦笑。 “最开始看到宋侍郎递上来的案件卷宗的时候,朕以为是巧合,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看到第二桩案子的时候,朕觉得事情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恒继续出声说道: “连着两起案子,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有’卍’字型的标记出现,虽然不如你们先前侦破的那些案子里的大张旗鼓,可也是留在了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宋侍郎当初向朕汇报过第一桩案子的进展情况,他说他无论怎么审问被抓住的凶手,那凶手都一口咬定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个符号,就更不用说是他留下的了。 现在第二个案子还没有抓到凶手,但朕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轻轻地摇了摇头,言恒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像是虚伪的假装。 “当初在案发现场出现这样’卍’字痕迹的时候,还有几句关于言涵的谣言同时出现。 当时的我们推测,这是言逍和唐家为了有理由降罪于言涵而特地制造出来的,而且在唐家暴露之后,这样的案子确实也停止了。” 平淡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盛夏看向言恒的目光没有移动分毫。 “这次还没有谣言传出来,但很难确保就一定不会有谣言出来挑拨离间。又或者,真正的幕后黑手这次采用了别的方式。” 觉察到盛夏目光里的琢磨与观察,言恒言谈之间并没有躲闪分毫。 “只是两起案子而已,皇上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况且这案发现场也没有留下什么指名道姓的痕迹,皇上您为什么就认定此事与言涵有关?” 问题接连抛出,此刻的盛夏对面前的这个九五之尊将信将疑。 “朕的感觉,”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恒再度重复道,“就凭朕的感觉。” “那皇上为什么不将此事告知言涵,而是要将臣女召唤入宫呢?既然您认为此事与言涵有关,事关他的安危,您难道不该给他提个醒吗?” 继续出声发问,感觉这个东西,盛夏是相信的。 莫说言恒从一开始就将这个怀疑告诉了她,即便是她自己无意中看到了这两起案子的卷宗,怕是她也会第一时间想到言涵。 “盛姑娘,朕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朕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也知道你这么想是符合情理的。 毕竟,朕现在已经是这天下的帝王,掌握着整个天下的生死安危,你觉得朕心有变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朕的心思确实也有所变化。” 眉头轻皱,言恒的语气隐隐有几分激动。 “你怀疑这是朕设下的一个局,为的是在除掉言涵的时候,连你一同收拾干净。 如果换成朕处在你的角度,朕一定也会这样去想。 言涵功高盖主,又得民心,身边还有你和穆峄城两个可以随时给他带来军队人手的人,身为一个君主,对他有所忌惮,甚至起了谋害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朕不是那样的人,虽然朕现在并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但无论如何,朕也不会丧心病狂到要设下圈套去谋害自己亲弟弟的地步。” 说话的语气渐渐恢复了沉稳,言恒顿了顿,又道: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言涵,相信盛姑娘你要比朕更加清楚告诉他的后果。” “那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女背着他来调查案子?” 沉默片刻,盛夏缓缓出声问道。 言恒说得不错,她是在怀疑设下圈套的那个人是他。 而即便是他方才剖白自己一般的说了这么多话,也并不曾打消她心里分毫的疑虑。 她是个擅长破案抓凶的仵作,她看重的只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只是她不得不答应言恒要她帮忙破案的要求,因为此事关乎言涵的安危,不管幕后的凶手到底是谁。 “能瞒多久是多久。” 听到盛夏的问话,言恒松了一口气——这问话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两日之内,宋侍郎会带着朕的手谕前往将军府寻求帮助,到那个时候,言涵即便是再护着你,你执意要帮宋侍郎的忙,想来他也拿你没有办法。 而案子的这些细节,宋侍郎绝对不会当着他的面说,所以能瞒他多久和怎么瞒,就是盛姑娘你自己来衡量的事情了。” “后日吧,”盛夏琢磨了一下,“后日一早让宋侍郎到将军府来找我。 如果这案子真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话,那么应该与第一桩一样,杀害死者的凶手肯定另有其人,宋侍郎即便是晚一天来找我,也不会耽误刑部的官差去捉拿杀害死者的凶手。”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如果盛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进宫来找朕可以,让宋侍郎带话过来也可以。” 言恒点点头,从盛夏的手里拿过了那两份案件卷宗,却不想盛夏顺势而动,紧紧的抓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腕。 “希望皇上您今日所说的话皆是一言九鼎,好让臣女能够安心的为您效力。” 嗓音低沉,盛夏眸色深沉的看着言恒。 第216章 下水道里的尸体 恭谨的敲门声打破了盛将军府清晨的宁静。 正当言涵习惯性的挥挥手,想要将门外之人如往常一般打发离开的时候,那一份被双手递到他面前的皇上手谕,险些让他皱起的眉头打成一个死结。 “我就知道那天不该让你进宫去,”看到宋侍郎恭恭敬敬递过来的案件卷宗,言涵面带不悦的出声说道。 不将盛夏带进宫去,言恒便不知道她现在伤势如何,自然也就不会随随便便的就写个手谕给宋侍郎,让他拿着来打扰自己和盛夏的悠闲时光。 “我倒是觉得宋侍郎来得很及时,”拿过卷宗,盛夏边看便出声说道: “为了好好养伤,我在这府里无所事事的躺了太长时间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变成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 “那又怎么样?横竖有我一直养着你。” 微微歪斜了身子,言涵的目光一同落在她手里的卷宗上。 似乎,这案子还真是有点儿棘手。 “当然不行,我从前那么辛苦的习武学医,练习验尸技术,怎么能好好的说废就废了? 那岂不是对不起我当年的辛苦付出?” 连连摇头出声,盛夏再度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手里的卷宗之后,抬头看向了宋侍郎。 “宋大人,这案子里死者的尸体已经挖出来了吗?” “回盛姑娘,刑部的官差还在挖,死者的尸体堆砌在墙壁里时间太久,下水道里的空间又十分狭小,所以我们挖掘的速度一直都没办法加快。” 宋侍郎摇了摇头。 依着盛夏的吩咐,他今天送来的卷宗是一桩旁的案子,为的就是不让言涵有机会在卷宗里发现蛛丝马迹。 而他此刻送来的这桩案子里的死者,正是今天早晨才刚刚在下水道里被疏浚通衢的工人发现的。 盛夏时节的京城雨水繁多,没有预兆的暴雨经常倾盆而落、延绵甚久,而京城又恰恰处在清水河形成的盆地之上,周围山峦环绕,正是容易积水的低处。 为了不让京城年年暴雨年年涝,大胤建立初期,便在君主的支持下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开掘建设出了一套完整的下水道系统,将滚滚的暴雨从地下引入环城的清水河中,然后奔腾翻滚着向东流入汪洋大海。 排水要顺畅,下水渠就要通畅。 是以京城府衙年年在雨季来临之前雇佣工人去疏通一遍全京城的下水,唯独今年,发现了被砌在墙壁里的死者尸体。 “盛姑娘,您有什么发现吗?” 尸体挖掘的现场有些混乱,宋侍郎穿过围观的人群来到盛夏的身边,此时的她,正蹲在死者的身边查验尸体。 “根据死者尸体的状况来看,他被人谋害并砌到下水道的墙壁上,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最少……” 伸手翻开死者的眼睑又观察了片刻,盛夏方才沉吟着说了一个推测,道: “最少有四个月左右。” 京城的下水道虽然不是时刻灌满了水,但也常年湿漉漉的有积水存在,阴暗潮湿的环境本就对尸体的变化有极大的影响,就更不用说,死者还被人胡乱的砌进了墙壁之中。 能推测出一个大概的死亡时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那能不能看出来死者的直接死因?”眉头紧皱,宋侍郎一同蹲在了盛夏的身旁。 眼前的死者因为长期的潮湿环境与墙壁里的水汽浸泡,几乎已经是面目全非,想要找到死者的真实身份,恐怕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可,盛夏离开盛将军府要破的案子并不是眼前这一桩啊。 要是正巧碰上了一桩疑难案件而缠住了盛夏的精力…… 宋侍郎想想,就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将没开始调查的案子直接带到盛夏的面前。 “死者的后脑处有很明显的钝挫伤,头骨有爆裂的痕迹,应该是被人用钝器或者重物反复击打过的。” 将死者的头部抬了起来,盛夏抬手将伤处指给宋侍郎看,再度出声说道: “我大致将死者身上整体检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什么别的更加严重的伤口,所以这后脑处的伤口应该就是死者的致命伤。” “那死者……” “你蹲在这里很久了,先站起来活动活动腿。” 言涵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宋侍郎没有问完的话。 盛夏抬头,正迎上他伸向自己的双手。 “腿上的伤才刚好没有多长时间,你这么一直蹲着,是想落下病根儿么?” 将盛夏从地上扶起来,言涵低低的说道,“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 那紧张又宠溺的模样,不由得令盛夏脸颊微微发红,“我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 嗔怪出声,盛夏还是依言活动了活动双腿,然后转身对着宋侍郎说道: “麻烦宋大人您先安排人将死者的遗体送回刑部验尸所吧,这里百姓聚集的太多,也不好详细检查。 等勘验过现场之后,我再随您一起回去验尸。” “下官正有此意,”宋侍郎点点头,围观的百姓太多,他也担心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只是还没等他安排的人手将死者的遗体包裹好,下水道里忽然又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个官差大喊的声音: “宋大人,下面又发现一具尸体!” “哄”的一声,围观百姓议论的声音瞬间涨了几个高度,他们纷纷往前凑着身子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逼得守在警戒线旁的官差不得不高声叫喊着才将他们的脚步拦了下来。 “清理现场,谁都不许再围观,没有通行的令牌,方圆五十米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沉着嗓音淡淡出声,言涵知道案子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简单了。 有第二个死者,便证明这不是一时激愤的杀人,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很有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死者尸体,而且,很有可能这场杀戮还在进行。 整个大胤才刚刚经历了君主更迭混乱纷杂,他不想再让京城的百姓再度感到惶惶不安。 官差清散百姓的速度很快,可却快不过那幽暗潮湿的水渠里发现死者尸体的速度。 第二具死者的遗体还没有能够从墙体里面剥离出来,另外一具腐败的枯骨,又从另外一边不小心掉落的墙壁后面凸显出来。 因着尸体被砌进墙体的时间太长,有些都已经彻底的与泥土凝聚在一起,是以挖掘工作一直延续到日头偏西,才渐渐的收了尾。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发现四具受害者的遗体。” 看着面前摆放的累累白骨,宋侍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是一桩普通的谋杀案,却没想到竟然牵连出一桩有四个受害者的连环杀人案。 这京城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难怪他要叹气了。 “从身体骨骼特征来看,四个受害者全都是男性,不同程度的被人将尸体砌进下水道的墙壁里。 尸体出现的腐烂程度不同,证明死者被杀害的时间也不同,而且就尸体之间的腐烂程度差异性来看,凶手杀人的间隔期很长,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还需要进一步验尸才能下结论。” 点点头,一直待在现场没有离开的盛夏,将每个死者的尸体都大致的检查了一遍。 刑部的验尸房里灯火通明。 为了让盛夏不至于因为久站而引起腿伤复发,更为了让安王殿下的面色不要更加冰冷难看,宋侍郎赶在他们的马车到来之前,已然是改良了验尸台的高度,然后在旁边放了一把轻便易挪动的椅子。 “你出去在外面等着吧。” 穿好验尸用的罩衣,盛夏回过头去对着言涵出声。 “为什么?”正准备着戴手套的言涵有些意外。 验尸房里的官差立刻闪身离开,他可不想无端端地就听到些安王殿下不想让人听到的事情。 “因为你最近对我太过紧张了,这样不仅我没办法在这里专心的查验死者的尸体,更加会让他们也没办法专心的去做他们的差事的。” 转过身来正正的看着言涵,盛夏向着他靠近几步,继续柔声说道: “先前为了救相宜,我确实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才做的那个决定,虽然当时是一种无奈之举,但并不代表我心里不感到内疚,更加不代表我不知道那个决定对你来说伤害有多大。 你看着我受伤,看着我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不会说话不会动,你心里有多害怕,我就有多内疚。” “可是言涵,”戴着手套的手没办法抚上他的脸颊,盛夏便前前倾了身子,用额头轻轻与他相抵,“我已经没事了,你成功的把我救出来了,又悉心的照料着我养好了伤,我现在很好很好,你不用再这么紧张,再这么担心了。” 嗓音轻柔,带着些许娇嗔的味道,盛夏呼吸间轻轻地用双唇吻着他。 清甜的呼吸在鼻息间游走,柔嫩的触感有一下没一下的挑动着他的神经,言涵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暗哑了嗓音低声问道: “我真的,真的又能让你好好的在我身边了吗?” 第217章 培养一个凶手 手中的解剖刀在明亮的灯火下发出耀眼的光亮,言涵的话语仿佛仍在耳畔,那沙哑又压抑的声音,让盛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碎。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盛夏握紧手里的解剖刀,定了定神,轻轻地划向了面前躺着的、浑身冰冷僵硬的女死者。 ——躺在她解剖刀之下的,并非是今天在下水道的墙壁里发现的四个死者,而是抛尸现场出现“卍”字型符号的第二个案子的受害者。 “死者年龄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体型偏瘦,从死者的身体状况和双手的磨损程度来看,死者生前应该是从事强度比较大的劳动的人,而不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 将严重充血的手腕放了血之后,盛夏仔细地检查了受害者的全身上下。 虽然正是姑娘家最娇嫩青春的年岁,但死者的双手却十分粗糙,仿佛你一不小心伸手摸上去,都能被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来,就更不用说掌心里那厚厚的老茧了。 这是一双历经生活苦难的手,盛夏可以想象得出,当初这双手是怎样灵活而有力气的做着一样又一样的活计,可如今,却只能随着主人的沉睡而永远的沉寂腐烂下去。 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甚至没有衣裳,只是用一块破破烂烂的白布随意一裹,便仿佛垃圾一般的被丢弃在京城鲜有人问津的角落之中。 只是幸好,那个角落每天都会有拾荒的人走过,才不至于让这个生前辛勤劳动,片刻不得休息的姑娘,在被残忍对待而殒命之后,依旧那样凄凉而悲惨。 但…… 她的被发现真的是幸好吗? 真的是拾荒老人的无意中发现吗? 握着解剖刀的手才刚刚切开死者的气管,盛夏的脑海里便忽然闯进了这个念头。 杀害这个姑娘的凶手暂且不说,单单是藏在凶手身后的那个人,就不可能让这个姑娘的遗体埋没在无人所知的地方。 但如果凶手本身并不想死者的尸体这么快被人发现呢?甚至于凶手本身只想毁尸灭迹,让自己的罪行永远都不会暴露在人前呢? 那藏在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又该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保证他要传递的信息能够随着受害者的尸体被人们所发现呢? 他总不能挨个儿去跟踪可能会杀人的凶手,然后选出来随便抛尸、不忌惮别人发现的凶手再在尸体旁边留下自己的线索吧?莫说是单单一个京城,就算是全大胤,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找到这么多符合他要求的杀人凶手啊! “那要是凶手掩藏了尸体之后,又被他挖出来放在了容易被人发现,或者是他想办法将别人引导凶手藏尸的地方去呢?” 沉吟片刻,宋侍郎思忖着出声。 自打言涵离开验尸房之后,他便一直守在这里,一来是防着有不知情的人忽然闯进来耽误事儿,二来便是给盛夏做助手,与她一起讨论这些不能被别人知道的案情。 “但是你们抓住的第一个凶手什么都没有说。” 回头看着宋侍郎,盛夏顿了顿又解释道: “如果我是凶手,我费尽心力才藏好的受害者尸体被人翻出来放到一个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而且还留下了莫名其妙的符号,被官府审讯的时候,我肯定不会一个字都不说的。 除非,我事先与那个人有过什么约定,我允许他这么做。” “但是允许那个人这么做,对我这个凶手来说除了让我暴露在人前,身子被官府找到线索捉拿归案之外,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处。” 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神色,宋侍郎接口出声,继续道: “所以,只能是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恰好遇到或者事先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凶手在行凶杀人之后,会随意的丢弃受害者的尸体,起码,凶手不会刻意的去隐藏尸体。” “但这个幕后之人能恰好遇到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点点头,宋侍郎所说的正是盛夏一直在心里所想的,而此刻的她,也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结论。 “我还是觉得,这个幕后之人在凶手开始犯案之前便与他相识了,他知道凶手的每一个想法和每一步动作,他知道凶手要做什么,也知道凶手要去杀谁。 然后,他就守在凶手的身边,等着凶手作案离开之后,毫不费力的实施自己的计划。” 语气忽然沉吟下来,盛夏似是有些什么想法要说,却又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说。 “又或者,凶手根本就是由那个幕后之人培养的出来的。” 犹疑片刻,盛夏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 这个推测虽然听起来十分的大胆,但却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 “幕后之人在培养杀人凶手?为什么?” 宋侍郎直愣愣的问出声来,这可与他在心里所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完全不同。 他甚至推想过凶手本身就是幕后之人自己,而他们所抓住的那些,不过是幕后之人采取嫁祸或者别的什么办法找来的替罪羊,却独独没有想过,幕后之人竟然在培养杀人凶手。 “我换个更恰当的说法吧,”索性放下了手里的解剖刀,盛夏转过身子面对着宋侍郎,“我们要找的这个幕后之人,他不是一点一点的把一个普通人培养成杀人凶手。 他是在寻找那些可能会冲动杀人,或者内心隐藏着阴暗扭曲又残暴血腥心理的人,对他们加以诱导,让从来没有杀过人或者没有想过要杀人的他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而他在引导这些人的时候,也把不要藏匿尸首,而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想法渗透了进去,这样当凶手真正行凶杀人之后,就不会在意受害者尸体的问题,就可以给他留下大把的可乘之机。” 甚至,有没有可能凶手对他信任到可以将死者尸体交给他帮忙处理的地步? 而等到凶手自己被捉拿归案的时候,又因为先前的信任和交情,连一句关于他的信息都不肯透露呢? 在心里进一步琢磨着,盛夏并没有说出来。 “这样的话,我们要重点去查一查凶手在犯案之前都与什么人密切接触过,尤其是以前不认识或者不相熟、最近这段时间忽然关系亲密起来的。” 沉吟半晌,宋侍郎开口说道。 从前调查案件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从被害者生前接触过的人入手,而很少想得到要去调查凶手在犯案前后所接触过的人。 “嗯,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点点头,盛夏说完之后目光便移到了旁边一帘之隔的地方,帘子那边,耿仵作正在检验今天发现的四具受害者的遗体。 她自己的验尸也要加快速度了,无论如何,现在外面都还游荡着至少两个杀人凶手在等着他们尽快找到线索,将他们捉拿归案呢。 手里的解剖刀缓缓深入气管,盛夏并不十分意外的看到那已经泛了青色的气管内壁上,一团一团细微却清晰的绒毛盘踞其中,相互牵扯,相互钩挂,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它深深的笼罩其中。 而随着她解剖刀的逐渐深入向下,被那一团一团绒毛笼罩掌控的地方便越来越多,从咽喉器官一直延伸到胸膛肺部,甚至连后面割开检验内容物的胃部和食道里都不能幸免。 那绒毛仿佛这世界上最无法摆脱的恶魔,它张牙舞爪的盘踞在少女的身体里,浸润在她的血液里,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虽然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情况,但大夫的本能让她知道,即便这个姑娘没有遭到这样残暴的杀害,也断然不会活到太大的年岁,因为她的身体,正在从内部渐渐的被侵蚀。 可是,这些绒毛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是这个姑娘自己得了一种她从来不曾听说过,更加不曾见过的疾病,所以才导致身体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吗? 心中疑窦丛生,盛夏低头认真检视着刚刚从死者胃里倒出来的食物,脑子里却不停地盘旋着这个疑问。 “死者胃里的东西还没有消化完全,有些糙米粒甚至还能看得出来原本的形状。 而且食道上也有被微酸腐蚀过的痕迹,应该是胃里的食物反流所造成的。 这就说明,死者在刚刚吃完最后一顿饭没有多久就已经被凶手控制,巨大的惊恐引起她本能的反胃和呕吐,导致胃酸反流腐蚀。 而胃里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也能证明她没有多久便已经被人谋害了性命。” 验尸房里腐败的恶臭弥漫,她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的,继续观察着、思索着、分析着: “死者胃里的食物没有什么鱼肉,只是些青菜和糙米,刚才我检查她的牙齿,也发现磨损的很厉害,说明她一直都是在吃这类型的饭菜,而不是被凶手抓走之后强行灌下去的。” 第218章 连续的临时起意 “再结合死者手上的老茧和损伤,以及其他的身体状况,现在百分之百能够肯定,她生前一定是个做苦力的姑娘。” 停顿片刻,盛夏对着宋侍郎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结论。 尽管从看到死者那双手开始,她便已经是能够确定死者的身份,但从来不在尸体没有整体检验完毕之后下结论,是盛夏一贯坚持不变的原则。 人身体的各部分紧密相连,死者的尸体亦是如此。 如果仅仅是从一部分的状况来看,就匆匆的下定结论,难免会遇到误判误断的情况,而这种情况,是盛夏不允许自己出现的。 “做苦力的姑娘……这下我们要调查的范围可是很大了。” 微微皱起了眉头,宋侍郎出声说道。 京城的大户人家是多,可也多不过清贫的、需要出卖力气来谋生的老百姓。 要想在那么多人里面找到这个失踪了的姑娘到底是谁,简直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到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地点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姑娘们可以集中出卖劳力来赚钱的地方。” 尸体全都检验完毕,盛夏一边仔细地缝合伤口,一边继续出声解释道: “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多少劳力可以出卖,那些真正需要体力去硬抗的太苦太累的活儿她做不来。 而且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父母根本不会放心她们独自出来做活儿,肯定是有不少朋友伙伴一起到一个地方去的。” “按照您的这个说法,这个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附近,好像还真有个地方是雇佣年轻小姑娘们集体做活儿的,但具体是做什么的,下官还真是不太清楚。 不过您放心,下官这就命人去查。” 眉头皱起,宋侍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那个集中了许多小姑娘的作坊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毕竟只是刑部的官员,并不是京城府衙的官差,也不是户部工部的官员,无法做到对京城的商铺作坊了如指掌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宋侍郎,您能不能看得出来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缝合好了死者身上的伤口又习惯性的收拾好验尸台,盛夏回身之时,正好看到宋侍郎安排了人手从外面回来。 “这些是我刚刚从死者的身体里摘出来的,死者的肺里和气管里都有很多。” 将那绒毛状的东西放入托盘递到宋侍郎面前,盛夏出声问道。 “这个东西……看着很像是线团,”凑过去仔细地看了半晌,宋侍郎有些迟疑的出声,“可是,线团的话又应该要比这些粗上许多,而且,线团怎么会进入到人的肺里去?那么粗?” “那要是很细的线团呢?京城有没有什么地方生产十分细小的绒线?” 受到宋侍郎的启发,盛夏出声问道。 “像这样细小的线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摇摇头,宋侍郎知道自己的答案会让盛夏失望,“而且,据我所知,京城也没有什么地方在制作生产细线。 我记得年前我在跟户部的几个大人闲聊时曾经提过,京城并没有什么地方生产棉线,京城里卖的线团,一直都是从周边的城镇运送来的。 况且,盛姑娘,我现在忽然觉得这些东西并不是绒线团,倒像是绒线上的细线。” 宋侍郎口中的话说得拗口无比,可盛夏却在一瞬间听懂了,她不但听懂了,而且还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织布作坊!” 迎着宋侍郎看过来的不解目光,盛夏又道: “京城虽然没有制造棉线的地方,但有很多位置集中的织布作坊,里面常年有许多年轻的姑娘依靠纺纱和织布来换钱。 宋大人您刚才说,那些绒毛更像是绒线上的细线,也就是说,死者生前一定是待在一个充满绒线的地方。 当那些绒线受到一些外界的作用而发毛的时候,那些细小的绒毛就会飞散在空气里,这些姑娘们一直在那样的环境下干活儿劳作,久而久之,就容易把那些飘散在空气里的绒毛吸进肺里去,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绒毛团。” “所以,盛姑娘您怀疑死者生前是在织布的作坊里干活儿的?”宋侍郎的眸色渐渐明朗了几分。 “很有可能,”盛夏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死者除了脖子上被人用手掐死的那道致命伤之外,身上还有许多不必要的在死后造成的伤痕。” “那也就是说,凶手与死者很可能有私仇,而不是随机的选择受害者下手的。” 宋侍郎在刑部做了多年,当然明白盛夏补充这一句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 与人结仇,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对调查案件的官差来说,却往往是一条更容易走通的捷径。 有仇怨就有仇人,有仇人,他们在调查案子的时候便有了第一个可以怀疑的对象。 即便这个怀疑的对象最后被证明不是杀害死者的凶手,但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总归是好过毫无线索的闷头乱转。 “盛姑娘,宋大人,”正当他们两人在潜心研究时,身边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耿仵作戴着手套来到他们的面前。 “下官这边也检验的差不多了,四个死者的死亡时间与盛姑娘当初推测的没有太大差别,最早的一个死于三年前,已经腐化的只剩下了白骨,最近的一个是在四个月之前。” 抬头看着盛夏,耿仵作知道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她推测的时间是在四个月到半年之间,解释道: “验尸的时候下官又有一些新的发现,能够缩短和明确死亡时间。” “死者的死因呢?”盛夏点点头,她从来都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来随便怀疑别人的判断,尤其是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 “四名死者的死因并不完全相同,有两名是后脑受到重物撞击而死,一名是被人用绳索从身后勒死,另外一名身中数刀,但因为尸体已经腐烂的太过严重,所以不知道究竟是失血过多身亡还是刺中了要害部位直接身亡。” 几乎都不用翻看助手从旁写下的验尸记录,对于四名死者身上的每一处伤口,耿仵作的心里都一清二楚。 “这就有些奇怪了,”盛夏眉头微微蹙起,“照理说,这案子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成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连环杀人案。 虽说未必就要杀人的手法完全相同,但这四个死者的被害,怎么看怎么像是凶手的临时起意。” 重物击打后脑,绳子勒住脖颈,凶刀多次刺入。 这每一种杀人犯法单独看起来,都像是激愤之下的意外杀人,根本不像是有预谋的作案。 “这也是下官在验尸中产生的疑惑,因为除了化成白骨的第一个死者之外,其他人的身上都有很明显的反抗性伤痕。” 点点头,耿仵作对盛夏的意见表示赞同。 死者身上的反抗性伤痕多,便证明在遇害的时候他们尚且具有反抗的能力,而并非是被凶手控制的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不是凶手的力气太弱,对他们无法进行完全的掌控,但凶手事先肯定没有充分的作案准备这一点,是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 毕竟,面对比你力气强大百倍的人,除了武力制服,你还可以采取旁的法子来让他安静。 “那耿仵作您觉得呢?”盛夏问出声来,“您在验尸的过程中对凶手的情况怎么想?” 验尸是一门技术,也往往是一种感觉,一种凭借经验的感觉,就好像不用真的去到凶手的行凶现场,但却能够从死者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得以清晰的看到当时的情况。 “下官觉得,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女人。”沉吟片刻,耿仵作缓缓地出声说道。 “四名死者身上的伤口我都仔细地测量过长度大小和角度,尤其是重物击打和脖颈勒死的伤口,全都是向下的角度,尤其以绳子的勒痕最为明显。 再结合刚刚所说的凶手对受害者的掌控能力,下官认为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大。” “凶手是女人,三年内在一时激愤的情况下连续杀死四个人,而且都还是男人?” 宋侍郎总结的一字一顿,将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展现分明。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正常。”宋侍郎忍不住地又摇了摇头。 连环杀手不是没有女人,但是这样激愤之下的接连杀人,真的是他在刑部任职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的情况。 况且,凶手的藏尸之处还选在了下水道的墙壁里,莫说是一个体力弱小的女子了,就连今天身强力壮的修缮工人,不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尸体挖出来的吗?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先从受害者的身份入手吧,第四个受害者的容貌还没有损毁的特别严重,看看能不能从失踪人口里面得到些什么消息。” 沉默良久,盛夏方才缓缓地开口出声。 千般疑惑万般不解,调查案子,最终还是要先从受害者的身上入手。 第219章 凶手不止一个 盛夏风荷动,池塘暑气浓。 在刑部的验尸房待到深夜才回府,盛夏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夕阳偏西的傍晚。 凭窗远眺,荷塘里碧色的荷叶随着傍晚的清风飘飘遥遥,送来阵阵清香。 本是一副夏日里难得清凉悠闲的时光,可盛夏的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下来。 离开刑部时宋侍郎的话犹言在耳,这场针对言涵的阴谋从始至终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旧的君主被打败,新的君主已登基,可言涵都始终是那个无法遮掩光芒的耀目存在—— 即便是言恒用那样的态度对她连番保证,但只要一天抓不到凶手,盛夏的心里便一天都不能安宁。 “在想什么?” 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忽然响起,下一秒,盛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清冷的白梅香气在鼻息之间环绕,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宁,紧接着,又是更多的担忧浮起。 “在琢磨昨天的案子,”回过身来,盛夏不出意外的撒了谎,“昨天我们一致认为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女人的话就有一个最难以解释的问题——她是怎么把死者运到下水道里还砌在墙上的。 这样藏尸的方法,别说是一个女子来做,就是一个体力健壮的人做起来也很费力。 况且,砌墙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做好的事情,她又怎么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疑点重重,盛夏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刑部的人不是已经去调查死者的身份了么?等他们有更多线索的时候,肯定会回来找你的。你现在在这里琢磨来琢磨去,不也是没有结果?” 抬手轻抚盛夏的长发,言涵轻轻地出声说道。 有了盛夏那天的保证与安抚,现在的他,又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可我还是想亲眼去看看藏尸现场。”盛夏想起了那日下水道里的混乱与街道上纷乱的人群。 她还从来没有在一桩案子里不亲自去藏尸现场的,可如今却连着两个案子她都没有办法亲自去看看。 放松了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对于这种无法亲自掌控的感觉,盛夏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心里默认了这个事实,盛夏抬头正准备问言涵方才去哪里了,却冷不丁的遇上他笑着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似乎还带了几分无奈。 “真是拿你没办法。”言涵在盛夏不解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走吧,带你去瞧瞧。” “去哪儿?”盛夏愣了一下。 “当然是去凶手藏匿尸体的下水道,趁着现在天色还没有黑,我们骑马过去还来得及看看。 等到天色暗下来,那里面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奈地笑着出声,言涵向着盛夏伸出了手。 黑色的高头大马在京城的街道上一路奔驰而过,踏着满地夕阳,言涵将盛夏带到了昨日发现死者尸体的地方。 森严的警戒线被掀开,他们两人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下水道入口的梯子还正正的摆在那里,但挖掘时点着的油灯已经被熄灭。 盛夏顺着梯子一点一点走下去,在快落地的时候握住了言涵伸出来的手。 “小心脚下,昨天挖掘的工具还留在这里没清理走。” 用手里的马灯照了一下地面,言涵叮嘱出声。 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地道里昏暗的光线,盛夏看到面前一片狼藉的景象,瓦砾碎石满地,还有被强行刨开的墙壁,豁出一个大洞来。 “这里再保留三天就要清理干净重新再把墙壁砌起来了,”带着盛夏向前走去,言涵继续道,“不然的话,汛期来临的时候这里墙壁是空的,很容易被冲毁。” 说到底,这下水道还是用来泄洪保卫京城安全的,即便是这样做会损毁藏尸现场,甚至损毁了一些还没被发现的证据,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这里应该就是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藏尸的地方,也就是第四个被杀害的死者。” 没走多远,言涵便停下了脚步。 盛夏顺着他的话看去,马灯微弱的灯光照耀下,一个白色的“一”字横在那里。 死者的尸体被发现实属偶然。 检修下水道的工人一路顺着渠道走来,只觉得这里有些不太通畅,似乎渠道要比别的地方稍稍窄上一些。 多年的经验让他以为,这墙壁的变厚只是因为有泥沙淤泥,于是他拿起工具在墙壁上敲敲打打,想要把淤积的泥沙敲打下来以拓宽渠道,却没想到自己一锤子下去,墙壁上竟然露出一只铁青苍白的手来。 再高的尖叫声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检修工人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叫得声嘶力竭,直到闻讯赶来的官差沿着梯子下井,才将他一边一人的架了上来。 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做检修的工作了。 站在被刨开的墙壁面前仔细观察着,盛夏在心里摇了摇头。 “堆砌在这里的材料与之前修建下水道墙壁的材料是几乎相同的,”用手掰下来一块碎石,言涵出声说道,“但是这两年修缮下水道的时候,已经换了一种新的材料。” 言涵是京城里为数不多的身份与智慧能力相匹配的王爷,所以他虽然未必会亲自参与这些事情,但没有一件不会过他的耳朵。 “那也就是说,凶手当初是参与过修建下水道的?或者说她能很方便的接触到这些材料? 我还以为官府修建的设施,材料什么的统一由官府来收发的。” 盛夏回头问道,在这些方面她全然比不过言涵。 “你说的没错,这些材料确实是官府统一收发,但当年参与修建的人数多、耗时长,难免有谁想趁机占官府一点儿便宜,有时候也是看守不住的。” 言涵点头出声。 “那照你这样说的话,当年有机会接触到修建材料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这样来调查的话,范围未免有些太大了。” 盛夏摇摇头,怪不得刑部的人下井勘察一番之后,出来眉头皱得比之前还要紧几分。 “想要把一个人砌到墙壁里面去,要用到的材料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当初普通的修建工人是可以排除的,他们抓几把放在口袋里带回家去修缮自己的房子还有可能,要是拿走这么大的量,是肯定会被发现的。” 言涵琢磨了一下,接着道:“刑部的调查范围其实可以缩小到工头这一类型的人。 毕竟级别再高一些的,大概也瞧不上这一袋半袋的材料,拿回家去也不能发财致富。”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又道: “不过,即便是缩小到这一类人的身上也还是个很大的范围,我记得我看过工部的记载,当年修下水道可是一个很浩大的工程,并不是用了一年两年这样简单。” “但我们要找的凶手是一个女人。” 接口出声,盛夏的语气并没有言涵那么悲观。 “你想想,无论是当年修建下水道、偷材料回家,还是杀人之后的藏尸墙壁,这些事情就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做起来都比较吃力,更不用说一个女人了。 即便是这个女人平时做惯了粗活力气大,可你看看我,我从小习武打仗,也算是力气大的。 你觉得,我现在一个人背着一个死沉沉的尸体下到井里来,又是挖墙洞又是藏尸体又是用泥沙砌墙的,能做到一点儿都不被人觉察么?”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接着道,“若是再换成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怕是连死者的尸体都扛不动。” 抛尸井下不比别处。 去别处说不定还能拿个平板车推着,扛着尸体顺着梯子下井,可当真不是谁能随随便便做的了的。 “也就是说,除了直接杀人的凶手之外,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帮助她处理尸体的人?” 俊眉轻皱,言涵犹疑了那么一瞬,还是问道: “如果死者的尸体是被凶手从井口直接丢下来的呢?” “我检查过了,第四个死者的身上没有摔伤,内脏也没有被人从高处扔下来应该有的摔伤的痕迹。 反而是在手臂和腰间有几道奇怪的绳索痕迹,当时我和宋侍郎还想不明白这些绳索的痕迹是哪里来的,现在怕是找到答案了。” 摇了摇头,盛夏忽然想起自己昨天还没来得及把验尸的全部情况告诉言涵,便言简意赅的把重点都告诉了他。 “既然这样,那这个帮凶肯定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听完验尸结果,言涵不再心有疑虑。 “但是修建下水道的时候,身强力壮的男人肯定很多很多,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当初的疑问原点。” 盛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仅凭现在有的这些线索就要从当年修建水渠的人里寻找帮凶,无疑是大海捞针的一个举动,就更不用说时隔多年,有些人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 “其实……也许我们不用这么悲观,现在还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的。” 沉吟片刻,言涵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缓缓出声。 第220章 白骨骤现 迎着盛夏看过来的目光,言涵继续解释道: “我刚才说过,修缮的材料也是这一两年才改换的,而第一个死者是死于三年前,那个时候的修缮材料还没有变。 我们倒不如先从与水渠修缮有关的人入手,毕竟是他们是能接触到这些材料的最后一批人。”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眼睛里亮光闪过,盛夏不由得抬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墙壁,却不想墙壁立刻破了个动,泥沙碎石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小心。” 言涵抢先一步,将盛夏护在了怀里。 滚落的沙石扬起尘土纷纷,盛夏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却在尘土飞扬中看到了一块森然的白骨。 “言涵,你看那个。” 心里微微一惊,盛夏也顾不得尘土呛人,径直开了口。 “难道这里面还有尸体?”眉头皱了起来,言涵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刚才这些东西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盛夏最先发现了端倪,她弯腰拿起地上的工具,向后撤了撤身子便用力地敲了起来。 叮叮当当的声音没发出几声,便又是哗啦啦的泥沙掉落。 还好这次他们事先早有准备的捂住了眼鼻,却还是在看到纷纷掉落的白骨时,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下水道的顶子上果然还藏了一具尸体! 等到森然的白骨掉落殆尽,盛夏便蹲在地面上拼接检查了起来。 尸体白骨化到这种程度,起码要用四年的时间,比起昨天判断的第一个受害者来说,凶手行凶的时间又提前了一年。 拼接尸骨的过程并不顺利,不知道是腐化的太过严重,还是当初运送来的尸体就不完整,盛夏又在墙壁里翻找了许久,但还是没能找全所有的骨头。 还好,对验尸比较重要的部位还在。 “从骨盆的形状来看,这个死者也是男子无疑,而且根据他的腿骨和脊椎来看,这个人生前算是身形高大的。 差不多……要五尺二寸了。” 站起身来又比划了一下,盛夏方才下了最后的结论。 “至于死因,除了能看出来他不是中毒身亡之外,我现在也没办法看出来更多的情况了。” 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饶是盛夏技术再高超,见不到真正的完整尸体她也没有办法判断准确的死亡原因。 只是她自己在这里说了半天,却一直没得到言涵的回应,奇怪之下她转头向着言涵看去,才发现他一直在墙壁上敲敲打打,还时不时地将敲打掉落的碎屑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 “怎么了?” 言涵那认真的样子让盛夏不由得凑过身去一起看。 “你看这个的颜色,跟这些是不是不完全一样?”将手里的碎屑放到盛夏面前,言涵继续道: “这些碎屑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用来埋藏第四个死者尸体的泥沙材料,但这个是刚才从顶子上掉下来的埋藏第一个死者尸体的,还有这几样,分别是用来埋藏另外几个死者的。” 蹲下身子将不同的泥沙碎屑都指给盛夏看,言涵以其敏锐的目光,看出了其中极为细微的不同。 “这几种东西的颜色确实不太一样……而且,你觉不觉得这一小堆要比别的都更软一点儿,也更不容易碎?” 伸手逐个儿捏了捏,盛夏指着言涵掌心里最大的那一块黑色的碎石出声说道。 “这个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石块,反而有点儿像是焦煤。” 又仔细看了看那块最大的黑色碎石,言涵出声说道。 他记得,当年跟着朋友一起去过盛产煤炭的晋中镇,在那里他第一次发现平日里烧得柴火煤炭,居然还有不同的种类。 “似乎是有点儿像,但我对这个不太了解。”盛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好在,他们现在的重点并不在这个。 “埋藏不同死者尸体的材料不一样,可用来埋藏最后被杀害的死者尸体的又恰恰是比较早的材料……” 琢磨着出声,盛夏为自己心里隐隐升起的念头而感到一丝丝的凉意。 “言涵,有没有可能凶手用来砌墙藏尸的东西,是每次的帮凶能找得到的最顺手的东西?” 一字一顿,盛夏缓缓出声,而言涵也丝毫没有辜负她期望的听懂了她话语里潜藏着的意思—— “每次的帮凶”,会不会并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些帮凶都去了哪里?他们当初又为什么要心甘情愿的帮凶手处理死者的尸体? 京城星空璀璨,可赶来收拾藏尸现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情去抬头欣赏。 又多一具尸体,又多几个疑点,压在他们身上的重担让他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觉得浪费,更遑论抬头看看这璀璨的星空…… — 比下水道男死者的身份更早发现的,是盛夏亲自检验的那个女死者。 找寻的结果不出他们所料,死者正是织布作坊里的一个叫做春杏的女工。 春杏的尸体是在她失踪的第三天被人发现的。 凶手抛尸的地方虽然偏僻,但却距离春杏所在的织布作坊仅仅隔了两条巷子—— 很显然,相比于怕人发现春杏的尸体,他似乎更担心别人发现不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天下午我不该让她一个人走掉的。”嗓音哭得沙哑不堪,一个叫做春桃的小姑娘坐在了盛夏的面前。 她与春杏是表姐妹,春杏是比她小一岁的妹妹。 “那天下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递给春桃一块干净的帕子,盛夏出声问道。 今天言涵恰好被召入宫,她便借着织布作坊里全是姑娘,刑部的大老爷们来这里问话不太合适的理由,从言毓的“照顾”之下溜了出来。 “那天倒是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春杏她这段时间就一直很不正常,一直都很紧张,但凡有个什么响动她都能吓得跳起来,好像是在躲什么人的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可她就一直说没什么事,是我太敏感了。” 刚刚用手帕擦干的脸上又流下了泪水,春桃越说心里越后悔,越说脸上的泪水就越多: “我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就天天跟着她,几乎是吃饭睡觉没有一刻钟不跟她在一起的,就是她觉得我很烦,我都不离开她。 因为是我把她带来一起赚钱贴补家用的,她又比我年纪小,我肯定要照顾她,绝对不能让她出事的。 可是,可是我就是那天下午临时被工头叫走说点事情,她就不肯等我,就一定要先走,没想到,没想到就出事了。” “那天下午你知道她要去哪里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听到这边的工头说这织布作坊里面是管吃住的。” 春桃那哭得双眼通红的样子虽然可怜,但盛夏还是没有迟疑的继续询问着。 时间紧迫,一想到对言涵心怀不轨的人还在外面游荡,她的心里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里是管吃住的,但那段时间我看春杏心情一直都不好,所以就许诺那天带她去城里逛逛。 谁知道那天我正好被工头拦下来,春杏可能就有点儿赌气,不管我怎么说都要走。” 春桃红着眼眶,一脸自责。 “那她有没有说过她具体要去哪里?”盛夏问道。 “不知道,她赌了气就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春桃摇了摇头,“但是我们之前进过几次城,每次都是去四方街边儿上卖胭脂的地方看看,春杏爱美,有时候会买一点点胭脂来涂,然后我们再到南门拐角处的馄饨摊子上吃一碗混沌。” “买胭脂?”盛夏问道。 “对,春杏从小就很爱漂亮的。 就为了这个,我二娘曾经数落过春杏不止一两次,说穷人家的孩子哪有涂胭脂抹粉的?让春杏不要乱花钱,都好好的收起来,万一将来有事可以应急。 但春杏每次都不听,有时候还跟我二娘顶嘴。可是您别说,春杏这孩子也确实很漂亮,在我们这些干活儿的女工里算是模样很出挑的一个了。” 点了点头,说起春杏的漂亮来,春桃那红肿的眼里也不由得浮起一丝丝欣慰的笑意。 可这话落在盛夏的耳朵里,却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春桃,我有个问题可能你不太喜欢听,但你要相信我问这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尽快的抓到杀害春杏的凶手,好吗?” 沉吟片刻,盛夏缓缓地问道: “春杏她在这里有没有什么走得比较近或者关系比较好的男孩子?” 盛夏的话一出口,就果不其然的看到春桃的脸上浮起了几分警惕的神色。 倒不是她对穷人家的姑娘涂脂抹粉有什么偏见,可就如春桃刚刚说的那样,春杏的模样在她们这些人里算是十分出挑的。 容貌出挑,又爱打扮自己的年轻姑娘,走到哪里不都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一个?走到哪里不都是会引起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艳羡的目光和热烈的追捧? 就更别说春桃口中所说的春杏那些近来十分反常的状况了。 第221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春桃的面色微微一白。 一直看向盛夏的目光开始躲躲闪闪,她抿紧了嘴唇,半天不发一言。 “春桃,看着我。” 沉默良久,盛夏给了春桃足够的时间来犹豫,但又绝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春桃,你看着我,”声音郑重其事,盛夏看着终于转过头来的春桃,一字一顿认真道: “你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问你的所有问题,我关心的所有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抓住杀害春杏的凶手。 除此之外,一点儿别的意思和目的都没有。 所以,春桃你认认真真的回答我,近来有没有什么男孩子跟春杏走得很近,甚至于明确的表示出他对春杏十分的爱慕?” 嗓音沉稳,盛夏那认真且沉静的模样让春桃不由得心里松动了几分,她咬了咬嘴唇,道: “春杏她模样出挑,一直都很招男孩子们的青睐,其中也有几个我们都看着还不错的小伙子。 可她似乎是心里有什么主意的,不管是谁对她明示或者暗示自己的想法,青杏她都一律没有回应,就好像,就好像……” 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春桃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再度说道: “就好像是她有更大的想法一样。” “更大的想法?” 盛夏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嗯,春杏她从小就有些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对什么省吃俭用啊、没白没黑的干活儿这些事情都很习惯,也觉得好像就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春杏就不这样想,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将来要过更好的日子,绝对不能再像我们爹娘一样那么辛苦的干活儿。 所以,所以……” 春桃的神色忽然有些窘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般。 “所以春杏她拒绝了所有对她示好的小伙子,就是因为这些小伙子跟你们一样,也得没日没夜的辛苦做活儿,她就算嫁过去也还是得这么辛苦?” 接口出声,盛夏从春桃的神色之中已然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那这些小伙子被拒绝之后呢?就没再对春杏有什么想法了吗?” 顿了顿,盛夏再度出声问道。 毕竟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有人能够用理智克制住自己的行为,有的人却不能,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的死缠烂打才是真爱的唯一表现。 就像,唐婉凝一样。 唐婉凝那因爱生恨的疯狂模样忽然闯入脑海,盛夏当即就想起了春杏尸体上那大大小小的死后伤,还有她和宋侍郎对凶手杀人心态的推断。 “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有分寸的,示意几次春杏都没有回应或者明确拒绝,也就都不再纠缠了,就是有个别的小伙子不死心,也都让我给拦回去了。” 摇了摇头,春桃出声说道,她是姐姐,她当然要好好的保护自己的妹妹,哪怕是因此被别人骂做“悍妇”,她也得站出来护着春杏。 “一个都没有么?”盛夏有些不太死心。 “一个都没有,只要有,我就会冲上去把他们骂走。” 苍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激动的微红,春桃异常肯定的语气让盛夏也只能作罢。 坐在那里又问了春桃一些问题,盛夏眼看着天色不早,便站起身来,“春桃,你要是再想起来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情的话,一定要随时找我或者找刑部的人,知道吗?” “嗯,盛姑娘我记得了。” 点了点头,春桃的双眼依旧泪意盈盈。 盛夏走出那有些破旧的小屋时天色已晚,沉沉的暮色铺天盖地涌来,正是万家灯火初燃、劳作之人初归之时,可耳畔织布机的声音依旧吱吱呀呀想个不停,这里,还不曾到休息的时刻。 回头看看那些守在织布机前辛勤劳作的姑娘,再想想春杏那双老茧重重的手,盛夏觉得,不光是容貌出挑的春杏,这里的每一个人恐怕连做梦都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只是,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呢? “盛姑娘。”见到盛夏走出院子,守在门外的官差迎了上来。 “我问到了一些可能的嫌疑人,等下整理个名单出来,你们挨个儿去查一查,看看谁最近的行动可疑,而且曾经在四方街附近频繁出现。” 对着那官差点了点头,盛夏将与春桃询问聊天得到的消息交代了几句,便乘着马车回到了将军府。 本以为会迎来言涵无数询问的盛夏,在看到空落落的院子时,才发现自己一路上编造的那些借口全都是白费了辛苦——言涵还没有回来。 “言涵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吗?”回头看到青影站在自己身后,盛夏出声问道。 “回盛姑娘,从早晨走了之后便一直都没有回来,期间差人送了一次信回来,说是今天要议的事情比较多,可能会回来的晚一点儿,所以让您不要等他,自己用膳便好。” 回答出声,青影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 “属下没有告诉送信的人,您今天也是一早就出了门。” 说话时的青影脸上有些无奈,这样的“双面效忠”让他很有几分无可奈何。 盛夏忍不住笑了,摆摆手道:“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会自己同他说的,不让你再这么左右为难了。” “那可是最好了,再这样下去,属下真的是要抓狂了。”跟着笑出了声,青影仿佛是如释重负一般。 “两个人说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清朗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阔步走进来的言涵身上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两句。”脸上笑容未减,盛夏迎了上去,身边的青影说了一句“属下告退”便登时没了踪迹。 “怎么今天去了这么久?是很棘手的事情吗?” 递给言涵一杯凉茶,盛夏出声问道。 往常言涵也进宫与言恒议事,但还从来没有商议到这么晚的时辰过。 “确实比较复杂,”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言涵继续道: “你还记得当初唐叶铭从南疆带来的那些人手吗?” “记得啊,那些人都是南疆守卫军里唐叶铭的亲信,一路跟着唐叶铭来到京城,就是为了在最后的关头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他的计划落了空,带来的大部分人手在城外就被峄城消灭了。” 点点头,盛夏想想那个时候刚刚知道城外有那么一队人马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有些紧张的。 “现在已经证明,南疆守军的大将军萧怀瑜在那件事情上,不仅仅是治军治下不严,导致唐叶铭带着大批将领离开而他一无所知的无法阻拦,而是他一早就知道唐叶铭在暗中的动作。”言涵看着盛夏出声。 “你的意思是,萧将军他也是参与当年谋逆之事的一员?”盛夏愣了一下,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我听父亲说过,萧将军也算是大胤武将的元老了,怎么可能会参与谋害先皇呢?” “不是这个,”言涵摇了摇头,“当年父皇驾崩的事情找不到他曾经参与过的迹象,但是这次他对唐叶铭的举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 审问唐叶铭的时候,他也拿出了与萧怀瑜有关的证据,大概就是萧怀瑜曾经暗示过唐叶铭,他不想直接参与这次的事情,但对言逍并没有反抗之意,还是愿意在兵力上支持言逍的。” “可是,为什么呢?”盛夏依旧不解,“他既然知道言逍和唐叶铭要做什么,就应该或多或少的知道当年先皇驾崩的事情有问题,为什么还会做出默许支持的事情来?” 她是真的想不通。 如果说像是唐叶铭这样从一开始就在国事中投机倒把的人,盛夏能理解他的心里只有利益而没有忠诚。 可,像萧怀瑜这样曾经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奋战疆场的人,怎么能说叛变就叛变呢? “你要是知道萧怀瑜对言逍开出了什么条件,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了吧。”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言涵抬手抚了抚盛夏的长发。 “萧怀瑜什么荣华富贵的要求都没有,他只想让言逍将他调离南疆守军,调回到京城来。 唐叶铭交上来的那封信我看了几眼,其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余离京数十载,青丝已白发,宅院已生草。 故旧无人再相识,长枪已钝,战马已老,红颜已沧桑。” 言涵一字一顿,淡淡的语气里似是带着几分叹息,可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萧怀瑜这是,想家了?” 盛夏的语气低沉下来,可话音未曾落地,她便又摇了摇头,道: “不,他这不是想家了。戍守边疆几十载,那里早就该成为他自己的家了,而京城里有的只是一座空落落的宅院而已。 我父亲曾经说过,心安之处即故乡。 他守在北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过思乡难解的时候,因为在北疆,在守军之中,他的心是安宁。 萧怀瑜他这不是想家了,他只是在为他那颗不再安分的心找借口罢了。” 第222章 伟大的人不需要同情 连连摇头,盛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父亲那同样斑白的两鬓,同样沧桑的容颜。 可她知道,自己父亲与萧怀瑜不同的是,父亲的双眸依旧坚定如铁,而萧怀瑜,早已被京城的富贵荣华迷离了双眼,蒙蔽了初心。 “那你呢?”唇角忽然带了笑,言涵静静的看着盛夏。 此心安处是吾乡,那盛夏,你的心安之所是哪里呢? 是夜星光璀璨,星子的银光倒映在他那漆黑的眼眸里,泛起层层莹莹亮光,仿佛具有无限的魔力,将盛夏深深的吸引其中。 姣好的容颜上渐渐浮起笑容,一句“你就是我的心安之所”尚未说完,便已经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上了面前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今夜星光璀璨,我与你相拥在盛夏的荷塘之畔…… — 萧怀瑜叛变一事,让言涵变得忙碌起来。 尽管当时言恒的登基得到了大多数大臣的支持,可此番涉及到大胤的功臣萧怀瑜,又是多年驻守边疆的武将,要对他有所处置的消息一经传出,在京城的和不在京城的武将便都沸腾了起来。 战场的艰险,边疆的艰苦,他们最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萧怀瑜的叛变虽然有违军人忠诚的天职,可他聪明就聪明在他始终没有明着举起谋反叛变的旗帜,而是采取了默许的方式,就连与唐叶铭的通信中都含含糊糊的,不肯彻底挑明自己本意。 于是此事一出,朝廷的武将便都纷纷上书请求宽大处理,找寻的原因正是萧怀瑜不曾明确叛变,而只是一时糊涂。 毕竟,武将在战场用血肉拼杀的时候,在边疆用一生的安逸去艰辛驻守的时候,那些义正词严要严肃处理萧怀瑜的文官们,都安安生生的坐在京城的宅院里围着火炉喝着茶。 朝堂上每日争吵的异常激烈,言恒不但要想办法安抚两方的情绪,而且还要琢磨如何处置萧怀瑜,才能既让两方的大臣感到满意,又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无论如何,叛变的人是绝对不能轻饶的。 “那现在萧怀瑜人呢?” 浮雨阁外风荷飘摇,盛夏放下手里的茶杯出声问道。 “路上没耽搁的话,今天傍晚应该就会被押解到京城了。” 