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穿过厚重的铜门一路往西,越走进天牢深处便越阴森,潮气大得似乎要迷住人的眼。 这里是刑部大牢最肮脏的所在,石板地的凹陷处有腥臭的积水,墙角长着厚重的苔藓,就连那地上铺着的草垫,也因牢中的湿气而裹上一层淡淡的白霉。 闭上眼,甚至能听到蛇虫鼠蚁的吱吱声。 “郡主,前面就要到了。”牢头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石门,从腰间摸出一副钥匙。 “咳咳,多谢你。”金狐将削瘦惨白的双手往手抄中拢了拢,从嘴角挤出一个笑。 金狐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曲裾,外头披着落地大斗篷,褐色的眸子只管盯着被污水浸湿的裙摆,一双手紧紧攥在手抄中。她甚至不敢抬眼看那扇石门,仿佛那黑洞洞得石门后面会跑出什么洪荒猛兽似的。 牢头点了点头,将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打开,金狐的心也随着那阵怪异的开门声而紧缩。 石门后的牢房腥臭不堪,辨不出颜色的屋顶如水牢一般,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不大的石室里关着个人,靠坐在正对门的那面石墙上,锁住他的锁链一头嵌在石墙中,另一头是两只古铜色的铁爪,牢牢地扣住他的左右肩胛。 那人似乎是在黑暗中呆的久了,金狐手中烛台的一点微光竟也刺得他闭上了眼,继而又缓缓将狭长双眸睁开些许。只见那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带着错愕,缓缓地睁大开来。 “金狐?”那人看着她,好似有些不信,却还是嘶哑的叫出所见之人的名字。 仅仅只是听见那人的声音,金狐已经觉得脚跟一阵发软,踉跄一下才快步向蜷缩在墙角的人走去。可将要行到他面前却停下了脚步,手中的灯烛兀地掉到地上,溅起一片火光后就地打了两个滚,便因那满地的潮气而灭了。 墙根下的人全身上下都是血,看不出颜色的囚服被浸得黏黏腻腻。两只锋利的铁爪扣住他的胸骨,随着他的呼吸,暗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一股一股的结成血痂黏在身上。 金狐见到那人的样子,怒得全身都在颤抖。这人是天子!是这天下的王!数日之前大好江山还是他的!而如今……却被自己的皇弟与皇后所害,身陷囹圄,受到这样的屈辱…… 她的牙根被自己咬得渗血,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皇……” “叫不得。”话未出口,就被萧献厉声打断,“你怎么来了京城?这个时候,你不该来这里。” “他们……竟将你关在这种地方!竟敢这样对你!”金狐仿佛没有听见萧献的话,只一面喃喃说着,一面感到怒气自胸口汹涌而上,随即开始剧烈的咳喘。 少顷,几滴朱红飞溅到月白衣衫上,幽暗中显得分外刺目。 “你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萧献惊愕地抬起眼,正对上她惨白削瘦的脸。 金狐却全然不管自己咳出来的血迹,蹲下身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将萧献脸上粘着血的黑发拨到一边。 她捏着萧献的手腕替他诊了脉,眸子里的怒气便更盛了,只是在看着萧献时又将那怒火掩了过去:“出了这样的变故,我怎么能不来……咳咳……怎么会这样?成王怎会突然就反了?” 萧献垂下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少顷才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你果然是来看我的笑话。” “什么……笑话?”金狐愣愣的,要收回的手僵在了空中。 “怎么会出这样的变故,你这样聪明的人竟会不知?你来这里无非就是想说:瞧瞧你当日做下的决断,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萧献冷笑一声,“你大可以尽情地取笑我。不过我要告诉你,即便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她!即便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永远进不了我的心,我的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她背叛了我,可心里还是只有她,永远不会有你一分一毫的位置!” 金狐愣愣地看着萧献,眼眶开始泛出些许浅红,闭着眼压抑了半晌才略微平静下来道:“不是来看笑话的,这一点也不好笑。况且我一直知道,你与我只是兄妹之情……” “兄妹之情?你说你我之间有兄妹之情?”萧献打断她,就好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我孤家寡人,哪来什么兄妹?” “那……那你我之间……”金狐抖得几乎不能控制,一双惨白的手深深抓进萧献的肩头,让原本开始结痂的伤口又迸出新的血液。 萧献却像全然感觉不到痛一般,只平静地对她道:“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无非君与臣的关系罢了。你虽非武将却善守城,南境自你父亲去后说是你兄长代守,哪一次不是你为他筹谋?这样一个人若是只需几句话来笼络,我为何不利用你心中的那点思慕?只是你守城的招数虽奇,却残忍得令人发指,你觉得……会有男人爱上你?我可怕你用这些招数算计我。” 金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半晌才低下头,用弱到几乎不能听闻的声音道:“可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一直都是你在算计我啊……” 萧献的身形微微一震,而后闭上眼道:“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到你,想必你也不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君臣一场,彼此保留最后的尊严罢。” —————————— 萧献的话说得极重,金狐却还是日日都来这不见天日的牢中。 也不知她是收买了狱卒,还是昔日的成王如今的越帝纵容,总之金狐出入这天牢,竟像出入自己家一般方便。 每日她都带了药箱和食盒,菜是她自己下厨做的时令小菜,药也是千金难求的圣品。然而萧献看她的眼神除了冷漠就是鄙夷,每每都刺得金狐心口生疼。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对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堂堂郡主,竟如此厚颜……”萧献闭上眼,拂开她要为他换药的手。 “我……”金狐看着萧献,眼中似乎含着极深的情绪,嘴上却只说了一句:“你的伤,不能不治……” “治伤?有甚么用?你能拿掉我肩上的铁爪?能把我放出这监牢?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萧献猛地睁开眼等着金狐,将她的药箱和食盒打翻在地上。 “不……不行,你不能死,我绝不会让你死……”金狐猛地跪在地上,开始胡乱收拾着一地狼藉,她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几乎拿不住任何东西。 那一身月白的衣衫沾满了污水,可金狐却像毫无察觉一般,一边低着头收拾满地的狼藉,一边口里喃喃自语。那双手本就惨白削瘦,沾染上了水污更显得可怜的很,明明穿着厚料子的曲裾,可那肩膀却瘦得仿佛看得见骨头。 萧献的手攥成拳头,继而又松开,就这样往复几次,就这样看了她良久。 “你不要再来,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用?既非我心中所爱,又无法助我重夺帝位。”顿了顿,他忽地又道:“你能为我做什么?是想让我五内郁结早登极乐?那么恭喜你快要做到了。” 金狐登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默良久后直起身子理了理凌乱污浊的衣衫,然后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看着萧献,眼中闪着一片古怪的神采。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我能帮你。” “什么?”萧献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不会没用的,我能帮你的,我都想好了,我一定能帮你……”金狐说完又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也不等萧献赶她便转身大步朝天牢外走。 她这是……想好了……什么?萧献心内一惊,方才金狐眼中的神色太过诡异,将那画面刀一样刻在他脑海中,让他此刻额眼中仿佛只有金狐的表情。 少顷,他才回过神看着金狐踉跄而削瘦的背影,突如其来的慌张占满了他的心。这个女人爱惨了他,不知会为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不知是什么缘故,萧献突然想起金狐离开京城,替他镇守南郡的那一日,骑在白马上回望他的那一眼。那时她眼中似乎有泪。 一股奇异的惧怕感涌上萧献的心头,他无意识地向前膝行一步,对着那单薄的背影大喊:“金狐,你回来,回来!” 听到萧献的声音,金狐的背影震了一下,而后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更快地朝牢笼外走去。 第2章 前世 接下来的几日,金狐一直没有来天牢看过萧献,而外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递进来。萧献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失落得很。 第一日他在想:她竟然没有来,莫不是病了? 过了两日又想:怎么就不来了呢?之前那些更难听的不也没有赶走她? 再后来只能想:不来便不来罢,这里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接着便慌了,每每脑中思及她临别时的神色,就觉得那不是甚么好兆头,可是又不敢细想。 牢中无日夜,萧献回到与蛇鼠为伴的日子也不知道多久,便又有人造访了他这破败不堪的牢房。 那人一袭大红色宫装,披着水红色掐金的大披肩,还是那样的瑰丽艳极,似乎能将这黑暗的牢笼照亮一般。只是萧献注意到,她头上戴的是妃子的配饰,并非皇后的凤冠。 这是沈灵,他曾经的太子妃,也是他曾经的皇后。他敬她、怜她、护她,把所有能给她的感情全都给她了。 她一点不像金狐,金狐对他的感情那样浓烈,那样手足无措,似乎他的一个眼神落在她身上,就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而沈灵是否也倾慕着他,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沈灵对他却始终是淡淡的,那是种温柔却淡然的感觉。 不过他也没有过这样的奢望,相互思慕与相互厮守这样美好的词,实在不该属于一个帝王。 也许正因为彼此没有情,沈灵的背叛才会来得那么彻底,后宫前朝沆瀣一气,将原本就手握兵权的成王扶上了位。 萧献并不知道沈灵要的是什么,在后宫他并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嫔,除了太后便不曾有哪个女人的权威凌驾于她之上;前朝他善待沈氏一族,对她那手握重兵的兄长更是极为厚待,即便沈鹰远在西北边陲他也从不曾有疑。 罢了,人心难测,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不愿再猜。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献冷冷地看了沈灵一眼,“萧景没有封你为后?也对,你虽是他登上帝位的功臣,却也只是一块垫脚石而已。合用的时候自然是珍宝一般,用完了也就是条鸡肋而已。” “你……”沈灵登时皱起了眉,却嫌恶似的没有走进他,眨眼间便收敛了怒气,脸上露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我为什么来这里……前日宫中出了大事,我自然是来告知你的。” 说着,沈灵双手击掌,便有两个彪形大汉拖着一堆破烂不堪的东西进了天牢。 登时,天牢中弥漫这一股极重的血腥味,萧献仔细看了看那“东西”,发觉竟是一个裹在衣服里的人!只是那衣衫被血染得透红,那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疼,一直不自觉地抖动着。 “她……她不会是……不可能!”萧献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人,而后猛然转头瞪视沈灵,“她是南郡的郡主!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沈灵突地发出几声尖锐的笑,用脚踢了踢缩成一团的金狐,垂下眼帘遮住就要溢出的得意:“南郡郡主意欲谋反,我为何不敢治她?陛下对你本就忌惮,更何况这手段歹毒又狠厉的女人……可是你废帝萧献的党羽……” 萧献气急,不顾铁爪的拉扯上前两步,辩道:“我与她半点关系也无,有什么好牵扯的?她在南境数十载,与我有多少联系朝中之人个个知晓,将她与我划为一党着简直子虚乌有。你们这是欲加之罪!” “哦?既说我是欲加之罪,我就要与你辩一辩。前几日有位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从禁军统领手里窃兵符!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欲加之罪?这样的罪行值不值得被千刀万剐?”沈灵贴近萧献耳边,用极为暧昧的语气道:“这人死撑着不肯说出背后的主使,所以刑部的七七四十九道刑罚,我已经一一在她身上试了个遍。这贱人身体早就毁了,全靠一堆药吊着命,不见到你不肯死呢!” 沈灵说着,又从喉中爆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而扭曲。 “沈灵,是我让她偷的兵符!你放了她,是我逼她去的,她有把柄在我手上,是我逼她去的!”萧献的额角暴起青筋,呲着双目朝沈灵大吼道:“不管你说什么,都是我让她做的!你放了她,让她去治伤,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萧献本就是极高大俊逸的,虽在狱中有些清减,可帝王的气势和神采却没有丝毫改变。茕茕而立时气势凌人,不止是沈灵退后了数步,连两个狱卒都腿软得几乎顷刻间跪在了地上。 沈灵听到萧献的话,脸色变得更加暗沉。她上前两步扯掉金狐掩面的破布,登时,露出的一张脸竟有一半被火烧毁,那左半边脸上黑红色的皮肤极其狰狞,衬着右半边白皙精致的面容,显得尤为可怖。 “不……别看……”金狐嘶哑着嗓音挤出这几个字,拼尽全力摇着头,用无力的双手遮挡残缺的半张脸。 沈灵直视这金狐的目光冰冷,既想让她立刻去死,又恨不得多折磨她些时日。她突然伸手去掰金狐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咬着牙朝她道:“怎么?你不敢给他看?其实无所谓了,你再美或者再丑,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对你,永远只是利用和被利用,因为你有用,所以他用你,你明不明白!” “闭嘴!沈灵,闭嘴!”萧献用血红的双眼瞪着沈灵,这是他从未对她展现过的表情,森然到让沈灵心中竟不自觉地一阵刺痛。 “萧献,杀我……求你……”金狐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用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广袖遮住面颊,朝萧献连连哀求。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然而金狐最不愿的,却是让萧献看见她如厉鬼般的脸。 她手脚并用地,竭尽全力想爬得离萧献更远些,而萧献完全不顾禁锢住他的两条铜爪,由得那锋利的爪牙撕扯身上的伤口,强行上前两步托起那个伏在地上的人。 “别看我……杀了我……”金狐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她的指骨全断了,原本就苍白削瘦的身体像一块烂布,血人一般根本找不出没受伤的地方。 萧献看着这样的她,一颗心几乎要痛得扭曲了。他这辈子先为人子,再为人臣,最后为人君,辜负得最深的就是这个人。 金狐善医,所以在他大病的那年从南郡奔波至此,耗尽心力照顾照顾他三月有余,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苦熬;当年临危受命地代父守住鹤城,南郡这块面对最凶悍南蛮的要塞便被她殚精竭虑地牢牢守住;这人在他面前立下重誓:她的面前,是血肉兵燹的修罗场,她的身后,是海清河宴的锦绣江山。从那一刻,她与兄长一同镇守南境近十年。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他以前会那样对她,为什么没有对她稍微好一点…… 萧献掀开遮住她半边面容的发丝,金狐发出了一声近乎绝望的尖叫,然而这声音却因萧献的下一个动作戛然而止。 原来,萧献将他那毫无血色的唇,印在了她那半张如□□罗的脸上。 金狐的喉头发出断断续续地吚呜声,惊得几乎忘记了刻骨的疼痛,她的心里仿佛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颤抖着双唇问他: “萧献,你和我之间……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金狐,我心里有你,你信我!”萧献的心像被人捅了个窟窿,捧着金狐被烧毁的半张脸,毫不介怀地用手细细摩挲,“之前跟你说的那些,是因为不想让你被我牵连。从未将你当成妹妹是真,因为我心里对你一直,一直……” 萧献哽咽了一下,几乎不能再说下去,而金狐的眼睛里却闪出了一丝明亮的神采,脸上也泛出了久违的血气。 萧献见她愿意听,心一横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宽她的心:“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一身南十字军的银铠,披肩与束带都是金色的。那时我就在想,能将一身铠甲穿出这样的□□,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只是那时母后同我说,你必需回南境镇边疆,而我需要沈家的支持。你写的请安折我次次都要打回去,并不是因为怀疑你有异心,我比谁都知道,纵使是天下人全都背叛我,你金狐也不会背叛我。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只能靠着这黑字和朱批了。金狐,你信我,我心里一直有你!” 从没对人说过这样直白的话,萧献内心觉得十分羞耻,就仿佛自己不着寸缕地站在人前。 而金狐听了他的话,眼中的光华越来越盛,竟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萧献看着她残破的身体,绵软的手足,觉得此刻为这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却不知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咬紧牙关叹道:“金狐……你这样究竟有多疼……究竟有多疼……” “不疼的……让我多活一会儿,我喜欢听你说,我想多活一会儿……”金狐在萧献怀中,用一双断了指骨的手无力地环抱住他。 少顷,她的目光渐渐涣散,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也失去了动静。 第3章 重逢 金狐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她抬头看了看床的顶板,比自己惯常用的要素一些,这房间也几乎是男子管用的陈设。 怎么回事?难道方才萧献对她说的话……竟然只是她做的一个梦?那些受刑时入骨的疼,被碾断手骨时钻心的痛都是假的?金狐看了看自己完整的手指,又摸了摸自己没有伤痕的脸,竟然觉得有些悲哀…… 是了,陛下的心里怎么可能有她呢?又怎么会抱着她说那样的话?甚至还亲吻了她的脸……自己真是无药可医了,竟然会做那样的梦…… 金狐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进而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准备去牢里再看看萧献。 “将军,将军快接驾!”金狐刚刚换好常服,便听见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接着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进了她的房间。 “你是何人?这屋子岂是你随便进得?”金狐皱起眉头,声音颇为严厉,这小吏忒没有规矩,竟然连郡主的房间也敢公然闯入,是欺她大势已去吗? 门口那小吏一愣,继而神色委屈地做了个揖,才道:“将军赎罪,只是情势紧急,太子殿下出城五十里相迎,这眼下已经到了铜鼓关口,这可是了不得的上上荣宠啊!” 太子殿下?萧景没有儿子,萧献更是连子嗣都没有,这一朝哪里来的太子殿下?再者出城五十里相迎?她难道不是在京中的郡王府? 金狐四下看了看,发觉这里果然不是郡王府的陈设,而这名小吏的穿着也全然不是郡王府的下人。 “我的将军哪!你还愣着做什么?刚嘱咐您回来换正装,您可倒好,又换了这么一套常服,这要是殿下怪罪下来,下官怎么担待得起唷……”那小吏拍了拍自己的腿,然后将银铠往金狐面前一放,朝旁边的小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替金狐更衣。 “不用,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金狐挥了挥手,见那两人还不动,便板起脸叱了一句:“还不出去!” 那小吏被她吼得一愣,甩了甩袖子悻悻地朝外走,金狐还听见他走到门口时的嘟囔声:“不就是临危受命封了个副元帅,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若不是太子殿下急着见,谁理你这南蛮子……” 金狐这回是彻底觉出不对了,她确实被封过“兵马副元帅”,那是早十年突厥入侵,她与义父镇守南郡时太子殿下临时封的。 当时京中突发了时疫,当朝天子竟病得不得下床,幸得十八岁的太子坐镇东宫。当时南郡边关正乱,不仅几个主将心不齐,连主事的文官也颇为懦弱。太子萧献削了李亭之的爵位,斩了两个阵前草包,最后大胆启用老将金平的义女金狐为兵马副元帅,协助出战的金平防御南郡。 可那个“副元帅”是头衔而非官职,金狐回京后归还帅印便封了郡主。这小吏这样叫她,莫不是他口中的太子殿下……竟然是说的萧献? 金狐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而后迅速穿好铠甲,跨出门去揪住那小吏道:“你口中的太子……可是萧献?” 那小吏手中两个核桃啪地掉到地上,吓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将军,您怎么能直呼殿下的名讳?!得了,下官什么都没听见,您准备接驾吧,殿下说话就要来了。” 说罢,他努了努嘴角,将僵在那里的金狐拖到官驿的外院。 这外院整洁得太过刻意,怕是知道太子要来,昨夜临时修缮过的。所有人皆是垂手而立,等待太子殿下亲临,肃穆的气氛让本就紧张的金狐更加难受。 哪能不紧张呢?又要见到陛下了,还是十年前身为太子殿下的陛下。她的手要放在哪?背要挺得多直?给陛下看到的第一眼是正面好还是侧脸更佳?她的铠甲够不够亮?鹰盔上的穗子有没有被理顺?刚刚真该在房中多磨蹭一刻的…… 金狐习惯性地咳了两声,转过头想问问跟了自己多年的婢女阿镶,却发现自己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婢女。 难道之前的所有真的是做梦吗?或者竟然是仙人指路,让她提前梦到了后十年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做梦,等下要见到的萧献还是她梦中那个萧献吗?萧景还会不会篡夺皇位?还会有沈灵这个人吗?再者她的梦似乎从一开始就偏了,梦中太子殿下是在三日后她到达京郊时,出城十里相迎的,并没有像这小吏说的一样,直接来铜鼓馆驿寻她。 “董大人……”金狐朝身边的一位驿站官员小声道:“请问董大人,可知沈相家中有一位叫沈灵的女儿……” “喝,未来的太子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后娘娘对这儿媳可是满意的很呢,不过……”这董姓官员也是个爱打八卦的,可突地有觉得自己在这公然议论皇族,有些失了规矩,于是低笑了一声道:“金将军知道这些也是无用,太子妃的人选必定是温婉如玉,品貌皆宜,您有这守将之才,也是您的另一番造化。” 这话便是在提醒金狐不要癞□□想吃太子肉,然而金狐却没有心思再听下去,脑海里只盘桓着一句话:沈灵,未来的太子妃。果然,她那十年的经历不是梦吧……虽然太过匪夷所思,但那必定不是个梦,哪有那样长而真实的梦境!况且她这时是不认识沈灵的,若不是真正经历过一番,哪里就能梦到沈灵这个人? 必定是老天开眼,见不得奸臣当道,逆贼横行,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她就是拼了命也要阻止悲剧发生! 就这么一面想着该如何对付沈灵,一面跪在不透风的院子里,不知不觉太阳已爬上了头顶。 金狐善医术也善兵法,可身体却不怎么好,被这毒日头一晒便有些头晕,身上也覆了一层的虚汗。心里正想着这狼狈样子,该让萧献多糟心,便听到外头有人喊:“太子殿下驾到!” 这太监的声音太过尖锐,而金狐本就也是心不在焉的,这一声倒真唬了她一跳。 她一听外头传来的脚步便知是萧献,可仅仅只是听到他的脚步,金狐便觉得心如鼓擂。而看到那人明黄色的鞋尖,她紧张得更是几乎要将头埋进地里。 “参见太子殿下!”金狐跟着众人一起叩头,下一刻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了起来。 “爱卿平身。”萧献的声音低沉悦耳,语调也十分温和,让本已就着他的手站起来的金狐,差一点又因他这一声瘫了下去。 “怎么?头很痛?还是跪久了膝盖疼?”萧献皱了皱眉头,他竟然忘了吩咐金狐在驿站中等他…… “臣……臣……”金狐全然不敢看萧献的脸,不仅如此她还十分泄气地发现,这么近的距离对着萧献,她根本无法正常说话。 “罢了,先进去再说。”萧献叹了口气,而后回头看了自己的近侍一眼,“我与爱卿有些话说,你且安排下去,今日午膳在这里用,过午便启程会皇城去。” 见那侍卫领了命,萧献便拉着金狐的手,进到早就布置好的房中。 ———————— “将这身盔甲卸了,这大暑的天气,你那样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刚一进屋,萧献便走向放着茶盏的圆桌。 “好……好……”金狐道他是赶路赶渴了,三两下将外甲脱去扔在一旁,便要走过去伺候他饮茶,不曾想萧献居然将倒好的茶递到她手里。 “你中了暑气,喝些凉茶解暑。坐罢,我又不是鬼,为何怕我怕成这个样子?”萧献说着,将这浑身僵硬的人按在椅子上,又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为何出了这样多的汗?” 金狐都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笑的像是中了风,说出的答案好似一个白痴,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般,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有耐心继续跟她说话。 放空了不知多久,她才听见萧献问了一句:“金狐,你喜欢什么?” 她于是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说了一句:“你……” 本是滑稽的对话,萧献心里却是一阵刺痛,这个傻女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道:“本宫是在问你,今次为朝廷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如果将军想要本宫……本宫也不介意去求一求父皇,让他把本宫赐给将军……” “臣惶恐……”金狐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脸红成一团。 把萧献赐给她,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她怎么敢这样亵渎太子…… 只是还没等萧献起身扶她,金狐便继续道:“若殿下觉得臣此次对社稷有大功,微臣有一事,纵死也希望殿下成全。” “你起来说,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本宫不会让你死。”萧献蹲下身子扶她。 金狐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奉若神明的男人,又垂下眼帘道:“臣去替殿下镇守南郡,臣发誓一生效忠殿下,不让南郡有寸土被犯。只是臣……臣有一个要求……” 金狐说着,又畏畏缩缩地看了萧献一眼,见他一脸认真地听自己说话,心一横道:“臣请殿下答应,不要娶沈灵为妻。” 第4章 重逢 金狐此言一出,房中便立刻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萧献低声问道:“金狐,你怎么知道沈灵这个人?” 金狐愣了一下,是了,这个时候她应该是不认识沈灵的,与萧献也只是第一次见面,萧献并不知道她爱他爱得几乎魔障。区区一个边关守将,居然管到了太子爷的婚事上,也难怪他会突然变了语气。 可这话要怎么说起?难道说后十年的事情她全经历过?十年之后如今的太子日后的皇帝会被自己亲弟弟篡位,然后关进大内天牢饱受折磨?恐怕萧献只会觉得她病的不轻,或者一脚将她踢回南郡去。 “这个微臣……微臣实在不能说。只是殿下,南郡以南的□□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停歇过,微臣可以性命担保,在边关可保南郡太平,只求殿下切勿娶沈灵为妃……” 金狐越说心里越没底,她这已经算是威胁了,还是威胁仅见过自己一面的太子。但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沈灵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家世又那样显赫,若不用社稷安危来换取萧献的放弃,难道还能凭自己那平平的样貌和将军义女的身份跟人家争?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得很。 幸好她于太子继承大统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不是一个全然无用之人,上一世她也是因此被封了郡主。可有哪个上位者愿意受人胁迫?即便萧献今日答应了她,以后必定会对她百般的厌恶,想必是连前世的那一丝怜悯绊也做不到了吧…… 想到这里金狐心里便是一阵绞痛,可一旦想起方才董大人说的话,金狐就觉得自己必须和萧献谈这个条件。前一世萧献被关在牢里的那一幕如同她的噩梦,与之相比能不能拥有萧献简直不值一提。 而这个噩梦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沈灵,所以沈灵这个人……一定不能成为太子妃。当今皇后十分偏爱太子,只要太子咬死了不娶,皇后必定会重新考虑太子妃的人选。 想到这里,金狐偷偷看了看萧献的反应,发觉竟然看不出他有生气或吃惊的情绪。 