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讯儿 日垂西山,天色渐暗下来,挨家挨户陆续点了灯。 芙蕖县上沿南后街住着一户人家,乃姜庆培家里。 家主姜庆培因生在衰败下的书香末族之流,努力半生皆是无为,苦于不能重振家业,遂终日里郁结,自觉愧对祖先长辈,年纪轻轻竟一病不起,早早下了世。撇下寡妻陶氏与一子两女相依为命。 而今多年过去,长女早已出嫁,陶氏膝下除了一个年方弱冠的长子外,还余一个年仅豆蔻,性子乖巧懂事的幺女,取名小娥。 七月日,正是炎热时节。长子姜岩尚未归家,她母女二人便已做好晚饭,一面等他回来一面说起今日早间刚闻得的喜讯儿。 原来陶氏的长女姜岚今日凌晨产下一女,早间用罢早饭不久,女婿便亲自登门报喜。当时情急,他报了喜讯儿后便匆忙往回赶,陶氏也知女儿刚产女,不宜多留女婿,便任由他去。 自女婿一离开,母女二人便回房换身衣物出了门,回来时竹篮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皆是些女人家坐月子期间的应食之物。 待到天色暗下姜岩归家时,一见庭院中的香樟树底下正拴着两只乌毛老母鸡,多少猜出个大概来。果然,进屋净过手脸将一坐定,刚接过妹妹端来的绿豆冰水灌下两大口,坐在主位上的陶氏便就喜盈盈地道:“你姐姐生了,是个小闺女。” 说到此处,她不免又在心中暗叹一声气,接着道:“早间你刚离开,你姐夫便上门报喜,娘见他神色匆匆,也就没多留他。不久前跟你妹妹去了趟集市才回来,置了些补身子的好物,你看看后日可得空,咱们一家都过去看看。” 后日便是洗三礼,亲闺女产女她这做娘的没有不去的道理。大闺女嫁到乡下,素日里见面的次数本就少,因此便是再忙,这洗三之礼还是得去,更别说她素日里根本不忙。 “娘决定就好,待明日我跟曹总管打声招呼便妥。”姜岩一面说,一面搁下空碗。看一眼立在身旁雪肤红唇,柳眉杏目的妹妹,方对着他娘又道,“后日既去,便该早些子动身,晚了顶上日头灼烈,热着娘与妹妹就不好。” “正是。”陶氏说着就将幺女拉近身旁坐下,拍着她柔白绵软的小手笑道,“我是无事,就是你妹妹身子偏弱,一日不好奔波两回。咱们早间去了,待到将近日落,便去你外祖母家宿一晚,次日再赶早回来。” 陶家与安家不过隔村的距离,并不远。 姜岩正点头,耳边就传来妹妹那管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的嗓音:“我身子好的很,娘与哥哥就把我当个玻璃娃娃似的,哪里就那般易碎。” 说着,她又是微撅了小嘴儿轻扯起她娘的衣袖:“娘日后可再不许道这话,现下满县城的人都传姜家幺女是个豆腐做的,一碰就得碎。前几日阿葭还悄悄与我道,现今在外我都有了个别称,叫甚么姜豆腐,实在气人的很。” 她一面说还一面瞪圆了眼睛,表示自个真的气到不行。 陶氏闻言便笑:“可不就是豆腐做的,不信你问问你哥哥,生下来尚不比猫崽子大上多少。你爹当日还跟我愁,道是这样个小崽崽能不能养得大?” 幺女是她早产得来的,不说生下来身骨就偏弱,便是她自己也险些赔了半条性命。生她时挨了多少罪,现今便有多疼她。 姜岩亦少有地露出笑意。 他比妹妹大了近十岁,顶上有个长他两岁的姐姐,爹去后三年,姐姐方出嫁,剩下他母子三人在家中过活着。偏没过多久,娘却病了,他那时个头已经老大,便撑起了家中重担,这个妹妹算是他半带着长大,一向疼爱的紧。 “嫃儿那时还小,诸多事情没了印象,想是不知爹那时都不敢抱你,道是又软又小,唯恐滑了跌了。”嫃儿乃她的乳名,“嫃”同音“珍”,宝也。 爹爹去时,姜小娥顶多两三岁,正是浑不知事的年纪,因此她对爹爹的印象并不深,也就素日里自娘与兄姊口里得知一些。晓得爹爹是个胸有大志,却苦于天赋不足的人,唯一印象里就是爹爹素喜叹气,整日里愁眉不展。 见闺女适才还晶亮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下来,陶氏不禁连忙开口道:“好了好了,别再提你们那短命的爹,用饭罢。” 姜家几代单传,陶氏进门前公婆便没了,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凭个农户出身的身份就顺顺利利嫁进姜家。早些年丈夫还未去世时,姜家倒有两个伺候的老人,后头丈夫一走,鉴于几种原因,陶氏便将两个老人放了。 而今这不大不小的三进老宅里,也就只得她母子三人在住。 姜家祖上曾出过进士老爷,正正经经为过官,只到底昏庸后辈居多,没个两代就败落下来。到了姜家曾祖那一代,门庭越是萧索,时至今日就更不消去多说,只沿袭来一个书香后裔的雅姓,实则内里早已与寻常百姓家一般无二。 几年前她大病一场,几乎掏空了家底儿,儿子那时也不大,正是读书进取的好年纪,只因她的缘故,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撑起家中重担,照顾母妹不说,竟还放弃了读书,自去码头上寻了差事来做。 这一做便是五、六年,昔日英俊白皙的面孔已经瞧不见,早自一个斯文公子变成如今这副黑面硬汉的模样。 陶氏素觉亏欠儿子太多,因此母子三人用罢晚饭后,坐在堂屋里用茶点时,少不得又要对着儿子老话重谈一回:“现今娘身子已是大好,家中也算是小有积蓄,你看看何时将码头上的差事辞了,回家重拾书本才是。” 丈夫努力半生也没考中个秀才,到了儿子这处,陶氏实际并不大愿强难他。 只是想着成败总要一试,儿子早些年因要挣钱养家糊口误了学业,现今一家子既已挺了过来,读书又是正道,便是日后真的与功名无缘,多读读书也是没有坏处。 姜岩与他爹不同,他爹热衷于功名利禄,他却好些,并不以考取功名为人生唯一目标。多是考上则好,考不上则罢的态度,并不似他爹那般一辈子呕心沥血只为了考取功名振兴家业,后因屡遭落第,以至郁郁而终。 他是个孝子,娘要他读书走科举之路,他自然没有不应。只要辞掉差事并非说辞就能辞,多少还要过段时日。 陶氏听他道再缓缓,一时也就没再多说,把他赶回去歇息了。 姜家老宅既宽敞又陈旧,宅大人少难免就有些忌讳。 因此母子三人都住在上房,姜小娥与陶氏二人住在正屋里,姜岩则在紧挨着正屋的一间两进深的耳房内住着,平日里娘与妹妹在房中发出动静,他也是能够听到一些。 姑娘家胆子小,自没有单独一人睡的道理,因此姜小娥便与她娘同睡一榻。 自净房洗漱出来,就见她娘开了匣子,手上正拿着一把银质的长命锁。这锁她不久前见过一回,晓得是娘为小外甥早早备下的,当下也就没有多问,转身就寻出自个做针线的篓子,将早也缝制好的兜儿拿给她娘看。 饶是做了几十年针线的陶氏,接过来摸一把也是忍不住赞上一声:“嫃儿的针线愈发细致了,你这手艺似你外祖母,整个陶家村都难寻出一个比她老人家手艺更精细的。” “外祖母手艺再精细,我等也是穿不上她老人家缝制的好物。”姜小娥自她娘手里拿回那两件大红底绣葫芦藤的细棉兜儿,因怕小人家肌肤细嫩,被绣花印子伤到,她还特地在内面多缝了一层料子细软的棉布。 “你给我停住。”陶氏转身就将想要逃开的闺女喊住,轻斥她,“这是跟哪个学了舌,那是你亲外祖母,方才那样的话是该道的?” 陶氏素来是个温和宽容的性子,因此姜小娥根本不惧她,只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不愿见娘生气。 当下就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外祖母年纪大了,是该好好颐养天年,我等小辈不该再让她老人家操心了。娘,我又未道错,你斥我做甚?”说完,竟还歪着头冲她笑。 陶氏原还有些生气,现下见这一副讨巧的小模样儿,一时脾气也没了。近前轻点一点她的眉心,无奈道:“你外祖母也就是嘴毒一些,心还是不坏的,你小时她也是常抱你,喜欢你的紧。” 陶氏一味替陶老娘说好话,试图将闺女对自家老娘的偏见打消掉,殊不知姜小娥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年年过节去乡下拜年时,她老人家就偏心的紧。 对着姨母家的几个表亲那叫一个热乎,对着她们一家时就立马变了一副嘴脸。总爱使唤哥哥做事不说,就是好吃的零嘴儿也都先分给阿葭几个吃,吃剩的才轮到她,更甭提暗地里多给她们压岁钱这事儿了。 陶老娘的脾性,做女儿的陶氏自然是一万个清楚,只再如何那都是她娘,断没有暗地里陪着闺女说亲娘不是的道理。她也不愿见闺女委屈,因此除了逢年过节回趟娘家外,其余时间也是走动的少。 临上榻前,她将此事抛开,忍不住对着闺女叹一声气:“你姐姐盼了这么些年才有的身孕,未想还是没能如愿。不是娘不喜外孙女儿,只是这一胎要是个儿子该多好啊。” 陶氏很为大闺女愁烦,那安家并非是个好相与的人家,也不知得知是个闺女后,安婆子会是个什么脸色态度。好在她那女婿为人不错,今日早间也是一脸的喜意,陶氏心里只这样一想,方好受一些。 “开花才结果,没准儿姐姐不久后就又怀上了。”母女二人并排躺在榻上,姜小娥摇着她娘的手臂安抚她,“娘就别再忧愁了。” “姑娘家家的,怎地尽说些没羞没臊的话。这又是哪个与你说的?”陶氏虽出身农家,大字不识几个,可她生性通情达理,教养儿女方面亦很有自己的一套。 小闺女算是自幼在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丈夫既有一个斯文出身,她在教养儿女方面也就尽量往那面去靠。甭看闺女从没上过什么女学堂,却是跟着她哥哥姐姐认过好几年的字,很识得一些学问。 “早间听娘道的。”姜小娥颇为无辜的回一句,“娘就忘啦?” 陶氏倒真给忘了,她拍拍闺女的脑袋,又是一声叹:“忘了,日后不许再说。” 姜小娥低低“嗯”了一声,还想再安慰安慰她娘时,陶氏便命她噤声,只得乖乖闭住嘴巴,不一会儿便阖眼睡去了。 第2章 妙姐儿 临到洗三当日,一家三口早早便起了身。 陶氏的嫡亲妹子陶姨母,亦在县城上住着。她嫁的是个商贾,家底殷实富足,于本县上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昨儿傍晚才差人传话过来,命岩儿莫要急着雇车,左右她也是要去,一家人一道也好省些财力。 陶氏刚答应下来,未想今日大清早的就有人来叩门,打开一看才知又是妹子家中的下人。一听是家里临时来了贵客,想是要推到晌午才动得了身,传话让她们先去,待到了安家再聚一起。 妹婿买卖做的大,在县上是富甲一方的存在,认识不少有身份的人物,她那妹子又是个活泛善交际的性子,在那商贾人家的女眷圈内很有些人缘,家中来了客,于情于理必是走不开。陶氏一时也不疑有他,打发走钟家下人,便折身进了屋。 姜小娥仍坐在镜前等着她娘回来了给她梳头,这个时间一闻见动静,便扭头看过去:“娘,可是姨母她们来了?” “来什么来,你姨母家中有事,要晚些时候才走得。”陶氏接过梳篦细致地给闺女梳好头,梳的是时下未出室少女中较为流行的发髻之一——垂鬟分肖髻。 先是将发丝按上多下少的分量分作上下两股,分妥后再将上头一股细分成两小股,随后又将这两小股结成一大一小两个鬟儿固定于发顶,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微垂,再插戴上两三朵鲜妍好看的珠花加以点缀装饰。 至于脑后余下来未盘上去的一部分散发,则用以一根彩色发带束紧后,使其自然随意地斜垂于左肩,极显女儿家的俏丽与柔顺。 陶氏自个也生得不赖,只因几年前病过一场,身体上差一些不说,便是容颜上亦是跟着褪下几分颜色,到底不比年轻时光鲜亮丽了。 为闺女梳好了头,她又是打开衣橱给她寻出门要穿的衣裳。闺女的衣裳并不多,一是因她还正处在长身子的阶段,做多了只怕是要糟蹋了布料。二则姜家并不富裕,也没那样多的料子拿给她败。 因此她现今每季也就几身衣裳可换洗,多的再没有。 姜小娥听闻姨母不跟着她们一道去乡下了,亦无甚好奇心去打听为何。见她娘仍在衣橱边犹豫不决,便绕缠着小辫子凑近前道上一句:“娘,随意挑一身穿吧,左右去的是乡下,没人会笑话。” “你知道个甚?”陶氏闻言,便没再犹豫,直接翻出一身颜色较之另外几身稍微崭新些的拿出来,递过去命她自个去换上。待见闺女换了衣裳回来,陶氏方又点她道,“甭看是去的乡下,可不乏有那嘴碎的人,但凡咱们穿的光鲜一点,你姐姐面上也就有光一些。” 陶氏话未道完,姜小娥便已经懂了。她点点头,抬头看着她娘道:“年后娘过生时,哥哥可不就为娘打了一支金簪子,娘也一并插上吧,好让安家人多看看,晓得咱们家并非一贫如洗。” 陶氏未忍住笑了出来,嗔她道:“娘都这把年纪了,早没了爱炫耀显摆的劲头。”略替闺女理了理衣裙,方才又道,“便是仍有那劲头,只怕到时一炫耀,回头就要惹那眼红的上门打秋风了。不妥不妥。” 陶氏面上摇着头,实则心里却在道,金打的簪子可是个稀罕物儿,一旦戴出去了,只怕就不能再戴着回来。她那老娘的脾性她是一万个清楚,最是喜欢贪便宜抠油水,旁的东西给了她倒也不如何,但这儿子送的生辰之礼一旦没了,却是有些肉疼不舍。 她也不管闺女听懂没听懂,眼见天色已经大亮,再耽搁下去只怕日头就要升起来了,去乡下少说要有一个多时辰的脚程,要赶在正午之前日头尚不炽烈的时候抵达才是。 将闺女打扮妥后,陶氏自个又动作极快地换上一身装束。浅蓝绣折枝梅花暗纹上衫,银红细布刺绣裙,面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身段亦比不得做姑娘时的窈窕纤瘦,但胜在她肤色气质一向不错,便是如今身段丰腴不少,只要妆扮一番也还看得。 母女两个出得屋来,陶氏见儿子只是简单拾掇一番,便要显得比寻常时候更英俊两分。他人生得英俊不说,块头也不知似谁的,既高大且健壮,等闲人往他身边一站,高下立显。 丈夫可没这般魁梧的,陶氏心内喜欢且自豪,近了前道:“你姨母既家中有客,咱们便先走不等了,早饭在外头随意吃些,赶早上路才是正事。”一会子还需见人,自不好再在灶前烧火,脏了头脸不说,一身光鲜的衣物也要弄脏,因此陶氏便出此一言。 姜岩自答应下来。引着娘与妹妹下过馆子,便在馆子门前就近雇了一辆车,谈妥价钱后三人便坐了上去。 安大是个心细的,晓得岳母一家就快到了,他便早一步出门来迎:“一路定是累乏,岳母大人快进屋歇歇。”扶着岳母下来后,又是对着妻弟笑道,“好些时日不见,岩弟似又长个了。” 安大是个普通长相,宽额高鼻顶多算得上模样周正,身量不算矮,可站在姜岩面前,竟才将将及过他的肩膀。甭看他年纪比妻弟大,实则心里却是十分敬佩于他,当年那样年小就能养家糊口,而今再看看他身旁的母妹,也是他一手照料的好,才能这般光鲜亮丽。 姜岩本就是个寡言的性子,面上常年不带笑,偏他现下肤色又极黑,块头又高又壮,若换作生人见了,冷不丁还要叫他唬住。安大却深知他的性子,也不见气,又堆起笑脸去同小姨子套近乎。 姜小娥自是懂礼之人,喊了声姐夫后,几人方进了院子。安家倒也是个三进的宅子,按理他一个出身农户的不该建得起这样宽敞的宅院。只因安家不仅是个农户,还是个有手艺的人家。 安老头是个老木匠,早些年在铺子里做过学徒,后头学精了手艺就自个攒足银钱开了一间。只兴许他运道不好,铺子开了未过几久,一次房屋走水就将里头家具烧了个精光,赔了不少钱财不说,日后更是不敢轻易再开铺子。 因有手艺,回到乡下整日里也未闲着,先是本村的村民请他做家具,后渐渐名声起来了,隔村邻村的人也肯上门开工钱来请他。时至今日已过去几十年光景,村邻们一旦有了家具要做,仍还是要请了安老头来打。 此时时辰尚早,宾客们大多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因此安家里还算清静。 安婆子闻见亲家往堂屋来了,这才起了身略近门边去迎:“亲家来了,有失远迎还望莫怪。”又假意笑着作势要去托她,“一路上可疲乏了?赶紧坐下歇歇喝口茶。”转头又是使唤二儿媳下去沏茶倒水。 “亲家姐姐说的哪里话。”陶氏也惯会说些场面话,跟着她坐下来后就又笑道,“多日未见姐姐,姐姐倒又似年轻不少,想是刚得了千金,给欢喜成这样的。” 安婆子嘴角抽了一抽,她可不似陶氏那般风韵犹存,光自安大身上就能看出,年轻时也不曾俊俏过,乡下婆子粗活糙活做惯了,皮子面容哪里敢与待在县城里的陶氏作比较? 现今眼皮子耷拉下来不说,面上亦是要比陶氏多出许多褶子纹路,她闻言只觉得讽刺,素来刻薄的嘴也没让陶氏好过,撇撇嘴就道:“丫头片子,弱兮兮的,与那猫儿崽子相差不多。” 陶氏素知她脾性,并不为此变脸,反将小闺女拉过来含笑道:“我家嫃儿当日也是弱小,这不,养大了孝顺贴心不说,更晓得爱护幼.嫩。岚岚未生产前就替她那小外甥细细做了两件贴身小兜儿,现下来了正好送过去试试。” 陶氏探女心切,实际要不是为了顾全礼节,她根本不愿与安婆子多话,当下礼数既已带到,断没有再与她多言的道理。安婆子亦很不愿与她多待一秒,起身送至门边看着她几人往大儿媳房里去了,才背过身来作咬牙切齿状。 因姐姐尚在月子期间,哥哥便不便入房去看她,姜小娥知道这一层避讳,便央了姐姐要将小外甥女儿抱出去给哥哥瞧一眼。 姜岚长相多肖其父,不比妹妹遗传娘的优点生得婉柔娇小,因此脸盘虽也生得不俗,但眉眼间又是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英气。大眼睛,乌浓眉毛,平日若是不修剪成细眉,便会叫人觉得过于凌厉。 想她又多似其外祖母,身量高挑匀称,生性好强肯干。 也幸在是个强势的性子,但凡要弱上一点,恐怕她那刻薄的婆婆早也将她欺压致死。姜岚并不是个喜欢遇事就怨天尤人的人,年少时只晓得是喜欢那个人,二人又是青梅竹马感情颇厚,这才顶住娘的反对,再三劝说她同意下来。 嫁进安家五六年了,一路上不乏有与婆婆暗地里针锋相对的时候,但皆胜在自己不甘示弱,狠让安婆子吃了几回闷亏,她也就渐渐晓得收敛一些。又念在自个婚后多年不孕,丈夫待自己却仍旧如初,夹在婆媳当中必定作难,也就顺势退了两步,自此二人别管背地里如何,明面上还是过得去。 她比妹妹大了近一轮,说一句二人关系仿若母女都不为过,闻言自是点头笑道:“让弟弟在外间瞧两眼,你外甥女儿还小,不宜受风。” 姜小娥欣喜不已,一连点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外甥女儿抱出了内间,留下陶氏与长女方便说私房话。外间不止姜岩一人,安大亦在。他见小姨子抱了闺女出来,便笑:“岩弟素有学问,你这小外甥女儿尚未取名,给看看取个何名才好。” 姜小娥已经将又软又小,抱在怀中不敢做大动作的小外甥送至哥哥手上,闻言却是抢着话道:“姐夫怎地不问问我,我也认得几个字。” 观她模样认真,倒不像是在说笑,安大不免正色道:“妹子有好名儿尽管说来,姐夫定要好好参考参考。” 姜小娥闻言才露出笑意,不等哥哥开口,就又急着回道:“我在路上早也想好了,当时想着姐夫若是取好了名儿,我这个便用来作小名儿,现下我道出来你看看,能作大名儿也就别屈了它来作小名儿。” 她故意卖关子半天不讲,惹得安大笑了不说,便是方才还板着面的姜岩,这时候亦是轻轻翘起唇角,看着妹妹的眼神宠溺且柔和。安大见此,也不足为奇,这兄妹二人感情笃深他是早也知晓,尤其小舅子待眼前这位小姨子更不是一般的疼爱。 姜小娥见两人都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心里便更是受用,表现的*愈强,面上却状似沉得住气地缓缓道:“妙也,美与好,奇巧、神奇之意,姐夫又是姓安,连起来便更是一个妙名儿,安妙是也。” “安妙?”安大略读过两年书,自也识得些许字,思量一会儿,当下就点头,对着小舅子大赞其爱妹来,“娥妹这名儿取得好,岩弟教导的不错,年纪不大就满肚学问,他日定会有个好造化。” 姜小娥到底人小面皮儿薄,方才不过也是一时兴起,她路上想是想好了,但原本只想着暗地里对着姐姐说。不想方才为着显摆就直接冲姐夫道了,这时候经他这般一夸赞,玉白的面上亦不觉跟着粉了起来。 姜岩见她垂着头面颊发红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心中怜爱,便好哥哥的替她消解尴尬。淡声道:“姐夫此言过奖了,若与姐姐相比,嫃儿还是差得太远。” 妻子的本事能力他是看在眼里,服在心间,当下自然点头道是,之后又道:“一会儿再去问问你姐姐的意思,若是同意了,日后你小外甥女儿便用了这名儿!”安大朗声笑道,很一副宽和模样。 经哥哥好意解围,她也不似方才那般犯羞了,又听姐夫这话,心下便笃定姐姐定会喜欢,想到自个替外甥女儿取了名儿,心里便欢喜的了不得。 又自哥哥手上将她抱起来,礼尚往来地夸赞回去:“妙姐儿长得似父,生得这般玉质可爱。”还未问过姐姐,她就自个先确定下来了。 哪里似父?明明还是个红皱皱眼睛都睁不大的小猴子,安大心里好笑,面上也承她这句夸赞。点点头:“万不要似我,多像你姐姐几分,日后才生得更好看。” 姜小娥不说话了,抿着嘴儿偷偷笑起来。 “妙姐儿还小,抱进去给姐姐吧。”怕妹妹爱起来就没了顾忌,姜岩便道。 姜小娥亦晓得分寸,应声就要抱进去时,余光却瞥见有个面生的女子步了进来,手上端着茶。她脚下顿住,不明所以地正眼看过去,就见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标志姑娘,头发未全盘上去,显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她兄妹二人一齐不解,安大方笑着介绍起来:“这是我远房表妹,昨日来的,家逢变故,暂要在此居住几日。”说着又是向那女子介绍起小舅子与小姨子,之后各倒了茶水。 姜岩已经面显愠色,姜小娥与哥哥一般,方才的笑脸儿亦是没了,折身就入了内间,想要自姐姐口里再问一回。 第3章 小马氏 大闺女自幼好强有主见,并不如小闺女乖巧听话,当日她便是一时心软坏事,答应下这一门亲事。如今若是能够再来一回,她必定不会再同意这一桩亲事。 陶氏心里叹着气,女婿为人虽说不错,但性子难免软和了些,又是格外的愚孝。亲家公亲家母皆不是省油的灯,乃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厉害角色,闺女初初嫁人那两年,她是夜夜歇不好觉,就怕闺女在婆家遭罪受欺。 后来眼看着好了,又是担忧起闺女的肚子长久无动静,现今好容易盼来一个孩子,便是个丫头也是比影儿都没有要好上太多。不料,那该死的安婆子现下又寻了新把戏,竟不知是在哪个旮旯角里寻出这样一个人来,平白给自家闺女添堵。 姜小娥已经抱了小外甥进房,妙姐儿已经被姐姐接过去,正吃着奶。她把这话一问,陶氏便跟要炸了一般,气地眼圈儿都红了。反观靠在床头正喂奶的姜岚,却比她娘要镇定安和不少。 “不是娘信不过女婿,他为人软和,又极孝顺长辈,这事儿若搁平常倒还不打紧,亲戚间相帮着些倒也应该。但眼下你坐月子期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人,老话道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女婿心宽度量大,自然不当一回事,但你却不行。” 陶氏说出这一席话,心口的怒气倒缓和不少,她又道:“一会子娘去会会她,不行就把人带到县上去,眼皮子底下看着她,看她能折腾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姜小娥一听,便直冲她娘眨眼睛,连连道:“娘,别给带回去了,我不喜欢她。” 陶氏正要命她闭嘴,姜岚便笑出来:“我的性子娘还不知,但凡安毅敢有那心思,这日子便没法过了,定要和离才是。”见娘与妹妹同时把眉一凝,她方又道,“无非就是为着给我添添堵,咱们并不上当。再者,也不是头回了,接来送去的也不下五回了。” 陶氏脸都替她臊红了,暗地里直咋舌:“天下竟还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你那婆婆也是绝了。”又是恼怒,“既这般,你怎地今日才道出来,一直藏着掖着,可不就助长了人家威风。” “娘还不知她的性子,一旦胡搅蛮缠起来是人能着得住的?”姜岚面容淡了下来,“安毅背地里也是向我再三保证过不会如他娘的意,且他又是愚孝娘也是知道,早先因着怀孕也就没空去管。这回又将人接过来,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话落,她自个亦是在心里叹一声气。自己挑的夫婿也怪不了谁,她在婆家是有些难处,但总体上还是过得不错。往日里安婆子欺压她,小事上她也就受了,大事上还是有自个的底线原则。 就拿两日前安婆子不许办洗三宴一事来说,她是万不会退让一步。盼子之心不光安婆子一人有,她自个亦要比她强烈百万倍。只生子生女由不得人,既是个闺女,又是头胎儿,心中便是失望了也还是爱的,如何会让安婆子轻贱她、看低她。 好好的洗三之日因着突然冒出个狐媚子,令陶氏来时探女的欢快心情大大打了折。 不久后操办了洗三之礼,亲友宾客们相继扔出来时就备好的添盆礼,虽都是些乡下亲友,但其中也不乏有与安家关系密切之人,礼也要比旁人贵重,村上专门从事洗三的婆子自又是狠狠赚了一笔。 陶氏作为妙姐儿的外祖母,添盆之礼自然需贵重。 来时备上的银锁是早早挂在了外孙女儿颈间,不叫洗三婆子拿去。到了添盆时,便自袖笼里拿出一副红布裹的小银镯子扔进去。镯子上挂了银铃铛,众人本就盯着她看,这铃铛一起,便更是显眼,就都晓得她扔了银器进去。 乡下人铜的铁的都多见,这银子打的却是稀罕物儿,一个个暗地里不免嘀咕,到底是县城里来的,出手就是大方。想往日安婆子所传之言有偏颇,这姜家人穿的光鲜亮丽,不比她安家人瞧着清贵多了? 礼毕后,院子里便设下近十桌宴席。热热闹闹入了寅时,亲友宾客才逐渐散去。 安大安二安老头忙着招待男客,喝下不少酒水。这个时间安老头已经面皮涨红,回房倒下歇息了,安二到底年轻,亦是不胜酒力,让媳妇儿搀着回了房。反观安大,竟比他父子二人好上太多,面虽发红,但眼神还清醒着。 待到没了外人在,安婆子便是一阵骂骂咧咧。安大颇为头疼,忙止住他娘:“娘,岳母大人尚在呢,多少顾忌一点。” 安婆子往堂屋左右一瞧,无人!扬手就朝他脑门儿上狠狠拍了一记,低骂道:“也不知罩着你老子一点,一大把年纪了竟还能吃醉,你这素日里不沾酒水的,怎地不醉!”安婆子质疑。 安大笑,提提袖子给她娘看。安婆子不解,凑近了才闻着一股子酒水味儿,又见那处颜色比旁处要深一些,方知道儿子这是拿酒水淋袖子了,实际进肚的少。 见娘瞪眼睛,安大方又笑:“我教过爹与弟弟,他二人不听,实在怪不得儿子。” “他两个老实,数你滑头!”安婆子也无心怪儿子,骂上两句心里方好受一些,问他,“那三个倒是走还不走?别今日还要宿上一晚,县上距此又不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用得着嘀嘀咕咕这许久,倒是都嘀咕些甚?听着半句没有?” 安婆子心思多,素喜猜疑,只当那陶氏定在与儿媳嘀咕她的不是,这才不愿她多留。 安大拧着*的袖口,无奈道:“娘,岳母与岚儿少说有几月未见了,母女二人说些私房话怎地了?就您多心,不想想您去妹妹家中时,不也这般有说不尽的话?” 安大虽孝顺,但道理还是知道一些,小夫妻两个既是青梅竹马,那感情必是坚固扎实。因自己是长子,爹娘年纪又大了,暗地里也让媳妇小事上让着一些,但若娘做的太过,他还是不忍媳妇受此委屈。 “你个没出息的废物!”安婆子呲牙咧嘴的就差没跳起来打人,怒骂,“叫你婆娘拴裤腰带上也就罢了,现下竟还为个老寡妇来顶撞生你养你的老娘!现下就给我过去,去喊她娘,别再出现在老娘面前!” 安大脸都要气绿了! 偏这时候竟还叫他发现帘后藏着人,他大步走近一把掀开布帘,就见自家那远房表妹正躲在帘后偷听,当即恼的恨不得动手打人,骇得小马氏尖声叫出来。 还是安婆子发现了,连忙将小马氏拉至身后护住,又是点着儿子骂:“好啊好啊,现下是说也说不得了,有火你冲着老娘来就是!对你表妹动什么手,有这本事你怎地不去打你媳妇儿,冲老娘娘家人动个什么手!” 安大肺都给他娘气炸了,脑门儿上青筋凸凸直跳,他自然不会动手打女人,方才也不过是被他娘气急了。现下是看见老娘就来气,亲闺女的洗三日竟还这般不消停,怪道媳妇儿要委屈,换他他也委屈! 安大少有的大动肝火,当真如他娘所愿,气地拂袖离去。 他人一走,小马氏就站了出来,对着她远房姑母道:“姑母消消气,今儿个是表侄女儿洗三日,想表哥也不是故意惹您生气,定是不久前招待宾客疲乏了,说话行事上就失了些分寸。” 安婆子重重坐回椅上,接过她递上的茶盏,啜饮两口茶才道:“气死老娘了!”又是拿眼瞪她,“你也给我争点气!来也来了这么些回,怎地就没将你表哥的心给抢回来,瞧他现今这副模样,真真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生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叫个女人就能拿捏得住。” 这话小马氏听过不下百回,每回都要细细为自个辩解一遍,今却反常。她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庞慢慢爬起红云,扭扭捏捏的模样看得安婆子直不解,不禁就问:“你红啥子脸啊你?” 小马氏连忙偏过了头,抬手捂着发烫的脸,许久才回身对着她姑母解释道:“表哥方才虽然样子像是要打我,但那发怒的模样,侄女儿倒是少见的……”她停顿一下,在安婆子嫌弃的眼神中慢慢吐字,“很,很一副男子气概样儿。” 安婆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摆摆手命她下去。 心里却是在道,真真是个不知廉耻的骚蹄子,若不是为着气大儿媳妇儿,她才看不上这么个自甘下.贱货。又想,也是她这般轻贱自己,若换作旁人,不定如她这般好摆布。 小马氏入了属于自个的屋子,一时面上还绯红着,心里却是与安婆子一般无二。亦是在嫌弃嗤笑,安表哥那副鬼模样往日尚入得了她的眼,今却不能了。 她轻步来至窗边,暗暗回想不久前所见的姜家儿郎。那英气逼人的面庞,高大结实的身躯,冷漠疏离的态度,无不令她为之心动,真真是个天神一般的男儿,长到这样大再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汉子了。 她正痴迷着,眼睛朝着窗外,却半点瞧不见窗外景色,满目都是不久前见到的那人。神思恍恍惚惚,不经意回神就瞧见窗前多出颗脑袋,她头皮一麻心下狠狠惊了一跳,捂着嘴后退一步后方看清对方是何人。 “姜,姜家姑娘……”骇意褪了,小马氏方站直腿脚,近前不解地问道,“姜姑娘怎地在此?是有何事吗?” 姜小娥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过一会子才眨眼道:“我对此地不熟,马姐姐可否领我出去走动走动?我都快闷出病来了。” 闻言,小马氏心里才放心下来。方才她还以为…… 无事就好,她含笑应下:“姜姑娘太过客套,这便领你出去走走。”心里却又想,不知那姜公子可会一道跟去? 第4章 崴了脚 小马氏满怀期待地出了屋,走至院门口都未见着自个心仪之人,便晓得这是如意算盘落了空。心下一落千丈,面上却仍还含着笑意,领着心仪之人的妹子出去走走。 因她自个也不是当地人,虽来了好些回,但素日里毕竟出门走动的少,算得上半个路痴。故此二人便只敢在附近散了散步,看了会子不远处山边的红霞,折了几朵乡间野花儿各自拿在手上玩。 二人本就头回见面,自然陌生的很,姜小娥抿着唇一路上都没吭声。 倒是小马氏自安宅出来一直到现下,面上轻悠悠的笑意便没褪下来过。她不时拿眼睛悄悄打量着她,藕荷色软面衫子搭配青莲刺绣褶裙,最是时下少女夏日里喜欢的清凉干净装扮。 不久前初睹对方容颜时,她亦很是惊了一下,暗道往日只当那姜氏是个俊的,今日见了边上这位,方知道什么叫作雪肤花容。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颜色,当真令人嫉妒的很。 小马氏原还在心下忌妒不待见,后一见了姜家儿郎,这念头方打消下来。暗道怪道能生得这样貌美,原来她那兄长就品貌不俗,想也不是唯她生得好看,反是运道好投对了胎。 后又见她主动来寻自己说话,小马氏原先对她的那丁点儿不待见,也就彻底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姜家儿郎,想着对方好似极疼爱这个妹妹,现今既已出来了,何不借此机会培养培养感情?自她口里问一问心上人的喜与爱、恶与憎。 接下来她便不时拐弯抹角状似不经意地问着姜家儿郎的事,姜小娥起先还有些不解,又抬头见她每问起哥哥时,一双水灵的眼睛便愈是发光发亮,方算明白一点她这是为何。 “姜姑娘芳龄几许?”这样年岁的姑娘最是不谙世事单纯天真,喜受夸赞爱显摆的年纪,因此小马氏便一个劲儿的夸她,“姜姑娘年纪小小.便已经出落得这般美貌,想这十里八乡的都难寻出第二来,这副好容貌真是羡煞了旁人。” “十三。”姜小娥抿抿唇,面上并不见十分欢喜,她还是有些子不喜她,“四月过的生,刚满不久。” 小马氏故意受惊地张大了嘴,羡慕道:“才十三岁就这般好样貌好身段。”眼睛一错不错地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个好几回,又道,“姜姑娘不光生得貌美,这副身段亦是世间难有的玲珑好看,真是个生来便命不俗的,想日后也要配个好郎君,定了亲事没有?” 小马氏越说越离谱,竟又说到了婚姻大事。 惹得姜小娥小脸儿瞬间羞恼的红了起来,她有些生气地责怪她:“我娘说过,这样的话不能张口就说,姑娘家家的,叫人听去了还只当是轻浮。”边说着,边往旁处站离了两步,很有些要与她保持距离的意思。 反观小马氏,却是半点不觉着脸红,反觉着是她太过较真儿,这处又无旁人,问问怎地了?还能少块肉了?她心下嫌弃着,嘴上却还是依言道:“是是是,姜姑娘莫气,我一时嘴不把门儿说了不讨喜的话,望姜姑娘原谅才是。” 姜小娥仍不爱理她,见她凑过来了,到底没再避开,开口道:“我要回去了,哥哥与娘还不知我出来了,一会子若是没寻见我,便该急了。” 她喊她带自个出来,实际是存着教训她的心,可真正到了外头,她又不知该怎样教训她,闷了这许久也憋不出话来,便就不想再与她多待,盼着赶紧回去。 “姜姑娘急甚?我还想着一会子再领你去溪边走走,那处景致更为天然。咱们还可摸些好看的石头子,回去搁瓶里养着,既养花儿又能添些情趣。”小马氏只一听有关姜家儿郎的字眼,心下就很是耐不住,不愿放她离开。 不及对方答话,她又抢着话道:“方才有幸见过姜公子两眼,真真是个品貌端方的好郎君。实在是替姜姑娘羡慕且自豪,有善良贤淑的母、姊疼爱还不算,竟还有这样个高大如山的哥哥宠爱着,这等福气好命,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二人出来也不过短短几阵功夫,前后就不知听了她多少回夸赞的话,姜小娥便是起先真的听了欢喜,可听得多了也就觉着有些反感变味儿。 正想着开口让她别再多话,小马氏却又不识相地接着问:“方才我就想问,怎地今日这样好的日子,姜姑娘嫂子未跟着过来?还是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才未来?”小马氏明知故问,就是想自她嘴里再确认一回。 姜小娥总算是瞪圆了眼睛,撇着小嘴儿忍不住讽刺道:“马姐姐到底怎地了?就咱们在外头这会子功夫,前后就不下五回问起哥哥的事儿,不知道的还只当哥哥与你早也相识,实际不过今日才初次见面罢了。” 任小马氏再是皮儿厚无廉耻心,这个时间叫个小丫头讽刺过来,面上仍还是要有些挂不太住。她暗地里磨磨牙齿,才干笑着道:“看姜姑娘说的,咱们又不是外人,虽是没有血脉关系,但好歹挂着亲戚的名儿。问问怎地了?就你多心,我看旁人就不会这般。” 她心里也是喜欢不起她来,方才才好转的印象一时也没了,只觉着这小姑娘忒不上道,竟能这样臊人脸皮,不懂得为人处世那一套! “我哥哥尚未娶亲,我自然就还没得嫂嫂。”就在小马氏准备放弃时,姜小娥就道。 又是盯着她顶多算得上清秀的面庞,淡淡道:“我娘说过,哥哥是家中长子,日后需撑起家里的一切,讨的嫂嫂自然也该是个良家出身,且要贤惠能干,名声好听。嗯…还有不少要求,若这几点都达不到,那断没有做我嫂嫂的可能。” 小马氏听后,脸色倒是变了一变,没再多话。 姜小娥见她神情黯淡下来,只当是被自个的话伤到了,一时倒是同情心泛滥,暗暗觉着有些过意不去。二人边往回走时,她就边想着开口说些话,可这嘴还未张开,她脚下就一个不慎崴了脚,跌在地上脏了裙子不说,臀上足上都是疼的钻心。 她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僵住身子就差没有哭出来,小脸儿上那就一个惨白。把个小马氏骇得不行,暗惊这下好了,人可是她带出来的,别到时候将这错处算到了她的头上! 小马氏连忙蹲下.身子要去查看,却被姜小娥尖叫着止住,小姑娘话里都含着哭音:“别在这里马姐姐,劳你背我回去,我要哥哥看!”后头几个字几乎是带着浓浓的撒娇味道,小马氏很是晃了下神,之后到底是不甘心地背了她起来。 小姑娘人虽生得玲珑娇小,换作男子来背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眼下是小马氏在背,她也是个身形窈窕的姑娘家,素日里亦是少干重活,虽比姜家姑娘高上一些,但到底姑娘家力气薄,没个几步路就气喘吁吁,面上额上尽是汗水。 姜小娥一直忍住疼,手上紧紧抱着她的脖颈,现下见她这一副模样,方后知后觉地过意不去。 待小马氏再背着她走了两步,眼看着不行了,她便道:“马姐姐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累着你了。”这回出口的话倒似真心不少,小马氏把她放在一旁,掏出帕子给自个擦汗,心里直把她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回。 待她歇足了气儿,再去看边上的姜姑娘时,就又见她半阖着眼帘模样似在忍着痛意,心下便觉着当真是倒了大霉,一会子回去了还不知要如何交差。 近前再要背她时,姜小娥便道:“马姐姐也生得纤瘦,还是别背我了,就这般扶着我慢慢走回去罢。” 小马氏自然乐意的很。 只未行个两步路,就见她面色更白了,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想是给疼出来的,并不是燥的。小马氏心里担忧,恐回去了真要挨训,便咬牙道再要背她。姜小娥已经疼的了不得,也就厚着脸皮儿应了下来。 她趴着小马氏背上,耳朵里却又是接连不断地听进小马氏诸多交代提醒的话。 如“一会子回去了,姜姑娘可得好好解释解释这伤的来由。”“别让大家伙儿的误会了,还当是我害你崴了脚。”又是“我身世可怜的很,好容易得了姑母恩待,日子刚比往日好过一些。望姜姑娘心存善念,别害了我。”云云。 她足上疼的厉害,这个时间想是已经发肿起来,哪里还听得进她这些话,只念在她费力背了自个,也就趴在她身上不停嗯嗯着保证,示意自个不会乱说,答应她就是。 安宅里,姜岩刚发现妹妹不见了,寻人一问才知是出了门去。他脸色立马阴下来,正要出门去寻,就见不远处步履蹒跚而来的小马氏,他却是半点没将小马氏看进眼里,一双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背上的小人儿看。 拳头攥得死紧,不知是担忧的还是恼怒的,两步近前就将那小人儿拎下来,横抱在手上,大步进了院子。小马氏正是惊呆,一面揉着酸痛的腰身,一面跟着入了院门,心中感觉十分不好受,险要难受的哭出来。 姜小娥入了哥哥怀里,也再不敢多言,一动也不敢乱动,就这般由他将自个抱到了姐姐院里,迎面而来的就是陶氏那张含怒的面容。她害怕地往哥哥怀里钻进几分,低低叫他:“哥哥……” 第5章 陶小舅 陶氏狠狠训斥了小闺女一顿。 姜小娥靠在炕头低着头,崴伤的一只脚已经离开了绣鞋,正半褪下素白袜子露出里面红肿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搁在炕上。姜岩是亲哥哥,便未回避,一直在边上守着。安大是姐夫,不得不避嫌,急请来村上的土郎中后,便退到门外站着。 陶氏训归训,心里还是心疼的很。 待土郎中离开后,到底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缓和道:“娘也不是无故训斥你,无非是恐你年小不谙世事在外生出意外。跟谁去不好偏跟着个刚见过两面的去,你要真是闲得发慌了,你哥哥又不是摆设,大可让你哥哥带你出门走走,不比跟个外人去强上太多?” 姜小娥双眼里含着泪泡,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她偏又强行忍住了不让它掉下来,瓮声瓮气地回道:“我未想这般多,只想着马姐姐比我熟悉此地,又见她得闲,便央了她带我出门儿。”她不敢与她娘道实话,怕她娘听了更要骂她。 陶氏正为她崴伤的脚踝推油按摩,姜小娥疼的连连哀叫出声,陶氏全当未闻见,手上力道不减反增。姜小娥委屈不已,含着眼泪望向一旁的哥哥,就见素来疼爱自己的哥哥也是一副黑沉面孔,她向他求救竟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晓得这是真惹得亲人生气了,她也就不敢再叫,紧紧.咬住唇瓣强忍着痛意。 陶氏不时拿眼瞧她,见她小脸儿惨白,手上不免就放轻了力道,嘴里却照旧没好气儿:“便是疼也得给我忍着,哪个叫你无事就爱乱跑,该!” 姜小娥不理她,垂着头闷不吭声的。 模样还怪可怜的,心有不忍,姜岩便近前两步冷声问她:“当真是你自个崴的?眼下若不照实回话,日后便甭想再出门。” 已经这般可怜了,还吓唬她做甚?陶氏首先拿眼儿瞪一瞪儿子,嘴上到底没开口阻止,她也是很想知道。 “是我自个崴着的。”姜小娥点点头,声音呐呐,“不关马姐姐的事儿,哥哥又不是没看见,是她背我回来的。若不然眼下我哪能在这里,必是还在路上……没准儿这脚早也要坏了。” 她虽不喜欢小马氏,但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不久前确实是承了她的情,便是心里不待见她,也不能为着偏见而冤枉诬蔑了她。 陶氏止住还待发问的儿子,手上将土郎中开的粉药兑着消肿祛瘀油调至成糊状,均匀地涂抹在她红肿起来的脚踝处后,方用白布缠上几层包扎起来。嘴上又问:“可觉着好过些了?” 姜小娥点点头,方才被娘几番按.揉还很是火辣辣疼了一阵,这个时间刺痛感渐消,比方才不知要松快多少倍。想着娘虽是训了她,但心里必是极疼她的,一时也就忘了方才的委屈,仰着小脸娇唤她一声:“娘……” 陶氏又将脸拉下来,不理她。 姜小娥扯扯她娘的衣袖,又去喊哥哥。一声不应,她便喊二声、三声……待到前后喊了五六声哥哥后,姜岩方冷着面勉强应下来。 她这才笑出来,撅着嘴去问她娘何时能用饭,她现下已经饿了。 “哪个叫你用饭时无个正形,现下在外做客,怎好催主人家早些开饭。”陶氏恼地轻戳一戳她的眉心,到底怕爱女饿坏身子,便又无奈着道,“一会子问问你姐姐,让你姐姐去跟你姐夫说声看看。” “不吃饭也行,看可能送碟点心过来,填填肚子也是好的。” 她这话音虽说不大,但姜岚就在内间榻上,娘与弟妹皆在外间,几个人的动静她也是能够听个大概。遂当即就喊了丈夫进来,让他准备些新鲜可口的点心送过来。 待丈夫离开后,又是将她娘喊了进屋:“嫃儿脚上既崴了,那便不宜走动,今日便都宿下来,不需再去叨唠外祖母了。娘与阿岩若是急着回去也不打紧,大可将嫃儿留在我这处住几日养脚伤,待一好便传信让阿岩来接就是。” 陶氏闻言,几乎不作多想便是回绝:“这哪儿能成,你自个都在榻上躺着落不得地,再来个嫃儿岂不是更加添了乱。再者,她那也只是脚崴了,算不得大伤,敷了药歇一晚上大抵也就轻松了。倘若真不能落地走动,不还有你弟弟在吗?让他背着就行了。” “娘这是舍不得嫃儿吧?”姜岚打趣儿道,“得得得,女儿不跟您抢妹妹,只今晚不宜走动,便歇在这里吧。” 陶氏刚要点头,外头便传进一道稍显稚嫩的男音,他语气兴奋地喊道:“大姐,娘派我来接你们啦!” 陶氏正是吃惊,边上大闺女儿便已经笑了出来:“哟,这是小舅来了。我这身子不便,娘便先出去见见他吧,不必顾我。” 陶氏出了内间,就见到她那比自个小上二十多岁,与自家小闺女儿年岁相仿的弟弟。她笑问道:“阿勇来了,来前跟娘可打过招呼?一个人来的?” 陶氏全没将他当作是弟弟,倒把他当个小辈似的疼宠爱护。说来陶氏这弟弟也是命中该属她老陶家的,陶老娘生下她与妹妹后,一二十多年不曾再有消息,哪料竟在过了四十岁的大关后,突地就传出有孕。 这消息一出,便将陶老爷子臊的几日不敢出门儿,直呼不敢出门见人了,怕要叫人笑话死去。 反观陶老娘却神气自在的很,非但不学陶老爷子搁屋里躲着藏着,还日日在外头现,今日自东家来至西家,明日又自北家去了南家,未过个半日,不光本村,便是周边几个邻村上的人皆晓得她老蚌怀珠,得了身孕! 这还不算,同年陶氏亦有了第三胎,娘俩儿竟赶到一块儿去了。这下可了不得了,陶老爷子更是躲屋里不出门见人了,一会子又是骂老妻,一会子又是怨闺女儿,闹到最后还是晓得更该责怪自己。 便待在家里再少出声,日日受陶老娘数落谩骂,骂他没个屁用,她这孩子又不是跟哪个野汉子怀上的,倒是害个什么臊!恁般丢人现眼,倘若再这般不识趣儿,日后就不叫孩子喊他爹! 陶老爷子得了警告,便再不敢在暗地里嘀嘀咕咕,后头久而久之,日日听陶老娘在耳旁念的习惯了,道是她有感觉,这胎准儿是个儿子。陶老爷子起先还不信,一旦听的次数多了,也就信以为真,跟着陶老娘爱起来,再少为着脸面而故作不喜。 待到陶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个大胖小子时,可把陶老爷子乐坏了。 哪里还能去管年纪都可作他祖父一事,是日日把个稚子抱怀里,怎么也爱不能够。养到如今这样大了,两个老人家全是当作命.根子在养,陶氏与陶姨母亦是将这幼弟当作自个儿子一般看待,对他的疼爱不比两个老人家差上多少。 陶小舅只比姜小娥长上俩月而已,他素来就喜欢这个外甥女,进房先喊过姐姐,便往炕边凑过去看她。眼下听大姐问话,自老实回道:“打过招呼了,就是娘派我来的,说是一会子天要暗下来,早些过去路上也好走一些。” 依陶老娘嘴毒性辣的脾气,自然不会道出这般得体的话来,陶小舅不过是将他娘的话美化了一番,再道出来给姐姐听。 陶氏要是还猜不透,那便不配为陶老娘的亲闺女儿。她想一想,便是应下来,对着幼弟道:“阿勇先到外头候着,待大姐向亲家告个辞方来。” 陶小舅自是点头应下,只他没到屋外去等,而是就在炕边守着外甥女儿。不时还问她脚上可疼,还想不想吃糕点茶水。 姜小娥也喜欢这个小舅,小时二人总在一块儿玩,还是近两年来都长大了,这才少在一处作耍。 “俩月前你过生日,我本是要去的,只当时雨大不好进城,这才没去成。嫃丫头不会怪罪舅舅吧?”陶老娘便喊她作嫃丫头,陶小舅日日跟他娘在一处,自将这称呼学来,头回喊时还闹出不少笑话,姜小娥起先亦是不愿,后头眼看无法阻止,便就慢慢接受下来。 姜小娥摇摇脑袋:“此事怨不得小舅,谁让那日忽地就降了雨,乡下道路崎岖坎坷,小舅要是来了,我还得担着心,不来倒省下不少的事儿。” 陶小舅放心下来,又是与她道:“嫃丫头想还不知,过不久舅舅亦要去县城了,过去念书,跟着钟家外甥一道。” “当真?”姜小娥吃惊,“怎地没听着半点儿风声?难不成是临时定下的主意?” 陶小舅皱了皱眉头,心想许又是娘的不对,进县城也没去大姐家里走一趟,他若照实说出来,只怕还要惹得嫃丫头多心。当下只好含糊着道:“也是刚定下不久的事儿,正想着等你们这回家来了再告诉。再者,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故意这般说笑。 姜小娥自然不知他的顾忌,当下闻言就劝道:“读书是好事儿,钟表哥自幼聪颖,小舅既得了这样好的机会,便该好生珍惜着才是。不该像现下这般,不将读书当一回事儿。” 她说着就不免在心里叹气,想着自己的哥哥还在码头上风吹日晒,都是为着养家,不如小舅这般快活,更加不比钟家表哥那般养尊处优,家底良好。只这般一想,她心里便更是难过。 不久后,娘与哥哥回来,再与姐姐告了辞后,姜小娥便又由着哥哥抱起来。安大一路相送直至陶家村村口时,方告别离开。 入了陶家村,一路上不乏有相熟的村民拉着陶氏说话,见姜家大郎抱着妹妹一个个都是不解。为着不叫人胡诌,逢人问一句陶氏便不厌其烦地解释一遍,一听是崴了脚,对方也就没了话说。 姜小娥抱着哥哥的脖颈,一路上都没说话,一直在想着方才之事。 这个时候见娘还被人拉着叙旧,她不禁将脑袋往哥哥颈窝处挨得更近,仰着脸小声开了口道:“哥哥,咱们将差事辞了吧,哥哥回家念书,还能教一教我,我现下好多字都不认得了……” 未想她突地问起这个,姜岩诧异一下,后低声道:“此事不急,哥哥自有打算。”见她嘟了小嘴,姜岩方又低头道,“并不骗你,哥哥还想着让嫃儿做上千金小姐,如何会不辞?” “千金小姐?”姜小娥吃惊地瞪大眼睛。 姜岩难得浅浅笑一下:“嗯,千金小姐。” 第6章 陶老娘 老陶家在村正中,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挨家挨户皆点了灯时,几人方才到达陶家。 陶家人口简单,两个闺女儿都是出嫁多年,现今家里也就只有陶老爷子、陶老娘与陶小舅三个在住,旁的就再无他人。陶家不比安家宽敞,目下只是个二进的院子,篱笆院墙亦是上了些岁数,略显陈旧。 此时陶老娘刚收拾好一桌子饭菜,自灶下出来。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后,她便一面往院门儿上去,一面顺手在围裙上揩了把油,略整了整头面,迎面才碰上几人。 陶氏几个先是向她老人家见了礼,后才一道入得屋内。坐在堂屋里正吃茶的陶老爷子,亦是刚刚闻见动静,正摸到拐杖准备起身时,几人便已经进屋。 陶老爷子年轻时是村里村外出了名儿的俊俏小哥儿,当日就因这一张脸不知迷倒多少姑娘家,陶老娘自然也不例外。偏他不光人长得俊俏,脾气亦是难有的温顺老实,待人待事皆是温良好性儿,与旁的庄稼汉子一作比较,立刻便显出不同来。 只到底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陶老爷子哪处都好,唯有一处不能如意,那便是天生个头小,于身形上吃了个大亏。与同龄的老婆子相比已是相差无几,更别逞与个头高大的陶老娘相比了,至今还比她矮了一个头不止。 他年轻时也曾为此心生过怨念,后头随着年岁大了,此事也就慢慢释怀下来。时至今日自不用多说,已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早已想开看开,全不当做一回事儿了。 几个外孙儿中,陶老爷子最疼爱大外孙儿姜岩,因此听他喊过外祖父后,便起来欢喜地拍拍他的肩:“阿岩是每来一回,面上便要比上一回黑上不少。”刚道完,就又是看向他怀里的丫头,笑问,“嫃丫头这是怎地了?这样大了竟还要哥哥抱着?” 他祖孙二人感情不错,因此姜岩亦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恭敬回道:“不久前跟着出去走动,崴着了脚。” 陶老爷子吃了一惊,皱眉道:“请郎中看过没有?脚伤可不是小事,若是没,现下便让阿勇立刻去请。” “已是看过了。”姜小娥抱着哥哥的脖颈,自个小声回答,“不怎样疼了,让外祖父操心了。” “瞧过就好,瞧过才放心。”陶老爷子坐回椅上,又是对着老婆子道,“咱们家不是还有两支消肿祛瘀的好药,拿出来给嫃丫头抹一抹,这姑娘家家的,伤了脚到底不好。” 陶老娘正与闺女儿说着话,闻言不禁扭过头来道:“说你岁数大了脑袋不灵光你偏还不信,那两支好药哪里还有,不是早叫你败没了?那是老二上回回来时给带的好药,若还想再得,便要等了她再回来。” 陶老爷子心中不信,起身就要进房里去翻寻,陶老娘便又在身后喊他:“做甚去呢?当我诓你不成?不过两支膏药我还能收了藏了?”陶老娘臭着张脸,话罢又是使唤儿子,“去房里拿些碎钱,自孔郎中家里现买支回来,给你外甥女儿抹脚用。” “阿勇快回来。”陶氏一直在边上听着,见幼弟拔腿儿就要跑开了,她便忙止住他,“方才在安家便请郎中瞧过,现已上了药,已无大碍,爹娘放心就是。” 陶小舅停下来,看着他娘。 陶老娘便道:“好了好了甭去了。你大姐既说无事那便是无事,现下开饭罢,阿岩手上不得空,你便去将炉上温好的汤端来。”吩咐完,又是看着大外孙道,“干立在那里做甚,将人放到椅上就是,你还能一直抱着她呀?” 陶老娘这人,嘴毒泼辣那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儿,素日里在村上就无甚好人缘,她也不为此烦愁,反而是变本加厉照旧我行我素起来。这般多年下来,除了些个当面见了惧她,暗地里背着人了喜欢骂她的外,倒还难得有两个看清她本性不恶,愿意同她深交的。 比不得丈夫长得白皙俊俏,陶老娘那是天生的女强人,她块头大不说,面盘亦不秀气。宽额高鼻方脸盘,面上若不带笑便自成一副凶恶刻薄相,长相上与陶老爷子相比,那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 幸好两个闺女模样皆肖其父,未遗传她这普通长相,可偏偏命根子一样的幺子,却不似他两个姐姐那般好运,倒霉的遗传了她的长相。好在这人都是有长短有优缺,儿子长相上虽普通了点,但胜在个头上随了她,而今一十有三,与之同龄人相比都要长出一截。 陶老娘天生不是个软和人,自更说不来软和话,既是一家子人,那便早也将她的脾性摸透。因此她方才之话虽不客气,但做小辈的也不好与她见气,更何况便是真的与她见了气,吃亏的还是自己。 陶氏闻言,亦让儿子将闺女放下来。 姜岩应言,却不直接放在椅上,而是入了西边一间次间,将妹妹小心地放到了炕上。 陶老娘见此,便不免在后头阴阳怪气儿地道:“瞧咱们岩哥儿,真是把妹妹比作心尖子在疼宠,这椅上就坐不得啊?偏得抱到炕上去坐,离得那样远是不吃饭了?” “你就少说两句,这脚上伤了就得时刻照看着,坐椅上能把脚摆到哪去?摆地上?”大闺女儿难得回来一回,陶老爷子正是开心时候,见不得陶老娘又犯老毛病,罕有的硬气道,“我看阿岩是心细晓得照顾人,未做错,一会子把饭摆到炕几上去吃就是。” 陶老娘是个典型的重男轻女型长辈,几个外孙儿中,要论最喜欢的是钟家大外孙,若论最不喜的那便是姜家的小外孙女儿了。也不知这是为何,许是她生来就是个强势的性子,从未有过娇娇弱弱的时候,这才很是看不惯姜家这个娇滴滴的小外孙女儿。 姜小娥亦是晓得自个不讨外祖母喜欢,她也不吭声,越吭声就越是做错。哥哥把她抱到炕上后,她便将身子歪在炕头,脚上虽没一开始那般钻心的疼了,但到底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自小也没遭过什么大病痛,甫一崴伤了脚,自然有些受不住。 今日赶早来的乡下,山道上颠颠簸簸不说,竟还又崴伤了脚。平日在家时皆有歇中觉的习惯,现下已经天暗下来,小姑娘折腾了一日,早也有些困乏了,倒在炕头便是一副恹恹模样。 陶老娘受了丈夫斥,很有些觉着失了脸面,她还待再驳回两句,陶氏便急着把话岔开,对着幼弟道:“阿勇去扶爹,时辰不早了,早用饭早歇息,明早还需赶路回去。” “这样急做甚?难得回来一趟,少说还要再多留两日。”陶老爷子由着幼子将自己扶坐到位上,捻起竹筷子,看着大闺女儿道,“嫃丫头脚上还伤着,怕不能急着赶路,留下来养个两日才是正事,正好你爹我与大外孙长久不见,倒又想去那河边钓一钓鱼了。” 陶老爷子笑说,很与大外孙有些感情,喜欢带着他出门作耍。 几个在桌前坐下,陶氏早已经盛了饭,夹了几筷子菜于小碟中,拿过去摆炕几上让闺女儿自个吃。这时刚一回来坐下,就听见老爹这话。她笑笑:“阿岩还有差事,想是不能长留,待日后将差事辞了,女儿定让他回来好好陪陪爹。” 陶老爷子亦笑,看着身旁已经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大外孙道:“阿岩是个好的,日后定会出息。目下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赶早讨个媳妇儿家来孝顺你娘才是正经事。” 这话陶老娘亦是难得赞同道:“你外祖父这话说的不错,眼瞅着都这样大了,再不讨媳妇便说不过去。” 又是对着大闺女儿道:“我看隔村的王家大闺女就很不错,如今也才二八年华,就已经能持家赚钱。针线上那是相当的好,前儿不久镇上的绣庄老板还亲自来雇她,要她跟去庄里做事。她因要在家中带弟弟妹妹,就没肯,只当这好事儿要黄了,谁知那绣庄老板竟肯她在家里做绣活,出手更是大方,随随便便就是十两银子,阔气的很。” 说完,就是对着大外孙作推荐:“岩哥儿要是肯,外祖母管保给你娶回来,这事儿上头你是稳赚不赔,那王家现下是门槛都叫人踏破了,他家的闺女儿香得很。”看看大外孙英俊硬朗的长相,陶老娘就更有信心,“咱家岩哥儿长得英俊,不信迷不倒她,再是能干也是一大姑娘,见了英俊哥儿,必然也要乱了心神。” 陶老娘是越说越离谱,陶氏面上都叫她说的臊起来。反观姜岩,却仍旧一副寻常脸色,他道:“婚姻大事,一是讲究门当户对,二是要看有无夫妻缘分。目下外孙还欲再等等,暂且不劳外祖母费心了。” 看出不愿,陶老娘便很是不悦,她不好对着大外孙子撒气,便把这气转到闺女身上:“乡下姑娘怎地了?你自个不也是乡下出身的,我看岩哥儿就是嫌她粗糙,比不得县城里的姑娘娇嫩,日后总是要后悔的。” 陶老娘又是拉下脸来。 陶氏很是无言,看一眼她爹,陶老爷子乐意接腔道:“好了好了,用饭时间哪来这样多的话说。”又是想着使唤幼子,“阿岩难得来一回,阿勇去房里拿了碎钱到村口李大伯家中打二两酒来,今日让我爷孙二人好好畅饮一回。” “停住!”陶老娘连忙喊住儿子,嘴上亦是骂骂咧咧,“吃吃吃,你就晓得吃!前不久大夫刚开的药还未吃完,现下是好了伤疤你便忘了疼,回头又给吃出病来可怎地办?阿勇回来,不准听你爹的,坐下用饭!” 陶小舅摸摸鼻子,看一眼他爹,又看一眼姐姐与外甥,很是无奈地坐了下来,止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 第7章 离开了 老陶家于整个村上而言,虽说算得上是个温饱有余的人家,但碍于陶老娘是个节俭惯了的,即便是亲闺女儿家来了,桌面上摆的菜色亦不会丰盛到哪去。 用毕晚饭后,陶氏帮着老娘一道收拾了碗筷,正要挽起袖子刷碗时,陶老娘便一把将她推开,板着脸赶她走:“去去去,赶紧起开,老娘自个来。” 陶氏因挂心闺女儿,也就顺势洗干净手,入了屋去。 陶老爷子正与大外孙说着话,见闺女进来了,亦没停下来。陶氏入了西次间,就见闺女歪在炕头闭了眼睛,模样似是睡熟了。她心里头怜她,便近前摸了摸她柔嫩的脸蛋儿,朝外低喊了声:“阿岩,快打些热水进来。” 陶老爷子与大外孙聊得正起劲儿,闻言不禁面露不快,对着大外孙摆两下手:“快去快去,快去快回。” 须臾,陶氏闻见动静,晓得是儿子进来了,便扭头看去。不想,她那弟弟也是进来了,手上正端着木盆,盆里是兑温的清水。陶氏先是喊他放到一旁盆架上,后便略带责怪地看一眼儿子:“怎好让你小舅来做。” 姜岩未接话,晓得娘这是客套话,便未放在心上。 陶小舅与他爹一般,天生是个善良好性儿的人,闻言便笑笑:“大姐说的哪里话,自家人讲究甚么虚礼。”又是凑近炕前瞅一眼靠在姐姐怀里,睡得正香的外甥女儿,“嫃丫头累成这样了?大姐先坐着,我去把娘喊来。” 陶氏点点头,未阻止他。 陶小舅去后,姜岩方在炕的另一头坐下:“娘也是累了一日,一会子早些歇息,明日路上也好精神一些。” 陶氏点点头,对着他道:“你又何尝不是,娘与你妹妹还需你照顾,也要早些歇息。”又道,“你外祖父年纪大了,聊几句就让他回房歇下,晚了时辰老人家想就不易入眠。” 姜岩自是点头,看一眼睡在娘怀里娇小惹人怜的妹妹,起身亲自挽了袖子,绞了巾帕送上去。 陶氏接过后细细给闺女擦着手脸,这时陶老娘正进来,先是看一眼睡熟的外孙女,方对着闺女道:“去西厢房歇着吧,岩哥儿今晚便跟着小舅一道歇,省得多麻烦。” 后一句,陶氏只当未听见,点点头道:“给娘添麻烦了。” 陶老娘很想回上一句“你还知道!”可看着大外孙在场,也就忍了下来,忽地问起:“怎地今日你妹子未来?也不递个信儿,害的老娘在家中一阵好等。” “昨儿妹子是派人传过话,今日一早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道是家中来了贵客,晚些时候再来。”陶氏道,“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影儿,必是不会来了。” 陶老娘闻言,难得叹一声气:“也不知整日忙个甚,岚姐儿头胎闺女的洗三宴都不来,我看是在县城里叫富贵绊住了手脚,不爱来咱们乡下人待的地方呢!” 虽说陶老娘对陶氏感情一般,但对陶姨母却是打小宠的厉害,现今在她老人家心中排在头一个的自是陶小舅无疑,次一个便是陶姨母,往下了算才依次是钟家大外孙与姜岚几个。 陶姨母不比陶氏温柔贤惠,她是个活泛泼辣的性子,除了比她老娘讲点道理,人缘好些之外,娘俩儿的性子基本一样。 陶氏自认为长姐,现今膝下儿女也都这般大了,早没了争风吃醋的心思,见老娘面露哀愁,难免劝慰她两句:“许是真有事儿耽搁了,娘就别多想了。” 经她这样一说,想着边上还有小辈在场,陶老娘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就收了愁容。 对着姜岩道:“时候不早了,把你妹妹抱回房去罢,你外祖父还在堂屋里巴巴地等你回去。”说着,方露出今日里的头一个笑来,“也别耗得太晚,他最听你的,早些歇息才是。” 姜岩点头,自娘手上接过妹妹抱着,转眼人就出了房。陶氏再与她娘说上几句话后,亦是去了西厢房。 安置妥妹妹后,姜岩出来。陶老爷子等他许久,见总算是回来了,左右一瞅,老婆子不在,便急忙起身朝他伸手道:“来来来,跟外祖父进屋去聊。” 陶老爷子近两年身子不好,腿脚亦不比往年利索了,没了拐杖支撑站都站不稳。姜岩见此,便忙上前将他老人家扶住。 二人进了屋里,陶老爷子方将不久前趁老婆子不在,进屋偷偷包起来的二十两白银送到他手上,叹息道:“拿着,外祖父给的。早日讨个媳妇儿家来,孝顺你娘不说,还能帮着照顾照顾你妹妹。” 姜岩微惊,本能的推辞。 晓得他定要推辞的,陶老爷子方又道:“外祖父年纪这样大了,早没了甚个大的盼头,现下唯一有的便是盼着能等到你小舅成亲,再有一样便是目睹你娶妻生子。长者赐,不应辞,收下收下是了。”又塞他手上。 二十两白银可不算轻巧,手上沉沉一包,姜岩犹豫一会儿,到底没再多话,收了起来。道:“多谢外祖父。” 陶老爷子见此,只当他是肯收下了,便很是欢喜。未想就在他转身之际,他那大外孙就已是将袖笼内的荷包塞回了榻上枕边,动作既轻且快,叫人丝毫察觉不到。 一宿无话。 待到翌日一早,眼看大闺女儿一家要走了,陶老娘到底表现出点为母的慈爱之心。命幺子包了不少乡下的土产不说,还特地将二闺女送来的好料子分了两匹让她带回去裁衣裳。 两匹料子皆是质地不俗的丝绸,有多贵重自不必说,陶氏自是不愿,一连推辞了好几回。 惹得陶老娘当场生了怒意,道:“给你你就拿着,你妹子家里比你好过,我去她家里几回,这样的料子对她而言算不上好物,铺桌挂窗帘都用的这物。 老娘我日日在乡下待着,也就出门做客时穿穿光鲜衣物,平日里多是穿的常服。这料子闲摆在家里夜里也要叫耗子啃了,还是你拿回去,自己便是不做,也得给嫃丫头多做两身,瞧她现下穿的,真个寒酸死人!” 姜小娥叫她外祖母说的小脸儿一阵发红,她这身衣裳明明只穿过几回,娘又懂得打理,因此便是比不上那一回没穿的崭新衣物,但与寒酸二字还是沾不上边儿的。 她刚咬了一下唇,耳边就传来她娘的嗓音:“既是如此,嫃儿还不赶紧谢过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这是在疼你。”姜小娥在心里答一声“才怪”面上到底还是乖巧地向陶老娘道了谢。 陶老娘点一点头,临走了也就再少说那不讨喜的话,对着大外孙叮嘱几句,方与丈夫儿子看着他几人离开。 第8章 陶姨母 安家人亦是来送了,只因赶着上路,陶氏几个便未再去安家面辞。姜岚因在坐月子期间,自不能下地走动,故此便只得安大一人前来相送。 乡下小道少有马车通行,村民们进城多数都是套用的牛车亦或是骡车。 姜小娥与她娘一齐坐进了简陋的车厢,哥哥则与赶牛的车夫一齐坐在外头的辕座上。牛儿自然比不上马儿奔的快,一路上慢慢悠悠的,倒比来时惬意舒坦不少。 姜小娥将脑袋歪在她娘肩上,夏日里的晨风不时拂起车帘,她趁势望出去,便瞧见满目的乡野之色。道路两旁长得密茂的野花儿青草,不时有晨风自帘缝处钻进来,带进淡淡的村野之香。 本是因着脚上崴伤而心情不佳的她,这时候不禁弯一弯眉眼,抱着她娘的手臂摇了一摇,音若银铃般清脆悦耳:“娘,这处景致真妙!” 陶氏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道:“早知你这样喜欢,方才便该将你留下多住几日才是。” 姜小娥听后,立马就是不依:“不行不行,我要与娘在一处,半刻也不得分离。” 闺女有意讨她欢心,陶氏自是面上浮笑,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想着问上一句:“嫃儿脚上可还疼着?”不及闺女回,便又接着道,“便是还疼也只得暂且忍住,到家了才方便换药。” 晨起刚换过一回,娘给她拆布时,她自个亦看了一眼,红肿消下不少,也能走动了,只还不敢站立过久,久了便又有些犯疼。她道:“坐着尚好,就是走动起来还有些发疼。” 小闺女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陶氏见了,不禁又是恼了起来,点着她的眉心就是轻斥道:“这回是你运好,未伤到筋骨,再有下回,你且等着看。” 不妨娘又恼起她来,姜小娥头皮一麻,忙收了方才的可怜模样儿,乖乖枕在她娘肩上,小着声儿保证道:“娘说的极是,再不敢了,吃一堑长一智,再无下回!” “一言既出,你便要给我牢牢记进脑子里。”陶氏板着面训斥一回,到底还是疼她的紧,将这小可怜儿揽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方才轻轻叹一句,“甭看你姐姐比你能干,但若论乖巧懂事,那是半点及不上你。光婚姻这一事上头……罢,日后你可要长些心眼。” 姜小娥也知娘对姐姐的婚姻之事一向都耿耿于怀,不大满意。素日里娘虽少与她道这些姻缘之事,但不妨碍她自小心思细腻,几回都自娘面上看出了不如意,晓得娘不光不喜安婆子,更是有些看不上安姐夫。 思到此处,她又是抬眸悄悄打量一眼娘的脸色,见娘面色平平瞧不出喜怒,不愿娘心有不快,她便轻摇起她的手臂娇.