言毓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又道: “不过我听说,有几个与他素来交好的武将,似乎从午后开始就已经等在城门附近了。” “他们等在那里做什么?要劫囚车么?”盛夏抬眼看他。 与萧怀瑜素来交好的那几个人,她倒也是晓得名字的。 “要真是劫囚车的话,二皇兄怕是要有大麻烦了,他才刚刚登基没多久,根基还不稳当,武将们要是都闹腾起来,那可真是不好处理了。” 摇了摇头,言毓的话里好像带着担心,但那脸上却怎么看怎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我怎么觉得你很盼着他们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呢?”盛夏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出声。 “哎嫂子,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是大胤朝的王爷,怎么可能盼着出事呢?之前的事情就已经把我忙得头晕脑胀的,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我真是巴不得大胤王朝风平浪静,长治久安呢!” 赶紧坐直了身子,言毓说得一本正经,然而盛夏才不肯信他的话,仍是抬了眼睛看他。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言毓被看得心里发毛,只好投降道: “我是真的担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武将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几个像是盛老将军和苏老将军那么通情达理的? 不过说实话,抛开萧怀瑜叛变的事情暂且不论,经过这次这么一折腾,我天天跟在穆峄城身边看着将士们都过的是怎么艰苦的日子,也真心觉得总是这样让一个将士长长久久的驻扎边疆,也太过残忍了。 就好像盛老将军那样,他虽然十分的威武,只要有他在北疆守着,那些小部落、小毛贼压根儿就不敢动歪心思,可是,就因为他太能干了所以就要一直受苦受累吗? 那些没什么本事,或者本事不大的人,反倒是安安心心的享受着富贵荣华的生活? 这算什么事儿?反正我是看不下去。” 语气里渐渐有些愤慨,言毓虽然平日里看着是个懒散且不着调的王爷,甚至有点儿享乐纨绔的模样,可他到底是在皇家长大的,心里怎么可能不装着家国天下?怎么可能不装着大胤的臣民安康? 更何况,他又是本性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军人嘛,”盛夏顿了顿,眼前不由得又浮起自己父亲斑白了的两鬓。 “我父亲说过,当初既然选择了参军入伍,就注定是选择了一条不再安逸的道路。血雨腥风里来去,都是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使命,也是自己身上的幸福与荣光。” 想想驻守在边疆的父亲,想想驻守在边疆的千万将士,盛夏想了又想,却只有“伟大”两个字才最适合他们。 “你父亲,峄城,还有守卫在边疆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们,他们才是真的伟大。” 忽然就笑了出来,言毓端起手中的茶杯,“就让我们以茶代酒,遥遥的敬他们一杯吧,敬我们大胤伟大的将士们!” 话音落地,言毓将一杯茶水饮的干干净净,举着空荡荡的茶杯,他看着对面的盛夏笑得愈发明朗了几分。 伟大的人不需要同情,因为他们不是不知道退后一步会有怎样安逸,也不是不知道退后一步会有怎样的平静,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迈出一步,选择了站在万人之前替他们遮风挡雨。 他们的伟大,只需要敬佩,只需要无数人因此而受到鼓舞继续前行! 风吹荷动浮雨阁,袅袅茶香之中,忽然就生出边疆猎猎的壮阔之风来。 及至黄昏临近,言涵也始终不曾来浮雨阁赴约。 于是喝完最后一壶茶,盛夏和言毓便一同走出了浮雨阁,然后不约而同的向着城门处走去——算算时辰,押送萧怀瑜的刑车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盛夏和言毓才刚刚走到城门附近,便已经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或者坐在酒肆里或者坐在茶摊中,甚至就站在街边,每个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城门之外。 “你觉得……他们带武器了吗?” 不由得向着盛夏的身边靠近几分,言毓压低了嗓音问道。 盛夏瞥了一眼他那紧张起来的神色,“刀剑那么大一柄,若是带在身上肯定是一早就被人看出来了,就算是带,他们也只会带些暗器。”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迟疑道,“与其担心他们有没有带武器,不如担心担心这附近有没有埋伏吧。” “埋、埋伏?”言毓的神色更紧张几分,“你是说他们真的要劫囚车?可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同你喝喝茶聊聊天,身边没有带太多的人啊。” “……你是认真的?”盛夏顿时有些无语。 “当然是认真的,真要是打起来,城防营的人调动来这里还需要一阵子功夫,就凭咱们两个人怎么能抵挡得住这么多高手? 再者说,他们身上虽然看着没带什么兵器,可是你别忘了,那边就有一个铁匠的铺子,谁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万一他们只是把兵器藏在铁匠铺子里呢?” 言毓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铁匠铺子的盛夏心里不由得还真有些紧张起来。 她回过头去又仔细看了看那些守在一旁的武将,确定他们身上是真的没有任何武器,但至于埋伏……她一时半刻的还真不敢完全确定。 “若真是有人要劫囚车,咱们也只能上去抵挡一阵了。”收回目光落在言毓身上,盛夏后面半句“你不如抢先占领了铁匠铺子以防万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听得城门外面一阵喧哗之声响起,先前坐着的人们便全都站了起来。 盛夏蹙了蹙眉头,目光紧紧落在那缓缓驶入城门的囚车上。 囚车吱吱呀呀,押送的士兵脸上充满疲惫,而囚车里的萧怀瑜却一脸精神抖擞的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经过如此的长途奔波,更加没有从高高在上的将军功臣变成叛国的阶下之囚的狼狈。他直直的站在那里,仿佛他依旧是那个带着赫赫战功荣光归来的将军。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原先站在道路两旁的武官们忽然就冲到了囚车的前面,疲惫不堪的老马受到惊吓发出长长的嘶鸣,护送囚车的守卫不由得齐刷刷的举起了挎在腰间的长刀。 “你们是什么人?!拦在囚车前面想要干什么?!” 领头的侍卫扬声高问,神色里又是警惕又是紧张。 “你守着这里我去那边。” 回头正迎上言毓看过来的警惕目光,两军对峙之中,盛夏压低了嗓音出声。 “好,”言毓点点头,“铁匠铺子也归我。” 第223章 城门劫囚 趁着两方对垒时,盛夏悄悄穿过紧张的人群,在路的另一端抢占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她弯腰系住了长长的裙摆,时刻准备着要有所行动。 “说你们呢,拦在囚车前面的到底是何人?这囚车里押送的是通敌叛国的朝廷钦犯,你们知道你们这样阻拦囚车的行为是触犯了大胤的律令,可以直接格杀勿论的吗?!” 眼见着拦路的人不出声,那领头的侍卫再度扬声喊道。 莫说他们一路从南疆赶来已经到了京城,即便是在来时的路上,他也尽可能的避免与别人有所冲突。 运送囚犯的活儿不好做,他当然也不想过多的节外生枝。 然而他数次喊话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只是拦截的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个似乎也是领头的武将。 那侍卫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萧老将军,在下是长平军统领任书扬,与在京的众将士们前来迎接萧老将军进京!” 领头的武将扬声一喊,周围将士也跟着齐刷刷的喊了出来。 握刀侍卫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身后的囚车里一个苍老却矍铄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某感谢众将士厚爱,只是此番归京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惭愧。 萧某驻守边境数十载不曾踏入京城故里,本以为今生今世会客死他乡,再无回到故里亲眼见京城繁华之时,没想到竟是被一辆破破烂烂的囚车千里迢迢的送了回来。 眼见京城安宁繁华,眼见诸位精神抖擞,即便是受尽委屈,含冤而终,萧某这戎马征战的一生就算是然无憾了。” 萧怀瑜短短一席话,道尽了将士们驻守边关的艰苦,也装够了自己的委屈求全,莫说是此刻情绪正激动的拦车武将们,就是盛夏自己,若不是知道萧怀瑜的真正嘴脸,怕是也要有所动容。 不得不说,萧怀瑜还真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 “萧老将军,我们不会让您受委屈的!咱们将士在外受尽艰难险阻,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不是为了让小人陷害的! 我们是绝对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果不其然,任书扬的声音激动的差点儿都要颤抖,而守在一旁的将士们更是群情激愤,纷纷迈着步子走上前去。 “你们不要再靠近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唰”地一声,护送囚车的侍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刀光闪闪,在夕阳耀目的金光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任书扬纵身而起夺过了近旁侍卫手中的长刀,眼看着双方的冲突就要爆发,千钧一发之际,盛夏一个旋身冲到了带头对峙的两人中间,手起手落,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便已经夺下了任书扬手里的兵器。 “你是什么人?胆敢阻拦我们是不要命了吗?” 面色铁青,任书扬高声呵斥着,心下却不由得微微一惊——这个小姑娘的身手速度简直太快了。 “在下盛远庭之女盛夏,任将军,您这样带人当街劫囚车,是想带着所有人一起去死吗?” 微微喘息,盛夏眸色犀利而深沉。 身后一脸戒备的押送侍卫已经被言毓的令牌压制下来,前一刻还乱哄哄的城门处,此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 “你是盛老将军的女儿?”任书扬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打量。 “如假包换。”盛夏亮出了盛将军府的令牌。 “你既然是盛老将军的女儿,就应当知道我们这些武官在边疆战场都忍受过什么样的苦难。 如今这些文官凭借着一张嘴,就硬要将黑白颠倒,硬要将萧老将军这个战功赫赫的武官送上断头台,你还要拦着我们,你觉得这口气能忍吗?!” 确定了盛夏的身份,任书扬的语气更加气愤起来。 若说是别人不理解他们的气愤与辛酸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这个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人都要拦着他们?都不理解他们?! “忍受苦难?”盛夏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任将军觉得将士们在边关战场所经受的都是不得不忍受的苦难? 你们可是忘了,当初参军入伍的时候,你们都对着自己的父老乡亲、对着自己的父亲母亲立下过怎样的承诺,许下过怎样的誓言?!” 最后一句话扬声而起,盛夏的目光不再局限眼前,而是环顾四周,扫视在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将士身上。 “儿如今参军远行,扛枪杀敌,护卫疆土,守护四方,安宁家乡,是责任,是使命,是骄傲,是好男儿一生的荣光! 如今不过是听了一个罪臣几句蛊惑的话语,你们便一个一个的开始觉得自己委屈,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当初的誓言呢?当初守家卫国的骄傲自豪呢? 你们现在站在这里为你们自己所谓的委屈鸣不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老乡亲?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之后会有多失望? 有没有想过,当初跟着你们征战沙场而牺牲的那些同袍兄弟的在天之灵?! 难道,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大胤安宁,就是用来被你们这样破坏的?!他们的信仰和承诺,就是被你们这样随随便便践踏的?!” 清脆的声音朗朗,盛夏站在众人中央,纤细瘦小的身子仿佛忽然高大起来,夕阳的金光打在她的身上,那凛然的正气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浑身紧绷着处在战斗状况之中的将士们渐渐放松下来,他们缓缓的后退一步,目光里染上了几分犹豫与内疚。 “可是萧老将军……” 任书扬动动嘴唇,还想辩解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到盛夏那沉静的双眸时,却是莫名的有些底气不足。 “到底是萧老将军还是叛国罪臣萧怀瑜,这一切都尚且没有定论。 任将军,你与众将士的辛苦,天下百姓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感念,但这大胤的国土与百姓的安宁是你们辛辛苦苦用生命和鲜血守护的,你就忍心看着它再生动乱? 既然你们守护了这块疆土,你们就应该相信这块疆土之上的公平正义,就该相信它不会冤枉一个有功之臣,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与其在这里让百姓们担惊受怕,不如在朝堂上一辨黑白,任将军,您说呢?” 语气低缓柔和下来,盛夏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任书扬的身上。 一双秋水明眸里满是坚毅与真诚,盛夏不再说话,也不再催促,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一脸犹豫与挣扎的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是受到罪臣的蛊惑导致京城大乱,还是及时收手知错就改? 沉默,犹豫,挣扎。 昔日里喧哗热闹的城门旁,此刻安静的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得到声音。 “我们走。” 最终,任书扬还是咬牙说出了三个字,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囚车。 眼看着拦截的将士们全都散去,一直紧绷着的言毓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前被捂住了嘴的萧怀瑜此刻终于得到了自由,可无论他再怎么喊再怎么呼唤,也早已无济于事。 “还是把他的嘴给爷封上吧,吵得爷脑仁都疼了。” 挥一挥手,言毓没好气的出声说道。 于是刚刚才没喊了两句的萧怀瑜,又重新被人用厚厚的棉布塞上了嘴。 “刚才真是紧张死我了,也就亏得是有你在这里了,不然看刚刚那样子,这里非得恶战一场不可。” 随便找了个茶摊坐下来,言毓一面倒茶一面出声说着。 “要真是在这里打起来,这事儿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萧怀瑜这老头子还真是阴险,那些唆使挑动的话,他肯定是琢磨了一路。 自己叛变不成功也得在最后一刻把安宁的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这个人真是太阴险太恶毒了。” 连连摇头,言毓感叹出声。 如果刚刚两方的人马真的打斗起来,无论谁输谁赢,任书扬带领的那帮武将谋逆作乱的罪名算是跑不掉了。 言恒才刚刚继承皇位,大胤才刚刚安定下来,便又要处理这么一批无论是名望还是战功都十分有地位的武将,这天下怎么可能不再次生乱? “萧怀瑜阴险狠毒是一,但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言逍他也没有少下功夫。” 眸色深沉,盛夏淡淡的出声说道。 “言逍?” 惊讶之色跃然脸上,言毓这次却异常警觉的没有如往常那般大喊出声,反而是压低了嗓音。 “他不是一直被软禁着吗?难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贼心不死?” 身子凑近盛夏几分,言毓的脸色严肃起来。 这可当真不是一件小事! “到底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在从前就策划好的,还是现在又出了什么纰漏,答案只能去问言逍了。” 神色同样严肃,盛夏抬起眼眸看着不远处的夕阳里,那个缓步向自己走来的清俊身影。 然而言毓却不曾察觉那身影的到来,依然是皱着眉头压低嗓音,“那依着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要去见一见他?” 第224章 新的证人 “啪!” 伴随着重重的一声,一柄长剑被拍在他们面前的木桌上,下意识地出声要骂,言毓抬起头看清来人之后,硬生生地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四,四哥。” 干笑着出声,言毓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撤向一旁,与盛夏之间顿时空出好几个人的位置。 “宫里得到消息了?” 转头看着言涵在身边坐下,盛夏出声问道。 “嗯,”言涵点头,“我本是出宫来帮皇兄控制局面的,但听说你做得很好?” 言涵的眸子里带了点儿笑意。 方才盛夏在囚车前的一举一动他都已经听人汇报过了,尤其是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正是说出了他要说的心声。 “还好吧,也算是急中生智把局面控制住了,不然的话真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抿了抿唇角,盛夏还是笑了出来。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彻底放松下来,此刻又听到他夸自己,怎么能忍住不露出笑容来? “不过,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做吧,”抬手理了理盛夏有些凌乱的发丝,言涵温柔的说着。 那眸底含笑的模样,与他方才将佩剑拍在言毓面前的桌子上时完全判若两人,让言毓忍不住地又往后撤了撤身子。 “不过我还是慢了一步,没在任将军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将他们拦下来。 现在虽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他们一起拦截囚车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之后处理起来……” 盛夏说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局面到底还是走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拦截囚车的罪名可大可小,言恒事后处理起来的态度与宽严仍旧是十分的微妙,只要稍微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引起旁的乱子来。 “后续的事情自有皇兄去衡量处理,他性子一贯沉稳缜密,应该能处理妥当的,你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几口,言涵又道: “实在不行的话,你别忘了还有你父亲盛老将军在那里。比起他来,萧怀瑜在众将士和武官心里可是没什么太大的分量了。 到时候即便是为了抚平众人情绪,皇兄不得不对任书扬惩罚得重一点儿,也自有你父亲在其中帮忙斡旋,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毕竟说到底,当街拦截囚车的事情就是他们自己的不对。” “嗯,那倒也是,父亲在这些武将心里也算是有威望的,他来斡旋一下,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琢磨片刻,盛夏点了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所以,我现在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言涵眸底的笑意更深。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盛夏转眸看他。 “皇兄已经亲笔写了手谕送去北疆,你父亲再过几日便要回到京城来了。”言涵笑道。 “真的?!父亲要回来了?!” 眸子里的欣喜遮掩不住,盛夏登时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 自从那年春节过后,她还一直都没有与父亲相见,仔细算算眨眼间也是两年多的时间了。 “是真的,去北疆送信的官差比我早一步离开的皇宫,大概刚刚局势紧张,你没有注意到有人出了城门。” 笑着点点头,言涵也站起身来,“走吧,差不多该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今天我请客,去哪里吃什么你随意点。” “安王爷请客当然是只求最贵不求最好,”略带顽皮的眨了眨眼睛,盛夏对着言毓道:“当然是醉仙楼。” “必须是醉仙楼!”站起身来的言毓接口出声,随即便迎上言涵瞧过来的目光,他当即一个蹿身来到盛夏身边,“阿夏你看看四哥,他居然用眼睛瞪我。 阿夏你凭良心说,今天虽然是你主控了局面,但我是不是也出了很大一份力?如果没有我及时控制住押送的官兵,又塞住了萧怀瑜的嘴,你是不是还得多费很多功夫? 我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四哥他请客吃饭居然不想带我,阿夏,你说他这样你心里能过意的去吗?能吗?” 别看言毓往常一副风流倜傥的纨绔模样,此刻在盛夏身边委委屈屈的告起状来,还真有几分让人招架不住。 于是没等盛夏开口,言涵便率先阴沉了一张脸,道:“你去归去,但得牢记着你蹭吃蹭喝的身份。” “好嘞,绝对没问题。”一扬声,言毓的脸上瞬间笑容如沐春风。 醉仙楼距离城门并不算很远,是以他们弃了轿子,一路边逛边向着那边走去。 京城百姓的恢复力很强,刚刚还因为劫囚的事情一哄而散躲得不见踪影,此刻又开始沿街叫卖起来,游逛的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就仿佛习惯了京城里的风云变幻一般。 “胭脂水粉木梳铜镜嘞——北疆来的稀罕好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临近醉仙楼,街边的叫卖声闯入盛夏的耳朵,一听“北疆”二字,她便有些兴致勃勃。 “那边说在卖北疆来的稀罕物件,我去瞧瞧。”转头对着言涵出声,盛夏脚步轻快地向着那摊子走去。 笑着摇摇头,言涵紧跟其后。 只是脚跟还没在那摊位面前站定,盛夏便在纷乱的鼎沸人声之中,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声呼唤。 “盛姑娘——盛姑娘——” 声音细细小小,是个小姑娘的声音,但却陌生得很。 盛夏站定脚跟循着声音四下里查看着,在摊位后面的拐角处,看到了小心翼翼探出来的半个脑袋,还有冲着她摇摆的手。 “盛姑娘,就是我,就是我。” 见到盛夏看自己,那小姑娘拼命的挥手,只是眼看着言涵随后来到盛夏身边,那才刚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又惊恐的缩了回去。 “言涵,这里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我挑拣挑拣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能带给宋相宜解闷的,你和言毓先去醉仙楼吧。 反正我喜欢吃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转回头去笑靥如花,盛夏看着两人出声说道。 眸光里闪过一丝犹疑,言涵终究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上去,你也别耽搁太久。” “放心,我很快就过去。”连连点头,盛夏直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醉仙楼的大门之中,方才掉转脚步,走到了小姑娘躲藏的地方。 街边小巷,只是一个拐角的功夫便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盛夏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那里有些胆怯的小姑娘,“刚刚是你在唤我?” “对,是,是我。”小姑娘有些怯怯,时不时地向盛夏的身后看去,似是怕什么人跟着她一般。 “只有我一个人,你放心吧,没人跟着我。”盛夏出声说道,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瘦弱的小姑娘,她身上的衣着打扮似乎有点儿眼熟。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好像不认识你。”盛夏再度问道。 “我,我是织布作坊的女工,”小姑娘结结巴巴,“那天你和几个官爷去调查,调查春杏的事情,我,我见过你的。” 小姑娘一说,盛夏顿时想了起来。 织布作坊的女工为了干活儿方便,全都穿着裤子,可毕竟都是爱漂亮的年纪,她们便都将裤子做得肥肥大大,只在裤腿处紧紧的收起来,这样远远看去就像是穿着裙子一般。 怪不得,她看着眼熟。 “你,你那天跟春桃姐说,如果能想起什么别的事情就来找你,”小姑娘见她没有说话,自己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双手绞在一起愈发的局促起来。 “对,我是说过的,不光是春桃姑娘,你们谁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盛夏赶忙安抚出声,“你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小姑娘点点头,伸出手来怯怯的拉住盛夏的衣袖,转身将她带到了巷子的更深处,那里的石凳上还坐着另外一个看上去更小的姑娘。 “这是我妹妹阿思,是她看到了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害怕盛夏觉得自己骗了她。 “阿思,不要怕,你看到了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走到阿思身边坐下,盛夏与她目光平视出声。 “我,我,”阿思结巴了一下,索性直接出声道:“春桃姐姐她根本不知道,春杏最近一直都在被涓生纠缠。 那天,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了,可是春杏姐姐非不让我说,还让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但是她,但是她……” 眼泪顿时流了出来,阿思的脸色有些发白,“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一早就把涓生纠缠春杏姐姐的事情告诉春桃姐姐,春杏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发誓不告诉别人的……” 双手捂脸,阿思止不住地哭泣出声。 自从春杏被害的消息传出来,她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自责、内疚、担忧、惊恐,每一样都快要将她折磨疯了。 直到今天她又从睡梦中惊醒,才被睡在她身边的姐姐发觉,细细问下来,便赶紧将她带到了盛夏的身边。 第225章 阴险,太阴险 “别着急,慢慢说,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盛姑娘。” 用手轻轻拍着自己妹妹的后背,那姑娘安抚着出声。 “阿思你慢慢说,想起来什么就全都告诉我,”在小姑娘身边坐下身来,盛夏轻轻的出声。 “我前阵子还见过涓生纠缠春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阿思看着盛夏继续说道: “大概是一个多月之前吧,涓生不知道为什么又天天来找春杏。 他之前被春杏拒绝过好几次,也总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接受春杏的拒绝。总是要纠缠春杏几天,等到她真的生气了,才躲到一边不来找她。” “也就是说,涓生一直都没有放弃对春杏的追求?” 盛夏轻轻蹙眉,他们之前的调查可并没有查到这个信息。 “不是不是,”阿思赶忙摇了摇头,“涓生最后一次纠缠春杏差不多是去年的事情了。 那次春杏是真的生气了,他总是这么时不时的来纠缠一次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所以春杏就把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而且还是当着好些人的面。 可能是涓生觉得太丢人了,所以从那次之后就没有再找过春杏,甚至连遇到了都不打招呼的低头走开,所以前阵子他又去纠缠春杏姐姐的时候,我才觉得奇怪。” “那这事儿春桃姑娘知道吗?就是春杏大骂涓生的事情。”顿了顿,盛夏又补充了一句。 “这件事情春桃姐姐知道,她当初虽然没在场,但事后有人告诉她了,她好像还很担心涓生报复,把春杏姐姐拉到一边数落了半天呢。” 阿思想了想出声说道。 “那这次涓生又是为什么找春杏,你知道吗?”盛夏点点头,接着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当时春杏姐姐一看到我就甩开他跑掉了,我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涓生说了几句什么我好想你,希望你这段时间已经想通了什么的。” 阿思想了半天,还是没再想出来别的话。 “想通了什么?”盛夏眉头微蹙,“是不是涓生之前与春杏有过什么约定?” 涓生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有前情的意思。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思又摇了摇头,“春杏姐姐只是叮嘱我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但到底怎么回事她没有告诉我。” “那你只见过涓生这一次吗?”盛夏沉吟出声,脑子里琢磨着怎么能调查到涓生与春杏的“约定”。 “也不算是就这一次,”阿思的神色里明显带了几分犹豫,不过不是在犹豫该不该跟盛夏说,而是在思考到底怎么界定。 “就在春杏姐姐失踪的前三天,我还见过他一次,不过是远远的看到的,没有打招呼和说话。” “是什么时候?你看到他在做什么?”追问出声,盛夏又道,“阿思,不要怕细节太小就不敢说,有时候越是小细节越是对我帮助很大。” “嗯,”阿思点点头,“是中午,我趁着工头去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到院子里透气,结果看到他鬼鬼祟祟的顺着墙根儿往外面跑,而且有点儿一瘸一拐的,像是腿上受了伤。” “还记得是哪条腿吗?”盛夏忽然想起春杏身上那道比较奇怪的伤痕,益发觉得这个涓生可疑。 “左腿吧?”阿思想了又想,有点儿不太确定,最后索性站起身来模仿了一下记忆中涓生的动作。 “应该是左腿。”盛夏看着阿思的样子,肯定出声。 而且如果真是左腿受伤变瘸的话,那与春杏身上那处深浅不一的青紫伤痕也是能对应得上的—— 在验尸的时候,她在春杏身上那些事后造成的伤痕中,发现了几处损伤深浅不一的踢打痕迹,当时的她还对伤痕的轻重不一有所怀疑,现在看来,若是凶手当真瘸了一条腿便全都能解释的通了。 坐在那里又问了阿思一些细节,等到她再也想不起什么的时候,盛夏方才送她们离开。 抬头看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盛夏不由加快了前往醉仙楼的脚步。 “四哥,你真的打算不告诉盛夏你已经发现了?”眉头皱起,言毓的脸上很是纠结。 刚刚他想起盛夏的荷包放在他这里便同言涵一起追了过去,却没想到正好看见盛夏随着那小姑娘钻入小巷的身影。 他们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了进去,却没想到是盛夏在查案子。 可是,他明明记得盛夏与宋侍郎一起调查的那桩案子里,死者是成年男子而且有四个,那现在这个春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瞒着我自然是有她的原因,”言涵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旁人看不透的神色。 “那……你不会偷偷的调查吧,对吧?” 小心翼翼地问出声来,言毓却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压根儿是白问。 果然,言涵虽然没有出声回答,但转头看向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瞒着自己虽然有她的理由,但并不代表他言涵就会任由她瞒着自己,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件事情都不只是一桩谋杀案这么简单。 “可是四哥,盛夏发现的话怎么办?她可是会生气的。”搓搓手,言毓的神色愈发纠结。 当然他其实最想说的是,如果你被盛夏发现了,能不能不要把我也知道的事情供出来…… 言毓正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话挑的更加明白一些,便只听得包间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打开,盛夏便走了进来。 “摊子上稀罕好玩的东西多吗?都买了什么,给我瞧瞧?” 言涵一开口,言毓就紧张不已,更别说他一眼瞧过去就看到盛夏那空空如也的双手——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买! 果然,盛夏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窘迫,下意识地将垂在身侧的双手背到了身后。 “那摊主不过是吆喝的声音大罢了,我过去瞧了瞧,就跟其他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上东西差不多,什么稀罕物件都没有,就只有几个颜色图样是仿照北疆那边风格的小镜子而已。” 在桌子旁边坐下身子,盛夏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 “那怎么还去这么久?等的言毓都喊了好几次饿,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想着也去瞧瞧呢。” 抬手倒茶,言涵神色自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这不是在府里憋了太长时间,好容易出来一趟,就觉得什么都稀奇好玩的不得了,然后就挨个摊子逛了逛。 我以为没多长时间呢,谁知道一回神儿才发现天色都这么晚了。” 接过茶水来喝,盛夏还不忘瞥了言毓一眼,道: “你中午在浮雨阁吃了那么多东西,哪里就这么容易饿?” “我,我……” 言毓张了张嘴,愣是半天没想到要接句什么话。 包间里两个人说话聊天都自如平常得很,就只有他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感受着空气里的紧张与刺激,甚至连心心念念已久的菜肴端上桌子,都没有往常的胃口。 明明是一顿极其丰盛的佳肴,却偏偏让言毓吃出了没有胃口的感觉。 放下筷子看看那桌子上还剩下的多半只烧鸡,言毓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浪费,真的是太浪费了! “对了,我有个事情要同你商量一下。”言涵忽然开口,打断了言毓心里的叹息,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的立刻看向了他。 结果,言涵是要同盛夏说话。 “什么?”盛夏抬头看他。 “我想着是不是明天先搬出盛将军府,一来是我最近这些日子肯定要经常进宫去,早早晚晚的,让你跟着时间作息什么的一起全都乱了套。 二来就是盛老将军不日就回来了,我就这么直接住在将军府的话是不是有点儿不方便?盛老将军应该也不会乐意的。” 淡淡的出声说着,言涵的脸上浮起的几分遗憾之色,让言毓在心里忍不住地腹诽着: 岂止是不乐意,恐怕你再住下去,盛老将军拿刀砍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说得也是,若是父亲回来发现你住在将军府的别院里,怕是要直接抄起佩剑来砍了你了。” 点点头,盛夏比言毓要直截了当的多。 “噗——” 言毓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口茶水出来。 “那个,我不小心呛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接收到言涵凌厉的眼神,言毓赶忙端着杯子躲开站到了一旁,心里却对他忽然提出的要搬出盛将军府的事情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盛夏面前,自家四哥哪里会是个节制且彬彬有礼的人? 虽说他是一定会顾及盛夏的感受从盛将军府里搬出来,但也一定会不依不饶的从盛夏这里骗取点什么好处,怎么可能会这么痛痛快快的呢? 他这样,一定是为了放松盛夏的警惕,好暗中调查她到底在背着他调查什么案子,而这个案子又到底关系着什么不能告诉他的秘密。 抬头默默的看着与盛夏谈笑风生的自家四哥,言毓不由得又在心里感叹了几句“阴险啊真是太阴险了”。 第226章 审问刘李氏 言毓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家四哥的阴险程度。 在第二天搬出盛将军府之前,言涵还是从盛夏那里讨要到了额外的好处作为自己搬出去的“补偿”,但至于他到底讨要到了什么,却是言毓始终没有问出来的。 那边言毓抓耳挠腮的想知道自家四哥又耍了什么阴险招数,这边的盛夏没了守在府中的言涵,出入刑部就更频繁了一些。 “下水道那起案子的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叫张民,今年三十四岁,原本是城中一家药铺的送货伙计,但据药铺的老板说,差不多半年之前张民就已经不干了。” 刑部议事厅里,宋侍郎拿着几页卷宗递到盛夏的手里。 “半年之前就不干了?”盛夏微微蹙眉,这似乎跟张民的死亡时间对不上。 “对,那药铺的老板说得很肯定,因为当时正是药铺很忙的时候,突然走了一个连加工钱都不愿意再做的伙计,他就记得很是清楚。” 宋侍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还专门向药铺老板求证了好几次。 “连加工钱都不愿意?”盛夏愣了一瞬,她一直以为死者张民是突然失踪的。 “也就是说,张民是自己向他请辞的,而不是忽然有一天就失踪不见了的?” “嗯,药铺老板说还挽留了他好几次,这个事情我也觉得很奇怪。”宋侍郎点头答道。 “那张民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干了?”盛夏追问道。 张民的尸体虽然不是她最后解剖检验的,但她也是现场检查过的,那双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根本不会是什么条件好的不缺银两的人家。 如果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她不相信张民会连涨工钱都不愿意继续干下去。 “说是要举家搬迁离开京城。”宋侍郎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张民家里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清贫老百姓,在城外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亲戚,也不存在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状况,所以我对他要举家搬迁的事情很不理解。” “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盛夏眉头也蹙了起来,正如宋侍郎所说的那样,张民的这个举动实在是有点儿奇怪。 “没有,”宋侍郎摇了摇头,“张民的遗孀刘李氏正在赶来刑部的路上,我们的人去问她的时候,她说家里一直过得安安稳稳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张民就忽然提出要搬离京城,她为此还与他吵了一架。” 话音落地,宋侍郎抬头看看望着自己的盛夏,方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道: “方才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张民的遗孀。” 盛夏点点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道:“刘李氏,张民才失踪了半年左右,他的遗孀这么快就改嫁也是很少见。” “据说是张民在失踪前给她写了一封休书。她自己没办法支撑生活,所以才改嫁的。现在的丈夫是一个种田的农户,农闲的时候会去做零工,给人扛大包什么的,也是个做苦力的。” 接口出声,宋侍郎看到盛夏一面点头一面低头去看手里的卷宗,便坐在那里没再说话,直到外面的官差跑进来禀报刘李氏已经到了刑部,他们两人才一同起身走了出去。 盛夏走到门口时,刘李氏已经坐在了询问室的桌子后面。 明亮的阳光从她身后的窗子照进来,盛夏没办法看清楚刘李氏的容貌和表情,只能看到她来来回回晃动的身影,隐约感受到她的局促与不安。 盛夏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李氏见到有人进来,身子立刻绷得笔直,晃动却愈发的厉害了起来。 “我是刑部的官差,你可以叫我盛姑娘。”在刘李氏对面坐下身来,盛夏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刘李氏你不用紧张,我们找你来只是还有些细节的问题要问你。” “你是刑部的官差?姑娘家也能在官府里当差?”看着盛夏忍不住出声,刘李氏才刚说完,又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没有怀疑官老……大人您的意思,我,我……” 紧张的涨红了脸颊,刘李氏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是来刑部帮忙的,就跟你知道的帮工一样。”盛夏看着她缓缓出声。 “哦,哦,是这样。”刘李氏连连点头。 “刘李氏,听说你丈夫刘三凡是……” “什么?我家刘三凡犯事儿了?他,他犯什么事儿了?” 没等盛夏的话说完,刘李氏便“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身边的侍卫顿时警觉,将手里的兵器紧握作响,一瞬间吓得刘李氏脸色发白。 “刘三凡没有犯事,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情况。”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放松,盛夏对着刘李氏解释出声。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他犯什么事儿了,我家老刘性格很憨厚,从来不跟别人争执,更不用说犯事儿了。” 刘李氏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刘三凡的?”盛夏重新开始发问。 既然这个刘李氏这么紧张她现任的丈夫,那不妨就从他问起,人在谈论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情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而她眼前的刘李氏,不仅紧张,还十分的警惕。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有好多年了,他从前是我家的老邻居,我们进进出出的自然就认识了。”刘李氏想了想,出声答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的亲?”盛夏的问题又抛了出来。 “今年三月中旬的时候,”刘李氏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那个天杀的张民离开家之后,老刘他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有个依靠,就总是来帮我搭把手。 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我见他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又不嫌弃我成过亲,所以一商量就,就……” 犹豫了半天,刘李氏到底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你刚才说张民离开家?”盛夏头脑十分敏锐,瞬间就觉察到不对,“他难道不是忽然失踪了吗?” “他是,是忽然失踪的,”刘李氏愣了一瞬,方才结结巴巴的出声。 “但你说他是离开家,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他要走。”不依不饶,盛夏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脸上,“刘李氏,你应该知道不对官府说实话的后果吧?” “我,我没有说谎,”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刘李氏结结巴巴道:“他确实是忽然失踪的,但他之前跟我说过不止一次要离开京城,而且还强迫我跟他一起离开。 但我不想走啊,我是他的妻子不假,出嫁从夫也不假,可是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亲人朋友都在京城,现在好端端的要离开,我真的舍不得。” “所以你就同他大吵一架?”盛夏紧随其后。 “我不想跟他吵架的,我真的不想的,”拼命摇头,刘李氏的神色有些激动,“每次一说到这个事情,他就要冲我发脾气,有时候还喝了酒之后打我。 那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跟他大吵起来,还摔了家里的东西,我,我以为他一定会打死我了,可谁知道他居然没有朝我动手,只是把家里砸的乱七八糟的,之后留下一封休书就摔门出去了,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盛夏的目光紧紧落在刘李氏身上,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差不多,差不多是四五个月之前。”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刘李氏有点儿不敢直视盛夏的眼睛。 四五个月之前,正是张民被害身亡的时候。 “四五个月之前?”盛夏冷笑一声,接着道:“四五个月之前,也就是二月中旬到三月中旬之间,你的丈夫张民才刚刚失踪离开,你就立刻改嫁给刘三凡了,刘李氏,你速度够快的啊。” 刘李氏的面色刷的一下惨白惨白,她目光犹疑不定,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李氏,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张民好好的就提出要搬离京城,还说自己不想离开是因为亲戚朋友都在京城,所以不舍得。 依我看,张民是一早就发现你和刘三凡的奸情,而你也是因为不想离开刘三凡所以才不肯跟着张民一起离开京城的吧?” 冷冷出声,盛夏的目光密切注视着刘李氏的一举一动。 虽然她从一开始到现在说的话全都没有什么毛病,可盛夏就是觉得不正常。 “没有,我没有!”脸色骤然涨得通红,刘李氏激动万分地喊道:“我没有跟老刘私通!我没有跟老刘私通!” “那你说为什么你丈夫才刚刚离开家没有多久你就立刻改嫁了?!”盛夏步步紧逼,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手里有休书,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那个王八蛋不要我了,就不许别人对我好吗?!”刘李氏也激动了起来,提到张民的时候,她甚至恨的咬牙切齿。 “别人对你好没有问题,但张民失踪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报案?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幽幽出声,盛夏的话音落地,便瞧见对面的刘李氏一脸的灰败颓唐。 第227章 刘李氏的谎言 “没有,我真的没有……” 身子顿时瘫软在椅子上,提到张民的死就仿佛触及到刘李氏的什么软肋一般,让她再无力气挣扎反抗。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死了,官老爷,官小姐,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案?”盛夏看着她的目光里将信将疑,“就算张民留给你一封休书,但也是在大吵一架之后摔门走掉,身上没有带走家里任何的积蓄,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带走,刘李氏,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多年夫妻,你对他就一丁点儿的感情都没有?” “多年夫妻又怎么样?”刘李氏的脸上划过一道哀伤,又渗透着些许冷意,“自从我嫁给他,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整天除了吃苦受累就是看他的脸色过活,他有时候喝醉了酒还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我。 官小姐,不瞒你说,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了,我就是一个人在路边饿死冻死,也比跟着他强。 你说,他好不容易离开我了,我还会管他到底去了哪里吗?我除了巴不得他再也别回来之外,怎么可能还想着报官把他找回来? 难道把他找回来,让他撕了休书再继续折磨我吗?” “所以你刚刚还是骗了我,你跟刘三凡并不是在张民失踪之后才在一起的。” 盛夏看着刘李氏,一字一顿出声。 刘李氏沉默良久,道:“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且张民也不知道,跟他要离开京城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张民到底为什么要离开京城?”盛夏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 审讯就是这样,同一个问题看似反反复复,但在不同的情景、不同的心境之下,时常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他说他找人算过,只要离开京城换个地方住,我们就能,就能有孩子。”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刘李氏的脸上显出几分窘迫和难堪来。 成亲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孩子,这始终是压在张民心头的一块无法挪动的巨石,更成了他们夫妻之间争执吵闹的导火索。 为了孩子的事情,张民对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甚至不止一次动手狠狠的打她,这件事情仿佛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让刘李氏无论如何都不愿轻易提及。 询问室里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 盛夏看着骤然形容憔悴起来的刘李氏,目光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却又犀利的让人无法直视,仿佛要透过她的面容直直的看到她的心底里去。 “最后一个问题,”沉默良久,盛夏缓缓的开口,“你听说过一个名叫陈晨的人吗?” 刘李氏低垂着的眼眸明显一抖。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刘李氏摇了摇头,态度比先前还要谦卑、还要委屈,“官小姐,民女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接活儿做零工,抛头露面的事情基本不做,就这样张民还对民女不满意,民女怎么可能还会出门认识别的男人?” “是吗?”盛夏唇边浮起一丝不明情绪的笑来。 “民女清清白白行事,还望大人明察。”咬紧下唇,刘李氏很是委屈又很是不肯退让。 “我明察不明察是一回事,但刘李氏,你可听清楚我方才的问话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个叫陈晨的人是一个男子。” 不咸不淡出声,盛夏没再给她辩解的机会便站起身来走出了询问室。 询问室外的院子里阳光正好,盛夏还没来得及同等在外面的宋侍郎说话,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久违了的熟悉面孔。 “叶青?”盛夏的嗓音里浮上了几分惊讶。 “属下见过盛姑娘。”脸上带着笑,叶青快步的走到盛夏面前。 比起上次见他的时候,如今的他又清俊不少,更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南陵城里又有什么案子发生了吗?”盛夏上下打量着他出声问道。 “南陵城很安宁,是宋侍郎命属下进京给您当帮手的。”声音清朗,叶青身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给我当助手?”盛夏转头看向宋侍郎。 “盛姑娘是这样,”宋侍郎开了口,“您现在一下子要侦破两桩案子,其中一桩又事关重大,难免需要个帮手帮您做些事情。 下官知道青影大人一直跟在您的身边,但这事儿不是要瞒着殿下吗,所以青影大人您肯定也是不能再带着破案的。 所以下官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叶青,您二位一起办过案子,相互熟悉,叶青他又是个伶俐能干的,于是下官就自作主张把他从南陵城府衙借过来了。” 笑眯眯地看着盛夏,宋侍郎又补了一句,“如有得罪之处,还请盛姑娘恕罪啊。” “眼下破案要紧,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咱们稍后再算吧。”配合着出声,盛夏冲着叶青眨了眨眼。 “刚才我在里面与刘李氏的对话,你们可曾都听到了?” 知道叶青一定事先了解过案情,盛夏便直截了当的开了口,看到他们两人齐齐点头,盛夏又道: “不知道二位有什么看法。” “属下愚钝,没有看出什么太大的问题来,那刘李氏好像很是委屈的样子,不过……”得了宋侍郎的示意,叶青率先开了口。 “不过什么?”盛夏问道。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属下总觉得刘李氏的委屈很奇怪,她说到死者张民与她争吵和动手打她的时候,是真的生气、真的委屈、真的充满痛恨,但说到别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些假,像是强行装出来的。” 皱起了眉头,叶青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这种感觉。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别扭。 “我也赞同叶青的意见,”宋侍郎缓缓开了口,“这个刘李氏看着很老实的样子,但她说的话一直避重就轻。 到最后,她跟刘三凡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说出个清晰的回答来,只是含含糊糊的,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死者张民的身上。 至于她提到的死者张民要离开京城的理由,到底是真是假还要进一步调查,反正现在张民已经死了,她说什么也都是死无对证。 就更不用说盛姑娘你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第三个死者陈晨,刘李氏肯定认识。” “认识却说不认识,还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里面不是有猫腻又是什么?” 叶青接口出声。 刚刚刘李氏的表情转换的很快,但却还是没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不过我有一点不是很明白,”顿了顿,叶青将目光转向盛夏,“如果张民的死真的与她有关系的话,为什么她还要将张民离开家的日子说得与他死亡时间那么近? 如果她说得再早一点儿的话,身上的嫌疑不就更轻了吗?” 从刚刚站在窗外听到刘李氏的回答之后,这个疑问就一直盘旋在叶青的心里。 “可能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吧,”盛夏沉吟着出声,“比如说他们吵架的动静很大,有邻居听到了,又或者那段时间张民在家里进进出出的总是碰到周围的邻居。 这种情况下她一旦说谎,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反而是会引起我们的怀疑。” “您说的也是,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反倒是给人一种很实在的感觉,就像我这样的,可能潜意识里就会觉得她的嫌疑要小很多。” 点点头,叶青感慨着说道。 整个问话听下来,他的心里一直摇摆不定,时而怀疑刘李氏回答的真实性,时而又觉得她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可怜的寡妇。 “对了,”停下走向院外的脚步,盛夏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回头看向宋侍郎,“宋大人,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刘李氏的?” “在她的家中。”回答出声,宋侍郎的神情中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是张民原来的住所,还是刘三凡的住所?”盛夏问得更明白了一点儿。 “哦,您问的是这个,”宋侍郎恍然大悟,“是刘三凡的住所,不过是他与刘李氏成亲后新搬迁的住处,据说是刘李氏不想再回忆起跟张民有关的事情,所以才搬走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宋侍郎又道:“刘三凡现在的住处与张民当时的住所相距着实不近,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看来是有心要远离刘李氏当时的生活环境。” 远离当时的生活环境? 还是想要远离当时知道真相的周围邻居? 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刘李氏眉毛的那最后一跳,盛夏从心底里浮起一丝冷笑—— 那个名字叫陈晨的男人,正是他们在下水道的墙壁中发现的第三个死者。 而刘李氏最后那一句十分肯定的“不认识”,明明白白的就是在说谎!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到底隐瞒了些什么?又到底在这桩下水道藏尸的案子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盛夏决定亲自去看看。 第228章 造访刘三凡 城南还是城北? 马车停在岔路口的一瞬间,盛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城北张民的房子荒废已久,早一刻去或晚一刻去,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而城南刘三凡的住处则不同。 趁着刘李氏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去得越早,越有机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刑部的马车一路疾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身后悄悄多出来几个追踪的身影。 藏在黑色蒙面后的青影一脸的纠结: 为什么偏偏派他来跟踪调查盛夏的行踪? “那是因为你与盛姑娘最熟悉,她有什么习惯,会做什么选择,你要比我们都更清楚,这样方便咱们提前预测,更好的完成任务。” 初初与青影一起领到任务时,暗影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当然了,你也得比平常更加小心才是,因为盛姑娘也很熟悉你。 短暂的交手接触她未必能认得出来我们,但一定能认得出来是你,你可千万别带着我们大家伙儿一起暴露啊。” 再次重重的拍了拍青影的肩膀,暗影说得十分语重心长,但落在止不住犯愁的青影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感觉。 尽管心里又是犯愁又是烦躁的,可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主子交代的任务也不得不做,青影只能跟着其他人换了一套与安王府的影卫截然不同的行头,别别扭扭的跟在盛夏的身后。 “盛姑娘,我们到了。” 马车外面,叶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轿帘被掀开,环顾四周一圈的盛夏还没有走出马车,便已经在心里生出了不小的疑问——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宋侍郎跟她说过,刘三凡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给人做苦力扛大包来赚点儿外快。 就凭这点儿收入,他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视线落在面前一排整整齐齐、大门新刷了清漆的小院上,盛夏心里的疑窦更深了不少。 这边盛夏还在琢磨,那边叶青已然敲开了刘三凡家的大门。 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探出了头,满目警惕的盯着叶青,“您几位是……” “刑部的官差,想来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叶青的动作很利索,一下子就把刑部的令牌举到了刘三凡的眼前。 刘三凡愣了一愣,才道:“今天官老爷不是已经找过内人了吗?内人该说的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 “我们不找刘李氏,我们找你。”叶青抬眸看着刘三凡,“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进去说?” “可是……”刘三凡没有让开的意思。 “怎么?官差问话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叶青在府衙里做了那么多年捕快,对于同什么人打交道说什么话这一点运用的十分得心应手。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果然,刘三凡的面色立刻有些畏缩,“只是小人的内人从刑部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好像是受惊了一样,小人只是怕她看到几位官爷之后会更受惊吓。” 关心刘李氏的语气不像在作假,这个刘三凡倒很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盛夏走上前去,道:“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她既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那就不用出来见我们便是了。” 面上浮起几分犹豫,刘三凡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那,那几位官爷就请进吧。” “我听说你是才搬家到这里不久?”走进院子,叶青对着刘三凡开了口。 “官爷说的没错,小人的院子确实是刚买来的。”刘三凡连连点头,余光里却忍不住地瞟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盛夏。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没有见过盛夏,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在来的所有人里面,这个沉默着不开口,只是到处观察的小姑娘,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就好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那般,永远是最晚一个出招,却总是能一招致命的。 而他自己,则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击中的靶子。 “你和刘李氏认识多长时间了?”叶青的询问还在继续。 “这个还真不好说,我们两个做了很长时间的邻居,来来去去的就认识了,但具体多长时间了,小人还真说不准。” 摇摇头,刘三凡的答案与刘李氏在刑部回答的如出一辙。 要么,两个人说得都是真话,要么,就是事先对过了口供。 “刘李氏是你的第几个妻子?”叶青看到他游走的目光,立刻又用问题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啊?”刘三凡明显愣了一下。 “我是说,你在刘李氏之前曾经娶过亲吗?”