萧献这时是极年轻的,周身散发的不是前世那般沉稳尊贵的帝王气势,脸庞也还未长成那刀凿般的冷峻模样,更多的是雌雄莫辨的青涩之美。可对上萧献的眼睛,金狐便觉得有些心惊,那绝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神态,即便他是东宫的太子。 金狐正看着萧献出神,只听他轻咳一声,看了她一眼道:“不娶沈灵,你可有更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选?如果娶的不是她,她巴不得萧献一辈子不娶才好!可太子始终是太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纵使他自己并不纵情声色,也会有如云的美女环绕在身边。 金狐想了想前世围在萧献身边的女人,发觉每一个都让她想直接灌她们一碗□□!要她向萧献力荐这些人,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些。 所以一定不能找萧献身边的人,那么其他的女人……金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前世十皇子萧鹏的王妃,安平侯的女儿姜玉云,那女人在萧献入狱后还曾尝试着出手相助,料想应该是位良人。 忍了忍胃里翻腾的醋意,金狐极不情愿地低头说道:“安平侯的女儿姜玉云,或许在殿下眼中不如沈灵貌美,可……” 金狐话未说完,突然感到一股带着怒气的力量卡住了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了头。 眼前的萧献满面的怒容,英挺的眉峰紧紧皱着。金狐被她的怒气刹到,下意识地又移开了视线。 怎么回事……殿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气了起来?姜玉云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样貌虽不能与沈灵相比,可在京城的名门闺秀中已算是上佳。 萧献本就是皇族中人人称道的美人,前世就有言说他配沈灵都亏了,真要选出品貌与他完全匹配的女子,怕是翻遍整个京城也选不出来。 金狐被萧献抵在墙上,脖颈处感受到的力道却不重,只听见他咬着牙道:“金狐,在你的心里难道就只有……” “驻守南郡,微臣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等萧献说完,金狐便抢过他的话头:“微臣也会竭尽所能替殿下守城,绝不会叛,战死也不会……唔……” 金狐话音未落,便被两片温热的唇堵住了话头。 登时,金狐的脑中一片空白,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惊惶,萧献便含住她的唇,吮吸片刻后便离开了那两片柔软。 萧献扶住金狐微微颤动的肩,在她耳旁轻声道:“以后你要本宫做什么,直接同本宫说,你不需要同本宫谈条件。你想要的,本宫都会满足你。” —————— 坐在回京的马车中,金狐还是不能相信早先发生的一切。 萧献没有怪罪她,还对她说“你想要的,本宫都会满足你”。至于唇角的温度和口中略带青草香味的气息,更是让她几乎想用头撞墙。 事实上,金狐确实那样做了,幸而萧献眼疾手快地将她的头护住,不然说不定就给撞出个什么毛病。 不过太子殿下的左手现下就显得有些狼狈,毕竟惯用左手的他,午饭是用右手使的筷子。 “殿下……”金狐扫了一眼萧献左手微微肿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饿了,还是觉得热?”萧献的神色颇为关切。 金狐心中一暖,连忙道:“不不,微臣只是想问殿下,方才是答应微臣……不娶沈灵了?” “怎么还记挂着这件事……”萧献笑了笑,“原本就没打算娶她,只是母后见她的样貌与家世尚可,于是替我物色了一番,我早已回绝了母后。” “为……为什么?”金狐又是一愣。 这一世的萧献让她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前一世他也不见得有多喜爱沈灵,但萧献一向将自己对江山社稷的责任看得很重,以至于即使委屈自己,也会做出最有利于社稷安危的选择。所以前世他才会让她镇守南郡,才会纳宰相之女为太子妃。 她记得前世初次来京城,便在西市遇见了乔装的太子爷,他与同样乔装过的两名侍卫坐在酒楼里,低头看市井小民安居乐业的样子。那时他脸上的表情极为柔和,仿佛这样的太平盛世就能让他满足,他自己怎么样倒是无所谓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金狐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那么萧献是因为什么变故,而拒绝纳宰相之女为妃呢?难道说这一世姜家的阴谋,竟然提前暴露给了萧献知道?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萧献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见到沈灵的时候,发觉她眼中爱慕的神色太过浮夸,既然彼此无情,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可笑我从前竟没能发觉……” “现在发觉也不算晚。”金狐放心地舒了口气,然后放轻了声音道:“既然殿下本就无心迎娶沈灵,那微臣方才的请求便不作数了,微臣能不能求别的恩典?” “你想要什么?”萧献一张俊脸温润如玉,微笑时几乎让金狐移不开眼。 “微臣想……想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这确实是金狐的私心,既然萧献不喜欢沈灵,那她是不是可以放手努力一番,争取留在萧献的身边?禁卫军对于江山社稷和皇权也是极为重要,如果能留在萧献身边,她愿意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人的社稷。 金狐等待着萧献的答案,而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 不行吗?果然自己看他的目光太过露骨,对他的迷恋藏也藏不住,让殿下不想她多在他身边停留一刻吗?金狐自嘲地笑了一声,揉了揉鼻子转移话题到:“殿下的手该上药了。” 只见萧献把白而修长的左手伸向她,金狐连忙收起自己那点小心思,小心地捧住后从袖管中拿出活络药。 她的动作极其仔细,仿佛手中捧着的是绝世珍宝一般。涂完药后,她随意地将药瓶又塞回袖口,然后小心地将萧献的手放在能让他舒适的位置。 一直弓着的身子刚要立起来,金狐却突地被揽住了腰,而后一股力量将她带倒在太子怀里。登时,那人身上极淡的香气和体温让她手脚发软。 金狐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起来,可却像在萧献身上生了根,贪恋着那诱人的温度不想动弹。 “殿下?”金狐整张脸埋在萧献的胸前,旖旎的语气中带着疑问。 “抱歉,我从前真傻。”萧献将她搂紧了些,用完好的右手摸了摸她的发,“从今以后便只有你了,留在我身边罢。” 第5章 刺客 金狐来到东宫的时候,便觉得与前世十分不同,至于到底不同在哪,她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因为当朝皇帝仍旧病体,近些时日的国事都交由太子理着,这个时候萧献便该去与谋臣议事。 临走时萧献给金狐定好了居所,而后便叫伺候在自己身旁的太监送她过去。那太监叫周善喜,是跟着萧献十年的老人了,听见要他带路时愣了一下,随后毕恭毕敬地带金狐离开。 周善喜行事极为老道,一路将金狐的喜好不着痕迹地问了出来,说话间便到了客居的寝殿。 “将军,这屋子是昨儿就备下的,殿下吩咐在屋里放了冰,解暑的梅子汤也备着呢。有事您吩咐我徒弟长好去做,他虽不伶俐,却是个老实不多嘴的。” 说着,周善喜招来长好,果然是一个面向老实的孩子。只见他在门口怯怯地看了自己师傅一眼,进屋后连忙给金狐了磕个头。金狐从前在太子府哪受过这样的礼遇,连忙上前两步将人扶起来。 其实她有点不太习惯长好的态度,因为在前世她进京述职时必定会来东宫,太子身边伺候的人都对她不屑一顾,有时甚至还会出言讥讽一二,周善喜在前世还算是对她客气的。不过这也难怪,在所有人的心里,她大概都是一只追着太子跑的癞□□吧。 “多谢公公,这几日便要麻烦公公和长好了。”金狐点了点头,又道:“烦请公公在殿下议事结束后与我招呼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服侍将军是奴才和长好的福分。”周善喜朝金狐拱了拱手,“将军吩咐自然照办,只是将军其实不用招呼,殿下议完事必定是要来客居看您的。咱家这便去正殿回了殿下,将军有事尽管吩咐长好去做。” 周善喜说着拱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退出了寝殿。 —————— 因为萧献是一板一眼的个性,金狐便以为他府上是一群老气横秋的下人。没想到这长好,居然是个话唠,从周善喜走后便围着金狐说个不停。 “将军,南郡是什么样子,听说有老大的风沙,能把人从南郡卷到京城来?” “将军,听说南郡的牛都长了那么长的黑毛,它们走路不会摔跤吗?” “将军,听说南郡的沙堆里有水池,水池边上有大胸大屁股的女人,您见过吗?” …… 诸如此类可笑的问题,问得金狐都不知道要怎么答。 不过长好虽然嘴上问得多,伺候她却显得十分麻利,不过一会功夫她的桌上便堆满了糕点和汤茶,还都是按她喜好选的。 金狐对这个暂拨给她的小仆十分满意,耐着性子给他讲了些南郡的环境,便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长好连忙捂住嘴,用口型问她:“将军,怎么了?” “好像有人进了寝殿。”金狐低声答道。 果然不过一刻功夫,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陈郡主,这里是金将军的寝殿。” “本郡主自然是知道的,听说太子哥哥府上来了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太子哥哥还让他在府上住下了,本郡主与太子哥哥同心同德,自然要对大将军礼贤下士。”一个甜腻的女声回答。 她这一席话说得外头的宫人无法反驳,只得瞟了一眼房间的方向,又看了看陈郡主,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请不请她进屋。 金狐在边关这些年,因最初只是个守城的兵士,故而一直是十分警醒的。纵然她不愿意听,外头的声音也会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耳朵。 外头这位,便是前世萧献的贤妃,当今皇后娘家侄女,陈启侯的长女陈歌。 说起来金狐对她没什么恶感,可要说喜欢这个人是万万不能的。 没有恶感是因为这女人喜欢萧献,但凡对萧献好的她都讨厌不起来。没什么好感是因为这人太过胆小,当年成王篡位,放了萧献为数不多的妃子离开皇城,跑得最快的就是她,想到这里金狐便又对这人生出了些不屑。 金狐皱了皱眉眉头,朝长好使了个眼色后起身往外面走,刚踏出房门便听见陈歌的声音尖厉了起来:“我太子哥哥府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女人?” “微臣金狐,参见郡主。”金狐忍了忍胸中的怒气,单膝跪地朝她行礼。 “你是金狐?金狐是女人?”陈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凑近金狐的脸仔细一瞧,皱眉道:“东宫的女人本就不多,我原本还觉得古怪,现在看来,莫不是我太子哥哥偏爱的竟是你这一种?那可真是不好找了……” 金狐一听这话愣了一下,难怪她觉得东宫与前世有什么不同,原来就是缺了女人!前世摇光池的画舫上有歌女,殿宇间也有女婢穿梭,而这一世,似乎整个东宫都没有几个女人。 而太子殿下已经十八岁了,虽不至于姬妾成群,但这东宫至少该是有些莺莺燕燕的……何至于这般冷清? “既是殿下喜欢,你就在这太子殿住着,有什么短的与我说便是。姑母早先就曾说过,本郡主以后是要进宫当娘娘的人,如今沈灵已被太子哥哥驳了回去,除了我,还有谁能坐这太子妃的位置?”陈歌将团扇扇了两下,笑得一脸志得意满,“既是要做正妃,就要有容忍的雅量,我自然会待你如姐妹一般。” 她这一席话说得金狐鸡皮疙瘩直翻,然而还没想出应付的话,便听到门外面一阵嘈杂,禁军缉拿刺客的号角也响了起来。 “有刺客,郡主先随微臣回屋里去避一避,微臣怕那刺客会投鼠忌器。”金狐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拉郡主进屋。 陈歌却有些嫌恶地躲了一下,看了看她有些粗糙的手后才到:“你真是南郡的将军?真不明白南郡怎么被你守住的,外头现在还将你传得神乎其神……” 不等金狐反驳,陈歌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若是刺客真的过来,在房里地方更加小,刺客一刀砍过来本郡主躲都没有地方躲。要进去你自己进去,本郡主可不……” 没等她把话说完,金狐便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丢进了屋里。她自己正要进屋,却看见屋檐上飞下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金狐自怀里拿出一个药瓶,狠狠朝那人脸上一扔,然后砰地一声关门躲进房里。 “小毛贼,扔的甚么暗器!辣瞎你爷爷的眼!”只听一个粗犷的男声吼了一句,接下来便是一阵惨嚎。 金狐一听见这声音,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果然发觉中标的人穿着羽林卫的制服。她连忙吩咐长好赶紧去打水拿绢布,因为她投的那药瓶里是迷人眼睛的药,本是防身用的,没想到用在了羽林卫的身上。 这副使名叫席虎,前世金狐与他是见过的,只觉得这人老实的要命。估计是追刺客追到了这里,看见平时空着的客居居然有人,于是下来看一看,没想到反被金狐当成了刺客。 “长好,快将这药倒进水里,用绢布沾湿了递给我。”金狐丢给长好一瓶药,然后便抓住席虎的两只手,以免他去揉眼睛。 “谁……谁啊!哪个小贼敢暗算你爷爷?!”席虎咬牙切齿地。 “我们主子是大将军金狐!”长好听不惯席虎一口一个小贼,翻了个白眼提醒他。 “金……金狐将军?就是从南郡回来的金狐将军?”席虎手也不乱动了,眼睛似乎也不疼了,张大嘴巴一副傻样愣在那里。 “我是金狐,方才把你当成了刺客,得罪了。”金狐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没事没事,扔得好扔得好!”席虎猛烈地摇头,激动得脸都有些扭曲了,“金……金将军,您就是一板砖砸死我都没问题!” “为什么?”金狐觉得莫名其妙,原本要给他擦眼睛的手也停住了。 “您可是只用一万守兵,就抵挡住鲜卑十余万大军的守将啊!您一定不是人,是神!”席虎咧开嘴大笑三声。 “……”金狐彻底无语了,上辈子她就觉得席虎看她的眼神挺敬畏,不过因为没有这样的变故,所以只是点头之交。 “你不要动,这药粉原本是我防身用的,对眼睛还是有一些伤害。我现在给你把药粉洗出来,你睁开眼睛尽量向上看。”金狐吩咐他,“不要眨眼睛,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不动不动!将军要我干嘛,我就干嘛!”席虎将两只手往身后一背,抬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金狐被这人逗得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凑近他的脸,用绢布一点一点替他洗眼睛。因为人眼娇弱,金狐的动作极其谨慎,而席虎居然一脸享受的样子,让金狐有点想给他一拳。 才刚洗完一只眼睛,便听到一个清俊威严的声音灌入耳中:“你们两人在做什么?!” 金狐一听这声音身子一软,居然不小心扎进了席虎的怀里。 第6章 刺客 这真是……太尴尬了! 金狐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席虎身上爬起来,只是还没有站稳,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拉着后退了好几步。被萧献一只手扶着腰,金狐几乎将忍耐的本领全部用尽,才没有软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萧献的语调平和,却有些山雨欲来的气势。 金狐忙向他解释道:“方才外头闹着抓刺客,正巧席虎就从房顶上飞下来了。微臣以为是刺客就随手扔了个药包,是会坏眼睛的,所以刚才在给他洗眼睛。” 萧献又皱了皱眉,还未说话便听见席虎大嗓门喊了一声:“将军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将军居然这么关注我!” 话音刚落,站在他旁边的长好手一抖,一大盆洗眼睛的药水就那么泼在他身上。席虎用洗好的那只眼看了看朝他挤眉弄眼的长好,不太明白这人犯了什么毛病。 萧献看见被扣了一盆水的席虎,一时倒也不好发作了,只阴沉着脸对金狐道:“晚膳已备下了,随我去用膳。” 说罢拉着她就往外殿走,丝毫不理会客居里还有席虎和陈歌这两个人,屋子里的陈歌要追出来,被周善喜适时地拦下了。 萧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方才看见金狐在给席虎擦眼睛,他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冒火。 金狐给他的手抹药的时候那样温柔,可她也可以对别人温柔,只要她愿意。萧献之前从未想过,“只要她愿意”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主动权完完全全在别人手里。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人让金狐更加思慕,她可能会转过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萧献就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混账,让金狐那样累地追着他跑,最后仍旧是没有追上。 那时金狐来京城述职会造访东宫,他只是礼仪上应付一下就送人走了;重病时金狐衣不解带地日日照顾,之后也只得了他让宫人备下的赏赐;金狐给他写信,明明白白的表达那些思念,他也从来没有任何回应,只用朱批嘱咐她一些守疆之事。 现在想想,如果他是金狐,他会守着一个不回应自己的爱人那样久吗?甚至于这个人身居高位时,她只是在旁默默辅佐,这人落难时,她反倒为他拼了性命…… 他牵着金狐,突然又想到了她前世指骨全断的手。他也曾捏着那样一双手,而那种令人心痛的触感让他难以忘记。 “金狐……”原本快步走着的萧献突然停下来,为了跟上他本就一路小跑的金狐,不防备就撞到了他身上。 “殿下?”金狐抬起头看他,一面将他的手牢牢握住,生怕他就这么松手了一般。 “我觉得……”萧献本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可看见她那期待着的清澈眼神,居然觉得有些情怯,只得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道:“也没什么,先去用膳罢。” 金狐见萧献一天都和颜悦色地对她,大着胆子提醒:“将郡主丢客居那边,是不是有点不成体统?还有席虎,毕竟是被我的暗器所伤……”这时又瞧见萧献蹙起了眉头,她连忙补救道:“其实这个时候,体统也没有那么重要的。” “我不愿与旁人一同用膳。”萧献硬邦邦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仍旧拉着她来到了展羽殿。 —————— 太子殿下的展羽殿,可以说是历代太子中最无趣味的。因为里头除了一张中规中矩的床,就是数不尽的兵器和书。 前世金狐便知道太子殿下的这个癖好,似乎要看尽天下的书,又要集齐天下的兵器。她甚至记得萧献对她态度最好的一次,便是有一年她敬献了一件颇古旧的绝世神兵。 所以前一世临死时,萧献虽然说他心里有她,但金狐却是不敢当真的。因为在她看来,若不是能够为萧献镇守南郡,自己在他心里恐怕还没有柜子里的一本古书值钱。 “怎么?你也喜欢看书?”萧献见金狐盯着他的书柜,颇有兴致地问。前世他并不清楚金狐有什么喜好,所以必须一点一点地了解。 金狐摆了摆手,“微臣那里会读什么书,至多不过看了几本医术而已,只是觉得殿下读了这样多的书,委实不容易。” “我这里倒是有几本不常见的医术,你拿去读罢。”萧献说着走到书柜前,抽出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典,倒像是先前就准备好了的,“这几本给你,喜欢便自己收着,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等以后慢慢来……” 萧献说着,将书放到金狐手上,又揽着她的肩与她来到桌前。 “菜是周善喜备下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中午你便没吃多少,晚上多尽量多吃些。”萧献说着,拍了拍自己身旁那张软凳。 “殿下对微臣太周到了……微臣站着吃就好,殿下吃完微臣再吃。”金狐摸了摸鼻子,后退两步。 萧献登时又皱起了眉头,不悦道:“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叫你来,难道就是叫你看着本宫用膳?” “殿下不是说,不愿与旁人一同用膳……”金狐又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尴尬。 萧献愣了一下,才想起是方才自己那不愿让席虎陈歌跟来的托词,一时间既对她的谨小慎微感到心疼,又对她太过怯懦感到无奈。前世自己对她太差了,也只得慢慢补偿,才能让她心中的不安慢慢消散。 “不愿一同用膳说的是旁人,你不是旁人。”萧献小声说了一句,而后移开眼,好像说了多了不得的话一般。 金狐哪里见过这样的殿下?看到他精致的脖颈处透出一点粉色,她整个心都要化了,连忙在他旁边坐下。 “殿下,方才东宫里似乎在抓刺客,不妨么?”金狐突然想到方才的号角声,有刺客应该不是小事,没道理整个东宫乱一刻就平静了下来。 “不是什么刺客……这个以后我会和你讲,现在先用膳罢。”萧献抚了抚额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难以容忍的事情。 周善喜的菜布得极好,不铺张却荤素皆宜,最打眼的便是一盘鲜蒸的青蟹。 金狐有些意外,如虾蟹这一类带壳的食物,通常是不会上东宫的菜谱的。因为太子不怎么愿让下人服侍,自己却全然不会料理这些复杂的食物,这是前世群臣夜宴的时候,金狐就注意到了的。只是那时她离太子殿下太远,也没有资格去服侍。 如今却不同了,她将左右手袖摆向上挽了挽,露出的一双修长的小臂,拿起一只青蟹利落地去了蟹甲,将白生生的蟹肉沾了点酱料,抿了抿嘴往太子那边递了一下。 她的动作并不大,想着若是太子嫌弃她的手碰过食物,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手收回来。若他将蟹肉接过去,至少在她留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她能服侍殿下多吃些从前不碰的膳食。 萧献顺手将那蟹腿拿过来,先尝了一点,而后似乎是很享受地吃完了整只蟹腿。金狐于是又给他剥了两个,却也不敢让他多吃,于是端起自己的碗开始进食。 片刻后,便见一双骨瓷筷子伸到她碗沿,将离她比较远的笋尖夹她碗中。金狐一哆嗦,将好好一碗米饭扣在了太子的衣袖上。 ———————— “……” 金狐恨不得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满脸都是窘态。萧献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甩了甩衣袖让人又给添了一碗饭。 见金狐窘得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他本不想再让她难堪,可金狐那一脸呆若木鸡的样子实在可怜又可爱,他强忍了忍,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是让金狐回过了神,知道萧献并没有生气,于是有点尴尬地嘟囔了一句:“微臣失仪……” “不妨事,只是觉得你方才的样子……嗯,很有趣……”萧献斟酌着道。 “很有趣”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金狐在心里默默地回味了一下,只觉得那应该不是贬低她的意思。于是又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殿下持政这些时日,除了南郡的问题,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着南边战乱初平,北边又要打起来,鞑靼人虽愚昧,却凶残得厉害,边关的百姓自此又要遭殃了……”萧献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口,金狐就立刻想了起来,前世她从南郡得胜归来,成王便出征平了北边的乱,也正是因为他击退了鞑靼部落,才将手中的兵权握稳和扩大的。 金狐想了想,方说到:“鞑靼人茹毛饮血,对付他们也只能以暴制暴。这群人感化不得,需重兵打得他们服气,方才能保边关太平。” “我也是这样说。”萧献点了点头,又道:“群臣的意见是派七弟出征,我却不想……” 金狐愣了一下,接着眼中露出些了然的神色,跪在地下朗声道:“殿下,微臣愿领兵出征鞑靼。” 第7章 进宫 “金狐,你……”萧献刷地站起身,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金狐,也不叫她起身。他径自在房里走了两圈,闭了闭眼才对她道:“你是不是以为,本宫要让你出征,所以才对你这么好?” 金狐低下头,没敢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萧献看她一眼便知她心里的想法,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想差了,本宫想派卫祭出征,由本宫亲自监军,所以问一问你的意思。” “殿下要监军?”金狐一听这话便急了,仰起头皱眉道:“鞑靼人凶残好战,这一仗比南郡之战有过而无不及。再者如今皇帝病重,本就是殿下建立威望的好机会,为何要去监军?” “萧景要娶沈灵为妃。”萧献喝了一口饭后茶,慢悠悠地道。 金狐的瞳孔骤然一缩,“七皇子他……要娶沈灵?” 前世就是沈灵与成王合谋害了萧献,这一世可倒好,沈灵直接就嫁给了成王,那今后萧献……金狐想到前世萧献被折磨的惨状,十指紧紧握着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这个我早就料到了。”萧献放下茶杯,向金狐解释道:“沈灵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沈家的势力也是越贵妃和母后最为看重的。我前脚回绝了母后,越贵妃后脚就和沈相搭上了线。沈相那样精明的一只老狐狸,立刻就倒戈到了萧景那一边。” “那么皇后娘娘……会给殿下挑一个与沈灵家世相当的太子妃?”金狐急忙问他。 如沈灵一般家世的闺秀并不是没有,但家世显赫到这个位置,也就是那么几个家族,嫡女就更少了。沈灵其实已经算是世家嫡女中最出挑的,也难怪前世萧献会选她。 那么还有没有能助萧献扳倒成王的人呢?金狐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以皇后的立场陈歌确实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但陈歌的家世不够显赫,或者说因为本就是皇后一族,有没有她其实都是无所谓的。除去皇后娘家陈氏一族,那便只有沐国公高氏一族,和开国元勋中唯一善终的柳氏一族了。 金狐记得前世沐国公嫡女高想容是萧献的贵妃,而柳氏一族的柳惜梅是贤妃,今世的太子妃人选,大概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位。 “你又在乱想些什么?母妃那边本宫已说过了,暂且不立太子妃。本宫八岁便是太子,掌东宫十年,难道还缺不得太子妃母家的助力?立妃的事暂且搁置,本宫想听听你对出征鞑靼的看法。”萧献拉金狐坐回桌边,顺手倒了杯茶给她。 金狐皱了皱眉,对萧献不立妃的事情并不赞同。但因为萧献问她,她便搁下心中的疑虑答道:“殿下监军是极明智的,因南郡告捷,殿下斩奸臣用忠贤,贤名已经远播天下。如今殿下更需要的的确是威名,而若是这次将鞑靼一举击溃,继承大统可以说是顺应天道民心了。” “本宫也是这样想。”萧献微笑颔首。 “殿下,微臣……想与殿下一同北征。” 萧献愣了一下,笑道:“这个自然,难道爱卿想过不去?本宫出征,爱卿自然是要与本宫同心同德。只是辛苦你方才经历苦战,立刻又要上战场。” 金狐听到“同心同德”四个字,鼻尖冒出一层细汗,脸上也红了一大片,摇头说道:“不,不辛苦……这是微臣的福气。” ———————— 用完晚膳,萧献便拉着金狐一同在瑶光池畔散步,金狐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萧献似乎对她的身体状况颇为关心。 她估计萧献是怕征战中出状况,连忙保证到:“殿下,微臣是武将,身体比一般女子强健得多,出征时绝不会拖殿下后腿。” 比一般女子强健得多,前世为何会咳血?会瘦成一把骨头?萧献细细看着她的脸,只见她的皮肤健康而光泽,唇色也颇红润,确实不像病态的样子。 “这样便好,你要好生保重身子,自己就是个药师,若还不能保养好自己,叫别人怎么安心请你看诊?”萧献说着,又牵起金狐的手。 两人没走几步,便遇见了陈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康德,只见他走到两人面前,跪下朝太子行了礼,便道:“参见太子殿下!奉皇后娘娘懿旨,宣天下兵马副元帅金狐入宫觐见。” 因为这日才进京,金狐的帅印还未归还,所以这个时候还有元帅这个头衔。只是皇后为什么会单独召见她,倒是让她十分不解,需知前世她连皇后的真容都没有见过。 “皇后……要见我?”金狐有点迟疑地指了指自己,生怕那公公是传旨传错了。 萧献也觉得有些古怪,皱着眉问道:“这个时辰,眼看宫门就要下钥了,母后传金狐有什么要紧的事?” 康德朝萧献做了个揖,才道:“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只说请金将军随老奴入宫,若赶不及出宫今夜就宿在宫里。” 金狐是没有进过后宫的,被皇后召见本就游戏慌,一听要宿在宫里更慌了,将萧献的手也抓得更紧。 “莫慌,我与你同去罢。”萧献轻轻拍了拍金狐的肩膀。 康德看了看萧献,又看了看金狐,福了福手道:“殿下,皇后娘娘只召见了金将军。” “母后只召见金狐……”萧献皱眉思索片刻,对康德道:“本宫有些话要单独对金将军讲。” 康德忙道:“老奴远些候着便是。” 康德与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走远,萧献才转头对金狐到:“放宽心,母后召见你必是因我出城寻你,加上方才陈歌入宫嚼了舌根。你是初次入后宫,许多规矩必然不知,本宫叫长好跟着你,出了事本宫兜着就是。母后讲话有些刻薄,有委屈你便收着些,回头与我说便是。晚些我会寻个由头进宫,你如今还是兵马副元帅,没人敢动你。” 金狐听萧献这一番话,感觉自己就是立刻为这人死了都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便跟康德进宫了。 ———————— 前世金狐是没有进过后宫的,只知道这里头藏污纳垢,勾心斗角,俨然就是另一个朝堂。她守城是一把好手,可真要她和一群自幼被训练出来的女人斗法,怕是活不过三日她也就被害死了。 由康德引着,金狐径直往皇后宫里走去。她穿一身制式的常铠,头发束了一个马尾高高扎起,宫女太监都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女人,少不得要朝她身上多看两眼。 这眼神让她颇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这宫里的人,似乎想用一双眼睛从人身上挖出点什么似的。不似在南郡的时候,守城的兄弟虽然满面风沙,不比这里的人瓷器一般的晶莹,可他们的眼睛是极透亮的,让人看着安心。 “将军,凤仪宫就要到了,将军是朝堂上的人,后宫的规矩老奴本不便多嘴。