声道:“我才不嫁人!嫁人就瞧不见娘了,我就一辈子住家里,让娘养到老。” “浑说个甚!”小闺女有意讨哄她,陶氏自然心情转好起来,食指点点她娇俏玲珑的小鼻头,笑道,“你这臭丫头,整日里没羞没臊的,这样的话日后可再不能说,听到没有?” 闺女已有十三,眼看着正是要到说亲的年纪了,陶氏虽不急着嫁她,但仍旧有些发愁。儿子年纪也大了,至今尚未娶妻,这哥哥成了亲,妹妹才好说嫁,这乃亘古的规矩,常人是破坏不得。 “娘,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未骗您。”姜小娥强调道。 “管你是真是假,总归这话日后再不许说。”陶氏叫她一句话吵得回过神来,眼睛往帘外瞟一眼,又是低斥她,“尤其眼下在外头,叫外人听去了难免不好。” 姜小娥连忙闭住了嘴巴,忽地忆起一桩事儿,便又是凑近她娘耳边嘀嘀咕咕起来:“娘啊,昨儿在安家时听小舅道,不久他就要来县上念书啦!” 陶氏把声音一沉,低问道:“是去你姨母家里,跟阿远一道吧?”阿远是陶姨母的长子,全名钟远。 姜小娥眼睛一亮,一连点头:“娘怎地也知道,是外祖母跟您说的?”见她娘点了头,方又接着道,“小舅还与我道不算好事儿,我看他是人傻,不知珍惜机会。远表哥家中有钱,请的先生自是极好的,学问定也要比乡下的先生高出不少。” 陶氏闻言,不免横了小闺女一眼,冷下声来道:“读书这事主要还是看自己有无天赋,肯不肯发奋苦读,先生只是起到个辅助的作用。再者,乡下先生与县城先生之高低区别,又哪能是你个小丫头片子就能分辨得出来?” 不意又惹得娘冷了面,姜小娥连忙点头“嗯”了一声:“娘说的极是。”又急着转移话题道,“妙姐儿真是讨人喜欢,半点不哭闹,下回再来想就得等到她的百日宴了。” 提起外孙女儿,陶氏面色亦缓和过来,点点头道:“好在模子多肖你姐,不若似你姐夫那样,到底是不美。” 姜小娥闻言便笑,自是晓得娘话中之意。母女两个一路说着家常琐碎话,时辰倒也过得飞快,未觉多久便已到了家门口。 付过车钱,姜岩方掀起车帘,扶了娘与妹妹下来。 一日不着家,回家了自要有一番洗尘。姜小娥由着哥哥将她抱到软榻上坐下后,方打开绣花荷包,将包在帕子里的几块香喷喷的红豆糕摊开来吃。 姜岩转头便见她靠在炕几上吃的满手糕屑,不免近前拍一拍她的小脑袋,问:“嫃儿竟饿成这样了?路上怎地没吭声?” 姜小娥摇一摇脑袋,小嘴里含糊不清,抬高手作势要喂他:“哥哥也来一块,味道甚是不错!” 姜岩摇头,他不食甜品。 晓得哥哥有这怪癖,她也就没再强求,嘟一下小嘴儿才解释起来:“路上倒没觉出饿意,还是让哥哥抱到软榻上坐下后才觉着饿了,哥哥可不许跟娘说。”她这几日吃下不少的甜食,娘已经不许她多吃了,让她隔两天再吃。 姜岩自没有不应,妹妹脚上不便,他便亲自绞了巾帕来替她擦手脸。 姜小娥亦喜欢与哥哥亲近,小时的事情她虽记不太清,但不妨碍她常自娘与姐姐口里得知。晓得那时候娘生病了,姐姐又出嫁在外,自个那时还只得两三岁大小,娘在病床上躺着,哥哥不光要照顾娘亲,还要管理她每日的吃喝拉撒。 因此在她心中,若论哪个最重要,便是娘与哥哥最重要。 “哥哥,额上也给擦擦,方才在路上出过汗。”姜小娥使唤着哥哥,巾帕是自沉淀后的井水中浸过的,因此有些冰凉,她舒服地迷上眼睛,一会子让哥哥给她擦左脸,一会子又是右脸,显然是玩上劲儿来了。 一手带大的妹妹,姜岩哪会不知她的脾性,便收回巾帕,略板下脸道:“尽会胡闹。” 知道哥哥不是真的不悦,姜小娥也就未放在心上,对着哥哥娇娇求道:“哥哥再给我敷一下面,凉快的紧。” 姜岩自不会再允:“老实待着。”话罢,正要回房去换身装束,陶氏便是提步出来。 她亦是进去换了身常服出来,面貌亦要比路上时精神不少。儿子下去后,她方把闺女拉起来,姜小娥脚上还疼着,便靠着她娘一瘸一拐地去了净房。 待换洗一番出来,便至用午饭的时辰。她脚上还有些发疼,因此便不能去灶下帮着娘打下手,待到娘将三菜一汤摆上桌后,她方一瘸一拐地来至圆桌前坐下。临用前不忘赞上一声:“还是娘做的饭菜最合我口味,我最爱吃。” 陶氏瞟她一眼,淡淡道:“食不言,少说那些滑头话。” “女儿说的全是实话!不是滑头话。”姜小娥咬一咬红唇,有些生气地强调,又看向她哥哥,“不信问哥哥,哥哥你说,娘做的饭可合你的口味?” 姜岩略扯下嘴角,颔首道:“食不言,嫃儿快用饭。” 姜小娥方满意地闭上嘴巴,对着她娘眨眨眼睛,见她娘面上绷不住了,方抿住嘴笑一下,后用饭不提。 翌日一早,姜岩出门的早,陶氏正在洒扫庭院,她那妹子陶姨母便上了门来。 陶姨母夫家姓钟,钟家宅院既宽且大,不比姜家这个中型宅院,自无法坐落在街道边上,因此要比姜家住的偏些,隔在四条街外。那处多是县上有些身份的人家在住,地段处在闹中取静,通行便利,不比姜家处在闹市边上,平日里难免要显得聒噪了些。 要说陶姨母之所以能嫁入钟家富户,这事儿的缘由倒有些不好启齿。 当日里陶姨母正值及笄之年,正是一朵娇花儿的年纪,且陶姨母本身模样不赖,她不似陶氏生得温婉秀丽,反倒与那海棠一般生得甚是明艳动人。 不比陶氏懂事顾家,她小时就爱跟着村上几个泼皮娃儿疯闹,男男女女的闹作一团。不时还喜欢悄摸着跟人进城去,天暗之前又赶回家来,因陶老娘宠她,便也拘她的少,欢喜了还能给两个钱予她,让她自个拿去买吃的。 能认识钟老爷亦是在此前提之下,钟老爷出身商贾,自幼跟着父亲经商,眼力头脑自不是常人可比。他倒也是个风流的性子,见几个乡下来的姑娘逗留在铺子里总也不走,闲适之下便就起了戏弄的心思。 偏偏陶姨母也是个放浪的性子,在乡下瞧惯了粗衣糙面的庄稼汉子,甫一见着个锦衣华服的倜傥公子,一颗芳心早也乱颤起来。 又因她自诩美貌,早也自命不凡,便更是存了麻雀变凤凰的心思,年轻的少男少女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推来搡去之下不过两三回便熟稔起来,暗地里便把终身定了下来。 不消多说,钟老爷原本必是没有打算要娶她,只陶姨母性虽放.荡,但她有一样东西却是常人少有的,那便是往死里拼的劲头。但凡是认定了一件事,她便势必要将它作成,途中运用何等手段全不在乎,只要结果即可。 因此当日里一知晓钟老爷没打算娶她,暗地里很是伤心了一段时日后,她方重振起精神。后头不知用了甚样招术,竟意外地将钟老爷拴住,答应娶她为妻。也便是如此,才有了陶姨母今日的富贵一说。 陶姨母与闺女钟葭坐着四人抬的轿子抵达姜家,陶氏打开院门将两人放进来,一路上皆有些意外:“怎地来的这样早?用过早饭不曾?” 陶姨母一身绫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珠围翠绕,指甲盖儿染上蔻丹,白皙饱满的指上戴着几枚嵌了宝石的赤金戒指,耳朵眼上挂着翡翠滴泪耳坠子,尚还有些颜色的面上扑过脂粉,走动间带起一阵阵香风,俨然一副富家太太的模样。 听姐姐问话,陶姨母便笑道:“迟了日头就要起来,燥人得很,我也就在姐姐家里坐上一会子,稍后便是要走的。” 来至堂屋坐下后,陶姨母的闺女钟葭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姨母,怎地没见阿嫃呀?”这钟葭与姜小娥年岁相仿,只比姜小娥小了一月不到,姐妹两个自小关系不错,因年岁相仿也就未称呼姐姐妹妹,平日里多喊的对方名字。 “想是还在她那小花房里侍弄着,你自个过去寻她就是。”陶氏道,见外甥女走了,方倒出两杯茶来,姐妹两个边啜着茶水她边问,“今日不忙?怎地突然想着过来了?” 陶姨母眼睛闲闲地往四下打量一圈儿,方笑回道:“还不是岚丫头好事儿未回去,这心里头歉疚着,想着过来与姐姐解释解释。” 说着,便让身后丫头呈上一支精致的小锦盒,自里头拿出一把赤金打的如意锁,给了陶氏去看:“这原是给我那小外孙女儿备好的见面礼,我是难得回去一趟,还是先搁在姐姐这处,待姐姐下回家去了,再送到岚丫头手边就是。” 陶氏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两眼,见背面竟还镌刻了两行小字,虽看不清是何字,但也晓得是个好的寓意。 亲妹子送的,自没有客套一说,她收好后放回锦盒里,到底道上一句:“贵重了些,乡下丫头戴了也扎眼,等送到岚岚手上后,还是叫她好好收在家里放着。” 礼送出便成,至于到了对方手上要如何处理,陶姨母是全不将其放在心上,当下自然点了头。姐妹两个再说下不少琐碎话,那边刚自小花房里出来的小姐妹两个便是走了进来。 第9章 去上课 陶姨母很有几分喜欢姜家这个小外甥女,因此见人进来了,便招手唤她过来。摸着小姑娘垂在左肩的小辫子,便是笑道:“嫃丫头模样当真是俊俏,不过一段时日未见,竟又是俊了两分。” 姜小娥叫她夸得小脸儿微红,脆生生喊过姨母,方把钟葭拉近前来:“阿葭也生得俊俏。”她这话不假,钟葭确实长得俊,只二人的俊有些不同,她多遗传娘的长相,生得清丽柔美。钟葭则与她娘一般,模样俏丽明媚,很是抢眼。 钟葭这才面露笑意,把自个来时备好的两支做工精致的珠花送给她:“这颜色素了些,便把给你戴,你比我更适合素雅颜色。”是两支水粉色的六瓣珠花,成色亦是崭新的,保养的极好,并不像被人插戴过一般。 姜小娥没有立马去接,这当着长辈的面她总觉得有些失面子,便是心中有几分喜欢,亦故作推辞了两下:“你戴也好看的紧,收回去吧,平日里换换风格亦很不错。” 钟葭可不似她这般软性儿,她在钟家是自小呼奴唤婢惯了的,早养成一副旁人不可逆她的性子。见小表姐推辞,一时心急,哪管她愿是不愿,直接就给她插戴到髻上。 末了,还跟她娘道:“阿嫃戴这个好看的紧。” 小姐妹两个感情好,作母亲的自然是欢喜,陶姨母笑道:“嫃丫头长得好,戴什么都好看。” 姜小娥摸摸髻上滑不溜丢儿的珠花,还想着取下来还她时,她娘便道:“你表妹给的,你便收下,左右不是外人。” 姜小娥便止住了手。 陶姨母亦顺话点头,笑说:“是这个理,怎地几日不见,嫃丫头也学会客套了?这种东西你表妹房里多的是,若还喜欢,下回来了再多带几样与你。” 姜小娥连忙摇头:“我房里也有不少呢,姨母就让阿葭自个留着用吧。” 陶姨母笑,未再逗她。 反是陶氏见妹妹家的闺女比上回见时明显娴雅不少,不禁随口就道:“阿葭似比上回来时安静不少,到底是大了,愈加乖巧知事起来。” “哪里是她乖巧知事。”陶姨母先是瞟一眼底下坐姿得体的闺女儿,后才与姐姐道,“几日前受知县夫人相邀过府去赏花,当日里去的人家不少,个个都比她娴雅端静。尤其是那知县千金,走动起来那叫一个步步生莲花,行态轻盈姿。说起话来更是温言细语,笑时不露齿,举止大方又得体,真真是个大家闺秀的好模样!” 陶氏听后,基本明了。 陶姨母偏还又接着往下道:“姐姐是未瞧见,那知县千金亦是个模样标志的,鹅蛋脸儿,芙蓉面,体态秾纤合度,性随和,待人亲善,半点不拿架子。且又尚未说人家,当日不知有多少太太暗下决心,想着回去后定要替自家儿子讨了她作媳妇儿才好。” 陶氏闻言,便拿眼睛看妹妹一眼:“想你也是有此打算吧?” 陶姨母便笑:“叫姐姐说中了,想着远儿年纪也大了,若能讨了知县千金回来,自是最好。倘若不能亦无所谓,总归日后再仔细挑拣挑拣就是。” 闻及此言,陶氏不设防的就又想到自个的儿子身上。 陶姨母可不知姐姐心中的想法,她把话题又转儿了回来,道:“正是如此,我一见那庄千金便喜欢的紧,归家后再一看这个不叫我省心的葭丫头,这才起了心思。让老爷请了个女先生家来,念书认字乃是次要,她往日便认得一些字,主要还是钻研琴棋书画,女儿家的走姿坐态等等。这不,学了近月余,倒还有些子变化,似模似样起来。” 陶姨母满面是笑,显然是对闺女现下的模样十分满意。 表姐妹两个坐底下亦在轻声说着话,听过陶姨母一连窜话后,姜小娥不禁有些稀罕:“原是这样啊,怪道我今日就觉着阿葭娴静不少,原来都是姨母的功劳,给阿葭请了个好先生。” 把话一落,立时便遭钟葭横眼。 横过她一眼后,钟葭方古怪地笑起来:“娘,现下庶妹还小,无法陪我一道上课,便让阿嫃住进咱家吧。同我一道上课学习,日后出门逢人问起时,便道是您的嫡亲外甥女儿,旁人一看这家不单闺女出色,便是外甥女也不例外,不说您面上光彩了,就是咱们钟家与姨母家里亦是挣到了许多面子。” 小姑娘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楚的很,陶姨母还在笑她油嘴滑舌。陶氏便已经开口婉拒道:“你表姐打小就未离开过家里,住进去怕是不能,倘若真想她去,便让她白日过去上课,下了课再放她回来。” 陶氏想的明白,她虽不似陶姨母那般抱有让闺女攀高枝儿嫁高门的打算念头,但一想女儿家多学点东西并无大错,也就赞成。 钟葭有些失望。 陶姨母作为母亲,自是能够理解姐姐的心情,点头赞成:“你姨母说的不错。”又看向姐姐道,“葭丫头便是不说,这回来我也是要与姐姐说这事的,现下便说定了,嫃丫头明日便来,跟着你表妹一道上课。” 姜小娥仍有些吃惊,只一想是去学习琴棋书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稀罕的,便很是向她姨母谢过一回。 第10章 钟表哥 姐妹两个再喝下一盅茶,陶姨母方带着闺女告辞离去。 待至傍晚时分,姜岩归家时,姜小娥便急着告诉哥哥:“哥哥,明儿我就要去姨母家上课啦!” 姜岩一时不解,陶氏便把来龙去脉一并说与他听。末了又道:“我看阿葭确实要比往常时候娴雅不少,女儿家多学些礼仪规矩,没有坏处。”陶氏是极赞成闺女去学,并非是一定要她学精学出名,而是想着多少略通一二,日后逢人问起时,便不会一问三不知,显得难堪尴尬。 姜岩比她娘想得更深远,闻言不禁皱眉道:“去姨母家少说要有一刻钟的脚程,街市上鱼龙混杂不说,还需路经两条深巷胡同,娘放嫃儿一人出门,如何能安心?” “未说就让你妹妹一人过去。”陶氏耐不住横了儿子一眼,“你便是不说,娘都已经想好了。早起用罢早饭便将她送去,中途就让她在你姨母家中待着,待至下午一节课完了,娘再过去把她接回来。” 姜小娥一听,亦是蹙起了柳眉:“竟是这样麻烦,早知我就不答应去了,让娘这般来回跑路,累着了娘便就不好。” 陶氏摸摸她的小脑袋,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还能真把娘给累着?往日在乡下时,走的路不比这个远些?” 娘虽这般说了,但她仍旧有些犹豫:“娘,左右离得不远,且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想也碰不上歹人,便放我自个过去就是,不烦娘来回接送了。” 陶氏自是没肯,仍决定要送她才放心。 姜岩眉头一直未松开,这会子闻言,便道:“恰好顺路,便让我来接送嫃儿,娘只管安心就是。”说着,又是叮嘱起妹妹来,“入了姨母家中,便多与钟表妹待在一处,少去接触钟表弟,上回可还被他欺负哭来着。” 钟表弟乃陶姨母幺子,年方八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又因陶姨母素来宠溺于他,小小年纪便已是养成一副大少爷脾气,极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姜小娥听得正是认真,未想哥哥话锋陡然一转,竟将她前不久的糗事拿出来笑她,一时间小脸儿粉透,极是羞恼地冲哥哥跺脚叫道:“才没有!哥哥定是记错啦。” 姜岩却仍旧肃着面:“便是去的亲姨母家中,亦不能忘了礼节规矩,除此之外,脑子与心眼也要带上,莫要整日里傻兮兮的,叫人瞧着就好欺好骗。” “娘,您看哥哥都说的什么话!哪个傻兮兮了?”姜小娥一下扑进她娘怀里,又是忍不住跺了好几回的脚。 “你哥哥未说错。”陶氏把她拉开,亦认真叮嘱起来,“你姨母家中不光住着她一房的人,姨丈家中很有几个兄弟,可谓家大人多。往日你是与娘前去做客,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今后却是不同了,总要待得时间久一点,谨慎小心总不会错。” 见娘与哥哥皆是一副认真模样,姜小娥便只得点了头答应下来。 待至翌日一早,姜小娥便跟着哥哥一道去了钟家。 陶姨母未料到大外甥会来,出来招待时因笑道:“岩哥儿亲自送妹妹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姜岩点头,随后客气道:“嫃儿人小不知事,要给姨母添麻烦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陶姨母忍不住嗔他,“都是自家骨肉,本该相亲相爱的,叫你这般一说,倒显得疏远生分了。” “姨母教训的是。”姜岩道,轻揉两下妹妹乌黑的小脑袋,方是告辞,“既这般,外甥便先去了,日落之前再过来接嫃儿回去。” 知道他还有差事在身,陶姨母也就没有多留,着下人去送他离开。 陶姨母这时方得空将外甥女儿拉过来,一面牵着她往里走一面笑说:“你表妹才刚起来,若不是听见你来了,想还要睡得更迟。” 姜小娥听了,便道:“是外甥女儿来的早了,只哥哥要去做事,只能这个时辰出门儿,晚了便会不妥。倒扰了阿葭歇觉,待一会儿我与她道一声,往后不必顾及我,平日里是甚个时辰起来的便甚个时辰起来,我便是等等也没有大碍。” 外甥女说话越是得体,陶姨母便越是觉她乖巧懂事,拉着她入了东次厅坐下后,便派丫头下去端了几样新鲜可口的点心送进来。 “嫃丫头自小便这般乖巧懂事。”陶姨母乐得夸赞她,“你表妹不过比你小下一月,就好似比你小了好几岁一般,半点不如你乖巧懂事。不用管她,便让她早些起来。” 姨母既这样说了,姜小娥自不会再多言,来此之前便用过早饭,这时在姨母的招待之下,难免又多吃了几块点心。 钟家聘来的这位女先生姓林,三十刚出头的年纪,面貌白净,五官齐整,很一副亲和模样。见一下多出个人来,也无甚意见,本来教一个学生就有些沉闷无趣,添一个能够提起学生学习的劲头不说,还能使课堂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问过姓名年龄与往日都学过哪些后,林先生便开始了上课。 原本钟葭已经学了月余时间,规矩礼仪基本已经学到位,今日该是要学习如何管家看账。可突然来了个新生,林先生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主意,征询一回钟葭的意思后,便把上午这一堂课改作温习,尽量从简地从头再教一回。 姜小娥本还存着两分紧张,爹爹在世时她还年小,自没有机会受爹爹开蒙。虽跟着哥哥姐姐认过两年字,但皆因是自个家里人,便少有冷她斥她的时候,多半是半哄半教着来。 今日来前,她心下还在担心,不知这上课可是跟传闻中的一样。几个学生老老实实坐在底下,上头有个严肃刻板的先生教课,学不好不听话还得打手心拎出来训斥。好在是她自个多想了,虽与林先生头回见面,但人的面相却骗不了人,一看就知是个性子亲善极好相与的人。 每日两堂课,分作上、下午各一堂,每堂课最多一个时辰,每五日放假两日,逢年过节另作安排。因着这堂课基本是复习,钟葭便没太用心,反观她的小表姐姜小娥就学得格外认真,以至林先生下课前还不忘表扬她一下。 钟葭把这记在心上,待表姐妹两个手拉着手去到陶姨母房里时,边吃着点心边不忘把这话转告给她娘知道:“娘,今日阿嫃受林先生夸赞了,夸她记性好悟性高学得快。” 姜小娥面上一红,不及陶姨母开口,她便已经解释道:“姨母别听她的,不过是林先生教的仔细罢了,再者又都是基础礼仪,跟着做做样子能有多难。” 陶姨母笑:“嫃丫头一来,家里都热闹不少。”又道,“林先生是个实诚性子,既夸了你那便是你真学的好。”话罢,便命丫头去将儿子都喊来,快至午饭时间了。 姜小娥未再多言,因不久后钟家那个小魔头钟仁便来了。 陶姨母一见了爱子,便把他揽进怀里亲热一番。钟仁刚自外头疯回来,现下正是满脑门儿的汗水,偏他还不肯安静下来,手上握着一把央了他娘许久才得来木剑,嚯嚯嚯地便在屋里一通乱舞起来。 姜小娥有些惧他,见他进来后,便有意避的远些。 钟仁是钟家的小祖宗,陶姨母有时都拿他无法,越是命他停下来,他便越是跟你对着干。举着木剑追着两个小姑娘跑,见两个姐姐都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屋外不敢进来,他便几步跑出去立在二人对面哈哈大笑起来。 把剑一收,轻蔑地扬高下巴:“没用的废物!” “你说哪个是废物!”钟葭气地上前一步,扬手就想扇他一耳光。 钟仁反应极快,怒地就要拔剑时,却被后他一步过来的大哥伸手止住。抬头一对上大哥那张清冷的脸,他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前一刻还嚣张的气焰,登时便蔫了下来。 “大、大哥来了。”钟仁吞下一口口水,结巴道。 他在家里谁人都不怕,独怕大哥。犹记得当年大哥把他扔进塘里,任他在塘里又哭又喊,挣扎求救,大哥皆是不理,眼睁睁看着他灌下好几大口生水,刺得口鼻心肺针扎一样的刺痛起来。后还是见他快要不行时,才将他一把拎出来。 自此他虽是照旧在家里胡作非为,但都是背着大哥的面才敢胡闹,一旦见着了大哥,便似耗子见了猫,只想钻个地洞立马躲起来。 钟远面色清冷,并未搭理他,一把将他拎至两个妹妹跟前,方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想你必是清楚,可用我来教你?” “不不不、不用大哥。”钟仁连连摇头,极为不甘心地朝着两位姐姐弯下了腰,暗暗咬牙切齿,“给姐姐们赔罪,望姐姐们饶恕。” 钟葭哼了一声,有大哥撑腰,她便更有底气,当即一把揪住弟弟肥厚的耳朵,尚未开拧,钟仁便杀猪似的叫嚷起来。惹得在屋里吩咐丫头摆饭的陶姨母,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外看。 “阿葭。”钟远警告道。 钟葭怒气犹未能消,把小表姐推上前来,对着大哥告状:“大哥你是不知钟仁方才有多可恶!举剑追我便罢了,竟还差点伤了表姐。表姐好端端的来咱们家上课,若是带着伤回去,你要日后姨母表哥还能放心让她来咱们家!” 突地便人推出来,姜小娥无疑是被惊了一跳,方才被小表弟吓得微白的小脸儿一时还未恢复过来。她先是朝着钟家表哥屈膝见过礼,而后才细声对他道:“表哥,我无事的,表弟还年小,日后注意着些便是了。” 钟葭恨铁不成钢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气地眼圈儿都要红了。她是晓得弟弟忌惮大哥的,因此才在大哥跟前告状,若是换作是娘或爹,她便气死,也不会自讨没趣的上前告状。 “大哥你看,表姐吓的脸儿都白了,一定不能轻易饶过钟仁!”钟葭满脸怒意,她隐约觉出一点,大哥很有几分疼表姐,这才极力将表姐拿出来说事儿! 闻言,钟远先是垂眸看一下立在妹妹身后,一身素淡衣裙,身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容颜清甜柔美的姜家表妹。见她小脸果真微白,清隽的眉头不由就是轻轻一拧,对着弟弟不悦地斥责道:“阿仁愚弄姐姐在先,后又出口辱姐,行为可憎。一会子自去屋中面壁,一日思不着错处,一日便不准出门。” 钟仁听后脸都涨红了,小胖子气地一下红了眼睛,他自小是个多动的性子,要将他禁足在房里还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偏他又不敢去反驳大哥,只好背着大哥狠狠剜了姐姐一眼,暗暗将这笔账记下来。 钟葭听后便笑,就差没有拍手称快。反之姜小娥却仍旧有些担心,怕小表弟急了去跟姨母告状,届时惹得姨母心存不满。因此便道:“表弟还小,知错能改就行了,表哥还是从轻发落吧。” 钟葭气地直瞪眼,没好气地道:“表姐就是心软,忘了方才他是怎样欺负咱们的了?大哥可别听表姐的,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好端端的欺负我与表姐!” 姜小娥心下无奈,只得咬了咬红唇,没再开口。 第11章 赠药膏 钟远,字致远,年十八,现在县上私塾学堂里念书。 学堂老先生姓詹,是个屡遭落第的老秀才,早年在家中设馆,素日以教学为营生。当日里入馆的学生并不多,还是近两年来知县老爷新官上任,以当今圣上重文轻武的名义,召集县中各龙头富户齐力捐资,将一个小小的学馆,建成如今这所可容下百来人的大学堂。 当中.出资最多的乃是钟家,现钟家的家主钟老爷是也。 由于这一层关系,钟家除了得到知县老爷青睐,于坊间名声更好之外,便钟老爷的嫡长子钟远,在私塾学堂里亦受几位先生看重喜爱。钟远能有今日之才名,一是离不开自身天赋超群,二则多少免不了恩师的教导与指引。 在钟家,陶姨母自最宠爱幺子钟仁一人,但若问钟老爷最看重哪一个,那便是嫡长子钟远无疑。 钟老爷午饭多半不在家里用,因此桌上除开陶姨母母子四人外,便只剩下姜小娥一人。钟远兄弟各坐于陶姨母左右下首,姜小娥则被表妹拉着坐在了陶姨母位次的对席。 才刚屋外之事,陶姨母并非半点不知。 她先是看一眼右下首自进门起便一直蔫头耷脑的宝贝幺子,后侧目去看左下首长相清俊文雅,生性淡泊安静的长子。方几不可闻地叹一声气:“你们弟弟年小,能让则让,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儿?”说着,抬手摸摸幺子的脑袋,接着道,“瞧把他吓的,见了你就跟见了什么似的,胆小成这样。” 钟远略拧一下眉头松开,未接话。 氛围一时安静下来,陶姨母也知幺子顽劣调皮,实则怨不得长子。只人心总是偏的,长子她是一样看重,但若与之幺子相比,到底还是有些差别。便又道:“好了,做兄姊的总要让着小的一些,用饭罢。”多说无益。 相比钟远的沉默以对,钟葭便显得冲动不少,她含怒道:“娘就是偏心,方才您是未瞧见钟仁是如何欺负我与表姐的,若不是大哥及时赶来止住,想我与表姐早就不能安然坐于此了。” 闻言,钟仁又是暗暗剜了一眼姐姐。 “他才多大一点,说这话你也不嫌臊得慌。”陶姨母横她一眼,止住还待开口的闺女,亦是不快,“好了好了废话少说,用饭!” “娘!”娘这样偏心,钟葭哪里能忍。弟弟未出生前,她亦是受娘万千宠爱的一个,自弟弟出生后,她在娘心中的地位虽是轻了一些,但她到底是娘唯一的闺女,再是如何,也还是疼宠的很。 这样的话,平日里娘也不是没说过,只今日有些不同,当着小表姐的面娘这样下她的面子,让自小就心高气傲的钟葭如何能忍? 她气地当场就撂下筷子,转身就要往外跑时,姜小娥便急忙将她拉住,为难地劝道:“阿葭,快坐下用饭罢,下午还需上课呢。” 气头上的钟葭哪里听得进,挣扎几回不见甩开她的手,情急之下难免误伤了她。 轻“嘶”了一声,姜小娥赶紧缩回了手,左手覆在右手背上,垂头不语。 陶姨母一心在闺女身上,显然也是气得不轻,并未察觉到外甥女的异样。 相反一直未开口的钟远,一眼便是看穿。见她眉尖微蹙,小扇子似的羽睫轻覆下来,遮住那双含水妙目,莹白贝齿轻咬住嫣红下唇,模样似有些懊恼又隐隐藏着两分难言的委屈。 钟远瞧得眉头微锁,负手起身,冷斥道:“阿葭。” 钟葭脚下蓦地一停,慢慢转过身子,垂头:“大、大哥……” “回来,坐下用饭。”语声稍缓。 与弟弟钟仁一般,钟葭亦是十分畏惧大哥的。自古闺女都是父亲的掌中之珠,因此她很得爹爹宠爱,自小到大不曾受过爹爹一句责骂,更不用提动手打她了,那是万无可能之事。 娘虽有时会教训她,但多是口头上的训斥与责骂,亦是没有动手打过她。相同,大哥自也是没有,只不知为何,她自幼就不敢亲近大哥。 爹爹面前,只要是令她不如意了她就能撒娇扮痴,以至蒙混过关;娘面前,她便是以硬碰硬,娘心里疼她,最终总要心软,事情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一旦到了大哥面前,前两种方法便骤然失效,除了听话之外,竟再找不到其余反应。 钟葭心绪复杂地回到位上坐下,她心里气性未消,自不会拿正眼儿去看娘与弟弟,执起筷子埋头用饭。 有了这一出,陶姨母胃口大减,略吃了两筷子便罢了手。 漱口之后,再接过丫头送上的香茶,方边啜饮着茶水边止不住叹道:“好歹也是跟着林先生学了月余时间,怎么昨儿还同你姨母夸口长进一些,今儿个就又恢复成原样儿。让你表姐瞧了笑话不说,若让林先生知晓了,能不能再教你都还是个事儿。” 林先生是钟家花了重金聘回来的,收了银子,差事自不能说撂便撂,陶姨母不过吓唬吓唬她罢了。 钟葭刚消下一点儿气,不妨她娘又有意提起,偏碍于大哥在场,她不好发作,一时气地手都在抖。 闻言,姜小娥略有些尴尬,她轻声道:“姨母说的哪里话,不过都是兄弟姊妹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哪里就能这样较真儿了?不久前课中,林先生便让我多跟着阿葭学学,道她极有慧根。” 陶姨母听后,心里受用,面上却假意撇撇嘴:“那不过是面子话罢了,就你这个小丫头会信。”话罢,便笑了起来。 她娘亦是这般,逢人夸她乖巧懂事时,娘也是这般口是心非。晓得姨母方才只是随口一说,姜小娥心下便放松不少,亦抿了下嘴轻轻笑起来。 总算是告一段落。 饭毕临走前,钟远略看一眼表妹有意遮掩的右手,后方向着母亲告辞离开。 大哥一离开,蔫了许久的钟仁便一下跳脱起来,他是个十分记仇,且有仇必报的人,立马就要找姐姐算账! 闺女还在生气,陶姨母再是宠爱幺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心疼闺女的,见幺子又要胡闹起来,不免出声斥责:“仁儿,你小时你姐姐还抱过你,就不能对你姐姐客气一点?” “不能!”钟仁大吼一声,一下自椅上跳下来,拿起他的宝剑就要去找他姐姐算账。 陶姨母气地脑仁儿直疼,赶紧命丫头将他按住,后便对着两个姑娘挥手道:“赶紧回房歇着,下午还有课,别到时失了精神。” 钟仁仍在挣扎不休,对着两个丫头又踢又打,最后想是恼怒至极,张口就咬住其中一个丫头的手,在丫头的痛叫声与陶姨母的怒斥声中方松了口,舌头一舔,满口腥味。 钟葭极为麻木地看着这一幕,后拉着一旁明显被吓到的小表姐,转身便走。 二人来至钟葭住的院子明芙院,进到屋里坐下,姜小娥仍未自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往日只当钟表弟是个顽劣淘气的,不想今日一久处,才知竟是个如此心狠歹毒之人。虽则年纪还小,万过都可原谅,但人的本性却难以改变,想他生来如此,日后便也该是如此。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一时心绪有些复杂难言。抬眸正撞上阿葭的眼睛,就听她惊呼道:“阿嫃,你的手!”话落,她便一下捂住了嘴,很有几分歉疚地道,“怪我,当时气得失去理智,竟将你误伤了。快给我看看。” 姜小娥轻轻摇一摇头,任由她看:“不妨事,抹点药便好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钟葭,连忙喊了丫头进来:“快,快去拿药来,阿嫃手上伤了。” 那丫头先是看一眼表姑娘手上的伤,见既不是烫伤亦不是烧伤,而是肤色胜雪的手背上明显有着一块红肿,肿处印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甲印,有两处竟还擦破了皮儿,隐隐渗出血来。 晓得是个怎样状况,她也不多问,折身便要去取药。恰在这时,门外便有人通报:“姑娘,青茗姐姐来了。” 青茗乃大哥身边的大丫头,这个时间过来做甚?钟葭心里不明,碍于对方是大哥身旁的大丫头,便是眼下心情不佳,但这薄面还是要给的,便准了她进来。 清和院的下人,素来便训练有方,规矩礼节自不必说,定然十分规范齐整。青茗是个长相清秀的丫头,双十年华,性子稳重贴心,待人随和,在府上人缘极好。 她一身淡青色绫罗刺绣裙衫,髻上头饰虽简单,但成色又都是极好,细看之下竟比姜小娥所戴之物都要名贵一些。通体上下大方得体,自举手抬足间,更是可看出是个有规有矩的丫头。 对着两位姑娘见过礼后,她便将主子吩咐之物奉到姑娘手边,含笑道:“这是消肿止痛的好药,大爷道了,两位姑娘日后总要学习弹琴烹饪的,若手上伤了便可抹这药膏,见效快的紧。” 略作停顿,看一眼一旁有意掩住伤手的表姑娘后,方又笑道:“倘若姑娘自个不爱用,也要给表姑娘留着来用……” 实际大爷并未嘱咐这一番话,全是她自个来时路上想的,贸贸然送支药膏来总有不妥,便思着寻个由头来送,这才有了这一席话。 钟葭接过,面上微有些不自然,心下晓得大哥定是知道自个伤了表姐的手,不若也不会赶在这时候突然派丫头送药膏过来。思及此处,她便有些紧张,道:“代我向大哥道一声谢,我与阿嫃会注意的,不会伤了手。” 青茗点头应下,方告退离去。 青茗一走,钟葭便急忙拧开药膏为表姐抹了药。那药膏冰冰凉凉地抹在发红肿痛的手背上,倒真是见效快的紧,一时就好过不少。 钟葭急着问:“可还疼着?” 姜小娥摇摇头:“没那般疼了,表哥这药倒真是见效快的紧。”一时眼前浮现出表哥那张清逸俊雅的脸庞。 钟葭的丫头还在边上候着,见表姑娘已经抹了药,便上前要将药膏收下去。怎料却被自家姑娘止住:“这药既是见效好,阿嫃便带回去抹,以便快些痊愈。” 虽是自个无心之过,但表姐今日才初来家中上课,这头一回上课便带伤回去,多少有些不妥。想一想,她又吞吞吐吐地道一句:“阿嫃、回去后姨母表哥问起时,你要怎样答?” 姨母与表哥将阿嫃疼若珠宝,她并非不知,正是对此深知,她心下才担忧起来。 “莫担心。”姜小娥轻轻笑道,捏了捏手中的小瓷罐儿,“我便道是我自个跌了一跤,不幸蹭破了皮儿,我娘与哥哥不会怀疑的。” 钟葭这才放心不少。 第12章 照顾她 赶在日落前,姜岩到了钟家,领着妹妹向姨母告过辞,方自钟家出来。因两家皆在县上住着,距离得不远,兄妹二人便徒步归的家。 陶氏已做好晚饭,于屋里候着。应门声放了两个孩子进来,便在后头赶道:“快去净过手面了来。” 姜小娥乖乖地净过手面过来,刚在桌前坐下,她娘便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问一句:“今日头一回上课,可还顺利?” 姜小娥点点头:“女先生姓林,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待我很好,姨母与阿葭亦是十分的热情。”除了小表弟那一段插曲外,初回去钟家上课确实是很顺利。 姜岩亦净过手面于桌前坐下,执起筷子来,闻言亦问上一句:“嫃儿今日都学了哪些?未叫钟仁那小子欺负吧?” 他不问方好,一问起她面上便有些不自然。正要含糊着回话,怎料哥哥的声音陡然转冷,质问她:“手上怎么回事?”陶氏本还未察觉,经儿子一问,倒令她吃了一惊,捉过来一看,亦是沉了面。 姜小娥心里一突,连忙垂下了脑袋,支吾道:“是我自个不小心跌的,就只蹭破了点皮儿,不妨事的,娘……” “说实话。”她话未道完,姜岩便打断她。 “就是我自个弄的,不关旁人的事,哥哥怎地就不信。”她说着,亦生出点懊恼来,把手举到他眼下给他看,“你看,不过蹭破了点皮儿,在姨母家里早抹过药了,现下早也不疼,就是还有点印子,过个两日便消了。” 姜岩仍不信:“看样子可不像自个跌倒蹭破的,倒像是叫人掐拧成这般。” 未想哥哥眼力劲儿这样厉害,姜小娥惊地连忙缩回了手藏住。陶氏一直在旁听着,自个带大的闺女会不了解她的性子?一看她神色便知方才所道之言有假,她亦没好气地开口:“伸过来,给娘看看。” 姜小娥自是不愿,陶氏一个眼睛瞪过去,她便是不愿意也不敢逆了她娘的意思,便把手伸过去。 “当着亲娘亲哥哥的面还不知说实话,你这丫头怎地就这般傻啊你!”陶氏只看一眼,便知闺女这手是叫人给掐拧成这般的,她只当是让葭丫头给欺负成这样,因此又道,“明儿个甭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未想这葭丫头这般狠心。” “娘。”不意娘一下误会了阿葭,她可还想着去上课,正处在新鲜劲儿头上。姜小娥便又急着解释起来,“不关阿葭的事,她也是无心之过,气头上失了分寸,这才无意伤了我。”知道再瞒不住,只得道出了实情。 陶氏面上仍旧不好看:“怎地回事?还不仔细说来。” 姜小娥点头嗯一声,再看一眼哥哥后,方把今日在钟家之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给娘与哥哥听。末了还要为阿葭解释一句:“确实是姨母偏心的狠了,表弟实在顽劣讨人嫌,不怪阿葭会生气。” 闻言,姜岩面色虽有好转,但语气照旧冷硬:“日后少掺和这等事。” 晓得哥哥这是关心她,姜小娥便心里不赞成,但面上还是乖乖答应了。 到底是自个的亲妹子,陶氏听后,不免摇头道:“你姨母自小这般,少有明事理的时候,阿葭是唯一的闺女儿,日后倒是没有大碍。只你远表哥,想有了那样一个顽劣霸道的弟弟,日后总要吃亏一点。” “娘,哪处吃亏?”姜小娥不解道。 “好了好了,用饭。”陶氏不愿与闺女说叨这些个,连忙打住她,“这不关咱们的事儿,没必要多言。” 姜小娥只得闭住了口,跟着娘与哥哥用饭不提。 待到晚间临上榻前又要给手抹药时,陶氏见了便又问:“这瓷罐子倒是精致的很,味道也不似寻常药膏那般刺鼻,想是个好物。” 姜小娥已经散了头发,身穿藕荷色寝衣坐在榻沿,她娘正帮她抹药,闻言便笑了一下:“是表哥的药,他让丫头送来的,说是拿过来给我与阿葭日后备用的,正巧我手上伤了,阿葭便让我拿回来用。” 闻言,陶氏倒有两分惊讶:“你远表哥素来性情冷淡,不想倒很有为兄的责任感。” “有无责任感我是不知,只知道阿葭与表弟都十分惧他,他说一句话能顶上姨母说十句,管用的很!” 母女两个上榻躺下,吹灯下了帐子,陶氏方道:“是如此,倒不知性子是随了谁,既不像你姨母亦不似你姨丈。不仅如此,长相气度也是如此,出众的不像是钟家人……”忽觉失口,陶氏连忙打住,拍着闺女,“不早了,快睡。” 姜小娥还有些睡不着,急着把今日在林先生那处学到的一一告诉给她娘知道,便林先生夸赞她的话也一并说了。陶氏笑:“人家那是面子话,可当不得真,万不可为此而骄傲自大,失了谦逊之心。” “林先生是个实诚人,该是不会说面子话的。”不想好没讨着,倒又让娘说了一顿,姜小娥有些生恼地咬一咬红唇,抱着她娘的手臂摇,“娘啊,您就不能夸夸我,夸一句又不会少块肉。” “你又未做何好事,夸你做甚!”陶氏故意板着脸,“快睡,明儿不想去钟家了?” 姜小娥本还在兴头上,自是想去的,闻言便立刻闭了口,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再去钟家时,便见到了钟老爷。 钟老爷先是笑说了两句嫃丫头越来越俊俏了,后才拍一下姜大外甥宽阔的肩膀,笑赞:“岩哥儿一副好身板,愈发壮实高大起来,好啊好,男儿家就该如此!” 今早钟远亦在边上,钟老爷说着说着便移到了自个长子身上。 他看一眼眼前身形高大壮实,面貌英气逼人的姜大外甥,后才将目光转到长子身上,暗自在道:远儿身量虽也修长挺拔,若单看倒也伟岸,但与之姜岩一作比较,难免就显得单薄清瘦了些,不知能有个甚的法子,让远儿也如此健壮结实。 刚一这般思毕,他又在心里好笑。远儿是读书人,素日里所触之物皆是斯文儒雅的东西,如何能与自小卖苦力的姜岩作比较?二人走的都不是一条道,如何要他的长子去效仿姜岩?岂不自降了身份? 钟老爷心里在嘀咕,面上仍是笑道:“岩哥儿现今还在码头上当差吧?一切可还都好?”虽说钟老爷人有几分势力,但对眼前这个妻子的外甥儿,还是有两分中意。 年纪小小便撑起了家中重担不说,如今在码头上亦混出些个好名头来,管输运的曹总管乃是县上各商户巴结讨好的对象,妻子的这个外甥儿,便在曹总管手下做事,据说走哪都带着他,很受重用。 姜岩自是客套作了答。 他现今算是曹总管手下的一把手,自不用再如往年那般搬运货物纯卖苦力,除了每日风吹日晒做做监工之外,便是跟着曹总管各处走,算认得一些县上的龙头富户。只他自来寡言,便识得也只是个面子情,说不上两句话。 钟老爷年轻时生得风流倜傥,如今过了不惑之年,倒显得发福起来。只他自来保养甚好,并不似外头那些肥头大耳,满肚油肠之人那般,只略有些发胖而已,风流形象却是不减,反因岁月沉淀,愈发显得成熟有味起来。 几人正说着话,陶姨母便牵着幺子过来。见到外甥在场,难免问上一句:“岩哥儿过早不曾?不曾的话便赶紧跟着过来过早,空着肚子当差总归是不好。” 姜岩客气谢过:“来前用过,劳姨母挂心。” “岩哥儿总这般生分客套。”钟老爷坐回椅上,佯作不快,“如今嫃丫头又来咱们家上课学习,都是自家亲戚骨肉,便该把此处当作是自个家中一样,万不要讲究虚礼才是。” 姨丈既点了她的名儿,姜小娥自乖巧应下。 钟老爷十分疼宠爱女,晓得自家闺女与姜家这个小外甥女儿很是合得来,因此转头便问陶姨母:“葭丫头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儿,派丫头去把人喊来,嫃丫头都来了,她怎好还不露面。” 钟老爷在钟家就是唯我独尊的存在,平日里半点不管后宅之事,时常想到哪说到哪。这时候想到葭丫头了,便派人去喊,半点不考虑她现下起没起来,或是手上在做何事,为旁人考虑的甚少,只管如自己的意愿。 陶姨母刚要瞪他一眼,可碍于自个娘家外甥在场,不好扫了他一家之主的面子,只得忍下气。派了自个身边的丫头去喊:“时辰不早了,去唤姑娘起来。” 待那丫头一走,几人再说了些话,看着时辰不早,姜岩便起身告辞。嘱咐了妹妹几句话后,又说上一句烦姨母照看了,方告辞出去。 钟老爷作为长辈,自不好相送晚辈,便派了长子前去相送。 表兄弟二人皆是话少之人,关系亦是疏浅。除了逢年过节见上几面之外,其余时间碰面的时候甚少,只到底是嫡亲表兄弟,既走在一块儿,话还是要说上几句。 说话间,二人来至门口,在跨门槛之前,因着心里不放心,姜岩到底说了一句:“嫃儿年小,来远弟家中上课学习定有诸多不适,远弟既为兄,便烦照看着点。仁弟年幼,到底是顽劣淘气了些,女孩家最是胆小娇弱,必要时候也该略加管教管教。” 说这话也是看人,倘若对方是陶姨母或钟老爷,姜岩必不会有此言。他虽与这个表弟接触不多,但他给自己的印象还是不错,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人,并非是个狭隘之人,这才能与他道出此言。 钟远自是明白表兄话里之意,定是昨日表妹手伤一事被他知晓,这才因心中担忧,出此一言。 钟远道:“表兄放心,弟必会严加管教幼弟,亦会照顾好表妹。” 姜岩这才略微宽心,告辞离开。 第十三章 钟家富裕,宅子宽敞气派不说,便里头一应格局布置,亦十分富丽奢华。 因钟家历代从商,族中少有考取功名者,骨子里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商贾之气。故这宅落再是气派富丽,仍旧少了一分清贵之流独有的底蕴与大气,略显俗味。 小姐妹二人上午跟着林先生学琴,下午则得了林先生吩咐于花园子里掐花,用以学制胭脂水粉。钟家的花园不小,夏日里盛开的花亦不会少,姐妹二人专拣那娇艳欲滴的花儿来掐,据说花瓣越是红嫩,制出来的胭脂便越是好看。 花园边上挨着建有花亭,见掐的差不多了,二人便是停下。沿着绿荫小径穿过了假山花亭,便来至一处水榭停下,迈上两层白石台阶,于石桌前坐下来歇息纳凉。 水榭亭子有顶无墙,底下是碧波红荷,四面皆有沁人荷香不时随风送来。今个天阴,并不燥人,不若盛夏时节,林先生哪里敢吩咐两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出来掐花?正是瞧中了天阴,这才放的两人出来。 亭子里早有丫头恭候着,石桌上摆了凉茶与果点,姐妹二人正一面谈天一面吃着果点,远处便急匆匆奔来一个小丫头,近前就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太太喊你过去。” 钟葭愣一下,不解:“何事?娘在这个时候寻我?”嘴上虽这般问道,人却是拍了拍手站起来。 “周家太太来了。”小丫头道。 钟葭当即面容一黑,本能地拒绝:“林先生还等着我与阿嫃回去上课,便与我娘道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见此,那小丫头硬着头皮又道:“太太让林先生先回去了,现下林先生只怕是早已到了家……”小丫头咬着唇,不敢再往下道。 钟葭面上果然愈发难看,伸手将小表姐拉起来:“阿嫃随我一道过去……” “太太只喊……”小丫头额上不停冒出冷汗,磕磕绊绊,“喊姑娘一人过去,没说让表姑娘也一道过去。” 姜小娥一听,便道:“姨母既唤你,你便快去,这处凉快的紧,我便在这等你回来。” 钟葭看她一眼,只好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走了。 她人虽走了,但亭子里还留着两名伺候的丫头,不时近前为她端茶倒水。 姜小娥拿手托着腮,水盈盈的眸子闲闲地朝荷池看去,盯着瞧了半晌,她又起了身,来至亭子的围栏上靠坐着,脑袋往亭外伸,便自微微荡漾的碧波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两个丫头许是也知她闲的无趣味了,一人便去寻了些鱼食来,让表姑娘喂喂鱼,帮着打发打发无聊时间。 姜小娥笑起来,接过鱼食喂得正是起劲儿时,耳边便传入两声恭敬的请安声,她手上动作一顿,一下转过头来:“表、表哥来了……”连忙拍干净手站起来。 “嗯。”钟远淡淡应一声。 他今日一身雨过天青锦缎袍,头束青玉冠,眉目清朗深远,气质高贵清雅,照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姜小娥少与他这般相处,实际她与表哥并不相熟,便说话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算过来。也就偶尔提起他时,便能自娘口里得知一些,晓得自个小时让他抱过,大了便再少接触。 “一个人?”他问。 姜小娥点点头:“阿葭叫姨母喊去了,我便在此等她回来。”说着,仰起小脸看他,“表哥是走哪里过来?” “难得天阴凉爽,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钟远道,朝她走近几步,立在围栏边盯着荷池瞧了片刻,方转头吩咐两个丫头道,“再送壶凉茶过来,二人一道去。” 两个丫头虽不知为何一人能办的差事偏要派了二人去办,但碍于大爷素来冷清威仪的性子,便不解亦不敢多言,遵命退下不提。 两个丫头一走,亭里便只剩下她二人了。姜小娥略有些紧张,她从未与表哥独处过,一时又寻不到话题来聊,气氛便显得有些安静尴尬。正不知怎么好时,耳边就又传来表哥清冷的嗓音。 “手上可还疼?” 姜小娥愣住,后一刻方垂头看一眼颜色比昨日淡下不少的手背,有些懵懂地抬起头:“不疼了,表哥……”怎么知道的? “昨日便瞧见了。”钟远口吻随意,近前两步竟伸手捉过来检查。小时也曾牵过她的手,如今近十年过去了,竟还如小时那般柔若无骨,绵软细嫩,怪不得昨日能一下就伤着。 他看得认真,好似真的就在检查一般,神情镇定又平和。 姜小娥却紧张地不敢看他。 她人生得娇小玲珑,表哥则身形修长挺拔,抬起头来都不及他肩膀处高,只堪堪到他胸膛处。现下又是垂了头,便只能看见他面料极好的袍角,面上神情自是看不见。二人离得极近,表哥身上一股不知是墨香还是松竹香的气味,不断萦绕鼻间,她忽地便觉耳根子发热,难为情起来。 “表哥……”她细声开口,自个的手腕子还在他的手掌之中,她轻轻动了两下想要他松开自己,对方却没如她意,反倒还用拇指在手背上擦抚两下后方松开她。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今日来前抹过药没有?” 姜小娥点点头,左手紧紧握住自个的右手腕子,还未自方才的难为情中走出来。往边上退后两步,声音嗫喏:“抹过了,谢谢表哥的药。” “不必。”钟远亦往一旁站离两步,再次负手而立于围栏边,目光投向荷池,语气是一贯的淡然,“阿葭有过在前,本该向你道歉才是,抹过就好。” 姜小娥低低嗯了一声,又是小声儿道:“我不怪阿葭,她是在气头上失了分寸,并非有意如此,不需要道歉。” 闻言,钟远便转头看她一眼:“嫃儿还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很。” 唤她嫃儿的人实在太少,姜小娥面颊不觉微微发红,没有回话。 钟远则盯住她姣好的容颜看了许久,直把她看得不敢睁眼时,方移开目光。恰在这时,天际忽地炸开一颗响雷,耳边传来一声柔弱的惊呼,他身形微动,望着亭外似帘幕一般倾垂而下的雨帘,嘴角慢慢牵起笑意。 第14章 尝尝鲜 今个天阴,天色本就要比寻常时候暗上不少,何况现下又是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之际,天色自更是暗沉下来,本还处在午后的光景,竟一瞬间如同傍晚一般昏黑暗沉。 顶上乌云密布,亭子四面无墙,寒风夹杂着雨水席卷入亭,漂湿围栏不说,便石桌上摆放的空杯小盏亦是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叮咛作响。还未来得及去扶,便有一支滚落在地,一瞬间砸成粉碎。 姜小娥受了一吓,连忙往旁避开。正在这时,亭外偏又炸开一颗巨雷,眼前银光一闪,她骇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想也不想便一下钻到石桌底下藏起来,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再不敢睁眼,心里只盼这场雨快些停下来才好。 她闭着眼眸,眼前便一片漆黑,再是捂了耳朵也还是有那巨雷声透过指缝钻进来,落入耳中,骇入心间,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微微在打抖。 死咬着红唇正不知怎么才好时,方才那股清冽味道便又若有似无地飘近鼻端,正想鼓起勇气伸长脖子去看,她那被冷风吹得乱糟糟的头顶便是一沉,一只手掌覆在了上面。 她整个人一愣,迟一会儿睁开眼时,便看见他亦蹲了下来,一只手还在她头顶慢慢摩挲,模样像是,像是在安抚着她…… “莫怕。”他的语气仍旧镇定平和。 不知怎地,姜小娥蓦地一下便红了脸蛋儿。 她有些抗拒地把脑袋自他手下挪开,抬起手碰了碰发烫的小脸,慢慢自石桌底下钻了出来,整个过程中都未敢看他一眼,不知是羞让他瞧见了自己的丑样儿,还是为着方才二人之间隐约的那一点难为情…… “表哥,这雨怎地还不停……”鼓着勇气站起来,却不敢离他太远,胆怯地站在他身后,为着方才的丑相,她现下便有些尴尬,方有意找话说。 “夏日降雨,多为阵雨,再过不久便该停了。”说着,转过身来。垂眸便见她耷拉着小脑袋,两只白嫩纤细的手正一下不停地绞着腰间的丝带子,便不去看她那一张小脸,他都能猜出定是懊恼生气了。 姜小娥正是懊恼,头顶上便传来一声轻笑,她面上轰的一下更红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抿住嘴就望着他道:“表哥为何要笑?”她有些生气,暗暗跺了一回脚,只当他这是在笑话自己。 “难得天气凉爽,心情一好,人便要笑。”钟远忙敛起笑意,神情认真,反问,“嫃儿以为如何?” 打心眼儿里,姜小娥是十分敬畏表哥的,因此只要是他说,她基本就全信。当下闻言,就轻轻点了点头:“原是这样,我就说表哥为何要笑,原是因着心情好……”这般说了,她却又有点怀疑起来,睁大眸子打量他。 钟远任她睁着水盈美眸打量自己,正欲开口,耳边便传来妹妹惊讶的声音。 “大哥,你怎地会在此处?”钟葭一路走得急,精致好看的绣花缎子鞋都湿了一脚,近前就插入二人之间,将小表姐牵住。 四下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雷雨竟减弱了下来,也难怪妹妹会出现。略顿一会儿,钟远道:“路经此处,见嫃儿在此便进来说了两句话,未想顷刻就落起雨来,方一直耽搁至此。” 他话音一落,姜小娥亦是点头,接话道:“方才雷声可大了,两个去端茶的丫头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若不是表哥在,想我这会子都还在石桌底下……” 话未说完,钟葭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疑有他:“好在大哥路经此处,不若丫头们不在边上,光只留了你一人在此,还不得吓破了胆儿去,到时我又该如何与表哥姨母交代。” 经她这般一笑话,反倒是没了羞意,她道:“换作是你,定也一样,这会子来笑话我,岂不等于笑话了你自己。”钟葭闻言便瞪眼,作势要去拧她的嘴。姜小娥自不会叫她得逞,姐妹两个在亭子里好一阵追逐打闹,笑若银铃。 由她二人胡闹一通,恐一会儿又要降雨,钟远提醒道:“趁雨歇了,便赶紧回去,一会子便迟了。” 二人一下停住,不待钟葭多话,姜小娥便拉着她要走:“表哥说的不错,咱们快些走。”见二人走远了,钟远亦未多作停留,离开不提。 进屋后,钟葭立马便换了身干爽衣物。 出来时见小表姐头发微乱,衣裙虽说没湿,但面料多少起了褶皱,便道:“距表哥过来还有一段时辰,我让丫头拿身旧衣给你换上?”非是她小气不愿给她新衣穿,而是她身量略显高挑,今岁做的衣物拿给她,必是不合身。 “不必了。”姜小娥摇摇头,抬手碰了碰自个微凉的脸蛋儿,抿抿唇道,“哥哥一会子就该来了,每逢雨日,他便归家的早。衣裳就不必换了,回去路上总还要漂湿,重整一下头发才是正经。” 说着,起身来至镜前。正要动手亲自整理发髻时,钟葭的大丫头便上前来:“表姑娘坐着便是,这等事让奴婢来做就好。” 晓得她手艺极好,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姜小娥也就没有拒绝,由她帮自个整理发髻。 姜岩果真来得早些,接了妹妹归家不提。 待到晚间,姜小娥便把白日与表哥在亭子里的事告诉给娘知道。 陶氏听后便是微惊,可看着闺女稚嫩的小脸,到底只道:“嫃儿已经十三,还差两年就要成人,算是个大姑娘了,男女有别需谨记。便是亲亲的表哥,日后也要避免二人独处,不是娘信不过你表哥,而是钟家人多口杂,让人瞧见传出蜚语到底不好。” “娘,我记下了。”姜小娥认真地点点头,后又忍不住为表哥解释两句,“表哥不是那种人……” “未说你表哥就是那种人。”闻言,陶氏拍拍她的脑袋,“你姨母还想着让你远表哥娶知县千金,让人撞见的次数多了,还当你是对他有意,到时流言蜚语一起,岂不是有失闺誉?” 竟这样严重,姜小娥侧过身子背朝着她娘,手上摸着帐幔,不知怎地,心口渐闷起来。 陶氏并未多想,只当她是睡了,亦是歇下。 一宿无话。 入了八月,昼夜温差大,早晚凉爽起来。 跟着林先生学了月余,姜小娥旁的未学精,倒是有一样学得极好,那便是做些酥脆爽口的糕点酥卷。自在林先生那处学了回来,只一有空她便要钻进厨房,整日里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吃出来拿给娘与哥哥尝。 偏她不光把林先生所教的都做一回,还爱自个发明新做法,不是拿那西瓜皮去掉硬壳儿后,切成块状滚粉放油锅里炸,出锅前撒上满把腻人的糖粉,端上来取名叫西瓜脆酥儿。便是无事就爱守在葡萄架底下摘葡萄,问她做甚她便道是要摘了葡萄酿酒喝。 直把陶氏急得不行,生怕自个娇养十多年的闺女一头栽进了厨房再出不来。又怕闺女养的白白嫩嫩的皮子叫油烟给熏得难看了,等她忍过几回再忍不住时,便在家里下了严令,再不许她踏入厨房一步。 姜小娥只觉冤枉,她只不过练练手艺而已,且又抱着小时过家家的心态,觉着有些新鲜趣味,这才爱往厨房钻。 林先生说了,不论你是出身贵贱,是女子都要会些厨房事务,日后便家中有奴仆不用你下厨,可有时要在丈夫长辈跟前讨巧孝敬时,总要能做出个两样来。虽说林先生教的多是各式各样的养生汤品。 但她想了一想,多研究一些糕点小吃总是没错,便丈夫不喜欢吃,有些老人家与小辈还是爱吃的。唔,最主要她现下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自个也是极爱吃的。 姜小娥确实是三天的新鲜劲儿,她娘既拘着她不让她进厨房,头一日确实有些不乐。但睡一觉起来,待到第二日时,心情也便好了大半,对进厨房做小吃一事上,亦不再纠结执着。 因她不仅是沾了钟家的光才在钟家上课,便每日还得在钟家吃上一顿,即便是嫡亲的妹子家里,陶氏仍旧觉着过意不去。在娘家时,陶氏便做得一手好酱菜,她那妹子陶姨母自小便爱吃这东西,平日里用饭时更是缺不得,缺了便用不下饭。 现今姐妹二人都是有了家室与儿女的人,陶姨母便是喜欢吃,也不好主动要求姐姐专门给她做。 她倒是自姐姐家里拿了方子,回去后递给厨子让按着方子做出来,做出来后模样倒是相似,只口味总是差了几分,不比自个姐姐做的味道好。既吃着不好,久而久之也便没让厨子再做。 今个见外甥女提了酱菜来,陶姨母便是失笑:“你娘素日里本就繁忙,怎好让她抽空给姨母做这个吃。”说着,就让丫头拿下去,心里到底是欢喜,不禁夸赞起姐姐来,“旁的不说,你娘的酱菜做的是真好,姨母小时算是吃这东西长大。现家中聘的几个厨子里,竟一个都做不出来这股味道,在外头亦是寻了又寻,口味也是差了两分不止。” 姜小娥乖巧地笑一下:“我娘道早也要做的,只那时天气热,怕姨母一下没管住口吃多了要上火,这才现今拿过来。”她说着,又是忍不住显摆起自个的手艺来,今日来前拎了个小食盒,将自个早起做好的西瓜脆酥儿与糯米糖藕端出来,“这两道是外甥女亲手做的,姨母定要尝尝看。” 也正是有着这层意思在,她娘才准许她进厨房捣乱。 糯米糖藕,陶姨母自是吃过,只这西瓜脆酥儿还是头一回吃。吃完了尚不知是何物,不禁问她:“怕是嫃丫头自个的发明吧?这个东西姨母往日竟未吃过,味道倒是不错。” 姜小娥点点头,心里头有些小雀跃,面上却尽量不显出来:“不过是外甥女胡乱捣鼓的,材料简单的很,西瓜去囊后削掉硬壳儿,再切成块儿状……” 姜小娥把做法步骤一细讲,陶姨母听过便让身旁丫头记下来。末了又道:“去喊姑娘过来,再拣几块送到远儿房里去,让他也尝尝这新鲜东西。” 姜小娥听得心里一跳,假谦道:“外甥女不过做着玩的,想表哥定吃不惯,还是不要送去的好。”她是晓得的,偶自阿葭口中得知,表哥与哥哥一般,亦不喜食甜。她这西瓜脆酥儿最是糖多甜腻,想来送去了也是浪费,还不如就摆在这里让姨母表妹吃。 陶姨母却是坚持,姜小娥便只能看着丫头拿筷子拣了几块到小碟儿里,看着她摆上托盘送走。 这厢钟远正在书房里温书,守在门外伺候的青茗便叩门进来:“大爷,太太着人送了点心过来。” 他已是过早,再者从不爱吃点心,当下自是回:“不必送进来,你几个拿下去分吃就是。” 青茗顿一下,又道:“说是表姑娘亲手做的,想是个稀罕东西,太太便道拿过来给大爷尝尝鲜。” 钟远手上一顿,迟一下方道:“既如此,便送进来。” 青茗送进来,又退下。待到书房门一合上,钟远便合上手边书籍,自那一小碟稀奇古怪之物中夹起一块,细细端详。 看着她亲手做的糕点,心里却是在想。也不知怎么回事,自那回荷池边的水榭一遇后,再见面,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是害羞了还是怕什么? 心里想着,手上便将那模样古怪的点心送至口边,刚咬下一口,便被甜的直皱眉。连忙撂下筷子,起身来至桌前大口灌下两杯香茶,胃里方好受一点。 第15章 收拾他 姐妹两个上午照旧学的琴,不想刚吃罢午饭不久,林先生却是过来请辞。 陶姨母一听是身体不适,倒没因此怪罪她,反而还体贴道:“身体乃是人的本钱,不可小视。林先生也不需太过心急,两个丫头停两天课也是无碍,在家中养好了身子再来,方为正经。” 东家太太这样宽和,林先生自也是感激:“太太心善,我却不好为此误了姑娘们的时间。不过老毛病犯了,待回去后吃味药,歇个一宿便也好了,明日照样过来教课。” 陶姨母不过也是嘴上说的得体,倘若她真一下几日不来,误了闺女的课程,那便不美。当下闻言自是没再多劝,又见她气色不佳,便客套道:“林先生若不见怪,不妨先入客房稍作歇息?” “谢太太好意,只家中到底隔得不远,便不在此叨烦了。”林先生婉言推辞,想再不愿多留,便告辞离开了。 林先生忽地身体不适回家去了,姐妹两个一下又得了空闲。今个日头不烈,钟葭便提议着要出门逛街,姜小娥听后先是吃惊,而后便是一连地点头。 二人手挽着手去了陶姨母房里,时下民风开放,姑娘小姐出门走动逛街亦是寻常之事。只陶姨母心气儿高,一心想让闺女嫁入高门,便要求的格外严苛一些。 当下闻言,便是道:“街上走来逛去不就是那两样儿,还能翻出新花样来不成?家中甚也不缺,你说你出门作何?若真有要置办的,大可差了丫头去做,你个做小姐的,整日里抛头露面羞是不羞?” 陶姨母说的一本正经,全然是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钟葭有些生气:“娘,人家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都能逛街,我这一个半吊子算什么?也就您注重这些,怎么不说让钟仁也照着旁人家的子弟去学,就只捉住了我来,我看您就是偏心!” “死丫头片子你还管起老娘来了你,来人!把她给我带进房去。”陶姨母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只这些年年岁上涨后,比得年轻时稳重妥帖起来,平日里无事时还能端着太太的架子,可一旦叫人逼急惹怒了,本性便是想控制也是控制不住。 钟葭可不惧她娘,且她深知娘的性子,你越是温顺乖巧,她便越是觉着你好摆布。你若与她一般刁钻蛮横,她倒先拿你无法。 来钟家上了月余的课,姜小娥便早先与姨母接触不多,略显生疏,现下月余时间下来,倒也慢慢摸清她的性子。晓得这个时候不好与她对着干,不得不开口做个和事佬儿:“阿葭,姨母说的不错,现下出门人多且杂,不若改个时候再去……” 陶姨母看她一眼,点头:“你表姐说的不错,何时能有她一半乖巧懂事,我便睡觉也要笑醒了。”陶姨母满一副恨铁不成钢。 她这话不道还好,一道出来,钟葭一张脸就别提多难看了,捉来小表姐的手,拽着她甩头便走。 姜小娥只得边走边回头,冲着她姨母为难地笑笑。 姐妹二人出得屋,见隔了段距离后,姜小娥便轻声道:“阿葭,我娘亦是这般,若不得她准许,别说是出门逛街这样的大事儿,便在家中都不许我乱跑,就差没将我锁在屋里,一日三餐都送到屋里给我吃……” “诓我呢?”钟葭显然不信,甩开她的手,“姨母是怎样的人我会不知?比我娘好了千万倍,别说我不信你,我眼睛可不是瞎的,姨母待你可比我娘待我好上千万倍。” “我骗你做甚?”她走得又急又快,姜小娥便只得小跑着在后头追她,追上了便又扯住她的衣袖,冲她眨眼睛,“我娘那是当着人的面如此,回到家里关上门儿时,便待我格外严苛的,信不信由你,左右我说的都是真话。” 话罢,便松开她,兀自往前走。 钟葭这才信了,面上一时比方才好看一点,却仍有些赌气。姜小娥见此,难免又要劝她一番。姐妹两个先是入房稍作歇息,在房里捣鼓两下琴棋,便待不住似的到庭院一角的花藤底下荡秋千。 姜家亦不缺秋千架子,早先也是没有的,还是小时来阿葭这里,她看见了回去便向哥哥讨,哥哥便请人给她架了一副,她一直照顾的很好,除了不那么崭新之外,现下都还用得。只她家里的秋千花藤没这般精致好看,便坐垫也是一下只能坐一个,不似这个两个人都能一块儿坐上去。 小姐妹两个慢悠悠荡着秋千,正是悠闲惬意之际,不想那才乖了几日的小魔星又是来了。 他今日手上没提木剑,却不知是拿了个何物,近前便朝二人射水。姐妹二人皆是一惊,钟葭首先反应过来,眼下她娘不在边上,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也不顾林先生教的甚么淑女步了,提起裙子便追着要打他。 姜小娥跟在后边追了两步,见实在追不上了,也就停下来慢慢往回走。复又来至秋千架上坐下,看一眼湿了一角的裙裾,不得不暗叹一声气掏出帕子来,弯身擦了一擦,心里头亦是把那钟仁骂个千万遍不止。 她这厢正专注着擦拭裙裾上的水渍,那方才还跟姐姐打闹的钟仁,却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下窜到了她的跟前。姜小娥首先看见一截绛紫色的袍角,一时微愣,后一刻瞬间反应过来,紧接着头皮一麻,连忙直起身来。 “表弟……”她脸色忽地转白,一下自秋千上离开,离了他几步外方问,“怎么又回来了?阿葭呢?”问了话,见他不搭理自个,反一下跳上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叫人瞧着就心惊。 姜小娥立在边上瞧了一眼,担心他摔下来,有心提醒他一句,可又忆起他顽劣乖张的性子,不愿平白无故自找麻烦,冒到嗓子眼的话儿一下又给咽了回去。未再准备搭理他,转身就要去寻阿葭。 “姜表姐!”见她要走,钟仁便将她喊住,他坐在上头,鼻孔朝天。 姜小娥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就见方才还荡得又快又高的秋千已经慢下来,那一直趾高气昂的小表弟,竟不知何时改了姿势,不再是坐在秋千上,而是两脚踩在上头,想是人小手不长,他只一只手握住绳索,秋千还在轻轻荡着。 “何事?”她显然是不愿与他多待一会儿,更是不爱与他多说一句话。 “表姐,我下不来了,你来接我。”钟仁抬着下巴,并未真把对方当作表姐看,语气态度活像是在命令下人一般。 姜小娥自是觉出来,便晓得他让姨母宠的无法无天,目下无人了,可这会子遭人这样对待,心里少说都是有些生气的。她道:“素知表弟厉害有能耐,想我就是不接,你也是能下来的。话不多说,我要去寻你姐姐了。” “表姐!”钟仁忽地大叫一声。 骇得姜小娥脚下一软,差点子没绊倒,连忙转身去看,就见他整个人吊在了绳上,脚下已经踩了空,正一个劲儿地在挣扎,想要重新踩上去。 那秋千本就是专给阿葭设的,姐弟二人相差近五岁,男儿家小时不比女儿家身子长得快,因此阿葭要比钟仁高出不少。既按着她的身量设的,中间那块坐的板子与地面之间的距离,就要跟他人一般高度,现下见他吊在一旁荡来荡去,姜小娥一时大惊,再顾不得其他,近前要去接他。 “表弟,你别再动了!”姜小娥急道。她便是要接,也得秋千停下来才行,可上头的人偏偏一直乱动,害的她一直在旁等着。 钟仁这回倒难得听话,果真不再乱动。见秋千已经不再大幅度的荡动,姜小娥便才敢近前去接他:“表弟,把手给我,我背你下来。” 钟仁转动两下眼珠子,几乎是一蹦便蹦到她背上去。 姜小娥哪里背过人,她连水桶都不曾提过。七八岁的男娃已经不轻了,更何况这钟仁又是个胖小子,猛地一下被一坨重物扑上来,她脚跟都站不稳了,还未迈开一步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背上一坨重物硬生生地压在她身上,她不仅膝盖手肘磕疼了,便腰也像是要被他压断了一般。 “表弟,你快下来呀……”想是再忍不住,出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眼眶里的泪花打了几回转儿,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滚落下来,她趴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就差没有一下疼得厥过去。 钟仁自她腰上站起来,人却没离开,就这般看着胯.下的表姐梨花带雨。过了一会儿,方伸手在她雪白带香的脖颈处摸了一把。姜小娥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那钟仁便可恶地笑起来:“表姐你就这般趴着吧,我去了!” 姜小娥巴不得他赶紧走,拿手撑地忍痛慢慢坐起来,就要抹一把被他碰过的地方时,她整个人便一下僵硬住,泪珠子拼命地往下掉,崩溃似的尖叫出来。 钟仁刚走了两步,听到动静便一下转过头看去,就见他那表姐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就是不敢动。 他一时笑得肚皮儿都疼了,就差没有睡在地上打滚大笑。正笑着,就又见她摇摇晃晃地自地上爬起来,先是满目惊惧地看他一眼,而后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远,便隔了一段路,那惊颤可怜的哭音儿都还可隐隐钻入耳中。 钟仁得意忘形,笑一会儿便也跑开。 这厢姜小娥仍是一路哭一路跑,泪珠子止也止不住,她眼前一片水雾氤氲,撞到人身上时才一下顿住。她眼里含着泪,自是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只那股清冽的味道,她是再熟悉不过。不知怎地,一下就像寻到了依靠一般,对着他哭诉:“表、表哥,快救救我……” 钟远亦是惊住,不知怎地半道上遇到个哭哭啼啼的小人儿撞上来,这时又嚷着要他救她,便更是不明。 姜小娥仰着雪白的小脸儿,模样比方才更显崩溃,天知道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僵着身子不敢去碰,只得贝齿磕磕巴巴打着颤儿:“表哥,我衣里有虫,呜呜,是表弟,都是表弟……” 话罢,就又是止不住地抽抽搭搭哭起来,她鼻头眼睛皆是通红通红,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钟远心头微松,还当是出了何大事,只能让她哭成这样,在他而言也不算是小事了。 男女有别,他再是心急,也是不能主动伸手帮她把虫捉出来,只好安抚道:“先在边上等着,待我去……”话音突顿,低头便见她雪白的后颈处紧贴着一条嫩青色的小虫,知道定是把她吓坏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伸指便捻起来。 姜小娥身子一颤,抬眸便见眼前多出一条虫,惊地后退一步,仰着雪白小脸儿怯怯看他一眼,乌浓的睫毛一眨,里头便又有泪珠要滚下来:“表、表哥……” 钟远一手拎着虫,另一只干净的手则揉揉她的发顶:“莫怕,表哥现下就去收拾他。” 姜小娥愣一下,抬起水眸望他,便见他神色有些沉,心里不禁就是一突,可到底是没有阻止,乖乖点着头嗯一声,跟了他去。 第16章 送回家 钟仁本也未跑多远,因此轻而易举地便被钟远擒住。 钟远一手看似随意地放在他肩上,实则却是用了些力道,致使他半分动弹不得。他并未立刻就收拾幼弟,而是看一眼身侧哭得双眼通红,玉面上犹带泪痕的表妹,声音较之寻常时候略显得温和不少:“嫃儿便先在此处候着,待表哥收拾过他再来。” 姜小娥刚在后头追了两步,便一下迎上小表弟怨毒的目光,骇得她再不敢靠近,只好在后头轻轻嗯一声,瞪大眼睛看着表哥将小表弟一把拎起,提至不远处。 钟仁一路上挣扎不断,待大哥把他放下时,他便一下倒地双手紧紧捂住脖颈,一面咳嗦一面打滚,好不难受!圆脸上涨得通红一片,起了水雾的眼眸里,既恐惧又愤恨。 钟远半点不怜他,近前一脚踩在他肩上,问:“都对她行过哪些恶事?最好一字不落地告诉我,否则莫怪大哥不念手足之情。” 钟仁自幼怕他,便心中不甘怨愤,也不敢轻易搪塞糊弄他,一五一十地将方才之事告诉与他。 钟远听后,面色虽不见丝毫变化,但动作上已经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拎起来。 任由他在两脚悬空挣扎半晌,眼看他就快不行时,方又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不等他张口喘匀一口气,便钳制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几乎不作片刻地犹豫,便将指间捻住的那一条青虫塞入他口中,以掌心堵住。 钟仁惊骇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浑身僵冷打颤,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口里传来极其恶心作呕的感觉,令他几欲昏厥。只到底不能如他的意,他无法昏厥,只能一次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感受着那恶心恐怖的滋味。 觉察到那恶心的东西就快爬到嗓子眼时,钟仁整个人都快崩溃,手脚并用地去推他大哥,结果自是徒劳。想他到底还年小稚嫩,犟不了多久便慌得满面涕泪,瞪大眼睛看着大哥拼命摇头流泪,无声地求他放过自己,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钟远适时松开他,钟仁如蒙大赦,张口就吐出了那恶心东西,随即便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惊地姜小娥再顾不得其他,走近前来:“表哥……”她走至钟远身后,看一眼满地打滚儿的小表弟,不安地道,“表弟怎地了?”她说罢,便仰面看表哥一眼,见小表弟已经这副模样了,表哥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就是轻.咬一咬下唇,要过去扶他起来。 钟远拉住她,不让她靠近:“别过去。” 姜小娥顿住,犹豫地看着他:“表哥……” 知道她担忧什么,钟远道:“别怕,无事。”他说着,自己走了过去。钟仁正跪趴在地上直吐口水,觉察到大哥走过来,整个人一下缩成一团,惊惧地抬头看他,胖脸上还挂着泪珠子。 钟远见了,不免轻轻皱眉,警告:“日后还敢不敢欺负她?” 钟仁口里说不出话,只想吐,他使劲摇头。 钟远这才面色稍霁:“回房去换洗一身,便说不慎摔了一跤。”钟仁点头,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见小表弟走远了,姜小娥仍旧有些担心,近前小声问他:“表哥,姨母可会知道?” 她现今还在钟家上课,便不在钟家上课,将小表弟弄成这副模样,她心里也是不安的。姨母是将他比作命.根子在宠,倘若真让姨母知道表哥为着给她出头,将小表弟收拾哭了,不论是非黑白,姨母都要对她不满,心存芥蒂。 钟远垂眸,看一眼同样一身狼狈的表妹,温和安抚:“莫怕,阿仁知道该怎样回话,此事与你无关,牵扯不到你身上。” “表哥……”姜小娥仰面看着他,刚抿一抿微白的唇,眸子里便又是慢慢蓄起了泪光,她低声道,“我想回去了,林先生请了假,下午没课。” 今日之事太过令人毛骨悚然,这会子膝盖手肘的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她抬手碰了碰后颈,仍旧有些不寒而栗,只想快些家去,好好洗个澡将这一身换下来。 钟远自是点头:“去罢,先去上房告一声辞。” 姜小娥点头,走两步后回头来看,见表哥立着未动,她便轻轻张了张口,才反应过来表哥是让她一个人去,原是自己想岔了意,赶紧不自在地偏过头,迈步离开。 半道上碰见了钟葭,钟葭见她这一副狼狈模样,自又要好一番问。因怕她嘴门儿不紧,知道后要传进姨母耳中,姜小娥只得压下心中的怨念,嗔她:“哪个让你跑得那样急,害得我半道上跌了,这下好了,狼狈成这样……” 钟葭不疑有他,听后一连道歉:“我想着回屋换身装束再来寻你的,不想你竟跌了,我若早知道,必会先去寻你。”又问,“伤着哪里没有?一会子让丫头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姜小娥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不过碰了一下,并无大碍。林先生既请了假,我一会子便也回去,换洗一身才好。”钟葭自又劝她就在此处换,见小表姐推辞,也就没再多劝。 进门前,姜小娥略理了理衣裙发髻,不叫陶姨母瞧出破绽。陶姨母一心在幺子身上,听她要回去也无二话,命了两个丫头送她回去:“你一人回去,我自是放心不下,便让这两个丫头送送,路上当心着点。” 陶姨母把幺子半搂在怀里,边上立着她的心腹丫头,此刻都在为陶姨母的肉疙瘩抹药。钟仁将脸埋进他娘怀里,整个人显得恹恹无力,半点没了平日的嚣张神气。 他自小恐惧大哥,自然不敢将大哥教训自己一事告诉给娘知道,心里便藏着一股阴郁之气没法消散,目下看见表姐来了,便一下转过头来狠狠地瞪她一眼。 经大哥一警告,他便不敢再欺负她,唯恐她又去大哥跟前告状,届时自个又得受罪。愤恨之下只有将怒火撒在丫头身上,也不管身旁伺候的丫头得不得脸,一脚就是踹上去:“贱蹄子!疼死爷了!” 那丫头正为他揉着膝盖小腿,冷不防就被他一脚踹在腹上,唉哟一声便坐到了地上,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偏还不敢有任何的微词,咬牙求饶:“六爷饶命,奴婢知错。”钟家几位爷中,钟仁行六。 钟仁刚哼一声,陶姨母另外一个得脸的丫头便已经吓得退开两步,跟着跪下来:“太太饶命,六爷饶命。” 陶姨母连忙命她二人起来,训斥幺子:“我看你是愈发没了王法!好端端的你踢人做甚?” “她让我疼!”钟仁大叫起来,恨恨道,“但凡让我疼的就该受罚!我且记住,日后总有报仇的时候!” 两个丫头只当这是让六爷记恨上了,一时骇得脸都白了,连声求他饶过。陶姨母手一摆,命二人静下来。看着底下面色同样发白的外甥女,略感抱歉:“嫃丫头莫怕,你表弟还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待他懂事了也就好了。” 姜小娥勉强笑一下,后又佯作殷切地问:“表弟这是怎地了?竟是在抹药?” “还不是他整日调皮捣蛋惯了,自找的苦吃。”陶姨母拍拍幺子的后脑勺儿,面上神情是既恼火又心疼,“在外头疯玩给摔着了,好在只是膝盖手肘擦破点皮儿,并无大碍。” 姜小娥点头,姨甥二人再说了两句,姜小娥便告辞出来。刚走至二门处,迎面便碰上个媳妇子,喜滋滋地道:“表姑娘这是要回去了?陶家老太太来了,我这便是去禀太太的。”话未落,人便已经跑至老远。 姜小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陶姨母派来送她的丫头便问:“既是陶老太太来了,想表姑娘也是要问安的,咱们再候候?” 姜小娥点头。 陶老娘此番到县上来,并未提前给闺女递信儿,因此一听下人禀报,陶姨母还小小吃了一惊,连忙让丫头将幺子抱到炕上去,自己则理了理裙幅带着闺女往二门去接。 刚步上抄手游廊,迎面便撞上几人。 陶姨母笑嗔:“娘怎地没打声招呼便来了,害我吃一惊不说,竟也提前没个准备,让您老人家自个进来,该打该打。”陶老娘宠她,陶姨母自也回报回去,因此母女二人感情极好,又都是一般脾气,时常便爱说些打趣话儿。 说话间,姜小娥便自觉慢上一步,将位置让给了陶姨母。 陶姨母一把挽上母亲的手,陶老娘方欢喜地拍拍闺女,笑起来:“来自个闺女家里,还需讲究那些个虚礼?不过是许久没来看你了,心里念的很。顺道你弟弟也有这般大了,我便思着多带出来见见世面,于他也有些好处,你道是不是?” “自是自是。”陶姨母一连笑着点头,又把弟弟拉过来,上下打量,“咱们阿勇块头似娘,比上回见时不知又高了多少,日后定也是个高壮的汉子。” 陶小舅天生性子好,任她二姐揉一通脑袋后,方笑着喊二姐。陶姨母笑应,便又挽着她娘边走边说,陶小舅自觉,便慢两步与两个外甥女并排行着。 姜小娥与钟葭都喜欢这个小舅,因此她二人便问了他诸多话,譬如近来可好?都在做哪些事儿?学问上怎么样了?带了野果子来不曾? 陶小舅因性子温顺体贴,自小.便在女儿家跟前吃得香,一听俩外甥女问话,自没有不答,一五一十回答后,几人便也入了屋中坐下。 陶老娘坐下来,先是接过丫头递上的茶大灌下两口,后才四下一打量,问道:“怎地不见远哥儿与仁哥儿?兄弟二人跑哪去了?” “远儿想是还在书房里,仁儿则是……”一提起幺子,陶姨母顿时没了好气儿,“整日里疯玩还不够,今日竟还跌着了,现下膝盖小腿儿都疼着,正炕上躺着呢。” 陶老娘一听此言,便急忙着站起来要去看他:“怎地没早说,严不严重?引我进去看看!” 陶姨母连忙将她老人家按住:“并无大碍,娘放心便是,您老只管坐着歇息,现下进去也只怕是睡熟了。”劝住了母亲,陶姨母转头便使唤丫头,“快去将远儿喊来,便道他外祖母与小舅来了。” 须臾,钟远便至。进屋先是朝着老人家见过礼,方道:“外祖母大驾光临,合该递个信来,外孙才好提前在城门上迎接您与小舅。” 相比陶老爷子最喜大外孙姜岩,陶老娘则最喜钟家这个老大。 她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才笑道:“接不接又有什么大碍,难不成是怕我这副老骨头不行?”陶老娘故意板了面,“旁的我不敢吹嘘,但你外祖母这身子骨可是一向硬朗,在乡下都还能上山,更何况是这点子路途,你只管放心就是。” “是是是,外祖母最硬朗了,外祖母长命百岁!”说话间,钟葭便也近前,挽住她老人家的手臂撒娇,“外祖母可巧是今日来,不若前一日或是后一日,这个时间只怕是见不着外孙女儿与阿嫃了。” “这是为何?”陶老娘不解,看一眼坐在底下安安静静的嫃丫头,后才又收回视线看着身旁的葭丫头。 “问娘!”钟葭往她娘那处睨一眼,与她外祖母道,“全是娘的主意,外孙女儿起先是不想学的,尽是被她逼的才学!” “娘您别听她的,我那儿全是为了她好。”陶姨母往闺女面上瞪一眼睛,方与老人家解释起来,“前儿不久聘了个女先生家来,想着让葭丫头多学点东西,又怕她一人闲得无趣,便把嫃丫头喊来一道学。现今小姐妹两个很学了一段时日,马马虎虎倒是有些子长进。” 说完,便又道:“女先生今个身子不适,早早请辞归家了,不若依往日,这俩丫头这时候正是上课时间。” 陶老娘听后,便先是看一眼底下安静柔弱的嫃丫头,后才把眼睛放到葭丫头身上,半晌后轻摇一摇头,叹:“我看怎地没有长进,嫃丫头照样柔弱娇气,葭丫头也是老样子,无甚大变化嘛?” 姜小娥听后,忍不住轻轻抿起唇。钟葭却不似她那般能忍,立马不依地叫起来:“外祖母是才来,待与我多处几日便能感觉出来了,现下就下结论还为之过早。” 陶老娘亦喜欢这个小外孙女儿,便搂着她一阵哄,说说笑笑,一屋子都是她们娘仨儿的笑声。姜小娥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早就想着回家,身上一直不适着,尤其现下见她们聊得开心,自己则似个不受待见的外人,便更是不自在。 再捱了一会子,她便自椅上起身,来至堂屋中间告辞道:“外孙女便先去了,外祖母先在姨母家里好玩着,待甚个时候得空了,再差人告诉哥哥,外孙女便与哥哥一道来接您与小舅。” 陶老娘听后,直接就道:“让你娘与哥哥过来便是,我都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来回折腾。”显然是不爱去大闺女家中。 可您老方才还说硬朗的很呐!姜小娥心有不满,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点头应下:“是,外祖母与小舅好玩,外孙女便去了。” 陶老娘摆手:“去罢去罢。” 再与陶姨母几人告过辞,姜小娥方出得屋来。刚出门走离两步,身后便有人在喊:“嫃丫头!”姜小娥停住,回头就见竟是小舅追出来了,等他近前时,方发现他面含歉意,“待她老人家先歇歇,明儿个就过去看大姐。” 姜小娥点头,心里较之方才要好受一些:“外祖母一路颠簸,确实该好好歇歇,明儿个让娘来接你们过去。” “不必。”陶小舅摆手,“左右离得不远,放咱们自个过去也是一样,不必这般麻烦。” 哥哥明日还不知得不得空,她又要上课,娘一人在家中定也不便出门,想一想,姜小娥便应了下来。让两个丫头陪着出了钟宅,因都是姑娘,便与哥哥在一道时有些不一样。路过街边的首饰摊子时,俩丫头便央她慢些,说是要看看。 姜小娥便陪着她二人看,一摊子廉价的簪钗头花,拣一拣竟也看中一支。只她身上没钱,看了两眼也就放回了原位。那俩丫头也是少能出门,一下竟选中了五六支各色各样的头花首饰,付钱时也只要了十个钱。 当中有一人许是心细,便问她可也要挑一支,帮着她付钱。丫头虽是每月有月钱,但无亲无故的,姜小娥自不忍让她们花费。便摇头:“不用了,我家里都有,谢过二位姐姐。” 她二人本也是客气一问,见她不要也便没再坚持。等俩丫头包好就要走时,转头便见大爷竟朝这处来了,姜小娥最后发现,听见俩丫头的请安声后,方一下转头看去:“表哥,你怎地出来了?可是有事?” 钟远未立马回答她,而是对着俩丫头道:“你二人各处逛逛,半个时辰后再回去。”说罢,一人赏一两银子,俩丫头并不傻,也不敢多问,拿了银子谢过便喜滋滋地跑远了。 “表哥……”姜小娥抬眸看他,仍有些不解。 钟远则应一声:“正巧要出门,顺道送你。”原是这般,姜小娥嗯一声,不再多问。钟远却又道,“看中了哪样?表哥给你买。” 姜小娥有些呆住,片刻后回神过来,便伸指点点摊上那朵略微别致的海棠绢花,红红小小的一朵儿,很是娇艳俏丽。 见她只拿了一朵,钟远便问:“可还要旁的?”买卖人最是眼精,一看便知这公子是个富贵人家出身,正打算开口推销,却不想边上那小姑娘就已经摇头,“表哥,咱们走罢,我就只喜欢这一朵儿。”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后悔不已。 钟家距姜家不近不远,为着与她相处的久一些,钟远便行得慢些。姜小娥本有意见,可表哥给她买了糖葫芦吃,她也就勉为其难地陪他慢慢儿走。 到了姜家门口时,姜小娥早已吃完了糖葫芦擦干净口手。陶氏打开门儿一看,不光闺女回来了,竟是外甥也来了,她倒有些惊讶,将两人放进来,还在道:“远哥儿今日怎地得空过来?可有段时日没见了,你娘她们可都还好?” 钟远自是答好,在姨母的招待之下坐下来。 姜小娥已经净过手,帮着她娘招待表哥,亲自为他倒了杯凉茶送至手边:“表哥请喝茶。” 钟远接过,手指不经意碰着了她嫩葱似的手指,二人对视一眼后,又相互移开目光。 陶氏并未察觉,问闺女:“怎地今日归家这样早?下午无课?” “林先生身子不适,请假回去了,今日下午便无课。”姜小娥亦在一旁椅上坐下来,“外祖母和小舅来了,也是刚到姨母家不久,现下该是在小憩,说是歇好后,明儿个过来看您。”担心她娘难过,姜小娥便这般道。 陶氏倒没有多大惊讶,闻言也只略点了点头,没多谈老娘与幼弟,而是去问外甥:“远哥儿难得来一回,今日定要用了晚饭才能走,过不久你表兄便该家来,你二人一道正好有话说。” 陶氏说这话时,实际未抱多大希望,不想出乎意料,外甥竟是答应了。陶氏连忙起身,吩咐闺女:“你便在这陪你表哥,娘去灶前忙活了。” 姜小娥看一眼她娘,想说我去帮您打下手,可陶氏好似能听见一般,又道:“不过一家子的饭菜,娘还是忙得过来,听话,你表哥一人坐着无趣,你便陪他说说话。” 姜小娥看一眼对面椅上气定神闲喝着茶的表哥,不知怎地,她总觉着有些子古怪。可娘既吩咐了,她便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细若蚊吟。 第17章 花骨朵 表兄妹两个这般在堂屋里静坐一会子,姜小娥便起身道:“表哥,我先失陪一会儿,稍后便回来。”她现下还穿着脏衣服,虽说娘看不出来,但那虫子爬在后颈处的恶寒感觉仍旧未消,若不先回房擦洗一番,想她是半刻也坐不安稳。 许是知道她要去做甚,钟远便颔首道:“快去快回。” 姜小娥有些惊讶,按理表哥不该说这话才对,不像是向来有礼有节的他会说的话。只他既这般说了,她自不好说不,便走近前再为他添了半盏茶,柔声道:“表哥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钟远再次点头,看着她进去。 待姜小娥回房换洗一番再出来时,堂屋里竟没了人影儿,她一时微惊,来至门边刚要喊他时,便看见庭院正中的香樟树底下立着一个人,观背影正是表哥无疑。 目下日头偏西,余晖斜照在庭院的青石地上,因着已经入秋,便没了盛夏时的炎热,间或有细风拂过。不知他立于树下做甚,姜小娥迟一会儿,才慢慢步近他,轻唤:“表哥。” 钟远循声看向她。 便见她换上身杏襦翠裙,娇娇小小地立在身畔,飘来淡淡的馨香味。露在外头的肌肤晶莹似雪,巴掌大的脸盘,五官秀美精致,樱桃小口,麋鹿般湿.润的眸子,梳着少女髻,髻上除了两支粉白珠花外,还簪着一朵方才在摊头上买来的海棠绢花。 姜小娥有些面红,微微避开他的视线:“表哥,你在这处做甚?” “不过是来看看嫃儿的这棵树,已有十三个年头了。”钟远收回目光,仰头看向跟前这株已有几人高、几臂粗,甚为枝繁叶茂的香樟树。 当地有一习俗,便是闺女出生那日,便要在院中栽下一株香樟树,待到来年出阁时,便将其砍下来制作嫁妆家具。此一习俗虽年代久远,但当地人一直传承下来,至今未改。 姜小娥自也知道其中之意,小时娘就让她好生照顾这株树,道这是为她种下的,日后要给她制嫁妆来用。她那时还懵里懵懂,目下却是早已懂得了。 只女儿家面子薄,经表哥这样一提,她便有些难为情:“没甚好看的,还请表哥进屋里去坐。” 钟远则垂眸看她,但见她两颊生红,眸色不禁就是沉了一沉:“也好。” 二人刚走至门边,尚未跨进去,姜小娥便又停下来,道:“表哥,光坐在屋里也是无趣,不若就由我带着你各处走走?”只一想着进去后二人大眼瞪小眼,氛围尴尬,她便不想再进去了。 钟远自然乐意。 姜家不比钟家富丽堂皇,屋宇连绵。但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姜宅亦是历经数百年来岁月的沉淀,早些年宅子也曾光鲜亮丽过,只多年来风吹雨淋的,又因后辈之中少有人去修整翻新,时至今日,便显得陈旧斑驳不少。 宅子里花园荷池亦是有,只多是小.巧.玲.珑,比不上钟家的来得宽敞气派。姜家并无奴仆,陶氏整日忙着家务,自无人前来修剪侍弄花草,因此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园子,里头也多是杂草丛生,荒废下来。 带着表哥逛了一圈儿,姜小娥方发觉这个决定也是错的,她立在竹子围成的篱笆边,看着园内杂草中生出的一点点野花儿,不免就有些尴尬,拿手碰了碰脸蛋儿,歪头看着他道:“表哥,这里荒废了,我再带你去我的花房看看,那处还有花儿开。”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急着在前边带路。她的花房也是小巧的很,本来她是不喜欢这处的,想将花园子捡拾出来种上许多花,只她娘不准她去干那粗活儿,又怕她被日头晒着了,这才只让她在花房里无事捣鼓两下。 她并未学过如何养花儿,多还是娘与哥哥在旁教她,后头去了钟家上课,才在林先生那处学到些养花的学问。现下再侍弄起来,便要比得以往得心应手许多。 “表哥,前边儿就是。”她的小花房设在院子一角,那处最是阳光充足的好地方,她推开花房门进去,待转过头时一下便愣住,“表哥,你太高,进不来。” 她红着面又出来,再看一眼矮小的花房后,才把眼睛定在身形修长的表哥身上,强行忍住笑意:“怪不着我的花房,要怪也只能怪表哥生得太过伟岸,自个进不去……” 视线在她微红的两颊上一扫而过,钟远笑:“无法参观嫃儿的小花房,实乃人生一大憾事。”见她小脸更红,便未再继续逗她,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小凉亭,又道,“先去亭中坐坐。” 姜小娥自没有不应,领了他去。 说是坐,二人却都没坐。立在亭子里吹了会儿风,眼见日头落下山脚,凉风渐起,钟远便提议离开。这回换作是他走在前,姜小娥走在后,姜家不算大,因此她二人刚回至庭院,便撞上刚归家的姜岩。 待他二人见过礼,姜小娥便喊哥哥:“哥哥得信儿没有?我自姨母家离开前跟守门的嘱咐过,让见了你跟你说一声,说了没有?” 姜岩点头,揉揉她的发顶:“嫃儿去沏壶茶来。”又不放心,“路上慢着点。”姜小娥嗳一声,便去了。 看着妹妹离开后,姜岩方将他请进屋坐下:“远弟实是稀客,少能见着你,怎么今日得闲过来?”话落,他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可是专程送嫃儿过来的?若是,那便劳烦了。” “弟碰巧出门,不过顺路而已,表兄实在见外。”钟远道,“便不是顺路,专程送妹子归家也是应当,不足挂齿。” 闻言,姜岩看他一眼,见他神情真挚,并无假色,心中便有一番思量。慢将此话撇开,再与他论些别话。 说话间,饭菜已经摆上案来。 四人围在桌边坐下,姜小娥挨着她娘坐,她们是小门户人家,自没有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因此在饭间,娘便问表哥一些学问上的事情,哥哥亦在旁不时插上两句话,当然,最多的还是招呼他吃菜,让他莫要讲究客气。 饭毕后,姜小娥便帮着她娘收拾了碗筷,待再进来时,手上便又捧了一壶清茶送进来。为两位哥哥满上茶后,娘便也进来了。 陶氏一心想让儿子辞掉差事回家念书,因此一见了妹子家里这个爱念书的外甥,心里便喜欢,笑着喊他坐下后,才道:“远哥儿素有才名,不仅是你们钟家的荣耀,更为咱们陶家争了大光。你们那学堂里,现今还招不招新?姨母想着让你表兄也进去,便真没那出息,能多读两年书也是好的。” 陶氏之所以亲自问他,而不是通过妹子来问,便是看中了他的为人与品行。晓得妹子风风火火惯了的,问她只怕也是白问,说不准儿你当面问她,她答应下来,转身就给忘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恰巧他今日主动来了,这才想着问上一问,寻常时候只怕还没这样好的机会开口。 陶氏话一出口,亦是点醒了姜小娥,她也跟着娘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表哥,只她娘不似她这般明显就是了。 县上私塾,是他钟家出了重资修盖的,便不说这个,只说钟远是詹先生的得意弟子,他开口说话,自然管用。姨母家中的情况,他算是略知一二,先不说他心中疼爱表妹,但凡她所求绝不可能不应。便是没有表妹,光论这一位表兄,他亦是十分敬重的。 钟远道:“恰好临近开学,待明日外甥便去趟詹先生家中,表兄早年也曾念过书,并非一概不懂。且学堂既开着,便是为了供读书人所用,姨母放心便是。” 母女俩听后,皆露出笑颜。陶氏欣慰道:“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得了远哥儿这一个出息的,今后你表兄若是进了学堂,可莫忘了帮扶帮扶他,毕竟荒废了这么些年……”话末,竟又是自责起来。 姜小娥连忙挽住她娘的手臂,让她别再多想了。 陶氏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便恢复过来,拍了拍闺女的小手。见外甥答应下来,她便才把目光转到儿子身上:“岩儿怎地不出声,娘与远哥儿道的话你都听见了?可得抓紧时间把差事辞了,待到开学时便与你表弟一道去念书。” 姜岩未直接回答他娘的话,而是对着表弟道:“此事不急,远弟切莫急着去问,待再过一段时日,我自会去寻你,那时再问不迟。” 陶氏面上笑容淡下来,当着外甥的面,她自不好多说儿子的不是,便也跟着点头:“便按你表兄说的办,延后一段时日。” 几人再闲说了两句,眼看天色不早,钟远便起身告辞。 担心天暗不好走,陶氏也就没有多留他,让儿子送外甥出去。临走前,姜小娥亦说了句:“表哥慢走。”钟远则略看她两眼,点了点头。 看着二人出去后,陶氏方一把将闺女拉近前,点着她的眉心就是骂:“都说说,发上别的这朵花儿是哪处来的?早间走时可是空着手去的,难不成你半道上还拾了银子,再去买来的?” 姜小娥疼地连忙往后缩,离了她娘几步远,才委委屈屈地回道:“娘,不过是朵花儿,表哥见我喜欢才给买的,值当您这样生气。”话罢,又是道,“便我不说实话,只说是阿葭给的,想您也是不会怀疑,何必呢?” 陶氏面色这才稍霁,把闺女拉过来又道:“这还差不多,下不为例,再不可让你表哥为你破费。” 姜小娥忍不住撅嘴嘟囔:“不过两个铜钱的事儿,能有多大破费……”她说着,摸摸发上的绢花儿,“便娘不说,也无下回了,今日不过是凑巧,他又不是回回都能送我回来,娘太过多虑。” 闺女儿人小未开窍,许多男女之事皆还懵懂。陶氏是过来人,自要比她看得真想得全。这钟家外甥,她往日亦是少接触,今日这般略一接触,竟觉出点不对劲儿来。 她看着身旁如同花骨朵儿一般娇嫩的闺女,忽地便道:“嫃儿觉着你远表哥如何?” 第18章 娘有我 不妨娘忽地问这个,姜小娥略想了一想,才老实回:“往日与他接触的少,只当是个清高孤傲的人,现今在姨母家里上课,多回接触下来,才知竟是个面冷心热的。”她说着,便是想起今日表哥为她出头一事,心里就更是觉着他好,“嗯,表哥是个好的。” 陶氏见她这般说辞,也全当是白问了,只得撇开不提:“去院门上瞅瞅你哥哥,看他可是要送至钟家去,竟这样久还不回来……”眼见闺女走远,陶氏方轻叹一声。 远哥儿便是个好的,她也不能打他的主意,自家妹子是一心想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做儿媳。她自个的闺女还是自个来疼,好在也才十三,少说还有两年的时间可择选,待儿子的亲事一定下,便要赶紧着手起闺女的亲事来才好。 一宿无话,待至翌日辰时刚过一点,姜小娥便带着外祖母与小舅家来。 陶氏打开院门接她几人,先是朝着老娘问了声好,把几人放进来插上院门儿后,才问闺女:“怎地你也跟着回来了?今个不用上课?” “林先生今日来过,姨母让她回去了。”姜小娥道,“外祖母与小舅既来了,怎么说也要做做陪,便给我与阿葭放了两日的假。” 陶氏听后刚要点头,陶老娘就已经嫌弃着道:“不过两个丫头片子,竟还能专门儿聘了个先生家来,这是银子多的没处使吧?当着你妹子的面我不好说,来了你这处才能说上两句实心话,你那妹子就是把不住财的,好在她命好嫁进个富裕之家,不若似她这般大手大脚的,我看早也要败光了家产。” 陶老娘自进屋起,嘴上便没停过。姜小娥自是摸透她老人家的脾性,因此但凡她老人家一开口说话,她便左耳进右耳出,便是言语难听的很了,也只是当时有些计较,过后便把它忘了,全不上她的当,更不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儿。 由着她老人家嘀嘀咕咕一阵子,见总算消停一些,她才把茶送上去:“外祖母说了这么些话,合该喝口茶润润嗓子才是。” 话落,便遭陶老娘瞪一眼睛,骂陶氏:“你这闺女甭看着人还小,实则是个鬼精鬼精的,不比葭丫头单纯活泼,更是比不上她姐姐岚丫头聪明能干。也是给你疼宠坏了的,把个闺女养成这般,半点不讨人喜欢。” 姜小娥整个人一下懵住,半晌回过神时,委屈地眼圈儿也红了。 陶氏心疼不过,便把闺女拉过来搂着,心里难免有些埋怨老娘:“娘整日里是想到哪说到哪,嫃儿再是如何,也都是您的嫡亲外孙女儿。她自小.便乖巧懂事,出门问问便知左邻右舍皆喜欢她,也就是您这嫡亲的外祖母,与别个不一样。” 不意大闺女居然敢顶撞自己,陶老娘一时气地脸皮都在发抖,还待开口时,却让陶小舅一下岔话打断:“好容易进一趟县城,娘您就少说两句,来前不还口口声声说着惦念大姐,这会子见着了人,怎地又嘴硬.起来。” 陶小舅一脸无奈,说完,便又向外甥女赔罪:“老人家就是这般心直口快,实则心里没有恶意,嫃丫头切莫放在心上。” 她自是知晓,晓得小舅夹在中间亦是难做,姜小娥便低低嗯了一声。 陶氏摸摸闺女的头发后,又道:“娘这回来打算住几日?爹近来身子可好?怎地未跟着一道上来?” 闻言,陶老娘就撇了撇嘴:“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生怕家中无人,引了贼人进屋偷他的东西,几十年来皆是如此,你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竟还能问。” 陶老娘只一开口,便跟吃了枪药一般,半点不似在钟家时与陶姨母说话的态度。陶氏是自小听到大,早也习以为常,娘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娘俩儿也是少有交心的时候,因此问了这句,也就不爱与她多言,反是对着幼弟多问了几句。 见大闺女不搭理自个,陶老娘只觉无趣,半晌后,思索着就又开了口:“你家哥儿已经一把年纪,何时才能娶媳妇儿生子?也不看看你自个,四十就快出头了,旁人家做娘的在你这个年纪,膝下早已孙儿孙女绕膝边,儿媳妇边上站着来伺候,一家子快活美满。现今你家里的这个岩哥儿,是要熬到何时才肯成亲?” “岩儿是个有主意的。”陶氏略感无奈道,“早些年是我害病将他耽搁了,也就近两年来家中才渐渐好过起来,便娘不说,我心里也有打算。待中秋一过,便请了媒婆家来,相看姑娘。” 陶老娘一听,立即便道:“花那个冤枉钱做甚,上回娘与你道的你忘了?王家的闺女现今还未说出去,她老爹竟也是个眼高的,想那乡下的他是瞧不上。咱们岩哥儿品貌不凡,十个人里难挑出一个来,你若点头,娘回头便请熟人上门去说,准保给你说下来。” 陶老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殊不知陶氏心里不光疼爱幺女,便儿子她亦是疼的。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说个乡下姑娘进门,少说也得模样秀丽,知书达理,与儿子般配才成。 陶氏摇头道:“岩儿怕是不喜欢,娘是万万不能瞒着我私下去说,届时闹出了意见便就不好。婚姻大事上头,还是需慢慢择选,总会遇到合适的,急也是急不来。” 大闺女这般不懂配合,陶老娘是立马便拉长了脸:“得得得,随你都随你,我看你姐妹二人就是县城里住久了,全当自个是县城人。身价门槛高了不说,竟还学会了埋汰乡下人,你家岩哥儿就这样眼高,人王家闺女儿就这般不堪?” 陶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不愿再与老娘谈论此事,借故去灶前准备午饭,用以避开她。 哪知陶老娘竟没有留下来用饭的意思,她摆手止住大闺女:“甭去忙活了,来前就跟你妹子说过,还回去用饭,待我娘俩儿再坐会子,便也该过去了。” 陶氏微愣,片刻后恢复过来:“好歹是来自己闺女家中,怎么说也该留下用一顿饭,哪里就有这样着急。” 陶老娘还待拒绝,陶小舅便已经替他娘答应下来:“娘定是说笑,自是要留下用饭才是。不过眼下时辰尚早,大姐不妨先歇会儿,稍后再去。” 陶老娘便哼了一声,表示自个不那般情愿。 陶氏只当没听见。待外祖母与小舅用罢午饭离开后,姜小娥便摇着她娘的胳膊嘟嘴道:“娘,我真就那般不讨喜?为何外祖母总这般不待见我?我是不是娘捡回来的?不是亲生的呀?” 陶氏本还因着老娘过来,心口郁结。 现下见闺女这般乖巧惹人怜,心口的郁气方消下一点,摸着她羊脂白玉般莹洁细嫩的小脸,笑道:“人心总是偏的,她老人家只不过是偏心的很些,左右娘的嫃儿也不缺那一点子疼爱。” “娘也不缺。”姜小娥将脑袋歪在她娘肩上,亦道,“娘有我就够啦!” 陶氏便笑。 第19章 我不怕 没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姜家人丁稀少,往年的这个时候母子三人皆是去了乡下与陶老娘一家共度,今岁自也是如此。昨晚上,陶氏便清点了礼果,今个早起也不消再去费神此项,只管将儿子闺女收拾得妥当体面便好。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母子三人便起身了,在家中用罢早饭后不久,钟家的两个外甥竟是来了。 钟老爷乃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既是时逢中秋,那家中必有亲朋往来做客,陶姨母作为一家主母,自要在家中招待客人,便无法跟着姐姐一道去乡下。可做晚辈的,孝字当大,便自个抽不开身,也需得派小辈代她前去尽孝,是以,钟远便带着妹妹过来,意欲与姨母一家同去。 陶氏把他兄妹二人放进来,心知他二人为何而来,因此便未多问。反是随口一提小外甥:“就你们兄妹两个?仁哥儿未来?” 钟远点头称是。 钟葭最不爱听见弟弟这俩字儿了,因此急忙岔开话题,问她姨母:“姨母,阿嫃呢?”正问着,迎面便看着堂屋里走来一个青襦红裙,身段玲珑的姑娘。小表姐少穿红裙,钟葭不禁瞧得一惊,片刻后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阿嫃今日真好看!” 姜小娥叫她夸得有些面红,先是对着表哥见过礼,后才同样打量起她来。她今日穿的鹅黄刺花衫子,底下则是一条洋红撒花勾金丝百褶裙,梳着垂挂髻,耳上挂着耳坠子,俏丽的面上竟还薄施脂粉,为她本就明媚的姿颜,愈添姝色。 她本就比自个高出半寸,这般一来,更显得她要大些。 姜小娥道:“阿葭亦好看的紧。”钟葭听了便笑。 陶氏倒不赞同闺女年纪小小就涂脂抹粉,她的闺女丽质天成,便素着面孔,也是朵出.水芙蓉,姿容并不次于精心装扮过的外甥女儿。 说话间,姜岩亦走过来,问:“远弟是步行过来?还是坐的马车过来?” 钟远则回:“马车,现正在门外候着,随时可动身。” 陶氏便道:“既如此,咱们就莫耽误时辰了,赶早启程。”二人自是点头。 片刻后,锁上院门,陶氏便提上礼果,带着闺女与外甥女坐进车厢,岩儿与远哥儿则坐在外头的辕座上。因是秋后,天气便凉爽,一路上虽是颠簸,但好在身旁有两个小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不断,转眼也便到了。 尚未进村口,老远便瞧见等在那处的小舅,两个小姑娘许是被林先生拘得很了,今日难得不用上课,一路上敞开了心叽叽喳喳不说,便现下瞧见了人,也能老远就扯着嗓子喊他。 左右乡下人规矩浅,陶氏也就没有拘她二人,只不许她两个再把脑袋伸出去。 陶小舅一见人来了,便乐得不行。 待两个外甥把马车赶得慢些了,他方一下跳上来,扬手就掀开了车帘,对着里头的大姐笑:“娘还说让我迟些来,我一想大姐定是早起赶来的,便没听她的,自个跑了出来。这不,回头我又有话说她了。” 说完,又问两个外甥女:“路上可晕?到家后给你们倒果酒吃。” 两个小姑娘先是摇头,待听到后半句时,便又是急着点头。陶氏看她两个一眼,方道:“你这小舅当的,撺掇姑娘吃酒算个哪门子事儿,日后可不许再说。” 陶小舅笑,放下车帘时又偷偷冲着两个外甥女眨眼睛,意思一会儿悄悄给她两个弄来吃。车帘一放下,陶氏就摇一摇头,心道这个弟弟,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样。 不多时,几人下了马车。 陶小舅牵了马去喂粮草,陶氏则领着几个小辈进门儿。陶老爷子正坐在庭院里劈柴,闻见动静便一下直起腰来,先是冲着灶房里忙活的老婆子喊上一声,后才拿下颈上的汗巾,边揩着手脸边笑着朝几人走近。 瞅着不光大闺女一家来了,便老二家的孩子也来了,老人家心里欣慰,面上也笑说:“来了,都进屋里去,你们外祖母装了好些零嘴儿出来,嫃丫头与葭丫头尽管吃,吃完了柜子里还有。” 小姐妹两个便朝他老人家笑,喊过外祖父后,便又一道去灶房里喊外祖母,叫陶老娘一下给赶出来,这才进到屋里乖乖坐下。陶氏将礼果放下后,便进了灶房,帮着她老娘打打下手,免不了又要听她人家一番说教唠叨。 这厢屋里亦是热闹,陶小舅拴好马儿进来,也不往两个外甥跟前去凑,反是一屁.股坐到两个外甥女边上。与她二人一说起话,便就停不下来。 陶老爷子正问着两个外孙,底下嘀嘀咕咕传来声响,他瞅上一眼便是摇头,喊儿子道:“阿勇你过爹这处来,怎地跟姑娘就这般多话,对着两个外甥,你便没了话?” 陶老爷子话一出口,屋里便静了下来。好在陶小舅是个脸厚皮糙的,闻言也不觉着尴尬难堪,近前便回道:“这不是见爹这处人多吗?两个外甥女儿那处无人,都是骨肉,总不能一处热闹一处冷清不是?” 陶小舅这般贫嘴,倒令先前还担心他没出息的陶老爷子,略感放心。见他老人家面上总算是又好看起来,小姐妹两个方相互对视一眼。末了,用帕子包了些蜜饯与果脯,便自屋里逃了出来。 待到午饭摆上桌时,小姐妹二人还未回来。虽说乡下左邻右舍都沾着亲带点故,姑娘家在外头走走玩玩多半也无大事,但陶氏心里就是担忧。 正要让儿子出去寻人,门外便传进一阵脚步声来,循声一下望过去,便见不光是两个小姑娘回来了,竟连她的大闺女与女婿亦是来了。女婿手上还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小外孙女妙姐儿,见这情形,陶氏心里方放松下来。 姜岚与安大过来,并非是碰巧,她二人便是专程过来的。倘若娘不来乡下过节,她与丈夫便要去县城里孝敬她,只因娘基本年年都在外祖母家过节,她夫妻二人也就得了些便宜,用不着赶路去县城,直接来外祖母家中便可。 一见娘与哥哥的神色,姜小娥便知坏了,赶紧解释起来:“娘,我与阿葭还未走到姐姐家里,便撞见姐姐与姐夫,没到旁处去野,我就是想着去看看妙姐儿。”说着,便把白白胖胖的妙姐儿抱手上,给她娘看,“娘您看,妙姐儿好似又长大一些,人也重了,上回抱时可没这般吃力。” 陶氏一见憨态可掬的外孙女,也就没那闲工夫去恼闺女,接过来抱着掂掂,亦道:“倒真是重了不少,这般才好,是个福相。” 用饭期间,陶氏便察觉大闺女面容比以往憔悴不少,因此饭毕后,便把她拉至一旁问话。便是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姜岚只说是前两日染了风寒,这才面色差上一些。陶氏心中有疑,可耐不住闺女有意不说实话,还未问个清楚,她夫妻二人便要告辞回家。 送闺女至院门边,看着人走了,陶氏转头来便去问老娘。陶老娘听后,便直接撇撇嘴,阴阳怪气儿地道:“这还需问,不就是家里的老虔婆又作妖了。” 陶氏听得面容一沉,一时来前的好心情也失了大半。 待至傍晚时分,便在庭院面向东南方摆设一张八仙桌,供以瓜果、月饼、毛豆枝、鸡冠花、藕、西瓜等。桌前铺有一块红毡供人祭拜之用,布置停当后,只见月亮渐渐由东南升起,陶老娘便领着家中女子依长幼顺序,分别叩拜月亮,男子多则不拜。 拜月后,便开始摆饭开席,自也是设在庭院里。姑娘家胃口小,又因整日零嘴儿不断,因此小姐妹两个才吃了两小口,便放下筷子提前离了桌,急着要跟小舅去放灯。 陶老娘刚要开口反对,便让陶老爷子一下挡回去:“大过节的,孩子们喜欢便由她们去,你再这般苛刻,下回人家便不回来了,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过节。” 说完,也不理会老婆子又臭又黑的脸色,对着大外孙便劝酒道:“反正今日要宿下来,便再陪外祖父喝一盅,也是大过节的,你外祖母才恩准我开开荤酒,寻常时间是想也不要想,今日趁着中秋团圆,务必让外祖父尽兴一回。” 这岩哥儿会吃酒,且酒量极好。反之远哥儿,到底是个读书人,滴酒不沾。也便是这般,陶老爷子才只劝岩哥儿一人吃酒,并未勉强远哥儿来吃。 喝酒在姜岩而言,自是小事,且外祖家的酒度不深,多喝些也是无误。陶氏却与陶老娘一般,担心父亲的身子,因劝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爹也别喝得太过,对身子不好。”又看向儿子,“也劝着你外祖父一些,别尽给你外祖母添乱。” 姜岩自是点头,陶老爷子则哼哼两声,表示不服,只看在对方是自个的大闺女,也就没与她理论。 这厢陶小舅摸进屋里刚把他自制的柚子灯提出来,舅甥三人正要偷摸着出门儿,便叫眼尖地陶氏一下喊住:“我也不拘你们,只现下天暗,不许跑得太远,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三人还当她会不准,未想这样好说话,答应下来正要走时,陶老爷子就又给喊住几人。 他老人家冲着儿子阔气招手道:“阿勇来,爹给你十个铜钱,到铺上买几只孔明灯来,给了你两个外甥女点着玩。”陶老娘心疼不已,刚要开口制止,便让陶老爷子一个眼刀飞过去,立时给止住。 陶氏见了便笑,暗道爹定是酒醉熊人胆,竟难得敢与娘杠上。 陶小舅可管不了其他,接过钱就要带着两个外甥女往外跑。三人一去,庭院里都安静许多,钟远陪着再用了些菜,便也放下筷子起身道:“长辈们慢吃,小舅他们年小,外孙心中放心不下,这便过去看紧他们。” 陶老爷子还要劝他再吃些,陶氏便已经赞成道:“是这般,远哥儿便赶紧过去,尤其是你两个妹子,今日外头人多,定要看紧了。” 钟远点头应下。 乡下虽清苦人家居多,但这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众人还是十分注重。因此不论是家中有没有闲钱,在这一日,多数长辈还是肯散些碎钱,拿给小辈去买那花灯、兔儿爷等中秋要玩的玩意儿来玩。 陶家村人口不少,又因紧挨着安家村与王家村,故此便更是人多热闹。一路上都能遇着提着灯到处乱跑的孩童,瞧见前方不远处那两个一蹦一跳的姑娘,他眸色不自觉就是一深,勾了勾唇角大步走过去。 陶小舅正拿着他爹给的十个铜钱买了几只孔明灯,与两只绘上嫦娥奔月图案的花灯过来,刚把花灯递给两个外甥女提着,偏头就见钟家外甥来了,晓得定是过来寻他们的,便笑喊一句。 姜小娥正低头旋着她的花灯,盯着灯上美貌袅娜的嫦娥看。闻言,便忙侧过头去看,就见真是表哥来了,待他走至跟前时,便甜着嗓子喊了一声表哥。 钟远颔首应下,多看几眼她因玩耍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目光深沉:“此处人多嘈杂,不适宜放天灯,还是去河边草地那等较为空旷之地,再放为妙。” 陶小舅听后,便直点头:“不错,我亦是这般想法。”又去问她二人,“只那处暗些,你二人可会害怕?” “哥哥与小舅在场,怕什么!”钟葭站出来就道,又去询问小表姐。 姜小娥迟疑一下,先是看一眼表哥,后才轻轻点了头:“嗯,有表哥与小舅在,我就不怕。” 第二十章 果真如他二人所言,越靠近河边四下便越是发暗。姜小娥紧攥住表妹的手,紧紧跟在他二人身后。 一到河边空旷处,陶小舅便急着要点灯。钟葭亦是个急性子,见此便一下甩开小表姐的手,凑上前去。 姜小娥迟一下,亦要靠过去时,却让钟远一下止住:“离远些。”说完,便命钟葭亦退至一边,自己则走了过去。 待孔明灯点燃升起后,小姐妹二人才在他的准许下靠了过来,她正仰着脖子看得入迷,边上钟葭便忽地急叫一声:“快,快许愿!” 姜小娥赶紧闭住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默默许了个心愿。 陶小舅亦很是相信这个,跟着也许下个愿望。 三人中,他最先睁开眼睛,见两个外甥女仍闭着眼睛一副虔诚模样,独外甥立在一旁没有动作,便问:“远外甥怎地没许?”说完,又似忆起什么来,一拍脑门儿,自恼道,“竟忘了再多买一只,你等着,小舅我这就去!” 钟远立刻喊住他,摇头:“不必。” 陶小舅顿住,还要坚持,钟葭便已经许完愿睁开眼睛,凑近前笑道:“大哥说不必便是不必,小舅就甭去了,大哥可不似咱们这般……”她停下来,转一转眼珠子,后才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阿嫃,咱们再把柚子灯放河里吧。” 姜小娥刚把小舅做的柚子灯提起来,边上陶小舅便笑出来:“葭丫头不说实话,我便来说,是不似咱们这般幼稚吧?” 说着,拍拍他的肩,似模似样地看着两个外甥女叹道:“幸而有我这样一个小舅在,不若都依你们二人的哥哥那般严谨无趣,我看你二人上哪儿去找人玩儿。” 小姐妹两个不妨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先是愣了一下,后才不约而同地掩嘴笑起来。可当着人家的面儿,二人也不敢笑得太过放肆,姜小娥偏头去觑表哥的脸色,见他神情不冷不热,照旧是一贯的面色,心里也就放心下来。 想一想,忽地生出一些想法,她便提着灯凑近他几步,轻声开口道:“每个人天生性子不一样,小舅有小舅的好处,表哥也有表哥的优处,严谨认真并不是坏事儿。” 她话一道完,钟葭便“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她太过认真。陶小舅则佯作奇怪地打量她一眼:“原来嫃丫头的心是偏的,何时你远表哥在你心中地位高过小舅了?” 这话说的,姜小娥一下就红了小脸儿。 只好在天暗,没叫他几个发现。不想再说这个,她便急着去拉钟葭的手:“不说要去放柚子灯吗,咱们现下就去。”也不管先前还怕黑,拖着她便往河边儿去。 陶小舅亦是随口笑说,见她二人要去河边放灯,一下就又来了兴致,两步跳到河边,帮她二人放灯。 钟远则在后头静立片刻,略牵了牵唇角,淡定地走过去。 这柚子灯,顾名思义,就是将柚子顶上切出一个小盖儿,将内囊掏空,在面上镂空刻出喜欢的图案,穿上绳子再挂在竹竿儿上,内里点上蜡烛即成,光芒淡雅。 姜小娥正蹲在河边想卸下提灯的细竹竿儿,阿葭那处有小舅在帮忙,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自己来卸。可弄了半天儿也不见卸下来,正想着算了还是等了小舅来,谁知恰在这时,耳边就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给我。” 她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是一轻,被他拿了过去。 她与表哥挨得极近,近到连她嫣红色的裙角都碰到他的袍角,那股略微有点熟悉的松竹香又是若有似无的飘来。不知怎地,姜小娥面上越来越烫,便期间表哥与她说话,她都显得有些紧张不自然。 钟远卸下细竹竿儿,将那用柚子制的柚子灯捧在手心,淡雅的光自镂空雕刻的莲花里透出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倒是不假。眼下这朦胧的淡光映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竟愈发显得粉面桃腮,楚楚动人。 姜小娥不敢去看他,忙伸手把这已经快凑到她脸上的柚子灯推开,面上羞得通红一片,咬住唇轻轻唤他:“表哥……” 随即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眼下一暗,灯离开,再抬眸去看他,便见他已经将柚子灯放在河面上,看着它慢慢飘远。 姜小娥眼儿都不眨,就这般看着它渐渐飘远,直至再也瞧不见时才收回目光。她方才看着灯,他则一直看着她的人,待觉出她要回神时,钟远便早一步将目光移开。 姜小娥半点不知。 转头去寻阿葭与小舅时,不免惊了一跳:“表哥,小舅与阿葭哪儿去了?”她惊地一下站起来,许是蹲的时间过久,刚起身便觉发晕,差点儿栽进河里去,好在表哥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当心。”钟远将她带离河边,等她能站稳时,方才把手收回来,“许又是去买灯了,咱们便在此处等等。” 姜小娥虽觉奇怪,但表哥的话,她向来就信。又因方才被他搂了腰,面上烫起来不说,心房也似小鹿乱撞一般,她也不知自个这是怎地了,有些害怕又莫名的有些欢喜。 第21章 庄明媛 姜小娥心中又羞又怕,立在一边儿正低着头反复绞手帕时,耳边便传来脚步声,旋即跟前就出现一双弹墨靴子。他这般一靠近,她整个人就更是紧张,心口正砰砰乱跳时,发间就是一沉。 愣了一下,待他手上离开后,她才伸手去摸。便身旁没有镜子,她也是能一下摸得出是何物,竟是一朵绢花儿,光自手感上来看就知不是俗物。她微微抬头:“表哥?” “昨日在铺上瞧见,觉着好看,便想着送给嫃儿戴。”钟远道。 姜小娥面上愈发红了起来,有些羞怯地睁大水眸看向他:“可,可娘说了,不能再让表哥为我破费……”娘还说,便是亲表哥,也要注意男女之防,不可私下里过多的收他的东西。 钟远默了片刻,并没有顺话接下去,而是低声问她:“嫃儿不喜欢?若是不喜,往后便……” “喜欢。”不等他将话说完,姜小娥就急着脱口而出,末了,声音又低下去,嗫喏道,“喜欢的,只是怕娘……” “喜欢就成。”钟远打断她,手上轻揉一下她的发顶,又道,“至于姨母那处,嫃儿大可说是阿葭给的,不必照实回话。” 她仍旧有些犹豫:“可……” “听话。” “噢……” 点完头,她就懊恼起来,自己为何要这般听表哥的话? 正是苦恼着,阿葭便回来了。她二人手上并未提灯,因此姜小娥便觉着奇怪,问她:“阿葭与小舅是去了哪处?方才我一回头就不见人影儿,还当你二人是去买灯,怎地现下手上是空的……” 钟葭嘻嘻笑着没有作答,在她跟前转了一圈儿,眼睛一直盯着她发间忽然多出的一朵绢花儿看,把个姜小娥看得心房跳得更快,直悔方才没及时摘下来,让她瞧了个正着。 不比姑娘家心细眼尖,陶小舅自没发觉,听外甥女问,直接便答:“还不得怨葭丫头,方才吵着要再去买灯,结果到了村口又不要了,这才一去一回的,白跑了几回路。” 姜小娥点头“噢”一声,钟葭刚逮着机会要问她这朵花儿的来历时,钟远便已经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大哥一出声,便害得钟葭没问成,待到路上再想要问时,那朵花便不见了踪影儿。她一时便更觉古怪,低声问她:“阿嫃,你发上方才还别的那朵花儿哪去了?” “啊?”姜小娥佯作不知,抬手摸了摸头发,摸到那朵红色的海棠花儿,“在啊,这不就是?” “不对!”钟葭摇头,更是将她脑袋偏过来去看另一面,亦是没有,不禁就是瞪眼道,“方才我还瞧见了,是一朵水芙蓉。我原本还想问你是在哪处折的来着,后一想不对,这东西娇贵,河岸边定是长不出来,只能是朵真假难分的绢花儿。你现下就说说,这花儿是哪处来的?” “你瞧错了吧?我今日就戴的一朵绢花儿,没戴甚么水芙蓉。”她决心不承认,说完就急着转开话题,“别说了,待到了外祖家中再说。” 钟葭见她这般,就更是怀疑:“难不成是我看花了眼儿?”说着,转转眼珠子,又作势要去搜她的身,“定不是这般,待我搜搜看……” 姜小娥轻呼着要躲开她,二人正扭成一团,前边两步外的钟远与陶小舅便回头看过来。她二人立时就分开,才刚站好,便看见表哥皱眉道:“紧着跟上,回去再闹。” 她两个再不敢闹,便话也不敢说了,紧跟二人身后。 到了外祖家里,自免不了挨一顿训。 陶老爷子心疼不过,难得硬气地吼了两句,陶老娘这才消停,只脸色仍旧不好看。待近就寝时,陶老娘道:“嫃丫头跟着她娘睡,葭丫头便到外祖母房里来,岩哥儿与远哥儿便在你们小舅东厢房的次间宿下。” 姜小娥点头应下,姜岩与钟远自也没有意见,倒是钟葭不肯了:“我要与阿嫃睡一起!就让姨母去外祖母房中宿吧。” 陶老娘脸色更差:“你表姐离不开她娘,便这么说定了,现下就去洗漱,洗毕了便歇息,时辰不早了。” 钟葭仍不肯:“让姨母留下就是,我三人一道睡。” 陶老娘脸色一下子更臭了,陶老爷子只好无奈岔话道:“孩子们喜欢在一块儿,你说你逼人家做甚?就这般决定了,葭丫头与嫃丫头睡一起,至于你姨母睡哪处儿,便都随她。” 钟葭这才笑着挽住小表姐的手,姜小娥则只看着听着,未说话。 见老娘气得不行,陶氏过了一会儿才道:“便让她们两个丫头宿一间,我睡在隔间就成。”说完,也没功夫再与老娘耗下去,对着几个小辈道,“都洗洗歇下,明儿个还需赶路。” 眼睁睁看着闺女与外孙走了,陶老娘才一下自椅上跳起来,指着老头子就是狠狠一通骂,泄完火气后,才呼哧呼哧地进房去。陶老爷子则碰了碰鼻子,先是摇头叹一声,后才拄着拐杖往自个房里去,歇下不提。 这厢小姐妹二人洗沐完毕后,便换上寝衣散了头发趴在榻上小声嘀咕。钟葭仍未忘记那朵绢花的事儿,又问:“阿嫃,方才我与小舅离开后,你都与大哥做了些甚么?” 姜小娥面上蓦地一红,好在下了帐子,帐外留的一只蜡烛光线偏暗弱,这才没让她发觉。她有些恼她地道:“你这话问的,自然是在原地等你二人回来,还能做些甚么?” “那可不一定。”钟葭笑,凑近她一些,又拿手肘撞撞她,揶揄道,“自小我便觉大哥疼你的紧,有时更甚越过了我这个亲妹子,你说这是为何?可是他心中中意你,日后要把你娶进门儿做我嫂嫂?” “你……”姜小娥语塞,羞愤到话也说不顺了,恼地一下推开她,翻过身子便背朝外面,不愿再搭理她。 屋里安静一会儿,钟葭就又伸手去摇她的肩头,继续逗趣儿她:“阿嫃莫恼,大哥心里怎么想我还摸不准儿,只我心中是中意你的。你虽柔弱可欺了点,不太适合管家理事,但谁让咱们是姐妹呢,关系自来便亲密。不论大哥心中中意你与否,你若真能做我嫂嫂的话,我是一万个喜欢。” 她这一席话道完,姜小娥方慢慢侧过身来,看着她认真道:“这话也是你说,若换作旁人说,我定要跟她翻脸。我知道你是在跟我说笑,但日后再别说这种话了,可好?”表哥虽好,但姨母一心想让他娶知县千金,她便心中中意他,也不好谈论这种话,更别逞论她现下自个都还迷糊着,尚不通情.事。 钟葭并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闻言便点头,只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这话既已经开了头,你不妨就跟我说说看,你心中可中意着我大哥?” 姜小娥原还抱着她的手臂准备睡了,未想闭眼前又听她这一问,气恼地再次翻过身,后不论她在耳边如何说,直至天亮睡醒前都没再理她一回。 回程路上,钟葭到底学乖不少,没再谈及自家大哥。姜小娥也就不计前嫌,没冷她多久,二人就又热乎在了一起。 待抵达县城,各回各家后,姜小娥方有空将表哥送她的水芙蓉绢花儿拿出来看。 她把它搁在镜台的匣子上,拿手托腮就这般静静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起来。手上边抚着花瓣,心里边在暗道:真是一朵真假难辨的花儿,若不仔细去看,还真与真的相差无几,想来价钱亦不会太低。 想到此处,她便慢慢咬住下唇,暗付又让表哥破费了,心下觉着很是过意不去。刚想完,她就又忆起表哥的话来,道是她喜欢就成,旁的都不需去多想。一时,便又欢喜起来。 过毕中秋,自然又恢复上课。 现今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女红,管家与看账都学过一些,近来皆在学习如何布置宴会,往来送礼上的学问。连着一些饮食禁忌,相冲相克,花草的分类,宝石玉器古董的鉴赏,衣料皮子的分辨,香料的讲究也在学习的范围之内。 逢雨日,早间姜岩将妹妹送至姨母家,便去到码头上当差。雨日船只不多,更少有人运输货物,因此便十分得闲,也不必在码头上走来晃去风吹雨淋,只管在小屋里坐着吃茶耗时间,不时来两只货船再出去看着人卸货装货即可。 姜岩的两个玩伴一个肖兵一个杨俊今日来寻他,他二人早前也曾在码头做事,当日与他一般都是卖苦力之人,起初几人还应扛货而生出意见打过狠架,许是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俗语,之后三人竟意外地成了兄弟。 肖兵粗人一个,浓眉大眼,长相身材皆属粗犷型;杨俊则人如其名,生得有几分俊俏,只身量不高,且又十分清瘦,少了几分男子汉的阳刚,多了几分女子才有的阴柔。 他二人早没在码头做事,一年前就合伙在北后街的小.胡同里开了间妓馆,廉价买了些半老徐娘进去撑门店,一年下来本儿是没亏,只银钱却也没赚多少。近来正计划着花大价收些姿色好的嫩雏来调.教,只资金上犯了难,这才想起再来问问他可愿入伙,一道赚钱。 姜岩让人送了茶进来,一没说拒绝,二没有同意,只说再等等,容他再慎重地考虑考虑。肖兵与杨俊也是知道他性子,来前也知他不会一下就点头,因此二人便不再提他入不入伙,只又说些生意上的事情,不时还要讨讨他的看法意见。 三人在屋里说话,屋外的雨亦是一直没停,反有着逐渐增强的架势。 顶上噼噼啪啪落着雨,江面上升起一层朦胧白雾,知县庄家的船只缓慢地行在江面上。 眼看就快到岸了,便有丫头掀起窗帘去看,看一眼后便又放下,回身与自家小姐道:“苍天保佑,总算是快靠岸了,这一路上小姐可遭了大罪,回头到了家里,定要好生歇养歇养才是。” 这丫头名唤琼珠,乃庄家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她家小姐是与夫人一道回京过中秋的,中秋节之前启的程,现今中秋一过,便赶着过来。去时还好,一路上也顺利,只回来时便逢雨日,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庄小姐难免着了凉,现正病着。 “咳咳”庄明媛刚轻咳了两声,便由琼珠扶着来至窗边,掀起窗帘往外看一眼,便道:“这样大的雨,也不知父亲来没来,派个人到外头望一眼。” 琼珠给她倒了杯水来,正要派人去望时,船身忽地便是一个晃荡,吓得庄明媛手中茶盏都砸碎在地上。微微白了面:“快去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 琼珠立刻出了舱,迎面便碰上神色同样担忧的夫人,庄夫人急道:“明媛呢?快去把她扶出来!船头撞缺了一角,江水马上就要灌进来,得赶紧下船上岸!” 琼珠惊骇不已,连忙奔进去扶小姐,只她主仆二人还未出舱,人就已经被一阵巨晃给甩到舱壁上去。再想起来时,已经为时过晚,冰冷的江水已经满了上来,逐渐没过二人的小腿。 庄明媛发髻散乱,裙子也湿.了一半,一身的狼狈。她后脑被磕得生疼,手一摸竟还沾着血,人还在发懵,边上琼珠就已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咱们是不是要死了啊!” 庄明媛总算清醒过来,拉着丫头刚跌跌撞撞来到船舱口时,一大股江水便气势汹汹地涌进来,她二人骇得不行,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有被江水冲进去。 庄家船只已经半沉进江里,大半的江水淹及膝盖,船夫早在船头被撞时不幸丧了命。现下是想靠岸也没法,几个家丁到底手生,试了无数回也靠不了岸。眼见船身就要沉了,夫人与小姐还在船上,只一想后果,在这深秋雨日里个个都急出一身冷汗。 庄明媛抓住她母亲的手,这时候早已顾不了其他,拼命地喊:“就无人会水吗!会水的赶紧下去拉船!这般耗着时辰是要大伙儿都在此等死送命吗!” 庄夫人亦发怒道:“该死的混账!要你们有何用!还不赶紧跳下去牵船!”她话一落,耳边就传来几声“扑通”先前试着靠岸的家丁大半跳了下去,只有个别不知是胆小怕送命还是不通水性的,仍留在船上。 庄夫人狠狠瞪着留下的几人,那几个先还不愿跳下去的,这时候也不得不跳下去牵船。眼见船在朝正确的方向靠近,不再在原地打转儿了,庄夫人方微微松一口气。 只她许是放心的太早,人力到底比不上江水的冲力,江水已经快淹及她母女与身后丫头仆妇的大腿根子,船身越来越沉,家丁们许是在江中筋疲力尽,船只竟又开始在原地打旋,大有离岸边越来越远的趋势。 众人脸色骤变,庄夫人面色发白,忽地怒喝道:“喊!给我大声的喊!让岸上的人都听见,兴许还有人来救……”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庄夫人紧紧抱住闺女,惊惧地跟着她一齐打颤。 姜岩正送他二人出来,迎面便撞见这样一幕,当即面色一沉,大喊一声“有船沉了,快来救人!”后,便不作片刻地犹豫,纵身一跃投入江中,迅速朝船边游去。 庄夫人见此,才让身后下人停下来。庄明媛则瞪大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男子,见他浑身湿透的爬上船,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就直接往驾驶舱去。不多时,船竟渐渐在朝岸边靠,庄夫人面露喜色,抱着闺女激动地一时落了泪。 一个晃动,船总算靠岸。 姜岩下了艞板,见那些女眷仍僵立在原地不动,不免愁眉喝道:“快些!船要沉了!” 众人被他喝醒,忙在没及腰际的江水中艰难行走。因船沉了一半,艞板便也有一半在水中,板上便要比往常时候湿.滑不少,庄明媛本就病着,经此一难早就身心力竭,连人都是让丫头半抱半拖着走,在经过艞板时,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便坠入了江中。 众人大骇,琼珠大哭:“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啊……” 庄夫人差点没晕过去,悲恸欲绝,就要跳下去时,却让身边嬷嬷给抱住:“夫人,使不得啊!”几人强拉硬拽将夫人弄上岸,庄夫人拼命挣扎:“明媛啊明媛!快救救我的明媛!快救救我的明媛……”庄夫人满面是泪,几乎要给他跪下来。 姜岩亦是一惊,他看一眼江中不断挣扎的女子,只好再次纵身跳入江中,朝她游去。 庄明媛只觉自己快死了,口鼻里灌入大量的江水,刺得她五脏六腑钢针穿透一般火辣辣的疼起来。眼前忽暗忽明,手脚软的再也使不出气力,心口只觉悲愤欲绝,便死也是死不瞑目。 正当她悲恸地想要等死时,腰间蓦地一紧,痛楚骤减,终于能够完整的喘息上一回,并且不再有那似尖刀一般的江水灌入口鼻耳中。腰间的臂膀箍的她太紧,以至她整个娇.躯都紧密无缝地贴上对方健硕的身躯。 耳边除了雨声、划水声,还有着他微微的喘息声。她暗自镇静一会儿,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水渍的英俊脸庞。只看了一眼,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地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第22章 耳坠子 待姜岩把人抱上岸时,庄夫人已经在心腹的安抚下擦掉眼泪,上前一把接过闺女。 见她面容青白,嘴唇乌紫,双眸紧紧闭着,一身的湿透泥泞,狼狈可怜。