叶青再问。 “没有,刘李氏是小人的第一个妻子。”刘三凡赶紧摇头。 “哦?”叶青挑了挑眉头,继续问道:“可刘李氏并不是头婚,您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娶了她?”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叶青又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奇而已。毕竟我瞧着你的条件也还算不错的。” “大人说得哪里话,小人就是个穷苦老百姓。从前正当年的时候,小人不是没想过要娶亲,但就是因为太穷了,压根儿就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 我跟内人是老相识,多年来也都相互了解,这次我看她被休妻下堂,前夫又不知所踪,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靠着做点针线活勉强维持生计,所以就想着不如干脆搭伙过日子。 我干活儿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她呢也能有个依靠,不至于饿肚子。” 回答出声,刘三凡脸上带着憨笑。 看起来,他对自己能娶到刘李氏这个妻子是打心眼儿里的感到高兴。 “穷?”盛夏忽然开了口,她收回落在院子里的目光看向刘三凡,“能买的起这里带小院的房子,还会穷到娶不起媳妇?” “姑娘,这,这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很多年钱才买到的,而且还借了不少的银子等着我去还呢。” 顿时涨红了面色,刘三凡说话结结巴巴,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 “都借了谁的银子?麻烦你一会儿把借条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吧。”叶青笑眯眯地拍了拍刘三凡的肩膀。 “也没,没借了多少,所以都没有打借条。”刘三凡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窘迫。 “你刚刚不还说借了不少的银子么?怎么现在又变成借的不多了?”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叶青这次不用盛夏提醒,自己率先发现了问题所在。 “小人,小人……”刘三凡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三凡,官府问话你蓄意说谎隐瞒,按照我大胤的律令可是要挨板子的。” 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叶青继续道: “现在正是田里农忙的时候,你挨了板子躺在那里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不要紧,地里的庄稼怕是等不了你那么长时间吧?” “官老爷,求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真的没说谎,小人就是一时紧张说错了话,真的没有要骗你们啊!” 刘三凡立刻哀求出声。 “刘三凡,你一直都是在做农活打零工,从来没有做过别的?”盛夏对他的哀求不置可否,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从来没有做过别的,小人家里是务农的,小人自己自然也是务农的。”刘三凡赶紧回答出声。 “是么?那你的院子里怎么会堆放了这么多工地上常用的修葺材料?!” 嗓音骤然冷了下来,盛夏抬手一指,顿时让刘三凡面色苍白如纸。 “这……这……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结结巴巴半天,刘三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来个彻底否认。 “不知道?”盛夏冷笑,道:“那几包东西都快占了你大半个院子,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从来就没有见过那几包东西,是我们几个人进了你的院子之后才莫名其妙出现的?” “不是,不是,姑娘,小人不是这个意思。那几包东西,小人买下这个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堆放在这里的,最近农忙,小人还没来得及收拾,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您说的什么什么材料啊!” 语气里哀叹满满,刘三凡看着盛夏,目光里满是急切,“还请这位姑娘明察,明察啊!” “查我当然是要查的,但是刘三凡,我自己查出来的,和你亲口告诉我的,虽然内容都一样,但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要是说实话,算你戴罪立功,罪轻一等,我要是自己查出来,那你可就是蓄意欺瞒官府,阻碍官府断案,要罪加一等了。” 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刘三凡,盛夏能看得出来他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与迟疑,可最终得来的,还是他的那一句“小人真的不知道。” “看来你是要撒谎到底了。”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盛夏对着叶青吩咐道: “差人去工部仔细查,看看从京城的下水道修建至今,有没有哪个小工头的名字叫刘三凡的。” 第229章 红宝石戒指 盛夏话音未落,刘三凡的腿先软了下来。 伸手没有扶稳墙根旁立着的锄头,他脚下一滑,稀里哗啦的带倒一片农具。 盛夏冷眼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把他带走。”叶青招招手,唤来了几个年轻的官差。 “躲在屋子里的刘李氏也找人看管起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刘三凡被人踉踉跄跄的带走,盛夏对着叶青继续说道: “只有张民的尸体是被人用院子里的这些材料砌在墙里的,其他几个死者身上的用料都不太一样。 就算刘三凡与张民的死有关,但估计也仅仅是与张民一个人的死有关,其他三个死者他未必知道。”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刘李氏才是背后主谋?”叶青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不是他不相信刘李氏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妇会作案杀人,而是他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她居然是幕后主使,而且似乎还主使了不同的人来帮她作案。 她只是一个样貌平平的寻常少妇,她真的是那个幕后主使吗?还是说,她也只是这桩连环杀人案的一个环节? 思绪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叶青总是不敢相信是前者。 “你不要忘了,我在提到陈晨的时候刘李氏的反应,”似是看出了叶青心里的疑惑,盛夏再度开口,道:“这个刘李氏,起码跟两个人的死都有关系。 所以,当初我们派去张民家里调查的人,要去再查一遍。这次重点调查刘李氏,去把她的亲戚朋友都挖出来,看看她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的,她说起张民的语气和态度,根本不像是一个能忍受他虐待折磨这么多年的样子。” “可是刑部之前去调查的时候,不是说刘李氏的家人都不在了吗?她就是因为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有娘家做主,所以才一直被张民欺负。” 叶青微微皱起了眉头,刑部的卷宗他是仔仔细细看过好多遍的。 “所以我才说要深挖,”抬头看着叶青,盛夏接着道:“今天上午我问她为什么不随着张民离开京城的时候,她给我的回答可是她的亲戚朋友都在京城,她不舍得走。 要是正如她所说的,自己一个亲戚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下意识地找这样的借口来骗我?”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道:“人在情急之下,就算是撒谎也会无意识地选择那些真实的、可以查证的东西。” “也就是说,谎话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 愣了一瞬,叶青才反应过来,然后眉头又皱得更紧了几分,“要果真是这样,这个刘李氏的城府也实在是太深了。” 而且,也太可怕了。 言涵等在了盛夏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缓步走过长长的街巷,盛夏才抬脚在巷口转过弯来,下一秒便跟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儿了,所以……” 近乎本能地开口道歉,盛夏的话还没说完便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人。 “所以什么?”站在那里的“罪魁祸首”脸上带笑。 “所以我应该再多踩你一脚。”皱了皱鼻子,盛夏没好气的出声。 显然,他刚才根本就是故意要与自己撞上的。 “我被你撞到了,你却要多踩我一脚,这是什么道理?”言涵也不恼,仍是笑着问道。 “我还说你把我撞疼了呢!”向着言涵递去一个白眼,盛夏继续向着将军府走去。 “撞疼哪里了?不给我瞧瞧?”转身跟了上去,言涵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连说话的腔调里都带着笑意。 “瞧一眼五百两白银,否则不给瞧。”盛夏转身,向着他伸出手去。 原本是故意玩闹的举动,盛夏却没料到言涵当真伸手到袖袋里去掏,然后将一件东西放到了她摊开来的手掌心之中。 “没有五百两白银,只有这个,不知道行不行?”看着盛夏那满脸惊讶的样子,言涵深邃的眸底尽是宠溺的笑。 “这是什么?” 看着掌心里四四方方的盒子,盛夏讶然出声。 “打开瞧瞧不久知道了?”抬手指了指盒子上的一个小扣子,言涵又道:“这里是打开盒盖的小机关。” “这么小的盒子上还有机关暗扣?你该不会是又有什么坏招来吓唬我的吧?” 将信将疑的看着言涵,盛夏没有轻易的去打开盒盖—— 近来她愈发觉得,一贯严肃清淡的言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一肚子坏水。也许,是最近与言毓走动太多,所以被带坏了的缘故? 在心里琢磨着,盛夏不知道此刻正坐在茶馆里听书的言毓,忽然重重的打了个一个喷嚏。 “盛姑娘一向英勇无畏,有什么东西能吓唬得到你?我又敢用什么来吓唬你?” 眸底的笑容愈发浓烈,言涵又道:“放心吧,我又不是言毓,哪里会想那么多坏招儿来对付你?我保证,这盒子里面一定是好东西。” ——阿嚏! 茶馆里的言毓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真的?”仍旧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但盛夏还是伸出手去轻轻按下了那个古铜色的按扣。 “啪嗒”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紧闭着的盒盖弹了起来。 盒子里的东西霎时间出现在眼前,盛夏眸子里的惊喜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这个戒指……是这个戒指!” 忍不住的将戒指拿出来细细端详,银色的素圈简单大方,中间嵌着一朵红宝石雕刻而成的花朵,花的形状正是盛夏在北疆时最喜欢的那种没有名字,却在每年的春夏两季大片大片铺满山野的小花。 她还记得,她喜欢这小花,是因为它生命力的顽强。 绽放在北疆那样恶劣的环境之中,即便是狼烟战火四起,马蹄鲜血踏遍,它也仍旧努力的绽放着,不曾有一日辜负自己的芬芳。 “你曾经说过,北疆的首饰铺子做不了这么精巧的雕花,等有朝一日回到京城,定要做个这样的戒指来戴。” 言涵淡淡的开口。 “我当初不过是无意中说了那么一句,你居然还一直记着。”抬头去看言涵,盛夏上扬的唇角中充满融融暖意。 “当然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从她手里拿过那枚小巧的戒指,言涵小心翼翼地帮她戴在右手手指上。 她的喜欢,便是他的惦念,她的欢欣,便是他的快乐。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这块红宝石可真是澄澈,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府上还有这么一块上好的红宝石?难不成是新近得来的?” 低眸看着那红色的花朵在阳光下莹莹发亮,盛夏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这块宝石是我刚回到京城就送去翠月轩的,你在府里自然是没见过。” 伸手拉过她空着的左手,言涵一面与她并肩向前走着,一面出声说道。 “你刚回京城?”盛夏抬头看他,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连戒指的图样都是我连夜设计出来的,一心想着能再早一点儿做好,这样就能在你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把这个惊喜送给你了。 孰料翠月轩的老板还没将戒指做好,我便已经被陷害的失去了记忆。” 语气里微微有些叹息,言涵又道:“幸好,翠月轩的老板还是很有诚信的,没有偷偷将我这块上好的红宝石拿去卖了。 否则的话,我还得再费些心思才能找到这样成色的。” “什么成色的不都也是戴在手上嘛,何必非得找那么好的?你知道的,这些东西我一向不挑的。” 心底早已动容的盛夏故意嘟囔着出声,她不想让此时的气氛变得太过伤感。 毕竟对于失忆这件事,在言涵的心里始终是一个过不去的、充满内疚的坎儿。 “你不挑可是我挑,”言涵转眸看着盛夏,“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衬得上你,别的都不配。” “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盛夏被那目光瞧得羞红了脸。 “你管我呢,我就瞧着你最好。”言涵变得像个耍赖皮的小孩子。 “说起来,那翠月轩的老板还真是个诚信的人。” “嗯?你与翠月轩的老板打过交道?” “也不算是打交道,”盛夏转眸看他,“相宜成亲之前我陪她去过一次翠月轩,当时老板拿出来很多东西让我挑,结果店伙计拿错了盒子,让这枚戒指也混在里面了。 我不是一眼就瞧上这枚戒指了吗?就想要买下来,结果老板一口就回绝了,说是受人之托特地定做,即便是那人不再来取,他也绝对不会倒卖他人。 相宜见我喜欢,就向老板抬价,可那老板宁肯反过来给相宜再打个折扣,都不肯把戒指卖给我们。 虽说现在想想,他可能是碍着你安王爷的名头不敢随便卖,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随随便便的砸钱玩儿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好几年不曾去取,想来也是不在意的忘了。 他就算是偷着卖了,也不过是多赚了一笔而已,哪里犯得着跟自己的银子过不去?” 第230章 陷入僵局的案件 “我?纨绔子弟?”言涵指了指自己,似乎对这个划分有些不满。 “皇城之中,皇子居所,锦衣玉食,你不是纨绔子弟谁是?”秋水明眸含笑,盛夏故意说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是皇子王爷不假,但我又不是言毓那小子,哪里来的’纨绔’二字?” 摇摇头,言涵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远在茶馆里的言毓打了今天第三个喷嚏,一脸莫名其妙的他,正在很严肃的思考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嗳?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一路光顾着玩闹说话,盛夏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走回到将军府去,反而是来到了碧水湖畔。 “天色还早,那么着急回府去做什么?”言涵丝毫不为自己“诱拐”的行为感到内疚。 “可是在这里又要做什么?”回头看着碧水湖畔上的荷叶荡荡,盛夏又道:“去年的时候,我还同相宜一起在湖上划船摘花来着。 本来想着今年再来摘一次的,谁知道她已经是快要当妈妈的人了,别说再乘着小船摘荷花了,怕是连出个房门,李俊泽也得千小心万小心的扶着。” “当时我见过你的,你正在帮宋相宜摘那朵位置偏僻的荷花,一身红衣跳跃在碧绿的荷叶上,别提多引人注目了。” 嗓音带笑,言涵看着湖上碧色的荷叶,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悦动的红色身影一般。 “那个时候言毓对你赞不绝口,但我心里莫名的对他有些生气,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对你的喜欢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可这种喜欢又因为你的抗拒而更显得无能为力。” 即便意外让我忘记你的存在,但喜欢你,却是我永远忘不掉的事情。 眼眶有些发热,盛夏回过头来看着言涵,那一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颜上,如今也在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连笑容也多了许多。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一切都是他在无声之中为自己做出的改变。 “那个时候我也看到你了,”忍了忍鼻子里泛起来的酸意,盛夏继续道:“就躲在那座花里胡哨的画舫里嘛,还说自己不是纨绔子弟。” 强忍着却还是没能忍住,那嗔怪的尾音儿里带了几丝颤抖。 心里微微一颤,言涵伸手将盛夏揽在怀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是纨绔子弟,那我就是纨绔子弟。 好了,现在纨绔子弟要带你去最华丽奢华的画舫上听曲喝茶,这位姑娘可还喜欢?” “去你的。”微红了脸颊,盛夏随着他一起登上了曲声袅袅的画舫。 — 没有用了太多的手段,被带到刑部的刘三凡很快便将自己搬尸藏尸的过程全都招认了出来。 令所有人震惊的是,真正杀害张民的凶手,竟然不是他而是那个看着十分瘦弱胆小的刘李氏——虽然验尸的时候一早就怀疑凶手是个女人。 “将张民的尸体砌在下水道的墙壁里,刘三凡有没有说这是谁的主意?” 刑部议事厅,盛夏一面翻看着手里的口供,一面出声问道。 “他说是刘李氏的主意。”叶青顿了顿,继续道:“这样看来,刘李氏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确定无疑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那么巧,她杀人藏尸的地方,还藏着其他几个凶手杀人后的死者尸体?” “但是刘李氏不肯承认?”盛夏看到了刘李氏的口供一页。 “对,不管我们怎么问,她都不肯承认跟其他几个死者的死有关系。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在与张民起争执之后,为了反抗和逃脱张民的虐打,一不小心失了手才将他勒死的。 而且我们询问刘三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交代的。” 点了点头,叶青对此也很是犯愁。 现在他们手里的证据,只能证明张民是死于刘李氏之手,就更不用说刘李氏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过失杀人。 而就此询问张民从前的邻居时,也纷纷得到了他常常打骂刘李氏的说辞,即便是现在他们一纸诉状送到衙门去,这刘李氏也压根儿判不了几年的刑罚。 至于其他三个死者,他们更是一丁点儿有力的证据都没有。 难道就让这个杀人凶手这样逍遥法外? 叶青越想,心里越是觉得憋气得很。 “刘李氏的身份调查的怎么样了?”坐在一旁的宋侍郎开了口,眉头也皱了起来。 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捉拿归案,宋侍郎也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回大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一旁的官差开了口,“小人们去张民生前的住所和他的老家都调查过,只说这刘李氏是逃荒过来的。 为了口饭吃才不得不嫁给张民,而他们成亲之后呢,就随着张民一起搬离了村子,所以老家的人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张民住处的邻居也一样,只知道他们是半年前搬来的。” “半年,逃荒,”宋侍郎冷冷的哼了一声,“那刘李氏不是说她在京城里有许多亲戚朋友,多年来一直忍受着张民的虐待吗?! 满嘴的胡言乱语,这是在把我们当成傻子玩弄吗?!” 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宋侍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再去给我好好的审,本官就不信了,她还能一直这么嘴硬!” 眼看着宋侍郎发了怒,候着的官差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议事厅里一时安静下来,盛夏拿着口供坐在那里,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盛姑娘?”眼见得盛夏半天没有出声,宋侍郎试探性的唤了一句。 “宋大人,我倒是有个想法,”从沉思中回了神儿,盛夏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继续道: “既然调查刘李氏这条路走不通,我们不如从第三个死者陈晨入手。 如果刘李氏真的是杀死这四名死者的凶手,就她与张民现在的关系和情况来看,她不会与第三名死者陈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更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了就一时激愤去杀人。 从第三个死者陈晨入手,说不定会在他身边的人里发现什么问题。” “调查第三个死者身边的人?盛姑娘你是说,怀疑刘李氏现在用的是一个假身份和假名字?” 叶青脑子快,率先反应了过来。 “对,我确实有这个怀疑。”盛夏点点头,“再去查查张民有没有可能接触到埋藏第三个死者的那些材料,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很有可能帮她埋藏陈晨尸体的,就是张民自己。” “帮人藏尸又被人藏尸?要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有点儿讽刺了。” 叶青不由得感叹出声。 尽管盛夏想到了新的调查思路,可下水道藏尸案进行到现在,也算是陷入了一个不小不大的僵局。 无论刑部的官差怎么审问,刘李氏都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失手杀了张民。 精明万分的她自然知道,只要咬紧牙关,这一项罪名带给她的惩罚,远远比承认自己是个连环杀手要轻的多,说不定开堂审讯的时候,还能博得一众百姓的同情。 连续审问刘李氏无果,刑部上下参案的官差情绪难免有些恹恹,而不断纠缠骚扰春杏的涓生藏身之所的发现,则终于让他们提起了一口士气。 “涓生藏在城郊的一处破庙里,大概是这个位置。” 急匆匆的跑回来报信,那官差手指地图的时候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他们听了阿思提供的消息找到涓生家中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去,床铺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连他的父母都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以为他还在城中的哪里给人家做苦力赚银子。 于是仔细查看了涓生住过的地方,又逐个儿走访询问了与涓生近期有过接触的人,官差们才渐渐摸索出了方向,找到了涓生最可能的藏身之所。 “我们人手太少,所以没敢闯进去搜查,怕不小心惊动了他,只是埋伏在破庙的周围盯着,然后我赶紧回来报信。” 终于调匀了呼吸,那官差将破庙的位置和埋伏的位置一一告诉了盛夏和宋侍郎。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涓生现在到底在不在破庙里?”叶青听出了话里的问题。 “我们不太确定,那破庙周围连个遮挡物都没有,我们不敢靠近,只能确定是那里。”那官差答道。 “那我们派人去破庙的时候就要小心一点儿了,”收回目光,叶青看向盛夏与宋侍郎。 “都换上便装,分散过去。”点了点头,宋侍郎吩咐出声。 翻身上马,盛夏与叶青一起向着涓生藏身之处骑行而去,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始终跟着他们的身影悄悄的调转了方向。 “主子,他们似乎是找到了嫌疑人的藏身之所,盛姑娘已经跟着过去了,但属下看她的意思,这个嫌疑人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幕后主使的可能性不大。” 安王府内,青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言涵的面前。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点点头,言涵再度问道。 第231章 大火烧庙 “回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桩案子是皇宫里的那位拜托盛姑娘去查的。” 压低了嗓音,尽管身在安王府内,青影的警惕性已经成了无可更改的本能。 “应该就是那天您带着盛姑娘进宫去之后,因为安太后故意刁难盛姑娘,您与她一同回寝殿去,但却留下了盛姑娘和宫里那位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 据说,盛姑娘当时第一时间怀疑的是宫里那位,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保持着这个怀疑。”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青影犹豫了片刻,才又道: “主子,属下说句僭越的话,如果盛姑娘还是在怀疑宫里那位的话,属下觉得这事儿就有些危险了。 万一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就盛姑娘那为了您不顾一切的性子,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我知道了,你好好跟着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保证她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至于这案子,我会再多派人手去调查。” 沉默片刻,言涵淡淡的说道。 青影应了一声便很快的退了下去,书房里又重新剩下了言涵一个人。 居然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将这么危险的事情交给盛夏去做? 言涵觉得,自己是该找个什么时候与自己的这位皇兄好好谈一谈了。 盛夏骑马来到破庙脚下的时候,正赶上埋伏着的官兵们的一片混乱。 尽管他们已经很是小心,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被从外面归来的涓生发现了踪迹。 假装没有觉察的缓步回到破庙,涓生却趁着官差们缓缓靠近的时候,用油灯点燃了破庙里的茅草和布条。 一时之间火光冲天。 官差们大惊之下冲进去一面灭火一面抓人,却压根儿没有见到涓生的半分踪迹,不见他在大火燃燃的屋内,亦不见他何时逃窜出屋外。 而面对着破庙借着风势越来越大的火焰,他们更是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这里灭火,还是将人手全都遣散出去寻找涓生的踪迹。 “一半人留下在这里救火,另外一半人仔细的搜山。” 指挥出声,眼前的慌乱景象让盛夏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不是不想让所有的官差都去加紧搜寻涓生的踪迹,但这破庙附近还有几户人家,若是不及时救火,火借风势越燃越大,怕是很快就要波及无辜之人。 “盛姑娘,我也带人去搜山。”叶青跑到盛夏面前请命,脸上还带着消不去的怒气。 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来晚了,还是在气埋伏在这里的人竟然没有抓到涓生。 然而盛夏却是摇了摇头。 “盛姑娘!”叶青有些急。 要是让他在这里组织救火,他非得急出病来不可。 “搜山能抓到人的可能性很小,他们刚才也说过了,压根儿就没见到涓生从破庙里面出来过,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盛夏看着他,眉宇间依然是那副沉静的模样。 “更重要的事情?”叶青愣了一下。 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抓住逃跑了的涓生更重要的? “刚才我问了一下他们埋伏的情况,以我们调查对涓生的了解看,他自己发现有埋伏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肯定是有人发现了埋伏,然后给了他提醒,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挑几个最能干的人,找一找那个帮忙的人留下来的线索。” 盛夏看着他缓缓出声。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那个发现埋伏的人就是,就是幕后主使?”叶青最后一句话强行压低了嗓音。 盛夏点了点头,“他能发现我们的埋伏肯定不是偶然,我怀疑他也在一直监视着涓生的一举一动,难免会留下什么痕迹在附近,你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是,属下这就去办。”叶青立刻严肃了神色。 因着发现及时,破庙里烧起来的大火很快便被扑灭。 待到庙里的灰烟散去,盛夏便弯着腰从官差们刚刚支好的用来固定房梁的架子下钻了过去,径直来到了破庙之中。 被火烧过的庙里一片焦黑,但损毁却并不算太严重,连里屋靠着窗户的木桌都没有被完全被烧毁,只是桌面上有许多燃烧过的灰烬。 或者,还有没彻底烧完的纸。 眸色一亮,盛夏快步走到那歪斜的木桌前,伸手拿起了那没烧完的半张纸片来。 身边跟着的官差递了烛火,就着那微弱的光线,盛夏面前能认得出上面的一些字迹: “醋,面谈,黄,踏碎,在靠近的路上……” 低声念着那纸片上残存的字迹,盛夏琢磨了一阵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写字的人定然是他们要找的幕后主使,而他们从前的推测也没有错,凶手杀人,定然是受了幕后主使的教唆。 “把这张纸仔细收好带回刑部去,”决定先不在这里多浪费时间,盛夏抬手将纸片交给身后的官差,又叮嘱道:“拿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折,被火烧过的纸很脆,很容易变成碎屑。”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落地,那接过信纸的官差已然是下意识地折起了信纸的一角。 烧脆的信纸骤然碎裂,即便是那官差立时出手挽救,却还是只抢救下来一块小小的碎片。 “盛姑娘,我……我……”那官差又是紧张又是自责,低头看着手里的灰烬不知所措。 “罢了,反正上面的内容我已经记下来了,没事了,你先忙你的去吧。”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盛夏冲着那官差摆了摆手。 原本她还想着回到刑部之后去验一验,看看这信纸上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着的信息,毕竟那些词语看着有些混乱。 “那,那小人先告退了。”内疚不已,那官差神情恹恹的退了下去。 在破庙里快速的看了一圈,盛夏也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而现在最困扰她的一件事,就是涓生去哪儿了。 那么多的官差在破庙外面埋伏着,他就算点火制造了混乱,也应该是想着借机从破庙冲出去跑掉才对,可她问了所有人,全都一口咬定没有看到有人从破庙里冲出来。 守在外面的官差不可能集体说谎,破庙里也没有涓生的踪迹,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破庙里一定有什么可以通向外面的密道。 可是,这庙里她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古怪的地方啊? 眉头微微蹙起,盛夏唤来了领头的侍卫。 “麻烦你吩咐下去,让大家在庙里再仔细的搜一搜,比如墙壁、床铺、水缸之类容易被忽略或者不容易被想到的地方……” 话说一半顿在那里,盛夏的目光猛然落在了庙堂正中央的佛像身上。 “盛姑娘?”侍卫有些奇怪,试着唤了一声。 “佛像后面刚才有人检查过没有?”一面问着,盛夏一面快着步子向着佛像走去。 “好像是没有,那边烧焦的柱子太多,爬不稳定会塌……哎,盛姑娘,盛姑娘您别过那边去!” 侍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只见盛夏弯腰从那些烧焦了的柱子底下钻了过去。 慌了手脚的侍卫赶紧向着盛夏跑过去,一面跑一面还喊了好多人过来。 只是盛夏的身手动作更快,还没等侍卫追上,她的身子便已经隐没在柱子后面消失不见。 整个破庙,就属这佛像的附近烧毁的最为严重,一看就知道是起火点。刚才她怎么就没想到,涓生将这里当成是点火的地方一定有他的原因呢? 他想要从这庙里安全的脱身,就不会冒着被烧着烧伤或者倒塌的柱子砸倒的危险,他肯定是在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后才点的火啊! 既然是从这里点的火,那他逃生的密道入口就肯定会在这附近的,自己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面在心里自责着耽误了时间,盛夏一面用手快速地在佛像身后的底座墙壁上逐寸逐寸的敲击着。 终于,纤细的手指下响起了“嘭嘭”的声音,那里显然是空心的! “过来搭把手!”看到方才那侍卫也钻了进来,盛夏向他招手出声。 两个人顺着空心的地方摸到了细细的缝隙,顺手捡起一根棍子撬开之后,便合力将那已经烧到变形的、伪装成墙壁的铁门搬了下来。 “砰!” 随着铁门重重落地的声音,一个漆黑的通道在他们的面前显露了出来。 “居然是密道!那个涓生一定是从这里逃跑的!”下意识地喊了出来,那侍卫后知后觉的想到,刚刚的盛夏一定是在找这个密道的入口。 “盛姑娘,我,我带着人先下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侍卫有点儿不好意思。 盛夏点了点头,“小心点儿,觉得不对劲儿的话就先退回来,大家的安全重要。” 叮嘱出声,盛夏的目光不曾从那漆黑一片的入口上挪开。 多年军营战场生活,让她对血的气味儿十分敏感,此刻虽然密道里面没有风也没有亮光,可她却还是能够嗅到那下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 第232章 杀人的地牢 地道里漆黑一片。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从入口下来之后,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想象中的一条绵延不绝的小道,反而是一块开阔的地带,像极了一间用来藏人的密室。 “多点着几个火把。”领头的侍卫吩咐出声。 跟在身后的官差动作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数个被点燃的火把便将整个密室照得灯火通明。 然而在看清密室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起难以弥散的惊恐—— 血,满满的都是血。 陈旧的血,腐烂的血,猩红的血。 流淌一地,喷溅一墙,甚至连天花板都没有放过。 无意中低头看看脚下,那被积累多时的黏稠鲜血浸泡了的靴子,让他们不由从脚底升起一股深深的凉意。 站在破庙里的盛夏听到了来自地道的呼喊。 “盛姑娘,盛姑娘您得下来看看这里——” 地道里传来的喊声有点儿飘远,但盛夏还是听出了里面隐藏着的一丝丝颤抖。 地道里不止有无尽的鲜血,还有无尽的枯骨与腐烂的尸身。 候在地道里的官差在盛夏的指挥中打开角落的木箱,又挖开起伏不平的地面,无数森森白骨与散发着腐臭的尸块便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时之间,地道里的血腥之气中又染上了腐烂的恶臭。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有心思去注意空气里弥散着的怪味儿,占据所有人目光的,是摆在眼前的这一条又一条已经消逝的年轻生命。 “我的老天爷,他,他这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看着眼前的森森白骨队,一个官差忍不住的出声说道。 “差不多有十来个人吧。”粗略的估算了一下,盛夏回答出声。 虽然她早就猜到这个涓生不会是第一次杀人,但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死于他的手上,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过,这也让她想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既然涓生的杀人行为一早就开始了,他抛尸的行为也是很随意的就地掩埋,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决定将死者的尸体暴露人前,又是谁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把死者的尸体先敛好带回去吧,尽量找到她们的家人。” 在地道里检视了一圈却只找到了一些属于死者的遗物,盛夏交给身边的官差,自己又回到了头顶上的破庙之中。 破庙的门外有百姓悄悄的探头围观,可任谁都没办法想象得到,这样充满罪恶与血腥的杀戮,竟是一天又一天的在他们曾经虔诚的烧香诵经的地方发生。 “盛姑娘,我们找到了一个有可疑的地方。”叶青的身影从破庙门外踏了进来。 “在半山腰有一处隐蔽的小石洞,洞口附近的草丛虽然被人做过掩饰,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踩踏的痕迹。 而且我们在那个小山洞里,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叶青顿了顿嗓音,继续出声说道。 “是什么奇怪的符号?”一面往外走一面询问出声,盛夏的心底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属下说不上来,像是另外一种没有见过的文字。”叶青摇了摇头,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补充道: “对了,属下还在地上发现了被碾碎的烟草和掩埋的痕迹,还有掩饰草丛的痕迹,很像是您上次说过的军队里特有的手法。” “我上次说过的?”盛夏转眸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吧? “那个,我,我之前学习过刑部的卷宗。”挠了挠头,叶青有点儿不好意思,继续道:“就是在李家丫鬟失踪的那个案子里,您勘察现场的时候提到的。” “你学得倒是挺快的。”盛夏笑着点了点头。 她想起来了,当初宋相宜的贴身丫鬟桃红失踪的时候,在她被人拐走的地方,自己曾经从掩饰草丛和树干上的刻痕分析出来,带走桃红的人是受过军队训练,上过战场的人。 现在叶青发现了同样的痕迹,难道说,在涓生背后指使诱导他的人也是出身于军队之中? 那言恒身上的嫌疑…… 思绪未完,脚步停顿。 盛夏猛地侧眸,风吹草惊动,只看到漆黑的树林里似是有一道黑影极快速的掠过,又似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风的痕迹。 “盛姑娘,您怎么了?” 觉察到盛夏的不对,叶青随着她一起看去,却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林子。 “没什么,可能是眼花了,我们快点儿过去看看吧。”摇摇头,盛夏恢复了向前的脚步,心里的疑虑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刚才她根本就没有看错,肯定是有人在暗中跟踪着她。 到底是谁? 会是那个幕后主使对自己的盯梢吗? 还是说那个人虽然把案子交给了自己,但却还是一千一百个不放心? 心中疑窦丛生,盛夏直到跟着叶青来到那处隐秘的小山洞里,才彻底的放下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看到了更加令她惊心动魄的画面——那些叶青看不懂的符号,正是贪狼族的文字! “贪狼族?!”叶青一脸震惊。 “贪狼族的人,不是已经在上次的时候被全部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在京城?” 这次知道了压低嗓音,但叶青脸上的震惊之色却没有减少分毫。 “一个半个的漏网之鱼也难免,本来上次的事情发生得就很是突然。” 嗓音和缓,盛夏的情绪已经调整了过来。 “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你找张纸把上面的文字全都拓印下来带回到刑部去,至于这里,能藏起来就藏起来,藏不起来就毁掉。” 顿了顿嗓音,盛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损毁现场证据虽然是案件调查里的大忌,但现在她所面临的已经不单单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了。 “属下明白。”面上严肃几分,叶青低声答道。 事情居然牵扯到了贪狼族的人,看来,她必须想办法进宫一趟了。 纵马回城的路上默默琢磨着,盛夏忽然又听到耳畔响起一阵烈烈的风声。 “谁?!” 暗器出手,这次的盛夏不再是方才没有准备的模样。 暗器带着唿哨刺向风声传来的地方,所到之处飞花折叶,最后狠狠地钉在前方的树干之上。 “嗡嗡”的声响震人耳膜,虽然没有刺中潜行的人,但却还是逼得那人不得不显出了身形,用一个紧急的鱼跃挺身,才堪堪躲过了那枚力道十足的暗器。 盛夏掉转马头冲了过去。 不管跟踪她的人到底是谁,既然已经被她发现,既然已经在此刻被她挑明,她就一定要将那人彻底的斩草除根。 刀光剑影,声音刺耳。 漆黑的暗夜树林中,只有你争我斗的拳脚声响,还有那重重的喘息之声,除此之外,即便是没有来得及躲开而重重的挨了盛夏一掌,那人也是硬生生的咬牙挺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难道这个人是我平时认识的? 几番交手下来,盛夏便发现了端倪。 不仅仅是那人挨了重重的掌击都咬牙不敢发声,而且盛夏还发现,似乎每到自己落得下风的时候,那人便也十分及时的收了手,仿佛生怕伤了自己一般,一直在留有分寸。 可是,这武功招式,自己似乎从前并没有见过。 到底会是谁呢? 发现了那人对自己的手下留情,盛夏也就不十分在意手上的动作,只是沉了心思的琢磨着。 忽然之间,盛夏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的向下跌落在地,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看着那蒙了面的黑衣人愣了一瞬之后,飞快的冲过来救她。 果然。 跌落的盛夏唇边浮起一丝得逞的笑容,等到那蒙面的黑衣人与自己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她忽然纵身跃起,一把扯掉了黑衣人厚厚的面纱。 “青影?!” 夜晚的树林里光线虽昏暗,可盛夏还是看清了面纱之后的那张脸。 “盛,盛姑娘。” 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青影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些天以来,一直跟着我的人就是你?”将黑色的面纱拿在手里,盛夏环顾四周一圈,又道: “还藏着干什么?是不是让我一个一个把你们都揪出来才肯出现?” “盛,盛姑娘。” “盛姑娘。” …… 盛夏的话音落地,草丛里寂静了一瞬之后,七七八八的站起来好几个年轻而又熟悉的身影。 站在对面的青影脸上益发窘迫,他看着盛夏望向自己的目光有点儿不知所措。 “青影,这事儿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盛夏抬头看他,目光里是令人避无可避的疑问。 “属下,属下……”张了张嘴,青影愣是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这种事情,到底让他怎么开口解释才能解释得清楚? 还是说,直接承认自己技艺不精,被发现了?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们是受谁指使的不用问我也知道,都跟着我走,一个都不要想溜。” 掉转身子翻身上马,盛夏又晃了晃手里的面纱: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证据。” 第233章 当面对质 耷拉着脑袋,盛夏带回来的人证没精打采的站成了一排。 正在煮茶的言涵愣了一瞬,随即表情恢复了正常,道: “你来的正好,这是新到的茶叶,煮好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好的话,我打算作为见面礼送给盛老将军。” “喝茶的事情先不急,反正我父亲一时半刻也到不了京城。 不如殿下先给我解释解释他们是怎么回事吧。” 抬眸看着言涵,盛夏淡淡的出声,被提到的影卫们神色又跟蔫儿了几分,仿佛被秋日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他们?他们怎么了?”似是才看到那些影卫一般,言涵挑眉问道。 “他们为什么会一直跟踪我?”问的直截了当,盛夏知道如果不这样,他会一直跟自己兜圈子。 “说什么傻话?他们是你的影卫,当然要一直跟着你才对。”笑着出声,言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我的影卫?”盛夏两步走到他身边,“我的影卫什么时候换成这么丑的衣服,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 “这衣服不好看?”言涵抬头看看面前站着的一排人,“这可不怪我,是他们自己非要选这身的,说是觉着威风凛凛。我以为你同意了。” 言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威风凛凛”四个字,让站在那里的影卫更加抬不起头来。 这身衣服他们明明就不想穿的…… “好了,既然阿夏都说你们身上的衣服难看了,还不赶紧都下去换一身,一个个的都杵在哪里做什么?” 眼见得盛夏只看他不说话,言涵冲着影卫们摆了摆手。 影卫们如临大赦,不等言涵的话音落地,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的身手倒是都不错了,但凡再多伶俐一点儿,就不会这么早被你发现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言涵无奈地出声说道。 “你终于肯承认了?”盛夏的嗓音紧随其后。 “嗯?承认什么?”言涵回头看她,似是恍然大悟一般,“承认他们身手不够好么?这个倒确实是,明天就安排他们集训一段时间。” “宫里那边你也查过了?”盛夏嗓音沉静,抬头直直的看着他。 “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吧。”煮茶的动作没停,言涵抬眸看她,语气诚恳:“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要调查你的意思。”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带着他们来问你了。”点点头,盛夏微微叹了一口气,捡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对我有所怀疑的?” “去醉仙楼的那天。” “是因为我没有买东西回来?” “不是,”言涵摇头,“你只顾着急匆匆往前跑,忘了荷包在言毓那里,我们本是想着追上去给你的,谁知道看见你跟着一个小姑娘往巷子里走了。” “然后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发现我还在调查一桩死者是女子案子,就知道有问题了。” 接口出声,盛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天从浮雨阁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东西,却没想到是将荷包落在了言毓的身上。 “真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问题会出现在我自己的身上。”靠在椅子上仰头叹息,忙了一天的盛夏着实有点儿腰酸背痛。 “谁让你整日里不拿银子当回事,每每出门总是不记得将荷包带在身上?” 沸水声声,言涵抬手将茶递给了她。 “那你现在都知道些什么?”低头啜了一口茶,袅袅的香气让盛夏放松了下来。 “应该没有你知道得多,毕竟他们几个是被你抓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将今天的情况告诉我。” 端了茶杯坐在盛夏对面,言涵淡淡出声说道。 “今天有了新发现,我怀疑幕后黑手是贪狼族的人。”直了直身子,盛夏严肃着面色将今日的发现全都说了一遍。 “那山洞里的那些字都说了什么?”言涵眉头微皱。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那上面的字我全都认得,但连起来却好像是没什么意义,就像是单纯的因为无聊,所以写起来打发时间的。” 黛眉轻蹙,盛夏回忆着山洞石壁上的黑色贪狼族文字,“但这个解释又说不通,明明他都知道要把草丛和烟草的痕迹全都抹掉,却忘了墙壁上的字迹吗?” “难道说他觉得没人能认出来,所以没有在意?”言涵琢磨着出声。 这京城之中,能认得贪狼族文字的怕是也没有几个人。 “现在只有这个解释还能勉强说得过去,”点点头,盛夏语气里还是有点儿犹豫,“但我总是隐隐约约的有点儿不太放心。 算算路程,父亲差不多明日傍晚或者后天一早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拿给他看看。 父亲在北疆的时间要比我长很多,对贪狼族的情况也更了解,要是那些文字背后有什么隐情的话,他一定能看出来的。” “嗯,此事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言涵点点头,又问道:“那地道通往哪里可查出来了?” “是通往城西的,在城墙根儿附近有一处枯井,距离那个织布作坊倒不是很远。 但追过去的人没有找到涓生的踪迹,已经四下里开始搜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到春杏被害前的这段时间,他都跟什么人有过密切的接触。” 盛夏出声答道。 “抓到涓生不算太难,画像现在差不多已经发到各个客栈和城门守卫那里了,他慌不择路的选择了进城,再想出去怕是困难了。 除非他跑到城里来,是事先有预谋的。” 琢磨着出声,言涵忽然又问道: “味道怎么样?” “嗯?什么?”满脑子案子凶手,盛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手里的茶,还喝不喝?”言涵笑着摇头看她。 “哦,喝,要喝的,”盛夏愣愣的点头,随即又想起之前言涵的那个问题,道: “我父亲应该喜欢这个茶的味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更喜欢喝酒。” “酒我自然是备了的,不光是京城的陈酿,还有托人特地从南疆带回来的烈酒。 我记得你说过,在北疆待久了的人,京城的酒怎么喝都不太够味道。” 笑着出声,言涵又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里。 “你倒是准备得很精心,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要甘拜下风了。” 盛夏皱了皱鼻子,想起来自己似乎都没给父亲准备些什么接风的礼物,那孩子气的举动,让言涵眸子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讨好岳父是件最重要的大事,我当然要精心才行。只有把他哄高兴了,我才能如愿以偿的娶到他的女儿不是?” “去你的,张口岳父闭口岳父的,也不嫌臊的慌。再说,人家又没有答应要嫁给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气蒸腾的缘故,盛夏只觉得脸颊发烫。 不用特地照镜子,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定是面红耳赤。 “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言涵起身靠近,淡淡的白梅香气笼罩她的全身。 “那谁知道呢,天下这么大,青年才俊那么多,说不定,说不定……唔……” 话未说完,娇嫩的双唇便被含在了嘴里,轻吮慢挑,呢喃细语,一吻结束之后,盛夏的身子已是软成了一汪春水,再也无力挣扎。 “说不定什么?”微凉的双唇轻轻啄着她的耳根,言涵成的嗓音里更带了几分魅惑。 面红耳赤的盛夏又羞又恼,本能地想要伸手去锤他,谁料却浑身酥软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你讨厌。” 抗议的声音细若蚊蚋,落在言涵耳中,只有软软的娇嗔。 “不讨厌,你喜欢的。” 笑容攀在脸上,言涵耍起了无赖。 他长臂一伸,将她彻底的揽在怀中抱起走到屋外廊下,仲夏时节的夜风缓缓吹来,带着些许荷塘湿润的气息。 “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圆。”舒舒服服的窝在言涵怀中,盛夏此刻只想做一个依偎在爱人怀抱中的娇气天真的小姑娘。 而这,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拥有的。 “古语常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来倒是一点儿都不虚。”抬头一起看夜空,言涵点头说道。 “嗳?今天都已经七月十六了啊?”收回目光,盛夏低头掰着手指算日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前阵子还想着今年七夕的时候要再去逛逛灯会的,没想到一眨眼竟然过完了,我却一点儿都没察觉。”啧舌出声,盛夏想着近来还真是太过忙碌,连日子都忘了。 “倒是你,怎么都没想着要带我出去逛一逛?” 抬头看他,盛夏娇嗔出声。 “嗯,是我的错,改天带你好好补过一个七夕节。”眸底笑意盈盈,言涵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不如就再过两天?我记得七月二十是哪家给我递了帖子,说是自家闺女及笄的正日子,要在碧水湖畔办灯会,放烟火,想来应该会比较热闹。” “七月二十?”愣了一下,盛夏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的当即坐直了身子。 第234章 只言片语的消息 “怎么了?” 盛夏的举动让言涵觉得不对。 “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跟你说过在破庙里发现的碎纸片?” 坐直了身子,盛夏回头正视着他的目光。 “记得,你说那纸片已经被官差不小心弄碎了,上面写着醋、面谈、黄、踏碎,在靠近的路上,这五个让你摸不着头脑的词句。” 点头出声,言涵的记忆力向来十分得惊人。 “我在山洞里看到的那些贪狼族文字里,是看到了’七月’和’漂亮颜色’两个词的。 你不觉得,烟花正好是可以用’漂亮颜色’这个词来形容的吗?”盛夏直直地看他。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幕后之人对七月二十的这场及笄之礼有想法?”他很快明白了盛夏的意思。 “不过,这场及笄之礼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点点头,盛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邀请函虽然只是发给了京城里的名门望族,但碧水湖畔这两天已经开始有动作准备了,想来知道的人肯定不少,从邀请名单上下手,怕是不太可能。” 言涵想了想,不由得摇了摇头。 碧水湖畔不比谁家的花园后宅,京城的百姓整日里来来去去,有什么动静自然是谁都能看得到的。 “但我在破庙里发现的那封信却不像是新的,”盛夏站起身来,“虽然是被火烧过的,但还是能隐约看到上面有茶渍。 涓生这两天被我们的人到处追查,怎么可能还有闲工夫坐在破庙里喝茶,所以我想,这封信到他手里一定要还早一点儿。” “暗影,”言涵唤出了今日当值的影卫,“去逄家好好查查,看看有谁跟外面的人走得比较近,或者近来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出现。” “属下遵命。”暗影来去无踪,很快消失在夏夜之中。 “但那桌子上的几个字句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站在廊下无意识地踱步,盛夏琢磨出声。 “我倒是有些想法,”言涵看着她,从书房里拿了纸笔出来,借着廊下的红灯烛火,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醋”字。 “你看这个字,能不能看出来有什么问题?”笔杆指向刚刚写完的大字,言涵出声问道。 “问题?”盛夏蹙眉,仔细地盯着那字去看,“醋,醋,醋……” “你一笔一划的去看。”言涵循循善诱。 “一笔一划……先是左边一个酉字,然后是横竖竖……”手里描绘着面前的比划,盛夏自言自语的声音忽然就停了下来,猛地转头看向言涵,惊道: “你是说……二十日酉时?!” “对,正是二十日酉时,”言涵连连点头,“如果说后面的几个词语之间还能勉强找到什么联系的话,前面这个醋字可是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我就试着拆了一下字,左边是酉时的酉,右边上面是二十的简写,下面刚好是个日字,这不正是二十日酉时吗?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言毓为了偷溜出宫不被发现,常常找我做掩护,他用来给我传递时间的纸条上,都是用这种拆字合字的方式。” “所以说,这个人他不但是贪狼族的人,而且还很懂我们大胤的文字。” 接口出声,盛夏知道他这么清楚的又将拆字讲解一遍,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看不明白。 “要么就是他懂,要么就是他背后有一个很懂的人。” 点点头,言涵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他的背后……”盛夏瞪大了眼睛。 “当年言毓可不止给我一个人传过纸条。”言涵再度点了点头。 “说来说去,我们还是绕不过言逍这个人。”微微的叹了口气,盛夏将那天她在浮雨阁中与言毓的谈话告诉了他。 “我明天一早就进宫去,这些天我思来想去了很长时间,我还是觉得二皇兄他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片刻,言涵淡淡的出声说道。 虽然从一开始盛夏就没有对关于言恒的事情提起只言片语,可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她的所思所想? 更何况,这世间的人,能一起吃苦受累的有很多,但能一起享受富贵荣华,却还不生出矛盾嫌隙的,真是少之又少。 不仅仅是盛夏会这样怀疑,就连他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难免涌上这个怀疑。 但思量再三,言涵还是决定相信言恒,相信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一母同胞。 眼看着距离二十日不过几天的功夫,刑部和京城府衙在暗中加紧安排布防起来,而为了防止涓生和那幕后之人有所觉察,对他明面上的追查和通缉,仍然速度不减的进行着。 “黄”,应该指的是点燃烟花的地方。明亮的烟花在夜空中以独特而绚丽的姿态出现,可最终还是化成星星点点的黄光陨落大地。 而“踏碎”的含义则有些界定不明,可能是烟花炸开掉落的地方,碎屑满地,被人踏在脚下,也可能是人潮拥挤的地方,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不经意间被来往的人群踏碎。 于是一点儿都不敢疏忽的刑部和京城府衙,在两个地方都安插了足够的人手来盯梢巡逻,至于“在靠近的路上”,盛夏和言涵思来想去,也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也许那句话根本就不是有关见面地点的指示呢?” 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言毓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从小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猜字谜,更不用说现在这看着只言片语,就推测罪犯心理到底在想些什么的事情。 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这无意中的一句话,竟是给了盛夏很大的启发。 “言毓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从椅子上站起身子,盛夏出声说道。 “不是,四嫂,我这可是随口说的,没有什么分析依据的,你可别当真啊。” 看着盛夏严肃的面色,言毓忽然有点儿底虚。 他可不想背上扰乱调查方向的罪名。 “我们之前已经肯定了,那个幕后之人对凶手的行凶作案和抛尸现场一定是有一个诱导作用的。 他以一种值得信赖的指导身份出现,让凶手在行凶杀人的过程中,听从他的指挥,他的意志,做出符合他预期的杀人行为。 你们听着这个过程像是什么?” 对着言毓摆了摆手,盛夏继续说道。 “老师和学生。”言涵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盛夏点头,“所以这里的’在靠近的路上’,也有可能是幕后之人继续在诱导凶手,让凶手更向着他的所思所想靠近,从而更好的被他所利用。” “那,那这句话就是老师在夸奖学生学习得不错?”言毓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可看到盛夏点头的他,还是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 “一个神经病教另一个神经病怎么杀人抛尸,居然还夸奖他学习得不错,我怎么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说罢,他还象征性的抖了抖身子。 “不管是哪种可能,我们还是要加强布防为首,”收了桌上的散乱的纸张,言涵继续道: “碧水湖畔的地形图我已经看过了,只有两条路能通往放烟花的位置,其中有一条说是路,其实也算是通向水里的死路。 我们将重点放在路的端口,严格控制可疑的人随便出入是最重要的。” “逄家明天就会把所有参与之人的名单,包括小厮、仆役和婢女,全都送过来,到时候挨个儿仔细核对,只要他们赶来,那就保证他们跑不掉。” 点点头,言毓一脸的信誓旦旦。 “你们在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决定了布防,盛夏稍稍放下心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二皇兄看到我之后很是惊讶,看来我平常进宫的次数是不是真的有点儿太少了?”单手托腮,言毓思忖着出声。 “……” 这个回答令盛夏十分无语,她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一旁的言涵。 “二皇兄他的确挺惊讶的,不过不是因为看到言毓,而是没想到我们两个人会直接去找他。”言涵看着她出声说道。 “他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相信他吧?”盛夏一语中的。 当初言恒自己就说过,别说是别人了,就连他自己乍一听到这样的事情,都在怀疑幕后指使会不会是他自己。 “嗯,”言涵点了点头,“详细的情况我都已经告诉他了,他跟我们一样,也在怀疑言逍。” “那……定了么?”盛夏犹豫了一下。 “二皇兄要咱们三个一起去,他在宫里不方便这么进进出出的。”言毓接口说道。 “还有我?”盛夏有些意外。 “对,二皇兄说了,你勘察的能力特别强,如果不是事先计划安排好的,那言逍肯定还是有法子向外传递消息的。 所以要你跟着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最好能彻底堵死这个漏洞。” 言毓点点头,说得一脸认真。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想了想,盛夏点头道。 “就现在。” 话音落地,言涵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便站起了身子,盛夏与他步调一致的走出花厅,只有言毓一个人端着杯子在后面喊道: “哎,等会儿啊,等我把这杯茶喝完!” 第235章 又见言逍(一) 落秋小院夏意正浓。 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将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片翠色的浓荫之中,头顶烈日炎炎,却丝毫侵袭不到院内。 就好像院外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无数的变化,但院子里的时间却仿佛被凝固一般,无论外界怎么匆匆变化,院子里都是亘古不变的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废帝言逍就被软禁在这里。 “令牌。”守门的侍卫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向着他们三人伸出了手去。 言毓递上了令牌,那守门的侍卫左看右看,半晌方才闪身放他们进去。 紧闭的院门被打开,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撞击的声响,仿佛一道惊雷劈进了沉睡的小院,让树上的飞鸟全都扑棱棱的飞了起来。 