可将军又偏偏是个女人,见到太后的时候只三样:少说,多看,跪着别起来。”康德缓缓地道。 金狐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多谢公公提点。” 康德轻笑两声,“将军客气了,您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啊。” 金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她虽不知自己怎么就被传成萧献心尖上的人,可这话却让她挺受用的。 ———————— 待到了凤仪宫,金狐整个人却有些蒙了,因为她全然没有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会住在这样的殿宇中。 在她看来,皇后应该是皇帝最亲最爱之人,凤仪宫也应是整个后宫最祥和,龙气最重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寝宫如同雪洞一般,每一个宫人都是一样呆滞刻板的表情,就连殿中的熏香似乎都透着丝丝的凉气。在这个殿宇中,似乎墙上的每一块砖,屋顶的每一片琉璃,都冷透了。 七彩琉璃珠帘后面端坐着一位女人,看不清楚容貌,但单从坐姿就能看出气质不凡。 只是那气质似乎是硬邦邦的,没有温度的。金狐甚至在想如果她是皇帝,进入自己爱妻的寝殿看到这样一幅情景,恐怕也会提不起兴致直接走人罢。 “你就是金狐?”珠帘后传来毫无起伏的声音。 “微臣金狐,给皇后娘娘请安。”金狐连忙跪了下去。 只见两位宫人打开那七彩琉璃珠穿成的帘子,陈皇后便走到了金狐的眼前。她穿一身极华贵的凤服,金狐看到她高耸的发髻和华贵,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些替她觉着辛苦, “金狐……”皇后的声音清冽冷艳,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年纪不大,本事不小。甭低着头了,本宫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天仙容貌,竟然蛊惑本宫的皇儿不愿选妃。” 第8章 进宫 萧献不愿选妃,这是金狐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本以为萧献只是不愿纳沈灵为妃而已。 金狐突然觉得自己入京的时间有些微妙,南郡只是碰巧在这个时候战败鲜卑,她也只是正巧在这个时候进京归还帅印,又碰巧赶上萧献不愿意选妃。 于是这个锅……大概也只能她来背了…… 于是金狐抬起头,直视着陈皇后说到:“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不愿选妃,在微臣看来必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微臣心系殿下,殿下好了微臣自然也好,绝没有蛊惑的道理。” 陈皇后上前两步,冷着脸道:“你倒是有胆识,敢与本宫顶嘴,守住个南郡便想要登天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脸面。想配我皇儿,你也要拎得清自己的分量,老实在我皇儿身边替他做事,本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可你若要打错了注意,也要瞧瞧本宫肯不肯。” 皇后这话说得尖酸刻薄,金狐却连毛也未掉一根。前世追着萧献跑的时候,多难听的话她也听过,那时她来京城述职,几乎成了城中茶余饭后的笑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从未入过皇帝的眼,却一心系在皇帝身上的老姑娘。 而今萧献对她可以说是极好的,虽然金狐也不知道这种好能维持多久,萧献又为什么对她这样好,但是比起前世来已经好很多了。须知在金狐眼里,别人对她的冷嘲热讽并不能伤她,真正能伤她的人永远只是萧献而已。 “姑母,这女人不知用什么手段蛊惑了表哥,表哥竟与她同吃同寝,这可是东宫从未有过的大事呢……”帘子后头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陈郡主穿着一身极其艳丽的宫装走了出来。 其实陈郡主说得有些过了,金狐是这一日才来到京城的,晚膳也确实是与萧献一同用的,可也只是一桌而食。金狐看了看皇后一脸震惊的样子,却觉得有些不对,萧献平时过得究竟有多“素”,才会仅仅一句“同吃同寝”就让皇后惊讶成这个样子? 皇后正要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一声“太子殿下驾到!”,成功的阻断了几个人的话头。 只见萧献穿着杏黄色的四爪龙纹服,高挑挺拔的身形,俊秀的面庞,让人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 “儿臣参见母后。”萧献朝陈皇后跪下。 “皇儿来的好……及时。”陈皇后眼皮子翻了翻,背着手走回软塌坐下。 陈皇后是继皇后,孝帝的原皇后在他登基刚满一年便已离世,萧献是原皇后姜氏所生,自姜氏离世后才养在继皇后宫中,于是母子感情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孝帝对原皇后本事百般宠爱的,故而对作为太后母家的继皇后并不上心,这些年陈皇后并无所出。 反而因为成王的母亲,越贵妃神似原皇后姜氏,所以颇得皇帝的宠爱。故而陈皇后有一个论调:得宠的皆是祸水,被冷落的才是良人。听见陈歌对她说金狐的事情,陈皇后便只觉得这人必定会狐媚惑主,必然是不能长留在萧献身边的。 “儿臣进宫拜见父皇,想着金狐在母后这里,便顺道过来看看。金狐在戍边长大,宫中礼仪知晓得并不多,儿臣怕她冲撞了母后。”陈皇后没叫萧献起身,萧献便一直在地上跪着。 “皇儿孝心,只是也该多疼疼你妹妹,怎得晚膳时竟将她一个人丢在客居?”皇后的语气颇有些不满。 陈皇后一说这话,金狐的脸立刻挂不住了,因为萧献来客居寻她的时候,她存了些私心,并未将陈歌在客居的事告诉萧献。而这时看萧献受了委屈,金狐忙道:“皇后娘娘,是微臣……” 金狐话未说完,便被萧献接过了话头:“是儿臣的不是,这便向郡主赔罪了,只是儿臣会带金狐北征,今日要与她商量北征事宜,让人听到实在不妥。”萧献说罢叹了口气,“因儿臣任性,沈家的势力倒向七弟,儿臣也只能多立些威望,好叫父皇安心。” 陈皇后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将萧献从地上扶了起来,“皇儿起来。本宫也知你这些年辛苦了,有本宫这不得宠的母后,你这太子当得也着实艰难。皇上子嗣单薄,本宫也只有你这一个指望,你今次出征最要紧的还是身家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切不可急功近利。” 萧献顺着陈皇后的手势起身,走到金狐身边道:“正是这个道理,儿臣这次便带了金狐出征,这一仗有她在胜算大增不少。” 皇后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皱了皱眉道:“如此……便有劳金将军了。” ———————— 宫门已下钥,萧献与金狐这晚便被留在了皇后宫中。 皇帝病了许多日,一直是越贵妃在身边伺候,算起来陈皇后已有半月没见过天颜。继子极少见地在凤仪宫过夜,陈皇后絮絮叨叨拉着他说了许久,都是些阵前惜命的事宜。 萧献在这一世是没有出征过的,而成王早早便领过兵,这一次之所以没有和太子争,便是想看他在鞑靼人手里出了丑,最好被鞑靼人一刀捅死才好。 然而前世萧献是御驾亲征过的,所以对出征倒也没有陈皇后那般担忧。安抚了自己的母后,便走出了陈氏的寝殿。 随着宫人走到皇后挪出的客居,便看见金狐的房中还燃着灯烛,他于是摆手让宫人离开,径自走过去敲了敲金狐的房门。 “谁?”房中人的语气有些戒备。 “是本宫。” 萧献才说了这一句,便听见里头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接下来便是急促的脚步。 然而里头静了好一会,门才被金狐推开,萧献立刻眼尖的发现,桌上多了一对五颜六色的珠花头饰。 “怎么有心思摆弄这些?你觉得宫人的头饰漂亮?这些收起来罢,回头本宫给你寻些好的。”萧献捻起一枚艳俗的珠钗,心道可怜金狐是戍边长大的,品味着实有待提高。 前世他并没有怎么注意到金狐,只觉得在牢里见到她的时候,那一身白色的曲裾极美,几乎让他念念不忘。 金狐自己也不喜欢桌上的珠钗,又生怕萧献误会自己,连忙摆手道:“殿下说这些珠花?微臣用不到这些,是陈郡主给微臣的,说是嫌微臣的打扮太过素净。” “本宫也没觉得她那火鸡一般的打扮好在哪里。”萧献冷笑一声,“她来你这做什么?可有为难你?” 金狐摇了摇头,并不愿意多提这个人。 其实方才陈歌倒真没有为难她,只是有给她讲了些姐妹之间的事,似乎就笃定了她便是萧献的太子妃,而金狐未来将是宠姬一般。 这人还幻想了一下自己成为皇后之后,可能被金狐作为宠姬排挤,忍辱负重地对皇帝温柔贤淑。什么后宫之争争得并不是美貌心计,争得只是皇帝的恩宠;什么即便是妃后相争,皇帝宠爱哪一方,那一方就必定会胜出;什么寻常人家的宅门中还有宠妾灭妻,何况是皇宫里。 金狐坐在她的对面心中简直尴尬,见她眼泪都要淌下来的样子,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素净些好,本宫喜欢你这样打扮。”萧献说完,理了理金狐的发梢。 金狐眯起眼睛笑了笑,突然抓住萧献的手,“殿下高兴怎样,微臣就怎样打扮。” 这一握倒让萧献有些意外,金狐在他面前一贯都是极克制的,虽然他也不习惯与人亲近,但几乎都是他主动去亲近金狐。 萧献觉得金狐的亲近极其难得,又不知该怎样表述自己是喜欢她亲近的,于是僵在那里半晌没动。而金狐因萧献来宫里寻她,便觉得这人是真心对自己好了,似乎是在前世求之不得的阴影中破出了一丝曙光,便想与他更加亲近。 萧献的这一僵,让她有生出了些怯懦,连忙又把手收了回来。 第9章 妖狐 金狐这一缩,让萧献彻底不知该怎么办。 他前世是明君,将自己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朝堂之上。他的父皇并不是一位多英明的皇帝,留给他的是一片官不清,民不顺的江山,甚至国库都因为累年的虚耗而极为空虚。 所以他上辈子几乎都耗在了如何让百姓更安居,如何让边关更安宁,如何让官吏更廉洁,如何让国库更充盈上。所有和情爱有关的东西,他都要一点一点的学。 “咳,方才那样很好。”萧献移开眼睛,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他的面色有些抱赧,头偏向一边,修长的手指随着手腕的动作划出好看的弧线。 萧献这时本就是一张青涩的脸,那有些无措的表情更显出些诱人的味道,纵使金狐活过两世的老脸也有些微红。她一把攥住萧献的手,细细捏来才发觉除了掌心有些茧子,那双手的手背十分细腻,简直好摸得要命。 气氛一时有些旖旎,萧献用没被金狐攥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脸,而后在她额上亲吻片刻。 金狐正沉醉在那温润的触感中,却听见头顶上一阵细碎的声响,不仔细听必然是听不见的。而萧献与金狐都是警觉之人,故而几乎是顷刻间,萧献便揽着她进了里间。 太子入宫不可佩戴兵器,所以萧献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他于是碰地一声打碎了茶壶,将碎瓷片夹在指尖。 萧献熄了屋内的烛火,纸窗透出外清晰地透出一个人影,萧献手中的瓷片当做暗器飞出,然而击中的似乎是什么金属制的东西。窗外那人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了一下,而后便是一阵衣袂飞舞的声音,萧献看金狐似乎有些受惊,于是便没有去追,而是一直护在金狐身边没有离开。 “方才是怎么回事?”金狐心有余悸,凤仪宫的琉璃顶上怎么会有人……而这个人,似乎还是在监视着萧献或者她的举动。 “宫中最近有些不干净,父皇也是因着这原因病的。”萧献皱了皱眉头,“今日去给父皇请安,便领了父皇的命督办这件事。” “督办?不日便要出征了,为何给你这样的差事?”金狐皱了皱眉头,这事应该交由羽林卫中的暗卫才是更好。 “父皇的心思不好猜,只是这次去看父皇时,他的情形实在不怎么好,料想也与这几日京中发生的异事有些关系。” 说罢,便将从周善喜与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听来,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讲与金狐来听。 京城有个大盐商江大齐,前几日带着商队进了盐往城里赶,正在京郊小道的时候却碰到一名白衣女子拦车。 在这人烟稀少的京郊碰上白衣女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骑在马上的江大齐似乎感到一阵寒意直冲上了天灵盖,拽着缰绳准备绕行。可在这白衣女子撩起面纱的一刻,江大齐却走不动了,而是皮球般一骨碌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江大齐听那女子的声音,在看着样貌,一把老骨头登时就酥了。也不顾管家和家仆的反对,立刻就将自己带在路上的两名侍妾赶下马车,极尽谄媚地将这白衣女子扶入了车内,自己也挤了进去。 当晚的江府不断传出宛如天籁的丝竹管弦之声,可第二天一早起江府便无人进出,江家的布坊也不再开门。待到邻里觉察出不对,官府的人冲开江府大门时,却见内中尽是一片尸体,这些尸体并无半点伤痕。 “这又与宫里有什么想干?不过是命案而已,何须要惊动到太子头上?”金狐皱了皱眉。 “光是命案自然牵动不了父皇,只是这江家的死法太过匪夷所思,便有人传言这事是妖狐所为。且在数日以前,父皇与越贵妃在宫中竟见到了名白衣女人,此事波及到宫中,便是天大的事情。”萧献叹了口气。 “白衣,白衣……”金狐顿了顿,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这便是前世有名的“妖狐夜出案”,金狐前世在京中呆了不过两天,还了帅印封了郡主便回到南郡。只是今世要她涉足进这个案子,她却是毫不知情的,完全无法成为萧献的助力。 “这案子我只是督办,明日便会有人入宫与我一同办案,那人……”萧献又露出那种不能忍受一般的表情,与前几日提到此刻时近乎是同一表情。 “殿下说的……可是那日在东宫被当做刺客的人?” 萧献点了点头,笑道:“真是冰雪聪明,便是他了……明日我引荐他与你认识。” —————————— 第二日清早,萧献方起身听见下人传话,说羽林卫副使柳沐珝求见。 他这个太子本就做得自律,已经养成了事必躬亲的习惯,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也不要。只见他一边系着帽带,一边朝那传话小厮道:“奉茶,叫柳沐珝在前厅等我。” “等什么等,卑职来伺候太子殿下梳洗更衣啊!” 萧献闻声回头,只见一名身穿羽林卫武服,腰挎长刀的青年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伺候我?我可不敢,保不齐让黔国公一刀给切了。”萧献扣好腰封,指了指柳沐珝笑道:“你就不让我过一天安生日子。” 羽林卫副指挥使柳沐珝,乃是开国元勋——超一品大员黔国公的曾孙,十四岁便因容貌出众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正因如此,没有多少世家子弟愿意与他结交,毕竟只要是站在柳沐珝身旁,落到佳人眼里便必然成了陪衬。世家子弟大多心高气傲,哪有愿意做陪衬的道理?萧献却不一样,他年幼时相貌并不出众,而柳沐珝是自小是他的伴读,那时两人便好得形影不离。 似乎萧献这人对人完全不存在妒忌,只存在欣赏一般。 萧献执掌东宫后,柳沐珝也时常会去东宫找他,因为家世显赫,柳沐珝的地位与皇子几乎是平的。而萧献前世的贤妃柳氏,便是柳沐珝的嫡出妹妹。 “唉,听闻南郡的女元帅回来了,我昨日便到你殿里去探了一探,你那东宫可比皇宫守卫森严,我竟差点暗卫被扎一脸暗器。”沐珝说完笑了笑,“那女元帅与我想得可不一样,快叫她出来让我近处瞧瞧。” 正巧这时金狐也从客居中出来,见到柳沐珝只是微微愣了片刻,便对他做了个揖。 “柳大人。”金狐不亢不卑道。 “咦?你认识我?”柳沐珝指了指自己,“殿下同你说起过我?他可有说我断案如神?今次的案子有我在这里,便不会让殿下费一点脑筋。” “……”萧献没有与金狐说起过柳沐珝,只是他与柳惜梅长得太像了,对于前世的情敌,今世也可能会继续做情敌的人,金狐自然不会忘记。 “唉,女元帅你真是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一到京城便碰上这百年不遇的奇案。我们原以为只是杀人命案,可现在看来比杀人命案复杂许多。”柳沐珝深深了解萧献的秉性,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道:“昨夜宫里出大事了!” 萧献微微一愣,挑了挑眉毛道:“能惊动你这么早来与我说,必然不是小事。用过早膳了么?去前厅边吃边说罢。” ———————— 皇后宫中一向简朴,但厨子的手艺是极佳的。柳沐珝拿了个热烘烘的白面大馒头,一边夹着封腌小菜,一边对萧献到:“你可知前几日江家的命案就不止是灭门,奇的是:仅仅一个晚上,江家连人带狗,就连水塘里的鱼和厨房里要下锅的鸡,所有的活物全都死光了。仵作去验过,没有一点伤口和血迹,附近居民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今早送米的伙计敲不开府门,才被人发现的。” 萧献自己添了粥,给身边的金狐也添了一碗,见柳沐珝盯着自己的手不放,便抬起手看了看,道:“怎么?我手上有什么让你怀疑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看你这双手,实在是再好看也没有了。”柳沐珝眯起眼,颇为羡慕的样子。 萧献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骨节十分匀婷,这双手并不是包养出的柔弱之美,而是散发着一种充满了力量的美。然而柳沐珝提到手,却让金狐灵光一闪,放下碗到:“你说江家不止是人,家里所有的活物都死绝了?” “真是这才奇怪,杀人便罢了,将活物全部屠尽,这是个什么道理?”柳沐珝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 “就怕不是故意这么做的。”金狐皱了皱眉,对沐珝道:“柳大人,能否带我们去江家走一趟?” 第10章 妖狐 三人来到江府门口,便看见京城的衙役已将宅门封锁,不许人随意进出。 这群人虽不大认得太子,却是认得柳三公子的,连忙差人入内禀报了府尹潘宾。只一会功夫,潘宾便亲自出来,如临大敌般将三人迎了进去。 由府尹陪着径直走近了内院,一路所见都是倒在地上的人和牲畜,却连半滴血也看不到。柳沐珝见有个仵作正在验尸,便过去蹲下道:“这人是怎么死的?” 那仵作抬头一看到柳沐珝,忙拱手说道:“禀柳大人,这江府上下死得离奇,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因卑职一时也不能断定,需将尸体带回衙门细查。” 柳沐珝点了点头,找仵作借了双手套粗略翻了翻尸体,摇了摇头道:“确实不像中毒。” 这时,只见金狐也蹲下身,对着那个尸体看了半天,也不动。柳沐珝蹲在她边上,半晌才抽了抽嘴角道:“认识?” 金狐也不回答他,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沉吟片刻,才站起身对从旁站着的府尹道:“这案子你们办不了。” 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条死鱼,吩咐仵作准备了些东西,而后走到房檐下去。 那仵作很快给她拿来一只碗,只见金狐嘴里叼着一把刀,往那碗里倒了小半碗绿色的粘稠物,而后两只手抻住了那条鱼。 “可是发现了什么?”萧献见她将鱼体内的什么东西挤进了大碗中,便问她。 “还不确定,需得试试才能知道。”金狐皱着眉头,朝碗中撒了些药粉,便在那碗中细细搜寻。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金狐拿起大碗递到萧献面前。几个人围过来看,发现那绿色的粘稠液体中,方才鱼身上挤下的水滴似的东西在不断扭动,金狐拿银针戳破一个水滴,竟发现里头是一条扭动着的小虫。 “殿下,赵府的人,是被蛊虫杀死的。”金狐看着萧献肯定道。 “南郡的蛊术?”萧献皱了皱眉头。 “是,南郡这些年内忧外患,平南王的威信又不够高,黑衣苗常常会起□□。从前的□□都被我义父与郭启将军镇压下去,没想到这次他们竟会将手伸到京城中来。”金狐叹了口气。 金狐记得前世妖狐案是草草了结的。这其中的原委,应该是她前世来帝都交还帅印后,便即刻启程回了南郡。并且回去后她立刻提议出兵,随义父兄长将黑衣苗狠狠修理了一顿。 那一战让黑衣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首领自然无暇分心于京中的“妖狐”。 可这一世她会随殿下北征,那便一定要修书一封劝义父打下黑苗。并且她感觉这一世的妖狐案没有这么简单,似乎除了黑衣苗,还有什么人在参与其中一般。 “小狐狸真是不简单!”柳沐珝啧啧两声,“我原以为你只是会守城,没想到竟然还知道蛊术。怪不得咱们殿下让你住在东宫,原来你真这般厉害!” 金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守城?那只是我的副业而已,我原是个药师。”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萧献似乎从未见过她这种样子,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才道:“若是蛊术,为什么独独针对了江家?这次的灭门不是寻常人能够做的,谋害江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父皇与越贵妃看到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不是这位京中兴风作浪的妖狐,这些现在都要着手去查。” 说到这里,萧献想到什么似的停了停,又道:“这样的蛊无声无息,若是被人下在宫中,后果不堪设想。况且那‘妖狐’似乎还能在皇城自由出入,宫中前些时日盛兴的疫症究竟是不是疫症,倒是难说了。” 金狐点了点头,见萧献神色焦急,又安抚似的道:“这蛊下起来并不容易,宫中守卫森阳,他们是用不了的。只是黑衣苗的蛊术花样很多,只要他们的人能混进宫,就总能闹出些事端。我想先留下来看看这个蛊,若他们再施我们也好有个应对。” “那本宫先入宫一趟,与太医院和禁卫军交代些事情。小沐陪金狐留在江府。” 萧献说完,便要了马往宫中赶去。 ———————— 萧献走后,柳沐珝便坐在屋顶上,看金狐忙忙碌碌地样子。 “唉,我竟不知谁更像办案的,你与他都这样忙,好像天下间就我一个闲人似的。”柳沐珝看了金狐半晌,从屋顶上纵身一跃,足尖点地落在她身边。 他本是羽林卫,之前又在府衙当过差,这下被从未办过案的金狐和萧献比下去,心里十分不爽快。 “这案子本就非你所长,况且后头多得是用得到你的地方,暂且让你闲着你就该偷着乐了。”金狐一边捏着银针朝那蛊虫刺,一边和柳沐珝闲扯。 柳沐珝见金狐一直盯着蛊虫,似乎那蛊虫比他有吸引力得多,他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他可以说是同辈中仅此于皇子的人物,平日里那家姑娘见了他不是羞红了一张脸,连眼睛都是不舍得从他身上移开的。这样的冷落,对他来讲几乎是头一回。 “唉,真没想到小献会拒了沈家的婚,按照他之前的说法,沈灵几乎是按照他要的模样张长出来的嘛!”柳沐珝拿脚跟磕了嗑地砖。 金狐手一抖,一针将碟子里的蛊虫刺死了。 “殿下要的……是什么模样?”她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问。 “他啊……他从前对我说家世是第一,仪态是第二,不过如果是心思深沉的人,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柳沐珝眯着眼睛想了想,又道:“啊,小狐狸我说得不是你,是说高家那个最爱耍贱招子的大小姐。你是咱们的兄弟,是要辅佐太子爷登基的人,哪能没有点筹谋……” 在所有人心里,大概都没有将她当做萧献伴侣的人选,而只是将她当做萧献登基路上一枚好用的棋子。陈皇后是这样,柳沐珝也是这样,那么在萧献心里……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金狐想到前一世萧献会对她那样冷淡,大概就因为自己家世不够好,长相也不是拔尖的,在南郡守城时又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之人。 这样的人,如何入得了太子殿下的心?怕是入眼都难罢。金狐勉强一笑,“你说殿下……选妃以门第仪表为重?最厌恶心思深沉的女人?” “是啊,咱们这位太子爷,从小就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什么家世显赫有利于稳定朝纲,什么心思淳厚不易有宫闱之争,今后的子嗣也更得以保全……我就说他这哪里是自己娶妻,简直就是为这个江山社稷挑皇后。这位注定是勤政一辈子的,身边还没有个贴心的好女子,小爷也替他心疼啊……”柳沐珝说着,揽过金狐的肩膀,“小狐狸,你对他的情可是藏也藏不住,只是若想在他身边留久一点,便将自己藏深一些。不过也别怕,还有小爷疼你啊!” ———————— 萧献从外头进来,就看见柳沐珝搂着金狐的肩膀,两个人并排坐在颇凉爽的抄手游廊中,沐珝那风流倜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调戏金狐。 他只感到肚子里一阵发酸,啪地一声折断了手边的花枝,朝柳沐珝的眉心掷了过去。 “哪里来这么大的邪火?”柳沐珝笑嘻嘻地接住花枝,见萧献盯着他放在金狐肩上的手,愣了片刻才讪讪地放下手道:“你这人真是刻板,守旧!我们与小狐狸是兄弟,搂一搂肩膀怎么了?没准我以后一个想不开,就把我们小狐狸给娶过门了呢!” “你倒是敢!”萧献冷笑一声,“方才你们在聊什么?” “唉,你这个木头不在了,我们自然是聊些有意思的。”柳沐珝朝萧献眨了眨眼睛,“我们在聊太子殿下,你甚么时候娶我家妹子啊?” 柳沐珝这人大大咧咧的,又因为平日都是被众星捧月的捧着,便极少在意别人的感受。这时金狐低着头,手已然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了,而在她旁边的柳沐珝还浑然不觉。 “我几时说过要娶你家妹子?”萧献飞快地看了金狐一眼,见那人低着头一动不动,真没把握方才柳沐珝同她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 柳沐珝啧了一声,摆手道:“装甚么装!从前在学堂的时候你是怎么与我说的?娶妃以门第为重,要最厌恶心思深沉的女子,如今你拒了沈家的婚事,不是因为心系我家妹子……” “柳沐珝!”萧献厉声打断他的话,他发觉柳沐珝每说一句话,金狐的头似乎就矮了一分。他瞪了沐珝一眼,在金狐旁边坐下,“小时候谁懂这些?你可别去和柳妹妹乱说,日后本宫定是会给她寻个好人家的。” 说着,萧献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抬了起来,手中拈着在宫里折的大红色茶花。 将那茶花别在金狐鬓边,他凑到金狐耳旁温声道:“心思深沉有什么关系?家世不够显赫又如何?本宫日后的正妃,只要一心对本宫好,便足够了。” 第11章 蛊毒 从前世到今生,这是金狐第一次戴花。因为是从宫里出来,她这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常服,简单挽了个发髻,加上她的皮肤极白,配那红花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若是在南郡的时候,同僚们看见金狐戴艳红色的花,必然要将她笑上一整年。然而现在是在京城,而萧献……眯着眼看她的神态似乎很温和。 金狐抬手摸了摸那山茶花饱满的花瓣,内心却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滋味。 萧献这个人,按照前世宫中流传出的传闻形容,便是乏善可陈四个字。前世萧献当了十几年皇帝,怕是连御花园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甚清楚。 而如今,他竟能从皇宫中给金狐带出朵花儿来,这不得不让金狐有些疑惑,这个人这一世怎么会变了这样多。 前世两人的接触着实是太少,金狐只记得初来京城的时候,他带着朝臣出城十里相迎。金狐见到那个孑然而立的人的瞬间,几乎是立刻臣服在他脚下。 从此以后,她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一心想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想被他看见。 萧献那时待她只是君臣之礼,即谦和又不失威仪,群臣夜宴的时候待自己的正妃毫不掩饰的爱护,让金狐的眼睛几乎都不敢看向太子的坐席。当太子面对她的时候,金狐却觉得这人大概是冰做的,否则为什么站在她面前,却也让她不敢触碰一分。 而今生,萧献对她的态度却让她生出了另一种不安,就像是隐藏在暗处的一个摆设,突然一下成了个角儿,被关注的感觉除了无措,还有几分上不了台面的难堪。 “宫里情况怎么样?可有再让太医替皇上诊脉?”金狐有些尴尬掐了掐自己的指腹,转移了话题。 萧献愣了一下,答道:“我已让宫中加强了防备,父皇的病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我料想还是蛊术。想必太医学的都是正统医术,对巫蛊毒一类没甚么研究,才会如此。” “啊……那大约就是蛊了。”金狐低下头,眼神闪烁地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花。 “所以我已禀明父皇,宫中没有合用的御医,请你进宫去给父皇看诊。”萧献神色平淡地道。 金狐一听这话,抚着茶花的手一个没小心,居然扯下了两朵花瓣下来。 “殿……殿下恕罪……微臣,微臣……”金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花瓣,噗地一下跪了下去,一只手攥着那两瓣花。 萧献从上方能看到她的睫毛一直在抖,整个人似乎紧张得不能自己。 “小沐出去,我与金狐有事情要谈。”萧献的脸色微变,看了柳沐珝一眼。 柳沐珝盯着这两个人,总觉得两人的气氛似乎有点怪。可因为对萧献根深蒂固的认识,加上他本身似乎没把元帅和女人画上等号,便也没往其他方面想,点了点头便纵身跃出了围墙。 ———————— 萧献一看那人消失在围墙下,便上前两步轻而易举地将金狐抱了起来,紧走几步一脚踢开江府主宅的门。 进到屋内他便将金狐放在桌台上,双手撑在她身侧,劈头就问:“为何这样怕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不过是一朵花,你跪什么跪!难道我会为了它怪罪你?” 萧献直视着金狐,胸口起伏的频率比往日快了些,他的眼神很澄澈,却也有一丝不解和受伤。 金狐哪里忍心看他这个样子,连忙道:“殿下,我不是怕,我是太……太……” 太在乎你,太思慕你,这话金狐梗着说不出来,然而萧献登时就懂了。 若不是自己前世那样对她,怎么会让金狐这样患得患失?前世分明是自己瞎眼选错人,还害金狐死得那样惨,这一世自己竟还有脸去对着她发脾气…… 想到她前世断了的手骨,满身的伤痕,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半张脸……萧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收敛了所有情绪。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是我的错。”萧献轻轻将金狐搂紧怀里,一边有些生涩地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只是你看,你与父皇总是要见的,我只是觉得这次是很好的时机。我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你,所以去见见父皇,好吗?” 这是萧献第一次在金狐面前用“我”这个字,也是他第一次向金狐服软,虽然从前他也没什么机会在金狐面前示弱。然而他的这种语气,已经让金狐彻底愣了,也无法再去纠结与当朝皇帝“总是要见的”是什么意思。 