登时眼圈儿又一红,才收住的眼泪又是落了下来,抱着她痛哭:“明媛啊娘的明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用活了……”边哭边摇,身边众仆从亦跟着湿.了眼睛。 与她无亲无故,姜岩本是决定把人救起后便不再多理。未想这些妇孺遇事只知道哭,他看一眼众人当中面容雪白且正处在昏迷中的女子,忍不住皱眉道:“令爱情况不妙,夫人若不想她出事,现下便该停止哭泣,使她吐出江水。” 庄夫人身子一震,这才清醒过来,极为感激地看他一眼,后立刻就与心腹将闺女放倒在地。这时候也管不了地面上有没有雨水,直接将她放平,双手交叉急急就去按.压她的心口。只这般按.压许久,也不见闺女有个反应,庄夫人心如刀绞,心是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姜岩看不过去,事关人命,他也就没想太多。命她几人退开,蹲下.身子便隔着衣物将手按在了女子高耸胸脯上方,手法力道自然要比那嬷嬷精准有力许多。 庄夫人见他这般无礼,恼地就要上前阻止时,却让身旁嬷嬷一下止住,凑近她耳边低语道:“夫人,我瞧着他不像个歹人,且方才还救过咱们与小姐,便让他试试,没准儿小姐就能吐出江水醒来了。”庄夫人这才止住,只眼睛仍旧片刻不停地盯着他,唯恐他会对闺女不利。 “咳咳”庄明媛咳起来,随后接连吐出几大口江水,她浑身僵硬发冷,脑袋里晕晕沉沉,后脑勺疼,胸口更疼,只觉一直有东西在压她。慢慢睁开眼睛,白光刺得她眼疼,一下就又闭上。 再过了一会儿,方又小心地睁开,一下便对上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她脑袋里先是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待忆起来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跪在一旁的琼珠就已经扑上来,激动地哭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事了!” 庄明媛让她抱着摇了一阵,才抬眼看见娘在一旁擦眼泪,她心里一痛,便把手伸过去,轻声唤她:“娘……” 庄夫人再忍不住,扑上前便紧紧将她抱住,手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口里直念:“没事了没事了,娘的明媛没事了,娘的明媛没事了……” 庄明媛“嗯”一声,静静由她娘抱着安抚,闭上眼时,便有两串泪珠滚下来。 孔嬷嬷便在旁劝:“光在雨地里立着,也不像个样子。夫人小姐且收住,现下合该早点归家,再请个大夫来为小姐把把脉,方为正经。” 庄夫人点头,扶着闺女刚站起来,不远处庄老爷派来迎接的下人,才姗姗来迟。跪下便道:“奴才有罪,让夫人小姐久等,望夫人小姐饶恕。” 庄夫人视线冷冷往他几个面上扫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只怕满县城的人都知道她庄家女眷沉船一事。虽不是什么丑闻,但让过多的人知道,到时七嘴八舌一传出去,成了百姓们闲暇时的娱乐谈资,未必就好。 她当即冷声道:“回头再寻你几个算账!”那几人抖抖身子,无人敢驳。庄夫人再狠狠瞪上几眼,后才把孔嬷嬷招近跟前,低语:“嬷嬷去问明那公子的姓名与家址,回头让人送些银钱过去,作为答谢。”又是嘱咐,“警告他谨守住口,切勿将此事声张出去,否则……” 孔嬷嬷已明,忙应下去办。 庄明媛这时才回神过来,四下去寻,便见那名男子已不见了踪影。她刚要开口问她娘时,庄夫人就已经让丫头把她架上马车,待她在车厢里刚一坐定,便拉着琼珠问:“方才那名公子呢?他救我一命,我总要向他道一声谢才成,这般不告而别,算个什么?” 琼珠道:“小姐,他是外男,咱们不便多见。”见小姐静下来,方又宽慰道,“小姐不用担心,他既救了咱们庄家一众女眷,夫人又是个讲究情义的,定会着人上门答谢,小姐就别操心了。” 庄明媛仍无法释怀,两眼无神,嘴里呢喃一声:“他是谁?叫什么名儿?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琼珠一惊,只当小姐是被今日这场灾难吓成这样的,忙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小姐莫想太多,到家便好了。” 庄明媛轻轻“嗯”一声,靠在她肩上慢慢闭上眼,眼角无声地落下两滴泪。 这厢孔嬷嬷去寻人,不仅警告之语没带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姜岩只觉受人侮辱,站起来冷声逐客:“老人家请回,姜某救人也只是出于心有不忍,无法眼睁睁看着眼前有人受难,而立在旁束手旁观不去搭救,且从未想过要人答谢。至于你家夫人的后顾之忧,大可转告她放心就是。我姜某并非是个喜欢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今日之事姜某全未放于心上,你家夫人更不用担忧,至于你家小姐,自是清清白白,与我无半点的瓜葛。” 他话音全落,在旁的孔嬷嬷一张老脸就热.辣.辣的烧起来,也不管自个身份可做他祖母,跪下来便给他磕了头响头:“公子大恩,老身没齿难忘,既如此,那便在此别过。” 姜岩看着她离开,后合上门,回身正要褪下衣物拧水时,眼下便莹光一现,旋即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着地声响。他撂下袍子,蹲身去拾,便见竟是一只挂着颗黄豆大小的莹白珍珠耳坠子,散着淡雅的莹光。 他皱一下眉,几乎不用深想,便知定是那名女子的。只现下对方已经离开,便没离开他也不会为了只耳坠子,而亲自跑一趟还给她。眉头渐松,将那珍珠耳坠子随手抛掷桌上,重新拎起衣袍抖水时,竟又有一个东西滚落在脚下。 再次弯腰拾起,便见又是一只珍珠耳坠子,颜色款式皆是一样,显然是一副。 姜岩再次把它掷一旁,拧干衣物再穿上,就要打开房门时,却一下在桌前顿住。复又将那副珍珠耳坠拿起来,摆在掌心上看了两眼后,忽地便想起嫃儿还无有一副像样的耳坠子,静立片刻,他便默默收起来。 待归家后,姜岩便把这耳坠子给了妹妹。 姜小娥接过一看,便瞪大了眼睛:“哥哥,你在哪处买的?做工这样精致好看,定花了不少银子吧?”她虽喜欢的紧,可一想是花了大价买的,心里就有些心疼。 姜岩则揉揉她的发顶,温和道:“今日在码头捡了银子,想着这拾来之财要立即花掉,便给嫃儿买了副耳坠回来。” 姜小娥惊:“哥哥,那回头人家来寻寻不见怎地办?哥哥怎地不还给人家?” “码头上鱼龙混杂,如何知道是哪个丢的?再者,哥哥也等了许久,总不见有人来寻,放出消息后又恐有人前来冒领,这才出此下策。”又见妹妹拧起小眉头,皱着小脸,一脸的不安。姜岩心里乐,面上则道,“想对方许久不来寻,便是不在意这点银子,必是富裕之人,嫃儿就不必为此担忧了。” 听哥哥这般说了,姜小娥才接受下来。面上一时雨过天晴,对着哥哥抿唇儿笑一下,便跑进房里戴去了。再出来时,她便有些害羞,近前小声儿问哥哥:“哥哥,我戴着好看吗?”她方才自个在镜前照过了,很是好看。 姜岩并不擅长夸赞姑娘,因此只点点头道:“好看。” 姜小娥面更红,心里甜滋滋的,偏面上还谦道:“哥哥过奖了,是耳坠子好看而已。”又见哥哥身上有些潮.湿,她便有些担心地道,“哥哥快去洗个澡换一身,可别着了凉。”今日下雨,她只当哥哥是淋成这般的,不疑有他。 等哥哥回房去后,姜小娥方去到灶房,给她娘看自个的新耳坠。陶氏只看一眼,便道:“你哥哥就是宠你,这两颗珍珠看着可不像是俗物,定要不少的银钱,败家儿。” 姜小娥忙敛了笑,凑近前摇起她娘的手臂来:“娘,哥哥是用捡来的银子买的,没有败家。一会子我就让哥哥带我出门儿,把这耳坠子换一副娘能戴的来,我不要。” 陶氏这才面带点笑,把闺女拉下来:“真是捡来的银子?”姜小娥点头,陶氏笑,“娘又不缺耳坠子,你哥哥给你买的你就戴着。”又使唤她,“把菜都端进去,再有一个汤便好了。” 见娘面上缓和了,姜小娥才敢露笑,又见娘使唤自个,便忙“嗳”了一声,应下去办。 约莫半月后,逢知县夫人寿辰,钟家作为县上富户,自也在受邀人中。姜小娥并不知此事,还是钟葭挽着她的手笑道:“阿嫃,今日就跟我们一道去知县庄家吧,顺带见见世面,今日去的人定是极多,皆是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姜小娥吃惊,她并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还是自钟葭口里得知。闻言,几乎不作多想,她便摇头:“你与姨母去就成,我便不去了,也不认得她们,去了多不好。我就在这里等哥哥来接,你们不必顾虑我。” 钟葭自是还要劝她,见劝不动了还要让她娘来劝。 陶姨母本意是没想要带外甥女去,经闺女再三恳求,又当着外甥女的面,只得劝上一句:“你表妹想你去你便去,跟着一道见见世面也没何不好。”又喊丫头,“去寻身嫃丫头能穿的装束来,既是去的知县家里,便不可寒酸了。” 姜小娥并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且她生来心思敏感细腻,自能觉出姨母不太愿带自个去。当下便道:“姐姐且慢,不必麻烦了,我不去的。”又看向她姨母,“外甥女想起来了,娘喊我今日早些回去,林先生今日既放假,那么一会儿我便也家去。” 陶姨母便命丫头停下。 钟葭见了,便急得不行,近前又是连声的求她娘把阿嫃也一道带去。陶姨母被烦的不行,只得又道:“去去去,必须去。”见她又推却,便故作沉了面,“嫃丫头什么时候连姨母的话也不听了,必须去。” 姜小娥咬唇,无奈应了下来。 待丫头捧来钟葭去岁的旧衣过来时,陶姨母又道:“这是你表妹去岁穿的,只穿过两回,崭新的很,你便拿去换上,体面一点。” 姜小娥点点头,跟着丫头进去换上。 待换好衣裙后,难免又要再整理整理发髻,丫头正为她结着髻,眼睛不光盯着表姑娘晶莹似雪的肌肤看,更是一下扫见了她耳朵眼上挂的耳坠子,见十分精致好看,不免就问:“表姑娘这耳坠子真好看,衬得表姑娘肌肤更加晶莹通透,在哪家铺子买的?” “是哥哥给我买的,还没问是哪家。”姜小娥照实答。 那丫头难免又是一阵夸:“姜大爷当真是个好哥哥,这般疼爱表姑娘,表姑娘有个世人都羡慕的好哥哥。” 这不假,姜小娥慢慢笑起来。 不多时,陶姨母便带着二人去了知县庄家。 第23章 二十三 自那日江上遇难一事后,庄明媛回家后很是病了一场,一段时日调养下来,近日来才慢慢得以恢复。今日是娘的寿辰,作为娘唯一的闺女,她自要出来招待一众年龄相当的姑娘家。至于一众奶奶太太,便是娘与大嫂的事了。 此刻宾客大半到场,十多位姑娘围坐于花厅里,四面侍立着青衣侍女,正中的八仙圆桌上摆满了点心瓜果与香茶。众人大多相熟,且又都是在家里拘久了的,很难得出门做趟客,自是话不间断,显得十分热闹。 陶姨母姗姗来迟。 钟家不仅是县上富户,更是为县上做下不少的善举人家,平日里庄夫人便得自家老爷提点,让她多与钟家太太亲近。故此,庄夫人便待她较之旁人要略显亲近二分。庄明媛自然与她娘站成一线,对待钟葭亦要熟络两分。 陶姨母让庄夫人招待着去到一旁,与县上众位奶奶太太打招呼去了。姜小娥与钟葭则由庄明媛引着,往姑娘家聚集的花厅行去。 姜小娥初来知县府上,难免有些紧张忐忑。她手上紧紧攥住阿葭的手,眼睛则略垂一些,模样显得小心而谨慎。 方才见礼时,经介绍,庄明媛便得知这是钟葭的表亲。她自认要比她二人长上几岁,且今日又为东,见此,自然就道:“姜姑娘万不要拘束,到此就跟到自个家里一样。” 姜小娥抬头,便见她笑容温婉,心下的紧张便也缓解一些,亦对她笑一下:“谢庄小姐。” 庄明媛这时才发觉她容貌出众得惊人,不免就多看了两眼,待瞧见她白皙耳垂上轻轻晃动的耳坠子时,足下便是微微一滞。 钟葭见她慢下来,自不敢越过她走在前边儿,因此便示意小表姐停住。 琼珠亦很不解,连忙问她:“小姐,怎地了?” 紧攥的五指慢慢松开,庄明媛压制住微乱的心跳,笑着摇一摇头:“无事,咱们走罢。” 待庄明媛重新迈步,钟葭便趁她没注意时,一下凑近小表姐耳边低声道:“阿嫃,庄小姐许是看上你这副耳坠子了,一会子到了没人的地方,你便送给她。” 姜小娥吃惊地瞪大双眼,十分的不解:“为何?这是哥哥给我买的……”她说着,竟还生出一点委屈,不明白为何要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拱手送人。 “你傻啊,她是知县千金。”钟葭气地翻白眼儿,忍不住暗暗掐一把她的腰,只觉她蠢笨,“人家会缺这个?我不过是为了你好,能跟知县千金处好关系,日后逢人都要高看你两分,你不想?” 闻言,姜小娥便抬手碰了碰耳坠子,仍是一脸的不愿与不舍。 钟葭见此,便又往她腰间软.肉处掐一把,咬牙切齿:“随你,人家是知县千金,看上你的东西是瞧得起你,你竟还不识抬举,回头得罪了人知县千金我看你能如何!” 姜小娥微微白了脸,一下扒下她的手,腰间疼得她就快哭出来。她用力眨着眼睛,好半晌才将泪意逼回去,此刻对知县府上的新鲜感也没了,只想快些回去,心中极后悔来此。 钟葭见她眼睛红红,一时也觉自己下手重了,忙又赔罪:“罢,方才的话你也别当真,咱们就当不知,左右你是生人,想庄小姐也不会怪罪你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姜小娥便心生忧虑。她想了好久,才极为勉强地点了头,小声道:“我送她就是。” 钟葭这才满意,又见她满脸写着不甘愿,少不得又要安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到家了我再送你一副。” 姜小娥摇头,表示自个不要。 见此,钟葭也就没再多言。 庄明媛便走在二人两步前,她本是要回头招待二人的,只身后一直传来细碎的嘀咕声,她想一想,也就没有回头。这时见停下来了,方含笑回头:“便在前边儿,马上就到。” 姐妹二人自是笑应。 待庄小姐又笑着转过头去,姜小娥方暗暗咬住了唇。她并不是为着日后得人高看,而是想着知县是官,她自个家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之家,唯恐因此得罪了知县千金,届时要招惹上麻烦。 今日初见庄小姐,她给自个的印象十分好,长得婉约秀丽,说话行事大方又得体,待她这个生人也是极可亲的。想她这样的,便是林先生口里常说的大家闺秀模样。 虽是如此,但有句俗语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自个毕竟与她相识不深,尚不能摸准她的秉性,谁知这副温和的表相下藏了甚么?会不会因此得罪她而不待见自己?故此,便再不舍,也只有听话决定送她。 庄明媛领着二人尚未入花厅,厅里先到的姑娘们便都站起来迎她,她众人与钟葭亦是相熟,难免亦要相互见礼。这时,钟葭还未来得及开口介绍,庄明媛便已经将人拉过来,对着众人笑说:“这是钟妹妹家的表姐,姓姜。” 众人便都道:“姜姑娘好。”话落,便一齐打量起她来。 姜小娥略显紧张,亦对着众人屈了屈膝,唇角抿着笑意:“各位也好。” 庄明媛便又领着她挨个认起众人来,待一圈儿人认下来后,众人便回到桌前坐下。对这突然来个生人,一众姑娘都觉着稀罕,在位上坐下后,一双双眼睛都还是时不时地往她身上扫。 姜小娥叫众人盯得心里极其不适,但好在面上还能维持着平静。钟葭自是晓得小表姐是个怯生的性子,与人说话时还不忘回头照顾她,不时夹几块点心放进她碟中,见杯里快空了便又及时替她满上。 姜小娥迟一下,才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下一口,正静静吃着,怎料忽地有人喊她。她循声望去,便见着一个脸盘圆润,眉眼细小,身着紫衫红裙,神情显得傲慢的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姑娘。 不知她唤自个有何事,姜小娥心下正是微惊,便听见对方语带挑衅地问:“姜姑娘家系何处?往常怎地从未见过你?家中都从事的什么经营?” 姜小娥就要答,钟葭就已经抢先开了口:“我表姐出身于书香世族,不似你我都是商贾之女,平日里出门的少,周姐姐自然没见过她。” 在场的人都知道,周家二姑娘自来与钟姑娘不对付,回回碰面都得杠上,今见此,并不为奇。 周二姑娘人长得一般,性子却不是一般的傲慢无礼。 她闻言,先是心惊,后便在脑中快速搜索县上哪一户书香世族是姓姜的。待她翻来覆去思索一通,发觉自己不曾听说过这书香世族姜家,只当是那钟葭在诓人,当即便讽刺地笑起来:“既如此,怎地没有听闻过?按说既是书香世族,不该这般低调无闻才对。” 钟葭气地嘴唇一抖:“祖上是京中大官,后因告老还乡,这才低调起来。” “那便是家道中落,早已衰败下来。”周二姑娘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顶多算得上是书香后裔罢了,且还是败落下来的子孙后裔。” 姜小娥早已搁下筷子,她二人在打嘴仗时,她便捧起茶盏抿下两口,这时糕点尽数下肚了,她才得空道:“有兴便有衰,只要子孙后代出息,必会有重整门楣之日。” 她这样坦诚对待,周二姑娘倒有些被堵得接不上话。众人见她非但不觉失颜,反倒还能这样平静地对待,不由就对她生出两分好感来。 钟葭这才迎上周二姑娘含怒的双眼,绽出笑容:“正是如此。”周二姑娘则冷哼一声,瞥过眼睛。 庄明媛在旁听了半晌,见几人消停了,这才笑着和解道:“周妹妹与钟妹妹还是一般的淘气,今日姜姑娘初来,你二人就又闹起嘴架来,知道的当你们是在闹着玩,不知道的还当你二人这是不和睦。得亏在座的都了解,不若都如姜姑娘一般初来,还不得被吓得日后再不敢来了。” 话音全落,在座的人大多都识趣儿的附和,笑说她俩个向来就爱胡闹,让姜姑娘千万别误会。 不光如此,便先前还脸色难看的周二姑娘,一听庄小姐之言,也觉自个方才言语不当,站起身以茶代酒地赔罪道:“让姜姑娘见笑了。”说着,便睨一眼一旁坐着不动的钟葭,又道,“我与钟妹妹一向交好,她是不会介意的,想姜姑娘必也不会。” 话罢,不等对方作答,便已经坐回椅上。 姜小娥正站起来想说无事,见她这般,也就微顿一下,重又坐下。 庄明媛微一皱眉,后便替她解围道:“姜姑娘既是出身于书香后族,那必是精通诗文,定然读过不少的书吧?”她问这话,实是出自于替她解围,并不知对方家中甚样境况。 姜小娥听后,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半晌才低声回道:“小时跟着哥哥姐姐认过两年字,现与阿葭一道,受教于林先生。精通诗文这样的大话自不敢说,顶多算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说着,便又朝她笑一下,“庄小姐便莫笑话我了,我虽今日初见您,但却素闻得您的才名,要论才华,只怕在场的哪个都比不过您去。” 想是听出一些不如意,庄明媛便适可而止,未再多问。先是作谦两句,后便笑道:“我就只比你长上几岁,别一口一个您的叫,便唤我一声姐姐,显得亲近一些。” 姜小娥脸蛋儿微红,只点头“嗯”了一声,并未真敢喊她姐姐。 庄明媛见此,也就没再多言。众人在花厅里吃了点东西,前头席面也布置妥当,便前去用席不提。 姜小娥自与钟葭坐的一席,因受林先生教导,二人一举一态便要比多数人显得斯文优雅。 陶姨母是与庄夫人坐的一席,眼下一听庄夫人夸赞,她心里得意,面上则笑:“早前就是太跳脱了,现下聘个先生家来拘这么一段时日,倒规矩老实一些。”说完,还不忘拍拍人家马屁,“她若能有庄小姐一半的懂事能干,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庄夫人便谦道:“这话说的,明媛到底长上几岁,懂事是应该。你也不消去愁,慢慢着教她,一二年后再大上一些,便该享福了。”心里则不是这样想,她的明媛是千金小姐,与这些个商贾之女作比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再是含着金汤匙养大的,那股子铜臭味却仍旧难消,她的明媛出身名门,日后走的道都与众人不同。现今之所以亲近,不过是老爷还在任上,待一年后任期一满,回京后哪里还会记得这些个人。 之后陶姨母便有意无意地将话题扯到自家儿子身上,面上更是洋溢着欣慰与自豪。庄夫人见此,少不得随口道一句:“钟太太是个有福之人。” 陶姨母则又道:“再有福也比不过庄夫人福气大,现下不光儿女孝顺着,便是儿媳也是早有了,金孙子得了一个还不止,现下又怀上一个,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只不知庄夫人的择婿标准又是如何?如庄小姐这等的样貌才华,只怕是门槛儿都要让人踏破。” 庄夫人自动忽略后一句,专谈起金孙子来,面上笑容更深:“好是好,只是太过皮实儿了点,现下是半刻也坐不住。这不,这会子人也见不着,定又是躲在哪处捣蛋去了。” 陶姨母见她避着不谈,也不好再问,便只好作罢。附和着笑道:“庄少爷生龙活虎,我是羡慕都羡慕不来,您就知足罢。” 庄夫人则笑,再招待一圈儿后,不多时,倒也散了席。庄公子在妻子的提点下,今日还特请了戏班子进来,现下一众奶奶与太太用完席面,便坐到园里边吃茶点边听戏,倒是热闹吉庆。 至于一众姑娘,自是坐不住,因此庄明媛便领着众人各处走各处逛,累了便在湖边亭子里歇息,用些茶果。只陪着众人刚坐了一会子,姜小娥面上便慢慢红了起来,她有些窘迫地凑近钟葭耳边,与她小声说了一句话。 还当是何事,钟葭一听,便拉着她起身,来至亭外劳烦了一名侍女带她去。自个则又回到亭里坐下,她便不说,众人也能猜到,全没当作一回事儿。 姜小娥随着丫头拐了两道弯,路经一洼荷池,才在假山后头的一株大树底下停住,进了一间木质小屋。待她净完手再出来,还未开口去唤那名侍女,便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孩子给惊到。 观模样顶多三四岁,一身的绫罗绸缎,显然是个小少爷。姜小娥并不知他是谁,只左右看一眼,除了不远处那个背朝小屋的侍女外,便再无旁人,只当这孩子是走失了,因此便问:“你是哪家的?你娘在哪处?” 那小少爷一阵摇头晃脑,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将眼睛笑成月牙一般,朝她伸出手:“你长得好看,本少爷就送你一样东西。” 姜小娥微愣,后一刻便笑着摇头:“我跟你不熟,不要。” “一定得要。”小少爷语气变.硬,显然是平日里被人捧惯了的,无法容许有人逆他。 姜小娥正是呆住,觉出他不太好惹,便不愿在此多做纠缠,提步正欲走时,怎料对方一下抓住她的手。 她尚来不及抽手,手心里便是一沉,还未看清那是何物,便被那温热湿.软的触感给吓得头皮一麻,紧接着再一看,整个人一瞬间花容失色,将手心里恶心的东西狠命一甩,尖叫着退到几步外去,缩在一旁微微发抖。 那侍女自也听见,快速跑近前要问个究竟,不想半道上看见了小少爷。人还未近前,便被他一下喝止住。碍于对方是府上的小祖宗,那名侍女自是不敢逆他,便僵立于原地。 姜小娥拼命拿绢子擦着手心,只一回忆起方才的一幕,她便是一阵犯呕,浑身竖起鸡皮疙瘩。唇瓣被她咬的发白,杏眼儿里泪花直打着转,她白着脸再看一眼受制于他的侍女,转头就要往湖边亭子跑。 怎料那小祖宗并不打算放过她,一下捡起让她甩到老远的小青蛙,便跟在后头追她:“站住站住!本少爷命你站住!” 姜小娥自然不会如他的意,她一面跑一面还在心里问,怎地自个这样倒霉,在姨母家中有个表弟爱欺负人也就罢了。今日出门做客,竟还碰上这么个小祖宗,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早知如此,她今日便不跟着来了! 她正后悔着,突地身后便没了声响,只当他是追不上自个准备放弃了。 这处刚要松一口气时,不想后颈处不声不响便砸来一物,她先是觉着疼,后一刻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脚下登时一顿,整个人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一时面上血色尽失,抖着双唇尚未惊叫出口,脚跟便是一阵发软,朝着一旁荷池栽了下去。 庄公子正往这处经过,一眼便瞧个正着。 第24章 二十四 庄昊然正是来寻他那调皮顽劣的长子,不想儿子尚未寻见,迎面便撞上一个粉衣小娘子在荷池边摇摇晃晃。 他心下登时一跳,脚下生风就要过去扶人时,不料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一抹娇.嫩的粉可怜无依地坠入池中,激起池面一阵碧波荡漾,池中的小娘子则在池中扑棱不停,颤声尖叫。 一连喝下几大口池水后,她才在胡乱挣扎中抓住一株枯萎的荷花,勉强在水中立稳了,露出颗湿漉漉的脑袋来。待她能够喘匀一口气时,才觉出池塘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深,池水竟恰好淹及到她的肩头。 她整个人都懵住,面如纸白,泪珠子是一颗一颗地往外冒,隐隐啜泣出声。池水又冰又凉,她从头到脚都湿透,脚底满是打滑.湿软的淤泥,好似动一下便要往下沉一寸,吓得她不敢再有分毫的动作。 耳边传来脚步声,姜小娥这才抬眸望过去,便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因她眼中含着泪花,便看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只隐隐看出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她心里微微一提,想也不想便对着他求道:“求你救救我,不要跳下来,找根竹竿子来拉我就好。” 话一道完,她便在心里再次后悔来此。 好端端的跟着过来做客,出了先前被小孩子捉弄的事便还罢了,竟还能被他捉弄的一下栽进了池里。现下自个一身的狼狈,若是动静闹大让众人都知道,她自己丢回脸倒没什么,就怕姨母与阿葭也要跟着丢脸,回头定是要埋怨她的不是。 庄昊然原本还紧着的心,待一见她脑袋钻出了水面,这才放松下来。对方没开口之前,他倒是真还打算跳下去将她抱起来,可对方这般一说,他又觉着有理。一会子还需见客,弄得一身*的像什么样子。 再近前两步,先是盯着她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了许久,后才将目光渐渐移至她微敞的领口处,在那雪白纤细的颈间流连片刻,方又重新对上她泪光盈盈的双眸。勾起唇角笑道:“寻根竿子来并不难,但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家住何处?芳龄几许?” 姜小娥微怔,等到泪盈于睫的眼泪滚落下来,双眸才一下清清楚楚地对上他含笑的桃花眼。 她虽涉世不深,但并不能就代表着她蠢笨,虽然从未接触过这等性情之人,但不妨碍她娘不时在耳边教导她。现下听过他一番话,又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便认定了他不是个好人。 见她眼里流露出惊惧戒备之色,庄昊然不由在池边蹲下.身子,饶有兴味的继续戏弄她:“你这是想在池里待着不再上来还是如何?里头可不光有淤泥与败藕,便一些……” “你别说了。”话未道完,便被一道娇.嫩且带颤的声音打断,她眼里又蓄起泪来,“我说就是,但你要先寻了竿子来,快点,现下就要去……” 庄昊然见她抿着唇,一副想哭却又死命忍住的模样,向来懂得怜香惜玉的他,登时就是一阵心软。忙立起身,安抚她:“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姜小娥视线一路追随着他走,见他几步去到那株大树底下,纵身一跃便扯下一条两指粗细的枝干,之后硬生生地将其折断,再大步朝她这处走来。 他边走还边用手剔掉上头的小枝儿与绿叶,待靠近池边时,他又一站定,看着池中的小可怜道:“我这般搭救于你,之后可有何好处没有?若是没有,只怕我还需再考虑考……” 姜小娥手伸到一半顿住,闻言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噎着泪道:“有,我让哥哥谢你,给你送礼答谢……” 庄昊然怔住,半晌才忍俊不禁地道:“礼我不缺,再想想可还能送些旁的与我?” “你到底救不救我?”姜小娥忍不住了,难受的又要落泪。她几乎整个身子都浸在池水里,现下已是秋后,虽是白日里还有些热,但到底比不上夏日的炎热酷暑,她不过在里头泡了一会儿,身子便已经开始微微打抖,浑身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偏这个人还总这般戏弄她,他到底救不救自己,何苦这般捉弄于她。 庄昊然咳嗽一声,笑:“救你有何好处?能陪我一日?” 姜小娥已经不想再指望他来救自个,她咬着牙慢慢朝前动一步,身旁的池水也跟着晃动起来。因水位太高,她便受其波动,身子一瞬间便也开始摇摇晃晃,吓得她小脸儿更白,这回不比方才运气好,脚底踩上淤泥一阵打滑,眼前眩晕,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后仰。 她吓得尚来不及惊叫,便被灌入几大口池水,呛得眼泪直流。 只当真的要沉下去时,那根救命的枝干终于朝她伸来,她想也不想便一把将其握住死命攥紧在手心。觉出岸上的人在使力朝岸边拉她,她这才一步一步脚底虚浮地往那处靠,待她整个人靠到池岸边的石头上时,冰冷僵硬的身子才寻回丁点的知觉。 庄昊然将手上树干一撂,见她靠着岸边石头不上来,只当她是失了力气,因此便朝她伸手:“池中水凉,仔细伤了身子,我拉你上来。” 姜小娥这才又抬头看他,近前看才觉他有些面熟,不知在哪处见过。 庄昊然见她不答话,只一味咬唇盯着自己看,眸子里露出困惑之色。他也算是服了这个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忽地弯身将脸凑近她几分,道:“你这般迟迟不肯上来,可是想我下去将你抱上岸?” “不是!不是的……”姜小娥将脸偏过去避开他,她左右看一眼,便扶着石头往南边儿走了两步,那处的石头要低矮些,她便自个费力爬上去坐下。 一着陆,她便狠狠打了个激灵,坐在石头块上边拧水边眨着眼睛强行忍住泪意。 庄昊然这才看清她除脑袋以外的大半身子,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模样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却拥有着世间罕见的姿容。那粉嫩欲滴的裙衫尽湿,服服帖帖地包裹在她曲线玲珑的身子上,虽还稚嫩青涩的很,但却又别有一番味道。 她在石头上静坐了一会儿,衣裙虽是拧掉了水,但侵入骨子里的寒意仍旧还停留在里面。低头看看自个满是淤泥湿漉的绣鞋,里面的玉足僵的无法伸展,再是不适,她也不能在外露足,更别说一旁还有个外男在场。 她就这般用手在鞋面上压了压水,能出一点算一点。待再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来,面上照旧白的吓人,嘴唇甚至都是乌紫的,冰冷的身子仍在微微发抖。 庄昊然见此,刚想要开口,耳边就传来她牙齿打颤地声音:“你虽可恶的很,但你到底是救了我,告诉我姓名与家址,待我家去了,便让我哥哥上门谢你。” 庄昊然刚扬眉一笑,姜小娥便忍不住在心内啐了一口,晓得他又要说些不三不四地话,她便蹙起细眉,立刻道一句:“左右你也不是诚心救我,看着我在池中冻了那许久,眼见不行才把我拉起来。这份情我便记在心里,就不让哥哥上门谢你了,在此别过。” 庄昊然到口的话还未说出来,那小娘子就已经一下跑到老远,他在后边刚想喊上一句,怎料晃眼便瞧见自家妹子神情焦灼的走过来,面上神色登时一敛,板着脸走开。 姜小娥这时虽还能跑,但脚底总是虚浮的,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脑袋里更是晕晕沉沉。 她这般跑着,一下撞到人身上时才顿住。尚不知撞到的是谁,两只手臂便给人一下抓住,抬头才看清竟是庄家小姐。她先是愣怔,后一刻便难堪地红了眼睛,低垂着头。 庄明媛显然是得了侍女的密报才匆忙赶来的。 心里方才还在担忧,这时候见人完好无损,悬着的心也才放回肚里。她把这浑身湿透的小姑娘扶住,也不问她到底出了何事,抬手就是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没事了,这便跟我去换身衣物。” 姜小娥先是诧异,后便觉着她人真好,一时差点又要哭出来,强忍住了朝她点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庄小姐,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想的,并不是有意的……” 她话未道完,实际这事还真怪不了她,全是那个小男娃干的好事儿,可这一会儿的又寻不着人,她便真寻着了,自己又如何好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计较,不更要惹人笑话。 “这事不怪你,那是我家侄儿。”庄明媛含歉道,见对方目瞪口呆,便更觉歉疚,吩咐丫头琼珠,“把姜姑娘带到我房里去,给她擦擦身子换身干爽衣物,让厨房送碗姜汤,给她尽数喝下后再到榻上歇歇。”她还要招待宾客,自然不好耽误太久。 姜小娥也不犹豫,她现下一身狼狈,过去见人也是丢人现眼,当下就只得点头,跟着琼珠去了庄小姐房里。 至于庄昊然,他这般走开两步,不经意间竟在假山的细缝儿里发现儿子。冷哼一声走近,还不待儿子求饶,他便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弓指便弹他一颗爆栗:“臭小子,让你爹一阵好找,下回再躲起来,我便把你撂池里去。” “爹爹……”庄昊然长子取名庄康,乳名唤康哥儿。 康哥儿在府上哪个都不怕,独惧他爹,因旁人都宠他惯他,只有爹爹喜欢动不动就动手打他。他方才躲在细缝儿里,将爹爹与那着粉衣的漂亮姐姐之间的事儿瞧得一清二楚,受爹爹一打,他几乎是脱口就道:“康哥儿知错了,再也不躲起来偷看爹爹了……” “嗯?”庄昊然眼瞪如牛眼,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知道,原来儿子早躲在暗处。不光如此,竟还将他老爹如何戏弄小姑娘一幕尽数瞧进了眼里。他怒地再次弓指弹他两下,直把康哥儿疼得嗷嗷叫哭出来后才罢手,警告他,“你娘问起时,知道该怎样回话吧?” “知道,知道……”康哥儿两眼含着泪泡,委屈的不行,一抽一噎地道,“娘,娘问起,康哥儿便说有个漂亮姐姐坠进了池里……”庄昊然瞪他一眼,他打了个抖,赶忙又道,“但,但爹爹没管她,就跟没见着一般,放她一直在池里扑棱……” 庄昊然脸色更黑,康哥儿怕他又要弹自己,便连忙用手捂住额头,抹一把眼泪哭道:“这不行那不行,爹爹到底要怎样才行……” 到底是自个的亲子,见他哭得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庄昊然便良心发现似的把他放回地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一个字儿都不准说,把方才瞧见的都忘了,可记住?” 康哥儿嗯嗯两声,表示自己记住了。庄昊然这时才萌发一点慈父心肠,一把将他抱起来香一口,便大步离去。康哥儿抱着爹爹的脖颈,面上乖巧,心里则在想,一会儿一定要一字不落地全告诉给娘知道。 这厢琼珠领着姜姑娘入了房里,先是将她带入净房,派人送了热水进去后,挽起袖子就要为她擦洗时。姜小娥便微红了脸,连忙止住她:“不敢劳烦姐姐,我自个来就成……” 琼珠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见此,乐的轻松,放下帘子,便去寻适合她穿的衣裙。 不多时,姜小娥擦洗毕出来,便在琼珠的意思下,换上件艾青色刺花秋襦与一条妃色绣葡萄折枝暗纹锦缎裙。几乎不用去问,便知这定是庄小姐的衣裙,姜小娥略有些惶恐:“琼珠姐姐,这不妥吧,可否替我寻身普通的来,我再将这身换下来。” 琼珠正替她理着衣裙,闻言便笑说:“姜姑娘切莫讲那虚礼,今日之事本就是我们顾应不周,才让姑娘遭了罪受。我家小姐既让你好生歇息,那你便好生歇息,旁的都不需再去多想。至于这一身衣裙,则是我家小姐往年穿剩下来的,也只穿过两三回,现下早已不合身,姑娘便先穿穿,一会子我就让人把那湿衣物拿去清洗,烘干了再给你送来就是。” 她这般一道,姜小娥才没再多言,点头应下。待一会子又喝过姜糖水,琼珠便让她在炕上躺躺,一是为着暖暖身子,二则便是养养精神,她现下气色十分的差,出去见人只怕是不适宜。 姜小娥也没多作推辞,左右躺的是外间的炕,心里的顾忌也就少了一些。琼珠见她倒塌便睡熟去,一时也觉她挺可怜,走近前先是为她掖掖被角,后才伸手在她额上摸了摸,见竟是有些发烫,面色不由就是一沉。 也不知庄明媛是怎么与钟葭交代的,她问过一回,也就没再多问。待庄明媛回房时,便见那姜家姑娘仍然睡得沉沉,琼珠一见小姐来,便把她发烧一事告诉给她知道。 庄明媛亦一下凝起细眉,开口道:“现下府上满是宾客,这个时间派人请大夫自是不妥,我记着不久前落江后大夫开的药还未用完,你便去厨房里熬一碗来。”见她急着就要去办,方又连忙喊住她,“你且记住,动作小一些。” 今日到底是娘的寿辰,熬药总是不太吉利,便想着能瞒便瞒,切莫声张了才好。 琼珠自是点头,连忙去办。 见她走了,庄明媛才复又合上房门,之后便脚下轻盈地来至炕边。看着炕上面白如雪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声气,拿手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与乌发,手指竟不经意碰上了她耳边的坠子。 她顿了一下,才凑近去看,两指捻起那颗莹润的珍珠,转了一半后方停住,细细去看那白银打的耳钩子,见上头果真有精细镌刻的字样,心房便是狠狠一击,手上一抖,竟不小心扯痛了沉睡中的她。 姜小娥慢慢睁开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发疼的耳垂,后才看清炕前坐着的人,微微惊了一下:“庄、庄小姐。”她说着就要坐起来。 庄明媛虚扶她一把,眼睛则一直盯着她耳上的坠子看,刻意埋藏在心底长达半月的情思,顷刻间便涌了出来。她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你这耳坠子是在哪里得的?在哪里捡来的?” 姜小娥一惊。 推了推她紧紧抓住自个肩头的手,有些害怕地道:“不是捡的,是我哥哥买来的……”说完,又想起阿葭的话来,只当她是喜欢自个的耳坠子,便又道,“庄小姐要是喜欢,那便拿去。”话罢,便摘了下来,放到她手心。 庄明媛捻起一只拿至眼前又是细细打量,她的东西她自然清楚熟悉,这副耳坠子无疑就是她的,只到底为何到了她的手上,庄明媛满心狐疑。 庄明媛默了片刻,忽地又问:“你哥哥,你哥哥是谁?长什么样子?年龄多大?现在何处?”庄明媛越说越显激动,吓得姜小娥半晌说不出话来,见她咬唇不答,庄明媛便又问了一遍。 姜小娥吞吞口水道:“我哥哥长得高大健硕,模样英俊,正值弱冠之年,至于现在在何处……”她看她一眼,觉出她没有恶意,才照实道,“在码头上当差。” 庄明媛手上一颤,两只散着莹光的珍珠耳坠子便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她只当没有听见,整个人都沉浸于不知是悲还是喜的境界中。 姜小娥却十分心疼,提醒她:“庄小姐,耳坠子掉了。” 庄明媛一下回神过来,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起她的脸来,越看她便越是心惊。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早已深深烙进她的脑海与心中,二人虽性别不同,一个是硬朗的汉子,一个是婉柔的姑娘,但因是一母同胞,多少都会有些对方身上的影子。几乎是一瞬间,庄明媛便确定下来,认定那日在江中救自己的男子,便是跟着小姑娘的亲哥哥。 庄明媛把耳坠子拾起来,重新放回她的手中,道:“这个你收回,我不要,你能多讲讲你家哥哥的事吗?” 姜小娥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脑袋还昏沉着,庄明媛便体贴地用两个大引枕垫在她身后,好让她坐得舒服一些。又抬手摸摸她微烫的额,柔声安抚:“先忍忍,琼珠去熬药了,一会子喝了药便会松快些。” 姜小娥点点头:“谢庄小姐,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庄明媛又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儿?” 姜小娥并不想说,只觉着她十分奇怪,碍于礼节又不好不答,因此只含糊道:“我还有个姐姐,我哥哥行二,我是家中最小的。” 庄明媛皱眉,又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儿?” “我,我哥哥……”姜小娥咬唇望着她,到底说了实话,“我哥哥叫姜岩。” “姜岩……”庄明媛低声呢喃。 第25章 二十五 之后房里安静许久,待庄明媛渐渐自激动中平复过来,偏头便对上一双水润的杏眼。她忽地一下面上就热了起来,为着方才的一言一行,而感到难堪不自在。 “你再躺躺,我去看看琼珠熬妥药没有。”说罢,便逃也似的出了房。出了房后,她便慢慢吐出一口气,暗付与其不知怎么解释,倒不如先离开一会儿,再进去也就不如方才那般尴尬了。 姜小娥倒没因此怪她,只是略有点奇怪罢了。她现下只想衣裙快些烘干,之后出房去与阿葭汇合,早些归家才好。 庄明媛再进来时,身后便跟着丫头琼珠。姜小娥喊过一声“庄小姐”,便见她在炕边坐下来。 庄明媛到底平复得快,这个时候早已不再觉着尴尬难堪,她暗道只要自己心中有数便好,尽量没再与她谈及她兄长的事情。并非是她不再关心,而是想着来日方长,二人今日才初见,她便想问,想来对方也不会如实告诉给她,只得慢慢着来。 她伸手接过琼珠手上的药碗,拿起白瓷药匙舀起一勺,拿至唇边吹了吹便送到对方口边,含笑道:“趁热喝下,方才定是冻坏了吧。” 话罢,不禁又令她忆起自个坠江那日,是个阴雨之日,比今日还冷,侵入骨子里的寒意可不好受,她是深有体会。今日虽风和日丽,但到底处在深秋,瞧她原本红润的唇现下变得粉白,一看便知定是遭了不小的罪。 想到罪魁祸首康哥儿,她便暗暗摇了摇头,心中埋怨娘与嫂嫂,将个好好的侄儿宠惯成这副模样,无法无天到竟冲着客人使坏。她想着,就又看一眼对方清澄见底的眸子,暗暗在道,也就是看她软弱可欺,不若换作钟葭或周瑶,定是反过来受欺的那一个。 姜小娥见她拿着药匙准备喂她,人却是在出神,一时也就没有说话,待片刻后对方回神过来,她才轻轻摇一摇头,伸手去接:“我自个来就成,不敢劳烦庄小姐。” 庄明媛则忍不住叹:“你说这话便让我觉着羞愧,是我家侄儿将你害成这样,他年小性子顽劣又淘气,领过来只怕要闹,回头定会让人好好教训他一番。” 姜小娥只一听她提起她侄儿,便是头皮一紧,忙道:“不过是个孩子,我未放在心上,庄小姐也不必觉着歉疚。” 她这话半真半假,一是真不好跟个小男娃计较,二则外头有句俗语“民不与官斗”,知县再是芝麻绿豆儿般丁点大的官,可也是芙蕖县上最大的一位,管辖着整个芙蕖县,包括她姜家。 她并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因此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私下了解便私下了解,并不愿闹得人尽皆知。平白得罪了人不说,还要因此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实在不是她所愿见的。 庄明媛没再多言,心里则想,一会子宾客走了,定要与娘说说。这样顽劣的性子,若再不往正处去教,只怕日后人长大了,是要成个纨绔浪荡的败家子的。 临前走,庄小姐送了她一只手钏,姜小娥接过一看,是一只串满了粉润珍珠的手钏。颗颗晶莹饱满,与哥哥给她买的耳坠子一比,竟又是另外一种颜色,粉润润好似清晨的露珠一般,又似初绽放的花朵,嫩的好似能够滴出.水来。 只一看,她便知太过贵重,不敢收。因此推拒道:“谢庄小姐好意,只无功不受禄,这手钏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庄明媛却是执意要送她,不顾她挣扎就给套进她的手腕子上:“东西再贵重也比不上你我之间的情意,这手钏一是为着今日之事向你赔个罪,二则我同你有些缘分,便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罢。” 姜小娥仍不敢要,连忙要褪.下来时,庄明媛便给止住,竟还故作沉了脸:“姜姑娘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不愿与我打交道。倘若这般,我也不强求你。”话罢,便松开她的手,看着她选择。 “这……”姜小娥咬了咬唇,极是为难,半晌才道,“可我不喜欢这个,庄小姐便另送一样简单的给我可好?一样都是见面礼。” “好了,莫再推辞,收下便是。”庄明媛打住她。这时候钟葭也来了,因姜小娥早已换上来时的衣物,她也就没有多疑。只看着小表姐与庄小姐交好,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隐隐又有些吃味儿。 姜小娥并不愿让阿葭瞧见,因此只好无奈地接下来,她拉了拉衣袖遮住手钏,后才跟着阿葭一起向庄小姐告辞。庄明媛自是送了一截,眼看她几人走远了,这才回转过头。 琼珠忍耐许久,这时候身旁无人了,才低声问起小姐来:“小姐,你为何对姜姑娘那般好?不过初次见面罢了,竟将那串珍珠手钏送了出去,不说损失大了,便只论夫人那处,若是一旦让她知晓,必要被骂败家。” 庄明媛听罢,声音则与神情一般的平淡:“今日让她受了那样大的委屈,她一没闹,二没怨。我不过送只手钏与她当作赔罪而已,又有什么损失不损失?” 琼珠听罢,虽是觉着小姐说的有道理,但只一想那只珍珠手钏,心里就跟被人割了肉一般,生疼生疼起来:“可小姐送什么不好,偏送了那只刚在老太太跟前得来的手钏,若让她老人家知道了,定要心疼的厉害。” “心疼?”庄明媛讽刺地笑笑,后便语态随意地道,“这样的手钏于祖母而言,不过等同于九牛一毛,谈何心疼?” 也知自个说错了话,琼珠便没再多言,准备扶她回房。半道上,庄明媛则改了道:“去趟娘房里。”她可还记得康哥儿一事,再不将他拘着一点,今日是捉弄个小姑娘,他日就不知还能行出什么恶事。 到了钟家,钟葭便一直问,问她都与庄小姐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 对着自小玩到大的亲表妹,姜小娥自是照实回答:“就是这般,若不是一身狼狈的见不得人,庄小姐也不会带我去她房中。”当然,至于那个陌生男子,姜小娥自是没提。 钟葭听了则怒:“竟有这样过分的事!” 话罢,她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家那个弟弟,一下又蔫了下来,拍拍小表姐的肩头安抚:“谁让人家是知县家的小少爷,咱们便是受了气,也只得忍着。”怕小表姐难过,便又安慰道,“早知我就陪你一道去,看那臭小子还敢不敢欺负你。”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姜小娥也就没打算再放于心上,且庄小姐待她很好,便决定揭过不提。怕她将此事说漏出去,姜小娥便又叮嘱她:“这事儿到底不够光彩,阿葭万不要去与姨母说,就咱们两个知道就好。” 钟葭自是点头,便是不为了给小表姐保留面子,也要为自己着想着想。一旦让娘知道了,训不训小表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定是要训她的。因此,便点头:“你放心就是,我必不会与娘说。” 姜小娥这才点头。 现今私塾已经开学,钟远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私塾里度过。今日得小厮汇报,晓得娘带妹妹与嫃儿去知县府上祝寿,一想到嫃儿初次去生人家做客,他心中便有些放心不下。因此特向詹先生告假,提早归家。 陶姨母见他早归,难免问了两句,钟远自是有法子应对,陶姨母对他满心信赖,自然不疑有他。 出门打听到小姐妹二人正在荡秋千,钟远便径直往那庭院一角的花藤底下走去。 在知县府上虽喝过药,但毕竟着了凉,一时半会儿的也没那般快能恢复,姜小娥恹恹坐于秋千上,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 钟远老远便瞧出不对,近前一看她面如纸白,便更是笃定。一时微微沉了声音,问道:“嫃儿这是出了何事?脸色竟这样差。” 姜小娥狠狠一惊,她自然不敢把实情告诉给表哥知道,因此便垂下脑袋,嗫喏道:“没出何事,脸色一直这般,没有变差……” 钟远对她十分了解,一看她不停缠着绢帕的小手,便知她这是在扯谎。他将目光转到妹妹身上,钟葭亦十分惧他,忍不住打了个抖,好半天才道:“阿嫃说的没错,今日何事也没发生,大哥为何这般问……” 钟远沉默。 气氛一瞬安静下来,姜小娥正悄悄地拿眼去觑他,不料竟跟他撞个正着,她慌忙移开视线,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第26章 二十六 如此相安无事地用罢晚饭,姜小娥自净房里洗漱出来,只当今日一事能就此揭过好生歇一觉时,不想却一下让她娘给喊醒。 陶氏盯着闺女因换上寝衣而露出来的一截白藕似的脖颈,指着她接近锁骨处的那条醒目红痕,脸色沉的好似能够滴出.水来一般:“给娘说说,这是怎地回事?” 姜小娥身子微抖,一时困意尽失,忙自榻上爬起来,手上扯着衣领试图遮住痕迹,睁着水眸紧张地看着她娘。就说怎地衣领下有些刺疼,原来是被划伤了,若不是娘发现,想她自个都难发现。只因她不光脖颈疼,便全身都有些发疼,便忽略了这一点小痛。 “你倒是说话啊?”闺女迟迟不开口,陶氏怒地狠戳一下她的眉心,骂她:“哑巴了你?不开口也行,明日娘便去趟钟家,好好地问问你姨母与表妹,听听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娘。”一听娘要去钟家问姨母与阿葭,她连眉心上的疼也不顾了,急着便道,“娘别去,不关姨母与阿葭的事,是我自个不小心弄的……” “还不如实告诉娘,非得等到娘发怒动手打了你,你才肯道出实话?” 陶氏声音不轻,因此未过多久姜岩便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一眼坐在床头蔫头耷脑的妹妹,后才转过来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陶氏面色仍旧极差,语气亦不好:“你自个去看,脖子上不知是怎地回事,长长一条红痕。”话顿,便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若不是娘瞧见,她还打算瞒着,上几回课旁的没学精,倒是脑子越学越傻。” 姜小娥垂了头,没有回话。 姜岩听后,便示意娘静下,两步上前就抬起妹妹的脸:“将手拿开,让哥哥看看。” 姜小娥最喜欢哥哥也最怕哥哥,自然不敢不听,手上慢慢拿开,便露出一截雪白纤弱的脖颈,靠近锁骨处赫然显出一条一掌长的淡红色划痕。 姜岩眉头皱得更深,问她:“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姜小娥犹豫。 见此,陶氏已经气极:“甭再问她,不开口也好,明日娘便去趟钟家,再自你姨母口中问个明白。” 姨母根本不知实情,姜小娥怕她娘真的要去,急着就扯住她的衣袖,求她:“娘,我说了不关任何人的事,姨母根本不知情,您便是去了也是白去,还是别去了……” 陶氏甩开她的手在,又问一遍。姜小娥则摇一摇头,只说是自个在知县家的花园子里赏花儿时,让树枝刮到的,现下已经不疼了,没有大碍。 这话说的太晚,姜岩与陶氏已然不信。见自小就乖顺听话的妹妹有事瞒着自己,姜岩亦沉了脸,道:“嫃儿若再不肯说实话,我看不用等到明日,哥哥现下便去趟钟家。”话罢,作势转身要走。 “哥哥。”姜小娥一把拉住哥哥的衣角,今日受到的委屈一下就涌上心头,瞬间红了眼眶,看着哥哥噎泪道,“我说,我说就是,哥哥只别去。” 姜岩转过身,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便比方才缓和不少:“这般才对,快些说。” 姜小娥“嗯”一声,后再往娘面上看一眼,才慢慢道出实情,便连那名陌生男子一事也一并说了。 话一道完,便见哥哥适才刚转缓的面色一时又沉了,怕他记恨上知县一家,她便赶忙又道:“哥哥,那小娃虽是可恶,但到底还年小,事后庄小姐也向我赔了罪,不仅让丫头带我进她房里换衣休息,还亲手喂我喝了药。我日后再不去就好了,哥哥也别要放在心上。” “放心。”姜岩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好生休息,作势就要出房。 陶氏上前为闺女掖掖被子,人也就跟着他一道出来。方才一听闺女所道之言,她自然也是十分气愤,但气愤的同时亦明白了闺女为何一直藏着掩着不肯如实说,原是顾忌着对方的身份。 她在心里叹一声气,早前对知县一家的好感登时大减,甚至已经在心里记恨上对方。 闺女的担心,她自然也有,因此行至外间,便喊住儿子叮嘱道:“你妹妹说的不错,咱们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别再去就成。你可别为此去寻人麻烦,他们家到底有势,咱们平民老百姓还是踏踏实实的好,万不要去惹是生非。” 姜岩顿足,声音较之方才在寝屋时要冷上不少:“娘进去歇息就是,此事儿子已有打算,定不会惹是生非。” 只一听这言,陶氏就暗叫不好,上前两步警告他:“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像谁,娘方才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你?莫管你打算如何,总归听娘一句劝,别去以卵击石,咱们家惹不起。” 姜岩则颔首:“娘放心,儿子全已记下。”话罢,便出了房。 陶氏则在后头静立一会儿,心里仍旧放心不下,唯恐他当面答应,背后却又我行我素。时辰已晚,叹一声气,倒也进去歇下了。 怎料夜半时,闺女竟发烧起来。 把个陶氏骇得不行,忙将儿子喊来,姜岩亦惊,披衣就出门请大夫去了。陶氏则趁他去请大夫的功夫,匆忙自灶房里烫了碗姜水进来,待慢慢喂闺女喝下后,才又打些凉水进来,拿巾子浸.湿了拧干给她敷在额上。 也不知儿子大半夜的怎么请动的人家,竟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大夫便来了。 待大夫诊完脉象开好药离开,陶氏便立刻去熬药,姜岩则在榻前坐下来,榻上的妹妹脸蛋微红,眸子紧闭,一副惹人生怜的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她微烫的小脸,眸子里化不开的疼惜与愤恨。 翌日一早,姜小娥醒来时,都尚不知自个半夜里病过一场,还是自娘口里得知。 一想到哥哥不顾深夜就出门为她请大夫,娘更是顶着月亮在灶房里忙上忙下就为着给她熬药,只一想让至亲的娘与哥哥付出这样多,她心下便既感动又心疼,隐隐还有些后悔。 若不是自个听了姨母的话去庄家,想也不会受人捉弄,更不会大半夜的折腾了娘与哥哥。全怨自个耳根子太软,经不住姨母多说,一多说,她便无法拒绝。 姜小娥正低着头一味反省,待陶氏进来要给她喂药时,便见着这一幕。这事儿也怨不着闺女,便真是怨她,只昨晚一病,她这心就早已软了。现下怒气火气俱没了,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疼爱与怜惜。 “趁热把药喝了。”陶氏在榻边坐下来,喂了闺女喝药。 姜小娥便是怕苦,这时候心里有愧,也是不敢表现出来。她靠坐在床头,手上紧紧攥住被子,喝一口她便扯一下被子,好似这般能够减淡一些苦味。 陶氏便是心疼,这时候也不好心软,强行喂她喝完,便马上换上杯白水与她喝。 姜小娥接过便咕噜咕噜喝下两口,还未喝够,她娘就一下夺了过去:“只许喝两口,喝多了要把药冲散,现下先坐一会儿,稍后便再躺下。” 陶氏收了杯碗,见闺女身着寝衣,乖巧地靠坐于床头,一头乌浓的长发披在背上,脸蛋较之昨晚的气色要恢复不少,心里放心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 拂开她贴在腮上的乌丝,便道:“晚些待你哥哥家来时,你便再劝劝他,他虽当面答应了不去寻人理论,但难保背地里会去。你兄妹二人向来感情笃深,没准儿你说的话比娘还能管用一些。” 她那儿子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从小便爱护妹妹,这一让他知道有人欺负妹妹,只怕是要想着法儿的去寻人报复。她也不是完全不赞成报复,只人要有自知之明,咱们现今还没那个权势与地位,便该暂且忍耐忍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总会有机会。 闻言,姜小娥亦是担心,便点头道:“嗯,待哥哥家来,我便与他道。” 陶氏点头,再摸了摸她的头发,便让她歇下。 怎料未个两日,知县公子夜遭歹人殴打,至今昏迷不醒一事,便在县上传开。 知县庄老爷震怒,当日便派下不少的衙役,于县城中各处搜捕打探,势必要将一切有嫌疑者抓来开堂审案。一时间百姓们俱都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唯恐哪处惹人嫌疑,要被抓进牢中审问。 声势这般浩大,陶氏自然没有理由闻不见风声,他把儿子喊到跟前问了又问。见儿子摇头,这才放松一点,只那殴打人的凶手一日没有缉拿归案,她便要坐在家中担惊受怕一日。 只未想当日晚间,正是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熄下灯时,院门便骇人的响起。大半夜的骇得陶氏一下惊醒过来,见闺女仍还沉在梦中,她便落了地拢好帐子,这才披衣出来。 出门便撞上同样神色不好的儿子,陶氏刚要开口,姜岩便道:“娘在家中切莫忧思过重,今日便让嫃儿旷课一日留在家中,好好锁上院门,无大事便少出门。” 陶氏只一听他这话,脸色一下便白了,瞪大眼睛:“你……你!” 姜岩点头:“清者自清,娘放心便是。”话罢,便去到前院,打开院门跟着衙役走了。 陶氏几步追上去,人已经没了踪影,她在门边怔了片刻,一下就清醒过来,赶紧锁上房门。奔进去枯坐于等下,守住闺女。 第27章 二十七 与此同时的庄家,仍处在阴霾之中。 一连两日,庄家灯火通明,县上的大夫是大半都请了进来。 两日前众人一脚踏进来,直到现下就再没出去成过。今夜是顶顶关键的一晚,倘若于明日天明之前人还未醒来,怕就要准备后事了…… 众人心下无不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唯恐这庄公子两脚一蹬西去了,届时知县老爷大发雷霆,殃及了自身一家老小的安危。因此他众人再是心有怨愤不满,这个时间又不得不凑在一处分析病症,成也好败也罢,总要想出新法子来救他才是。 眼下不仅大夫们战战兢兢,便庄家里一众的丫鬟仆从亦都噤若寒蝉,唯唯诺诺,整日里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说话行事全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唯恐一时疏忽撞上主子们的枪口上,届时赔了性命。 庄夫人是日夜守在儿子床前,昨日还哭得昏天暗地,今日在闺女的劝慰下才歇住不少。只她眼底发青,眼睛里布满血丝,平日的端庄仪态早已没了,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整个人就好似垂老了近十岁一般。 让庄明媛见了,亦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她安慰过娘后,又去看神情同样哀恸的大嫂林氏,盯着她已然显怀的身子看了两眼,到底是近前劝上一句:“大嫂,这处有我与娘守住就是,你还怀着身孕,便先下去歇息罢。” 林氏长得端庄清秀,虽是中等之姿,但一双眼睛却是又清又亮,叫人移不开目光。 平日里她就惯会为人处世,闻言,她先是看一眼微微侧目朝她看来的婆婆,后便微哑着嗓子道:“这怎么使得,娘与小妹都留下,我这做妻子的便更该留下才是。娘与小妹也累了这许久,很该去眯眯眼睛,这处有儿媳在便成。” 庄夫人一心沉浸在伤痛之中,根本无心理她,听这一言便转过脸,继续看着榻上两眼紧闭,面色苍白的儿子,低头抹泪。 庄明媛自然不是担心她,而是不放心她肚里的侄儿,闻言便又劝道:“大嫂昨日才熬了一宿,今个白日也不曾好好歇息,且现下又是个双身子,便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肚里的孩子着想一番。先下去歇着,顺带去看看康哥儿,这两日家中遭此一难,也没去看他,别闯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小姑子都这般说了,林氏便再不好坚持,只得点头道:“我先去看看,晚些时候再过来。” 庄明媛看着大嫂走远,随后便招来下人询问父亲的情况。那下人便回:“老爷还在衙门上,又抓了几个嫌疑犯去,现下该是又在审案。” 庄明媛听得眉头直皱,也不知父亲是怎地想的,现下当务之急更该关心大哥的病情才是,他竟一味的把心思放在寻找凶手上。白白费了大批的人力不说,亦让家里跟着乱套起来,无个主事的人在。 庄明媛打发她下去,来至窗边看一眼同样愁眉苦脸的众位大夫,心下便愈发凉了下去。这两日不知给大哥灌下多少药,可回回不是送到嘴里吐出来,就是强硬灌下去了没反应。 娘与大嫂是时时刻刻都能哭成个泪人儿,她却是想哭又不能哭,大哥昏迷不醒,父亲只顾寻找凶手,根本不管家中的情况。娘又整个人似被摧垮了一般,日日守在大哥床前抹泪,至于大嫂,现今身怀六甲,更是指望不上她。 因此,也就顾不了规矩礼节,成日里皆是她在与诸位大夫接触。也知对方用尽了医术,偏大哥没有反应,更别提一下醒过来了。 庄明媛默叹一声,大哥虽不学无术惯了,她平日里更是少拿正眼瞧他,但归根结底对方都是自己的亲大哥,父亲唯一的儿子。说到底,她也是希望他能够醒来,脱离危难。 这厢姜家里,陶氏于灯下枯坐许久,竟是越坐越心惊,越坐越不安。 许是血脉至亲之间有所感应,姜小娥再睡了一会儿,也渐渐自梦中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睡眼见娘不在身旁,她心里便是微微一惊,连忙撑着手坐起来,便见不远处满面愁容,枯坐于灯下的娘。 大晚上的娘这般古怪,由不得令她又是一惊,忙轻声喊她:“娘……” 陶氏一瞬站起来,也知不该瞒着她,几步上前握住她小小的肩头,便是急切道:“你哥哥让衙役给带走了,走时还让娘锁好院门,他虽一脸的镇定无畏,但娘这心里总是担忧的很,你说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陶氏也是病急乱投医,她是真想不着法子了,与其枯坐着担惊受怕,倒不如跟闺女说说,没准儿还能想出个法子。 姜小娥瞬间白了小脸儿,握住她娘的手颤声道:“娘,这可是真的?为何?可是因庄公子一案……” 难道真是哥哥打的人,姜小娥只一想有这可能,便怕的快要哭出来。哥哥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一听哥哥被衙役带走,那衙门里的人可不分青红皂白,只一想到哥哥要让人一顿毒打严刑逼供,她一颗心便跟刀绞一般的疼起来。 陶氏见此,哪里还指望自她口里得到法子,忙伸手抚上她的乌发,安抚道:“知县老爷并不是个昏庸暴戾之人,现下是带过去审问,只要证据不足迟早是要将人放回来的。”话顿,她又止不住的担忧起来,“就怕,就怕真是你哥哥打的人,现下也只能祈祷凶手另有他人了。” 陶氏沉沉叹一口气,在她心里有八成的握住是儿子干的好事儿!只大难临头,她自然更希望凶手另有其人,儿子能安安稳稳回来才好。 晓得不可再坐以待毙,站起身便道:“咱们家在知县跟前到底说不上话,眼下你哥哥让人带走,娘自然无法安心在家枯等。你姨丈在知县老爷跟前却有些体面,娘这就去趟钟家,烦你姨丈出面说说情。你便在家中锁好院门,除娘以外任何人叩门都不可理会,记住没有?” 姜小娥先是愣愣地点头,后一刻就急地攥住她娘的袖口,也不顾赤足连忙就下了地,央道:“娘,放我跟您一道去,我不敢一个人在家……”她其实更多的是担忧着急,不愿一人躲在家中。 陶氏只当她是真的胆小害怕,看一眼她发红的双眼,心里也放心不下,便点头:“事不宜迟,快些穿戴。” 姜小娥点头,连忙穿好衣裙,简单梳起头发,便跟着她娘一道出门去了钟家。 大晚上的冒昧上门自有不妥,但儿子身处危难,陶氏也就顾不得太多。眼下正是家家户户安寝的时候,陶氏乍然上前叩门,难免惊动了钟家众人。 陶姨母一见姐姐面带愁容,且又是大晚上的过来,心下登时一跳,也不多问,进了屋里坐下才开口问她。 陶氏根本坐不住,连忙三言两句就将所为之事道出来,见妹妹惊住,她便更是不想多耽误时间,忙道:“妹夫可在,想此事还需烦他出面。”说着,又道,“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不若我也不会大半夜过来惊扰,还望妹妹不怪。” 自家姐姐少有这般示弱的时候,陶姨母便心中有些顾忌,担心丈夫会受此牵连,但姐姐已经上门来求,若不让丈夫走一趟,只怕日后姐妹之情也要决裂,她想了一想,才不得不让丫头去请丈夫过来。 