跟在言涵身后,盛夏缓步走进了落秋小院。 这原本是言逍少年时期常常喜欢来闲逛的一座院子,如今却用来当做软禁他的牢笼,不知道每天身处其中的他,会不会时刻觉得讽刺。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把藤椅安放在梧桐树的浓荫之下,而藤椅上正躺着这院子里唯一的一个人——言逍。 “皇兄,我们来看你了,怎么也不起来迎接客人?”看到言逍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言毓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不请自来的也能算是客人?最多算是擅自闯入的盗贼。起身迎接盗贼?”言逍连冷笑都带着抹不去的懒洋洋,“我大胤才被言恒那个小贼治理了几天,就变得这么民风淳朴热心肠了?” “盗贼么?就你这充满死人味儿的院子,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盗贼来一趟的?” 笑着出声,言毓还专门向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小时候你常常跑来这院子到底是要干什么? 现在想想倒是明白了,原来你是提前给自己探路的。” 跟言毓比刻薄噎人? 整个大胤怕是除了言涵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赢得过他了! “你说的是,我这里确实没什么可偷的,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可别说是念及兄弟之情来看我的。” 言逍抬起眼皮,懒懒的看了言涵一眼。 “这就是皇兄你多虑了,你我之间的兄弟之情,不是早就在你差人给我的茶水里下毒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的没有了么?” 捡了方小凳子坐在言逍对面,言毓看着他,脸上笑容依旧。 小时候若不是言涵机警又时刻守着他,怕是他早就已经死在言逍手里无数回了。 “那你们就还是请回吧。今儿太阳好,别碍着我晒太阳。”在藤椅上伸了个懒腰,言逍合上了双眼。 言毓猛地纵身跃起,倏忽之间来到他的身边,握惯了扇子的手伸出去掐住了言逍脖颈间的要害,那干脆利落劲儿倒是能看出来手上的功夫没有落下。 言逍的面色霎时间憋得通红,“言毓!你,你要干什么?”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言逍只觉得呼吸困难,头脑发晕。 “干什么?当年你想对我做什么,我现在就对你做什么。”回答出声,言毓脸上浮起一阵阴冷的笑。 “你,你不要乱来。”双手紧紧抓着言毓的手臂却无济于事,言逍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 “乱来?你不过是个被软禁的阶下囚而已,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就算我今天亲手杀了你,二皇兄大不了训斥我几句,再对外宣布你暴病而亡便是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言毓说得不紧不慢,手上的力道一阵松一阵紧,正是用的盛夏从前无意中提起过的军队审讯犯人的手法。 力道松一松,空气就进去一点儿,人紧绷的意志力便松懈了下来,而下一刻力道又紧了紧,窒息的感觉重新回来,人的精神再度紧绷,如此反复几次,即便是意志力最坚定的人,也会崩溃到难以承受。 “言毓!言毓你快点松开我!” 果不其然,如是几次之后,言逍忍耐不住地大喊出声。 他手脚胡乱扑腾挣扎着,无意中抓住了言涵的衣摆,“言涵,你,你就由得,由得他,他胡来?” “胡来又怎么样?会有什么后果,他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言涵冷冷出声,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你,你,……”言逍上气不接下气,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终于,他还是忍耐不住地喊了出来。 言毓的手顿时松了开来,大量的新鲜空气霎时间涌入言逍那已经干瘪了的肺部,像是骤然倒灌进来的海水,让他止不住地猛烈咳嗽着。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最好现在都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否则的话……” 言毓晃了晃手腕,威胁出声。 “我做什么?我每天被关在这个破院子里不见天日,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好容易喘过气来,言逍的情绪激动不已。 “怎么?刚刚的滋味还没有尝够?”言毓向前靠近了两步,“言逍,你虽然逃不过一死,但死法和死法还是有区别的,你要是想连死都死不安生,那你今天就嘴硬到底好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刚才那么不是没有看见,这里的守卫这么森严,除了我之外这院子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我还能做什么?” 拍了拍胸脯,言逍好容易顺过了气,他抬手指着言毓,愤愤然道: “言毓,你再怎么刑讯逼供都没有用,我什么都没做就是什么都没做,你要是想折磨我就早点说,不要摆出一副很公正的样子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身上的罪名这么多,用得着我费尽心力再给你多安一条么?言逍,你当我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吗? 我就算是没事做,也去找万红楼的姑娘们唱曲喝茶,我在这里看着你这张丑脸做什么?!” 冷冷出声,言毓审问起人来倒也还算是一把好手。 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言涵竟然还有功夫稍稍分心,琢磨了一下之后是不是要给言毓安排个什么刑部的活儿更为妥当。 “我什么都没有做,不信的话你现在就杀了我!”言逍一口咬定自己的无辜。 “话别说的那么死,我给你提示一下,二十日酉时,贪狼族的人打算在京城里做什么?” 一字一顿出声,言毓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言逍。 饶是他素日里的观察本领比不上言涵和盛夏,但此时此刻的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自己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言逍面容上闪过的一丝紧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目光里的躲闪尽管只有一瞬,言逍还是彻底的暴露在了众人之前。 “听不懂还是不想说?言逍,你可不要逼我再出手。” 言毓话音未落,手上的力道已出,一贯死气沉沉的院子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就连守门的冷面侍卫,都忍不住地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向着院内探头探脑。 “言毓,你今天就杀了我吧!你现在就杀了我吧!当年我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你不是早就恨毒了我吗?现在正是杀了我的好机会,你快点动手吧!” 疼得面色骤然苍白,言逍高声喊道。 “少废话,要杀你还等得到今天吗?”言毓手上继续用力,院子里杀猪似的嚎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我不告诉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言逍高声喊道。 “这事儿果然跟你有关系。”松了手,言毓冷冷的笑道。 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几分灰败,此刻的言逍恨不能抽死前一刻的自己。 “跟我有关系又怎么样?你今天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心知后悔无用,言逍索性摆出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样。 “言逍,你应该知道你这辈子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了。你要是指着贪狼族的人还能不顾全族性命的来救你,那就大可以不要做这个白日梦了。 北疆的贪狼族,已经差不多被我们的军队夷为平地了。” 言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内心。 “那又怎么样?”言逍冷笑,“我死了拉个垫背的岂不是更好?” “言逍,你到底想干什么?”言毓皱起了眉头。 “我想干什么?当然是让你们不得安生!就算我没有好下场,也绝对不会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安安生生的!”言逍目露凶光,“尤其是你,言涵!我早就该杀了你才对!” “可惜你现在非但杀不了我,反而计划要落空。”终于开了口,言涵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外面都在发生什么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想蒙我还不够本事。”言逍抬头看他,目光里满是吃人的阴狠。 “你知道什么?”言涵神情漠然,“你知道你安排在外面的这个棋子,并没有如你所愿一般的自己扰乱京城,而是开始走另外一条教唆别人杀人的路吗? 还是说你知道你安排在外面的这个人,非但不会亲自现身,以引起大胤对贪狼族的歼灭之心,反而是在肆意挥霍你好不容易留下来的资源?” 第236章 又见言逍(二) 脸上骤然闪过一丝难以控制的阴鸷,言逍咬咬牙根,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费尽心思将贪狼族的人留在京城作案,想要毁掉我和皇上的关系,让他对我心生疑虑,以至于最后置我于死地,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否则的话,你留在外面的党羽也有不少,随便找一个都能帮你,何必非要用一个在京城很难立足的贪狼族人? 所以,你第二个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让大胤朝彻底灭了贪狼一族,以报当时未曾对你鼎力相助之仇。” 语气淡漠,言涵看着脸上神色变幻几度的言逍,继续道: “你跟不跟我承认都无所谓,但你的第二个报仇的目的是永远不会达成了。除非,你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忽然仰天笑出声来,言逍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就算是死,我言逍这辈子都绝对不可能跟你合作!” “随你便。”淡漠的话音尚未落地,言涵转过身子向着两人说道:“我们走。” “四哥,你说咱们好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掉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吗?”跟上言涵离开的脚步,言毓坏笑着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你还想怎么样?送他一份大礼么?”盛夏接口出声。 “那是自然,还是盛夏你懂我,”笑着点头,言毓抬手将候在一旁的侍卫招呼过来,道: “从今天开始,给他的饭菜减少一半,至于喝的水呢,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你们看看,他这么膀肥腰圆的,哪里还有个囚犯的样子? 要是让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我们不公平了?” “这……”那侍卫有些犹豫,用眼睛偷偷瞄着一旁的言涵。 “这什么这?本王手里的令牌已经忘干净了吗?!”瞬间冷了面色,言毓又拿出了进门时的令牌,言恒亲自给他的黄金令牌。 见令牌如见君王。 那侍卫只能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 “言毓!你假传圣旨,私扣伙食,不怕掉脑袋吗?!”身后传来言逍恼羞成怒的喊声。 “皇兄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脑袋吧,我的脑袋如何,你就不用费心了。” 冷笑着出声,言毓头也没回的就迈出了落秋小院的大门,任由身后言逍的咒骂声冲破天际。 “看出来了?” 才刚坐进马车,言涵便看着盛夏问道。 “嗯,”点点头,盛夏继续道:“守军的头领,打杂的小厮,或者送饭的杂役。” “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言毓看着说话的两人一头雾水,“我刚才可只是一时兴起才那么说的,不是因为觉得送饭的杂役有什么异样啊。” 生怕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言毓赶忙解释出声。 “那你恐怕还真歪打正着了。”盛夏抬眸看他。 “什么歪打正着?难道你们怀疑送饭的杂役有问题?”言毓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先前我们不知道外面的那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言毓事先设计安排好的,还是等他被软禁之后才有所联系的。 现在我们知道了,是后者。” 盛夏缓缓的出声说道。 “咳,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干咳一声,言毓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为什么刚刚他们三个人都在里面,就他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是言逍自己说漏嘴的。”近乎本能的看了言涵一眼,盛夏见他点头,继续道: “我们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证明他知道我们的来意。” “这个我知道,这事情不用问也跟他脱离不了干系。”言毓点点头,心头的疑惑却没有减少。 与言逍有关系,和与他有什么关系,这是两个问题。 “后来,言涵说他的计划要落空的时候,你还记得言逍说了什么吗?”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看到言毓的神色有些茫然,便自己接着道: “他说你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外面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对,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这么说过,而且我看他当时的神色和表情还有点儿竭力掩饰的慌张。” 猛地点头,言毓看到盛夏又要开口,抢先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你之前审问刘李氏的时候跟我说过的。 言逍他当时已经慌了神儿,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肯定都是真的,哪怕是假话,也是真的假话。 所以,言逍说他对外面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就是说他总是能时不时的得到外界消息的,而不是软禁在院子里彻底的与外界断了联系。” 说话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抑制不住的兴奋,言毓看到盛夏点头,得意道: “怎么样?我这个学徒还不错吧?你才说过一遍的事情,我就记得这么一清二楚的。” “几次三番的提醒之下你才想起来,你的确学得很不错。”瞥了言毓一眼,言涵淡淡的出声说道。 “随便你怎么说,你就是嫉妒盛夏夸我,我才不会生你的气。”冲着自家四哥挑眉,言毓复又转头看向盛夏,“阿夏,我说得对吧?你会夸奖我的吧?” “……” 盛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头疼。 守门的侍卫十二个时辰一换岗,每次来接岗的人都各不相同,而且从来不会重复,为的就是不让言逍有机会接近他们、利用他们与外界互通消息。 所以,言逍能知道院子外面发生的事情,问题肯定出在能经常与他接触的人身上。 今天在落秋小院里虽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但也足以让盛夏摸清了这院子里的基本情况。 “守军的头领原先是皇上的府兵统领,是皇上最信得过的亲信,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言毓一边琢磨着一边出声说道。 “打杂的小厮隔两天才过来一次,而且就因为会近距离接触言逍,所以当初刻意挑选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来做事,而且每次只来半个时辰,不管做完没做完,都直接离开。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跟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建立关系,并且让他做到能够帮忙传递消息,我觉得也有点儿不太可能。” 思忖着出声,言毓抬头看了看盛夏,继续道: “最后嫌疑最大的就只剩下每天送饭的杂役了,他看着每天只是把饭放到院门外面,等到送下顿饭的时候把上一顿的空食盒拿走,但言逍若是有心要与他亲近,也多得是机会。 比如在食盒里留下些银子和纸条,或者别的什么。 那杂役看到了,时间一长说不定就会有所心动。”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又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的道: “怪不得我说减少给他送饭次数之后,言逍的反应会那么大。我当时还真以为他是害怕自己吃不饱,所以才跟我那么发狠闹腾的。 现在想想,居然是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我无形之中减少了他跟送饭杂役相互传递消息的次数,现在外面的形势又这么超出他的掌控,他那种控制欲强的人,肯定受不了啊。 没想到我还真是歪打正着了,嘿嘿,我就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吧,四哥你还不信。” 不停的“嘿嘿”笑着,言毓的脸上愈发显出几分得意来。 许是为了不那么打击他的积极性,又许是懒得再同他计较,被点了名的言涵竟然没有出言还击,只是招手唤来了随时待命的影卫,吩咐他们去跟踪那个送饭的杂役。 一路嚷嚷着要去四方街的醉仙楼大吃一顿,言毓却最终没能如愿以偿—— 他们的马车在距离四方街还有不到一个路口的距离时,被匆匆赶来的刑部官差拦了下来。 “怎么了?”盛夏探出身子问道。 “盛姑娘,是我们家大人派属下来找您的,说是在下水道里发现了,发现了……” 悄悄的抬头看了看言涵,那官差似是有些犹豫着不敢把话说完。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过去。”点点头,盛夏出声说道。 看这官差的神色模样,不用他说完,盛夏便已经知道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邪王当道,朝野倾覆。 这是那个幕后黑手写在抛尸现场的一句话,也是谁都不敢在言涵面前轻易提起的一句话。 先前还说笑喧闹的马车瞬间安静下来,一路闹腾着的言毓此刻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还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去瞟言涵,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不敢说,不会说。 只有盛夏默默的伸出手去,将他那有些发凉的大掌抓过来紧紧的握在掌心。 她是很心疼他的。 不过就是因为天资聪颖,不过就是因为生在皇家,他从小便时刻处在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危险之地。 那些本该成为他人生中与他携手向前,共度风雨的手足兄弟,却成了一个一个想要致他于死地的仇人宿敌。 而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好不容易能够独当一面,却又有无数的暗箭、无数的中伤接连不断的向他袭来,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他看着强大而冷漠,可只有她知道,这所有的强大和冷漠,只不过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第237章 刘李氏的过去 下水道里潮湿幽暗,湿冷的水汽夹杂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第一次下到这里的言毓险些窒息。 先前挖出死者的墙面已经被重新填平,夏日里暴雨的冲刷,很快抚去了墙壁被修整过的痕迹,若是不仔细去看,那满墙的淤泥只会让你以为这墙壁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 除了,此时此刻上面写着的八个猩红大字。 “盛姑娘我已经看过了,这字不是血迹,像是用朱砂和染料调兑在一起然后用刷子把大字刷上去的。” 看到盛夏走进墙面,叶青赶紧出声说道。 他是最先赶到下水道的,便提前对现场进行了基本的勘察。 “字迹是今天的检修工人发现的,因为现在是雨季,所以每个下水井的入口处每隔三到五天,都会有人来检查一次。 因为这里的墙壁是最新修整过的,工部的人怕墙壁支撑不稳,所以提高了查看的频率,每隔三天就来检查一次。” 叶青继续汇报着情况,“也就是说,三天之前这里还没有出现字迹。” “看字迹的干涸程度和下水道里的潮湿情况,这个字应该是昨天凌晨左右被人刷上去的。” 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基本干涸在墙壁上的大字,盛夏转头对着身边官差吩咐道: “去问问附近住着的百姓和打更的更夫,昨天凌晨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动静。 下水道的井盖很沉,想要一点儿没有动静的搬开根本是不可能的。” “盛姑娘,你说这字会不会是逃跑的涓生写在这里的?”叶青皱着眉头琢磨着出声。 三天前还没有这些字迹,而三天前涓生的踪迹也还没有被刑部的官差发现。 会不会是他们破坏了涓生的藏身之所,惹得他写这些大字来作为一场报复的开端? “不是涓生,”摇了摇头,盛夏继续道:“我问过了,涓生从小不识字,更不用说写字了。 即便是那个幕后之人强行将这几个字现下教给他,他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写得这么好,照猫画虎,终归只有虎皮而没有虎气。 可是你看看这几个字,还可以算得上是筋骨分明。” “但是刘李氏和刘三凡都还在刑部的大牢里关押着,他们肯定是不可能逃出来写这些字,那难道是……” 琢磨着出声,叶青话到嘴边却有些难以置信。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不管是什么都是真相。”淡淡的出声,盛夏转头看向言涵,“他这是觉察到威胁,想要给我们添点儿乱的意思?” “随便他,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既然他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帮我们抓住他,那我们又何必要拦着?” 言涵的嗓音平静依旧。 从他懂事开始,这样的诋毁和伤害就没有一天停止过,他生活在其中早就习惯的不能再习惯,根本就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情而引起情绪的丝毫波动。 可这,也恰恰是盛夏最为心疼他的地方。 “刘李氏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从下水道里出来,盛夏转头看向叶青。 近几日忙着布置抓捕出逃在外的涓生,倒是有些忽略了这边的案情,眼下那幕后黑手反倒是给了她一个提醒。 “已经挖到不少东西了,属下原本就想着整理好之后今天傍晚之前给你送过去的。” 叶青点点头,继续出声道: “就像是盛姑娘你当时推测的那样,刘李氏她果然不止嫁给过张民和刘三凡两个人,而她和张民之间也不像是她说的那样成亲许多年,实际上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但因为他们成亲之后就搬离了原来的村子,周围的邻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们又营造出一种多年夫妻的样子,所以大家才都那么相信。 实际上在此之前,这个刘李氏已经接连嫁给过其他两个男人了。” “这件事情刘三凡可知道?”盛夏眉头微蹙,出声问道。 “他不知道,我问他的时候他特别的震惊,特别的难以置信,我看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假装的,感觉他整个人都像是丢失了魂魄一样。” 摇了摇头,叶青又皱眉道: “不过,我总觉得刘三凡像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事情,或者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因为他的震惊和崩溃有点儿……怎么说呢,我觉得不太正常。 但是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什么也不说。” “说不定他跟我一样,想到了一些事情。” 听着叶青的描述,盛夏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言涵,连语气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您想到了什么事情?”叶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先把情况都告诉我,咱们随后再讨论别的事情。”一边沿街缓步前行,盛夏一边出声说道。 她和言涵都需要更多的消息来确定,他们现在的推测和想法是对的。 “好,”点点头,叶青跟在她身边,继续道: “她与第一个丈夫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大概有四年左右然后便守了寡,据说是这一任丈夫出海打渔的时候遇到了海难,连人带船全都失踪在海上。 但我们深入调查了一下,觉得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虽然是个渔夫,但几乎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出海捕鱼,更不用说是半夜去捕夜鱼了。” “是半夜失踪的?”盛夏蹙了蹙眉头,“刘李氏是怎么解释的?” “刘李氏说,那天晚上她的丈夫之所以一个人出海打渔,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起了争执,他丈夫很生气,所以一怒之下甩门而去。 这个理由,您听着是不是很耳熟?” 转过头去,叶青看着她出声问道。 当初刘李氏解释张民的失踪,用的也是同样的理由,争吵,打闹,摔门而出。 “不过这次与张民不相同的是,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周围没有邻居可以为她作证,而且她手里也没有拿到休书。 所以她才守寡守了好些时候,直到所有人都认为她的第一任丈夫真的是死于海难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才得以从渔村里以寡妇的身份离开。” “刘李氏离开渔村之后就来到了京城附近,差不多过了一年半,她嫁给了第二任的丈夫……” 刘李氏的第二任丈夫,毫无例外的又是消失于某个争吵的夜晚,只不过这次的刘李氏成功的拿到了一纸休书,没有再与那个已经失踪了的男子虚度消耗自己的人生。 接下来便是刘李氏的第三任丈夫,张民。 至于为什么第二任丈夫和第三任丈夫之间会有这么长时间的间隔,却是他们一时之间还没有调查清楚的。 “叶青,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等到叶青将所有的消息全都说完,盛夏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 “您是说人数对不上吗?”叶青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出声。 毕竟他们曾经推测,下水道里的四个死者全都是被刘李氏所杀害,可现在怎么数,与刘李氏有关系的男人也只有四个,更不用说其中之一的刘三凡,还好端端的活在刑部的大牢里。 三任丈夫四个死者,那多出来的一个人到底是谁? “不光是人数对不上,还有时间也对不上。”这次言毓倒是反应的十分清楚,没等盛夏开口,他便说道: “第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与刘李氏的第一任丈夫的死亡时间相差太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单纯从时间上来看,刘李氏的第二任丈夫的失踪时间,倒是与第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很相近,他应该才是第一个死者。” “那我们现在就变成有两个没有身份的死者了。”在心里算了又算,叶青无奈的叹了一口。 看来,这案子的破获,离他刚才的设想又远了一步。 心里不免有点儿丧气,叶青忽然就沉默下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安静了不少。 除了一直沉默着的言涵。 “不光是人数和时间对不上,就连刘李氏第一任丈夫的死亡地点也很有问题。” 仿佛是嫌他们的沮丧打击还不够,言涵淡淡的开了口,在盛夏无奈的目光中,又将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四个死者的尸体被发现于京城的下水道,而刘李氏的第一任丈夫死于距离京城有好几十里地的小渔村。 如果下水道里被发现的第一个死者真的是刘李氏的第一任丈夫,那你们两个告诉我,到底是有什么样强大的理由,让刘李氏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把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年、尸体都已经腐烂的几乎荡然无存的死人,千里迢迢的运送到京城,然后再费尽心力的藏到下水道里?” “这……”叶青一时语塞,心里止不住的懊恼。 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刚开始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也许……刘李氏比较执着于把她亲手杀死的所有人的尸体都聚集在一起?” 沉默片刻,言毓试探着出声,只是他的话音还没落地,便被言涵那凉凉的目光硬生生的挡了回来。 “咳,那个,那个我们到刑部了。”抬手摸摸鼻子,言毓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第238章 未成亲的恋人 踏进刑部脚跟都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个官差就迎了上来,那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也是刚刚回到刑部没有多久。 他刚刚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而且是一个好消息。 “殿下,我们查到了第三个死者陈晨在生前曾经与一个女子有过很暧昧的关系,陈晨的邻居都一度以为那个女子要嫁给陈晨为妻,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子不见了,陈晨也不见了。” 微微喘着粗气,那官差是第一次与言涵直接说话,声音里不免有些紧张。 “查到那个女子是谁了吗?”盛夏出声问道。 “回盛姑娘,陈晨的邻居说那个女子的名字叫东秀,他们听过陈晨喊她的名字的。 不过,属下觉得’东秀’是个假名字,因为根据那些邻居的描述,属下得着了这张女子的画像。” 与盛夏对话就显得轻松了许多,那官差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带里掏出一副叠好的画像。 画像在官差的手中被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来,那白色宣纸上的线条虽然粗糙,可在场的众人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画像上画着的正是现下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的刘李氏。 “这样看来,我们要找的连环杀人犯就是刘李氏没错了。第三个死者失踪她也失踪,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左手拍右手,言毓出声说道。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让在场的众人表情更轻松。 刘李氏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这是他们早就推测确定的事情,可如何才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将她定罪,如何才能够让她心甘情愿的招认,才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 “盛姑娘,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提审刘李氏?这下她跟第三个死者都扯上关系了,应该不会再那么嘴硬了吧? 更何况,最开始的时候她可是在第三个死者的问题上撒过谎的。” 那官差试探着出声问道。 然而盛夏却摇了摇头,“光是这样的证据,她不会承认自己杀了第三个死者的。” 因为害怕而隐瞒真相,因为不愿意再与那个男人扯上关系而隐瞒真相,因为害怕刘三凡嫌弃她而隐瞒真相……想要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撒谎,刘李氏借口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还是先说说调查到的陈晨的情况吧。”沉默片刻,宋侍郎也开了口。 “第三个死者陈晨住在京城西南,自家有不到一亩地在城郊,他前几年租给了邻居耕种,平时靠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零碎东西为生。 据邻居说,这个陈晨之前有过一个妻子,但因为他脾气太暴躁,总是对先前的妻子发脾气,有时候还动手打人。 谁知前妻的娘家人手很多,听闻自家女儿的遭遇之后,派人过来狠狠揍了陈晨一顿,并逼着他写下了一纸休书,随后就将陈晨家里值钱的东西和自家女儿一起带走了。 陈晨自那之后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整个人的脾气也没那么暴躁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家里就多了一个叫东秀的女子,总是来给他收拾屋子洗衣做饭什么的,不过从来不留宿的。” 翻看着手里的记事本,那官差一五一十的汇报着调查得来的消息。 “说不定是刘李氏来了之后,陈晨渐渐的又固态萌发,虽然不见得真的动手打过刘李氏,但依着刘李氏前两任丈夫的情况,她肯定是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来的。 想来是因为有过前两次的惨痛教训,刘李氏肯定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所以他们的婚事才被耽搁了。” 琢磨着出声,盛夏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这样的话,刘李氏就完全没必要杀死陈晨啊?她又没有嫁给他,直接走掉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杀人藏尸? 而且,帮她藏尸的人又是谁?” 皱着眉头,言毓一脸的想不明白。 陈晨性情暴戾动辄打人是他的不对,可刘李氏也不至于就非要选择杀死他这条路吧? “要是陈晨发现了她想要走呢?”盛夏转眸看他,继续道:“你别忘了,陈晨的邻居说两个人失踪的都很莫名其妙,也并没有在他们失踪之前听到什么争吵打闹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陈晨发现刘李氏要走就跑去拦着她,结果吓坏了刘李氏,让她想起来从前两任丈夫的事情,就在一时激愤中把他也杀死了?” 恍然大悟,言毓向前又探了探身子,“那让我大胆的猜一猜,当初帮刘李氏将陈晨的尸体藏进下水道墙壁的人,就是第四个死者张民了。” “只是张民帮忙藏尸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变成陈晨的邻居,与他的尸体一起藏在那潮湿阴冷的下水道里。” 见到盛夏点头,言毓接着出声,语气里不免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不过,我觉得刘李氏这个女子真的很是了不得,竟然能连着杀死四个人,不对,五个,还有最一开始的那个丈夫,然后还每次都能找到别的男人心甘情愿的帮她藏尸。 这个,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连连感叹出声,言毓看着坐在那里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的言涵,忽的就想起一个问题: “不对啊四哥,我怎么记得你和盛夏两个人还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尸体? 这样算起来的话,这案子现在已经牵涉到了至少六个死者,为什么你们之前还一直称呼张民为’第四个死者’,难道不该是第五个吗?” 他就说为什么每次谈及案情的时候都觉得不对劲儿,可又总是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儿。 但是漏掉案件死者这么大的疏漏,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盛夏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那个死者恐怕属于另外一桩案子。” 淡淡的开口出声,言涵脸上还是那副冷漠平静的模样,只有盛夏当即转头看他,眸子里浮起几分游移不定的色彩。 “另外一个案子?”言毓愣在了那里,直觉告诉他,这不仅仅是另外一桩杀人案这么简单。 “后来我们又仔细检查过那具白骨,发现死者的尸体变成白骨并不是因为死亡时间过长而自然腐烂造成的。” 接口出声,盛夏的目光始终不曾从言涵的身上挪开分毫。 “不是自然腐烂,那,那是什么?” 仿佛已经预感到那个不好的答案,言毓连好奇的问话里都带了几分迟疑。 “是被人用刀将皮肉一点儿一点儿都削掉的。”代替盛夏回答出声,言涵那清冷的嗓音一字一顿,令整个屋子瞬间充满森然的寒意。 仿佛此刻并不是京城最炎热的仲夏,而是冰封飘雪的凛冽寒冬。 满眼震惊,言毓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硬生生的将皮肉从白骨上剔去,即便那剔骨刀之下躺着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可这样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还是令人浑身感到一阵一阵的寒意泛起。 就更不用说仔细再去想想,做出这事的人到底是谁,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了。 “四哥,你之前为什么都不说?”终于,言毓从震惊中扯回了自己的神思。 怪不得今天会在下水道里发现那样的八个大字,怪不得他们讨论案情的时候从来只会说“四个死者”。 目光紧紧的落在言涵的身上,言毓等了许久,都不曾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回答。 其实,他又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呢? 哪个回答他都不想要,哪个回答都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时辰不早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 出言打破这一室沉默的,是盛夏。 “叶青,今晚上怕是要再辛苦你一下了,有些事情要你现在就去做。” 站起身来,盛夏走到叶青的身边,低低的对着他嘱咐了几声之后,便牵起了从身后走来的言涵的手掌。 “盛姑娘你放心,属下保证把事情做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叶青掉转身子,走向了刑部的大牢。 夏夜如水,银河璀璨。 并肩携手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盛夏和言涵许久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听到身后哒哒的马蹄声,还有马车碾压过路面的细碎声响。 有些话无需说出口,有些人无需发誓言,他们只要站在一起,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就是这世间上最牢固不破的誓言。 —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昏暗幽冷的牢房里,稻草席子铺成的床铺上,刘李氏眉头紧皱。 双唇干裂的她止不住地低低呼喊着,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显然,已经陷入到深深的梦魇之中。 梦里是无穷无尽的灰暗,天空雾蒙蒙的一片,就连直直地向前伸出手去都看不到自己的手指,更不用说看清周围到底有什么,而她此刻又身处何方。 可她却知道有人在追赶自己。 那个看不见的人影在这片冰冷昏暗的迷雾中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手里举着还带着未干鲜血的菜刀,一步一步地向着她追赶过来。 而她,无论怎么跑,怎么喊,都始终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也始终不曾有一个人来救她。 第239章 盛远庭归来 仲夏的天色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早。 迎着清晨的朝阳,盛夏才刚刚练剑结束,花园里的小路上便急匆匆的跑来一个丫鬟的身影。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现在刚刚进大门。” 小丫鬟见盛夏看向自己的方向,还有老远的距离就高声挥手喊着。 “什么?父亲回来了?”脸上顿时笑容满满,盛夏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就快步向着大门跑去。 然而抬脚迈入将军府大门的,除了盛夏满心欢喜前来迎接的父亲盛远庭之外,还有一个才刚刚与她分别没有多久的熟悉身影——言涵。 “父亲您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出门去迎你。”伸手接过自己父亲手上的东西,盛夏嗔怪着出声。 此时此刻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她便又恢复了那个青春少女的天真模样。 “大清早的迎我做什么?我已经听殿下说了,你最近这段时间连着接了好几个案子十分辛苦,有出门迎我的时间,不如躺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染尽沧桑的眸子里此刻满满的都是疼爱,盛远庭看着自己女儿那出落得越来越像妻子的清秀容貌,尤其是那双无论历经多少沧桑却依然坚毅澄澈的眸子,更是令他的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 仿佛充满欣慰和骄傲,但却又有着无法抹去的担忧与叹息。 “我哪里有那么娇气?再说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赖床了。您瞧,我虽然没有出门去迎您,不也还是一早起来练剑了么?” 走到花厅拉着盛远庭坐下身子,盛夏眉眼里的笑容都快满溢而出。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过父亲了? 那日渐斑白的两鬓,那写满沧桑的容颜,那尽管有些清瘦却依然坚毅的身形,无一不在提醒着盛夏他的老去,却又无一不在提醒着盛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 “你身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练剑的事情急不得,身子恢复也急不得,万事都不要太勉强自己。” 双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盛夏,盛远庭看着她面色红润的模样,才终于是放下心来。 “我好着呢,不信给您转个圈瞧瞧?”说着,盛夏便站在那里转了一圈,那副活泼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北疆的时候,当年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没事就好,”点点头,盛远庭眸底带笑,尽管目光一刻不曾从盛夏的身上挪开,可却是没再多说什么。 虽然战场上他面对千军万马指挥若定,但每每面对女儿时,他却是个略微有些木讷而不善言辞的父亲。 坐在花厅里又聊了几句近况,将军府的仆人很快将早膳端了过来。 大饼油条豆汁,几碟精致的小菜配着一壶新泡的茶叶,盛将军府的早膳虽简单,但却独具大胤京城的风味。 “多年不在京城住,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京城的饭食了。”坐在桌旁,盛远庭看着桌子上熟悉的早膳,不由得感叹出声。 在北疆,即便是早晨的饭食,也都是有酒有肉的豪放,此刻面对京城的细腻精致,盛远庭在心里倒是浮起几分怀念来。 所幸,人的胃永远不会改变,即便离开家乡多年,可家乡的饭菜才永远是最合胃口,最让人觉得舒心的食物。 “宫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盛远庭果然还是最为忧心大胤朝的事情。 “皇兄已经暂时将萧怀瑜关押在天牢了,任将军也暂时关押起来了,其他几个带头在城门劫囚的武将现在被勒令回家反省不得上朝,至于怎么处理,皇兄还在等着与您商量。 不过,经历了城门劫囚的事情,武将们的情绪倒是稳定了很多,在朝堂上虽然还是会因为一些文臣说话太过分而有些气不过,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吵大闹了。 他们能做出让步,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回答出声,言涵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盛夏的一举一动。 自打今天在将军府的大门外看到自己的身影,她好像一直都没有理他,甚至连问一声都没有,就仿佛他是个隐形人一般。 他知道,她在同自己闹脾气。 一来气自己早就知道盛老将军回城的时间却不提前告诉她,二来自然是气自己打扰了她与父亲单独的父女时间。 但,盛老将军的亲信直接上门将他唤起身的,还特地吩咐了他不许告诉盛夏,那是他未来的岳父老泰山,他除了听话讨好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盛远庭看到言涵有些走神儿,停下了筷子问道。 要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几个在朝堂上闹腾的武将而已,哪里就至于这么发愁? “不过南疆那边的将士们似乎闹得有些厉害,除了在这几日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杨将军之外,南疆将士的联名信请愿也是一封又一封的加急了递送到京城来,让皇兄很是头疼该怎么处理。” 回了神儿,言涵正遇上盛老将军看向自己的目光,难得的在心里浮起了一种叫做不好意思的情绪。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南疆的那些将士被萧怀瑜带的久了,与他感情深厚可以理解,但感情深厚就可以连是非黑白都不分?” 神色未变,盛远庭嗓音沉沉。 看来南疆的军队,也亟待整顿。 “皇兄虽然也是这个意思,但具体要怎么处理才能既安抚军心,又不徇私枉法,斟酌起来还是有点儿难度。” 点点头,这个问题上言涵与他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但凡为人做事,是坚决不能没有原则和底线的。 而作为一个军人,他最大的原则和底线,就是自己国家的安全与利益,而不是将自己个人的感情和义气凌驾于国家之上。 “南疆的军队,即便最后不得已用了强硬的手段,也还是相对好处理的,只要后期对军心的安抚做到位了便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出现。” 沉吟着出声,盛远庭接着道: “现在麻烦就麻烦在任书扬身上,他带头去城门劫囚,如果不对他严肃处理,就等于开了个不好的缺口,而这个缺口一旦打开,就怕日后一旦有什么类似的事情发生,就会有人肆无忌惮的模仿他的举动。 任书扬的品性能信得过,他此举是一时意气也能相信,但以后换个人这么闹,到底人格品性能不能信得过,这么闹腾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可是说不准的。” “您说得对,确实是这个问题。”言涵点点头,“但处理得太过严苛的话,还是会担心引起其他武将的不满,毕竟皇兄他刚刚登基。” 问题又重新绕了回来,说来说去,到底还是这个处理分寸的把握问题——既不能失之于宽,又不能矫枉过严,否则无论偏向哪边都会引起他们不想看到的后果。 “这个任书扬也真是的,一辈子戎马征战也立过不少战功,就是这个莽撞的脾气,到这把年纪了还是改不掉。” 摇头叹息,盛远庭也不免对自己的这个老朋友感到有几分无奈。 “对任书扬如何处理的事情,我一路上思来想去,觉得最好还是能让他主动站出来认错请罚,既能让那些唯恐事情闹不大的文官没话再说,也能让其他武将没有别的话好说,这样皇上也不用左右为难。” 说到底,在任书扬当街劫囚的事情上,皇上要的是一个能够顺利走下来的台阶,毕竟他也没真的想要将任书扬怎么样,只不过是任书扬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让人想不罚他都不行了。 “我也正有这个意思,”言涵点点头,“只是想让任将军他自己想通这个道理,恐怕着实有些难度。 我之前想过自己去劝,但又觉得身份不太合适,毕竟我是皇家的人。 我去劝任将军不是问题,但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了加以利用,说不定会生出什么皇家向武将低头之类的谣言,到那个时候,要惩治萧怀瑜怕是会更加棘手。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麻烦您去一趟。”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继续道: “不管是凭着您在大胤军中的威望,还是您自己与任将军的私交,我都觉得由您出面去劝一劝是再合适不过的。 一来任将军肯定会听得进去,二来即便是给旁人看到了,也不会生出什么闲话来。 就是这样一来,您得多受累了。” “殿下不必这么客气,我从北疆回来为的便是帮皇上解决这个事情,即便你现下不说,我自己也会提议这么做。为大胤的和平稳定效力,是我们盛将军府的职责所在。” 对着言涵点点头,盛远庭答应的十分痛快。 用过早膳,言涵和盛远庭两个人坐在那里一边喝茶又一边继续商量了几件事情,直到面上浮起疲倦之色,盛远庭方才回屋去休息。 只有盛夏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着言涵今天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默默地在心里磨着牙。 第240章 及笄之礼(一) 盛远庭回房去休息,饭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盛夏没有出声,一时之间饭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斗得过谁也舍不得与盛夏斗,于是率先打破一室沉默的终究还是言涵。 “我不是想要推卸责任,但是岳父大人的话不得不听。” 抬头看了一眼盛夏的目光,言涵咳嗽了一声,更正道:“未来的岳父大人。” “是父亲特地叮嘱你不要告诉我的?”目带怀疑,盛夏有点儿不相信。 “千真万确。”言涵保证出声。 “那他在路上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不然父亲他没理由只找你去接他,而不是让我这个亲闺女去。” 怀疑变成了疑惑,盛夏继续问道。 言涵微微蹙眉,似是在回忆,“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就随便聊了几句京城这些年来的变化,看得出来,盛老将军他的心里还是很怀念从前京城生活的。 不管怎么说,他从小是在京城长大的,想来人对故乡总是有一种抹不去的怀念吧。” 想起盛远庭晨间与自己说话时的情形,言涵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了几分感叹的意味。 然而盛夏却顾不上感叹太多,她仍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你们就只谈了这么多?” “就只谈了这么多,我好好的骗你做什么?”语气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言涵看向她的眸子里尽是宠溺。 “原本盛老将军与我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要瞒着你,他这次从北疆回来是因为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 况且,你自己也说了,你才是他的亲闺女,盛老将军但凡有什么秘密消息,自然也是要第一时间告诉你,怎么会无端端的告诉我这个外人? 如果你非得想要找出来个答案的话,我觉得他不让我告诉你时间的最大可能,是想让你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天亮,而不用为了去迎他特地早起。” 眸子里的笑意更深,言涵看着她继续感叹道: “都说母亲疼孩子,依我看,这世上最疼女儿的还是做父亲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站起身来走到盛夏身边,言涵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傻瓜,你父亲他是想要好好的看看我。” “看你?”盛夏愣在那里,“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可不亲自看看的话你父亲他是不会放心的。”缓缓出声,言涵看着盛夏脸上微微有些泛红,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看看就看看,干嘛还非得要单独看看?”声音小了许多,盛夏继续道:“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人暗中见面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当然要单独看看才行。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自觉不自觉地维护我,就连刚刚,你明明在同我赌气,可你还是下意识地在维护我。 你一维护我,盛老将军就没办法平心静气的待我,也没有办法让他觉得他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我,看不到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他怎么放心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交给我?” 言涵伸手将盛夏从椅子上拉起来,贴近自己的怀抱。 “我哪有维护你?自作多情。”小声嘟囔着,盛夏脸颊微微泛红。 没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言涵笑道: “方才盛老将军不过是说了一句你出门破案的时候,我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是谁立刻就说我很忙,是你不要我跟着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盛夏嘴硬。 “对,你只是实话实说,”连连点头,言涵低声道:“我就喜欢你的实话实说。” 眼看着言涵的吻就要落在自己脸颊上,盛夏却在这一瞬间后撤了身子,抬起手来,阻断了言涵的动作。 言涵挑眉看她,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戏谑。 “父亲还在家呢,你,你不要胡来。” 结结巴巴,盛夏被言涵那灼灼的目光看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只觉得抵在他唇间的掌心又烫又痒,让她想要逃离,却又有些舍不得逃离。 “我哪里胡来了?我明明是在一本正经的来。” 言涵笑着说道,微凉的双唇随着话语来回磨蹭,让她的掌心烫的更加厉害。 “一本正经的也不许来!” 赶紧收回了手,盛夏向后两步跳出了他的怀抱。 “那我……” “你什么都不许再说了!” 当即打断言涵未说完的话,盛夏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又道: “现在时辰不早了,逄家女儿的及笄之礼就快要到开始的时辰了,你快点去收拾一下,我也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要赶过去了。” 盛夏话音未落人先跑了个没影,只留下言涵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默默地笑着。 — 逄家女儿的及笄之礼盛大而隆重。 碧水湖畔鲜花朵朵,绸带纷飞,被邀请前来的京城名门亦是个个盛装在身不亚于鲜花的芬芳夺目,一时之间,将本就热闹的碧水湖畔衬得更加明媚动人。 只是这次盛夏却没了欣赏风光的心思,一身男装打扮干练的她混在人群的角落里,目光紧紧盯着人群的一举一动,随时提防着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尽管从那信中的只言片语来看,涓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仪式举办的晌午时分。 湖畔高筑的台子上响起了丝竹之声,乐声悠扬婉转,吸引了在场宾客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中,一位打扮庄重而富贵的中年男子走上台前,正是主持这次及笄之礼拜天仪式的礼官,逄家女儿的及笄之礼就要开始了。 “有什么发现吗?”穿过拥挤的人群,言涵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来到盛夏身边。 他是大胤朝的安王爷,想要在今天的名门贵胄中隐藏身份、混进人群,实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穿上正经的华服,以带给逄家无上光荣的贵宾身份出现。 自然,盛夏便以他的随从身份一起混了进来。 “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如果拜天的时候不出状况,估计就真的要到酉时了。” 摇了摇头,盛夏压低了嗓音出声,只是她的目光却片刻不曾从那人声鼎沸起来的高台上离开。 “不过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眼见得青影走向了高台的位置,盛夏便暂时收回了紧盯的目光。 “什么?”言涵低下头来看她。 “刚才我在逄家的仆从里见到一个瘸了腿的人,虽然谁都没有规定仆从不能腿瘸,但在这种重要的场合逄家还带出来一个行动不便的仆人,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下意识地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盛夏却没有找到方才那个仆从。 难道是她刚刚看花了眼? “暗影去调查逄家的时候,确实提到过有这么一个行动不便的瘸腿仆从。” 盛夏一提,言涵便想了起来。 “这个仆从在逄家已经待了十来年,当初卖身签的虽然不是死契,但因为在逄家做久了,也习惯了那里的生活,所以从来没有赎过身,也没有换过别的东家。 至于他将自己卖入逄家之前,目前只能查到是四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 “这么说来,逄家是因为他可靠所以带他来的?”点了点头,盛夏虽是疑问的语气,心里却是明了了几分。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借着高台上嘹亮乐曲声的遮掩,盛夏一边假装看向别处一边出声问道。 她此刻是一个随从的打扮,若是堂而皇之的正视着言涵说话,定然是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进场的宾客全都拿了邀请帖没有问题,现在重点在查的是各家的随从丫鬟,差不多查完一半了,目前看没有什么异常。”言涵缓缓的出声答道。 “看来那个人和涓生是铁了心的要等到酉时再动手了。”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接着道: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酉时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会发生,才让他们选择定在这个时辰,一定不会是这个时辰大家的精神最为疲惫放松这么简单。” 摇了摇头,盛夏从来不相信一个能在幕后指挥别人杀人的人,会轻易的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而做出决定。 尤其是带着明确针对性的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都势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哪怕那个重要意义仅仅是对他自己而言。 精心打扮的逄家小姐在高台上一步一步遵循着礼数拜天,那明亮的朝气与耀目的妆扮引起每个同龄人的称赞与艳羡,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很轻易的在宾客之中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逄家小姐的及笄之礼完成的异常引人注目,然而欢天喜地、宾朋高坐的热闹过后,一切在盛夏的眼里依旧是那么平静。 没有异常的人员出入,没有异常的东西,更加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的仿佛这只是一场名门望族之女最普通的及笄之礼,平静的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埋伏错了人手。 然而盛夏却深深的明白,越是平静的海面之下,隐藏着的越是无可抵挡的惊涛骇浪。 第241章 及笄之礼(二) 酉时渐渐临近。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乌云黑沉沉的压下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暴雨倾盆。 逄家的晚宴还要在碧水湖畔举办,逄家的总管赶忙指挥府里的杂役们搭棚子支雨布,数不清的杂役下人在宾客之中穿来跑去,难免引起不大不小的混乱。 而站在一旁的盛夏则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场面这么混乱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这到底只是异常巧合,还是凶手会看天相的一场预谋? “我已经吩咐青影他们盯紧了,这个时候最不能乱。” 淡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言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重重人群来到了她的身边。 “关键是入口,只要没有别人再混进来或者混出去,我们就有的痕迹可以查。” 点点头,盛夏的目光紧紧盯着出入口的位置。 在那里,有许多她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高度警戒着,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的意外状况。 “你觉得……” “那个人应该会观察天相。” 似是知道盛夏想问什么一般,言涵没等她说完便率先回答出声。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曾经对那个幕后黑手分析过,他是懂得观察天相的? 虽然从言逍的反应来看,他们并非是一个人,但会看天相这一点应该是相同的。” “那他就是想要借着这场大雨来做些什么了。” 眯眼向着远处看去,盛夏的话音未落,天空中已然落下了瓢泼大雨。 挡雨的棚子还没有完全搭好,这骤然而来的暴雨径直浇到了宾客的头上身上,霎时之间,碧水湖畔一片混乱,尖叫声、呼喊声、奔跑声乱作一团,就连素日里十分清晰的雨打荷叶的声音,都被彻底的掩盖了过去。 “轰隆——” 惊雷从平地炸开,闪电照亮暗沉的天色,似乎有什么在隐隐约约的随风摇摆。 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盛夏和言涵几乎同时冲向了混乱的人群,然而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那晌午时分还歌舞升平的高台上,此刻已没了那高高挂着的绸带绢花,有的只是一个被悬吊在空中的、看不清模样的人。 