金狐抓紧萧献的广袖,小声道:“殿下并没有任何错,只是微臣想到要直面天颜,所以一时不能接受。殿下为微臣着想,微臣去就是了。” ———————————— 金碧辉煌的潜龙殿,与东宫的简朴风格实在大相径庭。殿顶上吊着五爪金龙,呲牙咧嘴地瞪着人,香炉里散出阵阵浓烈的香,似乎要遮掩住什么似的。 金狐跪在孝帝床边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是一阵多过一阵的失望。 她前世并没有见过这位皇帝,而在萧献登基之后,她是见过多回的,甚至陪萧献御驾亲征过一回。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病弱的皇帝,全然没有萧献身上那股沛然的龙气。没有人是天生的帝王,萧献之所以有那样的气势,大概与生母的耳濡目染,以及萧献作为皇孙时老皇帝钦点的太傅有关。 “你就是金狐?那个守住南郡要塞的兵马副元帅?”孝帝看了金狐一眼,语调虚浮。 “微臣金狐,为陛下请脉。”金狐说着膝行两步,隔着丝帕扣住了皇帝的脉门。 只诊了片刻,金狐便皱起了眉头,这皇帝的脉象确实糟糕,必然是常年的不加节制导致的身体虚亏。相比之下,他体内的蛊虫似乎不值一提,下蛊之人似乎也没想要这皇帝的命。 “陛下的身体的确被蛊虫所侵,不过要治容易。”金狐将手收回来,点了个方子让旁边的太医抄下来,便吩咐人去准备引蛊的事宜。 引蛊用的是苗疆的古法,宫里没有现成的器具,金狐于是详细给宫人描述了所需器具的样式和材质。 片刻后,那几个宫人领了命退下去了,金狐便又朝孝帝道:“陛下,现在是巳时,引蛊少则需要两个时辰,多则半日。引蛊时虽不至于疼痛,可也颇有些辛苦,望陛下多一些耐心。” “朕的病……你不用一日便能治好?”孝帝方才便晓有兴致地看着金狐,如今见她转身回来,眼中的兴味也更浓了。 “用不了一日,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蛊术。”金狐微微摇头。 “皇儿说你善医,可你又是个守城的守将,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孝帝朝金狐招了招手,“过来些,你年纪不大罢?” 金狐略略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微臣二十又二,自幼本是学习医术的,被义父捡到后本在营中做军医,去做武官也是被父亲赶鸭子上架。” 这时,孝帝的眼睛彻底张开了,将金狐仔细打量一遍,才勾起嘴角笑道:“我皇儿用人……倒真有几分眼光。” ———————— 孝帝这话说的不似褒也不似贬,金狐因吃不准他的性性子,故而也不敢接话。 这时,只听一直垂首立在旁边的萧献道:“父皇,孩儿此次督军北疆,便是想带金狐同去。” 孝帝一听这话,冷笑道:“胡闹,北边的鞑靼人凶蛮,你也对朕说过,今次是要打得他们不敢再反。金狐是守城的良将,自然是留在皇城,和你去北边……” “陛下!”金狐未等孝帝说完,便咚地跪在地下道:“微臣无论生死,都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殿下到哪里微臣便跟到哪里,殿下要微臣做什么,微臣便去做什么。纵然是死,化作孤魂也是要远远在殿下身边看着他才好,还望陛下成全。” 打断天子说话,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可萧献听到这话却只顾得上暗自欣喜。这人平时在他面前磕磕巴巴的,一棍子打下去也蹦不出一句好话,如今倒是能说。 他似嗔似笑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金狐,又见孝帝神色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忙收敛起表情,有点懊恼自己的失态。而孝帝被金狐打断后,并没有生多大气,却也没有叫她起来,只对萧献冷淡道:“皇儿,你许久没见你的皇祖母,去看看吧。” 萧献微微一怔,忙跪地道:“儿臣思念皇祖母,可儿臣更挂念父皇的病……” “你在这里能做什么?挂念朕?是挂念你一手提拔的这位帅才罢?怕朕教她吃亏?”孝帝脸上虽挂了个笑,语气却冷冷的,“你皇祖母整日的念道你,你倒好,五次进宫倒有三次是不过去的。这便是你对皇祖母的孝心?” “儿臣不敢,儿臣这便去拜见皇祖母。”萧献说着,朝旁边的周善喜使了个眼色,又给金狐递过去一个一半歉意,一半安抚的笑容。 见金狐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萧献便退出了潜龙殿。 第12章 蛊毒 引蛊的准备相当繁复,大约是孝帝之前从未见过巫蛊之术,竟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致,似乎金狐要动的不是他的身子一般。 金狐在他面前摆弄引蛊的器具,他看得极认真,还时不时地朝她询问一二。 “陛下,这蛊虽不难解,但陛下千金之躯,微臣害怕若是不够专注,会出甚么纰漏损伤龙体。微臣在应对间若有不周,还请陛下谅解。”金狐这话说的,便是不想再和皇帝谈下去。 其实孝帝中的这种蛊,她闭起眼睛都能治愈,可金狐有这样的一个毛病,就是若面前的人对萧献不好,她便连理也不想理。若这人不是萧献的皇帝老子,她是断不会救人的。 所有的准备工作刚刚就绪,就看见外头进来一个宫人,在潜龙殿的掌事太监朱柄耳边嘀咕两句,那朱柄便走到孝帝面前轻声道:“陛下,越贵妃娘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孝帝微微皱眉。 金狐见他的反应诧异地挑了挑眉,心想这孝帝不是极喜欢越贵妃么?何以竟然是这么个态度…… “贵妃娘娘说是来为陛下侍疾,陛下,贵妃是带着娘家三小姐与沈相的女儿来的。” “烟儿进宫了?”孝帝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眯起眼睛思索片刻,“让她们进来。” —————————— 待到那三人进入潜龙殿,金狐的目光一下子钉在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孩身上。 方才朱柄说话时她没有注意,沈相的女儿说的便是萧献前世的太子妃与皇后,与成王合谋篡夺皇位的沈灵。 金狐记得她比萧献短上两岁,如今便是十六岁的年纪,可已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对于美人,金狐一向是颇爱欣赏的,可只要她想到前世浑身是血的萧献,就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女人才好。 “臣妾给陛下请安。”越贵妃抽泣着带两位女孩儿给皇帝请了安,边拿帕子擦着眼泪边道:“陛下可好些?臣妾不在陛下身边,却是时时刻刻都想着陛下的安危,实在□□,便来了。” 见孝帝没什么动静,她便又加了一句:“烟儿也与臣妾一样呢。” 一听到“烟儿”这个名字,孝帝的眼神立刻暖了些,转过头朝三人的方向看去。这时金狐的目光也便转向了那边,见除了粉色衫子的沈灵,大红宫装的越贵妃外,还有一名一袭水绿色衫子的少女,站在越贵妃的身侧。 这位绿衣少女也说不上有多美,虽然年轻,可那与越贵妃有几分相似的长相,仿佛还没有贵妃那么精致。皇帝这么看重她的原因,大概是这位越烟儿,与孝帝已故的皇后更加神似了吧。 只是金狐不知怎么的,却觉得似乎从哪里见过越烟儿一般,还感到自己见过这女孩儿不止一次。 “烟儿。”孝帝叫了一声。 “烟儿给陛下请安。”越烟儿也不多言,硬邦邦地说了这一句,又硬邦邦地跪了下去。 而皇帝似乎并不以为逆,咳嗽两声道:“随你姑母在旁候着罢,怎么沈灵也来了?” “沈灵与景儿婚事已定,说一定要来为皇上尽孝,我便让她来了。”越贵妃说完,便盯着在皇帝身边坐着的金狐。 金狐心里本是存着些其他事的,这位绿衣少女是谁,皇帝对贵妃的态度为何会如此,今后该如何对付沈灵,这些问题在她脑中交织着。而越贵妃的目光太过凌厉,才让她回过神来,想着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于是立刻要起身退到一边。 孝帝却立刻看出了她的意图,对她摆了摆手,“你且做你的事,她们至多也只是过来候着,你却是要救朕的性命,哪有你起身让她的道理?” 这话便将金狐抬得高了,越贵妃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她仔细看了金狐一会,才娇嗔道:“皇上,这女人是哪里来的野狐禅,皇上竟许她随意胡来,若是伤了龙体……” “禀娘娘,皇上的龙体受损并非病症,而是中了蛊……”金狐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将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后,才继续道:“微臣在南郡时曾是阵前军医,在平苗乱时各类蛊毒见过不少,陛下所中的蛊毒不难医治。” 说完后,又看似无意般地扫了一眼三个人的脸色。 “不难医治?”越贵妃冷笑,指着金狐道:“宫中那样多的太医都看不出皇上的病,偏你一个丫头片子看出来了,还说能治好,臣妾却不信呢!” “放肆!”皇帝厉声一喝,扬起手就砸了一个药碗。 这下可是非同小可,满殿的人都跪了下来。孝帝在帝王中并不算暴虐的,平日甚至十分柔和,故而越贵妃似乎全然没想到他会发怒,一时间竟有些愣了,被越烟儿轻轻扯了扯裙摆才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臣妾……臣妾……”越贵妃语气十分委屈。 “贵妃,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些年朕太纵着你的性子,倒让你在朕面前越发没有规律。”孝帝垂下眼,颇深地看了贵妃一眼,“如今朕还在这里,你就要对朕的人指手画脚,妄议朕的决断?朕不在的时候,怕是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罢?” 听孝帝讲到这里,金狐心下倒是有几分了然,他必然也是知道自己中的蛊毒有蹊跷,才来这么个敲山震虎,只可惜震错了人…… “陛下,臣妾不敢!臣妾绝不是不相信陛下,是不相信……”越贵妃也被皇帝突来的怒气唬了一跳,须知从前皇帝对她是颇放任的,这日不知怎么却反常得很,这样驳她的脸面。 “你不信她?”皇帝看了看金狐,又抬起眼皮看了越贵妃一眼,“朕却信。” —————————— 金狐在潜龙殿忙了一晚,待到解蛊完毕后皇帝早睡着了,她于是收拾好自己随身带着的瓶罐,便被朱柄送出了潜龙殿。 一路上朱柄倒是没什么话,却对她十分恭谨。 “将军,有周公公在旁陪着,咱家就不送您出宫了。陛下一时半会醒不了,可醒来必定是要传您入宫的,您这几日且好生装扮着罢。”那朱柄对她一笑,仿佛比对方才的贵妃还周到。 金狐愣了一愣,才朝他礼了礼道:“多谢公公提点,那金狐便告辞了。” 说罢,便与周善喜一同上了马车。东宫离皇城虽不远却也不近,周善喜想伺候金狐在车上躺一躺,金狐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不过是一夜未眠,她从前在阵前救治伤患时,曾四五日不眠不休过,比起现在要辛苦得多。 此次进宫,让她对宫里的局势有了些与前世不同的认知。比如皇帝对太子并非全心信任,对贵妃也并非一心宠爱,贵妃目前手头上最合用的棋子应是越烟儿。 不过皇帝应是错了主意,他知道自己中蛊与身边人有关,只是怀疑错了对象,从方才几个人的反应来看,贵妃与他中蛊应该无关,下蛊的人是越烟儿。 只是金狐不怎么明白,她原以为下蛊的不是贵妃就是沈灵,因为她们错估了萧献的能力,认为在南郡□□时东宫执政,必定是震不住□□的,太子的名望也会一落千丈。不料萧献竟将南郡的战乱处理得这样好。 可越烟儿下蛊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也是为了萧景?她前世与萧景有什么瓜葛? 金狐正想着,那车便行到了东宫,周善喜让马车一路驶到了客居,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下来。 “将军可回来了。”长好一见那马车,连忙迎了上来。 “回了,殿下几时回的东宫?可醒了?”金狐问。 长好给她问得一愣,忙答道:“将军是在问奴才?昨日殿下与将军一同进宫,便不曾回东宫来。宫里的消息是殿下去太后那里,袖中藏着的闲书不知怎么落了出来,太后发了好大脾气,叫殿下跪了一晚上祠堂呢。” “殿下还在宫中?”金狐皱了皱眉头,转头朝自己身后的周善喜道:“那你怎么随我出来了?怎么不在殿下跟前伺候着?” “将军息怒,若不是殿下吩咐,奴才哪里就敢乱跑。只是殿下说了,要奴才一直牢牢跟着将军,若将军在宫里受了委屈,殿下便要立刻赶过来给将军解围呢。”周善喜抬眼看了看金狐。 “罚跪……这天虽热却湿,若是跪久了怕是不好……”金狐皱了皱眉头朝长好问道:“看的什么闲书?这都一晚上了,还要罚多久?” “还能有什么闲书,左不过是写情呀爱呀的,殿下这些日子好生奇怪,从前这些书是从来不翻的,前几日还悄悄叫奴才寻了去,这可怎么好……”长好也学他师傅的样子抬起眼看了看金狐,立刻低下头。 金狐登时就怒了,指着长好的鼻子道:“好糊涂!你们平日在殿下身边,也该多规劝着点,怎能反倒帮他去寻?” 长好一听跺了跺脚,咬牙道:“我的将军呐,殿下若不读这些闲书,那花儿是如何戴到您头上去的?” 第13章 轻薄 萧献出宫时天已微亮,太后到底还是心疼他的,只让跪了两个时辰便叫睡下了。第二天又吩咐小厨房做了许多他爱吃的,叹着气嘱咐了几句就遣人送他出宫。 其实于皇子而言跪祠堂并没有多难过,对于太后而言他这个孙儿看些闲书,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有他与皇祖母知道,昨日他之所以会被罚跪,是因为他对皇祖母坦白了,想迎娶金狐为太子妃的念头。 皇祖母的震怒他是可以想到的,因为在所有人眼中,金狐都不是太子妃的上佳人选,包括前世的他自己。可是上佳人选又有什么用?沈家能扶他起来,便一样也能反了他,与其依靠旁人,不如这个天下是自己挣来的天下。 况且他的生母是太后嫡亲的侄女,而原皇后又只得了他这一个孩子,故而太后总是将他当心肝一般地宠着,皇位必然是属意于他的。他要娶金狐,而萧景又娶了沈灵,太后必然会为遏制沈家做些什么。 至于金狐,他并不想让她如前世一般劳累了,上辈子他给她带来的只有灾难,这辈子他希望她能过得很好,最好是能够比其他任何女人都要好。 萧献一边走一边想着,不多时便走到了宫门口。 ———————————— 宫门外,金狐站在他惯常乘的马车边上,拿脚尖在地上画着什么。倒是旁边的周善喜望见了他,便拉了拉金狐的衣袖,金狐这才抬起了头,连忙快步朝这边走来。 “殿下跪了一晚上?身体可有不适?膝盖疼不疼?”金狐皱着眉,脸上的关切遮也遮不住。 “哪里就有这么娇贵。”萧献喜欢极了她这个样子,展颜朝她笑了笑,却还是将手虚搭在了她的肩上。 金狐见他这样,以为是累得狠了,便一门心思撑着萧献往马车那边走。小心地将太子殿下扶进马车后,她便也跟着坐了进去,还嘱咐周善喜不要进来。 “怎么?有话要与我说?”金狐嘱咐完周善喜,萧献便问她。 金狐摇了摇头,两手一抬开始挽袖子,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与人动手。 这时萧献坐在马车中,而金狐却是站着的,车帘子透出微弱的光线打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更显出些气势来。 虽然真要打起来,只怕金狐连他的毛都伤不了半分,可不知怎么地,萧献居然觉得从内心生出一股类似于“惧”的情绪。 “金狐,你这是……”萧献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金狐往他身旁一坐,给他垫了两个软垫让他侧身半躺下后,便将他的腿搬到了膝盖上。 “殿下昨日跪得久了,微臣给您按按腿,轻了或是重了殿下只管言语。若是困了便休息罢,不用理微臣。”金狐说着便低下了头,一双手在萧献小腿处专注而灵活的揉捏。 轻重适宜的力道,温和暖心的言语,萧献看着眼前这个柔顺的人,心里满满涨着一股别样的情愫。 这人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他前生是领教过的。虽然一直无缘得见她守住南郡要塞那一战,可那一战的凶险程度和在众武将心中的地位,让萧献对她几乎是敬畏着的。 他原本以为这人像一块铁,或者像一根刺,即便被她思慕着,也是硬冷的,没有温度的。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柔软,又是这样的美好。 “殿下不用理微臣,只管眯着罢。”金狐见萧献一直盯着她,小声提醒。 她这一句话让萧献回过神来,惊觉方才竟然看她看呆了。 “本宫不困。”萧献支起身子,侧过脸更仔细地看她。 白皙的皮肤,澄澈的眼眸,小巧的鼻梁,丰润的唇瓣,就连眼尾那一颗浅棕色的小痣,似乎都特别能挑起他心中那股情绪。 金狐感觉到萧献的靠近,把头埋得更低了,讷讷地犹豫半晌,才道:“那微臣陪殿下说话?” “昨日皇祖母到底没狠心罚,跪了两个时辰便让我睡下了,倒是你,正经是一夜没睡罢?”萧献叹了口气,伸手去抓住她的手,“我是不困,可你也不困?即便不困手也累了罢?”。 金狐见萧献的表情不怎么好,顷刻间变得有些紧张,试探着道:“是微臣的力道不够还是太重?殿下觉得不舒服?” “不是,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怕你受累而已。”萧献叹了口气。 他的脾气难道很差么?为何金狐每每与他相处,总是一副患得患失,怕惹他发怒的样子? “微臣不累。”金狐见萧献没有生气,便低下头抿起嘴笑了笑,手上的功夫就要继续。 “你不累,我却不忍。”萧献的身体微微前倾,宽阔的肩背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罩在当中,在她耳旁轻声道:“金狐,我留你在京中并不是要让你受苦的,也不是因为你有用,所以我才会留你。不要总想着对我好,尝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多接受我一点。” 耳边的声音低沉而磁性,登时震得金狐心跳如擂鼓,萧献这么近地在她面前,那样的英俊而挺拔,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太刺激了。 而萧献的目光似乎一直没离开她的脸,一只手轻轻顺着她后颈处的旋发。 金狐的脑袋中一团浆糊,懵懂间却感到萧献浑身一震,然后不可置信般地退开身子,盯着她的衣裳看了许久。金狐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抬手打开门帘,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殿下!”金狐虽知他工夫不弱,可还是生怕他磕到碰到,见那人平安着地后,她才舒了一口气,这时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那常服腰摆处的系带……居然被人解开了一根! —————————— 萧献从马车中逃出来,满面通红地径直去了外宫城。 方才他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竟对现在还是兵马元帅的金狐动手动脚,做这样没脸的举动实在是…… 萧献悔得肠子都青了,便想着去找柳沐珝出出主意,不能叫金狐觉得他是那样轻薄之人。 柳沐珝平时是不住黔国公府的,他更喜欢与一群同年岁的羽林卫混住在一处,于是萧献径直来到羽林卫住处——外宫城西边的一栋雕花小楼。 这时正值禁卫当班,羽林卫的住处没什么人,而萧献也不欲给人瞧见。于是他脚尖一登轻飘飘翻进内院,朝二楼一扇雕花窗子上扔了粒石子。 “哟,太子爷,这么闲有空来找小爷喝酒?”窗还未开,就听见里头传来柳沐珝的声音。 只听吱呀一声窗响,一根鞭子顺着窗沿落了下来,萧献抓住鞭子,借力翻进了他屋里。 “太子殿下昨日跪得可爽快?”柳沐珝趴在床上把玩着什么东西,见到他便笑眯眯地拿起酒壶晃了晃,见他摇头便朝座上的茶杯一指。 萧献自己倒了杯茶,端到他身边去看了看,便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到:“你怎么也玩起了这个?巫蛊乃是苗疆的秘术,多少年才积累成如今的样子,岂是有随意一学便能通的道理?” “哎,我也没想要有多通,只是等情报时无聊而已。”柳沐珝翻身坐了起来,打量他片刻才道:“说罢,找我何事?” 萧献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我遇上了些麻烦……” 柳沐珝登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成王?还是在西边的英王?可要我通知兄长?” 柳家是一力支持太子萧献的,除了在禁军担任要职的柳沐珝,这一代黔国公乃是镇守西边的大将柳沐璃,当初太后与萧献一力让黔国公去了西边,便是为了牵制手握兵权的英王。 孝帝共有七个儿子,可活着长大的只有三个,前世萧献一直对英王萧廉颇为忌惮,因为自己的这个弟弟自幼便不爱言语,封王后更是手握重兵。而萧景则从小对他颇多依赖,也总在他耳边讲些兄弟情深的话。 可最后将他推入鬼门关的是萧景,而为了他千里勤王被暗杀在半路的,却是那个闷葫芦似的五弟。 “不用,不是这么大的麻烦。”萧献摆了摆手,有点后悔过来找沐珝。 柳沐珝见他目光晦涩不明,更加急了起来,“那有多大?昨日韩冰在宫中当值,说你被太后罚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本宫和金狐的事。”萧献喝了口茶。 “小狐狸?她怎么了?她昨日入宫向皇帝献媚?还是你怀疑她要倒戈到了成王那一边?”柳沐珝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我觉得她不想那样的人。” “不是,本宫怎么可能怀疑她……”萧献猛地坐在柳沐珝的床上,一只手遮着脸倒了下去,“是本宫的错……方才轻薄了她……” “哈?”柳沐珝的嘴角抽了抽,有点回不过神来。 “本宫,本宫居然伸手去解了她的衣带……”萧献不可置信般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本宫怎会如此孟浪,她会如何看待本宫……” 第14章 轻薄 柳沐珝看着摊在他床上的萧献,有些不知要怎样劝他才好。因为在他看来,太子解一个未许配人家的女子的衣带,那是再正常没有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那女子的福分。 何况金狐对萧献的倾慕,几乎是生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他不知道萧献在纠结什么。 “喂,你不会是……对小狐狸动了真心吧?”柳沐珝不确定地看了萧献一眼。 萧献被他问得一愣。 其实他也还没有理顺,自己对金狐到底是什么感情,前世金狐的死深深的震撼了他,可那大概也只是感动而已。在这一世没见到金狐之前,他对她的感情大部分是感恩,想让她得到这辈子想要的。 只是在与她接触的过程中,萧献对她越来越心疼,也对她越来越关注。每次与金狐的接触和对话,都让他更加后悔前世放她去了南郡,而没有将她长久的留在身边。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萧献自己也还没有弄明白。 “小爷三岁便做了你的伴读,如今相交也该有十五年了,自认算是深深了解你的秉性。可总觉得你近来有些不同,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柳沐珝盘腿坐在他面前,一脸的认真。 经历了什么事情?死过一次算不算?萧献苦笑两声,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柳沐珝。 “也没有什么,也许只是看开了些事情罢……小沐,你觉得情爱与□□,分得开吗?”萧献侧躺着,枕着一支胳膊看他。 柳沐珝一听这话,差点一跤滑到床下面去,伸出一支长臂摸了摸他的额头,才道:“你没病吧?还是中蛊了?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对我说:帝王之家只有利益,不谈情爱。如今是怎样?你真被小狐狸给迷住了?她的长相并不算出色,也没有极好的出生,听你说的这话像是也没尝过她的床上功夫。你看上她哪一点?” 萧献笑着摇了摇头,对金狐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柳沐珝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的心思总比我深,我也不知道什么情爱与□□。不过单看小狐狸瞧着你的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朝你扑过来,你还在担心什么?若你对她无情,只是一时的冲动,便当做什么也未发生,她那么明白的人必然能懂;若你对她有情,那便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莫说你解了她的衣带,你就是解了她的衣带递给她,让她一脖子吊死,她都甘之若饴吧!” 萧献听完这话,倒是认真思索了片刻,而后拍了拍柳沐珝的肩膀,道了声多谢翻窗跳出了他的屋子。 —————————— 从沐珝处出来,萧献便直接回到了东宫。他先批了这一日的折子,又与幕僚将妖狐的事议了一议,过午便径直往客居而去。 这几日萧献一直心神不宁的,做什么事情仿佛都要惦记到金狐,方才议事的时候也不能一心一意,总想到柳沐珝的那句话:她那眼神,简直看见你就立刻要扑上去,你还在担心什么? 他自然是担心的,因为只是短短数日的接触,他便已经越来越在意这个人,也越来越想将这个人留下身边。 前世金狐对他那般的爱慕,可前世的金狐并不了解他,而他也不知道金狐爱慕着的那个“萧献”究竟是什么样子。 正因如此,对于金狐的爱他是患得患失的,怕自己哪里没有做好,让金狐发觉对他失望了,对他的爱慕也就淡了。而他早晨解她衣带的举动会不会让她失望至极,认为自己是一个轻薄之人,萧献一点儿也没有把握。 要怎么对她解释自己的举动呢?总不至于说是担心她热着,所以替她解了衣带罢? 萧献边想便往客居走着,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个雄浑的男声。 “将军,你就让属下跟了你吧!你要不答应,属下就不起来了。”那男人的声音异常坚决。 萧献登时皱起了眉头,听这声音是前日才见过的席虎。一个禁卫要跟从某位将领并不少见,然而这将领是女人,情况便很尴尬了,简直就是成何体统! 他心中一阵怒气,然而鬼使神差地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踏着砖墙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看着两人。 “你是禁卫,跟了我谁给你发饷银?你快些起来罢,上次殿下见你与我在一处便不大痛快。再者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家,哪有旁边跟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的道理?你若再不走我叫人撵你,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金狐叹了口气,面上满满的都是无奈。 “将军我……什么人!”席虎不愧是个禁卫,立刻就发现了屋檐上有不对,朝萧献的方向看了一眼,抽出短刀便往房顶上跃。 只是他还没跃上房檐,便被萧献凌空一脚踹了下来。两人过了十几招后,就见萧献利落地反手一剪,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手上的短刀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席虎完全被打蒙了,被制住后才看清打他的居然是太子殿下,磕磕巴巴地道:“太子殿下恕罪,属下不知是殿下驾到。” “席虎,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本宫的人你也敢抢?”萧献反剪着席虎双臂,略微增加了手上的力道。 席虎疼得呲牙咧嘴,喊冤到:“殿下冤枉,末将只是想跟随金将军……” 萧献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哦?那你可知道本朝女将的副官都是女人,唯独开国有一位女将军的副官是男人,便是她的夫君?” 话一出口,席虎整个人都僵住了,进而满脸通红地说不出话来。金狐与萧献对视一眼,也都明白过来,这傻大个还真不知道…… “若只是为了跟随金狐将军征战,直接去卫祭营中报道,今次北征带你同去便是。今后再让本宫看见你独自来纠缠金将军,本宫一刀砍了你!”萧献冷冷看了还在原地发愣的席虎一眼,“还不滚去卫祭那里?!” 席虎一张脸红得如烙铁一般,离开客居的动作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 见席虎走远,金狐忙走到萧献身边。 “昨日才跪了那些时辰,今日何苦又要与人动手……”金狐叹了口气,扣住萧献的脉门把了把,才道:“我看他也不过是想立功,并不是有旁的心思。” “瞧他那笨笨的样子,哪里就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他是被人在当枪使,正经要拿你的错呢!这京中除了陈歌还有谁能想到用他?”萧献朝席虎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又揉了揉金狐的脑袋,“你也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竟想不到这一层。” “是,微臣愚钝……”金狐抿起嘴,笑眯眯地认错。 萧献看着她那副“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多么大的醋意也使不出来,只得咳嗽一声道:“进屋罢,我有些事情想与你谈。” 金狐一听这话,连忙拉着萧献进了里屋,边走还边道:“我也正想请殿下进屋,殿下稍等片刻,我一边伺候殿下一边与殿下谈事请。” 说罢便服侍萧献在正厅的玫瑰椅上坐下,给他沏了杯茶便又转身出去,不多时拿着一只冒热气的铜盆回来了。 “这些日子阴湿,祠堂潮气又重,殿下跪久了怕湿气会进到腿骨和膝盖中去。微臣给殿下调了药水泡着,再替殿下揉一揉,便无碍了。”金狐说着放下铜盆,又跪着替萧献脱去鞋袜,“殿下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年岁大了会吃亏的。” 萧献居高临下望着金狐,笔直修长的小腿被热水包裹,双足又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按揉着。 从未被人这样服侍过,即便是前世他有自己的妃子,也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就像是平常人家的夫妻,举手投足皆是发自真心。 “金狐,今日上午是我唐突了你……”萧献红着一张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开头。 第15章 剖白 “殿下要说的便是这个?于微臣而言,这算不得是唐突。”金狐笑了笑,手上的力道不增不减,“这是微臣的福分。” 萧献垂下眼帘想了想,似乎是思考了一番措辞,才道:“金狐,从前我对不住你,我说的从前是指的何时,你应是知道的。否则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不应该问起沈灵这个人,也不该不许我娶她为妃。” 金狐早早便料到萧献会问她这个,她也一直疑惑萧献这一世的变化。不过想想便释然了,既然她能够重来一次,那么萧献为什么不能重来? 只是前尘旧事于她而言太过苦楚,而她前世死得也太过难过和憋屈,最后没有能够帮到萧献,是她最大的遗憾。 她于是顿了顿手上的活,抿嘴笑道:“微臣是知道。” “上天垂怜,让我重来一次,其实我一直在想,上天并不是为了补偿我,而是为了补偿你。”萧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前世的种种。 金狐一听这话便愣了,摇头道:“殿下这话说差了,金狐这点心思算不得什么,殿下前世为江山社稷的作为,才是上苍要补偿的。” 她见萧献不置可否,也不想过多讨论前世的事,于是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昨日太后罚殿下跪祠堂,是有太后的道理的。那样的闲书不看也罢,微臣知道殿下仁心,想要补偿微臣。只是微臣私心底下,只要殿下常常将微臣带在身旁,便十分心满意足了。” 