钟老爷正在爱妾房里卿卿我我,一听丫头传话,先还有些不快。后一听是大姨子来了,也是一愣,大晚上的登门必定有事,正欲抽身,怎料他那爱妾很不乐意被人打断好事儿,死命缠着他又来了一回。 故此,待钟老爷过来时,已是两刻钟后。 陶氏坐在屋里等得心焦不已,姜小娥亦在表妹房中掉眼泪。 一听姨丈过来了,她便跟着表妹出来,不想迎面便撞上同样得到消息的表哥。在她心里表哥可要比姨丈靠谱多了,这时候也顾不了其他,抹掉眼泪,上前就喊表哥:“表哥,你定要救救我哥哥,他让衙役带走了……” 钟远来前尚不知出了何事,只得到消息说是姨母与嫃儿半夜过来了,几乎不用去想,便知定是出了事。只到底不知是何事,这时候一听此言,亦是惊住。 近两日县上传的沸沸扬扬一事,他自然也有耳闻,知道县老爷各处寻凶,因此嫃儿只这般一说,不消多问,他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钟家里知道实情的,只怕只有钟葭一人知晓,她虽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表哥打的人,但表姐在庄家受欺负一事她是早也知晓,更知晓表哥向来是个视妹如命的性子。便眼下情况不明,她也是大半相信是表哥所为,只她不敢说出来罢了。 姜小娥见他迟迟不开口,只当他是不肯救哥哥,一时眼圈儿又红了,往后退几步离开他,泪珠子不受控制的拼命往下掉,不多时,便已满脸的泪痕。 钟远瞧得心疼不过,碍于妹妹在旁不好近前安抚她,便只开口道:“嫃儿放心,此事交给表哥就是。” 姜小娥愣一下,片刻后就抬起泪眼看他,见他神情坚定严肃,不知怎地,一直悬起的心便放松不少。 第28章 二十八 钟家父子去到衙门,留下一众女眷在家忧心忡忡。坐在家中等消息的同时,陶姨母不免心有疑惑,问起姐姐:“按说这事与岩哥儿扯不上丁点的关系,怎么好端端地让衙役给带去了,姐姐可是有事瞒了我?”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陶氏面含苦笑,便对方是自个的亲妹子,她也不好将自家闺女受知县公子欺负,这样一根□□告诉与她。因此只道,“这两日县上的传闻你自是有所耳闻,知县公子是在西巷胡同遇袭,岩儿每日必经过那处,听闻近两日带去的人不少,无一不是每日里频繁路经那处的人。” 陶姨母听后便叹:“也是岩哥儿倒霉,怎么就沾上这样的大事。”又看一眼姐姐,道,“只要岩哥儿不曾涉案,想也只是带去审问,姐姐也就别太担忧,不定一会子便跟着父子两个回来了。” 陶氏心下可没这般乐观,只妹妹都这般说了,面上只好略点点头:“但愿如此。” 这厢陶姨母安慰着姐姐,那厢钟远则与父亲刚至衙门。眼看夜深,庄老爷正欲回府,不想忽然进来衙役通报,一听是富商钟老爷求见,倒是一愣。 得到准许,钟老爷方携子进来。见到知县庄老爷就要下拜时,便让庄老爷喊住:“快起来,大晚上的,钟老弟何故来此?”说着,便已自位上起来,来至堂中。 “说来也是冒昧。”钟老爷直起腰来,深知不好直接就问,因此少不得面含关切地道,“庄公子病情可好些了?本该早两日就来,可这两日一是生意上抽不开身,二则心中又有些不信,只当是讹传。这才来得晚些,还望庄老爷不怪。” 这话说的,但凡有脑子的人听了都要不信。 庄老爷并不知他为何前来,只一提到儿子,倒也露出几分哀恸之色:“想我庄某来任上已有一年之余,期间不说为百姓们上刀山下火海,但也算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临到这样一桩惨案,且还是发生在自个的独苗儿子身上!” 话末,庄老爷语气里不失愤恨,面沉如水:“我那逆子虽说平日游散惯了,但一向存有底线,从来不敢胡作非为。”又叹,“竟不知是何方歹人,心狠如斯,打得鼻青脸肿也就罢了,竟将脑袋也砸出个大窟窿,至今还未醒来,你说我这心里如何能不恨呐!” 庄老爷气地浑身颤抖,平日一副宽和模样尽敛,满目的凶相。 钟老爷听得面上作难,一时竟接不上话。 钟远在旁静立许久,这时方道:“敢问庄老爷是否已将凶手缉拿归案?” 庄老爷这时方朝他看去,但见他长身玉立,气度不俗,便知是对方素有才气的长子。 依平日定要加以称赞,只当下满心悲愤,哪里又有那个闲情雅致,因此恨声道:“嫌犯倒有不少,只个个都不肯认。”话顿,又略作正色道,“庄某心虽愤恨至极,却不敢挟私报复,更不敢冤枉好人。虽押来不少嫌犯,可顶多只是依法审问,只要对方清白,届时定会放人。” 说到底还是挟了私怨,不若也不会因问不出个所以然与缺乏证据,便将人关押一宿,以作发泄。 钟远又道:“庄老爷怕有所不知,今日小民那表亲也让衙役带走了,现只怕正关押在牢里。不久前小民的姨母与表妹不顾深夜竟前来造访,更深露重,形容自然狼狈可怜。小民之所以随家父而来,便是受姨母表妹之托,恳请庄老爷准许小民探一眼表亲,回头方能有个交代。” 原来如此,庄老爷心下冷哼。 尚不等他回话,钟老爷便接话道:“犬子所说不错,还望庄老爷给予成全。” 又作保证:“我那外甥自幼孝顺懂事,性虽冷硬,但人却是极本分的,想他再是如何,也是不敢冒犯于庄公子。他之所以路经西巷胡同,那是因他在码头当差,路经那地。庄老爷若有不信,大可传来街坊邻舍一问究竟。” 观他仍不为所动,钟老爷便再接再厉:“只怕当日是不凑巧,倘若让他遇见庄公子受难,必定会不假思索地前去相救。现他母妹皆在家中担忧苦等,万望庄老爷慈悲为怀,尽早放他母子相聚才好。” 庄老爷显然是没有被其说动,那嫌犯长得高大魁梧,面相冷戾,在一众嫌犯当中嫌疑最大。虽眼下证据不足不能即可将他处决,但若是一下将他放走了,心下又岂能甘心? 庄老爷暗自朝门子使个眼色,那门子便机灵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方才小姐还差人递信儿来,让您早些回去,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庄老爷便装模作样地逐客:“既如此,庄某便要先行一步,他日再与钟老弟洽谈。” 钟老爷无奈,总不好强行让他放人,正要识趣儿地提前告辞时,不意外头便传来一阵动静。尚未看清来者是谁,便听到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父亲!大哥醒来了!” 钟老爷动作一顿,循声望去,便见着一个妙龄女子款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仆从。 庄老爷正在门子的服侍下系上斗篷,不想耳边就传来闺女的声音,先是一愣,后听到儿子醒来的消息,差点一个倒仰栽下去,幸在让门子扶住了。激动的就要向她问一回确定时,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下敛起喜意,恼怒道:“三更半夜你个姑娘家过来做甚!成何体统!” 庄明媛解了斗篷,心知自己今夜所为不妥,可她无法,倘若不来,只怕是要彻夜难眠。钟家父子她自然不曾见过,因此出于礼节,进门后也只朝着二人点点头算作见礼,后便拉着父亲入了后堂。 庄老爷一下甩开她的手,怒:“成何体统……你说说,这是成何体统!” “父亲!”庄明媛急喊道,“父亲英明,定然猜出女儿此行目的不纯,只还望父亲静下心来细细听女儿一言,届时父亲再来责罚,女儿都甘愿接受。” 她也是刚得知不久,不久前确实差人过来传话,只传话的同时,又顺带让对方打探一番此处的消息。 一听那人也被父亲抓了进牢,她当时整个人便是怔住了,回神过来就是坐立难安,唯恐父亲会对他施以严刑,这才顾不上规矩礼节,慌慌张张地便自家中赶了过来,就为求父亲放了他。 见父亲总算肯坐下来听她说话,她在心里轻轻舒一口气,后便言简意赅地将当日在江上沉船,自己与娘受他救命大恩一事照实说了出来。 末了,又微红着眼眶道:“父亲,女儿与娘受他救命大恩,当日.他能不惜性命救咱们庄家一船的女眷,今日就绝无可能做出伤害大哥之事。父亲,自幼您就教女儿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他都救了女儿与娘的命,这样的大恩岂能不报?还望父亲看在女儿与娘的面上,放他出牢。” 庄老爷震惊,半晌回道:“竟有这等事,你怎地没早说!”闺女与妻子当日只说受人恩惠,倒没说那恩人是哪位,今日若不是闺女急急赶来相告,想他是如何也不会想到。 庄老爷心有犹豫,刚要应下放人,却又怕放走一个嫌疑最大的嫌犯,因此一阵迟疑。 “父亲!”庄明媛跪在他腿边,求道,“父亲怎地不回话了,大哥现下已经醒来,便没醒来,此事与姜公子也无半分的关系,父亲为何要关押一个清清白白且对女儿与娘有恩的人啊!” 庄老爷一子一女,闺女自幼聪慧懂事,有些方面较之儿子还要出色,因此素来便疼她。一见闺女声泪俱下,心下便不忍起来:“罢罢罢,念在他救过你们母女,便让人将他放了就是。”话毕,便差人去办。 庄明媛站起身,抹掉眼泪,几步来至门边又止住,回头来问:“父亲,外头那两名男子是谁?” “乃钟家父子。”庄老爷起身,走近她,“人已经如你所愿放走了,现下也该回去了罢。” 庄明媛便有心想要看他一眼,可也知道一些分寸,便稍显黯然地点头:“是,女儿这便回去。”又道,“大哥既已醒来,父亲也该早些回去。” 庄老爷颔首,目送她离开,后脚出来。 三人向庄老爷告辞出来,行在路上,钟老爷忽地就低问:“岩哥儿可是识得庄家小姐?” 关押几个时辰酷刑倒没受,只熏得一身的潮.湿腐味,姜岩道:“并不识得。”一面之缘,确实不算识得,且对方是千金小姐,为着保护闺誉无损,自然不愿让人知晓江边沉船一事。不光如此,他更是没有兴趣与她结识。 “这便奇了。”钟老爷道,“岩哥儿可晓得自己为何能够出牢?”见对方摇头,他便又道,“早前姨丈与你表弟开口时,庄老爷总不肯松口,只当硬要将你关押至明日才能放出来,不想庄家小姐便到。进门便拉着庄老爷入了后堂,在里头说一阵话,庄老爷便差人将你放了出来。” 姜岩有些意外,片刻后才道:“兴许只是碰巧。” 钟老爷点头,他亦这般认为,绝对不信二人早前相识,因此亦道是凑巧。 钟远则看他一眼,并不全信。 第29章 二十九 在钟家略坐不久,母子三人便家去。 姜小娥见到哥哥时还哭过一场,让哥哥哄了好一阵才歇住。 现下一回到家中她便片刻不停,先是跑到灶房去为哥哥烧洗澡的热水,后便去到哥哥房里替他备好换洗的衣物。待将衣物捧出来时,还不忘抬眼再问他一遍:“哥哥,那些爪牙有没有打你,哥哥身上受伤没有?” 小姑娘眼睛哭得跟兔子眼一般,鼻尖眼睛都红红通通的,现下问了这样话,乌浓纤密的睫毛便不停地在扇动,不一会儿兔子眼里就又蓄起了水光,欲掉不掉地衔在眼睫,模样当真可怜的紧。 姜岩心里疼她,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平静的好似根本没有去牢里蹲过一回,缓声安抚她:“嫃儿莫哭,哥哥无事,庄老爷难得是个良心不顶坏的官,没有指使底下人严刑逼供。” 姜小娥咬住唇,看着哥哥,小模样仍有些不信。 姜岩略感好笑,便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给她看:“竟不信,难道哥哥还会骗嫃儿不成?”见她一瞬窘地垂了头,姜岩方又道,“快去打点水来洗洗,看你一张小脸花的,比那外头的花猫儿还要不如。” 姜小娥小脸一下红起来,忙将哥哥的衣物往旁一放,便小跑着去洗脸了。 陶氏见闺女出去了,这时才一下沉了脸:“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能瞒住娘?这回是你命大,没让人逮住把柄,你若日后再不肯收敛,篓子捅大发了娘倒要看看你如何来收场!” 说着,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你便不为着娘着想,也该为你妹妹着想着想,她才多大一点,倘若失了你这个顶梁柱一般的哥哥,你要她日后怎么办?娘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真心护她的除了你这个哥哥之外,还能有谁?” 姜岩亦敛起神色,微沉着面:“娘教训的极是,儿子谨遵教诲。” 陶氏这才缓了面色,缓声道:“娘也不是要你一味忍让,只凡事讲究策略,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你何故这般心急?再者,你便真要教训他,也不该亲自动手,更不该将人打到半死险些丧命,这岂不愚昧?自寻麻烦?” 这倒不能怪他,当时他下手全是挑的胸口腹部,面部挥了几拳头后便刻意不再多打,至于之后对方为何脑袋会碰出个大窟窿,那全是他自个一脚绊倒所致,于他而言毫无半分关系。 陶氏听罢,心下这才稍稍舒出一口气。 儿子既已平安回来,她面上虽骂他骂的厉害,可这心里除了担忧之外,到底是还存着两分痛快之意。见儿子认错态度极好,便也没想再深究,低声叮嘱他:“此事没与你姨丈表弟提起吧?这等祸事理当烂在肚里,日后再不可提,便你妹妹那处也不可说,明白没有?” 姜岩自是点头,嫃儿那般柔弱娇怯,一旦让她知晓,只怕是要日夜难安。为着妹妹好,他定然不会让其知晓,她只要藏在自己的臂弯之下,无忧无虑就好。 知县庄家。 自打庄昊然一醒来,性情便是大变,往日尚还温文尔雅的人,今却显得暴戾残酷。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每日无不战战兢兢,凄凄惶惶,唯恐做的不如他意,到时触了霉头要被他打死了去。 几日前他一醒来,一听害他受此大罪的凶手还没擒住,整个人便一瞪眼睛,在家中又砸又摔,发起癫狂。 庄夫人、庄小姐与林氏频频上前相劝,结果自是徒劳。不仅没能将人劝住,反倒致使得他愈发愤怒,随手抄起花瓶便往身旁丫鬟脑上砸,一砸便出个大血窟窿,登时血流如注,眼睁睁看她倒地上抽.搐,没个几下便已断了气。 骇得当场所有人瞬间色变。 庄明媛母女便是心惊胆颤,可也知此事不宜泄露出去。 主子打死奴仆虽说不算大事,但是人都要顾惜羽毛,且自家又是官家,与寻常人家相比,则更要爱惜羽毛。故此,妇孺几个虽是胆寒,但到底稳住了心神,及时派心腹将尸首处理干净,对于当场目睹的一部分下人,则又是狠狠一番警告。 经此一事后,庄昊然倒显得收敛不少,只那性子却又变得阴阳古怪,除了几个亲近的家人外,寻常人皆不敢擅自亲近于他。 数日来,给他喝下不少的药,也就近两日情况才渐有好转。 庄明媛是心力交瘁了近一月,亦是这两日方得空一些。现下已入深秋,窗外细雨霏霏,窗纱里透进丝丝的凉意,庄明媛正坐在小书房里临摹字帖,以此来调整自己浮躁许久的心绪。 “小姐,先喝杯茶歇歇罢。”琼珠适时捧茶近前,小姐已经临摹了近一个时辰,很该停下歇歇才是。 庄明媛搁下笔,手上刚接过温热的茶盏,口里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琼珠便问:“小姐为何叹气?可是有何心事?”说完,她自个就先皱了眉头。近来府上事情太多,夫人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大.奶奶又身怀六甲帮不上忙,也就只有小姐帮着一道在旁打点。 庄明媛没有答话,只浅浅抿下一口茶,便把茶盏递回去。 琼珠刚伸手接过,便见自家小姐拿手托着香腮,目光沉沉静静地落在溅了雨水的窗檐上,轻轻蹙起她那双修得细长的柳叶眉。 这模样一看便知是满腹心事,只她并非头一回瞧见,当下也就不足为奇。往日里不下十次问过,只对方都不肯答,现下见此,也只有暗暗在心中着急,嘴上却闭得死死,不敢再开口烦她。 “琼珠,去拿帖子来,趁着今日得闲,很该将宴请的帖子提前拟好。”房内安静许久,庄明媛忽地开口吩咐。 琼珠有心道一句小姐歇歇眼睛,一会儿再拟。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定无法左右小姐,当下也就只有无奈照办。 不多时,琼珠便捧来一摞帖子。小姐在案上拟帖,她则静立在旁帮着研磨。 因她自幼便在小姐身边伺候,沾小姐光也算识得些个字,帖子上邀请的门户,她自然也是大半识得。这会子见着一个生名儿,不禁停下来问:“小姐,这姜家是哪一户的?往日怎地没见过,倒头一回见。” 庄明媛停下来,默了片刻,才道:“便是上回跟着钟姑娘一道来的,是她表姐。” 琼珠愣一下,片刻就忆起来:“原是她呀。上回才受了委屈,依奴婢看,此趟不定能来……” 闻言,庄明媛搁下笔,来至窗边,眸子里便有些黯然:“我亦这般想法,是咱们不对在先,本想借此机会再好好跟她赔一回罪,只听你这般一道,却又显得白费功夫了。” 琼珠不忍见她黯然,因此静思一会儿,便替她出主意:“小姐,她不能来,咱们便过去,登门拜访不比这般更显诚意?”话落,她自个也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妥,“可小姐千金之躯,这般自降身份又极为不妥,再者夫人那处,不定就能同意……” 庄明媛却眸光渐亮,开口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倘若真的登门拜访,不知是否就能见着他?只一想极有可能面睹他,深掩在胸脯之下的那颗芳心便狠狠一跳,登时就心跳如鼓。 她自窗边转过身,对上琼珠的眼睛,先是暗自欢欣。怎料,半晌后却又黯然下来,再次转身面向窗外,隔着雕花窗格望着窗外的细雨,摇头道:“不妥不妥,这般冒然,于礼数不合。” “小姐,闺中女儿间相互往来做客实乃常事,是受世人许可的,小姐不该为此忧虑。”说完,又补充道,“小姐不说那是钟姑娘家的表姐吗?小姐既与钟姑娘相熟,那大可先同钟姑娘打好招呼,届时让钟姑娘陪着一道登门,既不显得冒昧,又不会令人处境尴尬,岂不最妙?” 庄明媛让她说的一怔,片刻后回神过来,唇角便慢慢弯出笑意:“再容我想想,谨守住口舌,切莫声张出去。” 琼珠哪会不了解她,自是含笑着点头。 待到桂花宴那日,对方果真拒邀没来。 庄明媛先是惆怅一会儿,随后倒也没再多想。只当日特地将钟葭引至无人处,细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钟葭定是知晓康哥儿捉弄对方表姐一事,这时一见她流露出的神色,心下便更是笃定。 钟葭是个时而马虎大意时而心细如发的人,这时候一听对方要亲自上门赔罪,微愣之后,倒也乐意帮她,当即点头道:“这事儿不难,我那小表姐与姨母皆是好性儿的人,定会欢迎庄小姐上门做客。” 庄明媛则又道:“钟妹妹可要提前与姜太太打声招呼?也好显得礼貌一些。” 钟葭自是点头:“这算什么,回头我便差人去说一声就是,庄小姐放心便是。” 庄明媛这才放心下来。 日子约在两日后,当日二人在约定好的地点碰面。因不愿张扬,庄明媛便只带了丫头琼珠,更是不曾乘坐轿撵,二人身着素淡衣饰,一路徒步而来。 庄明媛远远便瞧见一身娇艳红裙,显得格外明媚动人的钟葭,她身边亦只带着个心腹丫头,只她穿着打扮鲜艳张扬,一路都有人朝她望去。 庄明媛含笑着朝她轻轻招手,待对方一近前,她正欲开口时。钟葭就已经懊恼道:“昨日一归家竟给忘了,未差人去姨母家招呼一声,还望庄小姐原谅。” 庄明媛面上笑容稍褪,左右看了一眼,才轻轻蹙眉:“既是这般,那眼下冒然登门,恐怕不妥?” “实际没甚不妥。与你说实话吧,我每回去都不曾提前打招呼,就是想起便去了,因此才将那事儿给忘了。”钟葭又笑,“我姨母最是随和,庄小姐实不该这般顾忌,便这般直接上门也是无妨。若真有顾忌,那便下回再约,亦是无妨。” 下回,还不知又要等到哪日。庄明媛暗吐一口气,点头道:“既是这般,那便劳烦钟妹妹了,左右已经出门,便只好冒然登门了,但愿姜太太不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钟葭笑,“我姨母随和的很,庄小姐只管放心。” 庄明媛则轻笑着点头。 几人徒步来至姜家。 庄明媛先是在姜家大门顿一会儿,抬首看向头顶上的两个大字,后才跟着钟葭几步上了台阶。静静等她叩门的同时,她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开始乱撞,慌得她只有将手紧紧攥成拳头,待指甲刺中手心传来痛觉,方使她镇静不少。 正紧张地等待,耳边就传来一声“嘎吱”的开门声响,院门缓缓被人打开。她尚未侧目看去,耳边就又传来声响,这回不是木材发出的声响,而是钟葭那娇脆的嗓音:“表哥!” 庄明媛足下登时一顿,慢慢循声看去。 第三十章 要说早前她是八分信二分疑,那么眼下这二分疑便彻底被打消。庄明媛抬眸看一眼立于门边如山般高大挺拔的男子,只一对上他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英俊脸庞,心弦便忍不住狠狠一颤,激起一片涟漪。 边上扶着小姐的琼珠刚惊地瞪大眼睛,一旁的钟葭就已经笑着介绍道:“表哥今日怎会在家?这是庄小姐,我带她来寻阿嫃玩儿的。” 庄明媛已经收回目光,略垂下眼睫,紧张地绞起手帕来。 姜岩这才转移视线,看清几步外还站着一主一仆两名女子。 那立在前边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段窈窕曼妙,一身素雅恬淡装束,生得一张端庄且不失秀丽的面庞,发乌肤白,眸似秋波,分明就是自己当日在码头上救起的女子。至于身后那名瞧着比她小上两岁的圆脸女子,想就是当日那个鬼哭狼嚎一般的丫鬟无疑。 他是早也知晓对方的身份,当日那船上明晃晃张着庄家的船帆,他就是想不知道,也难。若说早前与她是萍水相逢,素不相干,那么自打嫃儿在她庄家遭人欺辱一事后,他便已将庄家视为仇敌。 钟葭正仰着笑脸问他,不意表哥忽然就冷了脸。 他虽素日里也是冷着脸,可这冷脸跟平日的面无表情可不一样。钟葭算是常与对方打交道,因此不多不少算是了解一点对方的脾气,只当表哥是恼地不经同意就冒然带个生人上门,这才一下冷下脸来。 钟葭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地道:“表哥……” 庄明媛自然也觉出氛围不对,她慢慢抬起眼睛,猝不及防,便一下对上对方发冷的眼眸。那冷沉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一瞬就浇熄了她心里的炽.热与激动。 她稍微迟疑一下,心中百转千回,后一刻就又弯出浅浅笑意,莲步轻移着近前,道:“本应数日前就该登门拜访,只一直苦于不知贵邸,这才耽搁。今日冒然前来,实际一是为着寻姜姑娘作耍,二则主要还是为了前来赔罪。” 说着,便显出几分歉疚之色,“前儿不久家母过寿,家中侄儿年幼不知事,让姜姑娘受了委屈,我这心中一直觉着过意不去,日日都想着过来赔罪。只总苦于不知贵邸,来不了。加之近段时日家里兄长又生出事端,委实是脱不开身,需帮着家母料理家事。虽如此,但心间总不能安心。还是几日前家中办宴时,自钟妹妹口里得个好法子,今日冒然登门,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念在我诚心过来赔罪的份儿上,且饶恕一回。” 琼珠不忍见自家小姐这般低声下气儿的,正想上前开口,便让庄明媛一个眼神给止住。 钟葭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细想想庄小姐这话也算对,既是自个领的她来,那责任便在她的身上。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时,头顶上便传来表哥冷淡的声线:“嫃儿今日不得空,阿葭你便改日再来。” 他只说了阿葭,意思很显然,那便是不欢迎她来。庄明媛掩在袖口的手紧了一紧,足下后退一步,向来受人追捧的千金小姐,在这一刻总算尝到点不一样的滋味——尴尬难堪、被人轻视。 钟葭有些作难,还想解释两句,面上便迎来一阵风,耳边“砰”地一声,原是门被合上了。 她也是头一遭吃姨母家的闭门羹,僵立一会子,暗暗跺着脚,心下只觉憋屈十足。她倒没有怪表哥,反是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啐自个蠢笨,甚个好的不当,怎么偏偏当了这个和事佬儿,现下是两面都讨不着好,当真是得不偿失! 钟葭转过头看一眼她,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埋怨之意,面上则又是不同,低声安慰劝解她。 庄明媛自是淡笑着说无事。 琼珠向来忠心护住,哪里见得小姐受这样的委屈,当下就愤愤不平道:“小姐,咱们回吧,小姐你都这样了,他竟然还……当真是不识好歹!” “琼珠。”庄明媛眸光渐冷,摇了摇头,“此事本就咱们有错在先,姜公子心里有怨,本就该的,哪里还容你在此放肆。” 琼珠一口气提不上来,气地眼圈儿都要红了,只觉小姐这是魔怔了,好端端的为着个不相干的人来训她。只她们现下人还在外头,边上亦立着外人,她自然不好灭了小姐的威信,当下只得低垂着头,心里却是怨恨起姜家人来。 钟葭在旁瞧了一会儿,也没甚心情再逗留于此,正要与她告辞时,隐隐便听得门里传来阿嫃的声音,她足下登时一顿,侧耳去听。 姜小娥是让她娘使唤来的,娘见哥哥去了这样久不进来,不知是何人来了,这才让她过来看看。快至院门时,便见着哥哥独身一人朝她走来,当下她就生疑,近前问哥哥:“哥哥,怎地就你一个人?客人呢?” “上错了门,嫃儿别管。”姜岩口吻淡淡,显然不愿多谈,“进去吧。” 姜小娥自是极信哥哥的话,当下就乖巧地“嗯”一声应下,就要跟着哥哥进去时,不想院门儿又是被人拍响,她足下一顿,抬头对着哥哥道:“哥哥,又有人拍门儿了,我再去看看。” “嫃儿……”姜岩转身,看着妹妹小跑着过去开门,适才刚舒展开的眉头一下便又拧起来,他有些无奈与不悦地立在原地,看着妹妹将那几人放进来。 此刻钟葭见了他,便跟耗子见了猫儿一般,畏畏缩缩地藏在小表姐身后。可不幸的是,她身量高挑,足要比阿嫃高出半个头来,骨架亦要比她宽上一点,因此这般藏,便等同于没藏,平白惹人生笑。 当然,笑的人自然不会是姜岩,而是姜小娥。 姜小娥见了庄明媛亦很吃惊,可这人都上门来了,再是如何,也不好将她晾在门外才对。更何况对方是知县千金,她便对她有些看法,也不好当面与她决裂关系,因此这才将人放进来。 琼珠跟在自家小姐身后撅着嘴,庄明媛则一进门便面含笑意,拉着她很是问候一回后,才慢慢将目光移至前边阔步远去的男子身上。眸光微微黯了那么一瞬,便又恢复如初,语笑嫣然地继续同她说话。 陶氏是半点不知前边儿情况,见儿子没进来,反是闺女领着三四个女子走过来时,倒也是一惊。看见外甥女儿自是平常面色,但一瞧见两个容貌不俗的面生女子时,便忍不住惊道:“这二位是何人?怎么,是葭丫头新交的姊妹?” 陶氏是个温和得体的性子,虽觉着外甥女未提前打招呼,就这般贸贸然地将人领来的行为有些失妥。但念在她还年小,倒也没有出口责备她。不想刚笑着问出了这句,就见自家闺女的小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一时,心下有疑。 钟葭上前两步介绍道:“姨母,这是庄家小姐,说是过来赔罪的……”话罢,她便住了口,退至一旁将位置让给了庄明媛。 庄明媛两步上前,方才一对上陶氏温和的面貌,她心下便很是松一口气。这时便是敏锐地觉出对方笑容有所凝滞,她也仍旧面不改色,上前做了个福,含笑道:“姜太太万福。” 陶氏面上笑容凝滞片刻,之后倒也恢复得快,只终究不如方才真心,她道:“该不会是知县庄家的小姐吧?倘若是,那便真是久仰大名了……” 说话间,入了堂中坐下。 姜家里没有奴仆,因此见众人坐下后,姜小娥便跑去沏茶。 庄明媛只要是回话,都是站起来回:“正是。”又极为难堪地低了头,“本应早就该来赔罪,只一直没个合适的机会,早两日便烦请了钟妹妹过来打声招呼,只让她给忘了,这才……这才失了礼数。” 庄明媛是诚心过来赔罪,深知空手来有失礼数,但若送些珠宝首饰又显得俗气,因此来前便让琼珠提了两盒上好的名茶过来。她说罢,便示意琼珠将两盒包装精细的名茶奉上去。 陶氏自然没打算收下,推却道:“小少爷人小不通事,知错能改便好。庄小姐诚意到即可,礼就甭送了,一会子带回去罢。” “太太越是这般,我便越是觉着面红羞愧。”庄明媛愧道,“这点子茶是不久前上京时带过来的,不值当什么,太太只管收下,一点子心意而已。只盼太太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恕过这一回,赐个弥补的机会。” 她把姿态放得这样低,陶氏确实有些意外,来者是客,再者她也不愿为难一个姑娘家,因此只好没再推却。只光凭这个想让她改变对庄家的印象,却是难。 姜小娥去到灶房沏茶,刚走堂屋里出来,便撞上了哥哥。她隐约觉出哥哥在不悦,自然晓得一些他为何不悦,深知哥哥全是心疼她为了她好,因此见了哥哥便靠近讨好道:“哥哥,娘让我去沏茶,我怕烫着,哥哥来帮我。” 姜岩本是不欲理她,可听到后头一句怕烫着,又不自觉地跟着她去。 待到了灶房,姜小娥提着装了滚水的小铜壶一面烫着茶盏,一面跟哥哥说道:“哥哥,我不知那庄小姐也在,不若我一定不会开门儿,哥哥就别生的我气了。” 见哥哥不理她,她就佯装一下烫到了手,将小铜壶不轻不重的往旁一搁,“嘶”的一声就将手指含进嘴里。 姜岩眉头一皱,忙将她的手指拿出来查看,见上头不光有些发红,还带着几粒小巧可爱的牙印,眉头便皱得更深:“没用的丫头,沏个茶竟也能烫着,走。” 姜小娥无奈且后悔,被哥哥强硬带去抹了药,才又灰溜溜地跟着哥哥回至灶房,站在一旁看着哥哥生硬地开始沏茶。她先还嘟着嘴,可这般瞧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姜岩则瞪她一眼:“今日你是不知,哥哥便不生你的气,但再无下回,日后不可与庄家人过多接触,听见没有?”姜小娥忙点头,小鸡啄米似的。见此,姜岩又道,“倘若阿葭日后还撺掇你与庄家人来往,你便别再去钟家上课,哥哥给你独聘个先生家来教你。” “哥哥……”姜小娥吃惊地瞪大双眼,连忙凑近他几步,扯他的袖子,“哥哥,我不跟庄家人来往就是,只别拘着我,我喜欢在钟家上课,林先生极好的。” 姜岩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为她独聘先生一事不难,只这样做了,姜家与钟家两家难免要生分起来,实不是聪明之举。姜小娥却当了真,紧张地看着哥哥。 姜岩心里受用,面上则一贯的冷肃:“记住自己说的话,他日若有违背,莫怪哥哥没有提前警告你。” 他这副模样,使得姜小娥不禁抖了抖小巧的肩头,抬眸看他,轻轻.咬住了樱.唇:“记住了,哥哥这般怪吓人的……” 姜岩顿一下,又怕真将她吓住,便抬手揉揉她的发顶,语气里含了丝暖意:“哥哥全是为了嫃儿好,嫃儿要听话。” 姜小娥点头,随后便不好再与哥哥多待,因她要将茶水送进去。 堂屋里的氛围仍旧不算太好,陶氏一味不咸不淡地应付着所谓的知县千金。心中暗暗在想,倘若不出闺女那桩事,这样一个大方得体的姑娘,她还是很喜欢的。只到底先前有过那一出,再是如何欣赏她,想必也是喜欢不起来。 依庄明媛这般通透的人,自是有所觉察。 她心下也知对方埋怨她一家,已经结下的梁子绝非凭今日一回就能解开,想来此事还需慢慢再来。幸在姜太太是个温和有礼的性子,没有给她太多的难堪看,不若都与那个人一般,想她就是有再好的心理准备,也是难支撑住笑脸,很可能早已回去。 思到此处,她心间便生出些闷涩之感,不为旁的,就为那人待她的那副冷漠面孔。 她在心里叹一声气,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今日初来,实不该在此停留太久。便站起身告辞:“今日冒然来此,实在是多有打搅。我便先回去了,待改日再来拜见姜太太。” 陶氏自然不会开口留她,便惺惺作态两句都嫌麻烦,让闺女送她出去。 庄明媛在心里叹气,扶着丫头的手走了出去。期间琼珠几次忍不住想要说话,都被自家小姐制止住,她嘴上开不了口,便不时拿眼睛去瞥姜家的人,很为自家小姐受委屈而感到愤愤不平。 庄明媛自然没有再看见那人,她虽自堂屋出来前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眼下人已经被送至院门口,那人始终不见个踪影,说到底还是有着两分失落之感。 姜小娥本对她印象极好,可后来一知那名轻浮男子是她的亲哥哥,便对她有些看法。 只她生性单纯善良,知道对方是千娇万宠的小姐,今日在此受到冷眼,心中定然会不好受。眼下又见她眸光黯然,便又心有不忍:“我心里早已放下,庄小姐无需觉着歉疚,日后也不必再来,我娘喜欢清静。” “你!你太不识抬举!”琼珠气地就差跳起来,庄明媛心里一恼,忙冷声斥她:“琼珠,你是愈发没了规矩。”琼珠再是见不得主子受欺,可终归是不敢违逆主子,只得退两步低下头暗暗咬牙切齿。 见她老实规矩了,庄明媛才含笑道:“确实是我唐突冒犯,万望姜姑娘恕罪。时候不早,我便先回了,他日若有缘,咱们还会再见。”之后,便带着丫头离开。 姜小娥看着她二人远去,这时候一旁的钟葭才低声开口道:“阿嫃,我今日所行是不是不妥?” 姜小娥合上门,转过身来白她一眼,后亦小声儿道:“哥哥与娘都不喜欢她,日后你就别再带她过来,不然哥哥就该打我了。”她可是记着哥哥方才的警告之语,不敢有半点的含糊。 “你诓谁呢?”钟葭一下笑出来,刮刮她娇俏的小鼻头,“你哥哥要能打你,我把钟字倒过来写!” 姜小娥也笑起来,挽住她的胳膊朝里走,一路又问她怎么答应的带庄小姐过来,下次别再这般了等等。 吃过一回教训,钟葭自是谨慎不少,一连点头:“我再不沾这等子里外不讨好的事儿了,她要再来就让她自个来,现下也是识得住址,我是再不会多管闲事了。” 闻言,姜小娥少不得又怨她一回。钟葭自又是一番辩嘴,把错处全归到庄明媛身上,听得姜小娥愈加不待见起她来。 对于庄明媛的到来,就好似大海里落入一片叶,没有激起丝毫的波澜,姜家人照旧如常的生活着。 反是庄明媛这处,是一日一日的煎熬痛苦。 时日一久,庄夫人许是看出来,便派丫头将她喊进屋来,问她:“明媛近来是怎地了?听丫头道总见你发怔出神,可是有何心事?不妨与娘道道。” 听丫头道?庄明媛心里一沉,不用多想便知定是琼珠告的状。她心下有些怒意,自己在人前大方得体就好,怎地到了私下里就不能有些情绪,枉自己将她视为姐妹,怎么就把这个都与娘说了。 她一双眼睛看过去,琼珠便不自觉地往一旁缩了缩。庄夫人皆瞧在眼里,因道:“都下去,放我母女二人说说私房话。” 片刻后,待丫头们都退下,庄夫人才又道:“怎么不回话?可是有事瞒着娘?” “娘,女儿无事。”庄明媛摇头,“您甭听琼珠的,她都是乱说,女儿这不好好的?” “还不肯说实话。”庄夫人忽地冷下脸来,“前不久你与琼珠出府一事,你真当娘不知你的行踪?你现下就给我说清楚,可是因那姜家大郎的缘故?” 庄明媛脸“唰”地一下便白了,先是惊吓,后慢慢恢复过来,声音亦跟着冷了下来:“可是琼珠……” “不是。”庄夫人打断她,“你当娘就这样糊涂,自个闺女的行踪都掌握不了?你都说说看,你当日所行的目的何在?事后可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行符不符合千金小姐的闺范!娘只当你是真的上门赔罪,可居然让娘查出来什么!还是说当日在码头时,你就对那姜家大郎有了想法?” 庄明媛被羞辱的无地自容,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许是再忍不住,渐渐落下泪来。 庄夫人见此,难免又是心疼,语气到底放缓:“娘算是明白了。”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替她擦着眼泪,“忘了,哪个还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只你千万记住自己的身份与责任。别再去纠缠,平白给自个身上抹黑,日后让捉住治你的把柄。” 庄明媛痛哭:“娘,别送女儿进宫,圣上比父亲还要年老,女儿不想……女儿真的不想……”歇斯底里一阵,抬起泪目看着她娘,抖唇求道,“咱们庄家不缺女子,加我一个不多,缺我一个不少,娘又何苦要亲手将女儿送入火坑?就不能放女儿平平稳稳嫁人,得个好归宿吗?”话毕,便又是滑下两串泪珠。 父亲是庶出,祖母打压的厉害,祖父又去得早,这才只谋得一个外放的芝麻官来做。京中大伯、二伯家中都有女儿,个个才名样貌都比她出众,家里已经有几个入宫参加选秀的备选,她便是不回去,也无大碍! 她的父亲官职渺小,在芙蕖县她是知县千金,受人追捧。可一旦回京,在一众公侯贵女中,她又能算个什么?娘与父亲怎么就不懂这一点,为何这般的自私,就为了那几乎看不见一点的希望,要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好归宿,什么好归宿!能赶上天家的荣华与富贵?” 庄夫人一把推开她,适才的好脸色一瞬瓦解,站起身疾言厉色道:“娘将你养到这样大,对你千宠万爱,把你当作眼珠子似的呵护到大。你都说说,娘可曾打过你一回骂过你一回?娘与你父亲这辈子都让人踩在脚下,你哥哥那处娘是指望不上,可娘的好闺女有貌有才,为何不能去拼一回?不说你命该如此,就论娘生你养你,你便只为报恩,也该老老实实地给我听话!” 庄明媛一瞬间震住,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她,翕了翕唇哀哀道:“原来娘是这样的,原来娘是这样的……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她哭,哭得脑袋都在疼,心里一寸一寸的寒下去。 直到她手脚僵冷打颤时,庄夫人才发觉异样,上前一把抱住她,摸着她的头发心疼道:“娘都是为了你好……” 庄明媛闭上眼睛,面上的冰凉终究抵不过心里的寒凉,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痛意让她觉得清醒而镇定。她是不会认命的,她绝不会让娘与父亲得逞,她一定要嫁给他! 第31章 三十一 一入冬月,天气便日渐冻骨起来。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姜小娥便起身下了榻。屋壁的青铜烛台上正燃着蜡烛,橘红色微暗的光撒向屋子的各个角落。她披着淡红色绣花夹袄儿来至窗边,透过那支起的一条细缝看去,便见到娘正往屋里来。 她打个哆嗦,便连忙奔到门后开了门儿,心疼道:“娘,您又起这样早,不说让您晚些起身吗?怎么总也不听。” 陶氏刚至灶房里过来,方才起身亦是觉着寒冷,这会子在灶房里忙活一阵,全身血液一通络,倒也不觉冷了。见闺女说这话,她只当是没听见,转而皱一下眉头道:“既起了便去洗漱,干杵在这里做甚,今个不去上课了?” 话罢,便把房门合上,催她去洗漱,自个则去整理被褥。 姜小娥乖乖去到净房洗漱,待再出来时,她娘也整理妥当被褥,正净手擦干要近前给她梳头。 姜小娥在镜前坐下,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娘为她梳头,后头再过一会子,才开口道:“娘,今日是表哥生辰,两日前阿葭就与我道过,说是当日家中要摆宴席。” 陶氏手上一顿,问闺女:“今日初几?可是初八?”见闺女点了头,手上才又继续动起来,“差点给忘了,你远表哥也有十九了吧?日子过得倒也是快,上回你哥哥出事时,咱们还劳烦过人家。再者你又在他家里上课这许久,这回得去。” 姜小娥点头“嗯”了一声,往日他们家也去,只因着是晚辈过寿,一直都是她与哥哥过去,娘去的少。这回娘要过去实际也没甚不可,反而能让姨母更加欢喜。 陶氏道完,又是恼道:“怎地今日才与娘说?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去备礼。你哥哥也是,竟也跟你一般没个轻重,不早早告诉给娘知道,现下只看能准备个什么礼带过去。” 姜小娥咬咬唇,抬眸自镜子里看着她娘:“表哥是个读书人,想必亦是喜欢一些文雅之物,娘不妨让哥哥出门儿一趟,购置些回来。” “钟家会缺这个?”陶氏不赞成,“且不说外头难遇着好物,便遇着了定是价钱昂贵。依娘看,还是一会儿开了库房,在你爹爹的宝贝中挑拣两样出来,还算体面一些。” 姜小娥自是点头,又道:“娘一会儿也带我去挑吧,我知道表哥喜欢怎样的。” “甚?”陶氏狐疑地看她一眼,眼神锐利,“何时跟你远表哥这样亲近了,竟连他喜欢甚都清楚,还是说全是葭丫头告诉你的。” “是阿葭说的……”姜小娥面上微红,忙掩饰一般地低下头,小声道,“阿葭说前几日表哥房里伺候的青竹,不慎将他最喜欢的一方砚台摔了。当日表哥还发了火,若不是看她打小在边上伺候,想来早就让赶出去了。也就是这般,我才知表哥近来最缺什么。” 陶氏便笑:“钟家还会缺了砚台使?既是几日前的事,那必早已换过新的。怎地就知一定会空在那里,等你去送?” 姜小娥就道:“阿葭说了,那是没法子,他要写文章总不好没砚台用。但若论与原先的比较起来,还是差得远了。我看过一回,爹爹好似有一方砚与表哥的极像,也就是这般,我才想着跟娘去挑拣。” 陶氏这时方点头:“好了,去看看你哥哥在做甚,让他带了你去。”抚了抚她的头发,又是叮嘱,“挑拣时手脚放轻些,万不要磕着碰着,挑拣妥了再让你哥哥仔细包起来,记下没有?” 等娘一走后,姜小娥便出房去喊哥哥。 姜岩亦早间才一下忆起来,正要出房与娘商议,便碰上过来寻她的妹妹。待听她把话一说,心下也是赞成,便寻了钥匙带她去库房。 妥帖后,便落座过早。 临到出门前,母女两个才回房,换上身出门做客时才穿的光鲜衣饰。 陶氏自己身着八成新的湖水蓝绣梅花折枝夹袄儿与银红暗花纹棉裙,挽着随云髻,髻上除却几支固发的簪钗外,还插着支年后儿子给她买的金簪子,通体上下虽说与富贵沾不上边儿,但也算是大方体面。 家里再不富裕,陶氏对儿子女儿都不会太差,男儿家穿的粗糙一点无事,但家中这一个小闺女,陶氏对她的衣着方面还是很有些精细讲究。入冬前就给她裁了两身新衣,除了绣花之外,其余的都是陶氏自个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现下给她上身的就是其中一身,杏蜜色掐芽收腰夹袄儿,茜红大朵簇锦团花芍药锦缎裙,配着今日特意梳的百合髻,缀上三两朵珠花儿,耳上再戴一副她哥哥给她买的珍珠耳坠子,便是面上不涂脂抹粉,就已经灵动美丽得让人瞧见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闺女长相出众,陶氏自然满心欢喜自豪,难得捏捏她的嫩颊夸赞一句。 姜小娥让娘夸得面红,可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受人赞美,面上让娘别说,实际心里又是甜滋滋地冒着蜜水儿。 待娘与妹妹收拾妥当出来时,姜岩早在堂屋中等候许久,他在旁处兴许没这耐心,但对着娘与妹妹向来都是宽容的很,当下也没有责怪,开口就道:“可都妥当了?妥当了便走罢。” 陶氏笑着点头,眼睛却一下瞧见他身上着的半新不旧的袍子,面上一瞬便有些不悦:“不是给你做了两身新衣吗?怎地没换上?”虽说眼下这一身看着也好,凭儿子的样貌气度并不会受其影响,但既然有新衣,何不就穿了新衣来?也好更体面一些。 姜岩道:“娘,既去的姨母家中,便不需这般讲究,眼下若是要去,便该动身了。”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陶氏无奈得很,知道说不动他,拉上闺女便往外走。 姜小娥见娘这般不悦,少不得又要边走边小声儿开解她:“娘生的儿子还会在乎新衣旧衣?只管往那一站,旁人就要咋舌,天底下竟有这等英武的男子!谁人都想生一个,待会儿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陶氏让她说得一乐,倒也没再摆脸色。 见娘乐了,姜小娥才去看一旁的哥哥,姜岩则拍拍她的脑袋,警告她好好走路。 姜小娥撅了撅嘴,怨哥哥不给面子,后也就没再多言。 不久后来至钟家,因着时辰尚早,家中倒还清净。陶姨母让丫头接过礼,后才笑道:“姐姐能来就已经极好,竟还带了礼来,实在是客气。”招待几人坐下后,便使唤丫头上茶来。 陶氏接过茶,道:“也不是什么好物,只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年代兴许是有些久远。远哥儿是个读书人,就让他拿去把玩使用,总好过搁在家中闲放着。” 陶姨母听得一惊,张嘴就道:“既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那可不见得是俗物,可见姐姐是有心了。” 她家里再是富裕,可祖上皆是从商,从来没一个为过官的,不敢妄想出过进士,便是连个秀才都没有过。 但姐姐家中却又不同,现今瞧着虽没她体面,可祖上那是正正经经的出过进士为过官,数百年的书香后裔传承下来,家中定是有着不少的宝贝好物,这也是她一介商贾之后,最缺欠之物。 “我家岩儿暂时用不着,总要给了需要的去用,谈不上什么有心不有心,远哥儿要喜欢,下回让嫃儿再带来就是。”她说这话时,心里还藏着怨,怨儿子不听话,不肯早日收心重新念书。 陶姨母自然也知道一点,便没再多谈此事,转话道:“嫃丫头今日这般一打扮,倒比原先更美上几分,真真是个俏丽的小娘子。” 屋里众人皆朝她看去。 姜小娥被瞧得脸蛋一红,推一下一直拿她打趣儿的阿葭,站起身就要说话时,不想却看见正朝堂屋走来的表哥。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袍,愈发衬得他丰神俊逸,举止高雅,姜小娥只看一眼,便羞得移开了视线。 陶姨母声音不轻,加之钟远耳力极好,因此娘的那句夸赞,他亦是听入耳中。进屋朝着长辈见过礼后,才依次对着表兄、表妹见礼。 与他见礼时,姜小娥都没敢看他一眼,只一味低着脑袋,福了福身子,轻声喊他表哥。 钟远心口微酥,鼻端还有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过一会儿,才笑道:“方才老远便听母亲赞嫃儿美,现下一瞧,倒真如此。” 他话一落,陶姨母与陶氏皆笑了。钟葭亦在笑,还不停朝她眨眼睛,姜小娥则羞得不行,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姨母那都是在逗我,表哥就别打趣儿我了。”话罢,也不等他回话,就先坐了回去。 知她人娇易羞,钟远也就没再逗她。 目光在她含羞欲滴的粉面上停留片刻,并未多做停留,坐不到一刻钟,便邀请表兄与他同去。今日前来贺寿的多是他的同窗与好友,少有长辈会来,因此陶姨母也不需去到门前相迎,只管将宴席办妥,放他一众儿郎去乐即好。 见儿子与外甥一道离开,陶姨母方又笑说:“一年里远儿都难笑一回,今日还是沾了嫃丫头的光,竟让我瞧见他笑一回,不光如此,竟还能说笑,实是少见的罕事。” 姜小娥本已渐渐恢复过来,不意姨母再次打趣儿起她来,这话说的竟比方才还要羞人。她一张小脸蓦地一下就又是一红,还未张口说话,边上的钟葭就已乐道:“娘才知道,大哥待她可亲了,比待我这个亲妹子还亲。若不是见她姓姜,我都当她是大哥的亲妹子,我是那表亲了。” “你……”姜小娥面上红透,紧接着心里还有些忐忑,看了一眼姨母,便忙解释道,“才没这样的事儿,姨母别听她的,她就是喜欢拿我取笑。”说着便暗暗朝钟葭使眼色,让她别再说这些不该说的。 钟葭自有分寸,凑近与她低声道:“放心,我是不会卖了你的。”说完,又是笑。 姜小娥则更为羞恼,暗暗切齿:“你再胡诌,仔细我待会撕烂你的嘴。” 钟葭眼睛一瞪,惊讶:“小兔子还学会咬人了,看我先撕了你!”话罢,作势就要去撕她。 姜小娥自不会乖乖等她撕,一偏头便避开,又见她紧追不舍,只得躲到娘身边去,靠在娘肩上暗暗拿眼剜她。见她亦瞪着自个,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陶姨母倒没想太多,看着那靠在姐姐肩头,娇嫩的仿若花骨朵儿般的外甥女,又笑:“嫃丫头是好命,在家时有岩哥儿宠着,来了姨母家又得远儿疼着,怪道咱们葭丫头要吃醋,这是换作哪个也得满身醋味,你说是不是啊?” 姜小娥心房一跳,忙将一张粉透的玉脸埋进她娘怀里,咬住唇儿娇嗔:“娘,您让姨母别再取笑我了,再说下去我就不肯待了……” 陶姨母今日心情甚好,闻言自又要笑一回,笑毕,便招来丫头问幺子可起来。一听还没起来,又把眉头一皱:“快去,把他给我拎起来,远儿今日生辰,没得一会子又让他爹爹生怒,砸了这难得的欢快气氛。” 那丫头自是应下,连忙去办。 陶氏半搂着闺女,问:“不知今日还有哪些贵客要来?” 陶姨母便答:“据闻詹先生家的太太今日要来,只兴许要晚一些子。”又道,“原本娘与阿勇亦说要来,只近两日家里请了媒人,正相看着姑娘,一时半会儿不得空,便不来了。” 这消息她也有所耳闻,阿勇年后就十四了,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故点点头,姐妹二人再说他话。 不多时,宾客陆续登门,府上愈发热闹起来。 因着满是青年小辈,不必陶姨母前去相迎,只不时受小辈们拜见,说说场面上的话。让他众人不必拘束,全当在自个家中一般,也知自己去了要搅人兴致,故只与姐姐几人在屋里用席,由他们在清和院内,快活自在。 这屋里席面刚摆上,外头便匆匆奔进一丫头:“太太,詹太太与詹姑娘来了。” 陶姨母一听,便忙派人去请,自个则理了理头面,带着闺女一道过二门去迎。这詹先生算是远儿启蒙恩师,因此十分得钟家人尊重,今日既是詹太太前来,对方作为贵客,陶姨母自然没有道理不前去相迎。 姜小娥与她娘亦是客,因此便在屋里坐着未动,伸长脖子等人进来。陶氏见了,便拍她一下:“这是什么样子,好生坐着。” 姜小娥忙缩回脖子,对着她娘小声问:“娘,您见过詹太太与詹姑娘吗?她们是何人?” 陶氏则摇头:“人是未见过,只略有耳闻,许是你远表哥恩师家的太太与闺女。” 姜小娥正是惊讶,就见不远处正朝堂屋走来的几人,那名面生的太太与姨母并肩而行,一路上皆在说笑。往后看才见着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高挑姑娘,亦在与阿葭说话,清雅如兰的面上含着笑意,正往她这处看来。 陶氏适时牵着闺女站起来,待陶姨母将人引进来,方笑着介绍:“这是家姐,这是外甥女儿。”又笑,“这便是詹太太与詹姑娘了。” 众人相互见过礼,方落座。 第32章 三十二 陶姨母吩咐丫头新上了点心茶水进来。 詹太太坐下接过茶后,不及喝上一口,便笑着赔罪:“来得迟了些,钟太太莫怪啊。” “不迟不迟。”陶姨母笑说,盯一眼底下文文静静坐着的詹姑娘,又道,“一段时日未见,詹姑娘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似这等标志模样,也不知哪家的郎君才能有这福气。” 若说陶姨母心中头一个想娶的儿媳妇是庄家小姐庄明媛,那么次一个便是詹先生家里的姑娘詹娴雅了。詹娴雅人如其名,长相斯文清秀,自幼跟着詹先生读书认字,如今在这芙蕖县上颇有一些才名。 也是一十有八的年纪了,竟还没说婆家。 家中门槛不知有多少人去踏,只那詹先生一直以“不舍闺女早嫁,还欲再多留两年”为由,回绝了数门亲事。詹先生膝下子嗣单薄,至今只得这一个宝贝闺女,他又是个严以律己,老成刻板之人,断不会去做纳妾求子的行径。 时至今日,已过不惑之年,也不指望老妻老蚌怀珠,只把这心中遗憾尽数寄托在闺女身上,教她识文断字,通今博古,俨然是把个闺女充作儿子在教养。也不拘她甚个女学堂与男学堂,自小便带在眼下,放在一众学生中一道教她。 便是后来年岁渐大,男女作防,也还时常带她进入私塾,她生性文静聪慧,一众师兄弟皆喜欢她,爱与她谈古论今,说些学问上的事情。 她每回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且还不会令人觉着枯燥乏味,反让听者觉得津津有味,只怨她不肯多谈些。这也是后来县上所传“他詹家要养出个女状元”的由来。 自家远儿乃詹先生得意门生,与那詹娴雅的关系自是同门师兄妹,素日里在一道学习,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陶姨母是个聪明人,那詹先生的意思她也是偶自丈夫口中隐约得知一点,晓得是有意将闺女许给自家远儿,只读书人性傲一些,一直没好主动来提。 她虽看中了庄明媛的家世,但若单说人选,实际还是更偏向于詹娴雅。到底算是自小看到大的姑娘,知道她的脾气与性子,要比那庄明媛更为适合远儿。只眼下不急,待到明岁院试一过,再看不迟。 陶姨母恍神的功夫,那詹娴雅就已经低头扮羞,只听得詹太太笑道:“我家娴雅皮子薄,钟太太便莫打趣儿她了,还是多说说令爱,我瞧着真真是个可人疼的模样,亦不知谁能有这个福气?” 她嘴上说着令爱,实则眼睛却是盯着那另一个颜色更出众的看,暗道真真似个仙女儿下凡一般。怎么就生得这副好样貌?她亲娘也顶多算是秀丽,并不如何出众啊,真是个如花似玉般的闺女儿,也不知钟家一直没提亲,可是因着这个关系。 詹太太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见显出来,朝着她笑一笑。姜小娥正与阿葭说话,觉察有人盯着她看,当即就回望回去,便对上詹太太一张浮笑的面孔,她微微一愣,旋即回礼似的就朝她轻轻一笑。 她这一笑,詹太太心里又是一突,暗呼只怕真让自己给猜中了,这等容貌的姑娘,任是个男子,都难逃劫数。何况又是自古以来结姻最多的表兄妹关系,想来那钟门生已是被她勾住了心魂。 这般乱想一通后,她又是觉着可笑,这姑娘容貌再是惊为天人,可观那模样身板儿都是娇娇小小,一身的稚.嫩之气未脱尽,能有十三便顶了天。钟门生已经年近弱冠,便是真要聘她,也需等到她及笄。 更何况她是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想来自己方才所猜想的多半不对。即便是这般,她仍在心里下了决心,回去后还是与丈夫好好商议商议,省得夜长梦多,趁早将这亲事定下来才好。 不多时,众人便移至席位用宴,用毕后,陶姨母、陶氏、詹太太便坐在堂屋里吃茶谈天,钟葭则带着小表姐与詹娴雅到园子里消食散步,顺便掐两朵花儿拿在手上玩。 因着已经入冬,顶上便是有日头,园子里也照样有些清冷。两个小姑娘都娇嫩的很,只玩了一会儿,便叫着受不住要回房去。钟葭挽着小表姐的手,身旁则是詹娴雅,她私心里不愿再回去听娘唠叨,故此便邀她两个去自个的房里玩儿。 詹娴雅听后无可无不可,跟了她二人去。 只在她的明芙院未坐多久,詹娴雅便站起来告辞:“两位妹妹先聊着,我去趟母亲那处,一会子再来。” 钟葭亦站起来:“詹姐姐怕对路况不熟,可要丫头陪着带路?” 詹娴雅则笑着摇头:“也来了几回,倒认得一些路,便不劳烦了。” 见她执意如此,钟葭也就没再强求,送她到了院门口才回来。 她这一走,姜小娥便有许多话要问。钟葭先是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后见她实在着急,便好心地细细与她说来。待她事无巨细的说完,便已是两刻钟后,姜小娥搁下微温的茶盏,起身道:“也坐了这许久,咱们也过去吧。” 钟葭本来不愿,可一想家里还有客在,只好一道又过去。 小姐妹二人行在道上,就见那清和院的院门上丫头子鱼贯而出,观模样竟是刚刚撤席。钟葭觉着无趣儿,便喊住一个问话:“你们大爷院里可热闹?竟是刚撤席面,吃了这许久?” 那丫头年纪不大,左右一看才小声回话:“吃酒呢,好几个东倒西歪的,现下又张罗着要起诗社。”又面显急色,“姑娘若是没事吩咐,奴婢便先去了,一会子还有的忙呢。” 钟葭忙让她走,心里不禁就痒痒起来,笑瞅着小表姐道:“阿嫃,你可想进去看看?” 姜小娥面一红,支吾:“那里面全是男人,咱们不好进去的……”她便是有些想去,可男女之防还是知晓的,里头可不光有表哥在,还有大堆面儿都没见过的男人呢! 钟葭则笑,继续撺掇她:“不怕,我是谁,我是他亲妹子,你也是他妹子。我带你往后门儿走,那婆子最是心软,说两句就能放咱们进去了。你真不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可听说了,那诗社好玩儿的紧。” “这……这般不妥吧……”姜小娥让她说的意动不止,过一会子又扭捏道,“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好了,不被人瞧见,我就去……” 小样儿,还是想去的嘛。钟葭眼珠子一转儿,立刻道:“这算什么,你只管跟我走,准保叫人发现不了。” 到了这份儿上,姜小娥又犹豫了,她到底没行过这等不合礼数之事,人还没进去,心里就已经担忧不安起来。 钟葭哪里管她,半抱半拉着把她往后门儿带去。 二人轻而易举地入了清和院后门儿,因着今日院子里客人极多,下人们忙里忙外的,一时倒也没察觉这俩小姑奶奶进来。 等到她二人悉悉索索沿着竹林找到出口时,耳边传来的那一阵阵郎笑声便听得愈发清楚,姜小娥一颗心就差跳出来了,跟着钟家猫身藏在竹林里,透过竹子缝隙望去,便见那不远处竟有处空地儿。 空地儿上正摆着几张高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边上又设着椅子与椅几,几上满是瓜果茶点。那一众面生男子皆坐在椅上,当中却有一个女子手拿宣纸,唇齿张合,观模样俨然是在念诗,念她自个作出来的诗。 钟葭亦是瞧见,她眸子一眯,心道:还当她真是去了娘那处,没成想竟跑到男人堆里来。啧啧,便是素日里在一处学习,可这会子在外人家中,怎地还这般肆意,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这般刚想完,边上的小表姐就已经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阿葭,詹姑娘怎地在这?” 不等对方回话,她就已经暗暗咬住了唇瓣,瞪大眼睛看着那不远处一身月白绸袍,在一众人中显得尤为英俊脱俗的男子,心口忽地就有些闷涩之感,难受的紧。 钟葭没有回话,因她正要回时,那处就传来一道冷斥声:“是谁藏在林中?还不快出来。” 两个小姑娘一齐吓得身子发抖,面儿一瞬吓得雪白,姜小娥已经僵住动弹不得。钟葭到底胆量比她要肥,捉住她的手就要拉她跑时,不想脚下太急,竹林里小道坎坷且多碎石,一个不慎就害的小表姐脚下一绊跌倒在地。 唬地钟葭一声惊呼,更是将人引了过来,她一蹲下后又是悔恨不已。 在场的众人都噤声,钟远略一皱眉,歉意道:“待我过去看看,失陪一会儿。” 除了詹娴雅,一众人也没放在心上,不多时,就又热闹起来。 钟远入了林中,尚未走得两步,就看见自家那两个小丫头,他先是微愣,随后几步近前。一见二人当下的境况,不免就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二人是如何进来的?” 钟葭平日里便畏惧他,何况眼下还做了错事,更是惧他,磕磕巴巴回道:“我与阿嫃走迷了路,并不是有意前来打搅大哥的,大哥莫要见气,也千万别去与娘说……” 钟远嘴上虽问的妹妹,但眼睛自方才一开始便一直盯在表妹身上,见她小脸就快埋进胸里去了,人还坐在地上,一时就问:“嫃儿这是怎地了?竟坐在地上。” 问这话时,可要比问她时缓和不少,钟葭心里愤愤,面上却不敢显。 姜小娥没有理他,照样将脸埋于胸上,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远刚想伸手扶她,就见妹妹一直在旁盯着,便又冷下声道:“阿葭去旁候着,待大哥先教训完嫃儿,稍后就轮到你。” 钟葭根本不信,走两步便回头一次,直到快出了林子,便躲到暗处悄悄盯着二人看。 钟远这时方伸手握住她的细胳膊扶她起来,姜小娥连挣了两下,实在挣不开了才让他将自个扶起来。只还不肯抬头,垂着小脸默默淌泪。 钟远见她肩头耸动,便猜她定是在哭,只不明为何哭,一连低声唤她,皆不肯搭理自己。 他有些心急,便强行抬起她的下巴,下一刻便对上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偏她半点不哭出声来,莹白小巧的贝齿紧紧咬住红嫩的嘴唇,半垂着眼帘静静落泪,模样愈发显得楚楚动人,惹人生怜。 钟远瞧得心口一抽,忙再缓了声问:“嫃儿这是出了何事?跟表哥说,表哥给你做主。” “表哥……表哥说要教训我……”细细的声音响起,话里满是哭腔,等又滚下两串泪珠,她又颤声道,“表哥要怎样教训我,打我骂我都可,就只别声张出去。求……求表哥了……” 钟远这才明白,心下好笑,面上却照旧不改色:“嫃儿仍如小时一般胆小,莫怕,方才不过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 姜小娥一噎,抬起泪眼望他:“……表哥,表哥说的可是真的?”害得她哭一场,真是可恨! 正欲回她,便有人喊:“致远,是出了何事?怎地去这样久?” 是一道女声,显然是那詹娴雅无疑。致远,她居然喊得这样亲热,姜小娥心里酸酸的,眼眶里似又要落泪。只这时她顾不了其他,更多的还是惊慌,生怕对方会看见她,急着就要跑时,胳膊就又一次被表哥握住。 她愣愣抬起脸,满目惊惶地看着他。 钟远则拍拍她的小脑袋,低声安抚:“莫怕,她是不会进来的。”话毕,便略拔高音道,“无事,不知哪处跑来两只小猫儿,在林子里追逐打闹,暂时失陪一阵,稍后便回。” 他既这般说辞,詹娴雅也不好多问,遂应下。 竹林里不宜多留,钟远便欲带她去到别处。只刚走了两步,身畔的小人儿便往一旁栽,钟远瞧得心惊,忙一把将她扶住。 她一脚踩进了小坑里,人差点栽倒不说,竟连绣鞋都掉了,穿着雪白素袜嫩生生的玉足一下就踩在了碎石上,姜小娥痛呼一声,眼眶里不禁又蓄起泪来。 “莫动。”钟远眉头紧拧,蹲下.身子将她穿着白袜的玉足取出来,亲自帮她套上绣花小鞋,待再起身时,便拦腰将她抱起。 姜小娥猝不及防,吓得连疼都忘了,怔怔看着他。 躲在暗处偷看的钟葭,亦是惊得张大嘴巴,震惊不已。眼睁睁看着大哥将小表姐抱起,穿过竹林旁的月洞门,步上一条绿荫小径,直接通往他的卧房。 第33章 三十三 此刻的清和院内,大多数奴仆皆在忙进忙出,钟远择的这条小径,基本无人。他较为轻易地避开眼目,紧了紧臂上搂的约素小腰,几个阔步便来至门前,抬脚一踹,闪身进去后立即就合上了房门。 姜小娥只觉面上扑来一阵凉风,刚打了个哆嗦,耳边就又传来“砰”地一声,吓得她眼睫一颤,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带着哭腔道:“表哥,你快放我下来,这是哪里?阿葭呢?我要去寻阿葭……” 钟远长久未出声,只手上将她抱得更紧,就这般挺立于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他不说话,姜小娥就更是不安。 小手上攥着他的衣襟,慢慢抬起头来,二人挨得这般近,她方发觉他今日面上竟有些不自然的淡红,身上亦有着淡淡的酒味。她心里一个“咯噔”,忙一下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才觉他那目光时而清醒时而迷离,竟像是有些醉意一般。 她又一惊,轻声道:“表哥,你可是醉了?快放我下来,我去给你倒杯茶……” “啊——” 不等她把话说完,那方才还定定看着她的人,一个转身便将她牢牢压在了门上。 姜小娥登时又羞又怕,他就像一座大山一般,重重压在她娇小的身子上,不光腰肢像要被他折断了,便女儿家最娇羞柔软,已经长成可观弧度的地处,亦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挤压。 好疼!适才刚收起的眼泪,这时又有了涌.出来的冲动。他的胸膛宽阔结实,把她整个容纳在其中,她便是拿着粉拳使劲捶他的背,脚下胡乱踢踩他,也仍旧无法撼动他分毫。 “表哥……表哥……”她哭出来,泪珠子一颗一颗不间断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哭得眼睛鼻尖泛起粉红,比那小白兔子还要惹人生怜。 钟远觉着有些头晕,不知是后劲太过,还是鼻下不断传来的处子芳香诱他犯罪,总之他没再多作犹豫,抬起她白皙柔美沾满泪痕的小脸,不由说分就覆唇吻了上去。 姜小娥浑身震住,一动也不敢乱动,脸上的泪珠尽数被他吻干,可刚歇住一会儿,她就又是想哭。似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串串拼命地往下掉。 钟远似叹了一声,再次细致而温柔地慢慢吻干。但见她瓜子小脸雪白,鼻尖微红,小扇子似的羽睫紧紧覆着,黛眉微蹙,神态似是惊惶不安。 恐将她吓住,他便于她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臂上将她柳腰箍得更紧,凑近她白.嫩耳.垂边低声道:“莫怕,表哥绝不会伤了嫃儿。” 她羽睫儿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经泪水洗过愈发显得湿漉水润,如同麋鹿般楚楚可怜的杏眸。咬一咬微白的红唇儿,杏眼一眨差点就又要哭出来:“可……可表哥欺负我……” 钟远自然知晓自己这般行为不妥,但眼下房里只有他二人,满心疼爱的娇人儿就在怀里,要他不为所动,实在是太难。眼下她越这般楚楚模样,便越使得他心生冲动,只恨不得将那红嫩嫩的小嘴,牢牢封住,细细品尝。 事实上,他真这般做了。因此姜小娥没有得到回话,她整个身子被他抱高,腰间的手臂仍旧将她圈得死紧,脚下已经悬空,额头抵到了他的下颚处。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那股清冽中夹杂着淡淡酒味的薄唇,就已是覆了上来。 二人悬殊太大,她哪里能是他的对手,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得逞,直至餍足。待到姜小娥双脚着地时,整个人都还是呆呆的,眼圈儿要红不红,想哭却又极力忍着,要挣扎时才觉四肢无力,竟是软倒在他宽阔的怀里。 钟远将这柳条一般柔软的身子牢牢圈在怀里,手上抚着她的头发,心里却是极其的复杂难言。他现下一则满心潮涌澎湃,二则又心虚有愧,当真是苦乐皆有。 静拥她许久,他忽地开口:“表哥会对你负责。”却见她白着小脸靠在自己胸前,灵动妙目紧紧阖住,腮上湿.润,竟又是在淌泪。暗道定是自己将她吓到,遂抬手替她擦泪,“莫哭,待嫃儿一成.人,表哥便娶你。” 姜小娥不肯听,哭着打下他的手,钟远再次为她擦泪,她再打下。如此三番五次来个十多回,她忽地就不打了,反是改作去咬,捉住他一只手送到口边,张口便咬上去。