亦或是,死人。 “啊——血——血——” 尖叫一声叠着一声,带着令人胆颤的惊恐,刺破在场每个人的耳膜,让混乱的人群奇迹般的出现一刹那的寂静,紧接着,又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快点把你们家小姐带下去。” 抓住跑过身边的小丫鬟,盛夏将疯狂尖叫着的少女交到了她的手里。 逄家小姐作为今天万众瞩目的主角,所在的位置刚刚好是那朵最大的绢花下面,也就是现在正随着狂风猛烈摇晃的死者尸体下面。 死者的血水混着雨水快速地向下流去,从头到脚,将那逄家小姐淋成了一个“血人”。 她尖叫着走在混乱的人群中,就仿佛一个行走着的尸体,苍白的脸色与猩红的鲜血,让她比一个真正的死人还要令人感到恐怖万分。 “盛姑娘,顶子上和死者的尸体上也都没有那些字。”青影跑到她的身边来报告情况。 死者的尸体很快就被刑部的侍卫放了下来,安王府的影卫搜遍了整个碧水湖畔。 难道凶手只是冲着逄家小姐来的? 遍寻抛尸现场也没有看到那与言涵有关的谣言出现,盛夏的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疑惑。 “死者的身份能确定吗?”嗓音沉沉,盛夏尽管非常不愿意去证实,但死者是来参加宴会的宾客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 “是童家的四小姐的贴身婢女冬儿。”青影微微喘着粗气,“属下已经问过童家的人,说是冬儿在下暴雨的时候还跟在他们家四小姐的身边,可是惊雷的时候就不见了。 他们只是以为当时人太多太混乱,八成是被挤散了,就没有太在意,至于她最后跟谁接触过,他们完全连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跟在盛夏身边时间久了,青影自然就知道她需要听到些什么,不等她张口问,就全都说了出来。 “这个冬儿是逄家的家生子,除了跟着逄家的四小姐出门之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逄家,平时的生活也很谨小慎微,是个很内向的性格,应该不像是会自己结识凶手的人。 至于样貌,逄家的人说长相很一般,就是普通丫鬟的样子,但逄家的下人们说这个冬儿的容貌还算是出众的。” “别人说?”盛夏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查看死者的尸体。 她转头看向青影,只见他点点头,略有几分不忍的说道:“死者已经被毁容了,脸上全都是刀伤,血肉模糊的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长相,逄家的人是凭着她的身材衣服和身上戴着的逄家配饰令牌才认出来人的。” 想想一个花季少女被人残忍的杀害又残忍的毁容,饶是青影这样见惯刀光剑影的,提起来的时候也是于心不忍。 “能百分百确认?”盛夏追问出声。 不是她不相信青影,只是她从前见过的借着毁容来偷梁换柱的案子并不少,更何况,涓生杀人的时候从来不曾毁过死者的容貌。 “是童家四小姐亲自去认的尸,认完之后她就昏了过去。”青影的语气顿了顿,“属下觉得可信度还是挺高的,一来这个冬儿与童家四小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们之间肯定是最为熟悉的。 二来就是这里一直被咱们严密把守着,想要偷偷的溜进来或者带进来一个人是很困难的。” 青影面色认真且诚恳,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沉吟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盛夏又问道:“刑部已经有人去验尸了吗?” “有,刚才属下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范仵作过去。”青影点点头。 “好,你安排个人随时通知我验尸的情况。”再度点了点头,盛夏抬头看看仍旧黑沉沉的天色,继续道: “你跟在言涵的身……” “轰——啪——” 盛夏没说完的话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所掩盖。 原本黑沉沉的天空霎时间被照得通明透亮,所有人都忍不住地抬头去看那不知为何会忽然蹿上天空的烟花,然而那绚烂的烟花绽放掉落时,一行大字缓缓的出现在漆黑的夜空: 邪王当道,大胤将倾。 鲜红的颜色带着烟花特有的明亮,在黑沉沉的天空中骤然闪现,又一点一点缓缓的散落,虽然时间并不太长,但足以给在场的所有人以深深的震撼。 身边炸开的烟花还在继续,盛夏不由得立刻转身去寻找言涵的踪迹。 他就站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正抬手指挥着青影去查看烟花被点燃的地方,明亮的火光之下,他的侧颜是那么熟悉,那么清冷,却又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沉稳与坚毅。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他奔跑而去,盛夏穿过重重雨幕跑到他的身边,直到将他那永远带着丝丝凉意的大掌攥在手中,她那颗乱跳着的心才彻底的安定下来。 “我们过去看看吧。”低头看着盛夏,言涵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盛夏点点头,“点燃这么多烟花需要时间的,他就是想跑也来不及。” 嗓音沉稳,盛夏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想要做坏事,那就定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只是令盛夏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用费力去抓去搜寻,涓生就站在那喷薄绽放的烟火堆里,手里忽明忽灭的火把将他的脸庞映的明暗不定,却根本遮挡不住那张狂的笑容,还有那疯狂无忌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走上前去将他捆绑起来,青影忍不住冲着他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涓生没有丝毫的防备,径直跪倒在泥水满满的地面上,可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只是笑着,张狂无忌的笑着。 站在近旁,盛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言涵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快着步子跑向了会场入口,几乎连一秒钟的迟滞都没有,盛夏飞速地跑向另外一个出口,两个人忽然而来的动作将周围的人弄得一头雾水,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耳边便响起高高的一声呼喊: “把所有出入口都封死,不管是谁一律不允许进出!”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飞快的跑动起来,叶青转头问道,尽管,他也不知道他身边跑着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那个人还没有抓到。”面色凝重,青影已经反应了过来。 自从那个高高悬挂着的尸体出现之后,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抓到杀人凶手的身上,可能是因为场景太过震撼,可能是因为那烟花的字幕出现太过令人震惊,他们一时竟然全都忽略了,除了凶手涓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他们没有抓到! 碧水湖畔所有的出入口全都被封死,先前凭着令牌准备离开的人也都被拦了回来。 一切都看似森严戒备,除了一辆刚刚离开的马车碾压过积水,溅起透明的水花。 第242章 消失的杂役 清点,盘问,排查。 夏日里的暴雨来去迅速,可人群中的慌乱惊恐却难以被轻易地抚平,更不用说,此刻的他们还在刚刚发生命案的现场,还踩在混合着血水雨水的地面上,接受一遍又一遍的盘问和检查。 然而,却依然没有结果。 “各家的人数都已经检查过了,跟进来的时候没有两样。”皱着眉头,言毓拿着名册走了过来。 刚才的大雨将他浇了个透湿,此刻他的衣衫都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和艰难。 “看着有点儿可疑的人也全都被控制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跟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 摇了摇头,言毓没忍住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逄家的人也都查过了?所有的小厮杂役婢女丫鬟?” 接过言毓手里的名册,言涵淡淡的出声问道。 “查过了,”言毓点头,伸手接过了旁人递给他的干毛巾,“除了当时跟着童家的马车离开去送童家四小姐的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也全都在这里了。” 言涵闻言皱起了眉头,“不是下过命令说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吗?” “童家的马车是在你下命令之前离开的,当时排查受害者的身份时,据说是童家四小姐亲自去认的尸,等到认出来那死者是她的贴身丫鬟之后,当场就昏过去了。 童家的人就急着先走了,逄家觉得过意不去,就派了几个人跟着去送了。” 顾不上形象的擦着身上的冰冷雨水,言毓解释出声。 当时死者的尸体被人悬挂在半空中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恰好童家的四小姐又昏过去了,那个混乱的状况,哪里还有人能想到那么多? 自然是赶紧把童家的马车放走了。 “逄家派去童家的人的名单呢?”盛夏出声问道,“既然派了人手过去,总应该知道都是谁跟去了吧?” “属下这就去要。”青影反应最快,说话间便没了身影。 “要说起来这童家也是奇怪,就算是怀疑死者是自己家的丫鬟,那也没必要非得让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去认尸吧? 这下可好了,直接昏过去了。 听说本来这个童家四小姐的身子骨就很弱,现在再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和刺激,回去恐怕是非得大病一场不可了。” 摇摇头,言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谁叨念着这些琐碎的事情。 “你是说童家四小姐原本身子就不好?”盛夏忽然而来的问题,吓了言毓一跳。 “啊,是啊,怎么了?”擦水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言毓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那知道是谁让她去认尸的吗?”盛夏又一个问题抛了过来。 “这个我还真没有仔细问。”言毓摇了摇头。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逄家的下人带着那个童家四小姐过来的,因为我看到了那人的腰牌。” 站在一旁的叶青接口说道,却没想自己的话音刚刚落地,盛夏的追问又响了起来: “逄家的谁?”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似是没想到盛夏反应会这么大,叶青愣了一瞬才继续说道: “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杂役,而且腿脚看着有点儿不太灵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了?” 眼看着自己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盛夏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叶青不由得有些心里没底儿。 “逄家的名单那里有一个叫柳三的杂役吗?” 青影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听到盛夏的问话。 “名单上没有这个人。”青影赶紧摇了摇头。 “离开的名单上没有这个人,这个人却不见了,他今天的策划倒是很滴水不漏。” 言涵淡漠的嗓音紧接着响起,盛夏听出了其中冷冷的寒意。 这个叫柳三的杂役,正是他们今天晌午还刻意提到过的那个瘸了腿的逄家杂役。 自打刚刚言毓说了有逄家的下人跟着童家的马车离开之后,他们两个人就一直在人群里搜寻着柳三的身影,然而却是压根儿都看不到这个人的半分踪迹。 “可是这个人不是在逄家做了很长时间的杂役吗?”青影皱起了眉头,当初他也参加过对逄家下人的调查,所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要差人去童家看看吗?”盛夏抬头看着言涵。 “去看看吧,不过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了。”言涵点点头,面上神色未变。 既然是一早就策划好的,这个叫做柳三的杂役此刻肯定是已经逃之夭夭,现在就算全城搜捕,也未必能找得到他的踪迹。 “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语气沉重,青影单膝跪在了言涵的面前。 事到如今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真是白在安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卫。 “先去做事吧,责罚的事情过后再说,再说,这事儿也不能全都怪在你们的头上。” 看了言涵一眼,盛夏替他开了口。 “那个凶手呢?”一开口便是换了话题,言涵自然是默认了盛夏的说法。 “回主子,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青影面色严肃,即便是言涵和盛夏原谅了他,他也不能原谅他自己,只不过盛夏说得对,眼下要紧的是先做事。 “这里你和青影来处理,我们先去看看。”目光转向言毓,言涵说完便带着盛夏向外走去。 “哎,四哥,我,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快要看不到言涵纵马而去的背影,言毓只能长叹一声,回头看着青影道: “能不能让我回去先换件衣服?” 青影:“……” 夜晚的刑部永远是那副灯火昏暗的模样。 据说最初的刑部也有过灯火通明的夜晚,只是京城的百姓看到了,总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心底里不安的情绪在明亮的灯火下蔓延,刑部没法子,最后只能昏暗了灯火,安定了百姓的情绪。 然而,今天在碧水湖畔的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即便是今夜的刑部没有一丝灯火光亮,京城百姓的心里也无法安定下来吧。 从碧水湖畔到刑部大牢,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涓生老实安静的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让一路高度戒备押送他回刑部大牢的官差偶尔都会有恍惚,只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多余。 而被送进审讯室的涓生依然平静,除了那一句要见盛夏和言涵之外,便再也没有说过第二句话,就好像先前在碧水湖畔那个浑身是血、笑得疯狂的人并不是他。 审讯了许久却没有得到任何进展,当值的官差一个头变作两个大,正准备硬着头皮向宋侍郎汇报情况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的神经更加紧张了起来。 那官差立刻转身,却不想正看到了言涵的身影,还有紧随其后的盛夏。 “小的见过安王殿下、盛姑娘。”那官差赶紧行礼,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现在什么情况?有什么进展吗?”盛夏开口问道。 “回盛姑娘,这个人倔得很,除了说要见您和殿下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官差皱着眉头,回答的小心翼翼。 “我们进去看看?”盛夏回头,征求言涵的意见。 透过审讯室门上的小窗,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屋内涓生,被绑在柱子上的他微微低着头,一脸安静的站在那里,若不是满身的血污时刻提醒着他的所作所为,旁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少年,竟然会是手段残忍的杀人凶手。 “你在这里候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喊你。” 看到言涵点头,盛夏对着那官差出声说道,随后便抬手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被绑在柱子上的涓生抬起了头,在看到来人时,两只眼睛发出了微微的光亮,先前安静无辜的脸上霎时间浮起笑容,却散发着莫名的诡异。 盛夏和言涵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虽然来到了审讯室,却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掌控了他们两个人,更加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胜券在握。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终于,还是涓生忍不住地先开了口。 “我从来不知道女人还可以参与破案,”话一出口,涓生脸上的笑容又更多了几分诡异,“更没有想到能够找到我的竟然是个女人。 我的那个地牢,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对着盛夏出声,涓生的兴趣似乎全都在她的身上,自从他们两个人走进审讯室开始,他的目光只在言涵的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全都盯在了盛夏的身上。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在那里杀了多少女人。” 盛夏的沉默并没有打击到他的兴致,涓生笑着,继续道: “她们每个人都在哀求,都在哭泣,都在喊叫,她们甚至跪在我的脚下苦苦求我放了她们,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反抗,甚至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更不用说像你一样敢这样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我其实能逃走的,在你们毁了我的藏身之地之后,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吗?” 第243章 世间最大的恶 “因为你在这里。” 甚至连嗓音里都带上了笑意,涓生似乎对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十分满意。 “因为你在这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种女人。 我跟你说实话,就算你们那天没有找到我的藏身之地,我也准备收手离开京城了,因为这里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无论哪个女人,对我都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我一天又一天的重复着近乎相同的杀人过程,听着近乎相同的求饶的话语,看着近乎相同的哭泣的脸庞,腻了,无聊了。 真的,你别不相信,杀人也是会无聊的,所以我准备离开京城找点更加刺激的。 谁知道让我遇到了你。” 贪婪的眸子里闪烁着阴冷的光,此刻的涓生,哪里还有刚刚那副安静无害的模样? 若是此刻再有人来看他,便自此知晓,残忍的魔鬼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遇到了我。”重复着他的话,盛夏平静的语气里渗着冷笑。 “对,遇到了你。你让我燃起了新的斗志,给了我新的征服目标。” 点点头,涓生的身子向前凑了凑,仿佛要向着盛夏更靠近近一些。 “虽然,我知道你要比其他的女人难征服一点儿,但终究还是会跟她们每个人一样,心甘情愿的跪倒在我的脚下。 听从我的指挥,祈求我的怜悯,然后……” “那些女人真的是心甘情愿被你杀害,而没有一丁点儿的反抗吗?” 忽然之间冷冷出声,盛夏打断了涓生那自我沉醉的话语。 “当然是!”似是十分不满被打断质疑,涓生脸上的陶醉顿时消失不见。 “原来你就是靠着这样自欺欺人的法子一直活在你自己的幻想里啊,我说呢,怎么会有人活到这种地步还能这么自我陶醉。” 冷哼一声,盛夏的话里充满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顿时显出愤怒来,涓生身子再度前倾,却不再是想要靠近盛夏。 “我的话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个仵作,死者身上的每一条痕迹我都能说出来龙去脉,你说被你杀害的姑娘对你从来没有反抗,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们每个人都对你做了激烈的反抗,甚至还伤到了你。” “你胡说!” “她们不仅仅是在被你捆绑囚禁的时候激烈的反抗,她们还在你向她们苦苦哀求,求她们正眼看你、求她们喜欢你、求她们满足你心底里那些想要亲近的愿望时,根本都对你充满不屑一顾。 她们根本就瞧不上你,即便是你用暴力和残忍的手段禁锢她们,折磨她们,她们依然是从心底里瞧不上你。” 缓缓的语气带着刺激人心的力量,盛夏眼看着涓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脸上的讥讽嘲笑之色更加浓重。 “让我猜猜,是不是有几个姑娘到最后宁肯去死,都不愿意臣服在你的脚下,都根本不愿意对你说一句求饶的软话? 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在已经将她们杀死之后,又残忍的在她们的尸体上留下重重痕迹。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是最有力量的,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完全的控制她们而不被反抗!” “你胡说!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恼羞成怒,涓生猛地扑向盛夏,却被捆绑在身上的铁链死死地束缚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 “涓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姑娘们的喜欢,她们宁可去死,都不愿意对你说一句软话。 你可真是很有本事啊。” 面上讥笑出声,盛夏看着面前奋力挣扎着、愤怒着的涓生,心底里却是充满凉意。 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谦卑有礼的人,却残忍的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花季少女,为的,仅仅是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求而不得。 这正是世间最大的恶。 挣扎,谩骂,诅咒,发誓。 被捆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的涓生折腾了许久才安静下来,此时的他已经双眸通红,面目狰狞,再没了先前那副无辜斯文的模样。 “涓生,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那些姑娘的,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杀掉她们的。” 眼看着涓生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儿,盛夏向前一步,缓缓开了口,“告诉我,是谁让你杀掉她们的?” “怎么?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会把我放了吗?”涓生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她。 “不会,”盛夏摇头,“但我会从心里感谢你,而不是因为害怕恐惧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而欺骗你。” “哼,那又怎么样?我一个被抓住了就肯定会被判死刑的人,你感谢我还是骗我,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冷笑出声,涓生的表情看似强硬,然而双手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有没有什么区别你自己知道。”盛夏再度说道。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别跟我说什么真心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想杀掉她们,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哭,听她们叫。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涓生硬邦邦的说道。 “我的确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春杏。虽然在她眼里你的行为举动只是令她厌烦的纠缠不休,但我知道,你只是想向她表达你的喜欢,想争取她的欢心。 所以你才克服了心里的为难,鼓气很大的勇气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她,对不对?” 盛夏缓缓出声,双眸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眸底的全部情绪变幻。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觉得我很讨厌?她还不是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很讨厌……” 强撑着的情绪终于崩溃,涓生在嘴里止不住地念叨着,连神情也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所以,到底有没有区别,你自己是知道的。” 盛夏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然而她话音尚未落地的时候,涓生已然是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不能,我不能告诉你……”失声痛哭,涓生对着盛夏拼命摇着头。 “为什么不能?”盛夏询问出声,不由得转头看了言涵一眼。 他们之前是仔细调查过涓生的,他家中除了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之外,再没有其他亲人。 而他的母亲也一早就被他们保护了起来。 “不能,我真的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 身上的铁链被涓生带的哗啦作响,然而不管盛夏怎么问,他嘴里始终就只有这样一句话。 “涓生,你的母亲现在很安全,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找人将她带来给你看。” 向前靠近两步,盛夏继续出声劝道: “你只要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你们经常在哪里见面、怎么联系的,你不用说全,无论说出哪一个都可以,哪一个我们都可以很快的抓到他,你母亲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不,不不……”涓生拼命摇头。 “涓生,你不相信我吗?”耐心的问着,盛夏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当初抓到的那几个凶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凶手确实有所顾忌。 “我相信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满脸泪水的抬起头来,涓生看着眼前的盛夏,就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那你……”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盛夏的话还没有说完,涓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直痛苦纠结的他忽然笑了一下,紧接着便闭上了双眼。 “涓生你做了什么?!”心底猛地一沉,盛夏赶忙伸手去掰他的嘴,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黑色的血迹顺着苍白的唇角缓缓流下,落到盛夏的手指上,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应该是早就把毒药藏在嘴里了。” 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盛夏手指上的血迹,言涵的语气里满是叹息。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叹息涓生以这样的方式离去,还是在心疼眼前仍然处在怔愣中的盛夏。 被他唤来的官差忙忙碌碌的收拾着眼前的残局,毫无进展的结果让他们的神色全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碍着言涵在这里而没有发泄出来罢了。 “既然他已经伏法,那我们就回去吧。”伸出手去将盛夏揽在怀里,言涵低头看她,安抚道: “起码我们知道了那个幕后之人曾经在逄家做过杂役,也知道他瘸了一条腿。 他的画像很快就会被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你放心,他不会再在外面逍遥太长时间了。” “我们应该去查查涓生平时最常做什么,越是那种觉得看上去人多眼杂不好暗中做事的情况,越要仔细的去查一查。” 尽管声音有些恹恹,但盛夏的头脑却依然清晰异常。 “涓生一直不肯说是怎么跟那个人联系的,我提到之后他还明显的有愣神儿,就证明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244章 你们如何,大胤便如何 “所以,他们的联系方式很常见很普通,而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就是因为灯下黑?” 疑问的话语带着肯定的语气,言涵眸底浮起浅浅的笑意,伸出手去揉了揉盛夏的头顶。 “言逍怎么说也是做过这么多年的大胤君主,哪里会灯下黑这种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了。” 点点头,盛夏仰起脸来看他,神色之中已不再迷惘。 “但他没想到他的自作聪明,反而是给我们提供了更加明确的调查线索。” 淡淡的接口出声,言涵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盛夏的身上,见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一直都很担心盛夏。 因为她太过于担心自己,以至于每次涉及到与自己有关的案子有关的事情,她便很容易脆弱,很容易陷入到无端的内疚与自责之中,然后乱了手脚,不知所措。 她乱了手脚他不担心,反正他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但她的内疚、她的自责、她的痛苦,却是他始终放不下的心头刺。 她的每一次皱眉,都让他的心跟着颤抖,她的每一声叹息,都让他的心跟着刺痛。 他已经让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太久的痛苦,现如今,他根本再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更加不用说是因为他自己。 眼前沉沉的夜色即将褪去,言涵抬头看着天边那熹微的晨光不由得握紧了双拳——一定要再快一点抓住那个人,只有这样才能让盛夏感到真正的安心。 — 涓生的自尽,让刚刚看到些许曙光的刑部又重新陷入到焦虑的沉寂之中。 那个幕后之人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顶着的,是捉拿逄家偷逃在外的家仆之名。 毕竟,比起一个教唆他人去杀人的逃犯来说,这种偷了主人家东西逃窜在外的家仆,更容易引起百姓的关注,也就更容易得到抓捕的线索。 京城的百姓因为贴在墙上的通缉令议论纷纷,皇宫里殿堂内,因为萧怀瑜的定罪和任书扬的城门劫囚的事情,文官与武将同样吵得不可开交。 还好,有盛远庭及时赶了回来。 看到两鬓斑白的他依旧那样精神矍铄的站在那里,那些想要吵吵嚷嚷着与文官闹事的武将们,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而在听到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新帝言恒的决定时,他们的心里虽然有所诽议,但却还是不声不响的听从了安排。 罪臣萧怀瑜勾结外族和叛军,意图颠覆大胤损害百姓,此举非但违背军人保家卫国之天职,触犯大胤律令,而且愧对于家人,愧对于土地,愧对于麾下的千万将士与牺牲的英豪,依照大胤律令,判处秋后问斩不得更改。 将军任书扬,冲动鲁莽,当街阻拦囚车入京,惊扰百姓,影响恶劣,念其触犯且一时意气,并非心怀恶意,特宽大处理,罚俸半年,降职一级并责令戍守南疆一年,以儆效尤。 传令宫人的声音又细又长,将一道道圣旨念的延绵不绝,余音绕梁。 离开皇宫向外走去,武将们的脸上不免都有些颓然,尤其是在看到文官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之时,更是气得有点儿牙根发痒。 “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走在文官中间,言涵淡淡的开了口,让身边的文官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今天任将军没有一丝反驳的就接受惩罚,并不代表是你们的胜利,更不代表在我们大胤朝,文官就比武官重要。 任将军今天的甘心认罚,只能说明在他的心里我们大胤的安宁稳定更加重要。 如果他今天执意闹起来,你们觉得,其他的武将会不站在他这一边吗?今天的事情会不越闹越大吗? 你们总觉得,你们自己是文官,他们是武官,你们各有各的阵营,各有各的利益,压倒对方就是你们的胜利。 可是这种时候你们有谁真的想过,无论文官还是武官,你们都是大胤的官员?你们的身上都肩负着维护大胤的百姓的职责?你们之间根本没有输赢,而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天,盛老将军他站在这里,武官们敬他重他,不愿意让他站在中间为难,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可你们呢? 你们在所谓的乘胜追击的时候,可曾听过身边这几位大臣的劝阻?可曾想过你们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又可曾真的想过,为什么这么一件本来应该按照大胤律法很容易就能处理定罪的事情,一直闹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如果,从萧怀瑜的事情一发生,你们就能明确自己的身份,就能想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肩负着怎样的责任,你们还会在你们的同袍兄弟觉得自己辛苦冤枉的时候,不是去理解信任他们,而是落井下石的挖苦吗? 是,任将军当街率众拦截囚车是他的不对,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正是你们逼迫的?” 缓缓出声,言涵的嗓音并不大,却让原本嘈杂热闹的人群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脸上不带着尴尬与愧疚。 是啊,他们这些时日以来到底是在争什么呢?到底又是在折腾什么呢? 明明都是同朝为官的兄弟同僚,明明身上都是肩负着守卫大胤、守卫百姓的职责,怎么就好好的相互攻击起来?怎么就好好的相互内耗起来? 没有武将不足以守天下,没有文官不足以定国邦。 他们本就是相互依赖的手足兄弟,又为什么变成了相互残杀的对立面?文官武将,少了谁,这大胤能够安稳呢?少了谁,这天下还能安宁呢? 大概真的是昏了头吧。 安静而沉默,言涵的周围,每个人都站在那里反思着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 “安王殿下刚刚虽然只是点名他们,那是殿下用心良苦,希望你们不要因此觉得你们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就是对的。”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盛远庭也站了出来,他转过身子看向站成一堆的武官,沉沉的开口说道: “殿下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你们应该好好的听在心里想在心里的,这些日子你们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们自己也都清楚。 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一把老骨头的话,就请你们把殿下所说的话都牢牢的记在心里,毕竟我们都到了这个年岁,我们大胤朝的未来还是需要你们来定国安邦的。 你们如何,我们大胤就会如何。” 深沉的语气里带着久经沙场特有的沧桑,盛远庭话音落地,便缓步走到了言涵的身边,与几位年长的文臣站在一起。 那熠熠白发在风中轻轻的飘起,那坚毅的神色,令在场年轻的官员们,都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起一阵阵的愧疚和满满的敬佩。 “那个,宋少尉,这几天对,对不起了。” 红着脸,一个年轻的文官走了出来,这几日的朝堂之上他是最为能言善辩的那一个,也是差一点儿就撸起袖子来与他面前的这个宋少尉扭打在一起的那一个。 “是我说话太鲁莽了,还要请你别见怪才是。” 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有些脸红,宋少尉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赶紧伸出手来握住了那年轻文官伸出的手。 沉闷肃穆的气氛渐渐有所松动,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般直截了当的承认自己的过错,然而也并非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感情都需要直白的说出来,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目光,或者一个点头便也就够了。 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崭新的明天还在那里等着他们一起走过,又何必非要拘泥于过去,拘泥于和解消融的形式呢? 并肩行走在出宫的道路上,言涵几人听着身后越来越热闹的交谈之声,心里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这帮年轻人,真的是太麻烦了。” 走出皇宫,苏大人最先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你还说他们,想当年的我们,不也是整天闹得不可开交?”走在一旁,李尚书捋着花白的胡子也笑出了声。 “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吵闹起来都是难免的事情,只要他们不是不明事理,能想明白事情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笑着开了口,盛远庭脸上先前的严肃之色一扫而空。 “皇上交代的任务顺利完成,几位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一步,就不耽误各位大人叙旧了。” 停住了脚步,言涵对着身后的几个大臣拱手出声。 方才的话,确然是他的心里话,可也是言恒特地叮嘱交代了,要他找个合适的机会将道理说明白,如若不然,今天的事情虽然解决了,那明天呢?后天呢? 文官与武官的争执自古都有,但却绝对不能站在对立的两面,更加不能相互落井下石。 “我说老盛啊,你们家盛夏的喜酒我们什么时候能喝到啊?” 看着言涵渐渐走远,几位大人便拍着盛远庭的肩膀与他乐呵呵的开着玩笑。 第245章 凝固的血痕 夏日的清晨,阳光耀眼而刺目。 坐在马车中的刘李氏面无表情,就仿佛她手上并没有戴着厚重的枷锁,身边也没有坐着两个高度戒备的刑部官差。 盛夏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去一个她咬死不肯承认自己去过的地方,去一个能够证明她所犯罪行的地方。 马车晃荡一路终于停了下来,戴着手铐脚镣的刘李氏被两个官差架下了马车。 浓烈的阳光打在脸上,一时让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终于适应了光线,刘李氏看清了眼前的房子。 “怎么?想起来自己认识这里了?”盛夏转头看她。 “从来没见过,”刘李氏摇头,“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死者陈晨生前的住所,在他忽然失踪之后,他的妻子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这里就闲置了下来。” 接口出声,盛夏没有与她争辩,只是自己向前走进了院子。 两个官差跟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的将刘李氏一同带进了那座空落落的小院。 京城的仲夏已临近末尾,嗅着空气里隐隐约约的秋日气息,这小院里已经有叶片微微泛黄,随风摇摇晃晃的等着秋的到来。 “还没想起来这里是哪里吗?”回头看着刘李氏,盛夏出声问道,只是没等刘李氏回答,她又接着道: “不过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带你来看几样东西的。” 话音落地,盛夏抬抬手,示意一直跟着的官差走进屋去。 四个官差抬着一个木桶向着屋子里走去,那木头里散发出来的奇怪味道令刘李氏皱了皱眉头。 “好奇这里面装了什么?”盛夏继续看着她,“是白酒和醋混在了一起。 如果某个地方曾经有血迹出现,即便是被人仔细的清理过,只要把它洒上去,血迹就能再次显现出来。” “那又怎么样?”刘李氏嗓音冷淡。 她那仍旧冷漠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有时候负责看着她的官差都很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从小生长在贫苦环境中的一个没什么见识更没读过一行书的女人吗? 为什么在面对这样强大的攻势之前,在面对死刑的压迫和恐惧之前,她能始终保持这样的平静冷漠,就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 “那就能证明死者陈晨是被人杀死在自己家中的,而杀人凶手就是一直不肯认罪的你。” 盛夏淡淡的出声,耳畔传来官差洒水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那个什么陈晨被人在自己家里杀死了,就能说明是我杀死的,”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刘李氏冷笑一声,看着盛夏道:“你们刑部平时就是这么办案抓人的?” “反正你也已经承认了杀害张民的罪行,多认一个少认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冲着刘李氏出声,盛夏没等她开口就冲着屋里挥了挥手,问道:“有效果了吗?” “回盛姑娘,有效果了,这屋子里确实杀过人。”屋子里传来官差的喊声,隐隐的还有点儿兴奋。 “走吧,过去看看。”盛夏对着刘李氏挥了挥手。 湿漉漉的屋子里泛着大片大片灰白色的痕迹,还有长长的两道直接通向门边,想来是流血的尸体被人拖动时留下的痕迹。 血迹在屋子里到处都是,大部分都有着奇怪的断裂边缘,显然是血迹被清理的时候,有人重新挪动收拾了屋子里的摆设,却没有记清楚屋子里每样东西的位置。 盛夏在屋子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然后在桌子旁边站定了脚步,道: “陈晨最开始应该是在这里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他惊慌失措之中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碟,所以陈晨的妻子才会在后来告诉我们,陈晨失踪之后他们家里的碗碟也少了几个。 但是勒住他脖子的人力气没有很大,所以他被带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有过很激烈的挣扎,所幸是没有砸烂什么太多的东西,才让后来收拾现场的人很轻易的蒙哄过关了。” 边说边走动的比比划划,盛夏还原现场的样子让周围的官差屏息凝视—— 今天离开刑部之前,盛夏曾经给他们留了个任务,就是要在她还原现场之后,每个人都写出来她没有说到的还原依据。 “被勒住脖子的陈晨到底是直接被勒死了,还是只是被勒的喘不过气来然后晕了过去,这个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得到十分确切的答案。 但能够肯定的是,死者陈晨在失去反抗能力之后,被人用刀捅了很多下,所以才让屋子里留下这么多的血迹,当然,也给我们留下了更多可以给凶手定罪的证据。” 话音停顿在那里,盛夏抬头看向刘李氏。 “看我有用吗?就凭你刚刚说的这些话,那个什么陈晨的死就能跟我扯上关系吗?” 刘李氏反唇相讥,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当然了,你要是强行把罪名加到我身上,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放心,我盛夏从来不做刑讯逼供的事情,更加不会做诬陷人的事情。你没做过,那你就不用心虚害怕。” 盛夏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没有心虚,只怕是你心虚了吧?”眼底集快速地闪过一丝犹豫,刘李氏的嗓音漠然依旧。 “试试看吧。”懒得跟她做口舌之争,盛夏转过身去,依着血迹原本的样子,指挥在场的官差将屋内的陈设全都恢复到了案发时候的模样。 “刘李氏,你现在还不承认杀死陈晨的凶手是你吗?” 屋子里的血迹被连成了一片,盛夏走到血迹集中飞溅的衣柜旁边,只见那满柜子的血迹之中,独独的留出一块空白的位置,仿佛有什么将飞溅的血液阻挡在了那里。 “我最后说一遍,他的死与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陈晨,也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神色漠然依旧,刘李氏的目光却再也没办法从衣柜上那块血迹的空白之处移开。 “把她带过来。”盛夏吩咐出声。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碰我!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忽然之间变了神色,刘李氏拼命躲闪着官差伸向她的手,然而却最终抵挡不过,还是被带到了那血痕满满的衣柜前面。 “让她蹲下,面朝着门口的方向。”盛夏冷眼看着拼命挣扎着被按着蹲在地上的刘李氏。 浓烈的阳光从敞开的房门外面照了进来,刘李氏蹲下的身子刚好挡住照射到衣柜上的阳光,而那被遮挡住的阴影,则正正好与柜子上的空白一模一样。 “刘李氏,你还有什么话说?”盛夏看着她那泛白的面色,淡淡的开了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咬了咬牙,刘李氏硬着头皮出声。 “柜子上之所以在飞溅的血迹中留有空白,是因为凶手行凶的时候正好挡在了柜子前面,血迹飞溅出来的时候,全都留在了的凶手的身上,所以空出来的位置恰好是凶手的身形,而这身形正跟你一模一样。 若不是你在这里行凶杀人,柜子上又怎么可能留下你的身形痕迹?” 蹲下身子看着刘李氏,盛夏一字一顿的出声。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却还是咬死了不肯承认,盛夏都有些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 “我如果说是巧合呢?天底下与我身形差不多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一定是我?难道因为我杀了张民,所以就杀了所有人吗?”冷哼一声,刘李氏反问出声,只是她面上的神色终究还是出卖了她。 “巧合?”盛夏冷笑,忽的伸出手去抓过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地拽到了满是血迹的门框边上,然后将她的手掌按在了门框上那个异常清晰的血掌印之上——完美的贴合。 “你现在是不是又要说,天底下跟你手的形状大小差不多的人那么多,这个也不一定就是你留下来的手掌印?” 压根儿没有给刘李氏开口说话的机会,盛夏冷冷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那这个呢?!这个与你手上戴着的石头形状花纹一模一样的血迹呢?!刘李氏,难不成你母亲留给你的这块石头也是随随便便从路边捡回来的吗?” 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刘李氏一直漠然着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面对盛夏的声声质问,她的神色颓然不已,张张嘴似是还想要反驳,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刘李氏,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承认杀了陈晨?” 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盛夏终于将自己内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承认不承认的有什么意义?”刘李氏嗓音颓然暗哑,大势已去,就连说话都再也没了先前的力气。 “更何况,他那种人,”颓然的笑着,刘李氏继续道:“我杀了他就是在替天行道,可你们却偏偏要将我定罪,还要让我亲口认罪,我是在替天行道,我怎么可能会认罪?我根本就没有罪!” 第246章 到底为什么杀人 “真的就这么简单?” 盛夏追问出声,却不是将信将疑,而是根本就不相信。 低着头,刘李氏不知道在盯着地板上的什么,答道: “就是这么简单,杀人而已,我又不是第一次做,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理由?” “不是第一次做,那也就是说,你承认其他几个死者也全都是你杀的。” 冷冷出声,盛夏看着面前猛然抬起头来的刘李氏面色冷淡。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承认!”下意识地否认,刘李氏猛地站起了身子。 “你老实一点儿不要乱动!”身边的官差立刻将她控制住,嘴里还大声呵斥着。 “你刚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不是第一次杀人,在场这么多人,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低眸看着刘李氏,盛夏再度出声说道。 “刘李氏,你说你杀害张民是因为他总动手打你,你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才拼命的反抗以至于失手将他打死,那陈晨呢?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陈晨性子温和,很少跟人发脾气,这是周围的人有目共睹的,你就不要想再用同样的理由搪塞我了。” “外人看到的是外人看到的,他私下里怎么样你又怎么会知道?”刘李氏一面说着,一面在官差手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你这狡辩的功夫还真是了得。”忽的就笑出声来,盛夏摇了摇头,径直走出了屋子。 既然她已经承认了杀人的事实,自然多的是办法知道她的杀人动机,又何必要跟她在这种地方白白的浪费口舌呢? 身后传来的镣铐声叮叮当当,盛夏对着车夫摆摆手示意他掉头回刑部去。 马车徐徐走动,盛夏倚在靠垫上,却在不经意间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了小声的议论。 “哎呦,这不是那个谁么,她怎么好好的戴上了镣铐被抓起来了?” “就是啊,陈家的失踪之后,她也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们两个人是私奔了,原来是被抓起来了。” “哎呦,我当初就说,他们两个人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就是要遭雷劈的,哪里能得到好下场?” “就是,活该,真活该。” 议论的声音叽叽喳喳,盛夏当即对着车夫喊了一声“停车”,然后便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两位大婶,刚刚我听到你们在议论陈家和那个囚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能告诉我吗?” 快步走到两个中年妇女面前,盛夏出声问道。 聊天的大婶显然吓了一跳,她们上下打量了盛夏一番,连连摆着手道: “哎呀,小姑娘你听错了,我们就是闲聊点儿家里的事情,什么陈家囚犯的,我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都这个时间了,我们还赶着回家做饭呢哈。” 一面说着,两个人便一面就要离开,手臂上挎着的菜篮子还一晃一晃的差点儿要将菜晃掉。 “两位大婶,我刚才听得很清楚,你们肯定是认识陈家和这个囚犯的,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只是跟您二位打听点儿情况,绝对不会让官府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打扰你们生活的。” 知道两个人的担忧在哪里,盛夏直接保证出声。 “你一个姑娘家,官府的事情你怎么能保证?小姑娘你看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官府的事情,哪里敢掺合?” 一个大婶摆摆手,仍旧是一脸的拒绝,然而另外一个人的脸上却明显有点儿松动的意思,她看了看盛夏身后的官差,小心的问道: “小姑娘,你真的能保证他们不来打扰我们?” “真的能保证,不信您问问他们,是不是我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盛夏连连点头,而穿着刑部制服的叶青也从一旁跑了过来,对着两个大婶保证道: “大婶您放心,我们全都是盛姑娘的手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都听她的,这是人命关天的案子,您二位既然知道点儿什么,就帮帮我们吧。” “人命关天?”那大婶愣了一下,“那陈家的不是跟姘头私奔失踪了吗?怎么还是人命关天?” “大婶,您说的这个陈家的,可是这家的男人叫陈晨?”盛夏问道。 “对,就是他,”两个大婶一起点头,目光里随后泛起几分震惊,“难道你说的命案就是他的?陈晨死了?” “是,陈晨已经被人杀害了,我们前段时间发现了他的尸体,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夏点点头,说话尽量通俗明白,接着问道: “我刚才听您二位说认识那个戴着镣铐的囚犯?我怎么记得陈晨的妻子并不是她呢?” “陈家的妻子当然不是她啦,她就是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姘头而已。”大妈摆摆手,说话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大胤朝虽然允许三妻四妾,可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又哪里娶得起?谁家不都是夫妻两个人携手到老的?现在见到一个做人姘头,拆散人家家庭的人,当然是非常的气愤。 “您能说的详细一点儿吗?”盛夏出声问道,却是转眸看了一眼停在身后的刘李氏。 “她,就是你们抓到的这个人,我听陈家的说过一次叫什么秀英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陈晨。 一开始还只是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让陈晨给她点儿东西和银钱,后来就发展到趁着陈家妻子不在家的时候住过来,我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她还对我们破口大骂,凶得很呢。” 拎着篮子的大婶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抬手对着刘李氏指指点点。 “就是说这个,她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是什么下作的事情,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真是差点儿没把陈家那贤惠的妻子给气死。” 另一个大婶也开始愤愤不平,看着盛夏继续道: “姑娘你不知道,那陈家的原来是个还不错的小伙子,挺顾家的。 自从这个什么狐狸精找上他,他就开始总不回家,赚了钱也不往家里拿,根本就不顾家里还有一个孩子要吃饭,陈家的妻子可怜见的,还去我家借过米粮。 可是就这样,这个狐狸精还不满意,她还想挤掉陈家的妻子自己进门来做大,你想想,她现在就这么恶毒了,要是真进了家门,能对这个孩子好吗?” “她想让陈晨跟原配妻子和离?”盛夏愣了一下,似乎有点儿明白刘李氏为什么咬死了不说原因。 在大胤朝,挑唆他人夫妻和离,往往是比杀人放火还要遭人恨骂的罪名,就更不用说她两头都占了。 “那陈晨是什么态度呢?他同意跟原配妻子和离吗?”盛夏再度问道。 “肯定是同意了,不然他也不会成天回来跟他妻子吵吵闹闹的,还打孩子,我们这么多年邻居,他在这事儿之前可从来没动手打过孩子。 要不就说这男人都靠不住呢?外面有人稍微一勾搭,真是连魂儿都没有了,别说是结发妻子了,连亲生的孩子都能不要,真是不要脸。” 咒骂出声,两个大婶都是一脸的愤慨,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刘李氏的身上,其中一位还忍不住地冲她吐了口水。 盛夏想了想,接着问道:“但陈晨失踪之前他们两口子还是没有和离的吧?” “应该是没有,我记得那会儿这个狐狸精天天上门来闹,偏偏那陈家的妻子又是个软弱的性子,除了被她指着鼻子脸的骂哭,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 还是我们姐俩有一次看不过去了,联合起来把这个狐狸精骂跑了。” 激动的出声,那大婶指着一旁的刘李氏骂道:“哎呦你个天杀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上门来闹的时候,陈晨都不在家吗?”追问出声,直觉告诉盛夏,这种事情里面,陈晨的态度如何才是最为关键的。 “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呗,他也还是要出去干活儿养家糊口的。”大婶回答,又接着道: “要是碰到陈晨在家的时候还好一点儿,估摸着他也知道这事儿丢人,所以就连哄带赶的把那个狐狸精弄走了。” “后来这个狐狸精不再过来之后,我们都以为她是跟陈晨两个人私奔了,真没想到陈晨原来是被人杀了。姑娘,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感慨出声,另外一个大婶话音落地之后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连着向后退了两步。 “该,该不会就是,就是她杀的吧?” 结结巴巴,大婶脸上有些惊恐又有些愤怒,“这个女人,怎么就心肠这么恶毒呢?” “那在陈晨失踪之前,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用身子挡住了刘李氏,盛夏再度出声问道。 有个问题在心里她一直都想不明白,陈晨被杀害的那天,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哪里? 真的就像是他妻子所说的那样,刚好因为跟陈晨吵了架,所以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吗? “这个我们还真没注意,”两个大婶相互看了看,继续道:“我们就每天看到陈晨家的妻子跟往常一样进进出出,要不是她忽然有一天报了官,我们都不知道陈晨不见了。” 第247章 我杀的不是他 两边的证词根本就不一样! 盛夏转过头去看向刘李氏,只见她一直阴晴不定的脸上,忽的浮起几分诡异的笑容。 陈晨的妻子到底做了什么? 又或者说,刘李氏到底对陈晨的妻子做了什么? 疑问在心里深深的盘旋,盛夏的心里不免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不是已经都找到证人了吗?还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干什么?” 刑部的审讯室里,刘李氏看着对面的盛夏,神色重新恢复了先前那麻木冷漠的样子。 那两个大婶的指证和咒骂虽然让她慌了神,可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她就又重新镇定了下来,就好像是接受了不可更改的事实之后所拥有的坦然与镇定。 只不过,是充满了罪恶。 “这么说,你是承认死者陈晨是你杀害的了?”盛夏语气平静,她知道,在刘李氏面前自己越是着急,越是会让她感到得意和胜利。 “对,他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一早就认定我是凶手了吗?现在你供词有了,证人有了,证据也有了,为什么还是没完没了的? 你已经可以交差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刘李氏皱着眉头,眼底里却是带着抹不去的诡异笑意。 “我要知道具体的细节,否则的话,你今天也别想睡觉。”语气冷了下来,盛夏继续道:“你在刑部大牢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多的是办法让你没法睡觉。”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李氏不由得脸色微变,眸底的笑意也消散殆尽。 连续几天不许睡觉的滋味她曾经尝过,那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我说了,我想知道细节,你杀死陈晨的每一个细节,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他,又是怎么杀死的他,后来又是谁帮你处理掉的陈晨的尸体。”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你不要想将罪名推到一个死人的身上,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在陈晨被杀害的那段时间,张民并不在京城,你也压根儿就不认识他。” 一字一顿的出声,盛夏眼看着刘李氏张开的嘴又闭上,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想法,也堵死了她的后路。 “杀他的理由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沉默了良久,刘李氏终于开了口,“他一早就答应娶我的,可是我跟了他那么长时间,也闹了那么长时间,他却一直都没有跟他妻子和离,也没有给他妻子休书,只是一直让我等等,再等等。 等?我都多大岁数了?我等到什么时候去?既然他不肯给我一个家,那他也不要想好好活着。” “你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有妻子有孩子吗?”盛夏看着她出声问道。 “知道,那又怎么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出声,刘李氏的脸上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倒是与她刚才在陈家门前被人不屑的咒骂时的反应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世上的男人这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去拆散别人的家庭?你不觉得你自己这样的行为很可耻吗?” 觉察到她情绪的异样,盛夏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可耻?”刘李氏冷笑,“幸福都是要自己争取的,既然让我遇到了这个好男人,那我就肯定要紧紧的抓住,至于别人怎么样,我没有那么好心去管。” “为了外面的女人抛弃妻子,这样的男人你也能叫做是好男人?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又喜欢上了另外的女人,然后再把你抛弃掉?”盛夏冷冷问道。 “不怕,”刘李氏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他喜欢上别的女人的那一天,就是我杀了他的那一天。他这样的好男人,只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所以,你见到他并没有真心要跟你在一起的意思,你就预谋好久,然后杀了他?” 