萧献听了她的话,内心生出一股无奈,仿佛心里有一肚子话却没有倒出来。 他其实是想对金狐剖白自己内心的想法,然而大概是前世被他伤了太多次,金狐似乎不太愿意触及两人的感情。说什么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也许金狐说的是实话,可只要想到她跟在他身边,而他们的关系仍是主从,萧献心中便生出一种不平。即便像皇祖母说的纳她为侧妃,萧献也觉得太辱没了金狐。 罢了,这事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前世造的孽,今生跪着也要还完……况且金狐并不是恨他,只是无意识的不信任他,即便自己跪在地上,怕是也抚平不了她前世求而不得的苦。 “嗯,昨日你留在父皇那里,后来可还好?我没见周善喜过来,料想你是无事的。”萧献勉强一笑。 金狐并未抬头注意萧献的表情,只答他:“微臣无事,只是后来越贵妃带着沈灵和她母家三小姐越烟儿去侍疾,倒是出了几件蹊跷事。” 她看萧献皱了皱眉头,便原原本本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 “那越烟儿冷淡得紧,可皇帝看得出正经是疼爱她的。只是微臣不明白,若越烟儿是受贵妃指使给陛下下蛊,那么贵妃必然是知道的。而昨日贵妃似乎并不知情,那么越烟儿是何种原因要给陛下下蛊?”金狐抬起手撩了撩鬓发,手上力道不减,继续给萧献按着。 “那个越烟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你不用在意。”萧献摇了摇头,“她前世曾出言提醒过我留意萧景,之后这人就不知所踪了。我虽不熟悉她,却至少确认她是没有恶意的。” “她提醒过殿下留意萧景?”金狐愣了一愣,“那微臣真要仔细想想这个人,昨日在宫里见到她,微臣便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并且有一种极熟悉的感觉。” 金狐一直觉得这人蹊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宫里的事交给我罢,前世是我昏聩,识人不明……这一世我绝不会如此。”萧献说着将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托着下巴笑道:“以后私底下别用‘微臣’两个字,也不用称呼我为‘殿下’,直接你我相称便好。” “这不合规矩。”金狐小声抗议。 因为前世思慕了萧献那么多年,金狐在内心想过萧献千次万次,只是千回百转的名字都是“殿下”和“陛下”,要她称呼萧献为“你”,金狐觉得自己花上几年也不定能够适应得过来。 “规矩是做给人看的,况且不过多久,便没有这个规矩了。”萧献修长手指抬起金狐的下巴,看着她褐色的眼眸道:“昨日之所以被皇祖母罚跪,是因为我已与她知会,会娶你为太子妃。” 萧献这话一出口,只听“咣当”一声,金狐竟然将那铜盆抻得一翻,砸起一片水花到萧献衣摆上。 “殿下赎罪!微臣……微臣……”金狐似乎被这消息震晕了,手忙脚乱地收拾铜盆和水,然而在地上忙活了半天却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无碍的,你起来罢,等会让人收拾。”萧献一边拧着衣摆上的水,一边无奈地看着金狐笑。 “殿下赎罪,微臣觉得自己需要冷静片刻……”金狐也顾不得萧献身上的水,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外,而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 金狐一路飞奔到摇光湖畔,才抚了抚胸口盘腿坐在地上。 太子……妃?那是今后要做皇后娘娘的人!自己哪里有这样的福分?且不说自己家世平平,但看容貌和仪态也都没有多出众,若是今后让她来母仪天下,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献难道疯了吗?他素日里并不是那样冲动的人,怎么会和太后提这样的话?这人果然是为人太善,亏欠了便要一力弥补,心中只想着别人,丝毫也不顾虑自己委不委屈。 前世人人说沈灵委屈了萧献,那么她若真成为太子妃,岂不是让萧献更加委屈? 正想着,金狐便感到脑后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谁!”她猛地回头,却看见老榆树的枝丫上坐着柳沐珝。 “哟,小狐狸,”柳沐珝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了看金狐的脸色,狐疑道:“哎,出什么事了?脸竟红成这样?殿下没跟你在一处?宫里又出大事了!” “怎么?难道我把皇帝治出毛病来了?”金狐皱了皱眉。 “自然不是,陛下今日晨起气色好了许多,只是今早就听到传闻说,妖狐昨日夜袭了宰相府邸,成王当时正在宰相府上作客,将妖狐给一举拿住了。”柳沐珝一屁股坐在金狐旁边。 “成王拿住了妖狐?这倒真是件大事……”金狐垂下眼帘兀自思索。 成王拿住了“妖狐”,还是在宰相府拿住的,这于成王一派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说是灾祸也不为过了。 原本下蛊的事情皇帝就在怀疑贵妃,而贵妃与成王是母子,沈氏又将要与成王结亲,这个时间成王在宰相府上抓住妖狐,便显得尤其微妙。 皇帝表面上可能会赞成王缉拿妖狐有功,可实际上会更加疑惑整个妖狐事件和巫蛊之术,都是越贵妃一派一手策划的。如沈相那样精明的人,绝不会下这样一步漏棋,金狐甚至认为昨日“妖狐”祸乱宰相府,被成王缉拿的事情,沈氏一族应该是想掩盖过去的,却无奈被什么人传了出来。 然而金狐始终认为妖狐之事不那么简单,这背后似乎有什么更加深的意图,只是被遮掩住了没有暴露出来。 “小沐,你知道越烟儿住在哪儿?”金狐突然朝柳沐珝问道。 “哈,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京城中就没有小爷不知道的事!只是你想做什么?她可是皇帝老子心尖尖上的人,得罪了她萧献也保不住你,难道你还想去会一会她不成?”柳沐珝看了看金狐,摆手道:“她长得不好看,至多也就是和你一个档次,不过是与原皇后长得像,才被传作是绝世美人。你若要担心她能抢你家殿下,倒真是错了主意,殿下心里可只有你呢!” “柳沐珝!你怎么就长了一张这么欠教训的嘴!”金狐的脸更红了,咬牙瞪着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规矩带你的路罢,仔细我一瓶药给你灌下去,让你长久的浑身上下有一点痒,又有一点疼,其他大夫却发现不了你的病症。” “好毒的心肠!”柳沐珝咧开嘴笑笑,指着金狐道:“你只管欺负我罢,不用你手上的什么好药,你只消在殿下面前吹吹枕头风,便有我难受的时候。” “柳沐珝!”金狐的面上更红了,也懒得在跟他废话,一把拎着他的衣领走向东宫大门。 “哎,不叫上你的殿下?”柳沐珝被她扯得十分不舒服,扭了扭脖子打趣她。 金狐一脚踹在柳沐珝身上,“你再多话我毒哑了你!” 第16章 剖白 柳沐珝带金狐来到越府后院,自己将袖子往上挽了挽,做了个蹬地起跳的姿势对金狐道:“越烟儿的闺房在从后往前数第四间,你若要见她,我们直接翻墙过去便好。” 他正要翻墙,便觉得金狐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于是一脸莫名地朝她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人家姑娘家的闺房开在哪一间,你是如何知道?”金狐颇有些不耻地看了柳沐珝一眼。 前世她对这个人不熟,不过看这人轻佻的做派,真不像是个正人君子。现在竟连闺阁女子的住处都摸得门清,金狐便有些好奇,太子殿下为何会与他亲如兄弟。 “你那颗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羽林卫负责替皇帝搜罗情报,越烟儿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我们自然会对她多加留意!”沐珝气呼呼地一脚蹬上了院墙,见金狐在下头看着他不上来,没好气地道:“你还在下面作甚么?还等我扛你上去吗?” 对于羽林卫而言,这种高度的墙简直如履平地,他们平日里搜罗皇帝需要的情报,飞檐走壁是常有的事情。 而越家是高门大户,这院墙至少有一丈高,没有极好的工夫是断然翻不过去的。 “自然,你当我是你么?这么高的墙我怎么上的去……”金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你是天下兵马副元帅,竟连院墙都翻不过去,传出去你还有脸混吗?”柳沐珝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在判断金狐这话的真假。 金狐这元帅是临危受命,因善用奇谋守城得来的,而她本人并不是武将出身,只是军中的一个军医。她守城的招数虽奇,却大多数是利用天时地利,以及她所擅长的毒蛊之术。若真让她对阵三军,除非让她使毒,否则她必然活不过三招。 而在柳沐珝眼中,所谓的大元帅即便是女的,那也应该是英武得紧,一拳能揍退一头牛,故而对金狐连房也不能上是不愿信的。 “谁规定元帅一定能翻墙?”金狐朝柳沐珝招了招手,“你也知我是元帅,不是飞贼,快下来给我垫个背。” —————————— 柳沐珝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不然怎么会认识了金狐这么个东西,他侧过头看了看肩膀上的鞋印,觉得十分委屈。 堂堂羽林卫副指挥使,他可还没有给人当过垫脚石。 “小狐狸,你到底要找越烟儿做什么?这人冷淡的紧,可没有那么好交陪。”他看了金狐一眼,又道:“好好好,你总有你的道理,殿下那样一个冷美人不也被你吃得稳稳的。” 金狐听了这话面上又红了一红,她并不觉得萧献是什么冰美人,至多就是不善表达而已。并且她前世只觉得殿下待她冷淡,没想到柳沐栩与他关系那样好,也觉得他冷淡。 与柳沐珝猫着腰躲到越烟儿的闺房后面,金狐才压低声音道:“好端端的又提殿下做什么?我只是觉得看越烟儿眼熟,想问她些事情罢了,况且昨日在宫中,我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想说。” “她跟你能有什么说的?这人是入宫当娘娘的命,今后她是太妃你是皇后,她还要长你一辈呢!”柳沐珝还是嬉皮笑脸的。 金狐听他说得越来越没有形状,正要出言反驳,便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将军蹲了这许多时候,不累么?进来说话罢。” 柳沐珝一听这话,嗖地一声就钻没影了,剩下金狐蹲在墙根被人抓了包,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这时,便看见越烟儿来了房门,走过来朝她礼了一礼。 “越姑娘好耳力。”金狐也还了一个礼。 “将军来得好快。”越烟儿笑了笑,朝金狐道:“自从潜龙殿一别,烟儿便想请将军坐坐,这便里面请罢。” 越烟儿的闺房十分简洁,东西少得有种要人去楼空的错觉。金狐狐疑地环顾了一通,这时越烟儿也倒好了茶递到她手里。 金狐在潜龙殿见到越烟儿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眼熟,知道是她下蛊的时候,便觉得这女人不简单。而越烟儿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不能完全确定她是敌是友。 直到回东宫后,从萧献那里得知这人前世是向着他的,金狐才笃定越烟儿确实是有话要说,也能笃定这人必定是无害的。 “越姑娘直说罢,为何要给皇帝下蛊?”金狐也不客气,压低声音问她。 “将军,烟儿是五殿下身边的人。”越烟儿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小声回她。 “英王萧廉?!”金狐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这人是前世的英王妃! 前世今生,金狐与萧廉的关系都是不错的,因一人镇守西北,一人坐镇南边,所以可以说是心心相惜着的。前世在萧献被逼宫后,金狐之所以会来到京城,便是要与千里勤王的萧廉里应外合,一举夺回本属于萧献的皇位。 而当时英王在西北点兵,来与她商议对策的便是英王妃越烟儿,那时她便觉得这女人有一股英气,不似寻常女子。至于她死以后越烟儿如何,英王勤王的结果又如何,她便不知了。 不过在金狐看来,既然萧献重活一次,想必前世的结局必然惨烈,老天看不过眼才会重新轮回一番。 “正是英王殿下。”越烟儿点了点头,“给陛下的蛊,也是五殿下叫烟儿下的,将军是精通蛊术的,必然知晓这蛊不伤身体,至于五殿下为何要叫烟儿下蛊,想必将军也猜得出来。” “萧廉那个人,我自然是知道他。他怕是早早知道萧献的识人善用,也想成全我的功名,于是就着这机会走了这样一步棋。”金狐微微颔首,“只是越姑娘也是聪明人,萧廉造了一座桥,你额外铺了一条路,一此次宰相府抓住妖狐,倒是将这祸事一股脑推给了成王一派。” “将军明察秋毫,倒是不需我再多说什么,我们殿下果然说得不差。”越烟儿抿起嘴笑了笑,又道:“只是将军虽知五殿下的为人,太子殿下却从小不与我们殿下亲近,想必是不知的。还盼着将军在太子殿下耳边多提几句,虽说他自幼与成王亲近些,却要提醒他多留意这人的心思。” “越姑娘怎么想到找我?”金狐觉得奇怪,既然前世可以将事情告诉萧献,为什么这一世会来找她? 越烟儿抬起眼皮看了金狐一眼,给她续了茶后,便拖着腮帮子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她。 “原本以为殿下会娶沈灵,那女人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我便想着自个儿与太子殿下去说。可殿下不是要娶将军么?将军如此明理,烟儿自然指望将军的枕头风。”越烟儿说着,还俏皮地挑了挑眉毛。 “谁告诉你萧献要娶我?!”金狐顿时惊得不轻。 萧献这话只对太后与她说过,越烟儿是如何知道的?况且太子进宫是昨夜的事情,而太子与她提起此事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若越烟儿这么快就能知道此事,只能说这人的情报网太过可怕。 “宫……宫中流言都这样说,京城里也传遍了……”越烟儿显出了两分无措,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于是又道:“烟儿没这等福气,不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却知道太子殿下是极好的,他既属意于你,便不要辜负了他罢。” 听了越烟儿后头几句,金狐倒是忽略了“宫中流言”和“京城传遍了”这两个词,只想着越烟儿真心惦记着萧廉,然而又不能直接告诉她,其实她就是日后的英王妃。 可能因为前世相似入骨,只要遇见有人与她一般害了相思,她便有种同病相邻之感,因此愈发地怜惜起越烟儿。 “有没有福气这也难说。”金狐含混一句,又道:“越姑娘所说之事我已知晓,什么话该和殿下去说,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我也有我的分寸。五殿下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只盼望兄弟两人长久的同心同德才好。” 越烟儿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些感激的神采。 金狐朝她微微一笑,问道:“过了这些时辰,我也该回东宫去了,烟儿,你这里有高凳或梯子没有?” “将军要这些做什么?”越烟儿愣了一愣,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金狐有些尴尬地又揉了揉鼻子,咳嗽两声道:“唉,你家府上院墙太高,方才是小沐垫着我进来的,这下他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我自然得想法子出去。” “……”越烟儿看了金狐一眼,似乎有些想笑,却用袖口遮掩了过去。 她拉着金狐的手走出房门,到院墙处揽着金狐的腰纵身一跃,便将她带出了越府。 第17章 选妃 金狐咕咚一声从高墙上下来,却见一个黑衣人影受惊了似的站起来,正是在墙根下等她等睡着了的柳沐珝。 “我的乖!吓死小爷我了!”柳沐珝拍了拍胸脯,打量了金狐片刻狐疑道:“你不是不能翻墙么?小爷还特地在这里等到你出来,想着再给你垫一回脚,怎么自己倒能出来了?” 金狐内心也是有些惊诧的,方才越烟儿拉着她走出屋子,来到院墙下便从袖口中拉出一根丝一般的细线,固定在瓦沿后借力使力将她拉了上去。 她此生和前世与男人打交道居多,前世的晚些年因身子不好,在军中是颇受照顾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会叫一个姑娘揽着腰飞檐走壁的。 “越烟儿将我弄出来的,她好像颇有些功夫在身上。”金狐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不奇怪,越家乃是簪缨世家,本家在京城承袭了爵位,分家倒是常年在外征战的。”沐珝摆了摆手,继续道:“越烟儿是分家的女儿,只因越贵妃要投皇上所好才接了过来,她与京城闺秀女子自然不同。” 金狐这便了解了,越烟儿这行事作风不似闺阁女子做派,倒像是在外头野惯了的,果然像就是萧廉看中的人。 她隐约记得前世萧廉是没有侧妃和侍妾的,在群臣夜宴的时候,她甚至听到萧献说过羡慕萧廉之类的话。当初她只觉得萧献是君王的客套,现在想想那时他必是发自肺腑的,萧廉独钟越烟儿,越烟儿又这样为萧廉筹谋,两人能在一起真叫人心中生羡。 “小狐狸,说起来你也算武将家门出来的,怎就比别人差这样多?我是不会去和别人嚼舌根,说你堂堂一个大将军,别说是一掌打死一头牛,便是一只狗估摸着也能撵得你四处跑。不过你一个戍边回来的将军,太子殿下钦点的天下兵马副元帅,让另一个女人抱着出来,羞也不羞?”柳沐珝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金狐知他是玩笑,倒也没去与他计较,只朝他道:“你也知我只是副元帅,又不是元帅,我守城用的也不是拳头。你们将军将军的叫我,可知我在从前在戍边就是个从九品副卫,那几年我义父与义兄被打压得厉害,我还在城门上放过哨呢,哪里是什么正经武将?要说三军叫阵,我父亲与兄长都是极厉害的,兄长十五岁时便能连斩三将。” 说罢,她又眯起眼,露出些憧憬的神色,“殿下在沙场上也厉害。” “哈哈,殿下又没上过沙场,你又从哪里知道?”柳沐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金狐也与他解释不清,前世萧献御驾亲征的时候是多么令外族闻风丧胆,她是体验过的。萧献成年后极其英武,在塞外的时候她甚至看他策马挽弓,一箭能同时射下两支大雁。 只是这样的事现在并不能与柳沐珝说起,而作为羽林卫的他或许一生都会被禁锢在宫闱,也必然是看不到殿下在边塞的风姿。 “你也别说我,你一个正经的羽林卫副指挥使,怎么整日无所事事的?”金狐反过来调侃沐珝。 “你倒好意思,我原本有事要去找咱们太子殿下商议,不知是谁将我威胁到这里来。”柳沐栩叹了口气,朝金狐招手道:“回东宫罢,没与殿下知会一声便擅自跑出来,小狐狸,你的妇德长着脚跑了吗?” —————————— 金狐回到东宫的时候便觉有些不对,似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含着一丝探寻,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 金狐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的那些人便立刻缩回了头,让金狐心里也生出了不少疑惑。 “小狐狸,他们这样看着你,不会是殿下背着你在干什么坏事罢?”他口中所谓的坏事,自然就是在招幸什么人了。 金狐看白痴似的看了柳沐珝一眼,不屑道:“殿下那个人你还不知道?白日宣淫?你信?” 柳沐珝也觉得自己这猜测太没有分寸,与金狐一同在东宫找了一道,没看到萧献两人便往客居而去。 两人前脚踏进客居的门,后脚金狐便被长好一把拉住。 “我的主子,你可到哪儿去了?叫奴才这一顿好找!”长好急得一头是汗。 金狐从袖中拿出帕子,边递给他边道:“什么大事累得你这样找我?殿下出事了?” “我的爷!您还顾得了别人!却不是殿下出事了,是您自己出事了!”长好一脸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金狐一听这话震了一震,第一反应是难道皇帝真被她治出毛病来了?可越烟儿的蛊下得很浅,自己的医术计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那么难道是南郡出了问题?义父与义兄现应该在筹备攻打苗人,按照南郡此时的兵力是不应该出差池的…… 要么就是北边的战乱提前开启?可如果是因为北边战乱,长好就不应该说是她金狐的事而非殿下的事。 目前最最紧要的事情就只这三件,其他的都不痛不痒翻不起大浪,刨去这些金狐便猜不出是什么事情了。 她于是皱了皱眉头,对长好道:“什么事?你直说罢。” “主子方才没出东宫多久,殿下便被皇后娘娘叫进宫了。”长好的眼珠似乎要瞪出眼眶外面。 金狐却丝毫不被他的表情影响,一听这话立刻对柳沐珝说:“你听到了,殿下已经进宫了,你要么就进宫去找他,可别再跟着我了。” “你还真把过河拆桥的本事练到家了。”柳沐珝被她说得一愣,也没有走的意思,只气得笑了出来。 金狐也没有理他,却觉得长好这忧虑来得有些莫名,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才到:“殿下进宫了便进宫了,你急着找我做什么?皇帝的病刚刚好了些,殿下进宫也是该然。你吓我这一身大汗……我昨日起便没有休息,你饶了我,让我歇歇罢。” 金狐说着,就要扯回自己的衣袖走进客居去。 长好哪里肯放她进去,跺了跺脚道:“我的将军,您可长点心吧!您还有心思睡觉,可知殿下进宫是做什么去的?皇后娘娘招了二十多位官宦女子,作势要为殿下选妃呢!这二十位女子都是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了不比之前小打小闹的一个沈灵了!您还不快想想应对的法子。” ———————————— 长好万万没有想到,他心中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他心里笃定了的太子妃不二人选,那个在他的认知里似乎颇为靠谱的金狐,居然在听到太子殿下正在选妃的消息后,仍旧选择了回客居睡觉。 然而主子的事奴才是不好太多过问的,于是长好瘪了瘪嘴,找小厨房的宋厨娘倒苦水去了。 “喂,小狐狸,我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懂你,你对你家殿下爱慕成痴,怎么听见他选妃的消息反而一点也不着急?”柳沐珝坐在金狐窗台上,顺手拿了一个梨开始啃。 金狐瞪了他一眼,一边倒水洗脸一边道:“殿下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向来一言九鼎,既说了要娶我为妃便绝不会食言,我信他。也正是如此,今日早些时他说要娶我的那刻,我才会失态成那个样子……” 金狐想了想自己当时打翻铜盆的窘态,便觉自己十分可笑,也不知她当时匆忙离开后,太子殿下是怎么个想法。 “他既承诺了我,我便不担心他会食言。只是他为这句承诺要背负多少,却是我现在最担心的。”说到这里金狐叹了口气。 今日皇后大肆为太子选妃,必然是没有提前通知萧献的,而萧献会做出什么反应,金狐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那二十多位佳丽必然身出名门,每一位背后其实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集团。金狐前世便有这种感觉,萧献成为君王之后选那些妃子,到底有哪一个是他真心想选进宫的?又有多少只是为了安抚这些人的母家?前世说萧献勤于政务,鲜少流连后宫,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后宫中,本就没有值得他流连的人呢? “唉,你又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了?说不担心你家殿下,其实心里还是在想的罢?”柳沐珝吃完一只梨,把果壳往外头一扔,拍了拍手道:“得了,我便是天生的劳碌命,这便替你入宫去探一探,你家太子殿下选妃的情况如何。” 柳沐珝说着对金狐微微一笑,轻盈地纵身跃下了窗台。 第18章 选妃 许是因为前日一夜未睡,金狐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梦里梦到了南郡的战火,与萧献的南征,宫中夜宴,萧献被关入死牢,自己在刑部受尽苦刑…… 梦境太过真实,让她出了一背的汗,艰难中迷糊糊地要睁开眼睛,却听见萧献温和的声音:“可算醒了,再不醒也不敢让你多睡下去。” 金狐睁开眼,畏光地挡了挡眼前的光线,而后侧过头看去,坐在书案旁边的果然是萧献。 “殿下?您过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微臣……”金狐连忙下地,立刻被长好递了一碗水。 她这时正渴,咕咚咕咚喝下了一碗,那长好早有准备,拿着壶又倒了一碗过去。 “倒真是来了不少时候,你这一觉睡了七个时辰,若再不起身本宫真要替你请御医过来瞧瞧。”萧献放下手中的笔,在自己左肩处捶了两下,而后站起身朝她这边走。 “殿下从宫里回来后只召见了东宫谋臣,便一直在咱们客居批折子,那一桌折子都快被殿前批完了,主子也不见醒。奴才本说替殿下叫醒主子的,殿下却说让主子多睡一会。”长好声音洪亮,一脸的与有荣焉。 萧献前日因被罚跪,本就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昨日又在金狐这里批了一晚上折子。他皮肤较一般男子白些,眼下的乌青便更明显,眼中也熬出了不少血丝。 然而他却是一副极有兴致的样子,虽平时也是带着笑的,但这一日看起来格外神采奕奕。 “殿下昨夜为何不休息?折子是总也批不完的,熬坏了身体谁来替?”金狐说着便扣住萧献的脉门。 闭着眼替他把了许久,金狐才舒了口气,转过头吩咐长好去熬汤,还点了好几种中药加进去。萧献想着金狐将近一日没有进食,便又嘱咐长好备一桌膳食,长好一一应下才转身走出了寝殿。 “从前我是注意着的,如今有你在身侧,倒也不那么注意了。只想着自己若是病了,便累你好吃好喝的照顾着,吃几贴药也就无事了。”萧献朝金狐笑道。 他眼见长好出去,又看金狐表情中尽是心疼,心里不自觉生出些喜悦,悄悄环住了她的腰。 金狐竟没怎么察觉,只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上一边按着穴位一边教训他:“去病的药不比温补的药,多有三分毒性,哪有轻易用的道理?你本就是这样劳碌的性子,若不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便是辜负了上天的垂爱。” 想到前世萧献治下的盛世江山,金狐便替他感到憋屈,这样的错误绝对不能再来一次。 萧献看着金狐,却是另一番心思。只觉得金狐今日有些不同,虽然还是殿下殿下的叫着,可言语间没有那么谨小慎微,与他相处也不在那么僵硬。 这真是萧献希望的,于是他点了点头,认错道:“是我疏忽。不过倒也不会这样长久的忙碌下去,眼看着父皇越来越康健,便用不着本宫监国。妖狐的案子草草了解,卫祭那边也将准备妥当,不日便要出兵北征了。” —————————— 说话间,长好已命人将膳食准备妥当,萧献挥手屏退要在旁布菜的下人,自己替金狐盛了碗汤。 因着去了一趟越府,金狐并不想瞒着萧献,于是将自己与越烟儿的谈话一一告诉了萧献。 而从萧献处她也得知,前世英王萧廉在勤王的途中,便被成王的暗桩杀害,越烟儿后来刺杀成王不成自杀而亡。 想到这个五弟萧献不免又是一阵唏嘘,自己年幼时虽教过他骑射,却并未给他过多的关照,没想到这个弟弟竟为他筹谋至此。 “殿下,我听长好说……皇后娘娘昨日为您选妃?”金狐接过汤碗,状似不经意地问。 萧献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个,母后才宣我进宫。只是你放心,母后那边我应对得来,不会因那些女子母家势力而食言于你。” 萧献之所以一直在金狐这里等着,便是怕她心中想多,想在她醒时即刻告诉她自己并不会依母后的意思娶妃。 金狐一听这话却愣了一愣,摆手道:“殿下多虑了,那日殿下对金狐已有承诺,金狐便不会再生疑心。只是皇后与太后的心思都是向着殿下的,选妃也是为让殿下根基更牢,我只是担心若失了这助力,会让成王占得先机。” 萧献听了金狐这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惭愧。 金狐对他那样信任,而他却全然没有去揣度对方的想法。她那样一个明达的女人,即便心中对他的爱是卑微着的,却仍愿意相信他的品行。而自己竟以为她疑他食言而肥,这样想真是辱没了她。 “只是今日在皇后处,殿下是如何应对?”金狐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担心地问他。 一提这话,萧献的表情竟生出两分狡邪,一边看着她喝汤一边道:“我自然有我的主意,我入宫后并未直接去母后处,而是带秦剑和郑袭二人去见了父皇。” “秦剑和郑袭?”金狐皱了皱眉头。 秦剑与郑袭这两人她是知道的,这两人都是东宫的谋士,也是萧献即位后的肱骨之臣。 金狐记得秦剑执掌刑部,郑袭则在鸿胪寺担任要职,两人都是能言善辩之人,行为举止却不刻板,在一众官员中甚至有些出挑。 萧献在这个时候带上这样两个人去皇帝那里,必然是要行游说之说了,必是萧献在宫中的眼线已经传出消息,告知他皇后这几日的筹谋,而秦剑与郑袭便是萧献的应对之法。 “殿下是带他们去游说陛下,让他恩准你暂不选妃?”金狐停下了筷子,好笑地看了萧献一眼,“殿下自己的家事,倒叫谋士也一并操心了,做殿下的谋士可真真是辛劳。” 萧献见金狐这话说得可爱,表情也十分俏皮,不自觉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是去游说父皇,可不是让父皇恩准我不选妃,是恩准我娶你为妃。” ———————————— 金狐自认是了解萧献的,他既说了要娶自己为妃,便一定会一力去办成这件事。 而让金狐没有想到的是,萧献竟这么早就开始做这件事,在她看来这应该是北征领了军功回来后,找皇帝讨赏赐的时候才应被提及的问题。 “我是想先过了父皇这一关,免得母妃老教我头疼。秦公那张嘴是及厉害的,这次又卯足了一口劲要劝住父皇讨好你,于是真叫他说成了。”萧献似乎是回忆起了在潜龙殿的情景,抿嘴忍了忍笑。 “说成了?!陛下答应了?!”金狐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说成了,不然我哪来这么好的兴致?在客居等你这样久,也是想快些将这个消息告知你。”萧献笑眯眯地看着金狐。 “只是……这……秦剑他讨好我做什么?我又不大认识他。”金狐皱了皱眉,觉察出了不妥。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与秦剑说的话怕是也没有十句,金狐真想不出这人为何要讨好她。 金狐知道这人只因一点,便是在百官中他出了名的惧内。堂堂一个正二品大员,家中竟连一个侍妾也无,平日手中的银子更是从不曾多过二两。 而自己不过是平南郡有功的武官,既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给他花,又不能治好他惧内的毛病。难道说秦剑的夫人是南郡人?自己竟保住了秦夫人的母家? 萧献见金狐一脸不解与不信,笑了笑道:“秦公惧内你是知道的,只是你却不知这秦夫人入府五年并没有子嗣。前两年我看他入东宫议政时,脸灰得像锅底,前月他夫人怀上了子嗣才略好些。只是秦夫人不知怎的病了,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可将秦公急得要冒出烟来!他知道你治好了父皇的怪病,一直记在心里呢,这次与我入宫陈情,正经是想讨好你与他妻子诊病。” 金狐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看萧献没有怎么动筷子,便给他夹了些菜。 萧献朝她摆了摆手,修长的手指握着骨瓷筷子,将鱼肉与瓜片夹了一些到金狐碗中,“别给我夹菜,你自己吃。我半个时辰前用过膳了,只陪你再吃些。” 金狐一时有些怔了,这两样菜是他与太子用过的膳食中,最合她口味的两种。 “别的倒也罢了,我等秦剑来找我便是。只是陛下竟答应殿下娶……微臣为妃?一个秦剑竟能有这样的本事?”