边哭边咬,还一直拿眼睛瞪他,眸子里满是委屈与生气。 钟远皱着眉头,任她咬,不曾吭过一声。另一只手却照旧将她搂得紧死,好似生怕她能一下跑掉不见一般,不敢松手。 口里传来腥甜滋味,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忙将紧紧.咬住肉的贝齿松开,慢慢低下头去看。 就见那白皙修长,不肥不瘦恰好适中,一看就知是个满身书卷味的读书人矜贵的手,手掌连着大拇指那块肉最多的地方,正赫然显出一圈牙印。那圈牙印不大,瞧着甚为可爱娇小,但那牙印却咬得极深,深到将皮肉咬破,慢慢渗出了血。 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拼命用手指去擦,可刚擦掉血迹,那处就立马又渗出新鲜的来。姜小娥不敢抬头,她几乎将整张小脸都埋在他的手心,见他曲了曲手指,只当他是疼得厉害,一时早忘了方才受他欺负,满心都是自己将他咬出了血。 一面擦一面又是哭出来,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他受了伤的手上,等同于雪上加霜。 钟远眉头皱得更深,最后实在见不得她哭,便又一次地为她擦泪。 她这回没有打开他的手,闭着眼睛乖乖让他擦,等到替她擦泪的手离开时,她方慢慢睁开眼睛。捧起他渗血的手,盯了几眼后,才抿了抿唇:“表哥……” “无事。”知她心地单纯善良,眼下定是觉着歉疚,钟远便温声安抚道,“表哥本就有错,理当受罚。嫃儿若还没咬够,再咬这只手便是。”说罢,便将另外一只手送到她唇边。 姜小娥却把面一偏,不自在地道:“咬手根本就不解恨……” 钟远扬眉:“那咬哪处才解恨?嫃儿只管说,只要表哥有的,都让给你咬。” “我要……”她倒是真的天真,不经三思,脱口就道,“我要将表哥全身咬破,血肉模糊的,方能解恨。” 钟远心下好笑,但又见她目光无邪地看着自己,一时又是暗中羞愧。心道自己可是误入了歧途,怎地今日总思想些歪门邪道,实在是枉读圣贤之书。 在她拿眼睛瞪他的时候,他复又将她抱起,径直往寝屋而去。 姜小娥惊叫:“表哥,你要对我做甚!” 钟远示意她噤声,轻轻将她放到榻上后,便蹲下.身子为她脱掉绣花小鞋,后直起身来,方将她放倒于榻上。低声道:“嫃儿莫怕,先歇歇养好精神,稍后表哥便带你离开。”话毕,不容她反抗拒绝,拉过锦被便轻轻覆在她身上。 随后又道:“表哥去去就来。” 姜小娥只当他是要走,心里便大松一口气,待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她便一下自榻上爬起来。 正轻手轻脚地穿鞋,不想眼前就多出一双精致的弹墨靴子,她心房一跳,抬头就见那人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帕子时,才知他不是要走,而是去拧帕子。 钟远看着僵住手脚的她,倒没多言,反是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替她擦着哭花的小脸。姜小娥闭着眼睛,任他擦,方才哭了那许久,面上早也难受的紧,现下擦擦,也好。 钟远不光替她擦了小脸,便两只软嫩的小手也一并擦干净。擦好后,便又将她放倒覆上锦被,这回未再离开,而是在榻沿坐下。 姜小娥根本歇不下去,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般直直盯着他看,唯恐他要趁自己不备时,欺负自己。她就这般如挺尸一样躺了片刻后,便又慢慢爬起来,闷不吭声地坐在床头。 今日之事带给她的惊骇实在太大,她万万没有想过表哥会欺负自己,且还放言说要娶她。她垂了脑袋,抱膝安静坐着,现下脑袋里如同浆糊一般,扯也扯不清楚。 扪心自问,她对表哥是有爱慕之意,只……再是如此,她也万万没想过会出今日这事,自己竟让他欺负了…… 想到这里,她又是想哭。表哥不光抱了她的身子,还亲了她的脸,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姜小娥咬唇,眸子里慢慢又蓄起水光,自己的清白被他夺了,日后他要不能守诺娶自己,那该怎么办才好? “表哥,你真的会娶我吗?”她抬起泪眼,有些发懵地望着他。 钟远这时方觉后悔,后悔自己自制力不够坚定,竟提前碰了她,害得她不安惶恐。 只小丫头这般问,他方在心里松一口气,暗道便是不出今日这事,这小丫头他也是要定了。当下就将人带进怀中,深深吻着她的发顶,正色道:“表哥会尽快上姨母家求娶嫃儿,嫃儿可愿嫁与表哥?” 姜小娥还未自受他欺负一事里走出来,她心里一是恼他不规矩,有些恨他。二则又有些管不住自个的心,听他道要娶自己,心里竟还生出点欢欣。一时羞惭得脸也烫,心也慌,实在不知该怎么回话。 钟远却只道她还年小,不通事。遂将怀里的小身子搂得更紧些,暗付自己方才所言实在多余,便是这小东西当真不愿,他也决不会放手。她就该是他的,不论她愿与不愿。 第34章 三十四 呆呆地在他胸膛靠了许久,姜小娥方面红耳赤地推开他,低眉咬唇:“表哥,我要去寻阿葭……” 小丫头方才哭了那许久,现下眼睛有些红肿不说,便娇甜的嗓音也让哭哑一些。钟远心下再次后悔,去到桌前倒了杯茶来,近前要喂她喝下:“来,喝两口茶。” 姜小娥确实口渴,伸手正要去接,怎料那茶盏就已经被他送至唇边,显然是准备亲自喂她喝下。她垂眸看了眼还在微微荡漾的茶水,一下就又想起他对自己行的那些坏事,心下便委屈,偏开头不喝。 “听话,莫要伤了嗓子。”把那小脸掰过来,茶盏碰到她红嫩的嘴唇上,只好又道,“把这茶喝了,喝完表哥便带你去寻阿葭。” “真的?”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是怕他还不肯放自己走。 钟远点头:“早喝完早去寻。” 姜小娥这才信他,小手虚捧着茶盏,微微张开红唇,小口喝了下去。 离开竹苑将近小半个时辰,里头还有不少同窗好友皆在等他回去,不仅如此,便是只为了小丫头与他自己,此地也不该久留。故他未再犹豫,带了她离开。 姜小娥再见到钟葭时,她正蹲在竹林底下玩蚂蚁。表哥就行在她前边两步,她刚偏了头去看,那钟葭便已经撂开手里拿的枯竹叶子,两步冲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将她好一通打量。 “你……你都跟我大哥做了些甚?”又见她眼圈微红,双唇娇红欲滴,心下便愈发狐疑,“你,你可是让我大哥亲了嘴儿?” 姜小娥本就心虚,让她这般一问,面上一瞬便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羞愤地要推开她:“你、你别瞎说,没有的事……”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脸红成什么样子?”钟葭指着她笑,原只是试探地问问,可这会子一瞧她偏过脸去,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知?只大哥能那样待小表姐,却是让她觉着心惊。 “阿葭。”正欲再开口,不想却让大哥一道微冷的声音给打断,“也进来这许久,你二人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钟葭连忙把唇一咬,咽回要说的话。上前拉起小表姐的手,便是告辞:“那我先带阿嫃去了。” 钟远正颔首,再去看那小丫头时,便见她把脸埋得低低,一手让阿葭牵着,一手则紧紧揪住裙子,肩头微颤,也不知是气成这般,还是又在啜泣。 钟远心下不忍且不放心,故让阿葭退几步先候在一旁,自己则两步走近她身边,低声道:“嫃儿莫忧,明日表哥便向父亲道明心愿,会尽快上门提亲,到时嫃儿只要点头即可。” 姜小娥侧过身子,扯着小手帕,咬唇嘟囔:“我不点头……” 钟远是十分了解她的,且她人小,最是不韵世事、天真单纯。如何不知她是在说气话,只此地不宜多话,他也就没再多言,伸手摘下他自出生以来便一直不离身的一枚精致小巧的玉佩,塞入她手心:“快些回去,万不要再哭,把眼睛哭坏便不值当。” 姜小娥抿抿唇,将手心里温润的玉佩攥紧一些,歪头瞪了他一眼,便跑开去牵阿葭的手,二人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钟远在原地静立许久,直到再瞧不见两个小丫头的身影时,方慢慢往那竹苑的亭子走。众人等他许久,少不得要问他去了哪里,钟远只歉道:“方才家母有事传唤,让诸位久候,实在是招待不周,万望谅解。” 话罢,便以茶代酒,向众人赔了罪。 众人哪里会怪他,只见他以茶代酒,难免要心有不满,起哄着要他再饮三杯酒水,方才谅解他。 不比男儿家心思粗糙,让他三两句话便给糊弄过去,詹娴雅心下却觉十分有疑。方才她总觉那林中隐隐传来女声,几次忍不住想要进去看时,都碍于自己是客多有不便,才一直坐在此处干着急。 回神后见他正被众人逼着灌酒,当下只好抛开疑问,近前阻道:“致远酒量素来就差,你们偏还灌他,我来吧。”说着,伸手要去夺酒杯。 众人一愣,下一刻便爆出笑来。 当中有一人最是油嘴滑舌,立马佯作委屈道:“师姐就是偏心,怎地方才见师弟受罚时不曾替师弟来挡酒,这会子一轮到钟师兄身上,你就出来。”又哼哼,“在学里你便如此,今日钟师兄生辰,大伙儿好容易逮着机会能整他,你就又出来护他。我看你不光是偏心,还扫了大家的兴!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众人哪里顾及得那样周全,立刻就跟着他起哄,七嘴八舌的都说她不光偏心,还扫兴! 詹娴雅脸色微变,钟远便淡笑着解围:“娴雅是姑娘,师兄怎忍心让你来挡酒,不过两三杯清酒,并无大碍。”话罢,便接连饮下三杯。 众人见他干脆利落,也就没再难为他。詹娴雅受了气,便不欲再久留,就要负气告辞时,不意晃眼竟见他手上有圈牙印,且还隐隐发着红,不难想象定是先前渗出过血。 她面色有疑,当即就道:“致远这手是怎地了?方才走前可没有……” 她这一问,众人便都凑过来看,皆是吃惊:“对呀!这是叫哪个小.美人给咬的?瞧这娇小的一圈,牙口不错啊!” 这说话之人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个,名叫李睦,在一众学生中性情最为浪荡,很不得学里先生喜欢,钟远亦与他交情不深。只今日来此的皆是同窗,他便心中不喜他,也不好独拒了他一人。 詹娴雅一听,脸都要绿了。 钟远却是略一皱眉,随后道:“李兄切莫说笑,不过是让小猫儿给挠了两爪。”说着,眼神不禁就柔和起来,“看来还需加以调.教。” 那不识相的李睦还待说,边上素与钟远交好的秦玉衡便已经笑道:“好了好了,什么美人儿猫儿,咱们还是请钟大才子作诗一首,方为正经。”话落,不等众人应答,便把笔送至他手边。 钟远接下笔,略迟片刻,便运起笔来。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便搁下笔。 众人纷纷凑近前看:“好!不愧是咱们县上的第一才子,这诗作的好!改明儿送到先生跟前让他念念,定又要琢磨好一番,误了寝食!”说完便笑,先生总爱如此。 钟远作谦道:“谬赞谬赞,随性而作,当不起诸位夸赞。” 众人则又道他谦虚,定要给了先生去看才成。 钟远淡笑以对,去到一旁刚倒了杯茶喝下,身后便传来詹娴雅有意压低的声音:“致远,你这手是怎地回事?”学里唤他师兄的人实在太多,她不爱与旁人一样,因此只唤他的字。 钟远皱眉,将茶盏搁下,转身的功夫才慢慢舒展开眉头,对着她淡淡重复:“方才让小猫儿给挠的两爪,已经无事。” 詹娴雅仍不信:“怎么瞧着并不像猫儿的爪印?倒像是人的牙印子……” 钟远有些不悦,开口道:“娴雅来前可与师母打过招呼?若是不曾,还是快些过去为好,莫让师母无故担忧。” 詹娴雅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问得不该,当下虽觉着有些难堪,可也知不好再久留,不及与众人告辞,便匆匆道一句:“我去了。”头也不回地便离开。 见她走远,钟远方在心里将门房处的几个记下一笔,暗付嫃儿与阿葭是自家人,可随意进出。但这詹娴雅,虽是他的师妹,却到底是个外人,怎好贸贸然不经通传就将人放进来,看来定又是得了什么闲言碎语,不敢得罪她罢了。 他心里刚这般一作想,那秦玉衡便在喊他,当下只好暂时抛开,过去不提。 这厢姜小娥与钟葭出了清和院,小表姐一路上越是不吭声,钟葭便越是来劲,急忙忙将她拖到一旁暗处,又问她:“快说说,你都跟我大哥做了些甚?” “你……你怎地又问?”姜小娥左右一看,恼道,“没完没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咱们可还在外头呢。我看你是只管顾着嘴上痛快,半点都不顾及我了。” “你甭给我避重就轻,还不快说。”钟葭可不上她的当,转一转眼珠子,坏笑起来,“你要不说也可以,等一会儿我问问娘去。就问大哥为何要抱起我的小表姐,且还是往他的寝屋方向走,一去就去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期间到底都在做甚?” “你!不要……”姜小娥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扯住她的袖子,求她,“求你别问姨母,我方才不过是脚崴了,表哥才抱我的。至于你问我们都做了何事,实在是你想多了,你便不信我,也该信表哥,他那样的为人能对我做甚?”面上说的坚定,心里却是虚的。 钟葭这才敛起些许笑意:“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哥真没亲你的嘴儿?若是没亲,怎地会有一些发肿?方才走前可不是这般……”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姜小娥气地拔高音调,故意冷下小脸,“埋汰我可是你的乐趣?要真是如此,你说是就是,我决不辩驳。” “好好好,我信,我信你成了吧!”见向来娇弱的小表姐,忽地发起脾气来,钟葭倒有些受惊,连忙不敢再多提,“好了,也出来这许久,咱们进去吧,再耽搁下去,不定姨母就要各处寻你了。” 姜小娥心里松一口气,软了声音:“嗯,只一概别提咱们去表哥院里的事,可好?” “好。”钟葭爽快一应,却不免又多看她两眼,仍旧有些怀疑。 姜小娥自然感觉得出,只她不准备再解释了,越解释她越要怀疑,你若不当做一回事,没准儿她就能忘了也未可知。 陶氏确实心挂闺女,见她一进来,便招手唤她近前,搂在怀里问她:“都去了哪处玩?竟去得这般久时辰,冻着了吧?手上这样凉。” 她二人方才还在路上时,便相互对好了口风,现下娘一问她,姜小娥自是有话回。陶氏听后,才略为放心,又道:“码头上出了点事,你哥哥提早离开了,不久前过来告辞时,还问过你。” 姜小娥轻轻“噢”了一声,才算想通一点。想表哥敢在林子里就将她抱起来,便是瞧中了哥哥不在,若是哥哥还在,想他必要忌惮两分的。当真是可恨了点。 陶姨母亦是问了钟葭几句,钟葭皆顺着小表姐的话答了。陶姨母不疑有他,片刻后又问:“记得詹姑娘是与你二人一道出去的,怎地现下没进来,哪里去了?” 钟葭撇撇嘴,不得不帮她掩护:“方才在房里坐了许久,詹姐姐道是想到外头走走,我与阿嫃畏寒,便没陪她,现下该是往这处来了。” 陶姨母正点头,那詹娴雅便已经款步进来。 詹太太少不得责备她两句:“这是去了哪里?怎地没与钟姑娘姜姑娘在一处?” 詹娴雅却只当这二人是走明芙院过来的,并不知她的行迹,因此自然而然地回道:“就在园子里略逛了逛,方才想回去寻她们的,只半道上让丫头好意截住,知道她二人过来了,这才一个人来。” 陶姨母适时开口道:“这算个什么大事儿,也值当詹太太这般严厉。”又笑,“好孩子快坐下,别让你娘说的拘谨了,赶紧吃些点心缓缓。” 詹太太本就是做做样子,闻言便道:“坐下歇歇吧,时辰不早了,稍后也该回去了。” 陶姨母听了少不得要开口挽留:“瞧着日头还早得很,詹太太何不多坐坐,咱们几个也好再说笑说笑。” 詹太太因想与她结成亲家,故待她态度极好:“左右住的近,日后总还有机会再来。今日来前,家里那个便在闹头疼,这会子也不知缓没缓过来,我这心里放心不下,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陶姨母一听,不免微敛起笑意,问候了两声,也就没好再挽留。 待到詹太太与詹姑娘离开,陶氏眼看时辰不早,便也自妹妹家中告辞出来。彼时,钟远的同窗大半也是离开,他便在门前立了片刻,转身就见姨母与嫃儿在往这处来。 当下就上前两步,见过礼道:“姨母且慢些,外甥这便着人去套车。” “不必了。”陶氏笑着拒绝,“两步路便到了,哪里还需费那个功夫,远哥儿去歇着吧,也是忙碌了这一整日。” 钟远则又道:“那便由外甥再送一程。” 陶氏还待拒绝,可见他神情认真,话到了嘴边却又及时改了口:“也好,劳烦远哥儿了。” 钟远自是要道不敢,护送着她二人回家。 姜小娥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待到了家门口时,陶氏方教她:“还不跟你表哥说声谢,一路送了咱们回来。”话一说完,又似想起来什么,微恼道,“竟连口茶都忘了招待你,远哥儿要不忙的话,便进来喝杯茶再走如何?” 姜小娥心房一跳,微微低了头,没说话。 陶氏只觉闺女今日不讨喜,皱眉道:“愣着做甚?还不把你表哥请进去。” 姜小娥不情愿地抬起头,抿了抿唇刚要说话,钟远便抢先道:“待下回吧,今日家里还有事需忙,姨母与嫃儿便进去吧,外甥便告辞了。” 走前又看一眼小丫头,却见她轻咬红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钟远心下便一叹,暗道只怕短时间之内,这小丫头是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陶氏看着外甥走远,方进去合上院门,忍不住责备闺女:“你今日这是怎地了?甩脸子给谁看?” 姜小娥此时是面上身上看不出异样,但脑袋与心里都是迷糊懵懂,她本就有些委屈,娘又凶她,当即就瘪了小嘴,一路奔进寝屋,径直朝榻上扑去。脑袋埋进被子里,人倒没哭,只躲在里头晕乎乎一阵,竟睡着了。 陶氏急地跟在后头追,近前一看是这一幕,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替她褪了外衣与鞋,摆正身子覆上棉被后,方出房去忙。 这厢钟家。 钟远归家后,并未急着去寻父亲,还是晚间钟老爷办好事归家,方派下人过来请他。 白日里他不在家,便没能替儿子过生,这时候归家了,便让陶姨母吩咐厨房,很是做出一席好宴,父子二人单独在一间房里用宴。 陶姨母知自己丈夫那臭脾气,也没想过留下来,见一切妥帖了,便嘱咐两句少喝些,告辞出来。 钟老爷是商人,时常需要应酬,因此那酒量自是练得极好。几杯下肚,那面上都不红一下,反是见儿子脸颊微红,急忙伸手止住他:“你跟爹可不一样,你乃读书人,还是少喝为妙,过过嘴儿就成。” 钟远顺势搁下酒盏,房里也无丫头伺候,故他便不时为父亲布菜。 钟老爷自来器重长子,眼下又见他这般孝顺,心里便愈发欣慰。笑眯眯道:“远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都跟爹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要你开口,爹就给你去聘。” 钟远原计划着明后日再与父亲道明心愿,不意眼下父亲竟主动提起,此乃难得的良机,万不该错过。故他不作犹豫,当即便道:“父亲此话当真?倘若是真的,那儿子便说。” “嗯?”钟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挑眉笑道,“依远儿这话的意思,那是心中已有心仪的姑娘?你且说出来听听,只要不是太差,爹都依你。” 钟远这时方道:“人是父亲极熟悉的,亦是看着她长大,便是姨母家的嫃儿。” “你说甚!”钟老爷有些震惊,细想想又觉着顺理成章,他道,“这嫃丫头才多大,还不足十四,你要真聘下她,少说还需再等个三两年!且你姨母与表兄皆疼她,只怕舍不得早嫁她,没准儿还要留得更久些!” “只要能娶她,等几年都不算大事。”钟远道,“人已经告诉与父亲,父亲方才之话可还作数?” 钟老爷一愣,旋即乐道:“你这个小子,何时看上的嫃丫头?可别是光看上了人家模样生得美貌,实际心里并不如何喜欢她吧?” 钟远则正色道:“父亲,儿子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容貌当然也是其中一项,但绝不仅仅只是看重容貌,当中自有情意在,还望父亲给予成全。” 钟老爷皱眉思量片刻:“此事你娘还不知情,你先别急,待与你娘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又道,“眼下美酒佳肴,此事便先放在一旁,过后再提。” 钟远心下微沉,也知不好显得过于心急,怕要适得其反。因此没再继续谈论下去,陪他用宴不提。 待到父子二人席散,钟老爷回到寝屋,让丫头服侍着洗沐一番,方舒适地自净房里走出来。却见妻子正坐在镜前梳头,他不免屏退下人,近前开口道:“你道远儿今日都与我说了些甚?” 陶姨母握住梳篦的手一顿,自镜里抬眸看他:“说了些甚?” 钟老爷便笑,在一旁铺着猩红洋毯的炕上坐下,自斟了杯茶水拿于手中,手上晃荡两下,方徐徐道出来:“他让我替他把那嫃丫头聘下来,你怎样看法?” 陶姨母心里一“咯噔”,面色微变,放下梳篦就站起身,转头问他:“老爷是如何答的?应下了?” “我道再与他娘商议商议,尚未应下来。” 钟老爷摇头,后又道:“我看那嫃丫头人虽小,模样亦是出众了些,可却难得是个乖顺懂事的。咱们远儿仪表堂堂,合该就配个美人儿。那丫头是娇弱了些,可远儿既然看上了,我看便遂了他愿,择个日子上门提亲,左右那是你亲姐姐家里,容易得多了。” 陶姨母暗暗切齿,半晌问道:“老爷先前不还有意要娶那庄小姐进门,怎地现下又改变了主意?” 她不是不喜欢嫃丫头,只她身世到底差了些,家里也没甚财富,配不配得上远儿不说,光帮衬一把远儿都是不行。那庄小姐却不一样,她父亲虽只是一县县令,但人家到底是京中之人,任期满了总要回去,只要京中有了人,日后远儿上京求学时,也好容易打点些不是。 钟老爷冷笑:“我看那庄老爷可瞧不上咱们远儿,只怕咱们终究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是早早断了念想,莫要到时叫人平白瞧了笑话。” “老爷说的可都是真的?”陶姨母犹自不信。 钟老爷不耐烦:“这还能有假,自是真的。” “那庄小姐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之人,庄老爷竟这般眼高,难不成是还想送进宫里当妃子?真真是笑话死个人。”陶姨母一想到儿子真是受人轻视,便气愤到不行,“我看老爷也别急,待远儿考取功名,咱们再替他说姑娘不迟,我还就要说个比那庄小姐好的,很要下下她家的脸面!” 钟老爷眉心一跳,有疑道:“怎地?依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瞧中那嫃丫头?她可是你娘家的外甥女,也入不了你的眼?” 陶姨母暗哼一声,面上则笑道:“瞧老爷说的,什么入不入眼的,这外甥女与儿子作比较,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更亲。我不过是想着为远儿说个适合他的姑娘,老爷需想得周全一些,远儿是咱们家的嫡长子,日后娶进门儿的姑娘便是嫡长媳,是要管理中馈与家中一切庶务的。那嫃丫头虽然乖顺懂事,但总缺少几分威严与魄力,我是怕她日后主不了事,没法在旁为远儿分忧,做不好一家主母。” 听罢,钟老爷沉默半晌,亦有两分认同,叹道:“你所道之言有理,既是这般,便再看罢。” 陶姨母见他不再坚持,心下稍松,又道:“时辰不早了,老爷早些安寝罢,此事明日再说。” 钟老爷点头,歇下不提。 不多时,耳边就传来阵阵呼噜之声,门外伺候的丫头都觉刺耳,更可况是就睡在他边上的陶姨母,自是被扰得半晌入不了眠。 依往日,她只怕是要气地赶他出去睡,只今日她本就失眠,倒没再赶他,反是穿上鞋来至窗前,暗暗叹了口气。 …… 自对嫃儿承诺之后,钟远便时刻将上门提亲一事记挂于心间。次日自学里归来,一听母亲传他过去,他当即便抛开手头之事,立即过去。 陶姨母斜倚在炕上,边上跪着捶腿的丫头,正是闭目养神之际,就听闻长子过来了。 她略坐正身子,问了几句学里的事后,方慢慢把话转到婚姻大事之上:“你父亲已经告诉娘了,嫃丫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婚事大事上你莫要过分操心,只管一心放在学业之上,好好念书,早日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此事娘会替你办妥。” 她这话说的笼统,钟远微微皱眉:“娘,俗话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儿子现今已经不小,也想快些成家随后再立业。还望娘早日替儿子将她聘下,方能使得儿子定下心来,好好为明岁的院试做准备。” “你这是何意?”陶姨母看着他道,“是在说若是娘不给你聘下嫃丫头,你这心就没法安定下来,明岁的院试便不能好好发挥,是在威胁娘?” “儿子不敢。”钟远站起身,面色淡漠,“娘误解了,儿子只是一心想着先成家后立业,绝无半点要威胁娘的意思。” 陶姨母声音软下来:“好了,你坐下。娘不过是随口问问,此事你不要心急,嫃丫头距及笄还有两年呢,便是现下替你聘了她,一时半会儿的你也不能立刻就娶她进门。总归在她及笄之前,娘定会帮你定下就是。” 钟远只觉不对,一日没将嫃儿聘下来,他就一日没法安心。深知与娘再说不下去,便告辞出来,暗想晚些时候待父亲家来,定要再与他提一回。 陶姨母见儿子一走,便把身边心腹招近前,嘱咐道:“日后但凡有远儿在的地方,你都给我叫人看紧了,别让嫃丫头再靠近他半步,听见没有?” 陶姨母的心腹是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子,只她丈夫早死,现今一直守着寡。她是陶姨母嫁进钟家后,才在一众下人中慢慢培养起来的,先是边上伺候的大丫头,后头嫁给管事来旺,底下人便一直喊她来旺家的,现今虽然守寡,但这称呼一直没敢。 陶姨母却只喊她原先当丫头时的名字,见她郑重应下,不禁又叹:“桂菊,你道我这般坚持,倒是对也不对?” 那桂菊便道:“太太是一心为着大爷好,现今他是不懂,日后总要感谢您的。” 这桂菊之所以能做上陶姨母的心腹,那便是因她懂得说话。方才太太那般问,一般的人定要以为她是心软,实际不是,她不过是想要寻个与她看法意见一般的人。 果然,陶姨母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愿他能懂得我一片苦心,日后莫要怨我才好。” “大爷那般孝顺,哪里会怨您,太太只管放宽心便成。”桂菊笑道,“依咱们大爷那等模样与才情,待到院试一过中了秀才,还不知要有多人上门说媒呢。” 陶姨母亦跟着笑:“但愿如此罢。” 第35章 三十五 待至晚间,钟远再度向父亲提起时,却见他面有无奈,与昨日随和的态度一比较,立显出异样来。 他心里不禁微微一沉。 钟老爷叹气一声,耳边还盘旋着妻子昨夜所道之良言,想要开口与他直言,却又心有不忍。恐他用情至深,一下遭受不了打击,到时要误了学业与前程。 故此斟酌半晌,钟老爷方道:“那嫃丫头也是爹看着长大的,她又与你妹妹素来亲密,若是能得那丫头做儿媳,自是甚好。只明岁朝廷举办的三年两次的院试便要开考,你娘与我皆在担忧,唯恐你让那男女之情所缠累,以至要误了学业。遂商议妥后做下一个决定……” 钟老爷略顿一下,看着他道:“何不待你明岁考中生员,再风风光光前去提亲,岂不更妙也?”钟老爷说罢,便满是自豪地笑出来,好似已经看见了日后风光的场面。 “父亲……” 钟老爷打断他:“好了好了,做父亲的还能骗自个的儿子不成?”又见他神情冷凝,钟老爷于心不忍,到底违背了妻意。私下里与他保证道,“只要你考中生员,第二日我便亲自登门为你提亲。嫃丫头是吧,为父都记在心里,喜欢就给你娶回来,只要你考中生员,我便决不食言!” 钟远却不愿再受他二老来回和稀泥一般应付敷衍于他,当下直言道:“父亲的心愿,儿子必会全力以赴地去达成。只眼下父亲需用白纸黑字立下字据,不若只怕儿子是难以安下心来。” “你就这般想要娶她?” 钟老爷默了一默,倒没为此而发怒,反是愈发觉着长子似他,与他年轻时一般的用情至深。长子既陷在里边拔不出来,那种痛与乐他皆是尝过,不忍去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当下站起来去到案前,立下字据。 钟远虽收了字据,但只要嫃儿一日没进他的门,他便一日放心不下。 钟老爷哪会看不出来,当即宽慰他道:“远儿放心就是,自小到大爹可诓过你一回?没有吧?没有你就放宽了心去。”又拍上他的肩,嘱咐,“今后可要用功念书啊,便不为了咱们钟家与你自己,也需为着嫃丫头着想着想。既然想要抱得美人归,那便要努力,进门就让她做个秀才娘子,岂不美哉?快哉?” 钟远此时方全信了,嘴角竟也慢慢现出笑意,颔首:“父亲只管放心,儿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钟老爷见他整个人一瞬间神采焕发,比方才不知精神多少,不禁就暗暗点头。 这古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有时虽为祸水妖姬,但必要的时候还是有些作用。譬如眼下,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便能使得他的长子对考取功名利禄上,愈发有了斗志与决心,很是不错。 钟老爷满意地看着长子离开,转瞬间不禁又忆起心中那早逝的伊人,登时眼前灰败。立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后,到底挨不住长夜漫漫,去了美妾房里不提。 …… 自表哥生辰那日之后,一连半月下来,姜小娥都没再见过他一回。她起先确实是不爱看见他,可日子越久,心里的委屈与生气竟也逐渐淡了下来,不时会想起那日他在自个耳边低声说过的话。 她虽当时生气地道不会点头,可心里还是知道些分寸。想着自己已经让他欺负了,那便只能嫁给他,只要他上门提亲,娘若是问她愿或不愿时,她自是要点头答应的。 只为何多日过去了,他却半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当日说的皆是骗人的谎言,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娶自己…… 眼眶里不禁就有些酸涩,颈间还挂着他送与自己的玉佩,每到夜间她都要拿出来摸一摸,脑袋里便忍不住胡乱想着日后自己嫁给他时的一幕幕场景。虽过后总能让自己面红心跳,但这心间却又有一道化不开的甜意。 她往日不知是何滋味,近两日方慢慢悟过来,只怕这就是世间常有人道的情与爱罢…… 她不知自己爱不爱他,只知道自己会不时想起他来,只一想他,心间便各种滋味升起来,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皆有…… 陶氏近来在为儿子相看姑娘,倒因此忽略了闺女的异样。一连几日那媒婆皆上门说亲,嘴上把人家姑娘夸得天花乱坠的,只恨不得各样好词儿都往人姑娘身上安,陶氏只面上听着,实际心里却不全信。 这日,送走了媒婆。眼看儿子还不到归家的时辰,陶氏不禁就把自己择下的两家姑娘的情况说与闺女听:“甭看是给你哥哥找媳妇儿,实则这姑娘不光要与他相合,还需与咱们二人融洽。你素与你哥哥亲密,你便说说你心里是怎样想的?想让你哥哥讨个怎样的嫂嫂进门?” 陶氏说之前还想着问问她的意见,只这般一道出来,竟又觉着有些好笑。小闺女一个能懂些什么?必是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全当逗逗她玩罢了。 姜小娥却当真想了一阵,正色道:“咱们家本也不富裕,只要家世上过得去就可,这个咱们也不挑。只模样一定要有中等之姿,太丑了不行,配不上哥哥,侄儿生下来也要不好看。那性子必须温柔贤惠,不可凶巴巴的讨人厌,哥哥定也不会喜欢。嗯……” 她还待再说下去,陶氏便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瞧你说的,这也要那也要的,哪里就能那样如意了。”又敛起些许笑意,“只要身世清白,品行端正,模样普通一些也无事,最紧要的是要对你哥哥真心,待你这个小姑子也得好才行。” 姜小娥点头道:“待我如何无所谓,我总要出嫁的,一定要待娘与哥哥好,不若我就不叫她进我姜家的门!” 陶氏愣一下,旋即乐道:“姑娘家家的也不知羞,这出嫁出嫁的能挂在嘴边来说?日后可别再说了。”见闺女点了头,方又道,“还是晚些时候待你哥哥家来,娘再细问问他。” 姜小娥自是点头。 只当晚人未等回来,却等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36章 三十六 送走王婆子,陶氏都还未自震惊中缓过神来。 姜小娥担忧不已,那王婆子说的话,她俱都听进了耳中,受到的惊吓不比娘小。扶着娘在椅上坐下后,才抬起微抖的手去倒了杯茶送至娘手边,低眉小声道:“娘,先喝一口茶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喝得下茶!”陶氏摆手推开,现下是满面的愁容与无奈,扶额痛声道,“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娘——”姜小娥再忍不住,一下跪到娘脚边抱着她哭道,“娘,是庄小姐,一定是庄小姐害得哥哥!一定是她……” 姜小娥泪眼模糊,怔怔地落了一会儿泪后,心下便愈发的肯定起来。往日那庄小姐就总爱问她些哥哥的事情,她当时不明白,现下却想通不少,她定是那时就已打上了哥哥的主意! “好了,快起来,把眼泪也给我收住。”陶氏叹一声气,将闺女搂进怀里,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沉声道,“你哥哥既惹上了这样的事,娘就断没有坐在家里干着急的道理,稍后娘需出门一趟,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听见没有?” “娘,别留我在家中,我要跟娘一道去……”她自己夺过帕子,胡乱擦了下眼泪后,才又伤心道,“哥哥出事,我本就满心担忧,现下娘又要一个人出门,我岂不更要在家中心惊胆战,坐立难安。娘就让我陪着去罢,我便帮不上大忙,多一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好。”陶氏只好妥协,母女二人不敢再耽误时辰,匆匆出了门。 那王婆子后来又说下不少的话,道是那众人一见破庙里头搂在一处的年轻男女,个个都脸色大变。 尤其是那庄老爷,一张脸怕要比那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当即就喝令要将岩儿拿下,还是那庄家小姐及时给拦住。解释那贼人早跑,这是救她的恩人后,僵局才有所转缓。 哪料那庄老爷犹自痛恨着,自觉闺女出了这样的事,丢尽颜面的还是他自己。因此将怒火迁怒到岩儿身上,毁谤他就是贼人,不若哪能这般凑巧,偏偏就让他给救下人来。 庄小姐便再次为岩儿解释,怕她父亲不信,更是把那几个证人拉上前作证。那几个皆是老实本分之人,自是将亲眼所见的照实说出来,皆道她家的岩儿是搭救庄小姐的好心人,那真正的贼人早已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 庄老爷无可奈何,这才一面派下数十个衙役各处堵路搜捕,一面阴沉着脸带着闺女离开。 陶氏一心记挂着儿子的去向,谁知那王婆子竟道,竟道是被带进了衙门。她当时便一个激灵,遍体生寒,不知那庄老爷要对她的岩儿做甚! …… 母女二人来至衙门,尚未近前,那守门的衙役便是一声大喝:“何人来此!” 眼下天色本就暗了下来,街道上少有行人走动,母女二人原就担惊受怕着,这时候猛一听到一声大喝,不免都吓了一跳。 姜小娥紧紧抱住娘的手臂,陶氏则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小手,随后两步上前道:“民妇姓姜,我那儿子现就在衙门里面,还望官爷行个方便,放我进去见见他。” “你儿子?”那衙役睨她二人一眼,问道,“哪个是你儿子?” 陶氏心下不由有些紧张,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回他:“今日救回庄小姐的那名年轻儿郎便是民妇的儿子,他平日里这个时辰早已归家,今日却一直没个踪影,敢问官爷一声,我那儿子可还在里头?” “你真是他老娘?”那衙役顿一下,等见陶氏点头后。便与另外几个衙役相互对个眼色,后才吊儿郎当地撂下一句,“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陶氏谢过后,便牵着闺女立在原地等候。 夜里寒气重,待那名衙役再出来时,姜小娥正轻轻打着抖。 “请吧,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抱臂看着她二人进去后,方才不吭声的几人便一下凑到一起,小声嘀咕。 “那小妞儿长得不错啊,我看比咱们老爷家的千金还要好看!” “可不就是,看着就觉乖巧温顺。” 又有一个插话道:“要能娶回家玩一玩就好了……”其余几个便笑,之后又说下不少的荤话来解闷儿。 …… 几十年来,还是头一遭进衙门,不说闺女胆小害怕,便是陶氏自个,亦觉着背脊寒凉。 那庄老爷却不在堂上坐着,反是派人将她二人领至院子里的一处角亭。陶氏远远就借灯瞧见那亭内站着的几人,除了岩儿与庄小姐外,还立着一名中年男子,看他一身官服,想来就是知县庄老爷无疑。 姜岩首先发现娘与妹妹,立刻自亭里出来,朝她二人走去。 姜小娥只一见到哥哥的面,便红着眼眶扑了上去:“哥哥,哥哥你没事吧……”一语未落,面上便滚下两串泪珠。 姜岩心疼不过,手心抚上她柔软的发丝,低声安抚:“哥哥没事,嫃儿快别哭了,眼下还在外头,边上就立着两个外人。” 姜小娥一愣,连忙止住哭,抽抽搭搭地擦掉眼泪后,才暗暗往那庄明媛身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陶氏见到儿子,自是同样的担心又激动,只她心下再是如何,面上也需克制几分。也是没忍住摁了两下眼角,近前问他:“现下到底怎么个情况?把你带进衙门,这是要做甚?” 姜岩正拧眉。 那亭内的庄老爷便已经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几人,便是大步离开。 庄明媛亦跟着出了亭子,只她并未尾随父亲一道离开,而是走近几人跟前见礼道:“给姜太太纳福。”见她母女二人对自个满是敌意,庄明媛不禁就微微红了眼眶,满面歉疚道,“姜太太打我骂我我皆认了,今日一事确实是家父不对,不该对恩人这般无礼,待我回……” “好了,你就甭再说了。” 陶氏不耐烦地打断她,若说在此之前自己尚还对她存了一丝好感,那么眼下这唯一的一丝好感也没了。看一眼她秀丽精致的脸庞,陶氏冷冷问道:“敢问庄小姐,我现下能否带走自个的儿子?今日一过后,此事可算是了结了?你们庄家可还会再次栽赃诋毁我儿!” 庄明媛满面羞愧,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来。 陶氏则不愿再与她多言,更不愿在此地多留,遂又冷声警告:“日后离我儿子远些,也万不要再害他。”话罢,也不管她什么个脸色,带着儿子闺女转身便走。 “姜太太!”庄明媛刚急着追了两步,便被一道突然传来的喝斥声给吓得顿住了手脚。 那不久前才离开了的父亲,竟不知什么时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于她的身后,大声怒斥:“孽障蠢货!还不赶快给我回来!千万仔细你的皮,待家去了等着你母亲收拾你罢!” 庄明媛面色惨白,慢慢闭上眼睛,暗道收拾就收拾罢,她决不后悔。 第37章 三十七 “你这个孽障蠢货——”庄夫人狠狠掴她一巴掌。 庄明媛痛叫一声,若不是她手上扶得快,只怕现在已经被她甩到地上去了。 庄夫人却半点不怜惜,对着她的后背又是用力一踢,生生将她踢倒在地上,方停住脚。也不顾她哭喊求饶,拎起她的衣领,便左右开弓,一连地掴她嘴巴子,显然是铁了心的要教训她。 庄明媛痛哭求饶。 庄夫人则无动于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捏着她的下巴,边掴耳光子边恶狠狠地道:“素日里我就纵容你,到头来没想却是害了你,你父亲已将那贼人拿下,已经严刑逼供出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你!娘将你养到如今,你就是这般回报娘的?” 又是重重一掌掴下去,咬牙切齿:“居然还敢用计污自己的闺誉以此来逼.迫他娶你!那小畜生就那样好了,你自打见过他一面,一颗心便拴在了他身上,你还有没有半点廉耻之心?你这自甘下.贱的本事倒是自哪处学来的!毫无廉耻之心的贱蹄子,看我今日不将你打死!” “娘!娘啊——”庄明媛痛叫,左闪右避,哭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女儿是无辜的啊……娘别打了……求求娘别再打了——” “你还无辜,你还没错!你别当娘不知你心里那点算计,无非就是不愿受我与你父亲摆布,不愿老老实实地给我听话!”庄夫人怒意半分不减,“那小畜生有什么好?你就那般死乞白赖的用计让人家娶你,你说你个千金小姐偏偏要往那粗糙下.贱的莽夫身上去贴,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样?孽障蠢货,待看你要如何收场!” “他不是莽夫他不是莽夫!他更不下.贱!娘打吧骂吧,索性将我打死算了!”自小到大,她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先还哭喊着求饶,这会子让她打得寒了心,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硬着颈项让她打,最好打死她算了!面颊上火辣刺疼,口里慢慢尝出腥甜滋味,尽管痛苦难忍,她皆忍住没再吭一声。瞪着猩红的双眼看着她,大有一种要与她死磕到底的架势。 庄夫人怒不可遏,早先那点子不忍之意也没了,怒地一脚朝她踹上去。庄明媛没忍住哀叫了一声,身子便被她踹得一个倒仰,砰地一声便直直栽在了地上。 “呜哇——”一大口腥甜涌出来,顺着嘴角流下,顷刻间就染红了地砖。 庄明媛将脸贴在沾了血的冰冷地砖上,麻木地抬起手去擦嘴角,红的,指间一颤,心口疼得她倒抽了几大口冷气,眼前忽暗忽明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一般。一时遍体生寒,自己竟被亲娘一脚踹出了血!娘你好狠的心呐…… 庄夫人此时方镇定一点,扑上去摸着她红肿的脸颊,看着那嘴角渗出的鲜血,她心里便一揪,心疼道:“明媛,明媛你没事吧明媛!” 庄明媛不想看见她,偏开脸:“娘为何不打死我?打死我算了,我死了就没人再给您二老丢脸了……”猛地一下抓住她的手,她扯了扯沾血的唇角笑起来,“我不想活了,娘打死我吧,或许我本就命该早绝。死了也好,死了便是解脱……” “你这个孽障啊!”庄夫人哀恸,面容灰败。只恨不得真的将这逆子打死了事,可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是说打死就打死,怎么也下不去手啊! 她却又道:“打死我算了……”哪料,一话未了,人便晕了过去。 庄夫人脸色大变,抱起她:“明媛,明媛你怎地了,可别吓唬娘啊,醒醒快醒醒……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大夫来啊——” 孔嬷嬷适时撞开房门冲进来,一面着了人速去请大夫,一面合力将小姐抬到了榻上,焦心地等了大夫来。 …… 庄明媛再落地时,已是几日后。经此一事,她整个人都瘦下一圈,形容显得清瘦憔悴不少。庄夫人是日日的叹气,一半是恨她不争气,自甘堕落;一半是母女连心,见她整日的萎靡不振,心内到底难受苦闷。 这日,庄夫人早起梳头。一面问过儿媳的预产期,嘱咐需将产房稳婆与一应生产时所需的早早备好。一面再次为爱女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孔嬷嬷瞧不过去,总算是开了口道:“夫人,让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依咱们小姐现今的情况,是再不好说人家了,更别提往那世间顶顶尊贵的地处送了。夫人若不愿再见小姐如同死灰槁木一般的活着,那便遂了她的意罢!” 这话也是挑着时间才能说,倘若再早两日道出来,只怕是要一触即发,当即就要惹得庄夫人恼火。只多日下来,她便是满腔怒火,也被闺女给磨搓得所剩无几了。 庄夫人叹道:“这是命啊,想我将她抚养至今,到头来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这等丑闻要传去了京中,只怕要让那前头两个进门的笑掉大牙,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儿子儿子纨绔散漫,闺女闺女自甘下.贱,我生他们是为了何呀!我倒不如一头碰死算了!”一语未落,人便已经伏镜大哭。 孔嬷嬷亦跟着红了眼圈,宽慰她:“眼下再说这些已是无用,夫人还是想想怎样善后,早日的让府里恢复安宁。” 庄夫人抹一把眼泪站起来,来到炕上坐下,只一想到闺女一再的寻死觅活,她脑门儿上的青筋就突突直跳。手上按着眉心,良久才无可奈何地叹道:“罢罢罢,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老爷任期便满,遂她意都遂她的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天南地北的我也不需再为她操心,就让她自生自灭罢。” 孔嬷嬷亦跟着叹一声,暗忖也只能如此了。 待至傍晚,庄老爷归家后,庄夫人便面若死灰地把这话说与他听…… 庄老爷与她一般,在此事上同样受尽了折磨。为着保全闺女的贞节与他苦心经营的名声,他便是千万个瞧不上那姜家儿郎,也不得不把闺女嫁了! 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要回京,此乃紧要关头之时,万不可让一个孽障,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庄老爷狠下心肠,决定明日便把姜家人请来,商议婚事。 …… 翌日,庄老爷便差人去请姜岩。 这回例外,竟不是请到衙门,而是直接请到他庄府上。 姜岩直觉没有好事,只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将他喊来竟是为着逼婚。屋内的下人尽数被屏退下去,只有他与庄老爷二人,那庄老爷见他拒绝,免不了又是一番威逼利诱。 姜岩半点不受他引诱,再次拒绝:“庄老爷,草民之所以会搭救贵千金,那是因恰巧碰见,无法视若无睹,出于人道,才将她救下。此事本就与草民无关,如今要草民娶贵千金,那是万没有可能。草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任何苟且之事,更别说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自己擅作决定。” 庄老爷心下恼火,略捋一把胡须,眯眼道:“姜公子这是瞧不上本官的闺女?难道我庄某的闺女还配不上你?” “庄老爷误会了,草民绝无这个意思。”姜岩站起身道,显然不愿再多留下去,“贵千金花容月貌,温柔娴雅,必会寻到更好的夫婿。草民粗人一个,家道贫寒,实是配不上贵千金,还望庄老爷收回此念,另择佳婿罢。” 庄老爷脸色骤变,显然是觉得他不识抬举,居然不是感恩戴德,反是不经迟疑张口就拒绝。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拒绝他的闺女,这般拂他的脸面,庄老爷由不得心下冷哼一声,走着瞧,老爷我定要让你求着来娶! 第38章 三十八 “你说甚?他居然拒绝……”庄明媛不可置信,怔怔地问,“为何?” 琼珠本就看不起姜家,素觉小姐眼光不好,原就心里存着气,今又得来这消息,哪里还忍得,当即就愤愤道:“恁般不识好歹,他算个什么东西,竟这样不将小姐放在眼里。依我看小姐早该死了心,回头待京去了,大把的年轻俊秀等着小姐来挑!” 庄明媛摇头:“迟了,父亲母亲既是妥协,那必是不愿再管我了。”庄明媛站起身,来到临窗的暖炕上坐下,望着冰天雪地里的那一株红梅,慢慢开口道,“在他们而言,我已失去了价值;在我而言,则失去了娘家日后的庇护。” “小姐……”琼珠跪在她脚边,心疼地哭出来,“这天南地北的,他们哪会知道小姐的事,只要小姐不说,就无人知道。小姐……” “纸是包不住火的,别说天潢贵胄了,就是平民老百姓之家,但凡是要说亲的,也得打听清楚对方祖上三代是谁。你瞒得了一时,你还能瞒得了一世不成?”看着她慢慢灰败的眼睛,庄明媛又道,“再者,我与他缘分深重,命里就该结为连理,他品行兼优,我是不会悔的。” “小姐!” “好了。”庄明媛打断她,忽地蹙眉低问,“可还记得母亲寿辰那一日,姜姑娘落下的东西,你毁了没有?” 琼珠不解,片刻后忽地反应过来,惊地瞪大双眼:“小姐……你要以此来要挟?” “什么要挟不要挟。”庄明媛瞪她一眼,继续道,“是父亲因嫌闺女给他丢脸,一心想将我嫁出去维护他的脸面,这才先礼不成,后以此来作为要挟。我不过弱女子一个,父亲既已铁下心肠,我便是在他跟前哭死,想也转圜不了局面。”后喟叹一声,“我亦是被逼无奈,你可牢牢记下?” 琼珠只好点头,擦掉眼泪站起身。 庄明媛又问:“那东西你毁了不成?” 琼珠摇头:“倒没有,原见熏焦了一角,本是打算丢进炉里烧为灰烬瞒了,再挑一件颜色花样子差不多的糊弄过去。可后来又怕姜姑娘看出破绽,便干脆与她直说熏焦了再穿不得,给她拿了件新缝的连水都没沾过的先 将就着。当时是保证回头就给烧毁,可后头事多,竟扔在一旁一直未搭理,待会子去寻,没准儿就能寻着。” 庄明媛则道:“那便快去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琼珠去而复返。 “小姐,就是这个。”琼珠递上去。 庄明媛伸手接过,命她撤下炕几上摆的茶点,后将那块嫩青底绣一朵淡红水芙蓉,焦黑了一角,略显得皱皱巴巴的肚兜摊开来。道:“拿笔墨来。” 琼珠连忙去办。 庄明媛拿起笔,刚蘸了蘸墨,便罢了手。抬起头来:“你来,照着上面画下来,仔细着点。” 琼珠虽不知为何让她来,依作画的本事,她自然比不得小姐好。只小姐既吩咐她来,她便只有应下,不敢多言。 待琼珠搁了笔,庄明媛方道:“一会子全干了,你便送去父亲房里,至于怎样说,想你心下都清楚。” 琼珠点头:“小姐放心就是。” 庄明媛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 这日日头未落,姜岩便沉着面回了家。 姜小娥正在房里叠衣服,一连几日都落雪,今日好容易盼出了日头,娘便多晒了些衣物。这个时间刚好都叠好摆进了橱子里,不想刚准备关上橱门,眼底便闯入一只大手。 姜小娥一惊,转过头来才发觉竟是哥哥回来了,她忍不住嘟了一下嘴:“哥哥,你要吓死我了!怎地走路都没个声响。” “是你想得太过入神。”姜岩冷声道,把她引至桌前,才自袖口里将那张纸抽.出来重重拍在桌上,指着它道,“给我说说,这是什么?” 姜小娥先是被他这副模样吓住,后才低下头仔细去看,她先还不明为何物,待一凑近,才知纸上画的竟是女子最为贴身的私.密之物。当即小脸就一红,羞恼道:“哥哥,你这是哪来的?怎地给我看这个!” 她就要躲到一旁去羞时,不想却被哥哥抓住了手腕。忽地就有些害怕与不安:“哥哥……” 姜岩眉心跳动的厉害,他见妹妹一脸懵懂无知,心口便似叫了剜了肉一般生疼。把她拉过来,让她再细看:“嫃儿再细看看。” 姜小娥不知哥哥这是怎地了,竟叫她一再地去看那羞物,就要挣开他不依时,却又看见他异于平日的脸色。她心里没来由一凛,强压住羞耻之意,面红耳赤地慢慢偏过头去看。 这一看,再不似方才那般只知道羞耻了,她心里一咯噔,声音都带着颤抖:“哥哥,你这是哪里得来的?这、这……” 姜岩沉声:“庄家。”今日尚在码头当差,便有自称是庄家的人,前来送信。 “啊?”姜小娥愣怔一下,旋即脸色大变,一瞬间面如纸白,眼眶里的泪珠儿在打转,“哥哥,怎么办,这……这好似是照着我的画的……”她哭出来,一下跌坐在凳上,趴在桌上哭。 这般哭了一会子,她又蓦地抬起沾泪的脸来:“哥哥,就是在庄家落水那日,当时那丫头说是不慎熏焦了,我心里不放心要求她拿回来,她却对我再三的保证,说是转头就扔进炉子里烧为灰烬,让我放心就好。我当时信了,就没再多话,怎地现下会是这样的……” 姜岩默了一阵,心下较之方才更为沉重,只他向来见不得妹妹哭泣,忙按住她的脑袋,低声安抚:“嫃儿莫哭,此事哥哥已经记下一笔,他日定要他好看。” 姜小娥“嗯”了一声,正掏出帕子擦泪。在灶房里忙着做饭的陶氏,便已经迈步进来,进屋后一见这一幕,当即就皱起眉头:“这是怎地了?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岩儿今日竟归家这样早。” 姜小娥下意识地往桌面上看去,就见原本放在桌面上的那张纸,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哥哥给收了起来。刚咬唇看一眼哥哥,就见他道:“娘先随儿子来一趟,儿子有话要与您说。” 陶氏不解,但到底随了他去。 …… “什么!你要娶那庄小姐!”陶氏震惊。 姜岩点头:“庄家人太过卑鄙无耻,儿子担心若不答应,怕要对嫃儿不利。” 陶氏问:“嫃儿?此事怎么又牵扯到嫃儿身上了?” 姜岩也不与她卖关子,直接将纸抖出来给她看,后又言简意赅地讲明此事。道:“他庄家不过就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妥协,既是这般,那便如了他们的意,只要嫃儿无事就好。”末了,略作一叹,“在儿子而言,娶谁都一样,差别不大。” 这话不假,只被逼要娶的这个,格外讨人厌的些。 第39章 三十九 “她这是赖定你了!” 陶氏叹,在一旁椅上坐下:“怕便是不出嫃儿这事,他庄家也要使尽手段逼你娶那庄小姐。如此看来,那庄老爷与庄夫人亦是个自私狠心的,不若也不会上赶着嫁女儿。实在是……”陶氏摇头叹气不止,蓦地又抬头问他,“你老实与娘说,你与那庄小姐到底见过几面?” 姜岩此时方把当日在码头上救她一事道出来。 陶氏听后,了悟:“怪不得,感情她是早打上你的主意!”又问,“你如今这是何意,当真是准备娶她进门?” 姜岩声音冷沉:“暂且答应着,省得对方急跳脚了又使出什么卑劣的法子。待嫃儿的东西一拿到手,再要他好看不迟。” 陶氏忙急着站起身:“你可别又去发浑,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再不要害得娘与你妹妹担惊受怕了!” 姜岩宽慰道:“儿子省的,娘放心便是。” 陶氏仍不放心,苦口婆心地劝他:“上回是你运气好,没叫人寻到治你的证据,侥幸逃脱一劫。这回可别再混来了,你便不为着娘着想,也该为你妹妹着想着想,别让她再为你担心受怕。” 姜岩点头:“娘所言极是,儿子谨记于心。”上一回他只为出一口恶气,这回他不光要出一口恶气,更要让庄老爷前程尽毁。 …… 庄家到底急着嫁女,因此一得了消息,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匆忙把这亲事定了下来。 知县千金要嫁给姜家那个穷小子,这等惊人的消息一传出来,无疑惹得县上众人沸腾起来,纷纷凑到一起议论。 “这庄千金我可是有幸面睹过一回,那生得花容月貌,又有才情,看来这姜家小子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便便宜宜就得个好媳妇儿!” 那姜家并不富裕,下的定自也不丰厚,但凡县上有些家底的人家都要看不上,更何况是这知县家的千金。 众人见庄老爷非但不气,反倒爽快的定下这门亲事,就知此事不会简单,自然而然的便想起那前不久县上才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事。可见这是庄家为着保全脸面,不得己才将闺女下嫁出去的。 是以,便有人撇撇嘴嘀咕:“也是他走了狗屎运,怎地旁人没遇着,偏偏就让他给遇着又救了她。不若没有这事,依姜家小子那等家世,是能娶得到庄家小姐的?怕人家庄小姐正眼儿都不会瞅他一下,整个的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哎哟哟,人家姜家小子家里再不富裕,但那英俊魁梧的模样可是咱们县上众人有目共睹的。你怎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见惯了埋汰姜家小子的,总有一个说出了公道话:“还癞蛤蟆与牛粪,你是为你家哥儿不平吧?也不瞧瞧他那副身板儿与模样,是能与姜家小子作比较的?只怕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拎得起来,更别逞论那长相了。但凡能有姜家小子一半的英俊,你今日也就不必在此埋汰人家儿子了!” 那妇人气地一瞬间面皮通红,指着她半晌说不话来,最后实在忍不住竟打起来,惹得一众看热闹的百姓劝的劝,笑的笑,更是闹腾了。 …… 消息一传入陶姨母耳中,她亦很是震惊了一回,刚与心腹说了句“岩哥儿深藏不露”,外甥女便来了。陶姨母当即道:“嫃丫头瞒得好.紧,若不是昨日消息一出来,想姨母还要被瞒在鼓里。怎么,就这般排外?这等喜事都没说与姨母知道。” 姜小娥有些尴尬,勉强笑一下:“姨母误会了,娘近日在忙,抽不开身来姨母家里。外甥女也是前日才略知道一些,只因怕不懂说错了话,就一直没敢说,还望姨母莫要怪罪。” 陶姨母暗哼一声,面上道:“你娘近来在忙甚?想都是在忙着备聘礼吧?也是,能娶到知县千金,是该好好的准备。昨日听闻聘礼并不丰厚,是家中银钱不够使了还是怎样?”说着,也不再看她,转头吩咐起丫头,“去封五十两银子来,一会子让姜姑娘带回去,好歹是亲姐姐家里,娶个媳妇儿还能寒碜了不成?” 那丫头先是看一眼太太,后应声作势要去办时,姜小娥便已经开口阻止:“姨母使不得,家里并不缺钱用,再者昨日便已经下定,断没有今日再续的道理。”她停一下,并不愿在此地多留,便又道,“外甥女先去寻阿葭了。” 姜小娥自姨母房里出来,面色方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止不住在心里叹一声气,早晓得姨母对庄小姐有好感,当日还与娘说过想娶她进门做儿媳妇的话。今她那眼中认定的儿媳妇被哥哥定下来,心里气愤一点也是应该,只方才那话到底有些伤人,不像平日里笑呵呵的姨母会讲的话。 姜小娥心中愁烦,待到上完课林先生走后,她便去到姨母房中准备告辞。 不料,陶姨母忽然开口道:“再有十多日便至年关,打明日起林先生便不来了,你姐妹二人也正好放个假。”又看着外甥女道,“嫃丫头也好在家里好生歇息歇息,不必再每日来回跑路,费力吃苦了。” 听出她话里带着疏远,姜小娥心里沉一沉,没有多言,点头道是。 钟葭却怕没人陪她,急急拉着她道:“林先生不来便不来,你明日照样得来。” 陶姨母皱眉斥道:“愈发没了规矩,整日里只知道玩,你姨母家不久后便要迎娶新妇过门,必定十分繁忙。这个时间还扣着你表姐让她陪你,不是给你姨母家添乱,又是什么!” 钟葭气地一翻白眼儿,一下想起什么来,便又凑近小表姐耳边嘀咕:“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想那庄小姐竟成了你嫂嫂,当真是世事难料……” 今日这话不知听了多少回,姜小娥看一眼面色明显不好看的姨母,轻轻抿了抿嘴:“别说了,姨母说的不错,恐怕我明日不能再来了。你要真无趣的很了,那便来我家寻我吧。” 钟葭眼睛一亮,连说:“好啊好啊,我去寻你!” 陶姨母瞪她一眼,碍着外甥女在场到底没再斥她,寻思着稍后人走了,再训她不迟。 不多时,姜小娥便告辞出去,来至角门上等哥哥。 待他兄妹二人刚穿出胡同时,迎面便撞见刚自茶馆里出来的钟远。 他今日一袭雨过天青夹棉暗纹锦缎直,外罩石青色竹纹披风,身姿修长挺拔,眉目冷峻清雅,无论立在哪处,皆能显出异于常人的矜贵与高雅。见对面走来的二人,他先是足下微顿,后大步近前。目光先是自那张白里透粉的小脸上略略一过,后才与姜岩见礼。 姜岩问他:“远弟这是从哪处过来?” “便在前边的一家茶馆,方才与几位同窗略坐了坐,没想出来便碰见了兄与表妹。”说着,又往她那处看过一眼,移开目光,笑道,“昨日表兄大喜,现下道一声喜可会过迟?” 姜岩却半点不觉着喜,不愿谈及此事,偏开话题道:“今日运气好,竟碰上了远弟,可愿随我一道进家里去坐坐?” 钟远乐意之极,笑应。 二人皆顾及着身旁娇小玲珑的妹妹,因此步伐缓慢。 姜小娥便行在他二人半步后,眼睛看着路面,两只白嫩的小耳朵却竖得高高,仔细听他二人谈话。自打表哥生辰过后,在钟家便再难见他一面,那段时日她总在心里胡思乱想,以为他定是不肯娶自己了,所以才一直躲着她。 还是后来他亲自上门来,把实话告诉给她知道,说是不是不娶她,而是想等到明年中了秀才,再上门提亲。她当时面上虽没显,心里却是松一口气,暗道只要他不是骗自己就成,晚些上门提亲也没事,左右她还年小,等得。 当然,她自不会傻到将这些话说与他听,不过是暗地里自个红着脸想想罢了。 若是依往日,见到他后定会暗生欣喜,只昨日哥哥才与庄小姐定下亲事,这个节骨眼上,她是如何也欢喜不起来的。正东想西想的,冷不防鼻上一麻,竟撞到了一堵坚硬的肉墙上,当即就疼得她红了眼圈儿。 姜岩无奈,命她将手拿开,准备看看撞得重不重。 姜小娥却怕羞地不给他看,瘪了一下嘴巴道:“没事儿,揉揉就好了。” 方才背上触感那样清晰,钟远自然知道将她撞疼了,但眼下表兄在场,他便是心疼,也不好拉下她的小手去查看。只能道:“嫃儿将手拿下来,让表哥看一眼可严重。” “不严重。”再次轻揉了两下,姜小娥才将手拿开,露出一个娇俏的琼鼻,雪白的鼻尖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显然是方才撞红的。 钟远很想伸手替她揉一揉,可他刚这般一作想,那姜岩便已经快他一步伸出了手,正一面揉那娇娇的鼻头一面不忘训斥她:“多大的人了,走路竟还能撞着,眼睛长哪去了?” “明明是哥哥与表哥的不对,怎么现下却来怪我了……”姜小娥由着哥哥揉了几下,便把他那只又糙又大的手推开,自己抬手覆上去,睁大杏眼儿小声地反驳,“哥哥与表哥要是不突然停下来,我也不会撞着,都怪你们。” 小模样又娇又俏,格外惹人爱的紧,两个男人皆笑了。 姜小娥左看看右看看,忽觉得面热,雪颊慢慢粉了起来,羞得低下头看着路面。 姜岩一拍她的小脑袋,道:“撞一回就够了,可不能再撞第二回,嫃儿走前面。”姜小娥便走在了前边儿,只每走一步,她都觉浑身不适,身后两双眼睛都盯着她呢。 一到了家,她便加快脚步,小跑进了屋里。陶氏觉着奇怪,正要喊她时却发现外甥竟来了,心里一愣,片刻后就笑着将人请进去,招待了茶水。 放他表兄弟两个单独说话,陶氏则转身进了里屋。姜小娥正盘腿坐在炕上,靠着炕几托腮想事,陶氏便走了进来,问她:“这是在想甚呢?怎地一归家就躲进了屋里,是怕见人了还是怎样?” 知女莫若母,自个一手养大的闺女,陶氏还能不知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早看出小闺女春.心萌动,怕是已经恋上屋外那个才貌双全的大外甥了。 姜小娥自知瞒不过娘,因此在娘看见她颈间挂的那枚玉佩时,她就已经在娘的逼问之下,将表哥说要娶她一事全盘托出。当然,那日在房里受他欺负一事,她是不敢说,就怕说了要让娘生怒,以至厌恶上表哥。 她与娘之间并没什么秘密,眼下一听这话,如何不知是在拐着弯儿的拿她取笑。姜小娥面一红,半晌嗫喏道:“娘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就怕人了,不过是外头冷得很,躲到抗上来取暖罢了……” 寒冬腊月的,自是冻人的很。 家里不富裕,也没打通过地龙,除了堂屋里用炭盆取暖外,便只有炕上最暖和了。她说这话是指望娘别误会,不想娘根本不信,捏捏她的小鼻头,又取笑她:“你表哥难得来一回,你还不出去见见他,回头要是人走了,又该伤心了……” 姜小娥一瞬间羞得小脸通红,咬着唇娇嗔,让娘别再拿她取笑了。 陶氏心里舒一口气,一连几日的愁闷,让现下说笑两句缓解不少。 她慈爱地摸摸闺女的小脑袋,心里也是极看好那远哥儿的,往日是不知他心思没好打他的主意,可自打自闺女口中问出话后,她又几回细细地观察过他,倒看出一点端倪,心思不由就活络起来。 自家那妹子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一直想让远哥儿娶个权贵家的小姐。依往日,她必定不会让闺女陷进去,可自打知道远哥儿也有意后,心里的想法便发生了变化。 闺女与儿子的亲事一向都令她头疼,儿子尚好,男儿家娶个什么样的媳妇都不会吃亏。只闺女却不同,一旦嫁错了人那便是一辈子的不幸。她捂在心口上养大的闺女,如何忍心让她随随便便嫁人?总要挑个放心的人选,才能安心让她嫁过去。 无疑,这远哥儿就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往日她不是没有打过他的主意,只一直摸不准他的心思,便没好轻举妄动。