眯眼看着面色阴森恐怖的刘李氏,盛夏没有与她做更多的纠缠。 “我那天本来没想杀他的,是他欺人太甚。”双眸狠狠地盯着虚空,刘李氏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杀死陈晨的充满血雨腥风的夜晚。 “那天晚上是他把我叫到他家里去的,说是要给我一个最后的交代。 我满心以为他是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所以还特地穿了一件他看着很喜欢的衣裳去,想跟他好好的庆祝一下我们两个人的新开始。” 然而刘李氏却没有想到,她满心欢喜等来的“好消息”,竟然是陈晨带给她的最后通牒: 要么自己收拾东西离开,要么就忍气吞声的搬到他的院子里来,而他,是绝对不会跟现在的妻子和离的。 “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连丈夫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我不嫌弃你,给你个地方住给你口饭吃就已经很是仁慈了,你难道还真以为我会跟妻子和离,然后把你这么个没人要的女人娶回家?” 陈晨带着醉意的话语犹在耳畔,刘李氏霎时间手脚发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那里,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大字: 恨。 她恨陈晨。 她恨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血气涌上心头,刘李氏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用绳子从背后死死的勒住了陈晨的脖颈。 拼命的挣扎,剧烈的扑打,陈晨几乎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翻在地,可终究是因为喝醉了酒行动太不利落,而没有摆脱刘李氏的勒杀。 “他躺在那里挣扎了很长时间,虽然闭着眼睛身子不能再动弹了,但是手脚还是能够动来动去的,只不过就是没什么力气,也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竭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惊恐情绪,刘李氏却不敢正面迎上盛夏的双眼。 “我也不知道勒死他居然要费那么大的力气,等到他彻底不动弹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手上火辣辣的疼,然后才发现我的两只手都已经被绳子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还流了不少的血。” “然后呢?你是怎么处理的尸体?”盛夏缓缓出声,故意跳过了重要的环节。 果不其然,刘李氏冷笑了一声,“我接下来又做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对,你还刺伤了他的尸体。”点点头,盛夏继续问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都已经被你杀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刺伤他? 你难道不怕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被邻居发现吗?” “自从我闹着要让他休了妻子娶我回家之后,他家里就经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邻居们肯定早就已经习惯了,只会以为是我又来闹腾了,他们躲在一旁看热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过来查看?” 刘李氏咬着嘴唇出声,脸上的神色依然有些怔愣,显然是还没有彻底从当天的回忆中回过神儿来。 “那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盛夏再度问道。 “我也不知道,”刘李氏摇了摇头,眼底里忽的又多了几分激烈的恨意,“我从来都没有被人那样骂过,我这么喜欢他,我这么把他当成是人世间最好的男人,他居然那样骂我,他居然那样骂我!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觉得眼前躺着的那个人不是他,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陈晨,他已经变成了恶魔。 不,是恶魔变成他的样子来骗我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把它千刀万剐,替我的陈晨报仇雪恨。” 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刘李氏继续道:“所以我就一刀一刀,一刀一刀,狠狠地扎在他的身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血从他的伤口里飞溅出来,我就觉得很开心,特别开心,开心的很想大笑一场,那么多血,好多血啊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刘李氏的表情刹那之间变得阴森可怖了起来。 她的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强调着杀死的是恶魔而不是陈晨,可在审讯室里站着的众人眼中,她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然后呢?你怎么处理的尸体?陈晨的身形对你来说算得上是高大了,你一个人怎么处理的掉他的尸体?肯定是有人帮你的吧?” 盛夏冷眼看着刘李氏步步追问。 “就是那么处理的,”刘李氏看似很随意的回答出声,然而却还是让盛夏感受到了她的警惕。 “他虽然个子大,但我是做惯苦力的,比起你们这种从小长在高门大户的娇小姐来说力气要大得多,拖动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了,他妻子又不在家,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没人能发现他被人杀了,我慢慢地处理就是了。” “他妻子不在家?去了哪里?”盛夏面无表情的出声问道。 刚才在陈家门前,刘李氏分明听到了那两个大婶的话! “他说是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到底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刘李氏似乎并不在意的说道。 “从陈家到你藏尸的下水道,可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确定你一直是一个人?确定没有人帮你?” 盛夏冷着嗓音再度问道。 第248章 充满细节的谎言 “不然还能有谁?我本来想说是张民帮我的,可你不是已经说了,不让我把罪名安在一个死人的身上么?” 刘李氏情绪渐渐的冷静下来。 盛夏发现,每每提到杀人抛尸的时候,刘李氏不管情绪再激动,都会很快的冷静下来,然后充满警惕,似乎是有什么秘密要提防着自己一般。 “我说了,我要具体的,不然的话。”盛夏话没说完,只是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杀了陈晨之后,我就找了个平板车……” “平板车从哪里找来的?” 盛夏冷冷的打断了刘李氏没有说完的话。 刘李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盛夏口中的“具体”到底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了盛夏一直强调“具体”,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陈晨自己的,他做活儿的时候经常要用到,院子里就停着一个。”冷了脸,刘李氏说话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我把陈晨拖到门口,借着台阶的高度把他扛到平板车上,然后用一张从他家床铺下面找来的草席盖在了上面。 接着就进了屋子去收拾,把他打翻在地的桌椅板凳恢复了原样,不过还是记错了位置,今天让你看出了端倪。 等我把屋子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之后,就连着沾染了血迹的布子和床单一起全都放在平板车上,趁着街上没什么人的时候,把他先推到了下水道附近的小巷子……” 一步一步,刘李氏仿佛是要跟盛夏较真一般,将自己抛尸砌墙的过程说得详详细细,甚至于连砌墙用了多少泥料,也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可就是这样清楚明晰的步骤,才更加让盛夏肯定了心里从一开始就浮起的那个推测—— 刘李氏杀人的时候,屋子里根本就不止她一个人。 她所有的收拾现场,抛尸砌墙,也根本就不是她一个人做的,一定有一个人在帮她,而她也在一直掩护着那个帮她的人。 “我都说完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冗长的陈述,刘李氏最后的问话里带了几分挑衅。 “去拿几桶冰水来给她备着,她只要犯困,就给她淋水。” 冷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盛夏一面转身往外走,一面对着身旁的官差吩咐出声。 “盛夏!你不能这么出尔反尔!你明明答应过的!你答应过我只要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你就让我睡觉的!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身后,刘李氏大喊出声,那充满愤怒的语气里却藏着抑制不住地恐惧与颤抖。 就仿佛整夜整夜不能睡觉的惩罚,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酷刑,更是让她从心底里生出颤抖的巨大恐惧。 “对,我是说过你只要告诉我所有的细节,我就让你去睡觉,”停下脚步回身,盛夏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但是刘李氏,你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你每一个字都是在说谎,我得到了一堆谎言,又为什么要履行我的诺言?” 盛夏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刘李氏的心头。 愤怒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起来,她微微张着嘴,仿佛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精心编造了这么长时间的谎言,就这样被盛夏轻易的拆穿。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你在说谎的?”盛夏转回身子,双眸直视着刘李氏满是震惊的脸庞。 “就是因为你说得太细太具体,甚至连时间的向后顺序都没有打乱。 别说你是一时激愤之下的意外杀人,就算是有预谋的杀人,凶手在那样鲜血淋漓的环境中也很容易慌乱,一般的人,面对那种情况都只会是头脑一片空白。 即便是凭借着本能和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做了许多清理现场、抛弃尸体的事情,也绝对只会在脑子里留下一个混乱不堪的印象,连自己都时常搞不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进行的,又怎么可能会对别人描述的这样清清楚楚? 所以,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在说谎。 只有说谎的人,才能将细节和时间的先后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因为说谎的人都会认为,只有说得越细越清楚,听起来才越会像是真的。” 语气平静且沉稳,盛夏一字一顿,全都重重的击打在刘李氏的心头。 震惊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刘李氏几次动了动双唇,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不说没有关系,我自然能找到别的人来说。”抬眸看着刘李氏,盛夏继续道: “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参与案子的侦破,这案子调查到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我基本上也知道了。 要不,我说来给你听听,看看我说对了几分又说错了几分?” 眼见着刘李氏没有出声,盛夏抬手示意旁边的官差给她拿了一把椅子坐下,缓缓开口道: “虽然我们还没有确认第一个死者的身份,你也始终不肯主动承认,但我们在下水道发现的四个死者全都是你杀的,这点是确定无疑的。 而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杀了陈晨,正是我方才说的,你有要保护的人,你怕我顺着你的这条线索查到那个人,所以能不承认就决不承认。 至于你为什么要杀人,我想杀死陈晨和杀死其他三个死者的理由虽然殊途同归,但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同的,你说对吧?” 单手托腮,盛夏折腾这一天也是有些疲乏难支。 “有什么不同?你倒是说说看。”语气冷冷淡淡,刘李氏算是默认了自己杀死四个死者的事实。 “这样吧,如果我说对了,你就把第一个死者的身份告诉我,我们好将他的尸骨送回家去,让他的家人帮他入土为安。” 顿了顿,盛夏对着刘李氏提出了条件。 “那如果你说错呢?”刘李氏似乎对盛夏的挑战很有兴趣。 “我还没想到,”摇了摇头,盛夏继续道:“因为我觉得我不会说错。” “你就这么自信?”刘李氏冷笑。 “这样吧,如果我说错了,条件你来开,当然,前提是你不能提诸如把你放了,或者免除死罪之类违反大胤律令的要求。” 看到刘李氏上钩,盛夏抛出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诱饵。 “那还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个死?”刘李氏冷笑出声。 “话是这么说,但有提条件的权力总比没有强。说不定,你还真的有什么想要我帮忙解决的心愿。” 盛夏语气不紧不慢,丝毫不被刘李氏的冷言冷语所打扰。 抬了抬眼皮,刘李氏不置可否。 “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杀人吧。”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盛夏只当是刘李氏默认了她们之间的条件。 “你杀害张民,用的是自我防卫的理由,那个老实巴交的刘三凡也站出来给你作证,说张民脾气不好,总是对你施暴。 你杀害陈晨,用的虽然不是自我防卫的理由,但也是一时争吵激愤之下,失手杀的人,而你也反复强调了,你杀的不是陈晨,你杀的是变成恶魔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不管陈晨还是张民,他们的性情都十分暴戾,对你轻则骂,重则打,唯一不同的,是陈晨还有过对你温柔体贴的时候。 所以我在想,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害另外两个人,是不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性情暴戾,对你动辄打骂? 而你杀害他们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他们的施暴忍无可忍,想要逃离却除了这种极端的方式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唯一与你的陈述不同的是,你说你每一次杀人都是意外,但我觉得,你根本都是早有预谋的故意杀人,因为只有用这种方式,你才能真正的一了百了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当然你也有意外杀人的时候,那就是你杀死的第一个男人,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丈夫,那个尸体已然消失在大海之中的渔夫。” 盛夏的嗓音低沉而平静,但带给刘李氏的却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慌乱。 一直淡漠着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慌张,还有那无论如何都掩饰不去的、发自内心的惊恐。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刘李氏咬紧了牙关,却连重复盛夏话语的胆量都没有。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刘李氏,我们已经将你的过去调查得很清楚了。 你并非京城人士,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戚姐妹,秀英也不是你的本名,你在嫁给第一个死者之前,已经有过一任丈夫。” 双眸紧盯着刘李氏,盛夏话锋一转,继续道: “不过,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说的重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继续听,看我说的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见刘李氏抿着嘴唇面色苍白,盛夏再度开了口,道: “第一次失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你肯定充满了慌乱和害怕,面对着躺倒在地的尸体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你想过叫人帮忙,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救,可你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心里实在是恨透了他,实在是想要离开他的魔抓。” 第249章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强烈的恨意让你从慌乱之中冷静下来,你开始知道,一旦你叫人来帮忙,不管他是真的死了还是能够救活,你仍然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你不甘心,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受到这样残忍粗暴的对待? 于是你想到了抛尸大海,想到了他是个渔民,渔民出海遇难葬身大海,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把他的尸体抛进大海的,但怎么想,都比你把尸体砌进下水道的墙壁里要容易上许多。 当你做完了这一切,当你战战兢兢的将消息告诉众人等待着被戳穿的那一刻,你却奇迹般的发现,居然没什么人质疑你,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你觉得很轻松也很高兴,很快的就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我相信,当时的你绝对没想过要继续杀人,也更加没想过要做一个连环杀手,你只是想找个好男人重新开始,过上平静的生活。 可是没想到,无论是最初看着温柔体贴的陈晨,还是后来的张民,甚至那个我们连身份都不知道的第一个死者,他们都在跟你成亲之后变得暴戾起来,他们朝着你发火咆哮的样子,几乎与你死掉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 刘李氏,那个时候,你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被你失手杀死的第一任丈夫,想起了你得以解脱的方法? 然后就越用越顺手,甚至已经变得熟练万分、面不改色了?” 说话的声音停顿在那里,盛夏抬眸看着对面的刘李氏。 那张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终于停留在痛苦与困惑相交织的边缘。 一直低垂的双眼终于抬了起来,刘李氏看向盛夏,忽然开了口:“那你说,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每次遇到的都是这样的男人?难道,是她的错吗?” 暗哑的声音,茫然的语气,痛苦的表情。 刘李氏已经尽可能的让问话里的悲惨主人公不是自己了,可却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痛楚。 其实这也是盛夏一直想问的问题。 刘李氏接二连三的杀人,却不是因为她内心的阴暗嗜血的欲望,只是因为她想要逃离痛苦的、遭受虐待折磨的生活。 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受到别人的残暴对待,她奋起反抗,却依然将自己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可为什么每次都让她遇上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每次都让她遇到这样的残忍虐待?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哪里做错了? 这样的疑问才刚刚在脑海里冒头,便被盛夏狠狠的掐断了根基。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并不是所有人的受害,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错误行为,有时候你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有时候你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偏偏,受到伤害的总是你。 “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倒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个人并不应当遭受这一切,她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错任何的事情。” 终于,盛夏缓缓的开了口。 虽然这个答案跟没有回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然而从被捉拿归案开始就一直冷漠着的刘李氏,此刻却再也忍耐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连着杀了那么多人,她是有罪的。 可遭受那样残暴的虐待,她是无辜的。 长久以来,她得到的所有答案都是她定然有错才会如此,如今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没错,那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便狠狠的爆发出来,全都化作哭声和眼泪,响彻了整个审讯室。 盛夏坐在那里,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委屈至极,然后,又渐渐的平静下来,重新恢复了原先那副冷漠的样子。 审讯室的房门被人敲开,叶青走进来在盛夏的耳畔低低的耳语几句,又很快的走了出去。 只是,他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关上审讯室的大门。 “你刚刚说的那些听上去很有意思,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稳定了情绪的刘李氏再度开了口。 那嗓音,要比方才更加沙哑了几分,如果不仔细听,几乎都要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盛夏对她的反应似乎没有任何的意外,“反正,我已经找到会说真话的人了。” “你什么意思?”眉头皱了起来,刘李氏出声问道。 审讯室外传来“哒哒”的声响,是有人走了过来。 刘李氏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不想不看还好,看到那门外缓步走过的人影时,她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情绪不免有几分激动,刘李氏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盛夏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径直离开了审讯室,而身后传来的是越来越大的铁链声响。 刘李氏刚刚看到的身影,是陈晨的妻子陈许氏。 与刘李氏那冷漠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同,此刻坐在审讯室内的陈许氏面色紧张而局促,身子还因为恐惧与担忧而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听到审讯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在看到走进门来的盛夏时,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陈许氏,你知道我们今天找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吗?” 站在那里直接发问,盛夏现下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更容易让陈许氏尽快的开口说真话—— 虽然都是受到了丈夫的欺压甚至虐待,可刘李氏在一次又一次的血腥杀戮中,已经给自己伫立起一道冷漠的保护防线。她就像一座冰山,将自己紧紧的保护在里面。 而从来都生活在平淡普通的几乎没有一丝波澜生活中的陈许氏,在内心之中却依旧是那颗弱不经风的小草。 经不得吓,更经不得看起来强大而有力量的人对她的无情逼迫。 “奴家,奴家……”陈许氏咬咬嘴唇,挪开了与盛夏对视的目光,“奴家的丈夫前段时间失踪了,官爷找奴家来,应该是为了这个事情吧?” “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的丈夫陈晨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谋杀了,尸体就藏在京城的下水道里。” 缓缓出声,盛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躲闪的神色。 “啊?被,被谋杀了?”战战兢兢,陈许氏仍然是没敢抬头去看盛夏。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盛夏步步逼近。 “没,没有啊,奴家,奴家只是听了,听了很害怕。”陈许氏赶紧摇了摇头。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在哪里被杀,又是因为什么、被谁杀死的吗?” “奴家,奴家不太想知道,反正,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奴家只想跟闺女一起好好过日子。” 盛夏的靠近让她害怕,陈许氏又往后缩了缩身子。 “连自己丈夫死了都不在意?还好好过日子,你还真是豁达。”嗓音里带了冷笑,盛夏低眸看着她。 “官爷您有所不知,他虽然是我丈夫,但他一直嫌弃奴家生的是女儿,早就在外面厮混了一个说是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 很少再往家里拿钱,奴家和闺女的吃穿用度,很大一部分都是娘家补贴和自己做些零活得来的。 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对奴家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尽管身子还有些发抖,可说到陈晨在外面与女人厮混的事情,陈许氏却不由激动了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几分,甚至敢抬头偶尔的与盛夏眼神对视。 “原来是这样,”盛夏点头,却冷了脸,“可我怎么听说上次刑部的官差去找你问话的时候,你的说辞并不是这么一套呢?” “那是奴家不想再惹是生非了。”陈许氏又有些慌张,“所以,所以就听从了娘家兄弟的意见。” “听从了娘家兄弟的意见?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已经算是给官府办案提供假供词、阻挠官府办案,你和你的娘家兄弟可以直接抓进大牢的?!” 声音高了起来,盛夏明显看到陈许氏脸色一白,整个人也怔愣在了那里。 “如果今天,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那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也不追究。 你和你的娘家兄弟还有你闺女,都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但如果你今天还是说谎,那就休怪我秉公执法,将你们两个人全都送到大牢里去了。 到时候你娘家的嫂子侄子,还有你自己的闺女,别说是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能不能过得下去,怕都是一件说不好的事情。” 冷冷出声,盛夏继续给陈许氏的心理防线上下猛药。 “奴家……奴家……” “陈许氏,我劝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娘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猜,你嫂子是会把她的亲生儿子卖了,还是把你的亲闺女卖了?” 步步紧逼,盛夏丝毫没有手软。 那一双沉稳而锐利的眸子直直的逼入陈许氏的内心,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奴家,奴家……”陈许氏泪眼婆娑,面上再没了血色。 第250章 同病相怜 案子的经过跟盛夏料想的差不太多。 陈晨被杀害的那一夜,陈许氏并没有如她和刘李氏所说的那般,因为与陈晨起了争执而赌气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那一夜,面对陈晨将姘头刘李氏公然带回家中的屈辱,向来顺从怯懦的陈许氏,只能默默的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个人流着眼泪在厨房做饭炒菜。 刘李氏的忽然闯入,打破了他们原本还算平静安宁的生活。 虽然生性柔软甚至于有些怯懦,然而陈许氏也不是没有抗争过,她也跟自己的丈夫吵过、闹过,甚至于一气之下抱着孩子不打招呼就回了娘家。 只是她以为的那个会急着来娘家接自己回去的丈夫,却在自己离开家的时候,公然带着那个女人回到自己的家里寻欢作乐。 心中万般苦,千般泪,可陈许氏还是带着孩子灰溜溜的回到了家中,因为她不能就这么将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家让给一个忽然就冒出来的女人,因为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人休下堂去,落得个无人问津的悲惨境地。 然而却没有用。 眼看着往昔还算温柔体贴的陈晨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般,生性怯懦又谨守本分的她,只能一退再退,从最初的不再阻拦,一直到最后的同意让刘李氏登堂入室,与自己比肩而齐。 在厨房默默流泪的陈许氏以为,自己的此生大概就要与这个抢了自己丈夫、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一起度过了,将来,或许还得再忍受她为丈夫生下个一男半女。 她甚至在想,只要他们不欺负自己的女儿,就算是让她去伺候刘李氏,她都心甘情愿。 她已经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土里,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争吵打闹的声音。 陈许氏胆小,一开始并不敢凑上前去。 她只是倚在厨房的门框上偷偷向外看,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他们争吵的内容里带着自己,带着自己的女儿。 是了,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与自己共侍一夫? 更何况他们这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又哪里养得起两个妻子? 听着屋子里传来的越来越高的争吵声,陈许氏的心在颤抖。 因为她深深的了解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一旦陈晨妥协,那被抛弃的人势必是自己和女儿。 自己也就罢了,可是女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看她从小就失去父亲,从小就在被人嫌弃的眼光中长大呢? 就算是为了女儿,自己也应该做点儿什么。 鼓了鼓勇气,努力挺直腰杆的陈许氏正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来挽回局面,却猛然发现,前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争吵。 心底微微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前屋那死一样的寂静让她害怕,她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万分清楚,那里一定没有发生什么能令她放松的好事。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自己一步一步离开厨房走向前屋,等到陈许氏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站在了一地的血泊之中,面前了无生气的躺着那个前一天还跟她争吵不休的丈夫。 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的伤口涌出,陈许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不小心踩在了更深的血泊之中。 鲜血没过脚面,似乎还有温热的感觉。 尖叫,持续不断的惊声尖叫。 陈许氏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过,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向她袭来,仿佛巨浪一般,将她深深的吞没。 她想要逃,却压根儿挪动不了分毫的脚步,她看着刘李氏手中拿着滴血的匕首向她一步一步走来,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刘李氏并没有将匕首刺向她,反而是丢在了一旁的地上,然后紧紧的抓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说道: “别叫了,你想吵醒囡囡然后吓到她吗?” 囡囡,是她的女儿。 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害怕而忘记了还在熟睡的女儿? 硬生生的扯回了一丝理智,陈许氏立刻停止了尖叫,周围霎时间寂静一片,甚至都能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你想怎么样?”浑身僵硬,陈许氏觉得自己说话时连舌头都是僵硬的。 “我没想怎么样,”刘李氏摇摇头,完全没了方才用匕首狠刺陈晨时的阴森恐怖。 “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只是尸体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所以你最好带着你女儿出门躲个三五天,等这里处理好了你再回来。 这样不管谁问起来,这事儿都跟你没有任何干系。” 刘李氏面色平静,就仿佛刚刚杀死一个人的不是她自己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陈许氏怎么可能相信她别无所图?她可是刚刚才在自己的家中杀了人! 只是好奇怪,看着躺在血泊之中浑身是伤的丈夫,自己为什么没有觉得伤心难过呢? 反而,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我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阴谋,那就是把你踢出陈家,然后让我自己嫁进来。不过现在,我的阴谋失败了。” “我是说,你杀死他,又忽然对我这么友好,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陈许氏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她,难以置信之中更带了许多后怕。 现在这院子里只有她和囡囡两个人,要是她想对囡囡动手…… “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打着什么阴险算盘,我都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女儿的!就算是我死,都不能!” 语气激动而坚定,但凡涉及到女儿的安危,陈许氏便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女人。 “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和你的女儿都没有兴趣。” 抬眸看着陈许氏,刘李氏继续道: “我当初想方设法的要嫁给他,不过是看着他对你们母女很好,觉得他是个好男人,想给自己下半辈子一个依靠罢了。 谁知道他本性里跟我原来的混蛋丈夫没有两样,仍然是随意的对女人又打又骂,那些什么温柔体贴,不过都是他用来骗人的伪装。 想来因为我和他的事情,你和囡囡也没少受到他的打骂虐待吧?想想倒是感觉有点儿对不起你。 不过他现在已经被我杀了,没人能再打骂你们了,只不过就是害得你们变成了孤儿寡母,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回过头去看了看躺在血泊里陈晨,刘李氏的脸上充满了不屑。 “不过,要这样的丈夫在身边还不如不要,或许你现在不这么想,但你相信我,你最终还是会这么想的。 倒不如我现在杀了他一了百了,虽然不是为了帮你,但你自己带着孩子和这些家底儿,就算将来不改嫁,在娘家的日子也不会太煎熬,努力攒一攒,说不定还能给你女儿攒点嫁妆出来。” 说着话,刘李氏已经转过身子用脚踢着陈晨已经冰冷的身子,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掉他沉重的尸体。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迟疑了一下,陈许氏将到了嘴边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换成了这句话。 登堂入室不成功便杀死自己的丈夫,怎么看,也算不得太好。 “因为我是过来人,”已经蹲在地上的刘李氏回头,脸上难得浮起了笑容,她对着她伸出胳膊,轻轻掀起衣袖,那大大小小的疤痕便露了出来。 “你……” “被我前两任丈夫打的。” 看着陈许氏震惊的样子,刘李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实在是太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反而还连累了你。” 收回了胳膊放下衣袖,刘李氏又道:“你还是赶紧走吧,趁着天黑没人看到你,不然明天被人看到了就不好办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转过身去用手推着陈晨的尸体,似是想要先将他从屋子里挪动出去。 只是陈晨的身材太过高大,她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挪不动。 正当她努力想办法的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 刘李氏回头,只见陈许氏苍白着一张脸,匆匆忙忙的躲闪着与她无意间交汇的目光,道: “我在后面推,你在前面拖,我们两个人配合起来要方便一点儿,院子里有辆平板车,我们先把他弄上去再想别的办法。” 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刘李氏干脆利落的站起身来,拽着陈晨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向着屋外拖动而去。 搬尸、运尸、藏尸、砌墙。 每一样都是陈许氏帮忙去做的,尽管她无比奇怪刘李氏的镇定与老练,尽管她无比奇怪将尸体砌墙进下水道的做法,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无言约定,她始终一个字都没有问,刘李氏也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等到一切都做完之后,我就带着囡囡回了娘家。因为娘家人担心我若是与陈晨的失踪扯上关系,就会总被官府骚扰、败坏名声,所以就帮我一起说了谎,说我一早就回家住着了。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没有骗你。” 终于肯抬眸看向盛夏,陈许氏说完一切,仿佛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第251章 户部的差事 审讯室里哭声一片。 见到被铁链捆绑着的刘李氏,才刚一进门,陈许氏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她跌跌撞撞的跑过身去,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刘李氏的手,却在以增加稀里哗啦的铁链响动中被刘李氏躲了开来。 一声“姐姐”尚未完全出口,陈许氏的泪水又是扑簌簌直落。 盛夏转过身子离开了审讯室,带上门的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刘李氏那带着无奈责问,又带着叹息心疼的问话。 萍水相逢又是敌对身份,却偏偏因为共同的遭遇生出了从心底里的同情与保护,然而命运和罪恶之手伸向她们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与犹豫。 站在审讯室的窗外看了许久,盛夏终于挪开了目光。 “盛姑娘?”见到盛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青上前一步。 “劳烦你把大胤刑律帮我找来,我想翻着看看。”盛夏脸上略显倦色,说完便缓步向着刑部大门走去。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到家中好好的歇一歇。 刑部的大门缓缓打开,熹微的晨光霎时间照射进来。 从昏暗中乍一遇到光亮,盛夏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然而却依旧能够看得清楚,那站在明亮晨光中的俊朗身影,还有他脸上那清淡的笑意。 盛夏向他伸出手去,下一秒便跌落在一个清香扑鼻的怀抱中。 淡淡的白梅香气将她笼在其中,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顿时便放松了下来,盛夏仰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想你,自然就来了。”低眸看她,言涵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来得这么恰到好处,一定是在我的周围安插了眼线。” 盛夏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奉命跟踪自己的青影,不由得向四下里看了看,却不想被言涵一把捧住了脸: “不用四处看了,我就是安插在你身边最大的眼线。”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又补充道: “除了我自己,把谁放在你身边我都不能安心。” 深邃的眼眸闪着灼灼光亮,盛夏一时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我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不让人省心……” 话说一半停在口中,盛夏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就反应了过来——他那话哪里是在说担心自己的安危?明明就是在挑衅! 心念一动,盛夏当即出手,言涵虽然没有准备但也反应极快,他一个回旋转身,盛夏推出去的手掌便堪堪擦着他的衣领而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也要学着谋杀亲夫?”言涵眸中笑意不减。 “有压迫便有反抗,你欺负我,我当然不能乖乖的认栽。”收了手,盛夏拂拂衣袖,继续向前走去。 她现在当真疲乏得很,实在是懒得再同他计较。 然而盛夏那一回府中倒头就睡的算盘并没有打成,不管她再怎么抗议再怎么装可怜,言涵依然连拖带拽的将她抓去了饭厅,看着她吃下满满一大碗粥之后,才肯放她回去。 盛夏昏昏沉沉,脑袋才刚刚挨着枕头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就连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说话声都没有丝毫的察觉,等到她一觉醒来时,晨光明亮的天色,已是正午艳阳高照了。 “这才刚刚中午吗?我好像也没有睡了多长时间。”伸个懒腰走出房间,盛夏对着院子里的小丫鬟随口说道。 “还没有多长时间?小姐,您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吗?”小丫鬟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盛夏直咋舌。 “已经是第二天了?”盛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不是说了傍晚之前把我喊起来的吗?” “奴婢们自然是喊了的,可是小姐您根本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当时安王殿下正在府里呢,唤了您几次都没有反应,可着实把他吓坏了。 殿下赶紧差人去宫里请了好几个御医来看,直到每个御医都说小姐您是太过劳累,所以睡得很沉,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殿下才肯真的相信您只是睡得太沉。” 小丫鬟努力回忆着昨天太医说的话,似是想要一字不落的重复给盛夏。 “就这样,殿下还坐在您床榻旁边整整守了一夜呢,就连老爷来看了几次,他都不肯离开呢。” 顿了顿,小丫鬟又补充了一句。 “那安王殿下他现在人呢?”回头看看自己屋子里的床榻,盛夏果然看到了一件熟悉的外衫。 “晌午的时候宫里来人,将殿下匆匆忙忙的叫走了,”小丫鬟回答出声,忽的又高声道: “啊!对了!殿下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过了,只要您一醒来,就立刻差个人去宫里给他报个信儿,好让殿下他安心。 小姐您刚刚问东问西的,奴婢都差点儿忘了这回事儿。” 面色很是心痛,小丫鬟似乎很是同情昨天在这里枯守了一夜的言涵。 盛夏看着她略有几分无语,明明是她自己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此刻倒怪在自己身上了。 敢把责任往自家小姐身上推的丫鬟,大概整个大胤也再找不出别家了吧? 抬手扶额,盛夏面对着小丫鬟止不住的催促,终于招手唤来了隐匿在将军府周围的影卫。 “给你们家主子送个信儿,就说我已经醒了,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如果方便的话,再问问他进宫去是做什么。” 后面半句是临时加上去的,盛夏想到小丫鬟那个“匆匆忙忙”的形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是,盛姑娘。” 接过盛夏递来的令牌,影卫领命转身而去。 盛夏吩咐了院子里的小丫鬟打些洗澡水来,自己便也回了屋子。 洗澡,午膳,练剑。 一直折腾到下午,言涵才重新出现在将军府中,不过随着他一并走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你方才手里拿的是什么?”迎了上来,盛夏出声问道。 她刚刚看到言涵将一包东西随手交给了院子里的丫鬟。 “从皇兄那里得来的补品,昨天太医说你劳累过度,需要好好的补一补。”径直走到盛夏身边,言涵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不过就是这两天缺觉而已,没有这么娇弱的。”到底是院子里有旁人在,盛夏不好意思的挪开了目光,“倒是你,又借着我的名义去坑皇上东西。” “总坑皇兄东西的人是言毓,我可没有这个习惯。”回头看了看言毓,言涵的目光里似笑非笑。 而这个时候的盛夏,也终于觉察到异常之处——今天的言毓,怎么瞧着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盛夏回头问言涵。 “你自己问他。” 言涵笑得意味深长,言毓的神色却愈发恹恹起来。 “今天皇上召我们入宫,是为了给润王殿下安排个户部的差事。”苏清让浅笑着开了口,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户部的差事?”盛夏转头看他,目光里满是疑问。 “皇上新登基不久,想要对京城周边百姓的状况有个全面的了解,恰好近来李尚书身子不太爽利,我又年轻资质低,一时之间倒是没个合适的主事人选。 所以皇上就召了润王殿下入宫,将主持户部事务的事情暂时交给了润王殿下。” 解释出声,苏清让很给面子的没有做出任何评价,然而盛夏却没有那般客气了,道: “所以,润王殿下百般推脱不得,就开始闹小孩子脾气了?” “说的正是,”言涵笑着点头,“从皇兄无视他的推脱开始,他这张嘴噘得就可以挂个油瓶子了,就跟小时候太傅罚他抄写课本的时候一模一样。” “干这个活儿还不如罚抄课本呢。”终于开了口,言毓语气里全是抱怨和不满。 “是,罚抄课本的时候有宫人模仿你的自己帮你抄,现在接了户部的活儿,可全都得自己真刀真枪的干了。” 言涵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可话语里的嘲笑却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阿夏你看他……”言毓欲哭无泪。 “有清让在呢,他做你的得力助手,你大可以放下心来。若不是他在朝中资历尚浅,我倒觉得这个事儿完全用不着你来挑大梁。” 认真琢磨着出声,盛夏的话音还未落地,言毓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就更严重了几分,他哀怨道: “阿夏,你这到底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在暗示我根本没用,皇兄只是让我用身份给清让撑撑场子的?” “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言涵懒洋洋的接口出声,气得言毓差点儿调转身子就向外走去。 “好了,你们两个多大人了还在这里斗嘴?”赶紧拦了拦,盛夏又道: “不过说真的,户部这个事情说起来没有太复杂的关节,但执行起来又很琐碎,需要周全的考虑和部署,是件很能锻炼人的差事。 你从前没怎么接触过,现在拿来练练手,不也是很好吗?为什么要一直摆着这副愁眉苦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第252章 清凉山寨 “哪里就好了?我可是闲王,闲王!” 抬手拍拍胸口,言毓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一个闲王,锻炼这个能力,学习那个本事的做什么?我又不想做官,我只想喝茶听曲儿逛公园!” “你整天喝茶听曲儿逛公园不也容易腻么?皇上这是偶尔帮你换换口味。”盛夏笑道。 的确,对于一个自我定位是“闲王”的人来说,皇上给他安排的活儿确实是有点儿多。 “我才不要换换口味,谁知道皇兄只是想给我临时换换口味,还是说暗地里打着什么算盘,一步一步让我当不成这个闲王,变得整天帮他卖命解决问题的。” 脸上愁容更深,言毓在这种问题上一贯想的比较长远。 他就知道当初在那场争夺战里不该表现得那么能干,这下可好了,被皇兄发现了吧? 心里越想越气,言毓索性坐下身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便一饮而尽。“那不是也挺好?省的你整日里没个正形,皇兄还得担心着你是不是又给他闯什么祸了。” 言涵抬眸笑着看他。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盛夏的目光落在言涵身上,她确实很少见他这么在旁人面前笑模笑样的。 “嗯,确实不错,”言涵点头,“这不是有个好笑的人一直在面前晃荡呢?” “四哥你就知道幸灾乐祸。”言毓气呼呼说道。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忧心,皇上将清让派给你做助手,怕是压根儿没想着让你做什么吧?” 终于明白言涵在笑什么,盛夏出声说道。 “你,你什么意思?”言毓一愣。 “皇兄的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涵继续道:“行了,别在这里碍事,该去哪里逛逛就去哪里逛逛,等到晚膳的时候会有人喊你的。” “那臣也先出去逛逛。”抬手行礼,苏清让正欲转身离开,却不想被言涵出声叫住: “清让你留一下吧,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为什么他可以留下,我就得离开?”言毓指指鼻子,一脸受伤的神情。 “清让留下来是要商谈公事的,你若是想一起听着那最好不过,反正皇兄也是想着让你做些事情的。” 言涵转眸看他。 “那还是算了吧,我先出去逛逛,饭点儿的时候我自己会回来,不用你费心命人去找我。” 摆摆手,言毓仿佛生怕他改主意一般,立刻消失在院子之外。 “皇上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看着言毓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盛夏收回目光出声问道。 “你一向聪明得紧。”言涵笑着点头。 “主要是事情来得蹊跷,”盛夏坐下了身子,继续道: “昨儿个我路过四方街的时候,还看到李尚书精神矍铄的陪李夫人在街上逛来逛去的买东西,怎么可能今儿就身体抱恙以至于连衙门里的差事都做不了? 再说,即便是李尚书真的疾病突发,能替他指挥安排户部差事的官员也大有人在,何必非得扯上一个以吃喝玩乐为人生目标的闲王言毓来? 要是皇上当真想让他挑起大梁,为大胤做点儿贡献什么的,估摸着他做的那点儿贡献,还抵不过整日里吵吵嚷嚷的让皇上头疼的。” “听你说这个话,我倒是有点儿后悔刚才让言毓离开了。”脸上笑意更浓,言涵继续道: “皇兄派出去的线人查到逄家那个下人柳三的踪迹了,但好巧不巧,他正躲藏在城郊的清凉寨里。” “清凉寨?”盛夏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就是紧邻着枫叶村的一个山寨,”苏清让解释道:“里面住着的是一群下了山的土匪后代,虽然已经不再做那些烧杀抢掠的事情,但还是保留着原来自己管自己的土匪习惯。 因为情况特殊,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他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官府也不会去轻易打扰他们的生活。” “所以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柳三藏在寨子里,就没有办法像别的地方一样派官差去搜?” 盛夏很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苏清让话里的意思。 “对,”苏清让点点头,“于是皇上就想了这么个调查人口的法子,对于朝中颁布的法令、诏书这些,清凉寨的人还是十分配合的。” “那清凉寨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柳三的真正身份?”微微蹙起了眉头,盛夏出声问道。 如果他们知道柳三的身份还刻意藏人的话,恐怕他们这番调查也只会是无功而返。 “我们推测应该是不知道。”言涵顿了顿,继续道:“皇兄的线人在回报消息前,去附近的村落打听过消息。 他们都说知道清凉寨最近收了个人进去,因为那个人救了寨子里的几个孩子。 所以,我们推测,柳三应该是一早就谋划好的,然后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成了有恩于清凉寨的人,才顺利混进去的。” “有恩于清凉寨也很难办,他们既然讲土匪义气,就很难会把恩人乖乖的交出来。” 盛夏蹙起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放松。 “所以我们也得想办法证明那几个被救的孩子,是因为柳三才陷入危险的。” 苏清让点点头,不由得抬眸看向了言涵。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派影卫去调查了,只要一有消息,他们就会回来禀报的,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言涵出声答道。 “那就暂且等等消息吧,”盛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又为什么要把言毓掺合进来?” 柳三救孩子的事情,她可以当成一桩案子来破,调查人口的事情,苏清让自是成竹在胸,捉拿柳三的事情,与言涵自己息息相关,这算来算去,唯一没什么直接牵扯的,恐怕就是抱怨声连连的言毓了吧? “这个……”一贯从容温和的苏清让听了这问话,脸上竟是难得的显出几分为难与尴尬来。 “怎么了?”盛夏奇怪道。 “咳,还是殿下您说吧,臣说这话,好像不太合适。”干咳一声,苏清让还是把责任推了出去。 第253章 刘李氏的供词 “到底怎么回事?” 苏清让的模样令盛夏愈发的奇怪起来。 “因为他最会耍无赖。”手里的茶杯端的稳稳当当,言涵继续慢悠悠的说道: “皇兄觉得,若是我们实在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将柳三带出清凉寨,就靠他想法子了。” “……”盛夏原本满是奇怪的脸上忽然就充满了无奈,“所以,你方才是故意将他支开的?” “嗯,不然让他听到的话,肯定不愿意继续干下去。”言涵点头,“那个时候再哄他骗他的话,也太麻烦了。” 那轻描淡写的模样,顿时让盛夏不由得有些心疼起言毓来——他到底都摊上了些什么样的兄长? “对了,说起李尚书,盛夏,我这边还有封信受托要转交给你。” 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苏清让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盛夏,“是俊泽带给我的,想来应该是他夫人写的信。” “要真是相宜写的信……”盛夏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略带头疼道:“怕是这上面没什么好话写来给我看。” “为什么?”苏清让奇怪道。 “因为她有些日子没去看望那位李夫人了,”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涵一边继续说道: “看她现在这个犯愁头疼的表情,估摸着不光是有些时日没去看那位李夫人,怕是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口信儿的都没有送到李府上去吧?” 果不其然,低头看了两眼信上的内容,盛夏便不由得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 “那个,你们先在院子里聊着,我去给她写个回信,晚膳好了我再出来……” 月升月落,眨眼又是一天。 刑部大院里森严肃穆如常,叶青走进院子看到盛夏的身影,便赶忙将整理好的口供递了过去。 “刘李氏已经全都招认了,我们最开始在下水道里发现的四个死者全都是她亲手杀死的,除了张民和陈晨之外,其他两个人分别叫秦大力和孙老二,都是她曾经的丈夫。 与咱们之前推测的没有太大区别,刘李氏之所以杀死他们两个人,也是因为他们不同程度的在成亲之后对她施暴。 秦大力还曾经威胁过她,如果她敢在被打的时候哭喊的让周围邻居听见,就直接打死她。” 神色凝重,破了案子的叶青却没有从前那般欢欣鼓舞。 他的脑子里止不住地回想着刘李氏对他的一声声诘问:到底为什么每次都让她遇到这样的男人?难道真的不存在对妻子温柔体贴的男人吗? 刘李氏悲戚的模样让他觉得心坠如石,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堵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想给她一个答案,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了,刘李氏交代说,她抛尸下水道的方法是跟孙老二学的。”不经意间遇上盛夏望着自己的目光,叶青猛然回过神儿来,继续道: “当初帮她把秦大力的尸体砌进下水道的就是孙老二,孙老二除了种地,本身就是帮人砌墙垒墙搞副业的。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在京城的下水道里,照理说,这个难度和风险其实挺大的,真不如找个附近的荒凉地方,将尸体砌进墙里去要更安全。” 摇了摇头,叶青当时就想不明白这个事情,问了刘李氏,刘李氏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你若是真想弄明白,可以去查查这几年修缮下水道的工人名单。”抬眸看着叶青,盛夏继续道: “人在抛尸藏尸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择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所以有人会将尸体抛得很远,以为这样就算是尸体被发现了,也无法联系到自己;而有的人,则会藏到自己熟悉的、认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所以,如果孙老二是个砌墙工人的话,很有可能他曾经参与过修缮下水道,知道每年的检修程序,自认为尸体藏在那里会很安全,完全不会有被人发现的机会!” 接口出声,叶青的眸子不由得一亮。 “对了,孙老二当时跟刘李氏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帮她处理尸体?”顿了顿嗓音,盛夏再度问道。 毕竟帮人抛尸,是件大事。 “应该算是刘李氏的追求者吧,我问过刘李氏,那个时候她除了因为秦大力的关系跟孙老二见过几面之外,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 倒是孙老二后来又到家中找秦大力喝过几次酒,见到过一次秦大力对她粗暴的责骂。 她杀了秦大力之后的第二天,孙老二自己找上门来,说他知道她干了什么,只是想来帮她忙的。” 回答出声,叶青挠挠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盛夏出声问道。 “有件事儿我就是觉得很奇怪,”见到盛夏问,叶青索性开了口,“刘李氏承认,除了陈晨的尸体是她与陈许氏一起合力抛尸砌墙之外,其他几个死者的尸体,全都是她下一任丈夫所为。 包括陈晨,在孙老二死后,也是他帮着刘李氏抛尸砌墙的。 盛姑娘,你说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刘李氏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在明知道她杀过人之后,还愿意跟她在一起?” 眉头深深的皱起,叶青的目光里满是困惑。 正常人遇到杀人凶手,就算没有跑去报官,也都是吓得跑走了,怎么还可能帮着凶手抛尸、甚至还继续跟凶手待在一起? “盛姑娘,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刘李氏为什么总遇到这种男人的原因?因为从最开始,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人。” 眉头皱了又皱,叶青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刘李氏那一声叠着一声的诘问。 “我也不知道,”盛夏摇了摇头,“人心这个东西,是这世上最难推测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又或者在他们眼里,刘李氏确实有让他们无法摆脱的过人之处。 到底为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话音落地,盛夏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关于最后一具尸体,刘李氏没有说过什么吗?”低头翻了一阵口供,盛夏出声问道。 “没有,”叶青摇摇头,“我专门问过她好几次,但她都说不知道,自从杀了张民之后,她就一直跟刘三凡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 愣是把最后几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叶青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罢了,都到这份儿上了,她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大概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下水道的墙壁里发现尸体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京城,柳三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算奇怪。” 