金狐有些疑惑。 太子妃的选拔历朝历代都是宫中大事,太子妃大多是直接由皇帝皇后挑出的望族嫡女。孝帝本就不是多开明的君王,即便有秦剑与郑袭的游说,也不至于会这样快就首肯。 “自然没那么容易,昨日也算是惊险曲折了。不过最后父皇还是答应了,而他的条件也不苛刻,此次北征大胜而归,便让我风风光光地迎你入东宫。”萧献说着看了金狐一眼,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几日便要苦了你,我既驳了那二十多位闺秀的面子,便是替你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难保在朝上朝下没有人会找你麻烦。我自然是会护你,可也怕有护不到的时候,你也要小心些。” 第19章 花会 让金狐从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世竟会在这样的时候初见沈灵。 上午入宫交还帅印封了郡主,下午便收到了贴子,京城望族高家的嫡女十七岁生辰,请动了几乎所有京城显贵家的嫡女,甚至有两位公主。金狐也在被邀请之列。 沐国公府的嫡小姐高想容前世是萧献的妃子,而前日被皇后召进宫的闺秀中就有这位。金狐心里虽有些担忧宴非好宴,她长久的在边塞,前世是自当上郡主后才被教授过正规的礼乐诗书,比不得从小受礼乐熏陶的官宦小姐。可高家家世太好,既请了她是便一定推脱不得的。 “我的主子,快把你身上那套衣裳换下来,哎呦喂!这衣裳哪里还有看相?”长好嫌弃地啧了两声,凑近看了看瞪大了眼道:“主子,您是不是在哪爬了墙?怎么将衣服挂了这样长一条大洞……” 长好拎了拎她那衣服的后摆,有写些不敢信这上头的洞是他主子造出来的。 金狐自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在越府翻墙时刮的,朝他摆了摆手道:“那便给我换件衣裳罢,我倒也没带什么衣裳来京城,原想着三五日便回南郡的……” 长好见金狐脱下那衣裳,有些惊愕地看着上头的破洞,偷笑两声走到寝殿的衣柜边上。 “殿下前几日便吩咐下去,给您裁了好几套新衣裳,只是前几日事情太多,竟也没来得及告诉您。您看是穿这件湖蓝色掐银线的,还是碧色镶金边的?我看这两件今日穿合适。”长好捧出了两件崭新的宫装。 “便穿那件碧色的罢,碧色衬脸白,我总归还是得让人看到些长处的。”金狐说着,让长好帮她理好了衣衫,便坐下来让他梳头。 在京城里,宫中流行的发髻和妆容不多时便会被宫外效仿,而长好梳的发髻总是有别于宫中传出来的发髻,简洁却极为精致,略略点缀几朵珠钗,显得优雅大气,金狐很是喜欢。 “长好,你梳的头真好,比宫里头皇后娘娘的头好看许多。我前次见皇后娘娘头上那顶珠钗,吓得直拿手摸脖子,她那脖子细细的,倒是撑得住那么重的头。”金狐对着镜子皱了皱鼻子,赞他一句。 长好叹了口气,收了梳子又给她上装,手上一面动作一面道:“能服侍主子是奴才的脸面,只是我的主子,你可别再将衣裳蹭出这老大一个洞的。这衣服可是殿下赏的,若是赏给了别人,只怕得挂得老高的供起来呢。” 金狐点了点头,待他整理完毕便起身往自己的屉子里拿东西。 “高家乃是高门显贵,我眼下倒没有能送的东西,长好,你身上有没有银子?或者替我找你师父借一些,我们去一趟宝玥斋。殿下这会去上朝了,待他下朝我便还你。” “主子,您还知道宝玥斋!”长好嘿嘿一笑,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红木匣子,放在桌上道:“殿下心细,早替您备下了,哪里就会要您借钱买礼物呢。” 金狐一听这话点了点头,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看了看,是好大一盒晶莹剔透的南珠,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另一个盒子也是一样的,金狐以为里头也是珍珠,便朝长好问道:“一盒便够了,何必破费送两盒呢?” 长好对她挤了挤眼睛,神色喜庆地道:“主子,这是太子殿下送的贺礼,殿下交代由您一并带到高府便可。” 金狐微微一震,继而低下头悄然一笑。太子殿下为何自己不送去,而是由金狐一并送去,这意图是十分明显的,也用不着长好多言。 “将军,车马已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去沐国公府上罢。” 金狐点了点头,便由长好服侍着坐到了马车之中。 ———————————— 高想容喜欢海棠,又因她出生时海棠花开得正旺,故而高府的花园中种了好几大片海棠。此次沐国公府为嫡女的生辰办花会,便是选在了这海棠园中。 正是八月时节,高门大户的小姐们成群坐在海棠树下,薄纱宫装的颜色与海棠花正相呼应,显得十分明艳动人。 “听说今日四公主要来,七公主要来,朝阳郡主要来,准太子妃竟也要来呢!” “公主谁没见过,可这太子妃却是天下无双的。听说是一位边关的女将军,前次南郡大战时在城中用一万兵拖住了鲜卑十万大军,还拖了半月有余!” “太子殿下当真不凡,竟当中拒了沈家的婚事,偏偏向皇帝请旨,要娶自己一手提拔的将军为妃,想来也算一段佳话。” “只是不知那将军品行如何,边塞寒苦,她自小便未登大雅之堂,要母仪天下怕是难了。” “姐姐这话说的糊涂,谁说太子妃便一定是皇后了?那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太子如今是宠着她,一时图个新鲜也未可知。太子久居京中,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见过?可何曾见过女将军?” “是呢,寒门女子做太子妃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人是孤女,只认了个义父,谁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寒门倒也罢了,就怕身上背着个奴字,那可叫皇室蒙羞了。” …… 金狐被引入海棠园,看见的便是一群官家小姐,三五成群地坐在海棠树荫下嬉笑玩乐的场景。 “南安郡主到!” 府里的下人喊了一嗓子,周围竟悄悄静了下来,在招呼客人的高想容连忙迎了过来。 “臣女高氏想容,拜见郡主。”高想容对金狐福了一福,脸上皆是恭敬的神色。 “小姐不必多礼,今日是小姐的生辰,略备薄礼不成敬意。”金狐将其中一个匣子递给高想容,又拿出另一个匣子道:“另一份是太子殿下为小姐备下的的贺礼,托安南赠予小姐。” “劳太子殿下挂心,竟记得容儿的生辰。”高氏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还刻意朝周围看了一番。 这一句话引来了一群女孩儿,争先想看太子殿下的贺礼是什么。金狐懒得和她们挤,于是私下环顾了片刻,看到属下一个斜倚着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烟儿。”金狐叫了一声,坐在那葛衣女子旁边。 “太子殿下给高氏的贺礼是什么?”越烟儿直直问了一句。 金狐倒是被她问得一愣,笑道:“你也爱打听这些?不过是一匣子南珠,与我送的是一模一样的。” “太子殿下倒真是疼你,只是你这被人议论的太子妃,为何不到热闹的地方去,偏偏要与我坐在一处?”越烟儿看了金狐一眼,神色颇为俏丽。 她来得早,占了一棵颇阴凉的树荫,位置不在园子当中却左右逢源,叫人不会刻意注意,但也轻易忽视不得。 “我早早就想好了,与别人也不太谈得来,就与你坐在一处便可。”金狐看了越烟儿一眼,打趣她道:“我看你也不像多有人缘,不如咱们做个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越烟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哪里能寂寞得起来,待到人来齐了比衣裳,比容貌,比才艺,你就见识到了,保证一刻不让你闲着。” —————————— 金狐与越烟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发觉不远有两个身份尊贵的女孩似乎也想过来,又似乎不太敢与她们搭话。 “她们现在必是艳羡着我的。”越烟儿贴近金狐一些,悄声道。 “自然,谁不知道越大小姐颇得陛下垂青。”金狐点了点头。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你没发觉这些女孩儿对你是颇好奇的,可又不敢与你说话?因为她们知晓你是太子殿下心中的太子妃人选,也知道你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这时若是在你面前说错了一句话,保不齐日后母家要受多大牵连。” “我竟不知自己变成了洪水猛兽,且宫城中的事要传出去,真是一分一秒也不会耽搁。殿下昨日才向皇上求的恩典,门都还没有的事情,到这里倒恨不得我就是太子妃了。”金狐摇了摇头,并不怎么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越烟儿泡的茶。 四公主和七公主相继到了,这两人倒没有多出挑,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直到沈灵走进了花园的时候,才着实让这海棠园亮了一亮。 沈灵穿一身玫粉色宫装,梳着时下最盛行的飞天髻,身上精致的首饰叮当作响。她走进海棠园后,衣衫的颜色似乎要融入海棠花海之中,而精致的面容却让人忽略不得。 她只与高家小姐送了礼品,四下张望了片刻,便径直走到了金狐那边。 顿时,原本低声交谈着的名门闺秀门静了下来,一群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第20章 花会 金狐耳力好,在沈灵走近时,她便听到有不远处有两位官家小姐低声说话。 “你说那沈灵,平日金玉一般的人儿,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宰相,说话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今次太子殿下因安南郡主而拒了沈家的婚事,虽说后来她是与成王订了亲,可成王的容貌气度与太子殿下哪里能比?看她这回有什么脸面再颐指气使呢!” “是了,平日里受了她那样多的闲气,且看这南安郡主能压她一头不能。” “这可不好说,那沈灵戾气重得很,又因她父亲是宰相,平日连公主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郡主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的,随有太子的护持,可也难保面面俱到,保不齐也是个被欺负的。” “人家是将军呢!会使刀弄剑,哪能被欺负了去。” …… 只见沈灵走到离金狐与越烟儿近处,这两人便站了起来。 沈灵走到金狐面前,朝她施了一礼,“臣女沈灵,拜见安南郡主。” 金狐心里正想着她前世的恶行,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腾着杀气,倒没想到她这么谦卑,愣了一刻才压抑着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沈灵起来之后倒没有立刻离开,打量了金狐片刻才道:“都说太子殿下有经世之才,品貌也是无双的,乃是当朝第一十全十美之人,成王殿下是样样比不上的。” 既然夸得是萧献,金狐这时也还不是太子妃,便觉自己没有替他谦虚的道理,于是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沈灵上前两步,伸手抚了抚面前的海棠花枝,侧过头来对金狐道:“只是我却觉得,太子殿下有一样不如成王。” 金狐还是不答,沈灵见众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样样都是极好的,只是这看人的眼光,倒真是不如成王了。” ——————————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鸦雀无声,这不仅是骂太子有眼无珠,更是贬低了金狐这个人。园子里的人几乎一色的看着金狐的脸色,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她变脸。 金狐这个人,原本是在边关呆习惯了,被人说两句毛也不会掉一根。只是说她的人事沈灵,而这沈灵竟说萧献不如成王,便让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大胆!”金狐喝了一声,倒是唬得沈灵退了两步。 “臣子就是臣子,皇族就是皇族,高低贵贱分明得很,若是赞,是颂,是褒,是扬,那是下臣对君上的本分,可若要在背后妄议君上的不是,便是罪,是恶。”金狐正色看着沈灵,“沈姑娘认为太子殿下识人不明,安南却觉得太子殿下是最通透的,前次南郡战乱中若不是太子明察秋毫,还让李亭之那逆臣贼子与鲜卑沆瀣一气,沈大人不定要添多少白发。殿下什么都好,但最好的一条便是用人唯贤,所以殿下选的,必然是最好的。” 说完她上前一步,不假辞色地看着沈灵。 “安南郡主说的极是呢,殿下行事,岂有我们这些臣女来妄议的道理?”高想容走到两人中间,调停道:“今日是家宴,沈姐姐一时失言也是有的,望郡主不要介怀。臣女备了些冰过的梅子酒,是极南方的一位大师酿制,臣女哥哥派人寻了许久才寻到的,还请郡主与各位姐妹享宴。” 高想容说着,连忙喝令下人把梅子酒送了上来。 “高小姐多心了,殿下本就是雍容大度之人,若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都去理会,倒真是忙不过来。安南只想让人明白自己的本分,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什么心思便是心中想到了,也烂在肚子里为好。这大热天的,安南倒也不想与人穷争,今天既是小姐的好日子,那边享宴罢。” 金狐说着,也不看沈灵一眼,率先坐回铺着席布的树荫下。 ———————————— 园子里静了好一会,才又熙熙攘攘的嬉闹了起来,金狐这才有闲情去赏景。 只是这一赏才发现这园中的乾坤,只见她们所坐的海棠树荫,似乎人为地圈成了一个环形,中间好大一块空旷的草地,也不知是做什么用途。 “你却是不知了,这些名门所谓的赏花宴半月便要开一次,虽然排场各有大小,能请到的闺秀也各有不同。但其实哪里就是赏花了?正经是争奇斗艺的时候。”越烟儿冷笑一声,继续道:“只是上一朝皇帝喜诗词,而孝帝却崇尚舞乐。因沐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今次名门闺秀来得是最多的,看沈灵那一身装扮,待会且看她一舞倾城罢。” “四公主与七公主也来了,公主也要舞?”金狐有些惊讶。 她前世在边疆,犒赏军士时的舞都是歌舞伎跳的,金狐总认为舞乐难登大雅,只有低贱之人跳,高贵之人赏的道理。 可仔细想想,在群臣夜宴的时候公主也曾当众歌舞,皇帝也要与群臣同乐,那时听到的才是正经的大雅之乐吧。 “公主要展现皇室风范,自然是要舞的。四公主和七公主舞技了得,这样的宴会常常是她两人出席,毕竟事关皇族的脸面。”越烟儿说完,指了指四公主身边的侍女,“你以为这是普通的侍女,其实都是朝中排的上名号的乐官。” “你带的也是乐官?”金狐看了看烟儿身边的小侍婢。 越烟儿摇了摇头,“我本就不会舞,要什么乐官?你若会舞我倒可以替你抚琴一曲。” 金狐听了抿嘴一笑,摆手道:“罢了吧,我只会舞剑。” —————————— 因为前世金狐几乎没在京城久做停留,住的最长的一次有三个月,却是因为来医治萧献突然的病症。所以虽然前世也经历了颇多,对于这些高门显贵的宴席却是从未参与过的。 而方才七公主舞过,却让金狐真正看到了,从小接受宫廷六乐熏陶的皇室,与平日里只能聆听丝竹管弦的官宦之女,舞出的姿态与气魄是大为不同的。 看完七公主那一舞,便是后面让众人赞叹的沈灵舞过,金狐都觉有些无味。 “安南郡主怎么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郡主觉得方才臣女之舞与公主之舞,优劣如何?”刚舞过的沈灵一身珠环翠绕,朝金狐挑衅一笑。 沈灵的话让两位公主的眉头皆是一皱,臣子哪有与公主相比的道理?然而这沈灵傲慢惯了,加上家世显赫,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平时常有些冲撞只举。 “公主之舞,舞出的是大江大河的气魄,小姐之舞,舞出的是小桥流水的柔情,两者不可比。”金狐朝沈灵举了举酒杯,淡然答她。 “郡主厉害的倒真就是一张嘴了,两头你都不得罪。”沈灵瞪了她一眼,丝毫没听出金狐这话,其实就是暗指她的舞不如公主的舞姿,“只是郡主似乎一直在席上坐着,不若也与我们见识见识,郡主的舞姿?” 金狐摆了摆手,笑道:“久居军中,只会剑舞而已,怕是会污了众位的眼。” 只是她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位公主的眼中倒是生出了兴味,其他人眼中似乎也有些期待。 “郡主这话说差了,原本只听说男子舞剑,女子舞袖,平溪倒是没见过女子舞剑。”七公主平溪一脸期待地看着金狐,规规矩矩施了一礼道:“女子舞剑一直是平溪心中所向,若今日得见倒也了了一桩心事,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金狐连忙站起来还了公主一礼,只是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前世守疆时有一琴师寄住在安南王府,原本是因她义兄喜欢听琴,她练剑时这琴师喜欢在旁边看着,之后便开始给她伴乐。 可她与琴师只是自娱而已,至于别人是否认同这样的舞,金狐可是有点把握也没有。 “你就舞罢,我给你伴乐,之前我也常常为成王殿下伴乐。”越烟儿在金狐耳边悄声道:“你且随便舞一舞,女子舞剑本就没有先例,你怎么舞别人也说不出个坏来,你怕什么?” 金狐一听这话也有些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先是朝越烟儿点了一支曲子,而后向高家小姐借了把剑。 萧献知道她生性喜动不喜静,给她做的衣服十分轻便,而为了今日的宴席这衣服也设计得颇为精致飘逸,金狐朝越烟儿点了点头便持剑走到空地中央。 第21章 旧事 金狐的剑舞并没有多精妙,但因一招一式都带着边疆的豪爽,她那一袭绿衣在粉色的海棠花雨中,显得尤为震撼。 那些高门闺秀惯常只看过男子舞剑,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粗豪气,不似金狐这般柔美中又带着劲儿,刚柔并济的。 一舞罢了,四下竟是一片鸦雀入声。 “舞得妙!”平溪公主率先站了起来,走到金狐身边挽了她的手,“我今日算是知道,太子哥哥为何对安南姐姐情有独钟,姐姐果然是只应天上有的妙人!” 她这话说得让金狐面色一红,金狐本不觉得自己的剑舞得多好,她的剑术承自她义兄,那剑术才是真正的飘逸风流,自己顶多是学了些皮毛罢了。 太子也善舞剑,剑术也是绝代无双的。她前世勤于练习剑术,便是在夜宴中看了太子的剑术,心生向往才学的。 “公主赞缪,安南只是雕虫小技罢了,比不得公主大雅之乐。”金狐低头笑了笑。 “姐姐不需谦虚,比起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平溪真喜欢姐姐的性情,今后姐姐多来宫里陪陪平溪罢。” 七公主平溪乃是皇后嫡女,皇后通共得了一儿两女,除去远嫁别国的大公主,便只剩下这一个小女儿可以疼爱。这平溪天资十分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可也只得十四岁,脾气也被太后和皇后骄纵得有些过了头。 金狐记得前世来京城述职时,曾经是见过平溪的,那时金狐在京中的状况可不比如今,平溪第一次见她时对她态度十分不好,冷言说了几句不要给萧献增添烦恼之类的话就走了。第二次见的时候已是时隔一年,不知怎么又好了,还请她到府上喝了杯茶,虽没有明说赔罪,但言语间也有些惭愧的神色。 “承蒙公主不弃,安南日后便叨扰了。”金狐点了点头,与平溪走到海棠树荫底下。 那平溪也是小孩子心性,硬是要金狐与她坐在一处,还问了她许多边塞的事情。金狐本是不健谈的,可讲起亲身经历的边关之乱也是栩栩如生,后来听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好一个赏花宴竟成了说书一般。 ———————————— 萧献离开宫城,入沐国公府接金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金狐一人长身而立,受一众人仰慕的样子。 “……鲜卑人多善骑射,那将领更是有百步穿杨之能,亏得我兄长拿旁边的破锅将我罩在其中,他自己一支长矛掷向那鲜卑人,才将他掷下了马。后头那大汉直朝我义父奔去,我掀起那破锅抽出我兄长的剑,一手砍了一只马蹄,这才算解了当时的困境。” 金狐一边讲着,那认真听的女孩儿门时不时爆出一阵阵笑声。 她讲得正兴起,却听见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一听急忙回头,金狐也立刻收敛了声音,果然看见萧献缓缓走入园中。 只见他一袭明黄色长袍,腰上束着华贵的束带,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头墨色的发用发冠盘起,面如冠玉立入松柏。 “容儿拜见太子殿下!容儿小小生辰,竟劳太子殿下亲临,容儿不胜惶恐!”高想容一见着太子,连忙率先跪拜在他面前。 其他人也都愣了,沐国公虽然位高权重,可嫡女一个小小的生辰,常理说太子殿下也断断不会亲临的。这一下倒让在场众人心中疑惑,太子虽在皇后处点了金狐为太子妃,莫不是对高想容也是有情的? “都起来罢,今日是高小姐生辰,望小姐万事皆宜。”萧献朝高想容点了点头,走到金狐面前朝她伸出手。 金狐余光正瞟向萧献处,见他伸手也忙将手递给他。 萧献牵住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将她发髻上的几片海棠花瓣摘掉,又理了理她的鬓发才转过身道:“今日热闹,本宫原担心金狐方才从戎边入京城,会与各位小姐格格不入,所以下朝便过来看看,顺便接金狐回东宫去。只没想到这里热闹得很,倒是我多心了。” “太子哥哥!”平溪上前两步抓住萧献的手,晃了晃道:“太子哥哥这不叫多心,这叫关心则乱。只是哥哥大概没有料到,金狐姐姐让平溪好生佩服呢,平溪猜想过不了几日,在这京城的闺阁女子中便会掀起一股研习剑术的热潮。” “剑术?为何是剑术?”萧献微微一愣。 “太子哥哥来得晚了,方才金狐姐姐舞剑才是天下无双的呢!世人都说柳三公子舞剑一舞倾城,以我看来,倒不如姐姐的更为潇洒空灵。”平溪脆生生地笑着,“皇兄,平溪喜欢金狐姐姐,你可不要长久的将她困在东宫,多放她出来陪一陪平溪啊!” ———————————— 自沐国公府出来,萧献似乎一路都没什么情绪。 马车中,他一路将金狐抱在怀里,也不开口说话,只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殿下这是怎么了?”金狐抓住他的手,侧过头问他。 “也没什么,只是方才见到沈灵……有些感慨。”萧献也没瞒金狐,勉强朝她笑了笑。 “原来是她,我看殿下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以为殿下没看见。”金狐笑了笑,反手环住萧献的脖子,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萧献有些诧异于金狐的淡然,可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枕在她双膝之上。 “殿下,我虽恨她,却也不解,前世她为何要与成王合谋?她已是皇后,后宫似乎也没有能够宠妾灭妻的妃子,我前世……是极艳羡于她的……”金狐皱了皱眉,“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与成王联手的会是她与沈家,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糊涂的,难道沈相看不分明?那时你对沈氏一族分明是极好的。” 前世的许多事她都想不分明:她与兄长镇守南郡,英王守住了西边,北边又有黔国公与沈鹰把守,这外患基本被杜绝了。而萧献为君有道,江山一片海清河晏,原是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 所以成王与沈相逼宫的消息传到南郡时,她几乎是不能相信,方寸大乱地赶往了京城。 “你初来看我的那几日,我也想不明白。后来你在我怀里去了,沈灵与我说了些话,我才渐渐明白过来。”萧献苦笑一声,“我与她前世夫妻一场,说的话加起来竟也没有她囚禁我后那一日说的多。” 金狐愣了一愣,她一直以为萧献与沈灵伉俪情深得很,没想到竟是如此…… “沈氏原是望族,族中枝系盘综复杂,曾皇祖父那样英明果决的君王都要敬之三分……”萧献娓娓道来。 金狐点了点头,沈氏在萧献曾祖父景帝时的势力有多大,她是有所耳闻的。 如果将沈氏比作一棵大树,而当朝比作是一片耕田,因为这颗大树的根系太为繁茂,只要拔起这棵大树,所有的土地都会被掀翻开来。 “可是到了父亲这一代,即便父亲的行事作风比之祖父怀柔许多,可沈氏却没有那样张狂,你可知是为何?” “是因为沈氏到了沈相这里,没有了景帝时沈家家主的魄力?”金狐不确定地问。 萧献摇了摇头,“一来是沐国公高氏家族日渐壮大,二来是沈氏人丁开始渐渐稀薄,沈相竟只有一子一女。我对沈鹰虽信赖,待沈灵也尊重,但沈灵嫁给我数年无所出,沈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如前……” “加上殿下本就提倡用人唯贤,斩去了沈氏好几条手臂,提拔任用的多是没有背景的派系的官员。而沐国公府这一辈人才辈出,高离,高勤,高行,高木申,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高想容当年也是仅次于她的贵妃……这更是加重了沈氏家族的恐慌吧?”金狐了然地点了点头。 “疑心易生暗鬼,加上我那皇弟在中间挑拨,沈氏一族明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已是暗潮汹涌。”萧献叹了口气,继续道:“而后宫也不能平静,高想容你已经见过了,必是知道了她的性子。我最烦看到后宫那些女子争来斗去,前世一月也去不了几次后宫,高氏背地里不知传了多少我冷落皇后的闲言。沈灵这个人清高而跋扈,万事只有人宠她,哪有她让人?她对我想必也是极为不满的,成王这时在她身边软语安慰,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私情。” 第22章 旧事 “她二人在那样早的时候,便已有了私情?!”金狐一掌拍在马车的坐椅上,竟将矮台上的水杯拍到了地上。 只听咣当一声响,外头立刻传来周善喜的声音:“殿下?” “无事,不用进来了。”萧献说着执起金狐的手,压低声音道:“原本我对她也无情,她与成王的事倒没叫我多伤怀。只是不料我这个弟弟心大得很,封了亲王不够,倒是想继承大统。” “成王并没有帝王之才,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做个亲王让他留在京城已是格外开恩了。平日里我看他对你这个兄长极为恭顺,没料到竟会如此……”金狐皱眉,又问到:“殿下,前世……英王萧廉后来如何?” 金狐与萧廉有些交情,两人因守地相邻常常会有些书信来往,对前世英王的事颇有些好奇。 再者越烟儿前世是来找过她的,与她一起商量勤王的对策,只是她见到萧献后却没能再联系上这个人,也不知她后来如何。 “五弟在勤王的途中,被沈鹰埋伏在良口关的伏兵射杀。”萧献叹了口气,眼中尽是不忍的神色,“我的这个弟弟,前世是最怕我的,从前在宫中与我说话磕磕巴巴,我去看他也大多是畏畏缩缩的躲着。不似萧景虽有军功在身,可自小对我是极依赖的,似乎事事都想着我这个哥哥。正因如此,我待五弟一直不如七弟好,五弟去封地之时,我还对他颇为忌惮,在西边放了暗探。没想到他……” “萧廉人不错,只是不善表达,微臣与他有过一些交情,是知道这个人的。”金狐叹了口气。 “原本就是我识人不明,落到那样的下场也多半怪我自己。”萧献苦笑了两声,又道:“不过失了英王的西郡,失了你的南郡,哪里还是从前的西郡和南郡?不出两年便被人打到了京城门口。萧景迁了两次都,最后退无可退,在舟山一脖子吊死了,也算是千古奇闻。” 金狐听了萧献这话,倒是默默了良久,而后才长叹了口气。 “旁的不说,若是知道你前世对沈灵没有情,我岂会……” “你又能怎样呢?说到底都是我的不是,若不是上天垂怜,我哪里能知道你这样好。”萧献抬起手摸了摸金狐的脸颊,低声道:“总归都是我的错,识人不明,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若要怪也只能怪我,你却总是苛责自己。” 金狐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殿下,只是不知从哪一朝开始,皇后这个位置,竟成了皇帝笼络权臣,登上帝位的工具,而非与皇帝同心同德之人。” “原本就是如此,父皇与母后,皇祖父与皇祖母,都是这样的罢……”萧献一脸的习以为常。 抚养萧献的陈皇后是继皇后,又是太后的本家,孝帝娶她是为了宽太后的心,也是为安抚陈氏一族。而孝帝的原皇后本也是孝帝身为太子时,为巩固太子之位而娶的,只是恰巧娶到了他的心坎上。而萧献的皇祖母更是差一点被废后,若不是靠着孝帝,怕是早就被人宠妾灭妻了。 “这话不对。”金狐皱了皱眉,正色道:“大户人家纳妾,是为了人丁兴旺,开枝散叶;皇帝选秀女,则是为了安抚权臣,稳固朝纲。妾与妃可能是工具,而妻与后不是。夫与妻,帝与后本就是一体的,妻子若不帮夫君管好内宅,则家族子嗣不兴;皇后若不帮着皇帝稳固后宫,皇帝在前朝也更辛苦,群臣也更容易生异心。” “皇帝与皇后……是一体的……”萧献听了这话,倒是愣了。 他想到他的父皇与母后,母后在中宫等一个月,父皇也不见得会去一次。他甚至认为父皇与母后是对立着的,至少父皇看母后是一百个不顺眼,巴不得没有这个中宫才好。 而沈贵妃一派在宫中占尽便宜,只因她比皇后更能讨得皇帝欢心。堂堂皇后竟日日盼着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才能脱离这宠妾灭妻的苦海,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说别的,直说他前世虽对沈灵不差,却也没有将那人看做一体。只想着后宫不要生事,将这人好好供在中宫便是好的,至于后宫里争风吃醋他一贯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与皇后自然是一体,前世微臣以为沈灵是殿下自己选的妻子,所以也愿意为殿下去镇守南郡。而这一世微臣之所以求殿下不要娶沈灵,原本是因为她不值得殿下去爱,却没有想到殿下竟会去求陛下,娶微臣做太子妃。”金狐说着,悄悄看了萧献一眼,心一横道:“微臣惶恐,而有句话微臣一直想问:殿下是因感动了前世微臣的作为,认为微臣一定不会背叛殿下,所以要娶微臣为太子妃?还是真心喜爱微臣,连日与微臣相处觉得与微臣心性相投所以要娶微臣?” “金狐,你……”骤然被问到这话,萧献一时有些愣了。 金狐见萧献愣神,一时有些失望,垂下眼帘道:“这一世微臣得到的已比期望的多,微臣原以为殿下只是将微臣留下来,可殿下却向陛下提了要娶金狐为太子妃。然而前世今生,金狐最想要的并不是一个位置,一个名分,微臣想要殿下的心。这几日金狐虽欣喜于殿下的垂爱,却也如履薄冰……有些话一直想与殿下说。” “你说罢,你我之间,应当开诚布公。”萧献连忙从她身上起来,正经危坐的样子。 金狐极少与他说这样交心的话,故而萧献是很珍惜的。 “自古以来总听人说为妻不贤,为后不贤,然而夫妻若不同心,甚至为夫的偏袒妾室,教妻子如何能安心贤惠得起来?同样,若皇帝真将皇后当做天下之母,当做与自己共享江山之人,而这皇后又当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何愁后宫不稳固?” “正是这个道理。”萧献一面用心听着,一面回应她,生怕她认为自己听的不仔细。 “微臣只知道三皇五帝时期,帝王为禅让制,也没听说那时有皇帝选妃的道理,皇帝与皇后就是国之父与国之母。微臣想,必是改为世袭制后,皇帝对于继承人的选择便窄了许多,那么皇帝一是怕自己的孩儿不够好,而是朝中的关系日益复杂,于是开始选取对朝廷有助益的权臣之女为妃。”金狐说着又看了萧献一眼,见他听得认真才继续道:“微臣不知是从哪一朝开始选妃的,可微臣认为最初一次选妃,一定是皇帝与皇后共同商议的结果。那时皇帝一定是爱护着皇后的,而皇后为了前朝的稳定,又要爱护着后宫的嫔妃,如此一来皇帝应对自己的妻子更加爱怜。只是不知从哪一朝开始,这选妃和选后竟也没有区别,妻与妾也都变成了制衡的工具,皇帝与皇后之间不是伉俪情深,而是陌路一般冷如冰霜。” 