现今既知道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有了这个前提,她才没有反对闺女与他接触,当然依照如今这个情况,她是既不反对也不极力撮合,持着观望的态度,放二人顺其自然的发展。 至于妹子那处,她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嫃儿又是她亲外甥女,一并看着长大的,便头几日心有怒气,过个一段时日也就消了,算不得大事。最最关键的还是远哥儿那处。 陶氏再说她两句,便赶她出去招待客人。 姜小娥跑到镜前照了照镜子,才绕着小辫子扭扭捏捏地走出去。陶氏后她一步出来,笑道:“远哥儿今日便在此用饭罢,许久不见你,很该多留留。” 钟远站起身道:“多谢姨母赏饭。” 陶氏便嗔他太过客气,日后不许再这般生分客套。 钟远笑应,看着那抹娇嫩的淡红翩跹而去,不久又飘了进来,手上正托着几小碟点心。姜小娥害羞地低下头:“请表哥暂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钟远面虽平常,心里却是极想她的。以至于他平素不沾甜品,这时间见是她送来的,竟伸手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姜小娥便又为他倒茶,看着他喝下去,那喉结几番滚动,只看一眼,她便不敢再多看。掩饰一般地又去喊哥哥:“哥哥怎地不吃?表哥都吃了,就哥哥挑嘴儿。” 姜岩瞪她一眼:“姑娘家这般不知事,立在这里做甚,还不下去帮娘。”隐约觉出一点不对,姜岩心有不快,沉着脸道。 姜小娥一惊,委屈地咬唇:“去就去,哥哥这般凶我做甚……”余音未落,人便已经小跑了出去。 姜岩眉心一跳,当即就有些后悔。 第四十章 饭后,钟远再留了一阵,眼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陶氏虚留两声,也担心天色太暗路上不安全,便嘱咐了两句,后喊来闺女:“去送送你表哥。” 姜小娥微惊,睁着杏眼朝娘看去,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陶氏则略一点头。 她心里登时便有些羞,正打算送表哥出去,没想抬头便对上哥哥那张发黑的脸,手脚一下顿住,莫名的便感到心虚…… 屋外更深寒气重,钟远自是不忍见她受冻,拒绝了。 陶氏本也是口上说说,倘若闺女真的去送他,心里定也要担心她冻着。眼下见外甥这般说辞,便令她更加满意,觉着他不仅才貌出众,更是个懂得疼人的孩子。 钟远一向心思缜密,姨母待他态度愈发亲近,他自然能够感觉得出,不难猜出定是嫃儿对她说过什么。思到此处,他心情便大好起来,正欲开口。一旁长拧着眉头的姜岩,适时开了口:“我送远弟一程罢。” 钟远只好作罢,再次告辞。 屋外寒风呼啸,冰冷冻骨。并肩而行的二人却仍旧身形笔挺,面容平静,半点不受寒意的影响而显得佝偻畏缩。钟远敏锐地觉出对方此刻心情不佳,他先是略有不解,后再一想,也算是想明二分,便没再开口讨他的嫌。告辞离去。 …… 开春,知州大人新官上任。 按理,前任知州大人任期不满,不该提前下任才是。要问为何?需得从半月前说起。 前任知州章大人,他乃皇商起家一路买起的官当。 肚子里墨水不多,什么儒家道家的全不懂,更甭提如何当个好官为百姓谋福。素日里只懂得吃喝享乐,贪女色好奢靡,几度滥用私权,恐吓威逼之下,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受其玷污,多少要出头的男儿受其毒害。 百姓们无不对他恨之入骨,暗地里直想扒他皮抽他筋,将其砍为数段,碾作碎末,方能解这心头之恨! 只到底也是心里想想,面上如何也不敢向其反抗。不是没想过上知府跟前告状,但又恐自己一介升斗小民人微言轻,知府大人若是不信,反而官官相护包庇于他,届时岂不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出于种种担忧与后怕,百姓中便有那胆量去状告的,临到关口上时险险便又给止住。到底是恐惧胜过勇气,唯怕半道上就被其察觉,提早要赔了性命。 百姓们于这水深火热之中苦苦煎熬了两载有余,就盼着再熬个大半载等他卸任时,不意就在这个当口上,情况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知州大人的种种罪状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怒,当日便颁发旨意。要将章大人一家抄家问斩,男丁一并定期问斩,妇孺则全部充妓。 百姓们还未自这天大的喜讯中缓过劲来,又有一个暂时好坏难辨的讯息从天而降——新任知州大人择期上任! 芙蕖县距州府不远不近,距离恰好适中。因此不到半日的功夫,此消息便传得满县皆知,待一传进姜岩与钟远二人耳中时,二人正坐在书房密谈。 正谈到知县庄老爷头上,房门上便传来“嘚嘚”两声,旋即一抹嫩绿的裙裾露出来,沿着玲珑有致的曲线看上去,便是那张如花般娇嫩柔美的小脸儿。却见她手上托着茶盘,显然是送茶水进来。 姜小娥抿着唇,给二人倒了茶后,才慢慢移到案边去看。水盈盈的杏眸四下打量,像是在无声的询问他二人到底是真的在房里念书呢?还是另有其事? 他二人皆坐在底下的椅上,不曾去书案边待过一会儿,一直在谈事。方才这小丫头敲了两声门,未经许可便擅自进来,二人便有心遮掩,也快不过她一双灵动的眼睛,只好作罢。 姜小娥在书案边杵了一会儿,见不仅没有摊开来的书籍,便连墨都没有研出一滴,心下便怀疑起来。上前问道:“哥哥与表哥就一直这般坐着,不曾念书写字?” 近段时日,表哥隔三差五的便会过来,一来便与哥哥二人躲到书房里来。她几回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娘都要将她捉住训斥一顿,训她不懂事,表哥这是过来辅导哥哥念书的,让她别过去打岔,若是不听话就要将她关起来。 碍于娘的威压,她便是有心过来看一眼,也是不敢。今日还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娘才答应让她过来送茶水。可进房后所看见的与娘说的完全不同,她不由蹙起细眉,不赞成地看着二人。 钟远略咳一声,解释道:“方才看过书了,现下正是休息时间。” 他的神态语气再寻常不过,姜小娥不由就信了。 自打年前那回放假后,现今都已开了春,姨母都没再喊她过去上一回课。期间阿葭倒是来过几趟,只每回都是来寻她玩,亦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关于上课的字眼。 起先她心里确实有些失落,难受得紧,后头时日一长,倒也慢慢放下释怀了。娘便对她说不去也好,左右该学的基本都学,女子无才便是德,学的多了也要不好。 她知道娘是在安慰她,便点点头。 可哥哥一定要给她请个女先生家来,在她与娘二人的极力反对之下,才没请成。故此,她现今便特别的闲适,时间多的每日都不知该往哪儿花,这才总爱来寻哥哥与表哥…… 尽管娘已经有意无意向他透漏一些讯息,但姜岩仍旧无法接受自己向来疼若珠宝的妹妹有了心上人。只要一想到她今后会出嫁,不论对方是谁,他心里都跟受人掏了心一般疼痛难忍。 姜岩皱眉道:“哥哥正在学习,嫃儿还不下去。” 姜小娥已经习惯了哥哥的阴晴不定,往日不觉,也不知自哪一回起,但凡表哥在的地方,他皆要将自个赶走,现下亦是如此。有一回她实在生气,便跑去问娘,问过娘后才略明白一点。晓得哥哥这是疼她后,也就不再怪他,眼下又听见这话,也只好乖乖地合门出去。 看着那一抹嫩绿消失,钟远才收回视线。 往日只当常来便能多见她,不想这未来的大舅子看得实在太严,严到只要她一出现,便要赶她下去,唯恐他多看一眼。钟远起先还略能理解,可次数一多,他心下不禁就有些生恼,暗忖这未来的大舅子实在过分了点…… 尽管二人暗地里为此交锋,但明面上还是在为剪除知州、知县这两个祸害百姓的昏官,而达成一致。 …… 既有了章大人这一出事,那底下的一众县令,必也难逃追究。 朝廷派下的新任知州潘茂进潘大人,乃京中礼部尚书潘大人之次子,咸和二年的进士是也。这潘茂进年方二十有四,生得仪表堂堂,英俊高大。他今日外放至此,不明真.相之人皆当是圣上旨意,实则全是他费尽口舌才极力争取来的,原本指派的人选并非是他。 若问为何?全是因家中那个罗里吧嗦的老头儿,成日里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快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看看大哥,如今不仅儿女成双,次子次女都出来了…… 也非头次受他念叨,原本未放在心上,谁想那老头儿见他不理,竟愈发胡闹起来。 自说自话的要给他说姑娘,旁人便罢了,竟还是长宁侯家的那个只会守规矩遵女德的呆.子,那样呆板无趣,要才无才,要色无色的女子他娶进门做甚?跟着她每日大眼瞪小眼的,岂不自找没趣? 是以,他在京中便再待不下去,急需有个父亲无法阻拦的由头离京,正愁怎样脱身,没想就传来了这一宗案,当真是天助他也!即便此地不够繁荣,但只要能脱离京城不再受父亲威逼娶妻,旁的便都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此地虽比不上京中的繁华富丽,但也有其优的一面不是,只当借此游历山水了。 潘茂进生性风流洒脱,此番下来赴任,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皆是自幼便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武勤与文敏,二人一个习武一个懂文,名字由此得来。 潘茂进到任已有几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已经烧完,两日前已将章大人等数名罪犯问斩,那么眼下这第二把火便该烧到各县的领头县令之上。 边上辅佐的师爷,别看他亦是新来此地,但人家可是辅佐过数任知府的人,很有些心思头脑,亦很会拿腔拿调。他自认自己往日辅佐过知府,如今降了一级下来辅佐知州,便自觉是屈尊纡贵,即便对方是京城里来的,也该尊他敬他。 潘茂进头回为官,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他这人向来喜欢雷厉风行。又正当年轻气盛,最是具备侠肝义胆的年纪,哪理他什么初来此地理应讲究和缓政策,不该这般大动干戈无故得罪了底下人,失了民心。 他坐于堂上,看一眼不时拿手捋着胡须,一副自恃老成贵重的郭师爷。 似笑非笑:“怕就是郭师爷这类人较多,底下之人才敢如斯猖狂无法!今日圣上指派我来,倘若不体恤圣心严以彻查,他日若再生一出类似章大人之案,这罪过到底该算在郭师爷头上还是本官头上?” 郭师爷气地手上一颤,生生扯下两根他素来宝贝的灰白胡须,心中止不住暗骂:“好你个毛头小儿,初来你就如斯张狂,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也罢,就由着你狂,待看你日后何等下场!” 面上则作悲戚状:“大人这话好生诛心……” 潘茂进懒于同他多话,派下不少人马逐县彻查,不仅如此,自己亦便服出巡,到各县去探查民情。 几日下来,自然收获不小:春柳县吴知县常年搜刮民脂民膏近千两;石榴县郝知县贪.污.受.贿;山茶县马知县奸.淫案;芙蕖县庄知县纵子行乐,强占民女;玉簪县赵知县冤假错案;梅香县傅知县…… 潘茂进将几日来各处彻查的结果往案上狠狠一拍,满面怒意。 堂中众人皆屏住呼吸,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他执起笔来,划下数十个罪状稍轻的名字,特地将几个犯了大过的圈住,搁下笔,招来文敏。道:“阿敏,速给我将这几人的罪状誊写出来,稍后派人送往京都,请圣上定夺。” 文敏是个俊俏斯文的小哥儿,闻言郑重应下去办。 郭师爷在旁便急:“大人,不过区区几个知县,何苦要闹到圣上跟前,圣上日理万机,也不怕因此恼你……” 潘茂进看他一眼:“郭师爷此言差矣,圣上治国安邦,不拘大小之事皆在圣上治理之内。今日此事在你而言是小,殊不知在众百姓之间却为大事,圣上勤政爱民,常道百姓乃他的儿女,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恼我?” 郭师爷脸色渐黑:“大人所言不错,只咱们顶头既有知府,依下官看还是先禀报了知府,再做决定不迟。” 潘茂进心下冷哼,示意文敏不要犹豫尽快去办。随后接过盖碗,拿盖儿拂了拂茶叶,竟悠闲地品起茶来。 郭师爷暗恨不已,奈何自己又拿他无法,只得压住怒气侍立一旁。 潘茂进则斜睨他一眼,心下若有所思。 自己初来乍到,不介意给底下众人一个下马威,倘若真的照郭师爷所言去行,只怕到时再要立威,便没有如今容易。且他为何要将这等小事禀于圣上,不过是怕自己初来威信不足,罢了几人的官职底下要有人闹事不服。 既如此,何不交由圣上来处置?一能奠定他的威信,二又能让京中的父亲有所安心。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 圣上果然勤于政事,前后不足十日功夫,圣旨便已经下来。 数日前,章大人一出事,庄老爷便惶惶不可终日。尤其一等到新任知州潘大人一上任,一见他雷厉风行的作风,便更是吓到不行。当日回去便病倒在榻,直至今日大祸临头时,仍躺在榻上气若游丝。 罢职抄家,也不知可是京中的大哥与二哥为他说了情还是如何,竟没下旨砍头,只命他即刻搬离府邸,不经传召,永世不得入都。 尽管已经如此宽赦,但庄家仍旧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顷刻之间乱作一团、洗劫一空。 林氏一手牵着康哥儿,一手则抱着出生不久的健哥儿跪在榻前哭,庄夫人亦是伏案大哭,嚎啕不止。此时此刻,便是素来无个正形的庄昊然,亦安静的可怕,显是知道家里要完了…… “小姐……”琼珠扑通一声跪在她腿边,抱着她的膝痛哭道,“小姐,这该怎么办呀小姐……” 一日之间,她从个千金小姐落魄成罪臣之女,这其中的区别啊……庄明媛闭上双眸,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直至嘴里传出咸涩滋味,她才睁开眼来:“怎么办,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我合该打出生起就死了才好,也就不会等来今日,自那云端一下就坠入了泥里……” 琼珠一怔,旋即哭得更凶。 …… 众人皆在哭,唯榻上躺着的庄老爷长吁短叹一阵,扶着床架站了起来。 “快、速去收拾细软,需得紧快上路……咳咳咳……”捂嘴猛咳一阵,松开手时一张老脸通红一片,眼睛更是红得吓人,“……哭有什么用!哭还能改变现状不成?趁着那伙强盗刚走,咱们便紧快离了,难保他们不来第二回!” “细软?还有个什么细软!”庄夫人大哭,“钱财都叫人抢空了,咱们往哪儿去?是要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吗!” “愚妇!”庄老爷背靠着床架,黑着脸怒骂,“你赶紧给我滚过来!” 庄夫人满面是泪地走过去,尚未站稳,便被庄老爷一把扯进怀里,正不明他要做甚,就听他凑近自个耳边低语。闻言,她一双哭红的眼睛不由瞪大,确认似的问他:“老爷说的可都是真的?咱们还有余钱?” 庄老爷恨不得一掌拍死她去!好在她声音不高,屋里也没有外人,这才略放松一点,点头低语:“确是如此,你速去取,东西藏于……” 庄夫人速速去了,同时也将儿媳喊去。 …… 待庄明媛收拾好情绪,扶着琼珠的手准备过来探望父母时,哪里还有人影,早已经人去楼空…… 第41章 四十一 庄明媛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琼珠大叫一声,哭着将她扶住:“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本还强忍住没哭,一听琼珠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下一刻便撕心裂肺地哭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母亲会这样的狠心,便是真不想带她走,好歹也跟她告一声别,让她最后再见他们一面。 怎心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庄明媛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放声痛哭。 琼珠本还劝着她,这会子见她哭得不能自已,自个刚抹掉的泪珠子瞬间也涌了出来,再不劝她,主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她八岁来到小姐身边服侍,将近十年的光阴,早与她情同姐妹,今日老爷夫人将她抛弃,小姐伤心欲绝,她又何尝不是? 主仆二人抱着哭了许久,直到眼睛肿成核桃,脑袋里传来闷闷的疼痛时,才渐渐歇住。不知何时,二人已经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地上渗出凉意,庄明媛微微打个寒战,缓缓松开了琼珠。 她睁着一双红肿发疼的眼睛,四下一打量,昔日阖家欢乐的景象一幕幕浮现眼前。 父亲严厉而慈爱,母亲虽爱管教她,但疼她一事也是做不得假,至于大哥与嫂嫂,虽说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懦弱温吞,但到底都是她的亲大哥亲嫂嫂。怎么就能……怎么就能毫不吭声的就把她给抛弃下? 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庄明媛死死咬住唇,硬把将要滚落的眼泪逼了回去,面容灰白的僵坐在地上。 琼珠心疼不已,又抹了一把眼泪后,猛地抓住小姐的手惊叫:“小姐!咱们去追吧,没准儿老爷夫人他们还未走远,正停在哪处等着小姐,咱们现下就去,一定能追得上……” 庄明媛慢慢抽回手,抖了抖发白的双唇:“追上了又有何用?”她扶着床架站起来,脚步浮虚地在屋里走了一圈,蓦地停在一张圆桌前,心灰意冷地拿起那一张纸“好好保重”。 “呵——”冷笑一声,这是父亲的笔迹,他要自己好好保重,也不想想依她如今这个境况,还能怎样好好保重!您真是狠呐!实在太狠…… 她浑身发抖,心里又怒又悲,两下就将那纸撕成碎片,狠狠一抛落得满地皆是。 这还不够,她发疯似的重重推倒桌椅,盖碗茶壶噼噼啪啪碎了一地,身子歪歪倒倒,一脚就踩在了碎片上,痛得她尖叫一声,重重跌在了地上。 “小姐——”琼珠吓傻了,忙冲上前垫背,将她牢牢护住,抱着她又哭了出来,“小姐,千万别伤害自己,咱们并非没有退路……” “你说什么?”庄明媛抬起一张发白的脸,幽幽地看向她,翕了翕唇,“什么退路?” “小姐你糊涂啊!”琼珠道,“小姐既与姜家定下亲事,那小姐便是他姜家的媳妇,现今咱们家出了这等大事,他姜家要还能束手旁观,那是要叫人戳脊梁骨骂的啊!” 琼珠说完,见她神情起了变化,继而又低声道:“小姐,往日奴婢是瞧不上他姜家,可如今……咱们两个弱女子能上哪去?现今满县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的事,老爷夫人又走了,没准儿一会子衙差就要来封门,咱们没有多余时间耗下去了。” “我……”庄明媛满心苦意。 想她昔日一个千金小姐,今日竟要落魄成这般,她是心仪姜岩,恨不得日日都能见着他。可自己对未来规划的蓝图全被父亲的罢职抄家一事给打乱,她是准备八抬大轿嫁进去的,如今这般去了,她的颜面与地位何存? 琼珠自幼在她身边服侍,哪里不知她的脾性。 知道小姐定是放不下.身段,怕今日这一去了,日后在姜家就再抬不起头来。她又何尝愿意去呢?那姜家人可不好相与,只如今实在没得法子,只能暂时寻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风头也好。 因又劝道:“小姐,再拖延下去,一会子衙差来了,可就不好了!”前不久才出了章大人那一案,一家的男丁都被押进牢里等着问斩,那些个女眷也好不到哪去,先是被衙差给污遍了,后才卖进的窑子里。 当日里她与小姐一听,便遍体生寒。今日老爷罪状虽不及那章大人大,但一会子人来了,凭着小姐的姿色,她二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保不会生起淫.心,霸占了小姐。 琼珠直觉再拖延不得,劝过小姐,便连忙奔回屋去收拾细软。两个包袱里除了两身最好的行头外,便只得一小匣子首饰与散银,因藏得隐秘,倒没让那伙强盗给搜走。她把匣子扔了,两下就抓到帕子上包起来,收进包袱里。 …… 主仆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在街道上看见一伙衙差。二人出来前都整理过头面,现下一路低着头避开人多的地方走,一时半会儿的倒没受人察觉。 与那一队衙差擦肩而过时,琼珠不禁紧紧抓住小姐的手,哑着嗓音道:“小姐……” 庄明媛反握住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出声。 直到那伙衙差走远了,紧绷住的身子才稍稍放松,轻声道:“咱们脚上快些。” 琼珠忙点头,扶着她往一旁的胡同穿进去。 小姐现下愈是平静,她心里便愈是心疼,觉着小姐实在太苦。不仅亲爹亲娘不要她了,现下更是要放下.身段与尊严去未婚夫婿家中求援,只一想到那姜家人冷漠的嘴脸,她心里便担忧起来,隐约还带着点子恨意。 觉着自家都出了这等大事,姜家人至今还没个人过来接济,实在是绝情了些。 这一路离得并不算远,且也算来过一两回,虽说不上轻车熟路,但也是极顺利的抵达。 琼珠扶着小姐,陪她在姜家门前静立许久后,才见她垂下一直望向门匾的双眸。她晓得,小姐这定是望而怯步,心下又开始犹豫挣扎了。到了这会子,她便没再劝她,因她自个心里也是如此。 过了许久,庄明媛才轻声喊她:“琼珠,去叩门罢。” 琼珠暗叹一声气,抬眸看她,便见她双眸比得方才不知明亮多少。她微愣,旋即也不再迟疑,上前叩门。 第42章 四十二 知县老爷被革职抄家,这样轰动县城的事情,姜家人没道理不知晓。 方才前不久,便听闻那庄老爷携家眷出城去了,陶氏只当此事就算完了,不想这刚回屋里坐下,屁.股尚未坐热乎,那院门就叫人拍响了。 打开一看,竟还是那庄千金庄明媛。 陶氏很是一惊,见她二人眼睛肿得似个核桃,面上也失了往日的神采,丫头背着两个包袱,显是刚从家里过来,主仆二人皆一副窘迫神色。她心里不禁就是微微一沉。 庄明媛紧了紧袖中手指,上前一步开口道:“太太……” 陶氏醒过神来,问她:“这是怎样一回事?你未与你父母一道出城?” 她这一问,庄明媛才收住的眼泪,蓦地又涌了出来:“父亲他们……他们扔下我走了……”眼泪模糊地看向她,“太太,还望太太怜惜,赐明媛一个落脚的地处,只要太太许了,明媛便是给您当牛做马都愿意……”话罢,竟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 陶氏正被她这一番话怔在当场。 那琼珠见小姐都这般了,便也红着眼圈儿跪下来求她:“太太,求您发发慈悲,老爷夫人都走了,单把奴婢与小姐抛弃了。眼下奴婢与小姐是生如浮萍无家可归,还望太太大发慈悲,让奴婢的小姐有个落脚的地处。只要小姐好了,奴婢怎样都无所谓,求太太了!”说着,便“砰砰砰”地一连朝她磕下好几个响头。 再抬起头时,额上便渗出.血来。 陶氏惊地“啊”了一声,捂着嘴往后退两步。 琼珠步步紧逼,膝行两步上前抓住她的裙角,哭道:“太太,太太您说句话啊太太……太太发发慈悲……奴婢求太太了……” “琼珠……”庄明媛看不下去,红着眼睛替她擦着渗血的额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姐,奴婢没事……”琼珠拉下她的手,转而又看向了陶氏。 陶氏木着脸立在门槛内,抬头见周边不知何时立着三两个行人,正对着她这处指指点点起来,心里不由更是一沉。垂眼看着这两个形容可怜的姑娘,到底于心不忍,又恐在门前站得久了怕要惹起嫌话,无奈之下只得放她二人进来。 姜小娥正坐在炕上描着花样子,心里刚不解娘为何去了这样久时,耳边就传来脚步声。她连忙丢开手头,套上绣鞋落了地,掀开帘子去到堂屋。抿了下红唇刚要喊娘,不想抬眼就见着两个不速之客。 当即就拉下小脸,站到娘边上问她:“娘,这是出了何事?她们怎会在此?” 陶氏无心与她多言,喊她二人坐下后,才派闺女去沏壶茶来。 姜小娥撅着嘴,老大不愿了,可碍着礼数,来者是客,到底还是去了。出了堂屋一路走一路还在想,庄知县被革职抄家一案,她自然也知晓,心下便纳闷起来,不说知县一家已经出了城门,怎地现下这二人又现于此地? 进了灶房,一面烫着茶具一面又烦躁起来。那庄明媛现今可是她名义上未过门的嫂嫂,这会子出现在此,不是就准备赖在她家里不走了?黏上哥哥了吧! 只一想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她心中便更是烦闷,也不知待晚些时候哥哥家来了,又会是怎样个局面。 堂屋里安静无声,陶氏坐于上.位,见闺女回来了,便招手唤她近前。随后一面摸着她的小手,一面看着底下二人道:“先喝一口茶,再慢慢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琼珠是奴婢,自不敢坐着,她便立在小姐身侧站着。 闻言,便帮小姐倒了杯温茶让她握着,随后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早起老爷是如何被革职,那伙强盗又是如何抄的家与小姐正坐在房里伤心,老爷夫人、大.爷大.奶奶便悄无声息地撇下她二人离开一事,事无巨细地都道了出来。 末了,又红着眼圈儿道:“太太,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倘若有了半点虚言,奴婢在此发誓,便天打五雷轰,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好了。”陶氏示意她住嘴,这春节刚过去不久,听不得这些死不死的,晦气的很。看一眼底下低眉顺眼的庄明媛,陶氏不免在心中叹一声气。 要她狠着心肠将这二人赶出去,却是于心不忍的。偏头见小闺女正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陶氏思量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这事我做不得主,你二人暂先在此歇歇,待我家那主事的儿子回来了,再问问他的意思。” 庄明媛一听,脸便白了。他待自己那样冷漠,也不知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会不会意外得他半点的怜惜? 但愿如此…… 心里越怕,时间过得便越快,快到眨眼的功夫那人便家来了。庄明媛静静立在堂中,没敢去看眼前那身材雄伟的男子,暗暗竖起两只耳朵,静听他几人说话。 陶氏言简意赅地将事情陈说一回,末了,问儿子:“此事你怎样看待?” 姜岩沉着面,许久才道:“娘不妨先回避一下,待儿子亲自与她面说。” 陶氏看一眼底下低眉垂眼的女子,点头回避。 庄明媛一时心如擂鼓“扑通扑通”一声响过一声,她紧张地暗暗咽下一口口水,手心里慢慢渗出冷汗来,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是忐忑之际,头顶便响起一道冷沉的声线。 “你先在此歇脚两日,我会尽快替你寻到双亲,到时再送你离开。” 庄明媛一怔,蓦地抬眸看他:“我不离开!” 姜岩眸光一冷:“由不得你选择,若不想流浪街头,你大可硬着颈项对抗。” 心里一阵钝痛,庄明媛睁着泪眼看他,哀哀道:“我爹娘本就不要我,你再将我送回去,是想我再次被抛弃吗?” 姜岩心下烦躁,冷着脸道:“我只负责将你送回去,至于你父母是否会再次抛弃你,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你——”身形一晃,显是伤心到了极点,她眼前一黑,竟一下晕了过去。 姜岩眉心一跳,上前一把将她扶住,伸手拍打两下她煞白沾泪的脸庞,略叹口气。 第43章 四十三 陶氏三人闻见动静进来,就见儿子正扶着那庄明媛的身子,只见她面色煞白,双眸紧闭,周身绵.软模样,便知这是晕过去了。三人皆是一惊,不待琼珠惊叫着扑上去,陶氏就已开口道:“这、这是怎地回事?可要请了大夫来?” 琼珠一连点头,哀求地看向他。 姜岩视若无睹,示意她过来搀扶着她,待抽开身后,方冷静着道:“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送至榻上躺两个时辰,便该醒了。”庄知县一案在县上闹的沸沸扬扬,这个当口上派人去请大夫总是不妥,即便那大夫不认得她的身份,他也没打算因此小事便奔波一回。 琼珠心疼不已,咬牙看着他。 陶氏静了一会儿,才略叹了声气:“既是如此,便先在客房安置下来。”见那丫头扶着吃力,便又道,“岩儿就抱一程罢。” 这是没法子,总不能让娘或妹妹来搬,即便心中不愿,他也只好点头。 哥哥抱着庄明媛走在前头,那琼珠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姜小娥与娘慢上几步,见几人隔了段距离,才扯着娘的衣袖小声儿道:“娘,她不会出事吧……”虽是心里厌恶她,可这会子人晕倒了,今日又听闻她爹娘不要她了,几样加在一起让自小便心地善良的姜小娥,略有些同情起她来。 陶氏则道:“你哥哥顾虑的不错,她家里刚出了事,便来到咱们家住下。虽说问题不大,但难保不会有那歹心人信口胡诌,捏造是非,还是谨慎小心为妙。” 姜小娥便点点头。 …… 两个时辰后,小姐果然醒过来了。 琼珠半宿未眠,一直趴在床头守着小姐。借着昏黄的烛光一面凝着小姐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显是对那未来的姑爷心含怨愤。 “小姐,你醒了。”琼珠喜道,“小姐先别动,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庄明媛轻“嗯”一声,果真没有乱动,昔日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显得呆滞木然。 怔怔看了一会儿料子一般却绣工精细的床帐,几个时辰前他那张冷漠的脸与冷淡伤人的言语,一幕幕在眼前回放,使她干涩的眼眶里不禁再次酸胀起来。 琼珠倒好水,转身一看,便心疼地低叫:“小姐,别再落泪了,把眼睛哭坏便不值当了。” 庄明媛极快的收住泪意,她其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只今日遭遇太多太多,让她一时半会儿的有些缓不过来。琼珠扶了她起来,喂她喝水。 她道:“小姐,我看姜太太与姜姑娘皆是心软之人,独那姜公子是个冷硬心肠。只姜太太与姜姑娘并不是主事的人,咱们要想短时间内不流落街头,便要姜公子点头同意才成,光姜太太与姜姑娘同意了,也是没有多大用处。” 庄明媛何尝不知,她拉了拉身上柔软洁净的被子,微哑着嗓音道:“熄灯罢,现今寄人篱下,莫平白惹人嫌恶。” 琼珠忙点头,熄了灯,褪衣挨着榻沿躺下。屋子里一瞬暗下来,今日所生之事太多,二人自无法安然入眠,少不得又要私语起来。 …… 既要为她寻得双亲,那便需知晓对方的去向。这般盲目去寻自是白白浪费财力,因此翌日一早,姜岩便问她:“令尊走前可与你说过要去往何地落脚?” 天将至黎明时分,困意席卷上来她才入得眠,只到底心有余悸,便是入眠也睡不安稳。因此一听见外头传来的动静,便醒了过来。思着眼下寄人篱下,便不敢再睡,急急起了身。 这会子人立在他面前,便显得憔悴可怜,摇摇头苦涩道:“父亲母亲是背着我离开的,我如何会知道?” 姜岩皱眉:“你仔细想想,除了京城之外,哪处还有你的亲属?” 庄明媛愣一下,道:“祖宅在坞州……” “那便极有可能是回乡去了。”看一眼她发白的脸色,姜岩又道,“你先下去罢,我会尽快雇人去寻,一旦寻到准确的位置,再送你回去。” 庄明媛黯然垂眸,只好暂时点头。心里却在想,我是不会回去的,除非我死。 …… 几日后,消息回来,庄知县一家果真回到祖宅坞州。 当日,姜岩一归家,便将这好消息告诉给庄明媛知晓。除此之外,还吩咐她莫忘了收拾细软,已经雇好马车,明日晨起便送她去往坞州。 庄明媛惊到不行,尽管面上尽量维持着平静,可心里却不断地在滴血。她也不是非要赖在这里不可,只是父亲母亲都那样对待她了,说撇弃就撇弃,好似自己不是他们的骨肉,而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他寻到了父母的踪迹,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对父母深深的恨意与对他大大的幽怨。 他怎地就这样冷心绝情?这几日来,二人同吃同住,日日都能碰面。自己满心爱慕他,他怎地就不能待她好点?但凡能够怜惜她一点,她也不会似现下这般,心如刀绞。 堂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气氛诡异的冷凝。 庄明媛眸光闪着泪意,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陶氏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见此,难免心有不忍:“岩儿……” 姜小娥亦有些看不下去,喊了声哥哥。 姜岩则恍若未闻。 …… 翌日一早,庄明媛携丫头琼珠,过来与陶氏二人告别。 陶氏暗叹一声气,同情归同情,但这个姑娘她是不喜欢的。一宿过去,也没了昨日的不忍,意思地说了两句:“一路上平安,回去后好好与你父母相处,说不准当时也是迫于无奈,到底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别怪他们了。对你自己没有好处。” 点到为止,谁让这姑娘与自家有些渊源,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庄明媛暗暗咬唇,含泪应了。 姜小娥在边上扭捏一阵,好半晌才上前觑着她道一句:“我娘说的不错,你定要牢牢记住了,别跟你父母对着干,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这是自打二人结下梁子后,头一回对她说这样多的话,庄明媛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走罢。”姜岩道。 那道声音依旧冷得毫无人情味可言,庄明媛心中一涩,点了点头。 看着马车行远,陶氏方带着闺女进去。 …… 坞州距此不近,需得近五日的路程。 不过才行了半日,庄明媛便明显焦躁难安起来,几日来才养好的气色,一时又变得难看起来。 她在心里默默着道:“与其回去那将我视作无物的双亲身边,倒还不如就此一死百了的好。父亲母亲能抛弃我一回,便能抛弃我第二回,我何苦这般轻贱自己?再回去受辱!” 车厢晃荡颠簸,她僵坐于位上,手上紧紧攥住包袱,眼眸垂得低低,心灰意冷,好似下一刻就能掀开车帘跳下去一般。 姜岩亦坐在车厢内,这个位置只能看见她半张苍白的脸,与死死咬住却已经渗出鲜血的双唇。他眉头不禁微拧,实际他大可不必亲自来送,只他二人之间还有一事不曾解决干净,那便是婚约一事。 此番一行一是送她,二便是为着解除婚约。 庄明媛自然没有想到,她眼下满心都是一死百了,死了就是解脱,既不用受父母抛弃,更不用再被他刺伤,根本想不了太多。 “小姐……”琼珠担忧地看着她,“脸色怎地又这样差了?” 庄明媛没理她,默默闭上了眼。 …… 马车停在定州客栈时,天色已经擦黑。 姜岩要了比邻的两间房,示意她主仆二人住进去。 琼珠扶着小姐进去,刚替她擦了手脸,小二便送饭食进来。她见小姐气色极差,又不肯用饭,心里便发急:“小姐,多少吃一点吧,明日还需赶路呢,总要存些子体力才成。” 庄明媛推开她送至口边的饭菜,静静来至窗边站着,外头乌漆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就好似她眼前的路一般,看不到头。 琼珠叹着气,只好放下碗筷,自包袱里翻出一件披风披到她肩上,默默陪着她。 直至临上榻前,庄明媛都没肯吃一口东西,琼珠心急不已,差点就要去隔壁求助姜公子了! 庄明媛拉住她,摇了摇头,总算开口说话了:“给我倒杯水来。”琼珠这才放心一点,去倒水了。 自进客栈起,她就没再见到他。庄明媛侧躺于榻上,漆黑的屋子里,目光直直落在窗口斜照进来的那一块白光之上。竟是半分睡意也没有,有的只是心口的阵阵抽痛与想死的决心。 可她还舍不得,非是舍不得父母,而是舍不得他。虽然他总是待自己冷言冷语,从不曾缓和过一点,但她总是舍不下他,想着就再多活几日,等到他将自己送至坞州,等到他离开后,她再死不迟。 ……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直到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时,她才蓦地一下睁开眼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琼珠亦是被惊醒过来,手一下碰上小姐的肩,颤着声音道:“小姐……” 回答她的是迎面扑来的冷风,待她反应过来时,小姐已经开了房门跑出去。 “小姐——”琼珠惊得大叫,她听出来了,就是隔壁,就是姜公子住的屋里发出的动静,乒乒乓乓的显然是在打架。一想是这样,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套上绣鞋下地追上去。 只她到底晚了一步,眼前的一幕令她心肝俱裂,她嘶声痛叫:“小姐——” 第44章 四十四 出门头一日竟遇着了盗贼,令姜岩吃惊的同时,又十分愤怒。 这贼人单枪匹马而来,显是个新手,手脚不仅不利落,还十分鲁莽大意。 姜岩在他翻窗进来时,便已经睁开了眼睛,静候他出手。等到眼前被阴影遮住,不等他伸手碰上枕头,姜岩便一把将他腕子擒住,用力一折,耳边立刻便传来一声惨叫。 对方龇牙咧嘴一阵,便与他打斗起来。姜岩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武功,顶多算是略有涉及,那贼人虽说是个新手,但武功却是十分扎实。几个回合下来,姜岩虽说没有败下阵来,但也没有好到哪去。 心知不可再这般一味防守下去,他索性使出蛮力冲上前狠狠进攻。对方想是没有料到,因此节节退败,胸口上一连被他抡了好些拳头,那力道竟与铁锤一般,震得他当场就倒地,“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一面抹着嘴角一面眼前发晕,他甩了甩头,心中恨得想要骂娘!娘的今日出师不利,竟把房间搞混了,他今夜本是要对着那两个小妞下手,不想竟碰上这样一个狠角色! 姜岩并不想闹出人命,见他倒地上,左右自己人财未损,便想着息事宁人。 不料晃眼间眼前银光一闪,只见他一手半掩在胸前,手下露出一小截寒光,显然是一把匕首。姜岩心下微沉,眼睛牢牢锁住他,不敢有分毫的走神。 那贼人同样秉着气息,准备趁他不备一击命中。不料这个时间耳边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极快地看一眼,便见竟是个女子立在门前。姜岩亦是瞧见,眉头深深一拧,喝止她:“莫进来!赶紧回房去!” 庄明媛哪里会听,这会子满心满眼皆是他的安危,尽管身子已经开始哆嗦,但她还是维持着平静跨过门槛。 那贼人瞧得分明,冷冷笑一下,手上将匕首握得更紧。 姜岩额角青筋直跳,恨不得将这个蠢女人立即掐死:“还不滚出去!你——” 庄明媛受他一声大喝,惊吓不已。 她的出现极大的分散了姜岩的注意力,一面要防着那贼人随时都有可能的进攻,一面还需顾着她的安危。同时,局面一时受那贼人控制,他狠狠一笑,趁他不备猛一下跳起来,举着匕首直直朝他刺去,速度又快又准。 姜岩心神微凛,闪身就要去躲,不想电光石火之间,眼底忽地青裙摇曳,一股幽香扑了上来,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胸膛一热,一具女性温热柔软的身子撞进怀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胸腔不禁一震。随即脸色肃沉,手掌一把握住她的腰肢,抱着她迅速往一边倒去。只当能躲过一劫,不想那贼人早有察觉,紧追不舍,让他根本来不及避闪,一刀便命中。 “啊——”庄明媛惊叫出声,痛得脸色煞白,好似即刻就能死了一般。 那贼人许是没料到她会一瞬跳起来以身为盾,他本是要朝他心口刺去,让她这样一挡,便一刀刺进了她的肩头。眼下瞧着那削肩鲜血直流,竟有一瞬间的呆怔。 心口一紧,小心让她靠在一边,姜岩站起身,面上仍旧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暗藏杀机,盛满怒火!在此之前还打算放他一马,眼下既是对方主动找死,他便决定不再客气。 那贼人很快回神,见他满目带煞地盯着自己,一时间很有些被其震慑住。只他到底不是个懦夫,一见他挥拳过来,便迎上去与他打斗。这回不比之前,明显感觉到他的狠意与隐藏的杀意。 若单论武功,对方自然比不过他,只此刻他招数诡异,快而准,又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招数。 几回还能招架得住,一旦次数多起来,便很是吃力。娘的!一连被他命中几回弱点,那贼人心里恨的直想骂娘,慢慢往窗边退,意图十分明显,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子不与你斗,老子先撤还不成! 姜岩自然瞧得出来,只他不想这样轻易就放过他,随手抄起一张沉木圆凳,趁着他准备跳窗,对准他的后脑便是狠狠一击。那贼人痛得大呼,下一刻便直直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血流如注。 动静这样大,掌柜的没道理不听见。这种事情基本几日就要来一次,早习惯了,眼下见没了动静,才“唉哟唉哟”地奔进来:“这是出了何事了!客官可还妥当?” 姜岩自然瞧得出来,只他不想这样轻易就放过他,随手抄起一张沉木圆凳,趁着他准备跳窗,对准他的后脑便是狠狠一击。那贼人痛得大呼,下一刻便直直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血流如注。 动静这样大,掌柜的没道理不听见。这种事情基本几日就要来一次,早习惯了,眼下见没了动静,才“唉哟唉哟”地奔进来:“这是出了何事了!客官可还妥当?” 姜岩虽不是常走江湖之人,但江湖上的规矩,他还是大致清楚。客栈里出了这等事情,确实怨不着谁,要怨也只能怨你运气不好,人够倒霉! 对于客栈老板的惺惺作态,姜岩并不愿多看,只拿脚踢了踢地上的贼人,随后摸出一块银子抛到掌柜手上:“今日出门未看黄历,只当是消灾了。” 那掌柜的接过银子,面上便堆起笑来,竟还能朝他竖起大拇指:“大侠好身手!大侠好身手!佩服佩服,实在是佩服!” 姜岩没功夫理会他,转身去将那靠在墙角,正一脸煞白显得毫无生气的女子抱起来。走前扔下一句:“掌柜的好生处理。” 掌柜的忙应:“放心放心,大侠只管放一百个心,此事无人会追究。”说着,走近那贼人身边,伸脚便对准那血流不止的脑袋狠狠一踢,狞笑,“大侠为民除害,我等瞧得一清二楚。” 姜岩知他本人不似表面上这般普通模样,自他行走动作之前便可看出是个习武之人,清楚江湖上的规矩,心里也就没多大的后顾之忧,抱着她迅速离开。 琼珠在门前瘫软许久,见姜公子把小姐抱走了,临走前还对她撂下一句:“快去收拾,马车上会合。”她连忙点头,疾跑进隔间收拾,片刻后便奔出房去到马车上会合。 见她上来了,姜岩方对着车夫沉声吩咐:“快!去城中最近的医馆!”手上则撕下一截袍角,暂且给她做了个简单包扎。 第45章 四十五 客栈距城中不近,她这伤口又刺得极深,几乎要刺穿皮肉露出闪烁银光的刀尖子。姜岩虽为她包扎过,但这一路颠簸,包扎的再好也会震到伤口,更何况他方才只是为她简单的包扎,这会儿没有血流如注,已经算是万幸。 只是不久前在客栈打斗时,置她不顾许久,削肩上流出的鲜血早已浸透她的衫裙,现下抱在怀里等同于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姜岩叹气,尽量让她靠地舒服一些,减缓一点颠簸之感。 此时此刻,庄明媛早已痛得麻痹,意识上亦在渐渐模糊不清起来。可她就是晓得,自己正被心爱的男子抱在怀里,眼下虽然身负重伤,但她浑身僵冷疼痛的同时,胸脯下那颗就快冻住的心,在这一会儿竟慢慢暖起来。 她将自己苍白的脸虚弱地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两条胳膊紧紧环住他健硕的腰身,深深吸了口属于他的气息,万分贪恋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怜惜与温情。 紧闭的眼角慢慢滑出泪珠,默默着想,这般真好,即便是一会儿要死了,她也死而无憾了。 姜岩时刻注意着她,生怕她一闭眼就再醒不来。因此一旦见她露出困倦疲色,便不停伸手拍打她的脸颊,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恍恍惚惚间,庄明媛抓住了脸颊上的大掌,强睁开眼望着他,虚弱着道:“姜岩……姜公子……” “别说话。”姜岩道,“再坚持一阵,就快到了。” 庄明媛点头:“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死,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看着他的眼睛满蕴情意。 姜岩瞥过眼睛,沉声道:“那就闭上嘴,别再出声。” 庄明媛点头,复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咬唇坚持,不再出声。 …… 深更半夜的,即便是城中医馆不少,但哪个半夜还会开门营业,全部关了门。 姜岩拧着眉头,深知怀里女子身负重伤,再耽搁不得。一时间顾不了其他,抱着她一落地,便上前拍门。琼珠亦红着眼圈儿使劲拍门,不仅如此,口里还大叫着“救命救命”。 直把医馆大夫唬得不行,忙开了门放他几人进来,心里虽是对这大半夜的拍门大叫感到恼火。但医者的医德还是不能忘,总不好见死不救,也就暂且忍下怒气,为这女子看起伤口来。 大夫给她取下匕首,仔细包扎起伤口来,许久方道:“也是这姑娘命大,倘若这匕首再偏一点,怕是连神仙也要救不了了。” 琼珠听了,便捂住嘴跪在小榻前哭。 姜岩心下一凛,眼睛自她苍白虚弱的脸上一扫而过,沉默着没有接话。 那大夫便又道:“稍后我会开一些药,内服外敷皆不能少。听我一句劝,不可再让其颠簸,最好先寻个地处落脚,养个两三日再上路,方为妥当。” 攸关性命之事,姜岩自然慎重点头。 …… 待自医馆出来,姜岩便入了一家城中的酒楼,这挨着衙门外街而建,想就会安全不少。 庄明媛再醒来时,已是翌日一早。她刚要起来,便被心口上方伤口处传来的痛意给止住,虚弱地倒了回去。 琼珠听见动静,便连忙转头看去:“小姐——” 庄明媛虚弱的“嗯”一声,她现下便是躺着不动,那疼痛还是时时刻刻纠缠着她,亦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勉强抬起右手,招她过来。 琼珠连忙放下巾帕,走了过去。 庄明媛张了张微白的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他呢……” 琼珠看出她的难受,便堵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说了,而后小声回答:“姜公子一宿未眠,一直坐在桌前守着小姐,还是方才见天亮了,才离开去了隔间,想是去洗漱了罢。” 庄明媛敏锐的捕捉到“一宿未眠,一直坐在桌前守着她”这几个字眼,她连忙扒下琼珠的手,睁大眼睛问:“真的吗?他……”刚说了几个字,面上便疼得发了白,隐隐还渗出一点冷汗。 琼珠皆看在眼里,心疼她,但又明白自己劝不住她,只好一连地点头:“千真万确,小姐睡着了自然没看见,我却是亲眼所见。” 庄明媛便信了,没再让自己说话,她睁着眼睛静静看了会儿帐顶,才又慢慢地阖上眼帘,心里不禁沁入一股暖流,一瞬间肩上的疼痛都好似减缓不少。 …… 他们在酒楼留了三日,这三日里见他的次数并不多,庄明媛略感失落。伤口在渐渐愈合,只疼痛依然存在,虽然不及两日前那样剧痛,但现今除了能靠坐在床头之外,下地走动也是不能。 长时间在酒楼里待着自然不成样子,且这处再是城中,也是鱼龙混杂之地,留的久了总有不妥。因此,姜岩便提议上路。 庄明媛脸色骤变,才热乎起来的心,一时又坠入了冰窖,她满心苦涩地看着他:“还要送我去坞州吗?” 姜岩摇头:“去往坞州还需几日的路程,眼下你伤势未愈,不宜颠簸。先回芙蕖县养伤,待伤势一痊愈,再送你去往坞州不迟。” 还是要送她离开?庄明媛彻骨心寒,想要质问他为何这般狠心绝情?可一对上他那张冷淡平静的面庞,到了嗓子眼的话生生又给咽了回去,她算是了解他了,真是铁石心肠,怎么捂也捂不热乎。 只是,她并无退路,眼下除了投靠他,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安心依靠。 父母那处,她是再不想回去了,眼前这个人虽是待她冷淡至极,但她不傻,自然能觉出一丁点变化。自打那把匕首一刺入身体时,她就知道,凭他再是冷硬的心肠,看在自己为他挡过匕首一面上,日后对她总要软和一点。 眼下情况虽说没有完全转圜,但总算是有了一点转圜的余地。伤势痊愈非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少说要一两个月的功夫,没准儿那时候自己就将他捂热了呢?他不再强行要送自己离开了呢? 第46章 四十六 这三人不仅去而复返,反而还负伤回来,这令守在家中的陶氏母女皆是一惊。 待把那庄明媛安置妥当后,陶氏便急着询问儿子。 姜岩尽量将血腥部分剔除,从简地陈说一回。当然,打死人一事不敢提,只说让对方吃些了苦头、受了点教训。尽管如此,她二人仍旧变了脸色。陶氏急道:“我的儿!你受伤没有?” 姜岩摇头。 陶氏方松一口气,吩咐闺女:“你哥哥一路奔波,客栈酒楼的定吃不饱,去沏壶茶来,顺便将早起做的糕点端来,先给你哥哥垫垫肚子,娘一会儿再去做饭。” 姜小娥睁着杏眼担忧地看一眼哥哥,随后便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茶与糕点回来了:“哥哥,你真的没受伤吗?”将茶送到他手上后,姜小娥瘪着嘴问。 小姑娘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大大的杏眼里蓄满水雾,蹙着精致的小眉毛,满心满眼地在关心着哥哥。姜岩心下骤暖,抬起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缓和道:“哥哥从不欺骗嫃儿。”又问她,“哥哥几日不在家,嫃儿心里怕不怕?” 姜小娥便点头:“怕的。”又道,“哥哥.日后别再出远门……” 姜岩心疼不已,倘若不是非去不可,他是如何也不放心将娘与妹妹单独留在家里。再次揉揉她的脑袋,颔首道:“哥哥记下,日后一定不让嫃儿再害怕。” 姜小娥破涕为笑,把那香喷喷的糕点捧到他面前:“哥哥吃一块,垫垫肚子。” 姜岩皱眉,万般无奈地捻起一块,塞入口中。并无预料中的甜腻滋味,反而是带着葱香的咸辣味道,不禁奇道:“这是?” 陶氏原本沉重的心情,经闺女这般一调解,倒转缓不少。 闻言便笑:“那是你妹妹今日起来做的,一开始只当她又是在瞎捣鼓,没想做出来还有些爽口开胃。问她是自哪里得来的方子,她便说是在那书本上看来的,想着哥哥不爱吃甜,便准备专门儿研究几样不甜的,做出来给了哥哥吃!” 姜小娥脸蛋微红,挨着哥哥右手边一张椅子坐下,托着腮小声问他:“哥哥,好吃吗?” 姜岩点头:“嫃儿愈发懂事了。”看着妹妹的小脸比方才还要红些,一时便心情大好,连日堵在心口的沉闷之感,随之也消散不少。转头对着娘道,“她这伤势少说要静养月余,便让她暂且住在家中,待伤势一痊愈,再送她离开。” 陶氏便叹一声气:“依我看还是雇人送她为好,娘怕你这回得罪了江湖上的人。你教训了他一回,倘若他记恨于心怎么办?你若是再亲自去送,让娘与你妹妹怎么能安心……” 那贼人早死,姜岩心道。面上则道:“娘所言在理,左右距送她还有一段时日,届时便是不走陆路,行水路亦可以。” 陶氏便不再劝他,去灶房做饭不提。 …… 近来,钟葭总爱过来。她过来便过来,可回回都要向她打听庄明媛的事情,一两回便罢了,可次数一多,姜小娥便觉得厌烦。 “你别问了,照你这般问下去,只怕没个几日满县城的人都要知道她现今住在我家了!”姜小娥微恼地看向她。 时值暖春,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两个小姑娘便喜欢坐在园子边的小亭子里,一边赏花儿吹风一边吃吃果点。也不知怎地,今岁一开春儿,娘就带着她将花园子收拾出来,现今虽然栽下的品种不多,但有这一方的姹紫嫣红,也算很看得过去了。 钟葭让她说得没脾气,还不是娘总喜欢问她,若是不向她打听,待一回家去没法交差,怕她下回便不能这般轻易出门了。可她晓得对方的脾气,甭看她生得娇娇软软,看起来柔弱可欺的,一旦惹急了照样儿会咬人的。 就跟那小兔子似的,急红了眼睛便会跳起来咬人。 因此只好停住不再打听,这般静默一会儿,她眼珠子滴溜儿一转,明艳的脸上便露出笑来,凑近她耳边小声说:“嗳阿嫃,近来县上的传闻你听着没有?” 姜小娥不解:“什么传闻?你快与我说说。” “就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啊!”钟葭道,“咱们县上的新任县令关老爷,前日便传下话来,道是过两日知州大人亲临县上,还要一众百姓都出来迎接跪拜呢。”末了,又问,“到了那日,你去是不去?” 姜小娥抿抿唇:“那日必定人多,娘是不会让我出门的……” 心里却是想去,都说新任知州潘大人英明神武,刚上任便为百姓谋福,一连剪除取缔好些个贪官污吏,让百姓们脱离水火之中。即使是刚上任不久,可在整个平州城里的各县各镇上,都已有了好的名望。 想他是个好官,倒是真想见见呢,姜小娥抿嘴儿。 钟葭自认了解她,因此一见她蹙着眉毛咬住唇,便知她是心里想去,面上又怕姨母不同意,所以才出此之言。急忙怂恿她:“去罢,这可是极难得的,你让姨母也一道去不就成了。想潘大人那样一个好官,姨母定也是想见的……” “好吧。”姜小娥确实让她说动了,想着一会儿便去与娘说。 …… 陶氏果真被闺女说动。临到知州大人亲临县上当日,守着时辰便拾掇一番带上闺女出门。 庄明媛自是没有跟去,回来养了几日,虽说疼痛在减缓,但伤了便是伤了,哪是说养就能一下养回来的。姜太太与姜姑娘待她的态度比上回要缓和一些,姜家里不富裕,人参燕窝这等奢侈东西自是不敢想,但每日错开着炖些骨头汤或是鸽子汤的,还是能够。 因此连日下来,气色便好上一些,原本发白的脸色逐渐有了血气,憔悴的面容亦微丰起来,就要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陶氏与闺女是知道她为自家儿子受的伤,看在伤势不轻的份上,便待她和善了些。人又是感情动物,对方也只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而今又受父母抛弃,总总几样加在一起,很难不让陶氏母女心生恻隐,便待她好些。 庄明媛现今能够下地走动,只时辰上不能太久,不过过来送她二人,走的这一截路倒是无碍。 陶氏见她如此,临走前难免多说一句:“眼下刚过午时,兴许要过了未时才回得,把门儿栓牢了。便有客上门来,也不要开。”庄老爷一事在县上还未尽消,她还不想太早让人知道,徒给家中惹出事端。 庄明媛自然点头:“明媛记下了,太太放心就是。” 姜小娥挽着娘的胳膊,见她像是还要叮嘱,便急着催促:“娘,快别多话了,再说下去,一会子就该迟了!” 陶氏只好作罢,跨过门槛后,便挥手示意她合上院门,之后便带着闺女离开。 第47章 四十七 陶氏领着闺女尚未来到那条直通城门且县上最为宽广的道上,远远地便听见汹涌澎湃之音。母女二人再走一截路,便瞧见宽大平坦的道路两旁早已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人群如山似海,异常的热闹。 母女二人不禁停顿一下,姜小娥仍旧勾着娘的胳膊,看着这般多的人,便皱了皱眉头惊讶:“娘,怎地会有这样多的人啊?” 陶氏道:“知州大人亲临本县,百姓们本该前来瞻仰,自然就人多。” 心里却是在道,知州大人乃是关县令的顶头上司,上司既下来亲民,作为下属,自然要用心筹办迎驾一仪。这人越多气氛越热闹,便越表明了知州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足够讨得上司喜欢。 姜小娥抿唇:“娘,咱们站到哪里?” 陶氏往左右两旁一看,微一皱眉:“前排怕是不成了,便去后边站着吧。”陶氏带着闺女一路好脾气地请人开路,万分艰难地挪到道路中段站着。来得晚,好位置早已叫人霸占,只能站在三排开外等着。 时下暖春时节,今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这会子刚过午时,那顶头的太阳还挂着,前后左右又被围得水泄不通,母女二人不禁都热出些汗来。 陶氏把闺女护在怀里,瞪一眼边上那个形容猥琐,一直手脚不规矩的男子,往旁边移了移。低声叮嘱着闺女:“此处人多,定要时刻与娘在一起,莫跑远了让人拐了去。” “我都这样大了,谁还会拐我?”姜小娥撅嘴嘟囔,那拐子不都爱拐孩童吗?她都快及笄了,谁能拐走她? 陶氏恼地一戳她的眉心,咬牙切齿:“娘说的你只管记下,不准反驳。” 姜小娥便点头,一面将手放在娘腰上,一面踮起脚尖往那不远处的城门口望。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差使一进城门,便把音一扬,高声报:“报——潘大人已过歧石,就快至平口!” “好好好……”关老爷不知何时早已赶到,挥手让他再去打探,“再去再去,不得有半点延误。” 那差使领命,“吁”地一声将马儿转过方向,笃笃而去。 关老爷上任时,姜小娥有幸在人群中见过他一面,今个还是第二面。她不停踮高脚尖,往那立在道路正中一身官服,年过不惑,看起来慈眉善目,身形显得矮圆的男子身上看去。 只见他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城门方向,一直拿着帕子在擦脸,也不知是给热的还是给紧张成这样的? 姜小娥瞧得想笑,便勾住娘的脖颈让她低下头来,与她悄悄说起这个。 陶氏亦是瞧见,闻言并不觉得好笑,反是警告一般敲她一个爆栗,低声道:“莫胡说,闭上嘴好生站着。” 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挨了好几下打。 姜小娥摸着额头,不敢再多话。只她刚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便突地想起一事,拉着娘的衣袖就道:“娘!我可跟阿葭约好了的!怎么办,现下人这般多,上哪儿去寻她啊?” 陶氏皱眉:“没脑子的蠢丫头,怎地不约在家里碰见,偏约在这大街上。眼下这样人多,哪里还能寻着,不准去!” 姜小娥咬唇,委屈地点点头。 这时,那差使便又回来:“报——潘大人已过平口,即刻就到!” 关老爷愈发紧张,抹着汗水:“好好好……下去下去!” 不单关老爷开始紧张,此时此刻,便是大道两旁的众位百姓,亦十足的紧张。 姜小娥紧紧抓住娘的手,一个劲地踮高脚尖,就为着能第一时间看见潘大人进城门。只她人生得娇小玲珑,站的位置又处在道路中段,左右前后都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即便是踮高脚尖,也根本看不见城门。 她有些丧气地将脚跟着地,不再白费力气。陶氏自己也看不见,她看看一旁好些个男子脖颈上架着孩子,有些个坐在肩上,有些个抱在手上,便想若是岩儿在此,也能让他将他妹妹抱起来看。 关老爷还请了人来敲锣打鼓奏喜乐,待耳边传来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时,他便把手一挥,那锣鼓之音便响起。自己则整了整官服,几步上前去迎。 姜小娥正是着急,不想头皮一疼,竟有人在扯她的头发。恼地回头去看,便见竟是那两日前便约好,今日却半天瞧不见人影的钟葭!登时转恼为喜:“阿葭!你是怎么寻来的?” 钟葭先是喊过一声姨母,随后才将她拉出姨母的怀抱,笑道:“我带着明霞在人堆里到处乱窜,不知挨了多少声抱怨,总算将你寻到了!”明霞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年方一十有八,生得端庄模样,性子稳重大方。 陶氏皱眉:“葭丫头是愈发淘气了,此处鱼龙混杂,你几个还是老老实实站着别动,千万不要到处乱窜。”她嘴上说着外甥女儿,实际眼睛却是盯着闺女,警告她不要跟着到处乱窜,到时丢了都不知怎么回事。 钟葭忙笑着点头:“姨母放心就是。” 陶氏看她一眼,心里在叹气。 姜小娥则暗暗冲钟葭眨眨眼,意思她娘是在担心她们,不要生她娘的气。 钟葭可不是个小性儿的人,全没放在心上。 只是前头潘大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她两个看不见,便听得身旁几个高大的男子在道:“潘大人来了!下了马车,现下改作骑马!”说话的是几个年轻男子。 钟葭听了一会儿,没忍住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衫:“大哥哥,能让我瞧一眼吗?我人生得矮,瞧不见……” 那高大青年先还着恼被人拉扯,后一转头,见竟是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紧皱的眉头不禁就松开。点头:“行,你过来吧。” 陶氏正摇头,不意外甥女儿动作极快,拉起她闺女的手便钻到了前排,扔下她与那明霞立在最后排。她见那名青年退到后排站着,比身旁的人整整高出一个脑袋,仍旧能看到潘大人的身影。 此时此刻,陶氏早没了看知州大人的心情,一颗心都系在闺女与外甥女上头。只两个小丫头在最前排,她处在最后排,中间还隔着两三排人,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心下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那锣鼓之音欢腾喜庆的奏起,姜小娥以近乎崇拜的目光望着骑在白马上的男子。 只见那潘茂进一身靛蓝锦袍,骑着匹高壮白马,并未穿沉重老气的官服,显得肆意而洒脱。二十出头的年纪,丰神俊朗的面容,眉眼含笑,望着两旁高呼欢腾的百姓,一脸的春风得意。 受詹先生好意提醒,今日钟远亦与诸多同窗在场。只他万没想到自己心尖上的那个小人儿亦在此,不仅如此,竟还一脸崇拜地看着那名陌生男子。 心下由不得有些恼火。 第48章 四十八 姜小娥并未看见他,她把潘大人模样记下来后,便收回目光准备与阿葭嘀咕。不想转头来一看,就见阿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是看得痴了。 姜小娥惊地张了张小口,用胳膊肘撞她一下:“阿葭……阿葭?” 钟葭“啊”了一声,忙回过神来,佯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道:“何事?” 姜小娥没想太多,老实着道:“我见你呆呆的不回神,便唤你一下。” “没事,我不过是被这场面给震慑住了……” 姜小娥咬住唇,看着哥哥,小模样仍有些不信。 姜岩略感好笑,便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给她看:“竟不信,难道哥哥还会骗嫃儿不成?”见她一瞬窘地垂了头,姜岩方又道,“快去打点水来洗洗,看你一张小脸花的,比那外头的花猫儿还要不如。” 姜小娥小脸一下红起来,忙将哥哥的衣物往旁一放,便小跑着去洗脸了。 陶氏见闺女出去了,这时才一下沉了脸:“事到如今,你还指望能瞒住娘?这回是你命大,没让人逮住把柄,你若日后再不肯收敛,篓子捅大发了娘倒要看看你如何来收场!” 说着,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你便不为着娘着想,也该为你妹妹着想着想,她才多大一点,倘若失了你这个顶梁柱一般的哥哥,你要她日后怎么办?娘不可能一辈子护着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真心护她的除了你这个哥哥之外,还能有谁?” 姜岩亦敛起神色,微沉着面:“娘教训的极是,儿子谨遵教诲。” 陶氏这才缓了面色,缓声道:“娘也不是要你一味忍让,只凡事讲究策略,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你何故这般心急?再者,你便真要教训他,也不该亲自动手,更不该将人打到半死险些丧命,这岂不愚昧?自寻麻烦?” 这倒不能怪他,当时他下手全是挑的胸口腹部,面部挥了几拳头后便刻意不再多打,至于之后对方为何脑袋会碰出个大窟窿,那全是他自个一脚绊倒所致,于他而言毫无半分关系。 陶氏听罢,心下这才稍稍舒出一口气。 儿子既已平安回来,她面上虽骂他骂的厉害,可这心里除了担忧之外,到底是还存着两分痛快之意。见儿子认错态度极好,便也没想再深究,低声叮嘱他:“此事没与你姨丈表弟提起吧?这等祸事理当烂在肚里,日后再不可提,便你妹妹那处也不可说,明白没有?” 