合上手里的口供,盛夏看着叶青,想起什么一般的,继续道:“我之前同你说得那条刑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属下打问过了,刘李氏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说她只是一时冲动杀死了对她施暴的丈夫,根据那条律法,确实可以免除死刑。 但刘李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现在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刑狱司的刘大人说,到底怎么定罪量刑,他们还得再商量研究,等有了消息,第一时间给盛姑娘你回话。” 叶青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又道: “至于陈许氏,她的定罪已经出来了,既帮凶手运尸抛尸又说谎隐瞒实情的,入狱服刑八个月,出狱后一年内不得离开京城。” “嗯,陈许氏的罪名很清楚,倒是没什么可纠结争议的,就是这八个月的时间,可怜了那个孩子了。” 点点头,盛夏将口供交还到叶青的手里,自己转身向着刑部大门外面走去。 刑部的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如今柳三的下落基本明确,只等着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清凉寨里搜人,而她也应该离开这里好好的去歇一歇了。 走出刑部的大门,盛夏无意中抬头向空中看去,才发现刑部门前那两棵浓荫茂密的梧桐树上,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有了些许泛黄的叶片,星星点点的藏在茂密的浓荫之中。 原来,京城里最繁茂美丽的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也难怪宋相宜在信里张牙舞爪的冲自己跳脚,这么仔细一想,确实是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于是改换了准备回家的脚步,盛夏调了个方向,向着京城里最热闹的四方街走去——她还没有忘记,宋相宜在信里连着提了两次想吃四方街上那家老字号的蒸糕。 四方街上熙熙攘攘,盛夏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正感叹着京城的繁华热闹,却冷不丁的被迎面打闹着跑来的孩子狠狠撞了个满怀。 “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撞了她的孩子连声道歉,却是头也不回的向着人群深处跑去。 盛夏心觉不对,抬手向着腰间一摸,果不其然,她一直系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踪影。 “小毛贼偷东西居然偷到你头上来了,倒也真是胆大得很。” 没等盛夏抬脚去追,一个清淡含笑的嗓音便在头顶上响了起来。 第255章 偷东西的孩子 “明明看到我被偷了,怎么有这拦我说话的功夫,不知道帮我追人?” 抬头正迎上言涵似笑非笑的目光,盛夏有些没好气的出声。 转过身子,她正要向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过去,只见青影迎面小跑了过来,道: “主子,盛姑娘,人已经抓住了。属下看是个小孩子,就没有硬拖过来,暗影在那边看着。” “抓贼这种事情怎么还能用得着你自己出马?”笑着出声,此刻盛夏脸上的表情让言涵莫名的开心。 “纨绔子弟派头。”盛夏轻哼一声,自己转身走向了青影指的方向。 言涵笑着摇摇头,也赶紧跟了上去。 小偷被抓着的地方是个街角。 转过去,一身暗红色侍卫服的暗影正凶神恶煞的叉腰站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两个神情畏畏缩缩的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 “你,你们要打,就,就打我,不要碰我弟弟。” 眼看着围到街角的人越来越多,个子稍高一些的男孩子壮着胆子开了口。 虽然,盛夏已经是能看到他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学好?非得学人偷东西?”青影皱着眉头开了口。 他们两个人的衣着打扮虽朴素,但看着也不像是常年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眼看着高个子的男孩子低下头,抿着嘴倔强的不肯答话,青影向前一步刚想再问一句,却不想那个一直被护在身后的小男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别打我哥哥,你们别打我哥哥,娘亲生病了,没有银子,没有银子郎中不肯给娘亲看病……你们别打我哥哥……” 小孩子瞬间哭成了大花脸,双腿吓得都开始发抖,可手里却还是死死地攥着哥哥的衣角。 “谁说要打你们了?”青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回头看看自家主子,得到的也只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了不哭了,他们不会打哥哥的啊。”安慰弟弟的语气异常温柔,那男孩子转向盛夏,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玉佩递了过去,“玉佩还给你们,我,我今天是第一次、第一次偷东西。” 一个“偷”字说得异常艰难,男孩子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盛夏蹲下身子接过玉佩,然后抬头看着他。 “偷,偷东西是我不对,既然被你们抓到了,那要送官还是要揍人就随你们的便,但是东西是我一个人偷的,你们,你们能不能放过我弟弟?他还小,他什么都没有做。” 硬撑着想要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那男孩子说着说着,却还是没了底气。 甚至,脸上还浮起几分沮丧和内疚。 “既然你知道偷东西不对,今天也是第一次,那就这么算了,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报官。” 缓缓地开了口,盛夏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并没有说谎。 自从他们被堵在墙角之后,除了孩子本能的恐惧害怕之外,脸上流露出最多的便是内疚与尴尬,想来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就这样上街来偷抢。 “那就多谢这位姑娘了。”尽管眸子里有疑虑,那孩子还是很有礼貌的出声。 “哥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小男孩拽着他的衣角,悄悄的问道。 大孩子犹豫着看了盛夏一眼,然后极轻微的点了点头。 “那,那太好了,”小孩子到底不懂事些,瞬间高兴起来,可随即又皱起了细细的眉头,“可是哥哥,我们还是没有银子请郎中给娘亲看病,娘亲的病好不了可怎么办?” 低声说着,小孩子的眼眶里又重新包了一包泪水上来。 “没事的,哥哥会想办法赚银子的,一定不会让娘亲有事的。”抬手摸摸弟弟的头,在弟弟面前,他也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和眼里的泪水。 “多谢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带弟弟先走了。”深深的叹了一口,那孩子拉起弟弟的手向外走去。 “等等。”言涵忽然开了口,“你这个年纪和身板,一时半刻的能找到什么活儿干?” 那孩子脸上的神色黯了黯,“娘亲的病耽误不得,不管什么地方要我,我都会去做。” “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干,我这里还真有个活儿可以派给你,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做。”言涵似笑非笑。 “我银子要现结,娘亲治病不能拖。”那孩子犹豫一下出声说道。 “那是自然,而且保证管够。”言涵点点头。 “行,我答应你。”几乎是毫不犹豫,那孩子就应了下来。 “你都不先问问我要让你做什么吗?万一我让你杀人越货呢?” 嗓音清淡,言涵脸上透着的那股子认真劲儿,让那孩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个不行,我坚决不做。”那孩子摇摇头,说得很是坚决。 “那要是你不做我就把你送官呢?你可别忘了,你刚刚偷东西可是被我抓到了。”言涵低眸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威胁。 “你就算是报官我也不做,偷东西的事情我已经做错了,要是还做坏事,就算是买了药,娘亲也不会吃的。” 头摇的更坚决,那孩子直接向着言涵伸出手去,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报官就把我带走吧。” “哥哥不做,我也不做!”小孩子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也是一脸坚定地冲着言涵伸出了手。 气氛忽然僵持在那里,言涵冷着脸看他们,“真的不改主意?” 两个孩子没有答话,只是把头抬高了一些,伸出去的手也更直了一些。 “小小年纪倒是很有几分骨气。”脸上的寒意忽的消散,言涵拉着盛夏起身,一面转过身子往外走,一面对着青影吩咐道: “先带个郎中跟他们回家去看病,然后带回府里去安排一份能做的差事给他。” “我不去,我不要给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孩子反抗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你这孩子,我们主子是大胤朝的安王爷,哪里就有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情要你去做? 主子刚刚是考验你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充满无奈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青影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小孩子那糯软又尖锐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你不要碰我哥哥——” 三个人的声音充满鸡飞狗跳,直到他们两个人转过街角都还能听得清楚,盛夏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转头看着言涵,道: “你明知道青影不会跟小孩子打交道,为什么还要把活儿安排给他去做?” “安王府的影卫,不能有不会做的事情。”淡淡的出声,言涵一直低眸看着她拿在掌心里的玉佩,“怎么不戴上?” “刚刚我瞧着这玉佩上的璎珞磨的有点儿旧了,想着正好要去相宜那里,干脆待会儿重新打一条好了。” 拿起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看,盛夏不甚在意的说道。 “你和宋相宜一起打璎珞?”言涵挑眉看她。 又窘又恼,盛夏抬手拍了他一下,“去你的,就知道笑我!”又没好气的接着道:“她身边有个侍奉的小丫鬟手很巧。 反正我也不喜欢什么复杂的花样,我现在过去到傍晚离开,差不多够时间打一条简单的。” “空手去?”任由她捶打,言涵始终眼眸带笑。 “这不是正准备去买她最喜欢吃的蒸糕么?”恰好走到卖蒸糕的铺子前,盛夏对着店伙计要了些蒸糕等着包,无意中回头,看到的依然是言涵那副笑得开心的模样。 “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笑?”没忍住的问出声来,盛夏觉得今天的言涵实在是有些反常。 “看到你高兴。”言涵说着,抬手给店铺伙计付钱。 盛夏的脸颊顿时有些飘红,店伙计那看着她发笑的样子让她窘迫不已。 “干嘛在大街上说这个?刚刚店伙计都看我了。”赶紧把言涵拽走,盛夏小声抱怨着,唇角却轻轻扬了起来。 “无论你问多少遍,当着谁面问,我都只会是这一个答案。”眸子里笑意更深,言涵抬手拍拍她的头顶。 “去你的,我不想理你了。”又是喜悦又是窘迫,盛夏听着自己耳畔“咚咚”的心跳声,觉得自己还是先溜为妙,。 “安王殿下您自己慢慢逛吧,我就不奉陪了。” 怀里抱着包好的蒸糕,盛夏话音还没落地,便赶紧招了辆马车坐了上去。 “去李尚书府。”吩咐了车夫放下轿帘,盛夏抬手摸摸脸颊,竟是微微有些发烫。 心里不由愈发觉得自己没出息起来,都过了多长时间了,怎么自己还跟个春心初动的小姑娘一样? 不行不行,自己也得找个机会把他“欺负”回来,不能每次都是自己害羞逃跑。 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盛夏不由坐直了身子,却压根儿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才更加像是个春心初动的怀春少女。 车夫的鞭子扬起又落下,马车碾过京城的青石板路,辘辘的向着李尚书府快速而去。 第255章 闺蜜细语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才刚刚停稳,守门的小厮便迎了上来。 李尚书此刻并未在府中,倒也省去了盛夏见面寒暄的麻烦,一路由尚书府的小丫鬟领着,直接到了宋相宜居住的院子。 “哎呦,你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我在这里呢。” 盛夏的脚步才刚迈进院子,宋相宜哼哼唧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大着肚子的她此刻正倚在廊下的软椅上,单手托腮,一脸幽怨地看向盛夏。 “瞧你那哼哼唧唧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这里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真是可怜了李公子,天天衙门和府里来回跑好几趟,生怕哪里做得不细心让你不舒爽了。” 盛夏笑眯眯地看着宋相宜。 虽然月份大了宋相宜的肚子也随着大了起来,可她的那张瓜子小脸还是尖尖的,似乎连一两肉都没涨的样子,真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呢。 “他娶我回来的时候,就答应了要让我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自然要时刻注意着。” 宋相宜懒洋洋的直起身子来,近旁的小丫鬟赶紧伸手去扶。 “嗯,是,你家李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笑着出声,盛夏抬手将抱了一路的油纸包递了过去,“喏,你最爱吃的蒸糕,现在还有热乎气儿,你要不要尝尝?” “当然要!翠环,快点拿个盘子来。”忙不迭的吩咐着身边的小丫鬟,宋相宜的目光瞬间全都落在了那包蒸糕上面。 “给她留一点儿你就都拿走,她不能一次吃太多。”看着宋相宜那垂涎三尺的样子,盛夏对着那个叫翠环的丫鬟说道。 “买都买了,做什么不让我吃完?”抬头去看盛夏,宋相宜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个东西不好消化,你平日里贪嘴也就罢了,大不了闹两天肚子,你现在这个样子,闹起肚子来还了得?” 径直从宋相宜手里把蒸糕盘子端走只留了一小块给她,盛夏继续道: “蒸糕是买来给你的,没人跟你抢,你今天分开几次吃完不就行了?” “可是那样没有一次吃完来得痛快解馋嘛……”眼巴巴的看着盛夏手里那块大糕,宋相宜一脸的幽怨。 “现在痛快解馋了,万一吃坏了肚子,看你到哪儿哭去。”盛夏抬手戳了戳宋相宜的额头,“都马上要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没个正经的贪吃。” “谁说当娘的人就不许贪吃?当娘了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吗?”噘着嘴,宋相宜一点儿一点儿啃着面前的小蒸糕。 她太喜欢这个味道了,可惜就只许她吃这么一小块,一定要细细品尝。 “说得也是,”盛夏点头,一本正经道:“等你日后将孩子生出了,你们两个人一起吃蒸糕。” “去你的,就知道笑话我。”终于是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宋相宜随手抓起身边的软枕丢向盛夏。 “哎,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接过抱枕,盛夏一步两步的挨着宋相宜坐下身子,“最近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除了总爱犯困之外,就是变得能吃了。”把头倚在盛夏肩膀上,宋相宜扭脸看她,忽然就有点儿犯愁,“再这么吃下去,我变成个大胖子可怎么办啊!” “一个身子两个人,哪里有不变胖的?放心,等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你一准儿能瘦回去。” 盛夏安慰出声,宋相宜虽然性子爽朗像个男子,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哪里有不担心自己样貌的?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宋相宜赖在她身上,“要是一直这么胖,俊泽他嫌弃我怎么办? 他要是嫌弃我了,就会去喜欢别的女子,就会把别的女子娶回家里来。 要是娶回家做个小妾就罢了,若是非要做平妻,那我就……” “打住打住了,”直起宋相宜的身子,盛夏一脸的无奈,“我说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就你们家李俊泽一天恨不能从衙门里跑回来八百趟的看你,莫说你不会变成个大胖子,就是真的胖了,他也断不会嫌弃你的。” “当真?” “自然是当真。” “那这可是你说的,他要是真有嫌弃我的那一天……” “那我就打断他的腿,然后再把你接到我身边来,咱俩一起过日子。” 盛夏信誓旦旦抢了话头,谁承想宋相宜反倒着了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 “别,别打断他的腿,你就把我和孩子接走就行了,要是打断他的腿,你还得担责任。” 在脑子里绕了半天,宋相宜总算是找个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瞧你那点儿出息,才不过说说,你就心疼了。”盛夏才不给她留情面。 两个人正说笑着,院子外面小跑进来一个丫鬟。 “少夫人,外面上官小姐来了。” “云霓?快点请她进来呀。”脸上带了几分惊喜,宋相宜赶紧站起身来去迎。 “阿夏你也在啊,好巧。”上官云霓款款走进院子,见到盛夏也很是惊喜。 “真是好巧,我很久没过来了,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你了。”盛夏笑着答道。 “我在家里横竖没什么事情做,想着相宜出行不太方便,总待在家里会闷,就说过来瞧瞧,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起走进院子坐下身子,上官云霓温婉的笑着。 “哪里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云霓姐姐好事近了还不肯告诉妹妹吗?” 宋相宜冲她眨眨眼,上官云霓白皙的脸颊顿时浮上一层红云。 “云霓你竟是有好事了?你看我,什么都后知后觉的,还不如相宜消息灵通。”盛夏一脸的惊喜,“真是恭喜恭喜呀。” “事情本来也就刚定下来没多久,消息也都没有外传,谁知道她怎么就消息这么灵通的?” 上官云霓面色泛红却一点儿都不扭捏,顿了顿又道: “也就是月前的事情,婚事定在了冬月,还能有一段时间给两家人都准备一下。 成亲之后,我差不多也就定在京城了,不再跟着父亲到处辗转了。” “这是好事儿,你在京城定下来了,大家也都有个伴儿。”宋相宜出声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从前跟着父亲到处辗转已经习惯了,现在冷不丁的安定下来了,我总是担心他和母亲没办法照顾好自己。” 抿了抿嘴唇,上官云霓眉宇间浮起几分担忧。 “放心吧,上官大人和上官夫人要说也不算年岁太大,再过一阵子等局面彻底稳定下来,皇上那边肯定也自会有考量。 上官大人为大胤朝奔波劳碌这么多年,皇上不会忘了他的。” 安慰出声,盛夏倒是很能体会上官云霓的心情。 眼看着她自己的父亲也年纪渐渐大了起来却依然戍守边疆,她这个做女儿的说不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我自然是不会担心皇上的安排,只是我怕父亲他奔波惯了,倒不愿意呆在京城了。” 上官云霓摇摇头,随即又笑道: “哎,不说这个,倒是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我?”盛夏被这冷不丁的一问问的愣了一下,“我什么新进展?下水道的案子虽然抓到了凶手,但是……” “哎呀,阿夏,谁问你这个了?”抬手打断盛夏,宋相宜冲她眨眨眼,“云霓姊姊问的,是你和那个人的事情。” “那个人?”盛夏一时还是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跟言涵,你们两个人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宋相宜着了急,“你说,当初他失忆就算了,现在记忆已经恢复了这么长时间了,可你们还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每天在一起就是破案啊抓凶手啊再破案的,他到底想干什么?要是他只想这么一直拖着你,我,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饶了他的!” 撸起袖子,宋相宜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少夫人,您当心点啊。” 宋相宜的动作吓了旁边的小丫鬟一跳,赶紧伸手扶着。 “你赶紧老老实实坐下,再瞎折腾命都要被你吓去半条了。”赶紧扶着宋相宜坐下,盛夏无奈道: “你呀,能不能稳当点儿?好歹也是当妈的人了。” “那我生气嘛,从前拖着,现在又拖着,我就知道我不该那么早的给他好脸色看。”一说到言涵,宋相宜心里就莫名的来气。 “这个也不能怪他,现在什么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他恢复记忆之后,就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哪儿还能顾得上别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盛夏也不知怎的,似是忽然也有些在意起来。 “这次我倒是站在相宜这一边了,”上官云霓开了口,“虽说你们两个都肩负重任,比不得寻常人悠闲。 可事情本来就是一件接着一件的,若是想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就是,这个案子破了还有下一个,永远没个尽头的。”双手托腮,宋相宜拼命的点着头,“反正他若是再没什么表示,我真的要去找他算账了!” 第256章 我都要给你 暮色四合,热闹的京城渐渐沉寂下来。 盛夏一个人缓步走在回府的路上,腰间坠着的玉佩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她的腿,让她走两步就忍不住拨弄一下。 大概是璎珞打得太长了吧?回去府里看看有没有手巧的丫鬟来改一改好了。 在心里百无聊赖的琢磨着这些琐碎的小事,盛夏知道,自己心里还是在意了她们今天说的话。 倒不是她怀疑言涵对自己的真心,更加不是怀疑言涵同自己在一起的目的。 从前的她之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因为她对他深信不疑,就是因为她觉得,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怎么样,都是她所欢喜和安心的。 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怀有身孕的宋相宜一脸幸福的模样,看着温婉沉静的上官云霓变得一脸娇羞的模样,她这心里,忽然就有些失落。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可又忍不住地总是去想。 而且想着想着,心里就忍不住的失落起来。 “难道是最近真的太累了,所以才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盛夏低头喃喃自语着,“还是快点回府去好好歇着吧。” 话音落地,盛夏便加快了回府的脚步,并不曾注意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路人投向自己的那不同寻常的目光。 “盛姑娘,恭喜恭喜啊。” “哎呦,这不是盛小姐么?恭喜恭喜了。” “盛小姐,在下在这里先恭喜了。” …… 临近将军府,盛夏一路走来,总是有人冲她拱手恭喜,一脸茫然的她出声询问,却也始终得不到回答。 仿佛那些恭喜完便快步离开的人,都是她自己产生的幻觉一般。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刚刚看到那个冲着我说恭喜的人了吗?” 抬脚迈进将军府的大门,盛夏一脸疑惑的向着守门的小厮问道。 谁知道那看门的小厮也拱起了手,道:“那小的也恭喜小姐了。”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个字音尚且含在口中,无意识转头看向门内的盛夏顿时愣在了那里。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红色的灯笼顺着廊檐一字展开,随风摇曳间,将道路两旁的鲜花盆景照耀的更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昔日里安静的将军府,也不知道忽的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人。 盛夏一眼看过去,大多是熟悉的面孔,而他们全都站在路的两旁,一脸笑容的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同外面那些路人一般,冲着她拱起手来说恭喜。 “清让,你们这是……” 好容易在最近处看到了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孔,盛夏赶紧压低了嗓音出声询问。 然而苏清让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着对她说:“你继续往前走便是了。” “我……” “横竖这里是将军府,你又怕什么?” 似是知道盛夏想说什么,苏清让再度开了口,自己也向后退了两步,将面前的路给她让了开来。 盛夏心里浮起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还有那从心底里升起来的兴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样的兴奋到底从何而来。 路的尽头是花厅。 一贯敞开的大门此刻紧紧的关着,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盛夏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灯火。 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盛夏脚步顿在了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推开了厅门,刹那之间,灯火辉煌。 夏夜柔软的风拂过花瓣,万千花瓣飘摇中,一袭白色锦袍的言涵浅笑着看她,一如当年马背上那个风姿卓绝的清朗少年。 盛夏愣神儿间,言涵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这是……”盛夏回神儿,诧异的问道。 “来提亲。”言涵笑着看她。 “提……亲?”盛夏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上戴着的戒指,她不是都已经答应他了吗? 没有错过她这个细小的举动,言涵眸子里笑意更深: “想娶盛家的女儿,自然要向盛老将军提亲的,还好,盛老将军没有为难我。” “也就是说,盛老将军同意了?”盛夏唇角轻轻上扬,余光里自己的父亲正无奈的笑着摇头。 “对,盛老将军同意把她的宝贝女儿嫁给我了。” 忽的就笑出声来,盛夏明亮的眸子眨啊眨,“那……就恭喜安王殿下了!” 拱起双手,盛夏学着路上行人对自己道喜的模样。 “对,应该被恭喜的人确实是我,恭喜我成功抱得美人归!” 笑着的话音未落,言涵一伸手便将她高高的抱了起来。 红色的裙摆在灯影里旋转绽放,随着四周“恭喜安王殿下”的声音响起,后院里奏响了欢快的丝竹管弦。 笙歌曼舞,人声鼎沸。 盛夏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低头看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影灯光,忽的就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言涵,目光里带着仔仔细细的打量。 “怎么了?”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言涵回过头来看她。 “就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盛夏微微蹙眉。 “什么不真实?下面的这些人,还是我?”伸手握住盛夏的手,他又道:“这样呢?是不是觉得真实了一点儿?” “讨厌,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假的,”盛夏嗔怪着攥紧了他的手,“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为什么还要搞一场这个?” 盛夏低头向着树下面努了努嘴,“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我知道,”言涵点头,“可是我在乎。别的姑娘有的,我也都要给你。” “那也不用这么隆重吧,别人家定亲,不也就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吗?” 心里一阵甜蜜,盛夏嘴上却不肯表露。 言涵笑道:“刚刚我还没说完,别的姑娘没有的,我也要给你。如若不然,怎么凸显我安王妃的地位与众不同?” “也是,你的安王妃确实与众不同,”盛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估摸着整个大胤朝自开朝以来,也没哪个王妃是坐在树上来出席自家宴会的。” 话音未落,她自己便先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转头看看言涵,他那一脸宠溺的笑意,更是让她的心里多了几分舒畅,回府路上的那些小情绪,早就统统的消失不见。 有他在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再说,他不是说了吗,别的姑娘有的,他都会给自己。 就是不知道…… “你定个亲就搞得这么热闹,到时候你可怎么办?总不至于再原样来一次吧?” 单手托腮,盛夏没留神儿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言涵似是有些不明所以,盛夏却反应了过来,含混道:“就到那个时候啊。” “就哪个时候?你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他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那个时候啊!你故意跟我装傻是不是?” 恼羞成怒,盛夏伸出手去锤他,却不料两人打闹的动静太大,惊着了旁边树上的飞鸟。 栖息的飞鸟扑簌簌振翅飞起,带落一树的飘摇叶落。 树下宴会正酣的宾客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只瞧见飞起的鸟群中,似是有两道黑影一闪而过,又似是他们看花了眼。 众人疑惑纷纷,只有言毓站在那里止不住地摇头,“啧啧啧,四哥他们两个人这也太疯狂了一点儿吧?” “谁说不是呢?”苏清让举起手里的酒杯,“来,润王殿下,咱们喝酒。” — 连着几日的人口调查,终于还是按部就班的轮到了清凉寨。 整个寨子里的人在小路上站了一排,却没有哪一个是逃窜在外的柳三的模样。 “殿下,寨子的总寨头说这里已经是寨子里所有的人了。” 官差小跑到言毓面前压低了嗓音汇报,面色却并不好看。 这些天他们一直差人死死的监视着这里,根本就没有人进出,现在寻不着柳三的声音,摆明了是他们想要藏人。 盛夏不由抬头看了身边的言涵一眼——他们那天的担忧果然不是凭空乱想。 “既然总寨头说这里是寨子里的所有人,那这里就是寨子里的所有人。你们依着户部的规矩逐一登记便是了。” 脸上慵懒的笑意未减,言毓手中的折扇一摇三晃,一副悠闲万分的模样继续道: “还是总寨头配合我们衙门的差事,知道我们今儿要来,就提前将寨子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在这里,真是给我们省了不少的心思。” “润王殿下过誉了,这是江某应该做的。既然我们是大胤的子民,自然是要遵守大胤的规矩的。” 抬手作揖,清凉寨总寨头的脸上却没有分毫的笑意。 “总寨头不必自谦,”言毓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本王领过的差事虽然不多,但也知道推行一项举措并非易事,更何况是要家家户户调查人口的差事。 不说别的,就昨天,本王在调查城郊西边的一个村落时,还有人家刻意隐瞒外来人口,都藏到锅台下面去了,弄得浑身上下全是灰,但结果呢?还不是被我们查出来了。” 第257章 厅中问案 “哦?是吗,竟然还有这等事。” 总寨头依然绷着个脸,似乎只是出于礼貌性的在接话。 “这清凉寨的百姓被总寨头您治理的井井有条,但可不是所有村子的村长都像您这样的有觉悟。” 俊颜上笑容依旧,言毓压根儿没有被他那冷淡的样子所影响,他甚至还向前又靠近了几步,兴致勃勃道: “总寨头您猜,这个藏人的村子最后怎么被处置的?” “愿闻其详。”总寨头勉强勾了勾唇角,算作感兴趣的意思。 “说起来本王还真是有点儿不太忍心,藏人的那户人家,男子每人一百二十大板,女子每人九十大板,不满十三岁的小孩子二十大板,除此之外,村长还被革了职。 哎呦,当时那个满村子哭喊的声音啊,本王真是不忍心听。 可是本王能有什么办法呢?大胤的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本王也不能因为于心不忍就徇私舞弊吧? 就像总寨头刚才说的,既是大胤的子民,就得遵守大胤的规矩,对吧?” 狭长的凤目带着狐狸般的笑意,言毓不等总寨头回答,便再度说道: “总寨头您可千万别误会啊,本王说这个不过是觉着与你兴味相投,所以多说了两句闲话罢了,总寨头可千万别多心。” “殿下多虑了,殿下的处置公正公道,江某怎么可能会多心?” 眉宇间的神色似是沉稳依旧,那总寨头继续道: “既然官爷们登记入册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就请进大厅里坐坐,喝口茶润润嗓子,也算是我们清凉寨的一份心意。” “还是总寨头考虑的周到,本王站在这里说了这大半天的,还真是有点儿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笑眯眯的扇着扇子,言毓毫不客气的跟着那总寨头就向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跟在他的身后,盛夏眼睁睁的看完这场戏,终于更加明白为什么当初皇上非得将言毓拉进这桩事情里来了—— 方才他那厚着脸皮假装看不到总寨头冷淡态度的样子,怕是在场所有人里面,再没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若不是此刻情况特殊,方才她真的想转过脸去假装不认识他。 无奈的抬头望了望天,盛夏跟着一起坐在了大厅之中。 兽皮枯骨,象牙牛头,一盏枯灯捧着半截蜡烛浸泡在浓浓的酒水里,盛夏略略环顾四周,这里果然还是一副山寨匪徒的作风。 而就在盛夏四处观察的档口,言毓那边已经是不屈不挠的再度同总寨头聊了起来。 “对了总寨头,本王在来的路上听说,前些日子寨子里有两个孩子差点儿出了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孩子情况怎么样了?” 手里打着扇子,言毓的脸上显出几分关切来。 “是两个孩子在附近玩耍,无意中遇到了抢劫的歹徒,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倒是劳烦殿下挂怀了。” 总寨头脸上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 “大胤百姓的事情就是本王的事情,更何况差点儿遇到危险的还是两个孩子。”冲着总寨头摆摆手,言毓继续道: “总寨头,本王知道这事儿一定不是发生在寨子里,清凉寨中亲如一家,是断不可能对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的。 所以,本王还想劳烦总寨头告知,两个孩子遇到劫匪的具体地点是哪里。” “事情已经过去了,殿下又何必劳烦?”总寨头说道。 “话不是这样说,虽然寨子里的两个孩子吉人天相的平安归来,但劫匪仍然在外流窜,若是不及时捉拿归案,本王恐有他人再遭劫难。 所以,还请总寨头详细告知,如果可以的话,本王还想亲自问问两个孩子事发的过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劫匪流窜在外。” 言毓脸上笑容依旧,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总寨头眉宇间的神色变了几变,方才说道:“殿下说的是,这事儿是江某眼界太窄考虑不周了。 既然殿下要破案抓人,那还是把两个孩子叫来详细问一问吧。” 说着,总寨头便对着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 两个孩子很快被带了过来,盛夏打眼看去,那两个神色略有些扭捏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位是润王爷,这位是安王爷,这位是户部的苏大人。”简要介绍出声,总寨头又道:“润王殿下有事情要问你们,你们两个人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吗?” “明白,”两个孩子点点头,转身向着言毓和言涵行礼问安。 “你们别紧张,本王唤你们来,是想让你们两个帮忙抓坏人的。”音色温柔了一些,言毓略略向前倾斜身体,继续道: “当时的情况你们能给本王详细的复述一下吗?比如你们在哪里玩的,玩了多久,身边还有谁,那个抢劫你们的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两个孩子相互对视了一眼,胆子稍大的那个率先开了口。 “应该是七八天之前,我和帅子跑到寨子外面不远的那个水塘边去玩儿。 一起去的还有寨子里的两个小伙伴和隔壁枫叶村的两三个人吧,我们经常到那里去玩的。但是差不多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就都回家去吃饭了。 我和帅子出来的时候就跟家里打过招呼要在外面自己烤土豆吃,就还在水塘边儿上的继续玩儿。” “就一直你们两个人吗?别人午饭之后就没在来过?”言毓问道。 “我也很奇怪呢,本来说好了下午继续一块儿玩的,谁知道他们一直都没来,真是不守信用。” 另外一个孩子挠了挠头,许是看到言毓神色和蔼,他也胆子大了起来。 “失约确实不是件好事,但说不定人家临时有事,你们也不用太在意,以后还是好伙伴嘛。”点点头,言毓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言涵一个凌厉的目光挡了回去。 不由得轻咳一声,言毓整了整神色,又问道:“那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遇到劫匪的?” “下午的时候,差不多……是申时吧?”两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在彼此确定,“我记得当时太阳很大,照在水塘上还有点儿晃眼,所以咱们两个人才去的小树林里。” “嗯,对,看太阳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叫帅子的孩子点点头,肯定了伙伴的说法。 “我们当时在树林里躺着,那个人忽然就窜出来了,一下子就抓住了帅子,手里还拿着刀,让我们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不然就捅死我们。” 胆大的孩子再度开了口,可脸上的神色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就更不用说当时实实在在被刀尖抵住脖子的帅子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跑?他抓住的是帅子。”言毓出声问道。 “因为他说如果我敢跑敢喊人,就杀了帅子。”那孩子顿了顿,“我跟帅子一起出去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你是个好孩子,”言毓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就有个大叔出现救了我们。”那孩子出声答道。 “大叔什么时候出现的?与劫匪出现的时间很近吗?” “我,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太害怕了。”那孩子挠挠头,又道:“我和帅子身上都没有银子,可是那个劫匪就一直让我们往外掏。 我找遍了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几个铜板,那个劫匪就很生气,一直喊着要杀了我们,手里的刀晃来晃去,帅子也在哭,我特别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大叔就忽然出现了。” 眉头紧紧的皱褶,那孩子回忆起当时的事情,脸上又浮起了惊惧的神色。 但他却还是能够稳稳的站在那里说话,包括一旁站着的当时被劫匪用刀架在脖子上的帅子,尽管他已经是面色苍白,可却还是强撑着没有崩溃。 果然还是在山寨里训练出来的孩子。 盛夏收回打量孩子的目光,转而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总寨头。 他的面色似乎还是之前那般严肃,但却隐隐约约的有了不同。 “救你们的大叔出现之后做了什么?”言毓的问话再度响了起来。 “他是直接从后面扑倒那个劫匪身上的。”那孩子皱皱眉头出声说道。 当时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看到一个人从后面猛地扑了出来扑向了挟持着帅子的劫匪,紧接着帅子便被甩了出来。 他只来得及跑过去把哭泣的帅子扶起身来,就听到一声“快跑”的大喊,然后下意识地,他就拉着帅子向小树林外面跑去。 “你们跑了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个救了你们性命的大叔吗?”神色专注,言毓继续问道。 “我们……”那孩子脸上浮起一丝犹豫,下意识地向着坐在一旁的总寨头看去。 “殿下问你话,有什么就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吞吞吐吐的。” 总寨头沉着嗓音开了口,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第258章 漏洞百出 “没有,我们没有再见过他。” 咬紧了下唇,那孩子转回头来看着言毓。 “当时我特别害怕,帅子的脖子还被划破流了血,听到有人让我们跑,我脑子里就只剩下往寨子里跑这一个念头了。” 话音落地,那孩子似是生怕言毓不相信一般的,还伸出手去拽下来帅子的衣领,“殿下您看,他脖子上还有疤痕。” “你别这么紧张,本王相信你,”将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言毓笑着道:“孩子是从来不会说谎的,会说谎的都是藏着心思的大人。” 那孩子脸上神色忽然一变,甚至悄悄低下头去,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言毓只当是没看到一般,转头看向一旁的总寨头,似是在同他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那个救人的英雄怎么样了,要是被劫匪伤了或者更严重,那可真是罪过大了,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孩子。” “当初实在是江某考虑不周,只想着寨子里的两个孩子安全了就没事了,实在是不应该。”总寨头面色似是有些尴尬。 “嗯?”言毓似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般,笑道:“总寨头误会了误会了,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不过,本王听到这里倒是有一个地方觉得特别奇怪。”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继续道:“那就是劫匪出现的时辰。 照理说申时正是人们外出做活儿的时候,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多孩子也多,一般来说,歹徒想要动手抢劫害人的,都会挑个人少的时候,容易得手,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个劫匪专门挑了这么个时间,还真是有点儿反常。” “殿下说的是,当初江某也对此很是奇怪。”总寨头点了点头,“不过后来转念一想,也许是劫匪那个地方比较偏僻吧。” “如果说劫匪知道那个地方偏僻,那就证明他肯定住在附近,对那个地方很了解。 但两个孩子刚才又说了,他们一群小伙伴经常结伴去玩,那天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其他的小伙伴没有按时过去罢了。 本王想,孩子们常去的地方,应该不是什么太过偏僻的地方。可劫匪偏偏就挑中了难得没人的时候动手,这个巧合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巧合了?” 皱眉出声,言毓似是在很认真的琢磨着什么。 “殿下您的意思是……劫匪就是专门冲着我们寨子里的两个孩子来的?”那总寨头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还不好说,两个孩子而已,能跟谁结仇结怨?现在怕的就是那劫匪别是有什么其他目的才好。” 言毓摇了摇头,“总寨头你放心,这桩案子本王会亲自跟进调查,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说着,一个官差快步从厅外走了进来,抬手汇报道: “殿下,寨子里的人口都已经调查登记完毕了。” “是吗?看来你们办事的效率还是挺不错的。”点点头,言毓转身看向总寨头,“既然差事都办完了,那就不打扰总寨头了,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随着站起身来,总寨头接着道:“江某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几位殿下大人就在寨子里用完午膳再走吧。” “还是不打扰总寨头了,我们下午还要走访好几个地方,时间也来不及。若是日后有机会,本王做东,与总寨头好好聊一聊。” 摆摆手,言毓道了一声“告辞”,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清凉寨。 弓着身子才刚刚上了马车,言毓一直笑着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这个什么总寨头,鬼话连篇的,还好意思说自己义薄云天、忠正耿直。 他要是忠正耿直,我简直是直得都快要断了!” 拂袖坐下身子,言毓端起炉子上的热茶又愤愤道:“还有,那端上来的是茶吗?是茶吗?我才不信那是他最好的茶叶!渴死我了!” “……”盛夏无语,伸手将茶壶往他面前的桌板上挪了挪,“这一壶都是你的。” “阿夏,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坐稳了身子,苏清让开口问道。 “这个总寨头还是很聪明的,知道提前把寨子里的人都集中起来。 名义上是免了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去查的麻烦,实际上是防着咱们挨家挨户的查出问题来。” 神色微微严肃,盛夏接着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并不是什么本性很坏的人,他之所以把柳三藏起来,应该就是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 “我也这么觉得,”言毓边喝茶边点头,“我先前故意试探的时候,他还真的挺羞愧的。” “那两个孩子到后来也很明显在说谎,一开始都信誓旦旦的说不会丢下小伙伴自己跑掉,到后来有人救他们,他们反倒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闻不问了么?怎么可能? 就算是小孩子斗不过匪徒,一路跑寨子去,寨子里的大人怎么可能会放着不管?” 苏清让说着摇了摇头。 “这案子其实疑点挺多的,”盛夏点头,“除了言毓之前引他去想的时间疑点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就是那些原本吃完午饭之后还要过去一起玩的孩子哪儿去了。 明明约好了的事情,为什么没来?” “对啊!我刚刚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抬手拍了拍脑门,言毓脸上浮起几分懊悔。 若是方才他能把这个疑点再抛出去,估计那个总寨头心里的疑虑还能更多几分。 “四哥,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不经意间抬头,言毓正迎上那一道似是带着不屑的目光,便顿时有些炸毛。 “我很正常的在看你,你不要做贼心虚。” 淡淡的开了口,言涵俯身端起面前的茶杯,“你能在观察茶叶成色好坏的同时,还记得给他心里埋下一个怀疑,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平淡的语气,夸赞的内容,却硬生生的让整个马车里的人都听出嘲讽的意味来。 言涵端着茶杯淡定的喝茶,言毓却是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盛夏,“盛夏,他欺负我……” “……你们两个别闹了行不行?这里还在说正经事呢。” 无语望天,盛夏悄悄的伸手掐了言涵一把,却不想反被他将手紧紧的攥在了掌心。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出了寨子,还是先去问问邻村的那几个没出现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吧。” 余光里瞥见了两个人的小动作,苏清让坐正了身子,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这事儿安排叶青去办吧,他平时总在村里间走动,跟他们应该更相熟一点儿。” 盛夏点点头,转而看向言涵,问道: “那个锦袋你看到了吗?” “嗯,跟那个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言涵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 “锦袋?什么锦袋?”言毓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两个不要打哑谜。” “你们难道是说那个叫帅子的小男孩身上挂着的锦袋?我瞧着样子是挺精巧的,但哪里有问题吗?” 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苏清让似是在回忆那锦袋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事说来也巧,前两天我在街上被两个孩子偷了玉佩,青影追了过去,后来那孩子把玉佩还给我的时候,正是从一个一模一样的锦袋里掏出来的。” 盛夏解释出声,今日从那两个孩子刚刚走进正厅的时候,她便瞧见了那个挂在腰间的锦袋。 只是言毓不知道前因后果就没有问,她坐在一旁也不好开口。 “难道说寨子里的孩子还有出来偷东西的?”苏清让有点儿不解。 “那两个孩子不是清凉寨的,是城里一户穷人家的孩子。”盛夏继续说道,“那个锦袋我当时看着就有些奇怪,照理说不是那样穷人家的孩子能用得起的,但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是得好好问问这个锦袋的来源了。” “街边的小偷……”言毓有点儿犯愁,“这可怎么找?” “那就要问你的四皇兄为什么会那么有先见之明了。”转头看向言涵,盛夏向上扬起了唇角。 安王府,临近晚膳时分的厨房之中一片忙碌。 言涵的忽然到来显然打乱了厨房的节奏,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们赶紧站了过来,问好之后个个紧张的看着自家主子。 “我们是来找蓝山的,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情就好了。” 眼看着言涵没有说话的意思,盛夏无奈,对着厨房的总管出声说道。 那总管赶紧去找劈柴的蓝山,其他人虽是继续做手里的活儿,可总有一种异常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 “总管去找蓝山了,咱们先出去等着吧。” 盛夏实在是有点儿担心切菜的仆役会因为太紧张而切到手。 环顾四周,言涵似是在琢磨着什么,片刻之后方才点了点头,挽起盛夏的手向外面走去。 与他并肩而行,盛夏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院子里的一众人肯定都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第259章 陌生的叔叔 “这个锦袋是一个叔叔给我的。” 抬头看着盛夏,在安王府里做了一阵工的蓝山已然知道,比起安王殿下来,这安王府里上上下下似乎更听盛姑娘的吩咐。 “什么样的叔叔?是你平时相熟的人吗?”身子略略前倾,盛夏尽可能的温柔着嗓音,“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儿?比如他为什么会把这个锦袋给你?” “我知道了,”点点头,蓝山继续道:“我不认识那个叔叔,是偶然在路上遇到的。” 那天,蓝山带着弟弟刚刚从城里给生病的母亲求药归来,牵着弟弟的小手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他看着弟弟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忧愁。 今天的药是求来了,可人家药房和郎中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怜施舍他们。 然而母亲的病眼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就不是一副药两副药就能彻底治好的。 明天的药钱要去哪里才能弄得到? 想想一贫如洗的家,想想卧病在床的母亲,蓝山心里的忧愁便是一刻都无法消弭。 也不知道路上从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陌生的大叔,与他们并行了一段时间,忽然就试探性的与他搭话。 一开始的蓝山很是警惕,人贩子的故事他从小便听了不少,况且他还带着弟弟,就是想硬跑都跑不掉。 攥紧了弟弟的手,蓝山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陌生人的搭话。 许是陌生人的容貌看着面善,又许是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让蓝山觉得没有太多的危险,他竟是渐渐的放松了警惕,一路与那陌生人搭起话来。 后来,竟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帮他去做了一件他自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腿一瘸一拐的?”尽管蓝山只是无意识的提了一句,却没能逃得过盛夏敏锐的耳朵,“能看出来是腿新近受伤的,还是瘸了很长时间吗?” “我觉得应该是瘸了很长时间,因为他虽然姿势一瘸一拐,但非常的熟练,走路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甚至比我都走得要快,而且也没看到他在意瘸了的那条腿。”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蓝山似是解释一般的又补充道: “我想,如果是刚刚受伤的人,肯定伤口是要疼的,走起路来肯定也不会那么顺畅。” “你分析得很对,”盛夏点点头,看向蓝山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赞许,“那他让你帮忙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莫名其妙?” “他让我带几个不认识的小孩子去玩。”蓝山答道。 “带小孩子去玩儿?”盛夏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言涵,正好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嗯,”蓝山点点头,“刚开始他说他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特别想让周围的孩子都能去玩一玩。 可他自己是个大人,又瘸着一条腿,生怕孩子们都怕他,以为他是坏人都不肯去,白白浪费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而我是个小孩子,我要是跟他们说,他们一定都会相信的。 但我觉得他这个说法很奇怪,哪有人会莫名其妙的想带别人家的孩子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玩儿? 所以我当即就拒绝了他,准备带着弟弟直接回家去。 可能他见我是真的要走,就赶紧拿了半块木牌子出来给我看,上面雕刻着半边圆形的花纹,像是个什么做工粗糙的信物一般。 我问他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他说他刚刚是在说谎,现在怕我真的走了,所以要跟我说实话。” “木牌子?你还记得上面的纹样吗?”盛夏问道。 “差不多记得,因为觉得好奇,所以我多看了几眼,我的记忆力一向都很好。” 点了点头,蓝山语气里很有几分自信。 “那待会儿还得麻烦你再画一下那个木牌上的图案。”盛夏出声说道。 “嗯,盛姑娘问我这么详细,是在查案抓坏人吧?蓝山能帮得上忙就是蓝山的荣幸。” 郑重出声,蓝山接着道:“那我先继续跟您说。” 见到盛夏点头,蓝山再度开了口,“他说,他其实是那几个孩子里面其中一个的亲生父亲,但因为他早年做了糊涂事,抛下妻子和孩子自己到处厮混流浪。 如今他幡然醒悟,觉得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都太混账了,想要再找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又怕他们不接受自己,所以只想先远远的躲着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那个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真的是很适合孩子们去玩儿,有山有水有吊桥,他的儿子素日里最喜欢刺激冒险,如果看到吊桥肯定会很开心。 所以他想让我带着他儿子和他儿子的朋友一起去那里玩儿,他也能躲在靠近一些的地方好好看看他的儿子。 刚才他说谎,只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这些混账的过去。” 说话的声音忽然顿了顿,蓝山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细微的变化。 “他一直向我道歉,样子特别诚恳,我,我就想起了,想起了……”咬了咬嘴唇,蓝山始终是没能把话说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软,就答应他了。” “那你看到有哪个孩子身上戴着与他能凑成一对儿的木牌了吗?”盛夏只当是没看到他眼眶里的泪意,平静的问道。 “看到了,确实有个孩子挂在身上的,我还专门靠近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实能凑成一对儿。” 蓝山点点头,把眼眶里的泪意强忍了回去,没等盛夏开口问,就再度说道: “那个孩子是清凉村的,当时与他在一起的,除了清凉村的几个孩子之外,还有两个清凉寨的孩子。 好像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儿,看起来他们彼此之间都很熟悉。” “那你们在那个地方玩的时候,看到过那个陌生的叔叔吗?”盛夏追问出声,心里却彻底的明了了—— 怪不得那几个孩子谁都没有再回到水塘边去。 “刚开始还看到他躲在树丛里,后来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怕被那个孩子发现才走掉的。”蓝山答道。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大名不知道,我只听他们都叫他毛蛋,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儿。” 蓝山摇了摇头。 “那锦袋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一开始让你帮忙的时候吗?” 盛夏沉吟着出声,却只见蓝山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羞愧。 “是事后了,”语气里明显有些扭捏,蓝山低垂下了双眸,“在吊桥那边玩了没太长时间,我见天色不早了,弟弟和娘两个人在家还等着我做晚饭,就起身先离开了。 谁知道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叔叔,他就给了我那个锦袋,还有,还有锦袋里的一些铜板,作为我帮忙的答谢。” 面上的羞愧之色更重,蓝山顿了顿,又道: “我一开始真的没想要的,娘说过,力所能及的帮人是不应该要求回报的,大家生活的都不容易,都是要互相帮忙的。 我答应帮他这个忙,也不是为了要回报。 可是,可是……” “可是你娘看病抓药等着用钱,那些铜板或许就够你娘的一副药、两副药,对吗?” 眼看着蓝山有点儿说不下去,盛夏接口出声。 只见蓝山忍不住地点头,可头却越来越低,面色也又是羞愧又是窘迫—— 或许在他心里,不管自己到底有什么理由,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忙却还要得到回报,都是一件不应该做的事情。 真是一个善良懂礼的孩子。 “蓝山,你不用为你得了报酬而感到羞愧。”轻轻的开口出声,盛夏不愿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陷入长久的自责。 “且莫说你娘生病了急着用钱看病抓药,即便是平日里,你帮了别人,虽然你无心求取回报,但别人既有心感谢你、回报你,你收下这份感谢和回报也是无妨的。 你的收下,并非说明你是贪婪的,更不能说明你当初的善举是另怀目的的,这只是你做一个善良的好人应得的好报。” 站起身来摸摸蓝山的头顶,盛夏继续道: “蓝山,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轻易的否定和怀疑自己。 哪怕是你先前做错了事,可你心里是知道羞愧的,也知道及时改正的,那就不会妨碍你依然是个好人。 所以,不要对自己这么严苛,对自己宽容一点儿,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还要遇到很多的事情。” 轻柔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蓝山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温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地落下泪来。 自从偷了东西被抓,他的心里一直就充满深深的内疚,虽然他并未受到什么处罚,可来自内心的煎熬才往往是最令人无法忍受的。 他在安王府里认真的干活儿,一心只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如今乍一听到盛夏的安慰,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便再也憋不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 “盛姑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好人。以前犯过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是做坏事的借口。” 小声抽泣着,蓝山作出承诺的嗓音却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260章 让他相信才行 前往村子里调查的叶青很快回了府,调查的结果也证实了蓝山所言非虚。 “照这样看来,柳三是一早就设计好了要躲进清凉寨里的,连谁家孩子身上有半块刻着花纹的木牌都知道。” 摇晃着扇子,言毓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一个贪狼族人,对京城再熟悉,也绝对不会懂得这么多门道。 给他提供躲藏情报的,肯定是言逍躲不过。” 言毓的语气充满肯定。 “大胤朝特许清凉寨不交赋税的例外就是言逍那里来的,他肯定对那里的情况知道得清楚。” 点点头,盛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那我们现在有了人证,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清凉寨要人了?要是清凉寨的总寨头知道柳三根本不是什么救了孩子的英雄,只是故意下套设计他们,他肯定不会再藏着柳三了。” 站在一旁,叶青出声说着,眸子里满是迫不及待。 “就凭着我们手里的几个孩子想要让那个江寨头交人?”言毓摇摇头,“恐怕是有些难度。” “为什么?”叶青不解,“这几个孩子不是已经能证明事情的经过了吗?” “这几个孩子的话,充其量只能证明柳三拐带了其他几个孩子去另外一个地方玩耍,与那两个孩子之后遭到抢劫完全没有关系。”言毓依旧摇着头。 “可他怎么解释拦走其他孩子的事情?谁会好端端的做这种事情?”叶青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件事情的猫腻,岂不是一眼就能被看穿的? “就算他没有合理解释,也能说他是一时兴起,被他拦走的孩子们每一个都好端端的,没有丢,也没有受伤,我们能定他什么罪?又怎么能跟那两个孩子扯上关系?” 停下了手里晃悠着的扇子,言毓继续说道: “况且,柳三既是一个能提前谋划的这般周密之人,就肯定会提防着我们找到这几个孩子当证人。 说不定咱们还没有发现这几个孩子证人的时候,他都已经提前将这事儿告诉了那个总寨头,还用了一个特别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说……”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似乎是在思索。 “比如说,他之所以去两个孩子在的水塘附近,是因为后来听了那几个跟着蓝山走掉的孩子说,晌午的时候他们还有两个小伙伴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有些不放心两个孩子单独在水塘附近玩耍,就想着过去查看一下,谁承想真的有劫匪在那里,救下来孩子也算是他弥补自己的过失。” 盛夏淡淡的接口出声,言毓拿着扇子的手直对着她点来点去: “对对对,就是这个既厚颜无耻但又异常说得过去的理由。” 肯定的语气里竟是带着几分志同道合的激动,言毓继续道: “我一直以为我才是那个最会厚着脸皮睁眼说瞎话的人,原来阿夏你也丝毫不逊色于我啊! 日后有机会要多多切磋一下,一定要切磋一下。” 仿佛找到知音一般,言毓脸上先前的苦恼忧愁,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异常激动的向着自家四哥看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淡漠且不屑的目光。 言毓噎了一噎,正要出声抗议,却不想叶青的话却忽然插了进来:“可是盛姑娘,我们手里不还有蓝山从他手里得来的锦袋吗? 那个锦袋是清凉寨里那个叫帅子的小孩儿的,柳三他从哪里得来的岂不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 锦袋确实是个问题,”盛夏点头,“如果在平时的审案断案中,它确实可以作为定罪的一项重要证据。 但叶青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给柳三审案定罪,而是如何让江总寨头相信柳三是个坏人。 只要他心中认定柳三是救了寨子里的孩子的英雄,那这些解释不清楚,或者说解释的答案并不尽如人意的小事,他是完全可以得过且过的。 而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明知道柳三藏在清凉寨里却不能毫无理由的挨家挨户去搜,而是要让江总寨头自己心甘情愿的把他交出来。” 盛夏一字一顿的出声,却眼看着叶青脸上兴奋的颜色一点一点委顿了下去。 “可以从劫匪身上下手。” 一直沉默着的言涵开了口,众人的目光便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么短的时间里,柳三是没办法再培养出来一个对他效忠的变态杀手的。那个配合他作案的劫匪,只能是他临时找来的。” “临时找来的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妥善安置。” 看着言涵扬了扬唇角,盛夏径直说出了他的想法。 “对啊,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扇子往掌心里一拍,言毓接着道:“柳三自己是找好后路躲到清凉寨了,可是这个劫匪,清凉寨的人总不会再帮忙藏着了吧?” “属下记得,在清凉寨的时候,那两个孩子都说没有看清劫匪的面貌,只记得他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短打,面容十分的凶恶,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说话的口音跟本地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眉头仍然皱在一起,叶青回忆着出声,心里却没有分毫的轻松——想要凭着这样一个粗略的形容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去查一下那个戴着半块木牌的孩子。” 神色平静,言涵淡淡的开了口,眼见得叶青面上仍有几分疑惑,他顿了顿,继续道: “既然那半块木牌能让蓝山相信,就证明那个关于父亲的故事是真的。只不过柳三是冒名顶替罢了。 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柳三连妥善安置劫匪的时间都没有,就更不用说去调查一个只是拿来做借口的孩子的身世了。 所以,柳三身上的半块木牌,很可能就是从劫匪身上得来的。” 抬眸看着叶青缓缓出声,言涵神色里的镇定自若让他不由得心生佩服。 “就算当初帮忙的时候,劫匪刚刚回城并不知道柳三是通缉犯,这几日过去了,他肯定也已经知道自己帮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出了乱子的时候,人在慌忙之中下意识的会去哪里?”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盛夏又道:“自然是家里。” “属下明白了。” 眼眸顿时一亮,叶青话音尚未落地,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这小子,动作倒还挺麻利的。”摇着手里的扇子,言毓笑着出声,又转头看向言涵,接着道: “对了四哥,我刚才总听到你和盛夏说什么蓝山,蓝山是谁?” “是当初在路上抢了我玉佩的一个孩子,这次恰好被牵扯到柳三的案子里面去了。”盛夏答道。 “就是那个在后厨帮忙的孩子?我瞧着挺老实的啊,怎么会跟柳三牵扯到一起?” 盛夏这么一提,言毓顿时想到了之前在后厨见过的那个孩子。 “说来也是巧合,”盛夏转过头去看言涵,“我觉得这个孩子不错,如果一直在后厨帮忙的话,会不会可惜了?” 虽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可蓝山留给盛夏的印象却十分不错,性子沉稳有担当,人也知荣辱、懂进退,虽然只是一个没了爹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可那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度,却是许多富家子弟难以匹敌的。 “你难道就不好奇蓝山的父亲是谁?”点头出声,言涵接着道:“我已经差人查过了,他的母亲并非是寻常的山野村妇,在带着孩子搬到乡下去住之前,她应该是什么富庶人家的闺中小姐。 只是后来她家道中落,丈夫因病而亡,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的。” “能娶到富庶人家闺中小姐的,即便不是高门大户的子弟,也应该是个青年才俊,再不济,也是个落魄的穷书生。” 琢磨着出声,盛夏倒是没想到言涵还会差人去调查蓝山的身世,却是很快想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你觉得蓝山父亲的病逝,会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系?” “只是猜测,”言涵点点头,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蓝山的一举一动总是会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言毓忽然出声,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四哥你是说徐钰的堂兄徐筠?” 似是太久没有提起这两个名字,言毓说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喉头有几分艰涩。 “我问过了,蓝山的弟弟今年刚满五岁,他们的父亲是在他弟弟出生不到一年的时候重病身亡的,算算时间,确实与徐筠离世的时间相差无几。” 一贯淡漠的容颜上难得有几分变化,徐家的两个堂兄弟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既有少年时并肩前行的意气风发,又有乱世来临时的分离、死亡与背叛。 还有,深深的遗憾与内疚。 “我依稀记得,徐筠当年娶的正妻便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富庶人家的闺阁小姐,当时为了这个事情,他父亲还同他大吵一架,说是一早就答应了哪个名门望族之家,要两家联姻。”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言毓的语气也不由得正经而沧桑起来。 第261章 记得当时年少 “我记得当时他们那一架吵得很凶,徐筠的父亲甚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他不收回要娶那姑娘的承诺,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把他逐出徐家的大门。” 狭长的凤眸微眯,言毓晃悠着手里的扇子忽然就笑了出来。 “别说徐家的老爷子了,连我们都没想到徐筠会爱那个姑娘爱的那样深,当即就收拾了些常用的细软搬出了徐家。 据说,徐老爷子被气得三天都没能从床榻上下得了地,可就是这样,徐筠他还是义无返顾的就带着那姑娘离开了。 就连他离开京城的盘缠银两,还是我同四哥急急忙忙在城门处拦住他硬塞给他的,不然可当真是一穷二白了。 不过四哥,我倒是觉得那姑娘跟徐筠那头倔驴挺相配的,你说是吧?” 抬头看向言涵,言毓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是在笑着,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哀伤。 “嗯,我听说了,”点了点头,言涵转头看着盛夏,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姑娘也是与家里闹翻了之后,悄悄随着徐筠私奔出逃的。 那姑娘的家里最开始是很同意他们这门亲事的,徐家虽然没有几个大官,但却是商界赚钱的一把好手,家大业大,确然是个好的亲家。 但徐筠被逐出徐家之后,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不肯将女儿交出来,谁知道那姑娘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倔强坚强得很,一旦认准了徐筠,就谁都不肯再嫁。” “想来也是,”盛夏点头,“不然的话,也不会一个人也能将孩子教导的这样好。” “他们越是这样坚强越是这样好,我心里的愧疚就越多,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徐筠,进而连累了他们母子。” 言涵重重的叹了口气。 “四哥,这事儿也不能全都怨你。当时那样的情势,咱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不得不选择站队,不是站在你这边,就是站在言逍那边。 徐筠他为人一向中正耿介,就算不是你,他也不会站在言逍那边的。 况且你当时也是在北疆出了意外,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就让徐筠落得那般境地。” 摇了摇头,言毓对着言涵出声安慰。 当时徐钰年纪尚小,虽然已经初初名列京城五公子之中,才华样貌也比较出众,可论起沉稳持重和学识深厚来,却是不敌徐筠的,在徐家众人渴盼的目光里,他也应该是徐家的那个最先入朝为官的人。 徐筠虽然离开的了京城离开了徐家,但一身的诗书才华却没有丢掉,为了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仍旧是考入了朝中为官,只不过是在京城之外任职而已。 尔后便遇到了站队,便遇到了言逍杀父弑君窃取皇位。 一向为人中正耿介又站在言涵这一边的徐筠,自然就成为了言逍登基后的重点打击对象。 接连贬官又接连安了些莫须有的罪名,以至于一代才子忠臣的他,最终穷困潦倒的病死于京城之外的家中。 当时言涵被陷害尚且昏迷于北疆,言毓身在京中却被控制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筠含冤而终,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儿流落他乡。 “自从我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在找寻他妻儿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什么线索。希望这次是真的找到了他们。” 淡淡的出声,言涵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内疚与叹息,不由得让盛夏的心底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意。 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大掌,她轻轻的说道: “徐筠的事情,过错并非在你,我知道你与他情深义重,但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了他的遭遇而自责。 若蓝山母子真是他的妻儿,我们自当尽力替他养护,即便不是,你也终有找得到他们的一天,毕竟徐筠夫妻那样的人,教养出来的儿子也一定会是人中龙凤。 你放心,他们总有一天会金光闪闪,让人想不看到他们也难。” 秋水明眸轻抬,盛夏迎着他望过来的目光,神色里尽是温柔。 言涵始终没有再说话,可她却明明确确的感受到,那握着自己的手掌更紧了几分,也更温暖了几分。 — 晌午十分,秋光明媚。 村外的田野里人声鼎沸,秋收的时节眨眼即到,每家每户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收割。 隐藏在高高的芦苇荡中,盛夏眯眼看着芦苇荡外面的人来人往,在她的身后,数十名官差手握佩刀,高度警惕的看向外面。 他们在等着抓捕那个名叫张占的劫匪。 昨天叶青片刻不敢耽误的直奔那佩戴木牌的孩子家中,从孩子的母亲那里并未问出什么长短,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失踪多年的丈夫再度归来,可他还是从一旁目光躲躲闪闪的孩子身上看出了端倪。 将孩子带到一旁耐心询问,叶青果然得到了劫匪张占的消息。 抛弃妻子在外游荡多年的张占,良心发现之后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了一点儿一点儿靠近不谙世事的儿子,以腰间的半块木牌相认,想要借此机会缓缓的回到家中。 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为了一点儿银子而帮的那个“恶作剧”的忙,竟是中了大胤通缉犯的圈套。 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张占满脑子只想着赶紧回家把儿子带走,于是便找了个借口约了那孩子今天晌午在村外见面,看样子,是想将孩子骗到无人处之后强行带走。 埋伏布防。 虽然只是抓捕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劫匪,然而刑部却派上了最得力的干将,就连安王府的影卫,也在暗中布控放哨,防着张占溜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就要来到,那孩子的身影率先出现在麦地旁边,与他一起的,还有他先前一直不知情的母亲。 “来了。” 眼尖的盛夏最先看到小路尽头出现的那个身影。 她压低了嗓音的两个字出口,所有人都立刻精神紧绷起来,只等着盛夏做出最后的判断,然后一声令下就全都冲出去抓人。 那身影渐渐走近,在那母子二人面前站定。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身影皱着眉头开口出声,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妻子也会出现在现场。 然而他却没能等得到妻子的回答,就只看到高高的芦苇荡里忽然冲出来许多带刀的官差侍卫,径直冲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你,你居然报了官?!” 当即撒腿向后山跑去,张占充满质问和震惊的嗓音随着他的脚步散落一地。 许是在外流浪多年练就了一身逃跑的本事,最初几秒的时间,官差侍卫们竟是有些没赶上张占的脚步,让他从村外的开阔地,一跃窜到了后山崎岖的树林里。 左右穿梭,跨石躲坑。 张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逃跑,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得了盛夏的追捕。 “跑的倒是挺快。” 抓着张占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盛夏喘着粗气出声说道。 “有这个本事做点儿什么正经的脚力活儿不好,偏偏要学人家去做劫匪,这种钱赚在手里,你花的安心吗?” “我不是劫匪,我没有真的要抢劫,我是被骗了,我是被骗了!” 趴在地上挣扎不已,张占高喊出声。 “给我老实点儿别乱动,不然把你捆起来有的罪受。”盛夏手上的力道加大几分,张占顿时动弹不得。 “姑娘,官爷,您就放了我吧,我真的是被人骗了,我真的没有想去做劫匪。” 张占头贴在地上,哀声不断。 “盛姑娘,把他交给我吧。”叶青跟了过来,见到盛夏点头,便一弯腰将张占从地上抓了起来。 “你说你没有抢劫,那清凉寨的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是报官说遭了劫匪还丢了装铜板的锦袋的。” 将张占的胳膊扭在身后,叶青沉着嗓音问道。 “官爷,您也说了那锦袋里只有几个铜板,小孩子身上才能有几个钱啊?我就算是真的想去抢劫,也不会去抢两个孩子啊! 就那么几个铜板,我犯得着担上一个抢劫的重罪吗?” 哭丧着脸,张占喊冤出声。 “怎么跟官爷说话呢?”叶青故意唬着一张脸。 “小的错了,是小的不会说话,可是官爷,小的真是冤枉啊!” 赶紧认错求饶,张占一面被押着向前走,一面在嘴里忍不住地絮絮叨叨的喊着冤,连他儿子从身边路过都没有觉察。 “既然你说你冤枉被人骗,那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让官爷我怎么相信你?” 叶青低头看他,仍旧是唬着一张脸。 “这种口头约定的事情,小的哪有证据啊?”脸上哭丧的表情更重,张占看着叶青,继续说道: “小的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不过就是在路上随便碰到的一个人,刚好他要找人帮忙演一场戏,小的又缺银子花,所以才一拍即合的答应了他。 况且,您刚才说的什么锦袋什么铜板,小的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没见过啊!” 第262章 “劫匪”的指认 “路上随随便便遇到一个人让你帮忙抢劫你就去抢?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就帮忙抢劫?你还真是讲义气啊!” 故意向前推了张占一把,叶青嘲讽般的出声说道。 “官爷,小的真不是去抢劫的,真的只是演戏啊!” 被推得脚下一个踉跄,张占索性转过身子靠着树干支撑着自己,看着叶青苦苦解释,道: “那个人说,他现在准备娶一个已经有了孩子的女人做老婆,可又怕那孩子不肯接受他这个后爹,就想到要来一出英勇救人。 让小的扮演劫匪,假装抢劫那孩子跟他的小伙伴,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跳出来做英雄,把那两个孩子都救下来。 这样的话,那孩子把他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就不会不接受他这个后爹了。 小的一想,这人瘸着个腿能找到老婆也不容易,还要费尽心思的给人做后爹也是可怜,而小的又正好手头缺银子。 扮演个劫匪费不了太大的事儿,却又能帮人又能给自己赚些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所以就答应他了。” 似是生怕叶青不耐烦听完一般,张占解释的语速很快,待到解释的话语说完,便又换成了先前那套求饶喊冤的话语。 “那你为什么还把你身上的那半块木牌借给他?还说你们两个人不是共谋犯?” 冷着脸出声,叶青趁他不备,悄悄的看了盛夏一眼。 “哎呦官爷呐,小的与他真不是共谋犯,小的不在京城很久了,真的不知道他是朝廷的通缉犯,否则的话,您就是借给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帮他啊!” 面色顿时比哭还难看,张占继续解释道:“那半块木牌纯属小的多嘴,与他闲聊的时候主动说起的。 谁知道他说他好像见过戴着另外半块木牌的孩子,想要拿去确认一下,我这才把木牌借给了他,谁知道他竟是拿去做坏事的,小的真是冤枉啊!” 又是连声的喊冤,叶青被他烦的有些头疼,再度悄悄的转眸看向盛夏,在她点头的一瞬间,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那如果让你见到当初让你帮忙的那个人,你还认得出来吗?” 叶青终于直奔主题——也是盛夏点头的意思。 “认得,化成灰我都认得。”连连点头,张占又迟疑道:“那个人不是朝廷的通缉犯吗?官爷您为什么还问我认不认得……” “要你多话?!”朝着张占背上就拍了一巴掌,叶青严厉道:“官爷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管吗?” “轮不到,轮不到,是小的多嘴了,是小的多嘴了。”张占瞬间又哭丧了一张脸。 “那如果只是让你凭空形容呢?说得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又让你做了些什么吗?” 冷哼一声,叶青再度问道。 “说得清,说得清。”张占赶紧点头。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的话……”口中的话未说完,叶青只是冷冷的看了张占一眼,随即将他交到旁边的官差手中,道:“将他带走。” 被押在马车之中的张占满心忐忑,想要看看外面,却无奈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只能听到辘辘的车轮声在耳畔滚过,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胆战。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张占浑身的一个激灵还来不及打完,便被车上的两个官差押解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眼看着面前的村寨,“清凉寨”三个字不由得让他有些茫然。 ……怎么不是去衙门?来寨子里做什么? 下意识地想问出声来,张占嘴都展开了,却想到了方才凶神恶煞一般的叶青,便赶忙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张占,记住你刚才对本官爷说过的话,如果待会儿你敢耍花招,就休怪本官爷对你毫不手软了。” 叶青冰冷的声音随后而至,张占连连点头的同时,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的警觉。 还是几天前的清凉寨,还是几天前的山寨大厅,可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江总寨头脸上,却没了几天前的气定神闲。 走在他的身侧,盛夏用余光都能看得出他的憔悴。 寨子里的两个孩子前来确认过了“劫匪”张占,先前还说一时紧张没太看清楚劫匪容貌的两个孩子,此刻却毫不犹豫的对他指认出声。 那个当时被张占用匕首抵住脖子的帅子,甚至再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苍白了小脸。 “劫匪”确认无误,张占便将方才讲给叶青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他还补充了方才没有问到的后面发生的事情。 “等刚才那两个孩子跑远之后,那个瘸子就也把我放开了。” 眼看着自己帮忙帮出这么大麻烦来,张占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愤恨的味道。 “他说他很满意我们今天的配合,把事先说好的一两银子增加到了二两,好让我替他这个坏心眼的瘸子保密。” “保密?既然只是演戏,那为什么要保密?”江总寨头沉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还不是他说村镇太小,怕事情传扬出去让那孩子听到?他说要是让孩子听到是他故意设计演了一场戏给他看,还不小心真的伤到了孩子的小伙伴,那孩子肯定会更讨厌他,更不愿意接受他了。 他费尽心思的演这么一出戏,岂不是适得其反? 我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就答应了他,反正多一两银子,我不要白不要。” 回答出声,张占却莫名的对江总寨头并不感到太多的害怕。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阴沉着的脸上看不出可否,江总寨头再度出声问道。 “那个人长得还挺古怪的,虽然刻意收拾打扮过了,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像是京城人,甚至都不太像是咱们大胤的人,那个鼻子,高的很。” 抬手比比划划,张占从头到脚的将那人形容描绘了个仔细,还重点强调了好多遍“他是个瘸子”。 张占描绘得细致程度,简直让每个见过柳三的人都能一下子联想到他。 看来,张占是真的在心里恨死了这个拖自己下水的通缉犯。 待到张占的话音落地,言毓“哗啦”一声收了扇子,缓缓道: “抢劫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现在差不多也都清楚了,至于那个瘸了腿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本王一时半会儿的倒真是没想明白。 不过也不急,只要抓到那个人,就总有弄明白的一天。” “殿下的意思是……” “江总寨头不必多虑,本王今天带他来,不过是因为抓住他的地方离总寨头你这寨子比衙门近,本王想着直接带到总寨头你这里来,一来能及时审问,二来能及时让你知道真相。 毕竟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流窜在外,谁也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冲着江总寨头你来的,给你提个醒儿也是好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毓笑道: “说来也不怕总寨头你笑话,本王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比起衙门来,江总寨头你在附近才是人力人脉都极其广泛的那一个,比起本王再派人来埋伏部署,说不定总寨头您自己的人盯梢抓人倒更方便一点儿。 当然了,本王也不会懈怠,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来蹲守着的。” “殿下不必客气,就算那人不是冲着江某来的,能为朝廷效力尽心,也是江某应该做的。” 嗓音沉沉,江总寨头表情虽平静,但仍然能看得出来心事重重。 “那就多谢江总寨头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言毓继续道:“今日叨扰多时,本王还要回去安排部署人手,就先告辞了。” “江某恭送殿下。” 在寨门口拱手行礼,今天的江总寨头是再没有心思将言毓送出寨子老远。 是夜月黑风高,杜鹃声声回荡在清凉寨的上空。 埋伏在寨子附近的影卫向下望去,眼看着寨子的后门处有人被连推带桑的赶了出来,几经挣扎纠缠之后,却还是没能再回到寨子里,只能一瘸一拐的向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然而蹲守的官差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那瘸腿的身影还没跑出两步,便被蜂拥而上的官差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青影清楚的看到了柳三脸上那灰败且颓然的颜色——一切都在今夜终结。 盛将军府,夜色浓郁。 言毓半倚在粗壮的梧桐树干上,看着坐在那里分拣草药的盛夏和言涵,不由得懒洋洋出声,道: “我还以为那个江总寨头会亲自把柳三扭送到衙门,好做个戴罪立功的表现呢。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两次前去的本意。 可谁承想,他居然选择了把柳三赶出寨子,就真不怕咱们的部署埋伏不到位,柳三他再次逃跑了吗?” “我同你想的不一样。依我看,这个江总寨头心里倒是巴不得柳三真的能逃掉。” 手里分拣的动作未停,盛夏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263章 秋后算账 “为什么?”御书房里,言毓脸上的诧异更重了几分。 在将军府里盛夏是这么说,此刻在御书房里,怎么自己的二皇兄还是这么说? 昨夜不曾得到回答的言毓,今天便摆出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表情。 “柳三是朝廷钦犯,窝藏朝廷钦犯是要全村连坐的大罪。如果说那个’劫匪’张占久居京城之外不认识他的样貌就罢了,但这个江总寨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抬头看着言毓,言恒认真的解释让他瞬间恍然大悟。 “所以他才赶紧趁着半夜把人赶出来,假装柳三跟他和清凉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他也明白咱们肯定是知道他窝藏了柳三,但咱们都没有挑明,他肯定也不会那么傻的将这事儿摆到明面上。” 晃悠着手里的折扇,言毓的身子又向着椅背靠了靠,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道: “不过二皇兄,我怎么觉得这个江总寨头有点儿太过放肆了呢?也不知道当初他跟言逍之间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竟然连朝廷钦犯都敢窝藏。” “他跟言逍之间的交易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这种不安分守己的人,朕是断然留不得的。” 面色严肃,言恒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冷意。 “从前是要安排处理的重大急事儿太多,清凉寨也还算安分守己,所以才没顾上管他这一个小小的村寨。 如今他既是不想安安生生的守着村寨过日子,那也就别怪朕成全他了。” “皇兄说的是,总放个不安分守己的寨子在京城附近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让旁人看去了也都效仿怎么办?” 言毓连连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兴奋。 “怎么?你是想让皇兄将此重任交给你?”坐在一旁,言涵不咸不淡的补充道:“要真说起来,这次让清凉寨将柳三交出来的任务,你确实完成的十分出色,功不可没。”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言涵转而看向案几后面的言恒,“这次确实多亏了言毓的死缠烂打,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转机,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实乃国之栋梁,臣弟郑重向皇兄推举他。” “别别,”浑身一个激灵,言毓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位皇兄,臣弟在这里诚心诚意的求求你们二位了,千万别再交于臣弟什么国之重任了。 臣弟就是一个游手好闲、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此番能成事,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况且都是四皇兄你在背后周密筹划,功劳是四皇兄你的,臣弟不敢抢功,更不敢再担当什么重任,还请两位皇兄放过臣弟吧。” 拱起手来连着作揖,言毓苦着一张脸,止不住地在心里后悔着: 早知道他们两个人还在打着这样的算盘,那他今日真是说成什么都不会进宫啊! 得了,从言恒这里坑点儿好东西回去是别想了,现在他只求离开的时候身上别再担个什么重担了。 “罢了,你快点坐下安安生生的喝你的茶吧。” 无奈地笑着,言恒冲他摆摆手,“这点儿小事,你皇兄我手底下还是有可用之臣的,还没到非得请你这个国之栋梁出场的地步。” “多谢皇兄成全!”故意高扬了嗓音道谢,言毓在回身坐下的时候,不忘冲着言涵抛去一个不满的眼神儿。 看着言毓那样子再度无奈的摇了摇头,言恒转而看向言涵,“那个钦犯审问的怎么样了?” “已经全都招认了,包括他是怎么与言逍进行联系的,又是怎么发现可以为他所用的凶手的,还有那些藏匿在京城角落里的一些余孽残党。” 点点头,言涵缓缓的答道。 “招认得这么痛快?”言恒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可信吗?” “臣弟觉得是可信的,从他招认的口供里,确实抓到了不少藏在京城的余孽,言逍那边也是找到了替他们传递消息的从犯。 至于言逍会不会这么痛快的招认,臣弟还没有来得及去落秋小院看他。” 言涵淡淡的出声答道。 昨夜柳三被抓捕归案,他和盛夏便连夜开展审讯,从头到尾,将他仔仔细细的审查了个干净。 尔后连天亮都没有等到,言涵便已经率人以雷霆之势扫荡了柳三口中供出的每一个藏匿角落,没有一处让他扑了空。 此时此刻的刑部大牢里,已经关押满了今日才刚刚扫荡出来的余孽。 “那就好。”点点头,言恒似是无意识的向着门外看去,缓缓道:“皇宫起风了,秋天是真的要来了。” 京城的秋天是真的来了。 当年参与杀父弑君之事的朋党,后来参与通敌叛国的奸佞、混入京城的贪狼族余孽…… 包括主犯言逍,全都被公开宣读罪名,然后便公开处以了刑罚。 这一年京城的秋天似乎要比往常更冷一些,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里,京城的公审堂与刑校场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明明白白的将“秋后算账”四个字诠释得彻底。 也将几经动荡的京城百姓、大胤百姓,重新带入了平静和乐的生活之中。 京城如此,边疆亦是如此。 一直留守北疆的穆峄城几经磨练变得益发沉稳老道起来,即便身边没了盛老将军的指点迷津,也能镇定自若的指挥大军在与贪狼族和其他周边部族的连番交锋中取得节节胜利。 年年交战,如今更是溃不成军,大胤周边的小部族渐渐的全都起了止战议和的心思,纷纷向穆峄城双手捧上了投降书、签下了议和协议,成为了大胤朝的附属臣国。 秋叶旋转飘摇,眨眼之间,穆峄城骑着高头战马所及之处不战而胜的光辉故事,便从边疆传到了京城,成为人人称颂的一代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名将。 “没想到穆峄城这小子居然在北疆混得这么好,连京城的茶楼都开始说他的英雄事迹了。” 侧耳听了楼下说书的片刻,言毓嗑着瓜子笑道。 “你若是接了皇兄的……” “打住,四哥你打住。” 立刻丢了瓜子拦阻言涵的话头,几次吃亏之后,言毓早有防备。 “连着坑了我这么多次,你别以为我不长记性。从今往后,此类的事情,我连提的机会都不给你。” 笑话,若是在连着做完拔掉清凉山寨、审判言逍、处理朋党这些事情之后,他还能再被他四哥推到坑里去,他这个“天下第一闲王”的名头到底还要不要? “皇兄照顾你这么多年,你帮他分担一些是应该的。”笑着摇摇头,言涵今日总算是对他态度和蔼了几分。 “先前那些事情,确实是你去做最为合适,不然的话皇兄怎么可能勉强你?” “四哥你和二皇兄对我好,一直护着我,我自然是知道的,那些抱怨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反正我多说几句,就能从他那里多坑些好物件儿来,我何乐而不为呢?” 冲着言涵挑挑眉毛,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得意的言毓重新抓起了被丢在桌面上的瓜子。 楼下说书人似是正说到什么精彩之处,忽然一声惊堂木,便是满堂的喝彩声。 “这里说书说得热闹,也不知道穆峄城那小子到底怎么样了。现在他已经是大胤朝颇具传奇色彩的英雄了,估摸着应该有不少姑娘都对他心生爱慕,想来是不愁完不成他爹的遗愿了。” 看了楼下一眼又回头,言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过阵子等臣服部族的事情全都安顿好,他应该就从北疆回来了。昨天我进宫的时候,还听到二皇兄跟盛老将军提起过召他回京休假的事情。” 言涵出声说道。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想想也好长时间没有见他了。希望他能在京城待到年后再回去。” 一想到又能与臭味儿相投的穆峄城一起“厮混”,言毓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兴奋。 “你进宫去跟皇兄磨一磨,再许诺少坑他几件好东西,指不定他就答应了。” 放下茶杯站起身子,言涵又道: “走吧,这里太吵了。” “这里哪儿吵了?明明很热闹,你看这说书的还是这茶楼的名角……哎,四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啊。” 口中的话未说完,言毓就只看到了言涵起身离开的背影,只好万般无奈的追了上去。 安王府的马车辘辘而过,径直向着李尚书府而去。 今日盛夏一早便去了尚书府看望宋相宜,约好了傍晚言涵接她一起去四方街新开的酒楼去听曲儿尝鲜。 只是言涵没想到自己去茶楼喝杯茶的功夫,都能遇到言毓这只死缠烂打的大红灯笼,更没想到,盛夏今日毫无准备的前去尚书府,竟是一时半刻的被缠住了身子离开不得。 因为正当他们的脚步踏入李尚书府的大门时,后院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一个小丫鬟,嘴里大声喊着: “快来人啊,赶紧去衙门里通知老爷和少爷,少奶奶此刻怕是要发动了!” 第264章 一树红梅开(大结局) 等到宋相宜那粉雕玉琢的儿子能裹着厚厚的小襁褓被抱出府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北风瑟瑟,又是一年冬日沉沉。 许是生怕自己这个“闲王”的名头不够响亮,言毓冬日里宴请玩乐的兴味不减,反而日益有增加的趋势。 而如今明君主宰天下,大胤太平安宁,众人便也更愿意前来凑热闹,是以天色尚未完全昏暗时,润王府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欢乐的景象。 “我说四哥,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盛夏还没有来?” 穿过重重人群来到言涵身边,言毓出声问道。 晚宴开始的时间定在酉时一刻,太阳刚好落山的时分,可眼看着时间就快要到了,盛夏却迟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一贯以准时自称的言毓,自然有些按耐不住。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宴会,若我不带着,她哪个有准时出现过?”缓缓的喝茶,言涵一派镇定自若。 “那你今儿为什么不带着她?你看看这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她不到场,我这里开始也不是,不开始也不是。 我说四哥,你倒是派人去催一催啊。” 眉头紧皱,言毓说话之间还时不时地用眼睛瞟向大门的方向,恨不能下一秒就看到盛夏的身影。 “那你为什么不派人去催一催?”言涵一面喝茶一面抬眼看他。 “我……”脑海里浮起盛夏被催促时的模样,言毓噎了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四哥,你说到底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等着吗?你亲弟弟我守时的好名声难道就要在今天毁掉了吗?” 看着几乎已经到齐的宾客,言毓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好名声?”言涵挑眉看他,漫不经心的两个反问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嘴里说了出来。 “我,我不管,”言毓咬紧后槽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转身离开的冲动,继续道:“反正我的名声因为你的未婚妻遭了损毁,你得补偿我!” “我不是皇兄,你这一套还是收起来留着找他去用吧。” 放下手里的茶杯,言涵继续道:“她跟穆峄城在一起,怕是一时半刻来不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必管她。 反正她也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她答应过来,不过也是为了同我在一起待着罢了。” 清淡的话音落地,言涵继续抬手倒茶,那慢条斯理又蕴藏着得意的模样,真是让言毓恨得牙根儿发痒—— 不就是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吗?至于这么得意洋洋的炫耀吗?到底还把不把他这个单身多年的弟弟放在眼里了?!亏自己还这么巴心巴肺的对他! 一脸的愤愤不平,言毓真恨不能返回身去与他打上一架。 然而再一想自己的身手和他的身手…… 言毓脸上的愤慨忽的就变成了颓然。 润王府的宴会到底是准时开席了。 丝竹声声,曼影飘飘,来宾们言笑晏晏,相互推杯换盏,却是谁都不敢去打扰坐在上座的言涵。 此刻的言涵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敞开的殿门之外。 润王府的园子一如往常,每到这个时节便是梅香清雅,一树一树的红梅次第绽放,将略显苍白的冬日映衬的活泼了不少。 上次来这园子的时候,似乎盛夏提过一句很喜欢这红梅…… 单手托腮,言涵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在安王府的后院也栽种些红梅树,便只瞧见那原本轻轻随风摇动的红梅忽的一颤,红色的花瓣扑簌簌下落间,一个红色的身影便跃然于眼前。 当然,身后还跟着一个极其不靠谱的白衣身影。 眼瞧着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拉拉扯扯,似乎是在相互埋怨,又似是在相互推诿着让对方做那个最先进门的排头兵。 稍稍凝神分辨了一下,言涵觉得此刻还是盛夏占了上风,于是心满意足的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想看看盛夏到底是如何把仍在负隅顽抗的穆峄城以更丢人的姿势推进来的。 却不料可能是他看向外面的神情太过专注,原本喝酒聊天的众人竟是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殿门之外。 刹那之间,穆峄城被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穆峄城推搡的动作顿时僵在那里,他一点一点的回头,尚且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殿内众人,便冷不丁的被盛夏抬手推进了殿内。 穆峄城觉得有点儿尴尬。 倒不是因为他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迟到,而是因为他今天原本做好了帅气出场,然后俘获一大片芳心的准备。 有所准备就有所期待,有所期待……情况超出预期的时候就难免有点儿沮丧尴尬。 于是向来最会插科打诨、化解尴尬的穆峄城,此刻站在众目睽睽之中,竟是脑子卡了壳,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多谢穆将军帮忙将本王的未婚妻接来,耽误了穆将军的宴会开场,本王定然找机会补上。” 淡淡的嗓音自殿内响起,谁都没有想到,出声化解此刻尴尬的竟然会是那个一贯冷漠待人的安王言涵。 “恭喜穆将军班师回朝!” “恭喜穆将军凯旋归来!” 一瞬之间,殿内纷纷响起了恭贺之声。 在座的宾客无一不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无论为官为商,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此刻安王殿下既是开了口有心要解围,他们当然要及时的配合。如若不然,让安王殿下尴尬了,他们就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多谢多谢,本将军……” 话未说完,穆峄城的腿上就被踹了一脚,强忍着没有“哎呦”出声,他悄悄回头去看身后的盛夏。 “现在不是嘚瑟的时候,赶紧先进去再嘚瑟。”充满无奈的白了穆峄城一眼,盛夏压低了嗓音说道。 “那你就不能轻点儿吗?”趁着殿内混乱的恭贺声,穆峄城小小的回了一句嘴,然后立刻转身笑道: “各位谬赞,谬赞,晚辈初出茅庐,不过是侥幸而已,以后还要请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谦逊的话顺嘴就来,穆峄城好歹也是从小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好容易穿过几排座椅来到了空着的两个位子上,盛夏不假思索的就挑了那个紧挨着言涵的座位,丝毫没有想起来先前的那场润王府晚宴上,她是如何将同样的位子换给了两个娇羞怀春的少女。 “怎的来这么晚?” 盛夏才刚刚坐稳,言涵的嗓音便从头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杯冒着淡淡香气的热茶被递到了面前。 “还不是怪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重新开始嘚瑟的穆峄城,盛夏一面抱着茶杯暖手,一面抱怨道: “每次出门参加宴会都要对着镜子左照右看的换衣裳,结果每次到最后都还是一身白色的锦袍。 还美其名曰什么话本子里说的,救美的英雄都是白衣飘飘,也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古怪话本子。” “嗯?你不喜欢白色的衣裳?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言涵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衣如雪。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白色的衣服又不耐脏又……”口中说着,盛夏无意间抬头,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忽然对衣裳的颜色感起了兴趣。 “又怎么?”言涵追问出声。 “自然是又挑人啦,”立时间改了口风,盛夏继续道:“白色别看稀松平常,其实很挑人的,并不是所有人穿白色衣裳都会像你穿着这么好看的。” 明知道她是临时改口,言涵脸上还是弥漫出了掩饰不去的笑意,“哦?这么好看……是怎么好看?” 清淡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盛夏努力咽下一口茶水,用余光瞟了瞟旁边正聊天在兴头上的穆峄城,接着道: “别看都是穿白衣裳,这你穿呢,就仿佛从天上降落人间的谪仙一般,看上去有一股子清冷出尘的味道。 可是他嘛,他……” 又悄悄的瞥了穆峄城一眼,确定他的注意力压根儿没在自己身上,盛夏便放心大胆的道: “他穿着,难道不像是早晨起晚了着急忙慌跑出门来,却只穿着中衣乱逛荡吗?” “噗——” 听完全过程的言毓,险些没忍住的将茶水喷了出来。 “我说,你夸他就夸他,干嘛还要扯上峄城?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你这心眼儿偏得也太过分了吧?” 迎着盛夏的白眼,言毓坚持替自己的好友发声。 “她不偏向我,难道要偏向你?”冷冷淡淡的瞥了言毓一眼,言涵复又低头去看盛夏: “这里太无聊,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瞧着他园子里的红梅开得不错,不如你挑几树喜欢的,我让人搬回王府去。” “好啊,”眼眸顿时一亮,盛夏喜道:“方才来得时候我还在琢磨,能不能找个借口从他这里要走几棵,也省得咱们还要自己费心思栽种养护。” 一拍即合,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登时站起身来向着殿外走去,仿佛丝毫没有听到身后言毓那微弱的抗议声: “我说你们……拔树是不是得先问问我这个主人?” ——正文完—— 番外一·被禁锢的人生 方寸小院,浓荫繁密。 站在院子中心抬头向着天空看去,没有广阔无垠的蓝天白云,只有一树压在头顶的深绿色枝叶,还有四周那高高的围墙与屋檐。 我的天空,依旧被圈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一如从前在皇宫中那般,虽然,皇宫中的四方块看上去要更大一些。 可,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从前有许多人跟着我一起抬头仰望天空,向往着皇宫外的世界,而如今仍然无法自由的,却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其实小时候,我对皇宫外世界的向往并没有那么强烈。 皇宫之中,我有尊贵的身份,有前呼后拥的仆人丫鬟,有享受不完的锦衣玉食,可是外面有什么呢? 我若是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怕是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离开了皇宫高墙的禁锢我什么都不是,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 可我还是会跟着他们一起扒在台子上仰头望天空,跟着他们一起述说对皇宫之外大千世界的渴望,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异类,更加不想让他们从我还那样小的年纪,就提防着我会与他们争夺皇位。 是的,争夺皇位。 成年的皇子都会离开皇宫另建府邸,唯有那一个继任者可是在时间到来的时候重新回到皇宫之中,重新回到这四方墙壁的禁锢之中。 当然,对我来说那不是禁锢,而是护佑。 孩童时代我总是将自己隐藏得很深,我假装自己与他们一样是个懵懂顽劣的皇子,成天跟着他们一起在御花园里疯跑,欺负宫女太监,拔光仙鹤翅膀上的毛,甚至,还时不时地主动在学堂里捣捣乱。 只怕他们发现我深藏于心的想法,只怕他们发现我从小便与他们心思不同。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是顺利,那些皇兄皇弟们对我都没有什么戒心。 除了,那双冷漠而深邃的眼睛。 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深邃的根本看不到底端的真相。 每每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伪装被全部撕开、赤裸裸暴露于他面前的感觉,且莫说我那不可见人的心思,就连角落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灰尘,都会被他那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对我多说过什么,与我相处的态度也同旁的皇兄皇弟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我还是清楚的知道,他,言涵,是我必须要尽早除掉的死对头。 当我处心积虑构陷的黑手伸向他时,我躲在近处的阴影里目不转睛的看着。 事后母妃曾对我说过,做这样的事情时,要记得将自己摘干净,一点儿丝线都不要有所牵扯,就更不要说留在现场。 可我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虽然我的计谋失败了,但眼睁睁的看着他陷入危险的那种感觉,是我从未经历过的痛快、刺激与愉悦。 大概,我和言涵天生就是要互相折磨的死对头吧。 只不过,被折磨死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联合外族,杀父弑君,甚至在他出乎意料归来的时候,急中生智的想出办法逼着安太后给他灌下失忆的毒药,我一步步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将自己稳稳的关在了这所方方正正,却又极度奢华的牢狱之中。 我很开心,我从不觉得这是牢狱。 儿时不曾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很无聊,唯有皇宫才是我的真心所爱;成年之后亲自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我终于能肯定,外面的世界的确太过无聊,我心甘情愿的自我囚禁。 然而却没想到,她竟是不远万里的回来了。 最初的最初,唐家人提醒过我要对她有所提防,可我总觉得盛夏不过是一个会武功、看上去比较凶悍的女人而已。 而但凡女人,遇到抛弃自己的男人,除了深深的痛恨与无止境的哭泣之外还会做什么呢? 大概她这样比较强悍的,会在言涵遇到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一番? 面对唐家的提醒,我只是一笑而过,却不想这是我今生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可以不计前嫌的帮助抛弃了她的男人,更加没有想到过,她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陷入危难之中的他。 后来我意识到唐家提醒的重要,可最终却是为时已晚。 一步崩溃,便是步步溃败。 眼看着朝堂上分成两派的大臣们你争我辩,眼看着昔日安宁威严的皇宫到处弥散着硝烟与战火,眼看着素日里连小跑都没有声音的宫人已经慌乱的时不时摔倒在地,坐在高位上的我虽然仍旧保持镇定,但心里却知道大势已去。 支持我的被打倒,追随我的被囚禁,连我自己也被套上了沉重的镣铐。 其实,落得今天的地步是我心里有所准备的,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代替我踏上皇位、代替我永远自我囚禁于这皇宫中的,竟然不是言涵,竟然不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为什么不愿意?这被囚禁的生活? 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还是说,为了皇宫之外那个百无聊赖的世界? 简直是太好笑了。 从皇宫被带到了落秋小院,那看守竟是落井下石般的问我,被囚禁的滋味到底如何? 能如何? 皇宫到落秋小院,不过是从一个大的牢笼变成了一个小的,我向来便喜欢这被囚禁的生活,自然,是甘之如饴。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我忽然想到母妃曾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被囚禁的生活的? 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吧?人嘛,总归是逃不过上天安排的。 可我的脑海里为什么始终弥漫着乳母被鞭笞时的哭喊声?眼前始终浮现着乳母那颤颤巍巍伸向我的求救的双手? 京城里的晨钟敲响得从来都很准时,浑厚又悠扬的声音是我从前最喜欢的。 从前我常常站在钟楼上迎着风,听着那醇厚的钟声缓缓传来,可如今我却要踏着这钟声缓步走出这牢房,一步一步走向不可知的深渊与黑暗。 但愿奈何桥边,也有一座华丽的牢笼。 番外二·言家有女初长成 安王府的花厅里,气氛略有些沉闷。 眼看着自家闺女转身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一直强忍着的盛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 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五回了。 几乎隔不了两三天,就有一家人会带着自家哭哭啼啼的孩子找上门来告状,罪名无一例外,全都是挨了自家闺女言瑾的胖揍。 虽然,那些挨揍的孩子的所作所为在盛夏看来,确实是有些欠揍,可她也不能真的动手去揍人啊? 她倒不是说担心自家闺女揍了什么惹不起的人,她盛夏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惹不起”三个字,但学堂里的孩子们都是贵胄子弟,那些父母们也总是与她和言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见着自家闺女一个挨着一个的揍过去,盛夏与人家父母遇见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尴尬的。 可偏偏自家闺女还有道理得很。 更重要的,是言涵还护短得很。 这前来告状的孩子和父母,若是遇上自己在府中还好,自己当然是连哄带道歉的把人送走,可若是遇上言涵在家…… 啧啧,怕是孩子的父母都得哭着从安王府离开。 这才去学堂不到一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要是天天这样下去还了得? 头似乎跟疼了几分,盛夏决定等言涵回府之后好好同他聊聊。 日落月升,向来回府准时的言涵难得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脚步才刚刚踏入王府,就看到自家王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的身影。 “今天怎么有兴致来门前迎我?” 快步走了过去,言涵笑着问道。 虽然连他们的大女儿都已经到了去学堂的年纪,可他每每看向盛夏时,那双眼眸里还是充满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爱意。 “我今天是有兴致要同你好好谈谈。”脸上显出几分焦躁,盛夏话音未落就拽着他往屋子里走。 “谈谈?怎么了?” 言涵微微蹙眉,成亲之后,他很少再见到她有这样焦躁急切的时候。 “还不是你家闺女言瑾那个丫头?今天又有人找上门来告状了。”眉头拧成了疙瘩,盛夏很想知道自家闺女这副样子到底是随谁。 自己从小虽然偷鸡摸狗、上山爬树下河摸鱼的事情没少做,可除了穆峄城之外,还真没跟谁打过架,更加没有单方面揍过谁了。 至于言涵…… 忽的转头看向言涵,盛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此刻言涵脸上的这个不甚在意,甚至还有些暗中欣喜的模样,简直跟刚刚自家闺女离开前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果然,盛夏还没来得及开口,言涵便先出了声: “就是这档子事儿也值得你着急成这样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 咱们家阿瑾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若不是那些混小子做了过分的坏事,她怎么可能出手揍人?咱家闺女就是太正直,太善良了。” 一开口便是一顿夸,在言涵的眼里,他的闺女就没有一处不好,反观他对儿子的态度…… 盛夏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虽然她揍人的原因没有错,但也不能动不动就揍人吧?这要是养成了习惯,以后她……” “怕她以后嫁不出去吗?” 盛夏的苦口婆心被打断,言涵笑眯眯的看着她,继续道: “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可担心的,你看你不就遇到我了吗?哭着喊着要娶你,心甘情愿挨你揍。” “……我要说的是这个吗?”无语望天,思路被打断的盛夏正在回忆着自己刚才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的道: “不是,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就遇到了你?我怎么了?我哪有跟你闺女一样成天一言不合就揍人的?” 瞪圆了眼睛,盛夏气恼出声。 “嗳?难道没有吗?”故意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言涵继续琢磨道:“我怎么隐约记得你……” “记得我怎么?”身子前倾,盛夏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威胁。 “咳,没怎么,没怎么,是我记错了。”干咳一声,言涵赔上了笑脸,“你看,最近皇兄找我找得确实频繁了一些,各种事情一大堆,我脑子有点儿混乱也是正常的事情,对吧?” “混乱就好好理清楚,若是敢胡乱说话,当心我揍你。” 轻哼一声,盛夏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今天又是哪家的孩子来告状?”看着她的眸子里带笑,言涵终于转回到了正题上。 “是秦大人的三儿子,与阿瑾在同一个班级,你是没见着那孩子,真的是被阿瑾揍得鼻青脸肿的,怕是这几天都没办法离开府邸去学堂了。” 眉头微微蹙起,盛夏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家闺女下手还真是恨,一点儿都不留情面,简直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秦大人?就是吏部负责官员考评的秦大人?”出声问着,言涵看到盛夏点头,笑道:“连秦大人的儿子都敢揍,真不愧是我的闺女。” “那你是不是还要给她点儿什么奖励?”没好气的出声,此刻的盛夏已然后悔今天与他“谈谈”的决定——根本就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那……倒不必。”看着盛夏的脸色立即改了口,言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问道:“阿瑾有没有说为什么?” “据说是秦大人的儿子连着几天都在班里对她阴阳怪气的,今天学堂放学的时候,更是带着几个人拦了她回家的路。所以她就……” “动手揍了人家”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盛夏的话头就被拦了过去,“阴阳怪气?做什么对我闺女阴阳怪气的?看来秦大人是觉得吏部的差事做得太轻松了吗?” 神色不悦,言涵这个护女狂魔哪里听得旁人欺负他的宝贝女儿? “许是阿瑾无意中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受了欺负的事情呢?” 盛夏无奈出声。 倒不是说她是那种不相信自己闺女、凡事都无原则的往自己闺女身上揽错的母亲,但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闺女了—— 学堂里的那些孩子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放眼望去,哪个能欺负得了自己闺女? 更何况,自己闺女从小就不是个受欺负的性子。 “阿瑾随我,她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言涵信誓旦旦的样子令盛夏忍不住腹诽: 就是随你才会欺负人,你从前欺负别人真是不要欺负的太多…… “要不然我们把她喊来再详细问问情况?”思忖片刻,盛夏到底是心疼自己闺女,生怕她真的受了委屈。 “都这个时辰了,说不定她已经歇下了,就别打扰她了。”抬头看了看天色,言涵摇摇头,又对着守在屋外的青影道: “去将言肃叫来。” “叫阿肃来做什么?往常这个时辰,他差不多就歇下了。” 赶紧出声却还是没能拦住言涵,盛夏看着坐在面前困得哈欠连天的自家儿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姐姐今天在学堂里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又跟同学打架了?” 递过去一杯热茶,盛夏出声问道。 儿子言肃要比女儿言瑾小上两岁,但却天生头脑聪明,过目不忘,所以便随着言瑾一起去了学堂。 “母亲说的是哪个同学?”抱着茶杯打了个哈欠,言肃一开口便是令花厅里的爹娘心头一惊。 “哪个?”盛夏转头看了看言涵,继续问道:“你阿姐今天到底跟几个人打架了?” “也没几个,就是两个,”喝了口茶水,言肃又道:“一个是秦大人家的儿子,另外一个是李大人家的儿子。”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盛夏满心奇怪的问道。 自家女儿所在的班级一共二十五人,姓什么的都有,就偏偏没有姓李的。 “就是相宜小姨的大儿子呀,阿姐几乎天天都要同他打架,怎么?相宜小姨从来没有到母亲您这里告过状吗?” 充满疑惑的眼睛瞪圆几分,言肃看起来终于没那么困了。 “你是说李景云?他怎么会跟你阿姐天天打架?他们不都不在一个班里吗?”盛夏这下更加奇怪了。 “但是景云哥哥总是喜欢下课的时候跑来找阿姐,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惹得阿姐生气与他斗嘴或者打架。 今天阿姐揍秦大人的儿子,就是因为他这几日总是在景云哥哥来找阿姐的时候,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若不是景云哥哥拦着,怕是阿姐早就揍他了。 谁知道他还胆子大到拦我和阿姐放学,景云哥哥刚好不在,那他不挨揍等什么呢?” 低头喝茶,听语气言肃似乎是站在自家阿姐这一边的。 不过…… “李景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你阿姐的?”言涵淡淡的嗓音响起,落在盛夏耳中,总听着有些生气的意思。 “已经挺长时间的了,好像自从咱们这次回到京城开始,他就总是时不时的给阿姐捎些小玩意儿过来…… 嗳?母亲,父亲他这是要去哪里?” 话未说完便只见自己父亲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言肃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同样一脸茫然的母亲。 “你回屋去睡觉吧,这里没你的事情了。” 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起来去追,盛夏远远的冲着言涵问道: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警告李景云离我闺女远点儿!” 冰冷的语气犹在,言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