金狐说到这里,突然矮下身朝萧献跪了下去,有些哽咽道:“微臣愿意一生陪在殿下身边,可微臣不想成为这样的太子妃,更不想日后成为这样的皇后。如果是这样,微臣倒不如做殿下的一个谋臣,一个死士,至少殿下可以全心信我。” 金狐只说到了这里,然而萧献心里,此刻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金狐的话他以前从未想过,他的父皇不重视他的母后,而他的祖父更是差点废后,在他的认知中几乎从未认真思索过“妻”这个字,因为他所经历的几位正宫皇后几乎都是悲哀的。 前世的他就是孤家寡人,他虽有沈灵这个皇后,可他并不知道他的皇后可以与他携手,可以站在他身边,可以与他共同守护这风雨江山。 然而沈灵虽然不能,金狐却可以! “金狐。”萧献一把抓住她的手捧在手心,轻轻吻了吻,才抬起眼看她道:“你放心,我心里有你,我是真心敬你,也是真心思慕着你。” 见萧献一脸认真,说的又极其动情,金狐面上一红道:“殿下,微臣……微臣说得太多了,殿下听听就罢……微臣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说得句句在理,岂能听听就罢了?只是有一点,你与我说这些,想必是怕我待你是怜非爱,今后不能与你同心同德。也是怕我与你今后夫妻陌路,让你无法安顿后宫,进而又让后宫影响到朝堂之争?”萧献朝金狐笑了笑,“这一点你必担心,我今后登基不选秀女,我的后宫有你便已足矣。” “殿下这话可是气话了?多少代都在选,偏偏到了殿下这里不选了?如何能稳住朝臣的心?”金狐道他是前世被女人所负,心中有阴影未散。 “我不选秀女并不是因为前世所累,不相信这世间的女子,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萧献叹了口气,“日后我的皇后,是南郡人心中的英雄,是救国难的天下兵马元帅,她心中有我,也有大义。她是要与我共享江山之人,我为何要后宫那些无聊的的琐事绊住她的脚?” 金狐看着萧献,他的眼神很坚定,他的眸子也很明亮,似乎可以将她照亮一般。 “金狐,萧献若是能得你相偕一世,是萧献此生最大的幸事,你我之间不需要其他人。”萧献执起金狐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道:“帝王之路难行,每一步,我都需要你。” 第23章 北征 高想容生辰后的第二日,京城中已开始掀起了女子舞剑的风尚,准太子妃剑艺无双的传言也在京城慢慢传播开来。 然而这时的东宫却没人有闲情理会这些,众人都在忙着北征的事宜。 “小狐狸,太子殿下当真疼你。若我是太子殿下,是断不会为自己的女人纡尊降贵去那沐国公府上的,我与殿下自小就讨厌高想容。”柳沐珝在金狐窗口,看她坐在书桌前写字。 “所以你即便长得俊俏,也还是不招女人疼爱,只能扒在我窗沿上与我说话。”金狐耸了耸肩膀,仍旧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柳沐珝一听这话,颇傲气地扬了扬头,“小爷我风流倜傥,英俊无双,想嫁我的姑娘海了去了,小爷我都看不上……” “哦?那你心里有人?”金狐饶有兴致地看了柳沐珝一眼。 她记得前世柳沐珝一直没有娶妻,然而由于两人并不熟悉,便也不知他为何一直是一个人。 这人风流俊俏的声名在外,她在南郡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萧献为他点了好几位名门闺秀,他都没有相中。 “小爷心里能有什么人?都是些庸脂俗粉,小爷一个也看不中。一个个长得还没有小爷俊俏,还巴望着小爷去哄,想得倒是好!”柳沐珝挥了挥手,似乎要把什么人的模样从眼前挥散。 “那你便和你自己过一辈子罢……”金狐忍了忍笑,将注意力转回拿着笔的手上,“我看你近来真的是太闲,竟常常跑来找我,你可知姑娘的闺阁是不能随意闯入的?虽然我们南郡人不介意这些,可这里好歹是京城,你这样不守礼数哪里就有大家公子的风范?” “话可不能随意乱说,我并没有进你的闺房。”柳沐珝翘着腿躺在树杈上,嘴里叼着一根马尾草,“小狐狸,我说你到底在做什么呢?这两日殿下在准备出征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的,你竟也不去帮他?” “我这便是在帮他啊……”金狐指了指写着满满蝇头小楷的那一摞纸,“你可知在沙场上军需补给有多重要?我要带的这些药材又能救多少条人命?你又知不知道一支强大的医疗部队,可以给战场上的厮杀的将士多大的底气与武勇?” 金狐这两日在做的,正是核对医疗军需补给的册子。那册子是萧献亲手交予她的,而她自己也是从军多年,便按照自己的习惯又添了些军需。 柳沐珝听到这里倒来了些兴致,翻身跳进她房里,拿起其中的一张纸看了看后,却又嫌弃地丢在桌上:“那你带这么多□□做什么?你就不怕毒死自己人啊?!” 金狐好笑地看了柳沐珝一眼,“大少爷,行军打仗不是做文章,也不是打擂台。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只要能保得自己的将士伤亡少些,什么阴险毒辣的狠招不能用?这□□自然是用在该用的时候。” “啧啧,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小爷这次就要去见识一下,你这女人是怎么打仗的。”柳沐珝咧嘴一笑。 金狐听他这话倒是愣了,见他不像玩笑,皱了皱眉道:“你要随军去北边?你去做什么?莫不是禁军将你开除军籍,黔国公让你去从军?” 柳沐珝是皇城禁军,依律是不会随军征战的,除非皇帝指派了特殊任务。 金狐皱了皱眉,心道这柳沐珝难道是皇帝派来监视萧献的?想想又觉得不应该这样,柳沐珝与萧献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交情,孝帝就是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将他安插在萧献身边。 “小狐狸又在想什么呐?我自然是去看我兄长和妹子!这都小一年未见了。”柳沐珝眯了眯眼,一副很憧憬的样子。 金狐这才想起来,柳沐珝的兄长柳沐璃为黔国公,是与大将军沈鹰一同镇北的。这人比柳沐珝大十岁不止,自前代黔国公去世后便成了家主,说长兄如父倒也不为过了。 不过柳沐璃可以按下不表,如今在金狐心里,顶顶要紧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妹子……是叫柳惜梅?她与黔国公一同在北边?”金狐不确定地问。 “我妹子随兄长在北边好几年了,年幼时她可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多少王公贵族对她求而不得的!瞧见我的模样没有?我妹子与我可是双生呢!”柳沐珝指了指自己,又突然变了脸色,指着金狐道:“小狐狸,你这个表情……不会是妒忌她的美貌,要用那□□去害我妹子吧?!” “大少爷,你真是想得太多了。”金狐抬眼看了柳沐珝一眼,露出一个阴晴不定的笑容,“不过你要将你妹子看好,若她不使阴招妨碍我与殿下,我自然是不会动她。若是被我觉察到什么,那就难说了。” “你……”柳沐珝拿手指着金狐,咬牙道:“你可真是……京城第一醋王!” —————————————— 整军备战事务繁琐,转眼就到了该出征的日子。 太子监军出征乃是大事,孝帝与陈皇后、成王出城送了十里。 大军一路北上,从京郊行至江狭关只用了五日,这在有重步兵的队伍中,算是相当快的速度。这当然是因为卫祭带兵有方,而卫祭本就是太子一派,对萧献极为忠心,倒也让人对这一战放心许多。 而卫祭对金狐也是敬重得很,这一是金狐三年前那一仗打下的威名,第二便是太子待安南郡主情深义重,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一路上卫祭朝金狐问了许多南郡的战况,而现在已作为卫祭副将的席虎,也是听的津津有味的。只是在江狭关口,金狐却给太子谏言,让大军在关口三军休整,这让征战中急行军惯了的卫祭颇为不解。 虽然日头已渐渐西沉,然而以卫祭的性格,必定是要过了关口才会安营扎寨的。 于是在十数万的大军安置妥当后,卫祭见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了金狐帐前。 “卫将军,郡主去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守营的兵士告诉卫祭。 “去了殿下那里?可知几时能回?”卫祭问。 “这个……属下不知。”那兵士摇了摇头。 卫祭刚要离开,柳沐珝却突然在他后头,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哟,卫小祭,你找小狐狸何事?” “柳大人,我有些事想问郡主,于是便来她营帐处寻她,方才听说她在殿下的营帐中。”卫祭转过头,朝柳沐珝做了个揖。 卫祭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虽是个文武全才,长得也一表人才的,却不太喜欢说话。 柳沐珝是黔国公的嫡出兄弟,若是换做其他将领必是要与他寒暄一番的,然而卫祭只说了这一句,便立在那里没有多言。 “正是巧了,我也找小狐狸有事,我们便一同去罢。”柳沐珝勾住他的肩膀。 被柳沐珝这样一拉,原本不打算去打扰太子殿下,但内心又十分想找金狐的卫祭,便被他拉倒了太子的营帐旁。 ———————————— 才到营帐门口,还未来得及通报,便听见营帐中传来金狐与太子的声音。 “殿下要注意些,整宿整宿地坐在案头批折子,身子哪里就受得了?现在是年轻着,缓几年殿下再看罢,便是有个小病小灾的,难受的也是自己。” “是我的错,今后我多注意些。” “周善喜也不知是怎么服侍殿下的,平日也不知提醒着些……若不是平日里坐桌案坐久了,岂会骑着五天的马便累成这个样子?说出去叫人笑话。” “他自然没有你好,日后你多提醒我。” “殿下现在倒是会说好听话,心里一定在嫌微臣啰嗦了。” “你说的,我都喜欢听。今后你陪着我,我只听你的话。” “你……” …… 里面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卫祭的脸却越听越红,几乎想立刻离开才好。 这时柳沐珝却喊了一声:“哟,殿下这没日没夜的占着郡主,倒是叫正经找郡主有事的人没法了。” “有话打开帘子进来说了便是,难道我还能塞住你的嘴不让你说?”金狐在里头回嘴。 卫祭随着柳沐珝刚入营帐,便看见太子殿下穿着明黄色的里衣趴着,金狐骑在他身上给他敲背。卫祭脸一红,便要转身退出营帐去,被柳沐珝一把拉住了。 “进来罢,都不是外人。”金狐朝他摆了摆手,“殿下久居宫中,不比我们这些常年征战的,骑了这五日的马必然是极累的,我给他按一下。” 说着她又朝卫祭微微一笑,“卫将军要问我什么事罢?你只管问。” 卫祭看了金狐一眼,谨慎道:“郡主,末将只有一事不明,为何郡主会提议在此安营?今日的进程,我们分明能抢过江狭关的。” “我猜也是这件事,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金狐笑了笑,手上仍旧替萧献按着。 “郡主这样说,卫祭是不敢有疑的,只是卫祭心里……实在想弄个明白。” 金狐抬起眼皮看了卫祭一眼,叹道:“江狭关乃是天险,往北边去最为狭长的一条通路。这天险虽不难破,难破的却是人心,我怕这江狭关口……藏了东西啊。” 卫祭愣了一愣,沉吟片刻才又问到:“末将愚钝,只是若江狭关内藏了东西,明日去一样也会藏东西……” 金狐又是一笑,“卫将军宽心,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关内的东西藏不住。” 第24章 北征 第二日,卫祭起得格外早,只是他方才走出营帐,就看见金狐与数名军医,并上二十几个兵士一同回了营。 萧献也已经起身,看样子已经起来了不少时辰,只是却在营口等着,并不似与金狐他们一同回来的样子。 见到金狐回来,萧献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一群人连忙朝太子殿下行礼。 “起来罢,又不是在宫里,跪什么跪。”萧献一把将金狐拉了起来,朝她问道:“你们方才去做什么了?竟去了这样长的时间,也不许我问也不许我跟着,我都依你。只是若有什么事情,你不许瞒我。” 也不知金狐是不是起早了,人显得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她朝萧献安抚地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殿下用过早膳了?” “还未用膳,等你一同用。”萧献说着,一把揽住金狐的肩膀,将她带到用早膳处。 —————————— 营中的伙食自然没有东宫那么好,可白面馍馍就酱瓜,浓稠的小米粥也做得相当爽口。只是不知怎么的,金狐似乎并没有什么食欲,只在萧献看着她时才勉强吃了一些。 “怎么吃得这样少?”萧献皱了皱眉,“这里不比东宫,你且将就着吃一些,若是实在吃不来我午膳叫厨子给你开小灶。” 金狐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微臣是在军中长大的,南郡的伙食可不比这里好,哪里就有吃不来的道理?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罢了,微臣中午多吃些。” 萧献听她这样说眉头才舒展了几分,给她剥了个白水煮蛋,看她吃下才略放下心来。 “你方才带着那群人,是去解决江狭关中的麻烦?”萧献低声问她。 金狐点了点头,似乎真的没什么精神,拿胳膊撑着头不住地想睡。萧献叹了口气,无奈到:“待会你与我骑一匹马罢,我真怕你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萧献这话刚刚说完,柳沐珝突然将他叫了过去,卫祭这才逮着机会朝金狐问道:“郡主,您方才去了哪里?” 金狐咳了两声,笑道:“自然是去解决麻烦去了,你快些拔营罢,这大热的天,早走一刻是一刻。” “走?”卫祭睁大眼睛看着金狐,“郡主昨日才说江狭关里藏的东西,咱们就这么过去?” “自然是走,难道卫将军嫌这天气不够热,非要等到日头升上去,才肯赶路吗?”金狐拍了拍卫祭的肩膀,“走罢,我保证江狭关一路稳妥。” ———————————— 进入江狭关后,才知道这里为什么被称作是天险。 江狭关是两座巍峨高山中间的间隙,这两座山十分险峻,让江狭关就似被宝刀劈出来的窄缝一般,所以这里又被人称为一线天。 萧献一边走一边看着高耸的山崖,心想这里若是有人伏击,在他们的位置来说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若再把两边的道口一封,在从山上投石头或是放箭,简直就不给人留下活路。 “可怕可怕,若是真有伏兵,怕是我们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没跑!”柳沐珝低声朝萧献说了一声,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他这话一出口,气氛骤然就紧张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峡谷内突然听闻一声鹰啼,接着竟有什么东西从山崖上滚了下来,与山间的碎石摩擦出诡异的声响。接着,似乎是受了这东西的牵引,又有几个同样的“东西”从山上滚了下来。 见此状况,卫祭当即一声令下,队伍中一时如临大敌地摆好防御阵型,将长矛刺出盾牌外。只是阵型摆好了良久,却是半天都再不见动静。 “什么情况?从山上滚下来的是什么?”卫祭皱着眉问了一句。 “将……将军,好像是个人!是个死人!” “就是个人啊!只是这人脸怎么这么黑?” “你们看,山坡上还有好多人!好多死人!” 被这几个人一叫嚷,将士们才开始仔细往山崖上看,只见山崖上稍微好站人的位置上要么躺着,要么坐着,都是一个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确的说应该是死人。 因为崖缝中阴暗,不仔细看便看不是很出来,只是这些人僵硬着一动不动的,似乎已经死了不少时候。 “啧,真是奇了!”柳沐珝瘪了瘪嘴,身法轻盈地跃到一个掉下来的人身边,在他身上翻了翻便拿了些东西走回来。 “是中毒。”柳沐珝这话是对萧献说的,可又看了看金狐,“我看那人没有痛苦的表情,应是中了极烈的毒,瞬间毙命的。” 萧献听了这话,略略想了一下便了然了,朝金狐道:“金狐,你三更天的时候带着军医与兵士从营地出去,是给峡谷里的伏兵下毒?” 金狐抿着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江狭关乃是天险,也是去北郡路上最易被伏击的位置。就像方才萧献与柳沐珝的担忧,若是在这里遭受大规模的伏击,是有□□是不能逃出生天的。 而这次北征孝帝本是意属成王的,如今算是萧献抢了这份差事,金狐昨日看到这天险的时候,便料到里头会有成王一派设下的伏兵。 于是金狐建议在江狭关口出扎营,由她先带着军医于兵士给埋伏在江狭关中的杀手下毒,先解决掉隐藏着的危险,再渡过这江狭关天险。 “我却不明白了,金狐你是怎样给这群人下的毒?又为何不昨日直接下了,非要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去下毒?难道这下毒还讲究个良辰吉日?”柳沐珝似乎被方才的黑脸人恶心到了,脸色铁青地问。 “是风,金狐是借风力下的毒。”不等金狐回答,萧献便带她答道:“昨日我们要入江狭关时,风是朝我们这边吹的,如果金狐在那个时候下毒,不但毒粉吹不到江狭关中,反而我们身后的将士会遭了秧。可三更的时候风转了方向,那时只需将□□粉洒到空中,自然会随着风流入峡谷之中。” 而金狐的药粉药性十分猛烈,只要沾上一分便死得无声无息,于是,便有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柳沐珝看着山崖上一张张被毒得黝黑的脸,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金狐,心想这女人果然是惹不起的狠角色。 “小沐,你方才从尸体身上拿了什么?”萧献问。 “让那尸体给膈应得差点忘了……这人拿的机驽,上头居然有英王的英字……”柳沐珝将那机驽递给萧献。 “哦?一群死士搞暗杀,竟也搞得这样光明正大!我原不知,竟会有人派了杀手出来杀人,还怕人不知道,要留下自己的名号。”金狐冷笑一声。 萧献将那机驽还给柳沐珝,转头对卫祭道:“留下几个人将尸体处理掉,不要留下痕迹。其他的人继续行进。” —————————————— 果然直到走出江狭关,一路都是十分太平的。 金狐因从用早膳时就是一副瞌睡的表情,故而一直与萧献共乘一匹马,萧献将她搂在怀里想哄她睡一会。 “殿下,我倒是不困,你赶你的路不用管我。”金狐见萧献总是分心看她,便出言安慰。 “你这样的神色,若不是困,那便是病了。我见你今日精神一直不好,有什么事你不能瞒着我,前世你便瞒着我,到后来无可挽回了才……”萧献声音沙哑,却没有再说下去。 “自然不会,前世微臣的身子是后来熬坏的,现在的身子却十分康健。微臣自己便是大夫,若真有什么事情自然第一个知晓,也绝不会瞒着殿下。” 萧献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紧了紧,“若是身体不适了一定要说,便是现在回京城去养着,也好过北征时熬坏了身子。反正……这辈子是来日方长的,你我都不用心急。” 这话在萧献嘴里说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情话了。 金狐看着萧献柔和的侧脸,正想与他亲昵片刻,却感到胸口一阵燥闷。她心里一惊,急忙将涌上喉头的甜腥往下咽了咽,趁着萧献没注意从袖口中取出一粒药丸,悄悄塞进嘴里。 不巧这时,驮着她和萧献的骏马突然颠了颠,金狐被这一颠经不住咳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 “……金狐!” 萧献低下头来看了金狐一眼,登时身体一僵,强制地将她方才捂着嘴的手打开,果然在她手心看见有一片血迹。 萧献看着那一片血渍,头竟然一阵阵发晕,思绪似乎立刻飘到了前世金狐去天牢看他的时候,将血咳在他身上的样子。 竭力遏制住浑身的颤抖,他闭了闭眼黯哑着嗓音道:“金狐!这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矛盾 萧献一只手抓住金狐的袖子,修长的手指骨节泛白,那是他紧张到极点的样子。 前世金狐受过酷刑被抬到萧献面前时,也看到过他这样的表情,那时她本已时日无多,只想将萧献的面容全印在心里,故而观察得十分仔细。 只是没想到现在她这一点小小的伤病,竟又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殿下,你冷静些,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狐慌忙解释,不想却立刻被萧献打断:“那是怎样?你病成这样,竟然一点也不告诉我,竟然还要与我去北征!你忘了前世自己病成了什么样子!那时你才多少岁?!你想要今生也重蹈覆辙么?你到底……” 萧献抓住金狐的肩膀,别开头再也说不下去。 金狐看他的表情,心中痛得厉害,她的伤并不如萧献想想中那么重,只是昨日用毒的一点后遗症罢了,她自己用药调理几天便能好起来。 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前世自己的死竟让萧献记得那样深,让他这般草木皆兵…… “殿下,您听微臣说,微臣的身体并没有多不好,方才那样只是因为昨日接触了毒/药。”金狐见萧献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一边比划一边解释:“殿下应该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何况昨日我们调制的是见血封喉的药。纵然微臣是尽心防护着的,可在调配过程中免不了会沾染一二,微臣方才那是接触过药物的症状,并不是因身体受累到咳血那样的地步。” 金狐才刚解释完,抬头便看到萧献勒住缰绳,黑马原地打了个转,稳稳停了下来。 萧献看了金狐一会,叹了口气道:“柳沐珝。” 柳沐珝本在萧献不远处骑马跟着,听见太子叫他,足尖轻点在马鞍上,一个抄手落到萧献马蹄边上。 “微臣在。” “送郡主回京城。”萧献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 毫无征兆的一句话,让柳沐珝一时之间竟有些愣了,表情显得有些错愕而扭曲。 事实上不止是柳沐珝,从旁的卫祭和几个副将都愣了。 方才在江狭关口的那一幕,让军中几个将领对金狐都颇为佩服,对敌人狠厉便是救了自己人的命,这个道理军中将士是知道的。 金狐这样一个人如果是敌对,那必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她虽然不是武夫,却有吹城拔寨之能。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此稍稍了解到金狐在南郡时为邻国所忌惮的原因。 然而这样一个人若是同一阵营,那便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是可以让人十分安心的。 这次北征讨伐鞑靼,而鞑靼人本就是欺软怕硬的,金狐这样的手段十分能震慑他们。这样一个在对战鞑靼时有大用的人,又是太子殿下想长相厮守之人,为何要在这时送回京城去,简直让众将士们无法理解。 “殿下,您方才说什么?风太大,属下似乎没有听清……”柳沐珝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本宫说,即刻送安南郡主回京城,不许有片刻耽搁。”萧献吐字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柳沐珝不好驳了太子殿下的面子。他看了金狐一眼,见那人也低着头不看他,只好用口语问萧献:你发甚么狗疯! 萧献根本不理他,只把金狐抱下马,交到柳沐珝身旁。 柳沐珝一脸的疑惑,然而多年的暗卫与查案的经验让他颇为敏感,立刻就看到了金狐手上未擦拭干净的血渍。 “啧……”柳沐珝心中立刻便入明镜似的,知道是萧献对金狐关心则乱,然而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对他道:“殿下,郡主似乎有些细微的不适,让军医诊治便可,微臣料想无需劳师动众的将人送回京城。郡主此行对北征是颇有助益的,料想郡主本人也十分想留在殿下身边。” 柳沐珝话音刚落,金狐便单膝跪在地上,对萧献道:“殿下,柳大人的话正如微臣所想,况且微臣自己便是医者,知道自己是无碍的,还望殿下……” 金狐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萧献一眼,见他阴沉着的神色便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回去,在东宫等我。”萧献的声音平静,然而却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柳沐珝本就因上午杀手的事情,肚子里积了许多话要对萧献说,这时见他对金狐的态度,那一肚子话便更憋不住了。 他上前两步直视着萧献,对他道:“殿下,微臣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报。” ———————————— 萧献一直将柳沐珝当做兄长一般,故而极少驳了他的面子。 两人稍微往前走了些,萧献便问他:“什么事?” “为何要将小狐狸送回京城?就因为她呕了一口血?她今日用过毒,调理几日便好了,并不是大事。”柳沐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是最想不到自己的,将她带在身边,我怕她会为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萧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所以你觉得此时将她送回京城是为她好?你可知真正是害了她才对!”柳沐珝见萧献露出些惊疑的神色,继续道:“小爷在羽林卫五六年了,羽林卫也用毒,只是没有金狐那般精。用毒之人的身体本就不如常人,你可知道?” 萧献一听这话,眼中闪过一道晦涩不明的微光,然而并没有答他。 柳沐珝摇了摇头,叹道:“小献,我与你自幼一同长大,这虽说是高攀,可我自认是你最亲密的友人。有些事我以往没有提过,可经历了过江狭关时那些杀手,我便想着一定要与你说开。”柳沐珝看了萧献一眼,换了口气又道:“太子殿下若是听着不顺耳,便赐微臣一死好了!” “什么赐死不赐死的,你有话只管说便是。”萧献回过头,认真听他说。 “小献,你心有大善,胸有大志,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善识人,不善猜心!”柳沐珝叹了口气,咬牙愤愤道:“你真以为你那个宝贝成王弟弟一心一意为你好?开什么狗屁玩笑!小爷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江狭关的伏兵不是英王出的,十有□□就是你那个宝贝弟弟成王。他在你背后的小动作可多了去了,也就你还把他当亲生弟弟供着,他们母子两人前朝后宫的,可不知使了多少坏呢!” 柳沐珝这话点到了萧献的心坎上,前世他便是那样识人不明,连柳沐珝都看出来了的事情,他却没有看出来。而前世因为柳沐珝劝了他几次,让他堤防着些萧景,他竟还将柳沐珝调去了北郡。 若柳沐珝还留在禁军中,想必成王也不会轻易买通禁军统领。 “你以为你将小狐狸送回京城她便会安心养着?以她那种事事以你为先,恨不得将你含在嘴里的性子,把她留在京城等你还不愁死她啊?不吐血都被等吐血了!”柳沐珝见萧献没有反驳,知他是接受了自己的观点,整个人便没有那么绷着了。 柳沐珝觉得萧献这些日子变了不少,他从前也曾经与萧献说过一次,让他多多地注意成王的动向。那时萧献对他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他便不好多说什么。 而如今,萧献似乎在认真考虑他说的话。 “你就放心带她去北郡吧,她那样倾慕你,好不容易与你在一起了哪里就舍得死?她现在也惜命着呢!你也是的,平日里多明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么莽撞?”柳沐珝上下打量了萧献几下,瘪了瘪嘴道:“你真心喜爱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 重新上路后,萧献依旧与金狐同骑一匹骏马,萧献的坐骑乃是一匹健硕的黑马,驮着两人绰绰有余。 “殿下怎么又肯带微臣去北郡了?柳沐珝方才和你说了什么?竟比微臣的话管用多了。”金狐瘪了瘪嘴,心里稍稍有些吃味。 “原本就是我的不是,前世或是方才,都是我自己的不是。我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赌气,却让你方才也难受了起来,抱歉。”萧献摸了摸她的头,露出惭愧的表情,“只是方才你怎么那样乖?好像就愿意同小沐回去的样子,倒是小沐比你更像你了。” 金狐眨了眨眼睛,看着萧献道:“微臣不和殿下生气,殿下要赶微臣走,微臣也有办法留下来。” “哦?你倒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萧献喜欢极了她这个样子,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片刻。 “微臣把柳沐珝药昏过去,然后装扮成兵士混入军中,和殿下一同去北郡。反正到了北郡殿下便拿微臣没法了,要骂微臣就随殿下骂,反正微臣不离开殿下身边。”金狐说着环住萧献的腰,将脸埋进他胸口。 第26章 矛盾 “……安南郡主金狐只带二十轻骑,三更来到江狭关口。郡主身披银铠,手持宝剑,只见那黑幕般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伴随着她的身影进入狭长漆黑的关口之中。突然,江狭关中传出一片哀嚎之声,不过三刻工夫,郡主只身走出关口与那二十名骑兵汇合。只见她入关时那面雪白的披风一片猩红,眼中也尽是一片血红之色,待那血色缓缓褪去后,江狭关也恢复了以往夜色中的宁静。” 柳沐珝骑在马上,一边给手上的小话本翻页,一边继续念道:“第二日,北征的大军经过江狭关时,却是全然畅通无阻的。只见峡谷内近千名伏兵印堂发黑,姿势怪异地死在峡谷各处,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惧而扭曲着的。” “噗……哈哈哈哈,这小话本是哪个傻瓜写的,竟将郡主写成妖魔鬼怪,他若是知道我们郡主有多貌美,待人有多和善,必定立刻拔刀自刎了吧?”席虎在旁边乐着,没心没肺地道。 “你给我闭嘴吧!”卫祭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在席虎的背上狠狠一捶,险些捶得他吐血。 “这故事是殿下和我写的,不过殿下执笔居多,我只加了披风由白变红这个情节。”金狐看了席虎一眼,指了指画册其中的一页。 席虎一听这画本是太子殿下写的,一张脸登时苦了下来,貌似他方才……骂写画本的人是白痴来着,不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给他一双小鞋。 “其实吧,我是说这画本写得好!郡主这样温柔秀雅的人,竟也被写出了战神一般的气场。”席虎摸了摸头,干笑两声。 “席虎,你倒是不用越猫越黑了,我们这个太子殿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柳沐珝朝似乎是在愣神的萧献扔了一枚小石子,被那人接住后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倒是写起这鬼神之说了。将小狐狸吹成这个样子,还放风声放到了鞑靼部落去,我就不信那些鞑靼人会相信这个。” “他们自然是会信的。”萧献看了一眼正朝他讨好地笑着的席虎,五指骤然用力,将柳沐珝投过来的石头捏成粉末随意洒在风中,才道:“越是荒蛮之地便越是迷信鬼神之说。鞑靼人本就善战,给金狐按上这血眼修罗的称号,为的是震慑他们。需知在战场上军心最为重要,若是勇士们心存惧怕,战力必然会大减。” “殿下说得极是。”卫祭笑着点头,“郡主三年前在南郡一战,必是用了许多奇招的,然而在苗疆和鲜卑,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这也是南郡边关近些年安分许多的原因,我们大齐需要一个神人,来震慑住这些好战的民族,至于这神人是否真的那样神,何必纠结于这些细节末枝的呢?” ———————————— 因江狭关那□□的缘故,金狐在萧献怀里蔫蔫的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似乎就好全了,非要闹着单独骑一匹马。 萧献有点儿失望,觉得金狐不如从前粘他,金狐却说自己现在是血眼修罗,躲在男人怀里叫人笑话。 “既放出消息说微臣有那样大的神通,保不齐鞑靼的那个部落要派人过来看看,那时若看见微臣躺在殿下怀里,倒还真是打了殿下的脸了。”金狐说得有理有据,说完还朝萧献勾了勾手指。 萧献便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这时,金狐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殿下这样俊秀的一张脸,叫微臣哪里忍心……” 萧献活了这两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调戏过,登时红着一张脸作势咳了两声,才道:“金狐,在去北郡之后,你应该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可能会让你有些不愉快。” 他只这样一说,金狐便知道让她不愉快的人必然是柳惜梅,而让她不愉快的原因,自然是柳惜梅与金狐一样,也对萧献十分爱慕。 前世金狐十分羡慕柳惜梅,因为她除了出身比金狐要好,而功勋比金狐差一些,其余都与金狐相差不远。而正是因为功勋比金狐要差,她得以留在宫中为萧献的妃子。 金狐前世在南郡,曾听说后宫有三人略微能留住皇帝些许,中宫皇后用的是地位;贵妃高氏用的是膳食;柳贤妃用的便是缠功。 而柳惜梅与她都是边塞历练过的,心里都有一股子粗豪气,金狐又是最烦别的女人对萧献献殷勤的,所以她真不能保证自己与柳惜梅见面后,两人不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然而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她的“不愉快”居然来得这样早。 ———————————— 这天金狐照常起得很早,打水洗漱了一番便要往萧献营帐那边去。 金狐与萧献并没有住在一处,然而金狐每日晨起,都会服侍萧献更衣和洗漱,这是惯常的情况。然而还有些时候,萧献起得比金狐早,便也会反过来伺候金狐起身。 萧献第一次叫金狐起床时,金狐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然而这两日萧献都在编撰小画本,又加上他重生后十八岁的身体并不习惯于长久的骑行,所以起得比较晚些。 准备去叫他起身的金狐还没走到营帐门口,便感觉一道横风从她右侧扫过,她双手一挡,竟然被那力道震退了好几步。 “谁!”金狐皱着眉粗声一喊,却没有得到答案。 偷袭她的人身手极其敏捷,而身法又十分轻盈,虽然穿着褐色的武服,但很明显能看出是个女人。金狐被她打退到了营帐后头,以她的能为根本只能守而无法反攻。 两人过了二十几招,金狐便双手比了个叉,“停!你是柳惜梅吧?功夫了得,安南甘拜下风。” 金狐说着,朝她做了个揖便转身要走。 柳惜梅那里肯依?张开手拦住她的去路,倨傲道:“你是金狐?我没有认错人吧?那个话本上的血眼修罗,居然就是这么个怂东西?太子哥哥看人的眼光有待纠正啊!” 第27章 冲突 柳沐珝当年就因容貌名满京城,他的孪生妹妹柳惜梅几乎与他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甚至比柳沐珝更精致些。即便只穿了褐色的武服,也不减绝代风华。 虽然明知萧献并不过分在意容貌,可金狐与这么一个绝世美人站在一起,心中难免会生出些许气短的情绪。 “柳姑娘,殿下眼看就要起身了,我这就赶去他营帐服侍,便不再与你切磋武艺了。”金狐说着,又朝柳惜梅作了个揖:“柳姑娘武艺超群,安南甘拜下风。” 柳惜梅听她这样说似乎挺高兴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行,那走吧?我之前看过陈歌妹子的信,说你这人是最不好相处的,我看着倒是还好啊……” 金狐愣了一下,才想起还有陈皇后的侄女陈歌这号人,原来京城这些显贵的儿女们私下都是有书信联系的。可柳惜梅这句“走吧”,却让金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觉得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去伺候殿下,所以两个人理应分道扬镳的,只是不知道柳惜梅为何又要与她一同。于是金狐稍稍迟疑片刻,朝柳惜梅问道:“走……柳姑娘要走去哪里?”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得很,自然是与你一同去服侍殿下啊!”柳惜梅有些古怪地看了金狐一眼。 金狐听她这样说忙将她拦下,心想若萧献这个时候刚起床,那白皙修长的身子岂不是要被这女人看光了去。于是神色正经地朝她道:“柳姑娘,里面是太子殿下,这营帐不可随意闯入的。” “奇怪了,那你为何可以进去?”柳惜梅皱眉,“难道我与太子哥哥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比不得一个你?” 金狐朝她笑了笑,“柳姑娘,事关礼法而非交情。殿下允许我进去,我自然是可以进去的。而姑娘若贸然闯进去,一则对殿下不敬,二则对姑娘的闺名有损。” “无妨,反正除了殿下,我这辈子也不跟别人了。”柳惜梅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除去陈歌那一次,这是金狐第二次觉得跟人沟通起来这样费事。 她看了柳惜梅一眼,提醒她道:“柳姑娘或许无妨,殿下那边便不知了。只是里头是殿下的营帐,这样的事姑娘说了不算,还得看殿下的意思才好。” 金狐这样说,便是暗指即便柳惜梅思慕着萧献,萧献也不一定会纳柳惜梅为妃。 而这柳惜梅曾经是京城第一美人,是早早就被男人捧惯了的,况且家世又十分显赫,自小就是被家里当做娘娘来培养的。金狐这一句话,几乎是打破了她以往十多年的认知,自然让她颇为气愤。 “你不过是才将晋封的郡主,怎么如此不知礼数?陈歌妹妹的话果然没错,你这人真不好相处。”柳惜梅竖起眉头。 金狐听她这话也火了,“柳姑娘去问问你的两个兄长,殿下的营帐可是你能随意进出的?闺阁女儿全然的不知避嫌,倒成了我不懂礼数了,真真滑稽!” “你……牙尖嘴利!”柳惜梅咬牙看着金狐,双手咯咯地握成拳头,飞起一腿朝金狐肩上招呼过去。 —————————————— 金狐本是没防备着的,被她这一下打到肩膀上,倒是打得生疼。 想到这人前世是萧献的妃子,而今生又是一副非萧献不嫁的姿态,让金狐心里的醋味一下子翻了上来。她是在南郡野惯了的,也不管自己打得过打不过人家,化掌为刀就朝柳惜梅劈了过去。 一大清早的两个女人打架,尤其是两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在营帐中打架。在将士们眼中便是极为香艳的事情了,故而没过多少时候,两人周围竟陆陆续续地围起了一圈人。 只见两人翻天覆地地走了百十招,柳惜梅突地一掌正打向金狐的胸口,却突然感到后颈被人拎了起来,然后一个旋转被丢到一个人怀里。 她回头一看,抱着她的是他兄长柳沐珝。 “二哥!”柳惜梅跺了跺脚,“我们二人还没打出个胜负,你拦什么拦?” “可不是我拦你。”柳沐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是殿下舍不得郡主与人动手,为兄只是接了你一把。” 柳沐珝说着指了指萧献,柳惜梅这才看到萧献正拉着金狐的手,一脸关切地朝她问着什么。只见金狐摇了好几次头,萧献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这天萧献穿着一身银铠,背后披着月白色的披风,他的身量高挑修长,因为这时还是少年的模样,便更显得清俊秀雅。年幼时萧献的长相是不如柳沐珝的,而如今的萧献比相貌阴柔的柳沐珝更多了几分潇洒和英挺,很难比较谁才更受人瞩目。 “太子哥哥!” 柳惜梅一看见萧献,立刻满心欢喜地朝他走了过去,只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原来,她看见萧献在金狐身侧蹲了下来,伸手去给她系方才切磋时不小心松了的绑腿布带。 “柳妹妹来了?怎的与金狐两人这样热闹?”萧献给金狐绑好绑腿后站了起来,又理了理她的衣服褶子。 “太子哥哥,你来得倒是正好了,我竟然不知你的这位郡主有这样多的规矩。自己巴巴的要贴上去服侍你更衣,倒不许我跟着。”柳惜梅说着,还瞪了金狐一眼。 萧献听她这话笑了笑,揽住金狐的肩道:“柳妹妹倒是不知了,平日里都是我去伺候我的这位郡主更衣的,只是今日起晚了,倒劳烦她来叫我。” —————————————— 照理说,萧献对柳惜梅说的几句话,是极力为金狐撑腰的。 而在这日行军的过程中,萧献发觉金狐不但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十分烦恼的样子。 见她一个人骑马在自己身后悠悠的晃着,萧献忍不住勒马停了两步,朝她低声道:“怎么回事?是身子不舒坦还是心里不舒坦?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殿下是不是觉得微臣……不是个贤惠的好女人?”金狐沉默片刻,突然道。 “嗯?”萧献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笑道:“罢了吧,谁要你对她们贤惠?我只看到你对我是极贤惠的,若是对别人贤惠了去,我倒真要吃味起来。” 金狐听了萧献的话,心里更加烦闷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总有许许多多的烦恼,而萧献一直纵着她安慰她,却从来没有寻过她的不是。正因如此,她便觉得萧献是在忍着她的,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殿下,那些事我真的做不来。”金狐怕别人听见她说话,驭马往前赶了几步,萧献立刻追了上来。 他见她情绪似乎不怎么好,便与她并肩而行,伸出修长的手臂扳过她的脸正色问她:“什么事情?方才柳惜梅给你委屈受?” 金狐摇了摇头,皱眉道:“没有,我是说贤惠这一词,我是真做不来。我心里容不得别人。” “我与你说过不选妃,你不需容得下别人。”萧献抓住金狐的手握在手心,轻声安慰她。 金狐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微臣方才一个人走在殿下后头,便想到南郡黎太守祖上的传闻:听说黎太守祖父的妻子,乃是南郡极有名的贤内助,叫杜若温。那时黎家也不算大户,但颇有些财产,黎老是极疼爱妻子的,于是也没有纳妾。他的妻子为了家族,竟为他纳了四房妾室,还将那四人料理得其乐融融的。正因为此,黎家在太守祖父一带开枝散叶,迅速成为南郡的望族。” “这故事我也听过。”萧献点了点头。 “殿下既然听过,便应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纵使殿下不愿要其他女人,太后与皇后必定也不会坐视不理。之前微臣对您说过让您娶姜玉云为妻,当时微臣好像有多大度似的。但那是因为当时微臣以为自己得不到殿下。”金狐闭了闭眼睛,难过道:“如今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殿下的妻,若要微臣与那杜若温一般,还不如直接一刀砍了微臣算了。” “你就在担心这个?”萧献一双凤眸笑的弯弯的,如新月一般。 “殿下,您不知道……”金狐紧紧抓着萧献的手,语气竟有些哽咽,“方才柳惜梅要与微臣一同进营帐服侍您更衣,微臣已犯了七出中的妒。微臣还不是殿下的妻子,便……” “谁说我不知道?”没等金狐说完,萧献便打断她的话,“方才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她又与你打起来,否则我早就出来了。” 萧献见金狐愣愣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金狐,我们前世虽相交已久,却并不了解彼此的心性。你待我的情我心知肚明,所以你往往会怕,会猜测我的想法,总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金狐点了点头,萧献说得一字不差,她一直是患得患失的,虽极力克制却无法不这样去想。 “虽到了如今,我也是同样倾慕于你,可我不疑你,因你前世对我的那段情。而前世是我对不住你,你心里不信我,都是我自己做下的,我可以慢慢让你信。”萧献将金狐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抬起头看着她道:“金狐,你就是你,善妒也好,家世怎样我也不在乎。七出是为约束妇人而定,不是为约束你,你是将与我一同指点江山之人。有你待我的那份情我便已十分满足,而你的在军中的分量,更让萧献觉得此生有你是萧献之大幸,也是大齐之大幸。” 第28章 冲突 行了数日的路程,车马晃晃悠悠的进入北郡之后,入眼的景致也就大不一样了。 北郡多为水草肥美的草原,草原近天,横跨草原的河流似乎也能连到天边去似的。金狐尝遍了塞外的风沙,前世今生却全然没有见过如此广袤的草原,一时间生出了许多感慨。 “原先我还不知,如今才知道这鞑靼人善骑射是有些道理的,这样广袤的草场,让人想纵马到天边去。不似我们戈壁,风沙太大,纵马也不怎么能尽兴的。” “北郡的鞑靼人多为游牧部落,虽然凶残却目光短浅,各个都为各自的利益,很难联合在一起。否则以鞑靼的人数和凶悍程度,怕是早打到京城去了。”萧献叹了口气。 “太子哥哥这话说得极是,鞑靼人的凶悍程度,我没来北郡时也不曾想过,真正遭遇到了才能理解,真真凶残。” 自那日被萧献呛了几句,柳惜梅这几天都不怎么言语,只是在歇息时常常盯着金狐,也不知要做些什么。金狐倒是被她盯得颇不自在,但那人没有说话,他又不好朝她问些什么。 急行军行了两个时辰,柳惜梅的表情开始有些凝重,又行了一会功夫,到一片针叶林边的时候,柳惜梅便让卫祭令全军戒备起来。 因为柳惜梅在北郡好些年了,她虽是女人却出身将门,也随黔国公征战过几次,故而卫祭对她的话也是颇为上心,朝她问到:“柳姑娘,这附近可是有什么不妥?” “卫将军,这里便到了北郡的边境,从这里开始会有一些零散的鞑靼部落。不过因为这些部落混合了鞑靼人和大齐人,近些年也被我兄长摆得很平,所以几乎不具有攻击性。我所担心的,是回去北都的路上遇见截道的马贼。”柳惜梅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怎么好。 “小小一群马贼,有什么可怕的?乌合之众而已!”卫祭还没说话,席虎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柳惜梅瞪了席虎一眼,“有什么可怕?北郡的马贼箭法超群,不近你身便可射杀不少将士,多留点心眼罢!” —————————————— 也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在进入沿河道的时候,北征的大军真的遭遇到了伏击。 沿河道一边是河,另一边是颇茂盛的灌木林,大军在行进的过程虽是一直防备着的,可遭遇了从灌木林中喷涌而出的、如同箭雨一般的攻击,还是让几名将领略乱了阵脚。 “防!” 卫祭一声长喝,北征军的盾牌已经竖在了大军之前。随着卫祭的一声“保护殿下”,大军摆出了防御阵型。 “殿……殿下……” 待到箭雨结束,金狐才抵了抵身上人的胸口,原来在方才觉察到箭雨的瞬间,萧献已经一下子扑向金狐,将她整个人挡在身下。 “怎么了?我弄痛你了?”萧献见金狐垂着头,连忙从她身上爬了起来。 “没事,我……”金狐还没说完,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两声极长的鹰啸。 这时,只见灌木林中黑压压地出现一群骑行兵。 ———————————— 从灌木丛后面出来的人并不少,而且一个个的看上去无比彪悍,为首的鞑靼汉子十分壮实,那一双犀利的狼瞳盯着所有人。 一时间双方几乎是紧绷着僵持着,周围一片安静。 “%¥&%&*……*&%!”柳惜梅突然指着为首的那人,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大约是鞑靼语,听口气也不是什么好话。 “哟,你这凶婆娘也在?”为首的人聊了聊一头卷长发,咧开嘴吐出不怎么流利的官话。 “特木尔,你发什么狗疯!”柳惜梅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指着他骂道:“我哥哥还没把你打怕?竟敢袭击北征军,你的皮痒得可真快!” “蠢女人靠边,我不跟你说话,你们太子殿下是哪一位?”特木尔的眼睛在几位将领之中扫了一遍。 “本宫大齐太子萧献。”萧献跨上马背,驭马上前一步,“你既已归降大齐,为何在此截道?” “你就是大齐的太子?长得倒是挺俊俏。”特木尔上下打量了萧献一番,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我特木尔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除了偶尔会劫富济贫,我是按时交皇粮的。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了我心中的女神……” 特木尔说着张开双臂,那满是胡茬的脸竟显出些陶醉的神色。 “……你心中的女神?是谁?”萧献皱了皱眉头。 柳惜梅在旁边啧啧两声,“殿下,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心里能有什么女神……纵使是有,八成也对你弃如敝履罢……” “什么弃什么女?凶婆娘,我知道你说的不是好话,不过我今日也不找你。”特木尔咧开嘴笑了笑,转向萧献继续道:“太子殿下,听说你要娶我心中的女神为妻?我鞑靼部落崇尚实力,你那种带围墙的房子里长大的人,是不能给女神幸福的!只有我们草原上的男儿,才能够配得上女神。所以你把女神交出来,我带着我的人与你们一起打出北郡去,我要与女神一起征服草原,做草原上的王!” 听他说到这里,几个人也都听出来了,特木尔口中的“女神”,说的就是他们刚刚塑造的血眼修罗。而她为什么会成了女神,那自然是小话本的功劳。 卫祭忍着笑偷偷看了萧献一眼,发现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挑了挑眉对特木尔道:“你想要安南郡主?” “对对对!就是安南郡主金狐!”特木尔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我欣赏你!你很上道!你们大齐人都很上道!” “多谢夸奖,只是你想要安南郡主,也要看看本宫手里的刀同不同意。”萧献说着从副将手中接过□□,纵马朝特木尔行去。 —————————— 萧献擅长使重兵器,且他的体格虽然削瘦,力气却极大。一刀朝特木尔挥过去,他竟险险没有接住。 特木尔接他一刀便已感到了分量,心中猛然已凛,连忙凝神开始应敌。 眼看着两人在沙场对阵,柳惜梅却似乎完全不上心一般,只是戳了金狐一下对她道:“太子哥哥拿兵器的时候果然俊,这是谁也比不了的!我从前就最喜欢看他习武时的样子。” 金狐听她这话,心里倒生出了些羡慕,不知萧献还是小小一只的时候习武是什么样子,她今生无缘得见,柳惜梅却是看到过的。 “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金狐看萧献阵前厮杀看得入神,不留神便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殿下小时候整日被太上皇带着,于是与太上皇一样,整日把手背在背后,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那时他样貌没有长开,可比不上我兄长好看,又沉闷得像个小老头,于是站在我兄长身边几乎是陪衬的。那里像现在这样风华无双……”柳惜梅眯眼看着阵前的萧献,叹了口气道:“殿下自幼丧母,又因原皇后是因生殿下时落下病根,没几年就去了,故而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对殿下也不怎么喜爱。是太上皇留了遗诏立殿下为太子,又有太后平日的护持,否则殿下的处境也是艰难。” 柳惜梅说道这里,看了金狐一眼道:“金狐,你可有认真在听?” 只见金狐牢牢盯住阵前的萧献,也不知听到了方才那番话没有,柳惜梅于是也转过头,正看见萧献手腕轻扬,□□稳稳停在离特木尔鼻尖一寸的地方。 特木尔这时为躲他那一击,整个人几乎是向后躺在马背上的。 “你还想要郡主?”萧献的语气甚是和善,见特木尔不答,那刀锋又朝下降了一分,几乎贴到特木尔的鼻尖。 “不要了,安南郡主是你的。”特木尔似乎被打得有点木了,愣愣回了一句。 “你倒是知进退。”萧献微微颔首,将□□收了回去,直直看着他道:“你若安心做你的部落首领,朝廷必然不会找你的麻烦,可若要安南郡主这个人,还要看你够不够分量。” 他正要驭马回营,特木尔却突然发难,弯刀朝萧献斜斜砍去。萧献前一刻才刚刚收势,这会便只得架着刀柄挡住他的攻击,而特木尔的弯刀本就比重兵器灵活,侧身就要朝萧献的腹部劈去。 这时,只听嗖嗖几声破风声,萧献便听见特木尔闷哼一声,他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上。 只见他虎口的位置扎着三枚钢针,深可入骨,让他的整只手剧烈的颤抖着。 两人一起回头,看见金狐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暗器囊,正是对着特木尔的方向。 “你!沙场争斗,你敢对我用暗器,大齐人不是很光明磊落么?!”特木尔咬牙盯着金狐,将手上扎着的几枚钢针拔了下来。 “沙场争斗,我们殿下放了你一马,你却趁机偷袭,还好意思与我讲光明磊落?”金狐仰起头,眯着眼看他,“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你就活该一辈子当个马贼!还想征服什么草原?笑话!” 特木尔被她骂得恼羞成怒,他本也不是下作之人,只是方才气性突然上来了,一出手时便已经后悔。本就败在了萧献手上,又被扎了好几枚钢针,接下来又是一顿羞辱,特木尔咬着牙指着金狐问道:“你是什么人?在针里灌了毒吧?大齐的女人怎会如此歹毒!” 金狐听他这话倒是笑了起来,偏了偏头道:“说来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女神,也是你听说的那个血眼修罗,大齐的安南郡主金狐。” 第29章 结盟 “你就是安南郡主?”特木尔瞪大眼睛看着金狐。 “怎么?不像?”金狐驭马前行几步,看着他的表情暗含着些杀意。 “不……不是的,我以为你会更加不好看一点。”特木尔走近金狐几步,看上去乖得像只大型犬,一点也不似方才狼一般的姿态。 特木尔的年龄其实并不大,他只有二十二岁,与金狐是同岁的。而草原上风吹日晒的生活,和他那刻意续起来的卷曲胡子,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些。 鞑靼的草原部落很多,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但归顺朝廷的鞑靼部落并不多,特木尔的部落就是一个。 “不好看?我不是女神么,为何会不好看?”金狐愣了片刻。 特木尔看了金狐一眼,一脸倾慕地道:“能以一己之力战胜江狭关内所有杀手,这样的女人只要不是面目可憎,就让人非常惊叹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美……” 特木尔这话一出口,柳沐珝一下子笑喷了出来,见萧献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收敛了表情。 特木尔也看了萧献一眼,正色道:“当然,郡主现在是太子的人,我们草原上的人都崇拜强者,太子殿下是强者。” “真不要脸,那你刚才还偷袭我太子哥哥?!”一直不言不语的柳惜梅突然道。 “草原上的男人,都有好胜心,我刚才出刀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希望太子殿下不要见怪。”特木尔朝萧献鞠了个躬。 萧献摆了摆手表示没事,金狐的表情便没有方才那么难看。刚才她是对特木尔起了杀心的,所以那三枚钢针上确实有毒。 她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特木尔道:“里头的药丸每天服两粒,连服十五日不要间断,如果你还要命的话。” “这钢针上果然有毒?!”特木尔吓了一跳,看自己手上三个针眼果然有些发黑。 “你偷袭殿下,自然是要给一点教训的。解药不要落下了天数,否则浑身皮肉枯朽而亡,你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年轻,就变成一具枯树而亡罢?”金狐云淡风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特木尔嘴角抽了两下,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中原的女人……很可怕……” 金狐看特木尔的样子,突然觉得这草原汉子还挺有意思,逗他道:“你知道女神长得不好看,那你还要娶?” 特木尔立刻换了认真的表情,“爱一个人,她的全部都是好的,包括容貌。” —————————————— 特木尔邀请北征军在草场休息,顺便提供一些补给,远征军的补给相当重要,所以萧献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在草原上备下了酒宴,还有一群草原的姑娘,热情豪放得很。 特木尔在草原上算得是英俊潇洒,可因为被人看得太多,这时来了萧献和柳沐珝,那些姑娘便将眼光黏在了两人身上。 柳沐珝平日里被人仰慕惯了,而萧献却似乎对热情的女人很不习惯。因他在阵前打败了特木尔,一下子便成为这群女人心中的英雄,故而被格外多的女人关注着。 然而在柳沐珝身边的女人很多,却没有女人敢坐在离萧献三尺远的位置,原因当然是萧献身旁坐着安南郡主金狐,毕竟没有一个女人,想早早地变成一截枯木。 “安南郡主,你以后若真母仪天下,倒真不用担心有人能抢你的位置。毕竟只要有你在,竟没有人敢近殿下三尺之内呢。”柳惜梅打趣她,转而又对萧献道:“太子哥哥,日后你倒不用烦了,原先哥哥与我说你只要金狐一个,如今倒没其他姑娘敢往你身上贴。” 金狐听了这话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萧献只端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朝柳惜梅道:“那倒也是本宫的造化,本宫是最不善应付女人的。” 说话间,却见特木尔一直盯着金狐看,萧献于是皱了皱眉,又端起酒杯对他道:“特木尔,本宫敬你。” 特木尔这才回过神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朝萧献道:“殿下,特木尔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才听说郡主虚长我两月,不知道能不能拜郡主为长姐……”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便安静了下来,草原上的部落首领,要与一个郡主结为异姓姐弟,这在大齐是从未发生过的。 “这话本宫说了不算,还得问问金狐本人。”萧献笑了笑,回头望着金狐。 金狐微微愣了片刻,便放下手中的吃食道:“草原民族不比我大齐礼仪之邦,你们哪里有草便在哪里游荡,从不会在哪里安家落户,所以毫无诚信可言。我大齐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一处,却是最重信义的。特木尔,你拜我为长姐无非是为了成为草原上的王,想从大齐得到助益。可王若不重信义,何以为王?方才你在与殿下对阵时的举动,倒是让我担心的很呐。” “特木尔往后,必然谨记长姐教诲。”特木尔笑了笑,忙向金狐抱拳。 ———————————— 金狐北征一趟,还未见敌人便先认了个弟弟,倒是叫她意想不到。 晚宴时萧献喝了些酒,待到宴席结束时金狐便服侍他回到营帐中,手脚麻利地替他宽衣。 “我叫人熬了醒酒汤,你待会喝一碗再睡,今日也算有些收获,这一日的休整不亏。”金狐扶他躺下,自己也褪下鞋袜跪坐在他旁边。 萧献顺了顺她的长发,颇有些酒意地道:“就这么认了个弟弟,倒也便宜。” “特木尔的部落,是唯一一个归降了大齐,又足日足量上贡的鞑靼部落。”金狐在他腰眼处轻轻按着,一边低声道:“他很年轻,需要人的引导,又不似鲜卑首领那般狼子野心。若是殿下扶持他成为草原的王,今后的鞑靼会成为殿下的强大助力。” “嗯……”萧献侧了侧身,突然发力将金狐压在身下。 “殿……殿下……” 金狐的脸骤然间变得透红,萧献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呼吸是温热的,带着淡淡酒香。 萧献在她耳边低低的笑,“本宫怎么觉得……自己娶到了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太子妃。” “殿下,莫要胡言,这话底下的人可以传,陛下没有赐婚之前殿下却说不得。”金狐皱了皱眉头,拿手去捂萧献的嘴。 “是我疏忽了,金狐,我……” 金狐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手脚几乎全部都是软的。出了刚见面那一次,这是萧献第一次对她这样亲昵,平时岁对她也是极其疼爱,但似乎也是发于情止于礼。 萧献在她脸上亲昵地蹭了几下,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两个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还有一些青草的香气,非常好闻。 金狐看着萧献明亮的双眸,又似不敢直视般地立刻闭上眼睛,却感到萧献重重压在她身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金狐推了推身上的人,竟然一动不动的。 她见这人的睡颜,心内忽然生出一股委屈,狠狠将那人推开后甩开帘子走出了营帐。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萧献就被柳沐珝嚷嚷了起来,可因为前一天金狐的醒酒汤,他倒并没有感到多少宿醉的难受。 “找我何事?”萧献揉了揉眼睛,一脸瞌睡的表情。 “萧献!”柳沐珝的眼眶两道明显的黑青,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道:“你说我妹子到底哪里不好?” “我何时说过柳妹妹不好?”萧献愣了片刻,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无辜。 “那你为何理也不理我那妹子?我妹子又没有与小狐狸争太子妃的位置,你为何对她不假辞色的?你知道我大哥这个人向来有些疑心,你若不收了我妹子,我怕他日后……”柳沐珝一脸的担忧。 他担心的不无道理,事实上比起柳沐珝对与萧献的忠心,柳沐璃便显得公利得多。 前世黔国公便是有些摇摆不定的,并不如柳沐珝这般,凡是都以萧献的利益为主,即便前世被发配了也并没有过多的怨言。 未等柳沐珝说完,萧献便打断他道:“小沐,这不是好不好的事,从前是从前,如今看对了这么一个人,便也就是这么一个人了。其他人再怎么好,那也就是其他人而已,我若有了她,宫里还摆着其他人,不是白白伤她的心?至于你哥哥那边,我若是要了其他女人而不要柳妹妹,他恐怕会疑心。可我若只要金狐一个人,长久下去大家就是一视同仁的了。” 柳沐珝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还是道:“若说你这辈子只要小狐狸一个人,我却是不信的,纵使你自己肯,太后和皇后必然也不会肯。与其到那时让小狐狸被太后皇后整,不如认命算了,左不过这些人宫里你就是少去几次,或者放在宫里当摆设嘛。” “小沐,你宁愿你妹妹摆在宫里,也不愿她嫁个能好生待她的人?”萧献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柳沐珝说出的话,抓住他肩膀摇了好几下。 柳沐珝噎了一下,颇有些心虚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她那般仰慕你,我也没什么办法。昨日晚宴她喝了不少酒,跟我闹了大半夜……” “你是她兄长,帮我好生劝她,即便我将她收入东宫,让她每日看着我与金狐举案齐眉,她心里真能快活得了?”萧献叹了口气,“若是朝中有好的人选,我也会为她留意的,至于我这边,你让柳妹妹死了这条心罢。” 听完这话,柳沐珝看了萧献一眼,摇了摇头。 “你们萧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