姜岩自是点头,嫃儿那般柔弱娇怯,一旦让她知晓,只怕是要日夜难安。为着妹妹好,他定然不会让其知晓,她只要藏在自己的臂弯之下,无忧无虑就好。 知县庄家。 自打庄昊然一醒来,性情便是大变,往日尚还温文尔雅的人,今却显得暴戾残酷。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每日无不战战兢兢,凄凄惶惶,唯恐做的不如他意,到时触了霉头要被他打死了去。 几日前他一醒来,一听害他受此大罪的凶手还没擒住,整个人便一瞪眼睛,在家中又砸又摔,发起癫狂。 庄夫人、庄小姐与林氏频频上前相劝,结果自是徒劳。不仅没能将人劝住,反倒致使得他愈发愤怒,随手抄起花瓶便往身旁丫鬟脑上砸,一砸便出个大血窟窿,登时血流如注,眼睁睁看她倒地上抽.搐,没个几下便已断了气。 骇得当场所有人瞬间色变。 庄明媛母女便是心惊胆颤,可也知此事不宜泄露出去。 主子打死奴仆虽说不算大事,但是人都要顾惜羽毛,且自家又是官家,与寻常人家相比,则更要爱惜羽毛。故此,妇孺几个虽是胆寒,但到底稳住了心神,及时派心腹将尸首处理干净,对于当场目睹的一部分下人,则又是狠狠一番警告。 经此一事后,庄昊然倒显得收敛不少,只那性子却又变得阴阳古怪,除了几个亲近的家人外,寻常人皆不敢擅自亲近于他。 数日来,给他喝下不少的药,也就近两日情况才渐有好转。 庄明媛是心力交瘁了近一月,亦是这两日方得空一些。现下已入深秋,窗外细雨霏霏,窗纱里透进丝丝的凉意,庄明媛正坐在小书房里临摹字帖,以此来调整自己浮躁许久的心绪。 “小姐,先喝杯茶歇歇罢。”琼珠适时捧茶近前,小姐已经临摹了近一个时辰,很该停下歇歇才是。 庄明媛搁下笔,手上刚接过温热的茶盏,口里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琼珠便问:“小姐为何叹气?可是有何心事?”说完,她自个就先皱了眉头。近来府上事情太多,夫人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大.奶奶又身怀六甲帮不上忙,也就只有小姐帮着一道在旁打点。 庄明媛没有答话,只浅浅抿下一口茶,便把茶盏递回去。 琼珠刚伸手接过,便见自家小姐拿手托着香腮,目光沉沉静静地落在溅了雨水的窗檐上,轻轻蹙起她那双修得细长的柳叶眉。 庄明媛搁下笔,手上刚接过温热的茶盏,口里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琼珠便问:“小姐为何叹气?可是有何心事?”说完,她自个就先皱了眉头。近来府上事情太多,夫人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大.奶奶又身怀六甲帮不上忙,也就只有小姐帮着一道在旁打点。 庄明媛没有答话,只浅浅抿下一口茶,便把茶盏递回去。 琼珠刚伸手接过,便见自家小姐拿手托着香腮,目光沉沉静静地落在溅了雨水的窗檐上,轻轻蹙起她那双修得细长的柳叶眉。 这模样一看便知是满腹心事,只她并非头一回瞧见,当下也就不足为奇。往日里不下十次问过,只对方都不肯答,现下见此,也只有暗暗在心中着急,嘴上却闭得死死,不敢再开口烦她。 “琼珠,去拿帖子来,趁着今日得闲,很该将宴请的帖子提前拟好。”房内安静许久,庄明媛忽地开口吩咐。 文敏问:“姑娘可还好?” 姜小娥脸色一瞬变得煞白,周边的百姓皆在对她指指点点,她吓得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一边抬起手抹泪,一边忍着痛意朝着马背上的人跪下:“大、大人饶命……” 文敏见她说得动得,便知伤的不重,无事。转头看一眼大人,带着请示的意思。 潘茂进正欲开口,一旁那个小脸同样发白的小姑娘,便扑通一声跪下来:“潘大人饶命,我表姐不是有意的,方才是有人在背后推她!” 第49章 四十九 待到陶氏急惶惶赶过来时,便见大外甥不知何时竟也出现于此。 尚不及开口说话,眼睛便瞧见大外甥身后畏畏缩缩的两个丫头。当场就把脸色一沉,她并不知方才发生过什么,只一路上都听见“两个小丫头冲撞了大人”,也不知为何,她几乎一瞬间便猜中定是自家那两个臭丫头! 陶氏怒道:“缩在你们哥哥身后做甚?还不快出来!” 钟葭倒不怎样惧怕,闻言便低着头站了出来。姜小娥却不同,她身子都在发抖,这是她亲娘,便是教训也只会教训她一人,至于阿葭,娘顶多是训斥两声罢了。 “抬起头来。” 二人便抬起头来。 陶氏一看,两个都小脸儿雪白,知道定是吓着了,心下不由又有些心软。 她看一眼外甥□□频闪躲的眼睛,再把视线移至自个闺女身上。便见她两只眼睛微红,显是方才哭过,又见她今日才换上的新衫新裙脏污了好几块,且还皱皱巴巴的,便知定是在地上滚过了。 猜想得到证实,她心内便更加恼火。只此刻并非在家里,多少要忍耐些许,狠狠瞪她一眼睛,意思回家再收拾你! 姜小娥自然知道,害怕地咬住下唇,哀怨地看一眼钟葭。意思都是怨你,你若不强将我拖去,我也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更不会受娘训斥,没准儿一会子家去了还得受刑,全怨你! 钟葭把这哀怨尽数接住,但嘴上却是不敢替她求情的,她不是不愿,而是怕因此惹恼姨母,回头上她娘跟前告状,那可就完了!她娘可不像姨母这般温和,定要狠狠收拾她才是! 此刻潘大人的马儿已经行到好远,宽道两旁百姓逐渐散场,见这几人立在不走,不免都多看了两眼。 深知此处不好再久留,钟远适时开口道:“姨母请息怒,潘大人为人大度,方才知道二人实非有意,并没有加以怪罪。只是方才情急,尚未好好向他赔个罪,只怕会有些不妥。” 陶氏连忙问他:“那该怎么办好?” 钟远继续道:“外甥思着,稍后再带着这两个丫头上前赔罪,姨母看如何?” 陶氏虽不放心,但又觉他说得有理,当下只好点头。只是想着自个一介妇道人家,又不及外甥在衙门里有面子,只好又道:“远哥儿若是无事,便烦你代姨母去罢,姨母担心到时候说错了话……” 钟远等的便是这句,颔首应下:“姨母放心就是,外甥定将表妹完好无损的送回。” 陶氏觉得此言怎么听怎么奇怪,只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去细想,她那大外甥已经带着两个姑娘告辞走开。陶氏立在原地暗叹一声,知道干立在道上不妥,只得先回了家去,坐在家里干等着。 …… 钟远走在前头,两步后是蔫头耷脑的主仆三人。 两个小姑娘此刻是满心的害怕与担忧,根本不愿再过去赔罪,心道方才不是赔过罪了吗?那潘大人与关老爷也都说了饶过她们,这个时候再主动往前去凑,若是惹得人家不快,回想起方才之事要定她们的罪可怎么办! 她二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间道,怎么向来头脑聪明的大哥/表哥,这回就这般蠢笨了呢? 两个牵着小手,一路上都低着头走,根本就不知被他带到了哪儿去。 反而是明霞,她跟在两个姑娘身旁,才走了几步路,便觉出不对来,这根本不是上衙门的路啊?正是惊讶不解,那走在前方的大爷便突地停下来,转身看向她几个。 钟远看着她二人,面色仍旧不见好转,冷声道:“先在此地候着,稍后我便回来。”话落,不等她二人反应过来,便拂袖离开。 姜小娥脸一白,等到他走远了,才敢咬住唇抬起头来。 她扑闪两下大眼睛,才对着钟葭道:“阿葭,你说表哥要对我们做什么?”她左右前后一看,这处根本不是去衙门的路,表哥让她们立在株大树底下做甚? 钟葭老早就觉着不对,依她对大哥的了解,断不会再让她们上前赔罪,想着大哥定是借此机会要将姨母支走,随后再带着小表姐离开。一路上她都在等大哥将她与明霞打发走,只眼下大哥独自离开,要她几个立在树下等他,她却有些猜不准了。 余光见小表姐一脸害怕的模样,她不禁就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勾起笑道:“大哥是不会对我做什么,只怕要做什么,也只是对你一个人做……”说完,竟还暧昧地朝她眨眨眼睛。 明霞适时咳嗽一声,提醒自家姑娘说话该有分寸。 钟葭可不理她,她见小表姐一张脸儿一瞬间爆红起来,心里不免便愉悦起来。 方才那点子害怕与担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逼近她贴上她的耳朵:“你可要小心了,自打方才大哥一现身,我就觉出他今日心情不佳,可得小心别将他惹怒了,到时便将你吃了!” “你胡说!”一把推开她的脸,姜小娥站离了她几步,心里却是因为她这两句话而不受控制的开始“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钟葭见她这般,笑一会儿,又敛了笑容。拍了拍脑门儿,在树底下蹲着,暗想今日闯了这样大的祸,娘是不知道,可不幸的是却让大哥知道了,在她心里大哥可比娘厉害多了,与娘比起来,她还是更加畏惧大哥。 只这般一想,她心里便松快不起来。 正是惆怅之际,没想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钟葭刚闲闲地抬起眼睛,下一刻就惊地一下自地上跳起来:“大哥!你怎地骑了马儿来!” 钟远看都没看她一眼,他胯.下的马儿有着黝黑发亮的毛发,既高且壮,驰骋起来快如闪电。 此乃父亲花了大价给他买来的一匹好马,之前一直养在马厩里,起初是匹充满野性显得桀骜不驯的狂马,还是后来他费下不少的功夫才慢慢将其驯服。时至今日,也只有他一人能动它,旁的人就是接近一下,都要迎来它极大的不满。 素日里他用它的少,每每一旦放它出来,它就与那长久被父母拘在家里不得出门同玩伴们嬉戏玩耍的孩童一般,淘气的厉害。方才这一段路上,便几番淘气,差点就将路上行人给吓住。 等快到了那两个丫头所在的方位,他便警告它消停一点,那小丫头胆子小的如同兔儿一般,可不能将她吓坏。 姜小娥还是头一回见表哥骑马,这匹马儿不比方才潘大人的那匹白马儿逊色,反而有着不遑多让的模样。 这一黑一白的,她眼下虽有些不敢靠近,但心里不知为何就在想,白马儿虽然好看,但却不耐脏,还是黑马儿好些,便是脏了,一般也看不出来。 姜小娥正咬住唇,暗自在心里嘀咕比较。不料面上忽然迎来一阵冷风,旋即腰间一紧,整个身子一瞬腾空,她吓得刚想惊叫,耳边就传来一道让她安心的声音。 那声音却不是对着她说,像是在对着钟葭道:“你二人先回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话罢,不等她二人作答,将自己特意披上的大披风一扬,把怀里的小身子从头到脚尽数包裹于其中,随后双腿一夹马腹,便纵马远去。 第五十章 马儿离开宽坦的街道,沿着一条僻静的山道奔驰而去。 姜小娥整个身子都被掩在表哥的披风底下,纤柔的腰.肢让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身子随着马儿的奔驰一颠一震,使得本就偎在他怀里的自己,一时贴得他更近,她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最柔软的两处,正紧密无缝地贴合着他。 “表哥……”披风下的她小脸微红,便是眼前光线暗淡,没人能瞧见她的脸,但她依旧觉着害羞,将自己两只小手抵上他的胸膛,以此来隔开二人过分的亲热。这是她头一回坐马,难免便有些害怕,“表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钟远没有理她,手上将她箍得更紧,双.腿紧.夹马腹,穿进一片林子。 马儿的速度陡然加快,道路愈发坎坷起来,姜小娥害怕不已,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要跌下马去。虽然自己正被他护在怀里,可她还是紧张,微白着小脸再也顾不得其他,展开双臂便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钟远一边怒意未消,一边又怕真的将她吓到,到底放缓速度,来至往日与好友打猎时,偶然在山脚处发现的一口山洞前停下。先是翻身下马,随后将马儿拴在树上,才将她拦腰抱于手上。 一路的颠簸,眼看马儿停了下来,姜小娥刚要缓一口气时,没想自个又被表哥拦腰抱了起来。 她伸手扯了扯头上的披风,睁着双眼尚未看清是在哪里,眼前便就一暗,自己被他抱至一处昏暗的地方。刚要开口问他,罩着她的披风便被他用手拨开,旋即便露出她的脑袋来,总算是“重见了光明”。 姜小娥不免瞪大了眼睛:“表哥,咱们在哪里?”她四下一看,便见到处都是岩石,地面上散着干柴与灰堆,靠着岩壁的位置还有着一块略微平坦的大石,有些像是床板一般。眼下表哥正坐在上头,自己则坐在他的膝上。 钟远没有回答她,而是垂眸盯了她许久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深深吻了下去。直到她涨红小脸,模样像是就快喘不上气来时,钟远才略带些惩罚的意味,在她微肿的香.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第51章 五十一 姜小娥也觉出不对,便是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受出握住自己腰肢的大掌上有多滚烫。她虽尚不通熟情.事,但在表哥几番的欺负之下,也算是懵懵懂懂知道了那么一点,眼下这山洞里静谧的很,什么轻微的声响都能听到。 她的小脸仍埋在他的颈窝处,听到耳边有“咕噜咕噜”的声响,便好奇地去寻,想要寻到是哪处传来的。只她睁大杏眼儿四下看过一圈儿,却仍旧没有寻见。 就要打破沉静问他时,没想那声音再次传来,这回她没再往旁处去看,而是惊奇地盯着他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发现那咕噜的声响正是这里传来的,不由伸出一根嫩葱似的手指,在那鼓起的喉结上轻轻戳了一下,抬眸问他:“表哥,你是口渴吗?” 钟远捉住她不听话的小手,放到唇边轻轻.咬下一口,黑眸深处暗藏着幽光,嗓音是异常的暗哑:“口渴,口渴得恨不得下一刻就将你吞入肚腹……” 她的小脸蓦地一红,虽然不知吞入肚腹是个什么意思,总归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就是觉着不算好事。一面攥着拳头轻轻捶他,一面将发烫的小脸再次靠回他宽阔的肩上,抿着唇儿道:“表哥别说这些,我不想听……” “嫃儿想听什么?”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流窜,酥.麻麻的滋味传遍全身,姜小娥止不住颤栗一下,用手掰开他不停逼近的俊脸。咬唇气恼:“表哥,你离我远些!” 晓得她这是在害羞,故作凶巴巴的以此来掩饰。钟远不禁胸膛微震,低笑了出来:“那便如嫃儿所愿。”说罢,当真松手放开她,径自走出山洞。 姜小娥坐在原地呆愣片刻,回神过来就见表哥早不见了踪影,只剩得自己一人在洞里。里头昏暗暗的,瞧什么都是半明半暗,她根本不敢乱看,脚上一着地,便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表哥——” 她吓得一瞬红了眼圈儿,脸儿雪白着,小身子止不住的开始发抖。这密密幽幽的林子里,除了那匹黑壮的马儿外,哪里还有表哥的一点影子。表哥、表哥该不会是扔下她独自走了吧? 泪珠子一下便涌了出来,想起方才是自个让他离远些,难道表哥真是生她的气,负气扔下她独自离开了?便是、便是连他的宝马儿都没骑走…… 钟远回来时,便见她不知何时自己走出山洞,正背着他伏在与她身量相差不多的马背上,肩头微颤,隐隐还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惊地足下一顿,一是不知出了何事,二是意外她这般亲近它,它居然没发脾气,不曾野蛮地将她甩开。 片刻后倒也反应过来,嘴角不禁爬上些许笑意,大步朝她走去。 肩头上蓦地一沉,紧跟着她一颗心也沉了下去,惊地一下抬起脸来,哆嗦着双唇:“你、你是谁?” 钟远低声笑出来,恐真的将这小可怜吓坏了,便忙自身后抱住她的细腰,覆唇吻上她的面颊,待把那咸涩的泪珠子尽数吻干后,才怜惜着道:“生了何事?竟哭得这样伤心。” 她好似天生用水做成的一般,经他一问,杏眼里就又噙满泪珠。 瞧着那颗颗晶莹拼命的往下掉,他一颗心都疼起来。忙将她转过身来面朝自己,一手搂紧她的腰肢,一手则轻轻替她拭泪。像是洞察一切地安抚道:“表哥不过离开一会儿,嫃儿便哭成这般,是怕我将你抛弃?” 姜小娥还未自方才的恐惧中缓过神来,靠在他怀里仍在低低呜咽,两条纤细的胳膊更是将他死死抱住,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让她安心一点。 钟远万分享受着她的依赖,他方才就在山洞一侧,只要这处发生动静,他第一时间便能听到,不若定也不能放心的离开。方才一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二则又有些惩罚她口是心非的意思,这才没与她说上一声,便直接去了山坳处的溪河边,过了趟凉水败火。 此刻见她吓成这般,到底又心疼起来,抚着她的背道:“嫃儿莫怕,无论何时何地表哥都不会抛弃你,疼你都来不及。”末了,便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手上将她搂得更紧。 姜小娥抽噎一下,慢慢抬起哭得发红微肿的杏眼看着他:“表、表哥……”嘴一瘪,想到方才的一幕,便又想哭。 钟远头疼,生怕她再哭下去要将眼睛哭疼。连忙低首堵上她微微张启的唇儿,用心安抚她。 这般欺负一会儿,果真见她不再哭了,只见她水眸儿半睁半敛,发白的双颊渐渐红起来,周身无骨似的靠在他怀里,任他索取。比得方才在山洞里时,不知乖顺了多少倍。 钟远心下暗乐的同时,却也知不好太过,适时离开那两瓣让他吮得娇嫩欲滴,却仍旧未尝餍足的唇儿。叹息着再次将吻印上她的额:“日后还说不说‘表哥离远些’,这等话了?” 原是因这个,姜小娥愣了一愣,又极委屈地咬起唇儿来:“表哥、表哥就是为了这个才吓我?”一想极有可能,她便又恨又气地捶了他一拳。 钟远一手包住两个小拳头,低笑道:“也不全是,只是嫃儿既让表哥离远些,不愿嫃儿不乐,便只好听命离开。” 这明明就是为了吓她的嘛! 姜小娥红了红面,睁大水蒙蒙杏眼望着他,失了骨气地道:“那是、那是气话,气话你也信,不都说表哥是咱们县上顶顶聪明的吗?怎地就没听出人家那是气话……”扭扭捏捏地一说完,不仅面上烧起来,便是耳朵根子也烧了起来,羞恼的就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她越显羞恼,钟远便越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把她拦腰抱起,阔步朝着溪河而去。 姜小娥不知他要抱自己去哪里,一双玉.臂紧紧揽住他的颈,尚未开口问他,迎面便扑来一阵凉风,不禁令她轻微打了个寒战。 时下虽值暖春,站在日头底下是暖人,但此时此刻身处僻静的山脚,四面皆是古树参天、绿草如茵,难免就会有些阴冷森凉之感,眼下一到了溪河边,寒意便更甚。 “表哥,咱们回去罢,怕再待下去,我娘就要担心我了……”她小声说道。也出来了这么长时间,她虽有些舍不得他,可同时又有些害怕与他独处太久,便想着要回家去。 钟远自有分寸,把她小心地放在溪河边的一块大石上,随后将她的小香帕浸.湿,拧干后便擦拭起她一张哭花的小脸来。手上擦着,嘴上仍不忘道:“这样的嗜哭,不怕哭花小脸哭疼眼睛?恐怕这满县上再寻不着第二个这般好哭之人。” 姜小娥气地小脸通红,一把打下他的手,咬着嘴唇差点又要哭,可一想他才说过自个嗜哭,急急便又给止住。瞪圆了杏眼儿,恼怒道:“明明就是表哥害得我哭,这会子还来说我的不是!”话未落,便一骨碌儿跳到地上,跑了开去。 钟远跟在后头笑,倒也没怎样去追,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跑了一阵,她便停下来,转头一看,竟见他面带笑意,一时便更气了,又要跑。 钟远适时将她捉住,一把按进怀里。由着她几番含嗔打闹,待她累得消停下来,才一面轻揉着她发红的小拳头,一面缓缓开口:“气消了?消了咱们便回去。” 这话问的,好似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姜小娥不乐地撅撅嘴儿,对着他的胸膛翻了个白眼儿:“回去就回去,日后再也不见你了……”说罢,就又要推开他。 钟远自不会让她得逞,一把将她抱起安放于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抱紧她策马缓行。 可比来时的疾驰松快不少。罩在玄色大披风下的姜小娥,慢慢露出脑袋来,一双仍旧微红的杏眼四下张望,瞧见什么都觉着新奇。 夕阳西下,正是黄昏之时。 通红的日头大半落进山里小半露在山外,衬得远处一大.片天空霞光四射,景致迷离。马儿缓行于山间小道,清风不时送来野花野草的芬芳,远处青山连绵,近处鸟语花香,不时还能遇见波光粼粼的溪流,与岸边浅游的各色小鱼儿。 姜小娥不禁深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万般烦愁在此刻都能抛诸脑后,何况她根本就没什么烦愁,便更是欢欣不已。 钟远俱看在眼里,此刻亦觉得心情美妙,美妙到想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二人永相厮守下去。只是此事急不来,他垂眸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无忧无虑、自在天真的小人儿,暗暗叹了口气。 他有些着急,就像不久前一般,急着要将她吞入肚腹、仔细品尝…… “表哥,咱们日后再到这里来玩可好?”就在他沉浸于着急吃她的一事时,怀中便传出她娇脆脆的嗓音。 钟远回神,不免忍俊不禁:“怎么?这一会儿就气消了?还当今日一分别,日后就再瞧不见表哥的嫃儿了……”故作叹气一声,好似真有那么点惆怅之感。 姜小娥咬咬唇儿,忍不住哼声道:“表哥何时也这般小气性儿了?不都说……” 又是不都说,钟远抬手堵住她的嘴,皱眉。也不知自什么时候起,怀里这小人儿就总爱拿“县上不都说”来反驳他,实在恼人的很。 姜小娥扒下他的手,抬头又问:“表哥,日后还能再带我来吗?” 钟远摇头:“为着院试能够一举中榜,顺利地迎娶嫃儿进门,恐怕之后的一段时日都难见嫃儿一面。”心里却又道,此地到底偏僻了些,偶尔来一次倒罢,若是来的次数多了,叫人盯梢,或是遇见蛇虫一类的,伤了这娇嫩的小人,总是不好。 一听这话,姜小娥便有些难过。也不再四处张望了,展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小脸在他衣襟上蹭了一蹭,闭上眼睛紧紧偎在他的怀里。 钟远心口软到不行,紧紧环住她的细腰,之后二人皆未开口说话,一路回到了城中。 …… 当日晚间,待钟远将人送回姜宅后归家,于灯下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后,一番洗沐出来,躺倒于榻上许久却怎样也入不了眠。 他的房中不习惯留人守夜,因此黑暗的空间内,他便是徐徐吐气,也无人能够察觉。这般于榻上煎熬许久,到底熬不住心火,起身倒了杯凉茶尽数灌下。 没用,他的身子仍旧紧绷,疼痛难忍。 他已经年近弱冠,身边的同窗多数都已沾过女人,时常在私下里无意听进许多荤话,他当时听着嗤之以鼻,唯独今日不同,那一段段荤黄腥臭的言语不停在耳边盘旋,刺激着他的神经与身体。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对嫃儿举止太过,才导致今夜的他浑身紧绷发烫,彻夜难眠。再次灌下一杯凉茶,他来至窗边,推开窗户静静吹了会儿冷风,面上虽觉着凉快不少,可身下那股火气,仍旧挺得直直。 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她红嫩柔软的唇儿、麋鹿般楚楚动人的眼睛、瓷白无瑕的雪肤,还有那娇小,但却玲珑有致的身子,杨柳一般柔韧纤细的腰肢,抱在怀里又香又暖,柔若无骨的触感。 在这个艰涩难熬的深夜里,无时不刻在他的脑中回放,无时不刻地在诱.惑着他…… 他灌下最后一杯茶,茶壶里已经空了,但似乎半点效果都无,该硬的地方仍旧硬得似铁。黑暗里,他再次深深叹气,修长手指按.揉着眉心,心里在挣扎。 他其实十分纯洁,至少与他多数同窗相比,他是十分纯洁的。年近弱冠,身边不仅无一个暖床的丫头,就是……就是连暗地里自己动手都从未有过。 不是他那处无能,而是他心里觉得羞耻,认为一旦做了便等于枉读圣贤之书。并不是他迂腐古板,而是他认为此事理应与最心爱的女子一起做,才能突显出意义与价值的所在。 他再次叹气,痛苦难熬。 尽管吹着凉风,但他面上仍旧起了层密密的汗,没错,他已经就快忍不住了,十分痛苦…… 抬起袖子正要擦汗时,他的动作却蓦地一顿,随后转身朝着床榻走去,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条手帕。不错,这正是今日嫃儿落在他身上的帕子。 他就这般拿着帕子于榻前静立许久,疼痛难忍面前,到底做下一个决定。握住手帕上榻,速度拉拢床帐,在昏暗的帐内,头一次做了荒唐事! 第52章 五十二 翌日一早,丫头青茗与青竹便进来。 她二人一个铺床叠被,一个端茶送水。虽都是大爷的房内人,负责他每日的衣食住行等诸多事宜,却从来不曾真正的亲近过他。譬如每日的穿衣梳头、净面洗漱,一向都是他自己在做,从不肯让她两个上前伺候过一回。 尚记得她两个刚被太太派到这里时,也曾主动服侍过,结果都被他冷漠避开了。二人碰了一回钉子,也算是摸透他的秉性,知道他不喜受人触碰,日后也就没敢再去触楣头,多是做些在他容许范围之内的事。 就好比这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与做鞋裁衣此类事,皆是她二人的分内之事。 青竹刚把水提进净房,待将一切洗漱器皿与用品准备妥当,不等大爷进去,她便提前退了出来。 青茗正在整理床榻,神情有丝古怪。 方才大爷立在镜前穿衣时,她便已经在整理,也不知可是自个瞧错了眼,竟在床褥上发现一滴可疑的印渍。那印渍极的小,且位置十分的隐秘难见,若不是她一向心细如发,换作是青竹,只怕是难以发现。 她一时有些踌躇,眼瞧他去了净房,便揭开来再看了一眼,这一回是真的确认下来。她虽是个清白之身,但因着年纪不小了,于男女之事上便有些了解。眼下这小小一滴印渍,不难猜出是他夜里的遗液。 脸上不禁就有些发热,正打算装作没瞧见拿锦被盖住时,恰在这时候,青竹便走了过来,神秘兮兮道:“青茗姐,你发觉没,爷今日好似有些异样……” 青茗心下一跳,手上连忙将锦被扯好,遮住了那几不可见的印渍,随后随手拍了拍床褥,转过身道:“什么异样?”说着,将她拉离榻边。 青竹不比她心思深,是个有话便说的直性子,闻言先是便觑一眼净房的方向,后小声道:“方才我过去瞅一眼,看大爷还有什么吩咐,你猜我瞧见了什么?竟瞧见大爷在洗一块帕子,你说奇不奇怪?” “帕子?”青茗皱眉,一时倒也没去多想是哪个的帕子,只听她这一言后,方才心里的猜测便坐实了。心里这般想,嘴上却对她叮嘱道,“不过是洗块帕子,值当你这样奇怪,赶紧别再多话,还是尽快将爷的早饭摆好才是正经。” 青竹也只是当时奇怪,过后一想也觉着没什么,便点头出去摆饭了。 留下青茗立在原地蹙眉思量,想着先伺候爷过早,待爷出门后,便去趟太太房里,总归报给太太知道绝不是什么坏事。 …… 不久后,青茗便借口去了陶姨母房里。 陶姨母听完,沉吟道:“帕子,什么样的帕子?拿来与我瞧瞧。” 青茗不免面显为难:“是青竹瞧见的,后来爷出来时,奴婢也未瞧见他是晾在哪儿,一时怕没法拿与太太瞧了……” 陶姨母默下来,暗思在此之前她还不时在担忧长子可是存有隐疾,今日听过青茗一番话后,方才放下心来。只要长子那处没有毛病,帕子就帕子,总归算不得大事。只是长子夜间自己解决,却让她觉着有些心疼。 她看着底下容颜清秀的丫头青茗,开了口道:“你们大爷还是不准夜间有人在旁守夜?你与那青竹,一直未曾亲近过他?” 青茗便摇头。 她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当日之所以将青茗两个派下去,便有这个打算。只是长子一直不肯开窍,私心里又想他多钻研书本,少纠缠男女私情,也就没有过分强求他。 而今他既然已经开窍,夜间更是难受得自己解决,陶姨母便深深觉着,该是到了给这俩丫头开脸的时候了。 等到青茗退下后,陶姨母方与心腹桂菊说道:“一会儿让人翻翻黄历,看看本月哪日是个好日子,先把青茗的脸开了。至于青竹,那丫头天真了点,还需再留心观察观察。” 桂菊自然道是,末了又道:“此事可要与老爷说上一声,奴婢怕他事后知道要问起来……” 一听她提起丈夫,陶姨母脸色便是一沉。 近来那色鬼是愈发没了正形,日日在外头浪,经常的深更半夜才归家。不久前才新鲜过一阵的丽姨娘,竟不知为何又惹得他生了厌,不久前是夜夜宿在她屋里,恨不得时刻与她厮混,近日来却是一步都不肯踏进去。惹得那骚蹄子日日上她这来哭诉,闹得她整日头疼,烦不胜烦。 最后实在恼火的厉害,便下令将她禁足,耳边这才清净下来。 初嫁给他时,她还能为此争风吃醋,但如今一二十年都过去了,自己对他的那点子爱意,早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给消磨光了。他如今左.拥.右.抱她不爱管,但长子是要走科举之路的人,明知院试在即,他偏还不知收敛,难道就不怕因此误了长子的大好前程! 桂菊只瞧她脸色,便知太太定又是在怄气,只得再次劝解道:“太太也莫要自己怄自己,老爷经商这般多年,分寸底线还会不知?只怕近几日是真个有事在外,并非太太所想那般。” 陶姨母无心理会他是真办事还是假办事,不愿再多提他,转移话题道:“待晚些时候远儿家来,便让他先上我房里来一趟。”桂菊点头,看她一眼后,便走至门边,招人去门房传话。 …… 傍晚,钟远归家。 知晓儿子课业繁重,陶姨母也就没有多耽搁他的时间,直言道:“青茗是打小便派到你身边伺候的,她虽比你长上两岁,但到底也还是个正当年华的水秀姑娘,收入房中来用并不会让你掉价。你看……” 陶姨母话未道完,便被钟远不悦地打断:“娘,儿子并非不知您的好意,只是院试在即,儿子还想将全心放于学业之上,努力考出个好成绩,方能光宗耀祖。眼下时间本就紧迫,还望娘顾的周全一些,莫让儿子于这关键时刻,叫杂事搅乱了心神。” 陶姨母本是心疼他自己解决,怕他身体有火没处释放要憋出病来,眼下听他一席言,哪里还敢去给丫头开什么脸,急忙就道:“是娘考虑的浅显了,眼下处在关键时刻,你只管将一心放于学业上,待你院试一过,娘再替你安排。” 钟远面上应下,心里却是不耐。暗道只怕娘还不知,他已与父亲暗定契约,只要他一中秀才,便答应他上姨母家提亲,求娶嫃儿。 第53章 五十三 钟远自母亲房里告辞出来,心下不由便有些恼火。母亲突然提起此事,绝不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问起,必是之前有人上前对她说过什么。几乎不用深想,他就猜到是房里那两个丫头做的好事。 因此,他一回到自己房里,便招来二人问话。 青竹不明所以,爷虽一副寻常脸色,但毕竟是在他身边伺候了这般多年,有时还是能够觉察出一点他的喜怒,眼下他把自己二人召来,只怕就不是什么好事。 与此同时,青茗亦在心中打鼓。 一时倒有些后悔起来,暗忖白日应该只作不知,不该去太太房里。 只是自己已经二十出头,眼看着再过两三年就到了配人的年纪,没遇着好机会便罢了,可一旦遇着好机会,她还是想试着去争取一下,毕竟给爷当妾,也总比配个同是奴才出身的小厮要好上太多。 自打早间自太太房里出来后,直至爷回来以前的这一段时间内,她心里便七上八下。 晓得爷不是个甘愿受人摆布的,只怕这回亦是希望渺茫,心下是早有这等准备。眼下见他眉宇间隐含着怒气,便知自己估摸对了。她在心间暗叹一口气,随后便把头压得低低。 钟远也不同她二人废话,直接就问:“今日谁去的太太房里?” 青竹连忙摇头。 青茗只得照实回道:“回爷的话,是奴婢。”心知扯谎无用,事后一查便能查出来,她便只有照实回话。 猜也是你!钟远皱着眉:“念你初犯,且又自小在我身边服侍的分上,我也就不说什么将你轰出去的话,稍后自行去领十个板子,下不为例。” 青茗身形一颤,含苦应了。 她正磕头,边上青竹便看不过去,忍不住上前求道:“爷,姑娘家哪里承受得住十个板子啊?还望爷看在青茗姐一向稳重妥帖的分上,饶恕过这一回,奴婢保证,绝无下一回了。” 钟远却是无动于衷,冷下声来:“趁我改变主意以前,你二人最好先退下。” 青竹一愣,再不敢多言。 青茗心里止不住开始发凉,示意青竹别再开口,二人一齐恭声退下。 …… 小半个时辰之后,清和院正屋外的一间两进深,铺陈精致的耳房内。青竹正一面手抖着为青茗上药,一面忍不住红起了眼圈儿:“爷也太心狠了些,姐姐好歹服侍他十余年,怎地就这样下得了手……” 青茗趴在榻上,面色有些发白,显是方才挨板子遭了不小的罪。闻言,她便有气无力地回一句:“你这张嘴啊,还不知收敛,他现下正恼着,你竟还没个眼色。可是见我触楣头不过瘾,自己也想亲自去尝尝?” 青竹连忙朝着紧闭的窗门看上一眼,后低声道:“姐姐莫唬我,爷非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只要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还怕个什么。” 青茗只觉心里一刺,紧了紧手中攥住的绣花枕头,不愿再与她多言:“差不多了,你自去忙吧。” 青竹“嗳”一声,替她扯过薄被,轻轻覆在她的腰际,不禁又道:“稍后我去了,姐姐万不能一人在屋里暗自怄气,更不可因此记恨上爷。” 她顿一下,又道:“想爷只是一时生恼,过后恼意消了,也就该后悔了。且此事只有赖婆子与咱们几人知晓,姐姐是爷身边的红人儿,那赖婆子又是个极机灵的人,定不敢主动声张出去,姐姐也就莫觉着丢脸面。过两日再上爷跟前认个错儿,爷也就心软了……” 那赖婆子确实没敢下狠手,爷定也是知道,不若便不会放话让她去领板子。 青茗徐徐舒出一口气来,心里比得方才要好受不少,刚要开口,受伤的臀上就被牵扯的痛起来。她一下就皱紧了眉头,暗道即便是下手轻,但这伤了也是伤了,罪还是扎扎实实的受了下来。 青竹见此,少不得又安慰她几句。恰在这时,门上便又小丫头喊她:“青竹姐姐,爷唤你过去。” 青竹愣一下。 青茗便虚弱着道:“快去罢,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不要再惹得他生了怒。我无事的……” 青竹担忧地看她一眼,只好点头去了。 …… 好在爷不是迁怒她,而是派她去请大姑娘过来。 此刻天已擦黑,钟葭实在想不明大哥喊她过来做甚。只是一脚刚跨出门槛,她便吓得缩了回来,不禁拉着明霞问:“明霞,你说大哥可是准备是收拾我了?!”一想极有可能,她便吓得小脸一白。 昨夜大哥归家的极晚,不难猜出是与小表姐幽会耽误了时间。她只当大哥得了甜头,回头就能忘了之前一事,自己亦可侥幸一回不受苛责。没想,大哥仍将此事记得牢牢,眼下大晚上的唤她过去,定不是好事! 钟葭欲哭无泪。 明霞亦是无奈,劝她:“姑娘,没准儿大爷只是简单的唤你过去一趟,姑娘也就没多想了……”心里却是在道,定是为着姜姑娘一事无疑。止不住暗叹一声,也怪姑娘太过任性,白白让姜姑娘遭一回罪,凭大爷那样疼宠姜姑娘,怎么可能对此事放过不提? 钟葭仍旧不敢去:“明霞,你便去回我头疼,暂时去不成,待改日……” 明霞及时打断她的话:“姑娘甭再多言了,大爷的性子你还会不知?还是赶紧听话过去,稍后见到了人再老老实实地认个错儿,不比姑娘每日提心吊胆的要好?” 言之有理,钟葭只得叹一声气,硬着头皮去了。 …… 昨夜归家的晚,今日白日又不得空,虽是如此,但他一直未将嫃儿昨日受人推搡,以至于冲撞了知州大人,差点被马蹄踩踏一事忘却分毫。 虽说此事已是好些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但昨日惊险骇人的那一幕,仍然不时在他脑中回放。每时每刻的在提醒着他,昨日他的嫃儿差点……他当时距她不近,如若不是知州大人反应极快,那结果他根本不敢去想! 只一思及此处,他一张清隽的脸庞便忍不住微微扭曲,怒视着底下就快缩成一团的妹妹。下人早已尽数被屏退而下,钟远并未多言,直接就问:“昨日你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搡嫃儿,可看清楚对方长相?” 钟葭一愣,旋即在脑中回忆一番,才磕磕巴巴地道:“……若、若未瞧错,好、好似是周家姑娘,对!就是周瑶!”钟葭脸色一变,怒道,“大哥,就是周瑶!” 第54章 五十四 小姐妹两个作别后,姜小娥自个一人回的家。 陶氏并不知她去了何处,只当两个小姑娘是去逛集市,这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心下难免是既担忧又不悦:“这是上哪去了,外头就那样好,野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正是午饭时间,饭菜都已摆上桌案,陶氏便坐在主位沉着脸等她,至于庄明媛与琼珠,则一个在下首边安静坐着,一个立在对方身后。 姜小娥自觉理亏,微微垂了脑袋,上前小声道:“娘,我再不敢了……”主要是去时没选好时辰,白白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表哥,不若也不会耽搁这样久才能家来。只理在这,她却不敢说。 陶氏冷哼一声,盯着她发红的双颊看:“还不照实回话。” “就在各样铺子上逛了逛,阿葭买了些胭脂水粉回去……”看一眼一旁坐着的庄明媛与琼珠,她便觉着有些丢脸,故意带着些哭腔道,“娘,稍后再问吧,我饿了。” 陶氏又是一眼睛瞪过去:“没出息。”只心下到底又心疼,“干杵在那做甚,还不赶紧去净手。”姜小娥耳朵有些发烫,抿着唇儿去净手,心里却是也有些不乐,暗想这处还有外人在呢,就不能给她留些脸面。 庄明媛素善察言观色,便含笑吩咐起琼珠:“去看看姑娘净手的水可够用。”待琼珠离开后,才对着陶氏道,“太太莫气,姑娘到底还小,待再长个两年,兴许就能体谅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见对方点头,她便接着道,“且姑娘一向聪慧,身旁又有钟姑娘为伴,而今太平盛世,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想也出不了大事。” 话虽如此,但陶氏依旧叹道:“你就甭替她说话了,她要是聪慧,那这世上便再没蠢的了。” 庄明媛刚轻咳一声,姜小娥便走了出来。她人虽是净手去了,但这耳朵却是一直竖得老高,娘的话是一字不落的被她听进耳中。她气地一下在位上坐下,端起碗便是一阵扒饭,暗自生着气。 陶氏看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也就没再多说。 话罢后,琼珠便上前收拾碗筷。陶氏早先也没想过要使唤她,还是她自己几次三番的主动来做,久而久之,便渐渐随了她去。想着自己给她吃给她住的,由她帮着打理些家务杂事,倒也心安理得。 见闺女下了桌便一抹小嘴走了,陶氏也没吭声,想着冷冷她,让她不长记性。庄明媛为她倒了杯茶送到手边,见此,便低声说道:“姑娘怕是真气着了,太太先坐着,我进去瞧瞧。” 陶氏不由轻轻皱眉。 庄明媛便又道:“太太方才的话只怕是让姑娘听去了,这会子保不齐就在房里怄着气,姑娘家家的心性单纯天真,就怕一个人躲在房里哭,那就不好。我便进去瞧瞧她,若是没怄气那自是最好,反之,我便开解开解她,让她别误会了太太。” 陶氏这才点头:“去罢,回头别忘了将她说的尽数转告与我。”到底还是担忧。庄明媛忙“嗳”一声应下来,走过去轻叩了两声房门。 “谁呀?进来。”姜小娥已经蹭掉了绣花小鞋,歪在炕上望着梁顶发呆,房门就被人自外头叩响。庄明媛回一声“是我”,随后便推开房门走进去。姜小娥一下爬起来,抱膝坐于炕头,惊得瞪大双眼,“怎地是你?你进来做甚?” 听出她话里的不快,庄明媛恍若未闻,近前笑说:“是太太让我进来看看你,怕你暗自生闷气,要气坏了身子。”在姜家待了近一月,局面虽在往她期望的一面进展,但总是慢了些,她还不曾完全得到姜家人认可。 待的时日越久,她心下便越是焦灼不安,生怕哪一日他又要将自己送走。那以往将她视若无睹的人,如今虽说态度转缓了些,可也只是一丁点的变化,该冷淡的时候照样冷淡,与他说话时更甚,竟是吝啬到一个字也不肯对她多说。 她也曾觉着心寒过,只是她一向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很快恢复过来,既是心里爱慕他,那她便要想方设法的得到他,不光是他的人,便是他的心,她亦要到。在他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男子能让她动心,在他之后,亦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子能让她动心…… 即便是没有这个前提在,她暂时也不想离开,如今她急需一个避难的港湾。 坞州,她是不准备回去了,与孤身在外无家可归相比,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避难所。不仅如此,姜家人口简单,她虽与这三人相处不长,但各自的秉性早叫她摸透,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待在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 但只要一日没有嫁给他,她在这里的处境就得尴尬难堪一日,被他送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那人每日在家的时间不长,便是回来了,她也不好总往他身前凑,就算不为着平白惹他嫌恶,也需顾忌姜太太与姜姑娘二人,她们现下也没有完全接受她。 为今之计,便是要打消他送走自己的念头,只有这样,她胸脯下日夜悬着的一颗心才能安下来。这段时日以来,她算是看出那人十分疼宠妹妹,姜太太那处她自然也会下功夫,只是对方年长阅历深,要她短时间内就接受自己,实非易事。 故此,她只有来接近他的妹妹,想着若是能将她拉拢,那留下来的事情也就事半功倍了。庄明媛心里想着,看着她的眼神不觉就愈发柔和起来。 姜小娥看她一眼,自打认识她以来,每每见她都是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眼下她依旧这般,一时倒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只一听是娘让她进来瞧自个的,面色便转缓一些,暗想娘还是在意她的。过了一会儿,她才抿嘴儿道:“我没有怄气,我现下要小憩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出去。庄明媛意会,脚下却依旧没动,笑道:“姑娘才用罢饭,这会子就小憩只怕对胃不好,不仅如此,还易胖……” 女儿家谁人不爱美,只她不是个易胖的体质。不过只要对身子不好的事她都不会去做,因此一听言,也就迟疑了半会儿,穿鞋下炕。问她:“我娘呢?你今日怎地没去陪她?”她这话问得有些深意,这段时日以来,对方就总爱黏着娘,她脑瓜子不傻,自然能猜到是在讨好娘。 庄明媛便道:“太太还在堂屋里歇着。” 姜小娥便轻“哦”了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后,转头来看对方竟还未走,不禁就疑惑着问:“有何事?” 庄明媛迟疑一下,浅浅笑道:“闲着无事,便描了两本绣花样子,除了些个普遍的花样,倒还有几样新奇的。想着姑娘女红好,便多描了一本,姑娘若是喜欢,现下便随我过去拿就是。” 左右闲着无事,姜小娥便随她去了。 自打庄明媛住进来以后,她便没再进过西厢房,这还是头一遭。早前她头一回来家里住时,娘给安排的前院客房予她二人住,还是这一回见她负伤回来,娘才让她住进了同一个庭院,就在她母子三人住的正房的下首边挨着。 姜家不富裕,房里的铺成自然不够华丽贵气,但胜在陶氏一向勤快手巧,铺成倒也大方得体、整洁精细。庄明媛将她带进去,便吩咐琼珠倒茶,二人一齐于炕上坐下。 姜小娥拿着花样册子翻了翻,碰到几样面生的便问她,庄明媛皆浅浅笑答:“这里头有许多是京里流行的花样,再有几样便是我往日所见,觉着甚是美丽的花儿,一一将它描了下来。姑娘女红好,绣出来定然好看。” 见她神情微动,她便接着往下道:“这里头不光全是女子用的花样,便是男子的纹样也有。往日还在父亲与大哥身边时,我便时常为他二人缝制衣物,这个纹样的绣出来会显得低奢雅致……”说着,便指给她看,神情不由便有些黯然。 姜小娥点头“嗯”一声,见她这般,便有些同情。眼睛一瞥,便瞧见绣篓里的一抹墨色料子,上头便绣有那个纹样,只还未绣全,针线都还在上头。她心里疑惑,不禁就问:“这也是你给他们缝制的吗?”他们都不要你了,你做甚还给他们做衣裳。 庄明媛微愣,旋即黯然的神情微敛,面上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她摇头:“不是,这是……”说着,就将那身尚未做好的直䄌拿过来,纤细的指尖抚了抚面上的暗纹,才道,“这是给你哥哥做的……” 姜小娥亦愣,片刻后才看着她秀丽美好的脸庞道:“你真的喜欢我哥哥吗?” 不妨她张口便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庄明媛略怔了怔,而后才点头道:“不瞒你说,实际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日若是没有他,只怕今日我就不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早该……早该命丧黄泉了。” “这是何意?”姜小娥被她两句话给吓得小脸儿微白,急问,“我哥哥甚么时候又成你的救命恩人了?上回挡剑负伤的人不是你吗?” 她果然不知晓,庄明媛心道。一时心下便有些不好受,这样大的事情他都未说与家人知晓,由此可见自己在他心中轻的实在不值一提。只是那日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于她,却是攸关生死的一日。 她在心里缓缓舒一口气,才开口:“那日我与娘自京里过节回来,船只临到码头时不幸撞上尖石,船夫当场就丧命,紧随着大量江水灌入船身,渐渐自脚踝处开始淹没到大.腿腰.际,船亦在渐渐下沉。船上的一众女眷,包括我在内,皆是恐惧战兢……” 时至今日,庄明媛再忆起当日之景,仍有寒意沁骨,面容微白。 姜小娥亦惊吓不已,抿着唇等她下文。 庄明媛看她一眼,不愿再忆起那惊险骇人的一幕,只言简意赅道:“紧要关头,是你哥哥跳下来救的众人。后来在经过艞板时,我因体力不支、周身虚软,一下便栽进了江里,亦是你哥哥跳下来救的我。那还是我头一次见他,一见,就再也忘却不了……”说完,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姜小娥这才明白她为何那般痴缠着哥哥,原来哥哥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虽是如此,她仍是有些不待见她:“如此说来,我哥哥拢共救了你两回,你只为我哥哥挡剑一回,说到底我哥哥并不亏欠你什么,反而是你更该觉着亏欠。” 小姑娘看着娇弱弱、软.绵绵的,不想竟还有些牙尖嘴利,庄明媛愣了片刻,后才低下声道:“你说的不错,我从未觉得你哥哥亏欠我什么,反之,我是一直对他心存感恩。”说着,对上她澄澈灵动的眼眸,“说到底我这命是他救的,挡一剑算什么,便是为他万箭穿心,我亦无悔……” “可我哥哥不喜欢你。”静默许久,姜小娥才道,说出的话直刺对方的心脏,“你的遭遇虽然不幸,亦十分惹人同情,但实际跟我哥哥并没什么大关联。让你留在这里,是因你身上有伤,一旦伤势痊愈了,我哥哥还是会送你走的……” 她何尝不知道?庄明媛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来:“你说得有理,我的不幸确实与你哥哥关系不大,要怨要怪也只有怪我自己命不好,竟遭到生身父母的厌弃,弃之如敝履。”说着,眼圈自然而然便有些发红。 姜小娥不禁轻叹一口气,安慰她:“他们兴许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就别再难过了……” 说完,就连自己也不信。想着自己是娘与哥哥的宝贝,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他们抛弃了,那时候她不光会伤心难过,恐怕就是连活都不想活了。她的父母能将她抛弃,恐怕也没有什么得已不得已的。 庄明媛嘲弄的牵牵唇角,不愿再想起那狠心绝情的父母,黯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道:“趁我离开以前,想将双面刺绣的手艺教给你,姑娘可愿意学?”她在以退为进,只要在此之后能多与她接触,她便很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尽数教给她。 “我娘说费神又伤眼,不让我学……”对于她会双面刺绣,姜小娥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又急道,“只是能学一点是一点,我不跟娘说就是了。”她还是很眼红会双面刺绣的人。 庄明媛笑得轻松:“那日后你都来西屋,我慢慢教你,咱们学小半个时辰便歇一会儿,不会费神伤眼睛。”姜小娥便点了头。 …… 次日一早,姜岚便带着丈夫回娘家,怀里抱着的妙姐儿前不久刚整完周岁宴。 小女娃这会儿已经长了不少小米牙,小口里整日咿咿呀呀的片刻不停。现今早不是当日那个红皱皱的小猴儿了,不出一月脸蛋儿身子便跟嫩藕一样白白嫩嫩,水水当当。眉眼亦长开一点,都说外甥肖舅,倒与她舅舅小时候有个八分像。 姜小娥一见了她,便抱过来香一口,抱在手上颠了颠,惊道:“娘,妙姐儿又长重了!再这般重下去,只怕我就要抱不动了。” 小外孙女儿确实生得胖乎,闻言,陶氏脸上不见担忧,反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伸手将小女娃接过来抱住,横了闺女一眼:“你懂个什么,这样小的娃娃就应该生得胖乎,若是瘦成一排骨头那样,你就喜欢了?” 姜小娥摇头,又问:“娘,我小时也这般胖乎吗?” 陶氏便露出个回想的神态:“那会子你爹身子已经开始不好,娘整日忙里忙外的,对你的照看便少了一些,除了晚间搂着你睡之外,其余白日你都是你哥哥姐姐在照看你。生得虽没有妙姐儿这般胖乎,但也不瘦,只是你骨架子太小,看起来就是小小一团,抱起来一摸才知道竟是个肥肉不少的。”陶氏说完便笑了。 姜小娥亦笑,脸蛋儿还有些发红。 此刻时辰还早,不到用午饭的时辰,因此一家人便坐在堂屋里说笑。安毅正与大舅子说着话,在对方的招待下,捧着茶盏刚准备啜一口,耳边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觉循声望去。痴了片刻,脱口就道:“美!真美!” 安毅尚未回神,耳边就又传来一道响音,这回不那么悦耳,因是身侧之人重掷杯盏的响音。 知道是自己莽撞了,安毅连忙低声赔罪:“岩弟莫恼,我不过是……不过是纯粹的赞美。”安毅止了口,觉着自家还是不要多说,多说多错,越描越黑。是以,他就撇开话题,说起对方的婚事,“现今庄老爷已被抄家革职,岩弟对于这门亲事,今后是有何打算?”他是当真好奇。 姜岩面色暗沉,显然还在为方才一事而恼怒。当着大姐的面又不可扫了姐夫的面子,只好冷淡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再说。”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安毅也就没再多言,兀自啜茶不提。 母女几人嫌堂屋里的两个男子碍眼碍事,便相挽着去了里间,准备好好地说些私房话。知道娘与姐姐有话要说,姜小娥便抱着妙姐儿来到庭院里玩儿,玩着玩着,自然而然就进了西屋。 因自己身份尴尬,明知有客上门,庄明媛亦不敢擅自出来见人,只有躲在屋里干坐着。 这会子听见动静,起身一看就见竟是姜姑娘抱着个小娃娃进来,难免惊了一跳,上前两步迎上去:“这是哪家的娃娃?”不怪她这般吃惊,因她从未见过姜岚的面,自然也不会一下就想到是她。 姜小娥攒着眉头,脸蛋儿有些发红,几步走进去后想也不想便一屁.股在凳上坐下,这才舒了口气:“真沉,害得我差点就抱不动了。”说着,拿手指轻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儿,瞪着她。 妙姐儿不光生得胖虎,还是个不怕生的娃娃,谁人抱她都不会哭闹,反而还能一个劲的咧开小嘴儿咯咯笑。就跟眼下一般,自己欺负她,她竟还笑得出来,半点不知哭闹。 姜小娥欣慰的同时,不禁又在心里担忧。这般下去也不行啊,若是日后真受了委屈时,她还是一味的笑,不知哭闹,那该有多吃亏啊。外甥女儿人还这般小,她就开始为她愁着日后之事。 庄明媛见她进来后,不但没有搭理自己,反而还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的。面上不禁就带了些笑意:“这可是姜大姑娘家的娃娃?” 姜小娥这时才看见她,点了点头:“是我姐姐家的,她叫妙姐儿,刚满周岁不久。” 庄明媛是带过娃娃的,她家里的侄儿小时就没少让她带,因此算是个喜欢娃娃的人。闻言,便伸手要去抱她,姜小娥迟疑一会儿,才同意让她抱:“小心着点,她可沉了。” 庄明媛点头,见她抱娃娃的姿势比自己还要标准,姜小娥便放心一些。庄明媛抱着她在屋里走了一圈儿后,便在桌前坐下,盯着她眉眼瞧了半晌,神情便愈发柔和起来。想着自己若是与那人成了婚,必也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到时候定然要比怀里这个更标志更可爱。 姜小娥自没法知晓她心中的想法,由着她抱了一会儿妙姐儿,便着急着接了过来。随后把她放到桌面上,扶着她的背逗她玩儿。 …… 将至午时时,钟家便来了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钟远与钟葭两兄妹。他二人提了粽子来,既是选在这个时间过来,那便是准备留下用饭了。 陶氏面带笑意,让小闺女将粽子收下后,见一众小辈相互见过礼,才招待着兄妹两人坐下:“你们娘怎地没有来?”陶氏随口问道,实际心里早有答案,她那妹子一是抽不开身,二是因着庄明媛一事,两家略生了些隔阂,故此才没来。 钟远回道:“家母今日身体微恙,这才没来,还望姨母勿怪。” 陶氏面上笑意微敛,问:“怎地了这是?请了大夫没有?” 钟远便颔首:“头疼症,已吃下一味药,现比早间时候要缓和些。” 陶氏这才放心一点。 之后,便是开席。陶氏想了想,还是派小闺女去将那庄家两个姑娘喊出来了。故此,待到庄明媛提步进来时,一桌子的人便都朝她看去。不由令她紧了紧袖中的素手,缓一口气后便上前挨个见了礼。 整个席间,只有陶氏、姜岩、姜小娥与钟葭认得她,其余人包括钟远在内,皆是头一次见她。因着都是自家人,也就没分什么男桌与女桌,众人都围着一张八仙大圆桌坐下。见她与众人见过礼后,陶氏使唤琼珠添了张椅子进来,便坐在大闺女的旁边。 一众人中,只有安毅一人摸不清状况,一时猜不准这是何人,想着问一问,又怕唐突,因此只有趁着举杯的动作低声去问妻弟。姜岩默了一阵,先是看一眼她婉约秀致的面庞,后才道:“这便是庄小姐。” 安毅震惊,许多话想问,奈何眼下不适宜开口,只有压下好奇之心,信手捻一颗水煮鸭蛋,剥开来吃。 除了姜岚略耳闻一些,便是钟远,亦头遭见她。只他不似安毅那般喜欢掰扯闲事,见过便罢,他的眼睛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旁的女人。 姜小娥脸蛋儿微红,她与阿葭挨着坐,阿葭的另一边便是表哥的座位。她见姐夫在剥蛋,便也放下筷子,拿起一颗在桌面上轻轻一磕,慢慢剥起来,待剥的干干净净时,便放进了阿葭的碗里。 钟葭受宠若惊,忙吃下一口,连呼:“好吃!” 姜小娥便又拿了一颗,这回剥的格外小心仔细,待到剥成白白嫩嫩的模样时,她竟迟疑了。总算是肯抬眸去看他,不意竟这样的巧合,二人的目光当即就撞到了一起。她手上微颤,那滑溜溜儿的蛋便溜出了指尖,眼看落在桌沿上就快滚下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却忽地伸过来,牢牢将它接住。 钟远看一眼掌心里白嫩滑溜儿的鸭蛋,缓声道:“嫃儿可还要?”毕竟落在了桌上,且眼下又被他的手掌接住,难保她还会再要。 姜小娥轻轻摇头:“表哥吃。” 钟远便是一笑,猜到这颗本来就是为自己剥的,心情便更加愉悦起来。有心人一眼便可看出异样,姜岩微拧着眉头,捻起一颗蛋在桌面上重重一磕,惹得众人都朝他看去。姜小娥自也不会例外。 她一下抿紧了唇儿,忙抓起两颗最大的蛋,仔细的剥好了便起身送到哥哥碗里:“哥哥最是辛苦了,要吃两颗才成。”姜岩没理她,她便又执起公筷,为哥哥夹了一只碟中最大的卤味鸡腿。见哥哥还是不理她,只有再替他剥了个大粽子出来,“哥哥,这是腌肉馅儿的,哥哥最爱吃的一种。” 姜岩这才看她一眼:“坐回位上。” 姜小娥便乖乖回到位上坐下。 陶氏默着声瞧了半晌,此刻方无奈的笑道:“真真是,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女婿、远哥儿与葭丫头,都莫要讲礼,全当在自个家里一样。” 三人自是应下。 用毕午饭不久,钟远便领着妹妹上前告辞。陶氏知他家里还有客在,也就没有多留,转头吩咐起小闺女:“你姐姐姐夫在家,娘与你哥哥都不得空,你便随你表哥与表妹去,上门与你姨母、姨丈问个好。” 姜小娥还未开口,一旁立着的姜岩便皱眉道:“娘,便让嫃儿在家待着,儿子过去就成。”说着,就看了钟远一眼,那眼神不用多说,自是别有深意。 钟远并不想得罪未来的大舅子,因此顺言道:“表兄说的不错,家父正好有事寻他。”心里却想,来日方长,不必急于这一时,虽说他很想多看她几眼。 待到三人离开后。姜岚方得空将母亲拉至一旁:“娘,这远哥儿与嫃儿之间,可是有何事?” 偏厅里只得她母女二人,对方又是自个的亲闺女,陶氏也就没想瞒她:“这事八字还未一瞥,你暂时不要声张出去。远哥儿是娘自小看到大的,一表人才、品行优良,县上多少姑娘想要嫁他。娘早前便有这意,只是你姨母一向心高气傲,也就没想着过去攀扯。还是有一回娘见你妹妹脖间多了一块玉佩,心下有疑,这才慢慢问出来的,原来那远哥儿早心仪你妹妹,你妹妹又好似也对他有情,这才让娘改变了主意。” 姜岚这才了然:“远哥儿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日后待嫃儿嫁过去了,娘也能放心一些。” 陶氏听完便暗叹一声,抬眸看她一眼。她这大闺女容貌没有小闺女生得绝色,但搁这芙蕖县城也算是数得着的美貌了。而今年近二十五,也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花样年华。 女婿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只要小两口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偏偏家里还有尊老虔婆,闺女性子强,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主动与她说。还是自家老娘上回过县上来,随口一提,就提出一事。当场便将她气到不行,差点没忍住就冲到乡下去与她理论。 今日便特意留意了下这小两口,见精神头皆是不错,这才略放心一些。安婆子不满什么她也是知道,无非就是嫌闺女没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出来,这事谁人不急?她这当外祖母的亦是心急,只是再心急也不顶用,子女全是靠缘分,缘分未至,你便是烧香拜佛也没用,只能耐心等着。 想到这里,陶氏不免就问了两句女婿安毅的事情。姜岚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显是不愿多提他。陶氏直觉有异,只是正欲追问时,对方却忽地转开话题,问起了庄明媛:“娘如今与弟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要将她娶进门来?” 说起庄明媛,陶氏便一阵头疼:“她如今伤势也快好全了,娘是坐不了主,还需看你弟弟的意思。”说完,又道,“那姑娘的父母当真是狠心绝情,再是如何也不该将她撇弃才是,倘若不是认得咱们家里,说不准这时候早让人糟蹋坏了。” 姜岚神情微动:“我看那姑娘十分大方得体,很有持家理事的能耐。” “光一回你就下此结论。”陶氏摇头道,“她出身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千金,能有什么持家理事之道。” 姜岚便没再多言,心里却还是觉着这姑娘不错。 …… 次日一早,姜岚夫妇便抱着妙姐儿坐车回了乡下。 待牛车变成黄豆那样大小时,姜小娥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母女二人自城门口处往家走,陶氏见此,不由就道:“是舍不得你姐姐还是舍不得你外甥女?左右不久后又能见面的。” 姜小娥紧紧挽住娘的胳膊,闻言便道:“都舍不得,娘怎么没留姐姐多住几日。”她与姐姐之间,虽不比哥哥来得亲,但总归是自个的亲姐姐,自然亲密。往日姐姐未出嫁前还好,现如今姐姐出嫁生女,归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回回回来都住不满两日。 陶氏安慰地拍拍她的小手:“这嫁了人就是这般。” 姜小娥便撅嘴儿:“那我日后不嫁人了,我可不敢想象一觉醒来见不着娘的日子。” 陶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摸摸她的头发无奈道:“一辈子不嫁那是没可能,娘便是再舍不得你,也不能耽误了你大好人生。只是不可过早嫁人,还需在家里留个几年。” 说到嫁人,姜小娥自然而然的便想到表哥,脸蛋儿蓦地红起来,点头轻“嗯”一声:“我也不想太早嫁人。”陶氏笑一笑,又左右前后各看一圈儿,示意她噤声,有何话家去再说。 姜小娥乖乖点头。 …… 转眼就进了八月,三年两次的院试开考在即。 不单钟家人整日紧张忐忑,便是姜家里陶氏与闺女亦悬着一颗心。反观钟远这个当事人,却显得格外平静。对于院试的准备他做的很足,因此算是胸有成竹,往坏了去想,若是院试未过,大不了下次再来,给自过大的压力只会适得其反。 只是他看着躺在掌心中墨绿色的薄荷香囊,心中不免就又想起那个小人儿来,也有一段时间未看见她了,不妨趁着开考以前,再去看看她。说走就走,他当即就迈步出了书房。 偏生半道上就让陶姨母截住,一副大惊小怪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温习,是又要上哪里去!” 钟远顿住脚步,道:“正是因为开考在即,儿子才想着出去走走,免得在房里待的久了,压力会越大、心绪会更加焦躁。” 陶姨母让他说得接不上话来,只好又道:“你要走走便在院子里走就是,何必要跑到外头去走,外头鱼龙混杂,娘不放心你去。”这个节骨眼儿上了,生怕儿子出半点事,那往日的努力便得成了徒劳,功亏一篑。 钟远坚持道:“娘,儿子就在周边走走,去不了远处,您放心就是。”说着,便不等她接话,错开她离开。 陶姨母气地脸皮打颤,偏这个长子孝顺归孝顺,但总不能老老实实的听话,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与主意。这让她觉着十分不满。 …… 钟远出了门,随手在街边买了几串糖葫芦,那小妞就喜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时常都对他诉苦,说是姨母不准她吃,她每回都只能跟着阿葭出门时,偷偷的吃。 嘴角牵起些许笑意,选了两串最大个的让小贩用油纸包了起来。 陶氏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放他进来后,便急道:“远哥儿怎么还出门来了,没在家里温书?” 与陶姨母的紧张忐忑相比,陶氏亦好不了多少,毕竟此人很有可能是她未来的女婿。既是如此,那女婿的前程大事都关乎到自家小闺女的生活品质之上,做娘的、做丈母娘的就没法不去关心。 钟远将方才与娘说过的话重述了一回。 陶氏这才点头:“那便快屋里去坐坐。”说完,便将倒在里间午歇的闺女喊了出来。姜小娥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穿上绣鞋和罩衣后,便被娘拉了出来,“你表哥来了,陪着他到园子里走走散散。” 她这才一下惊醒过来,急忙捂住了小脸,带着哭腔道:“娘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哼!”话未说完,便一骨碌儿跑了进去,扑倒镜台前细细打量,这般打量了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来,一屁.股坐在了圆凳上。 还好,只是头发乱了点。她想着,便轻轻抿住嘴笑一下。想着表哥还在外头等她,又急忙抓过梳篦,麻利儿的开始梳头、净面。待到她打理完毕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陶氏责怪地看她一眼,理下头发也能耽搁这样久。姜小娥摸了摸辫子,错过她娘,走到了表哥跟前:“表哥,我带去你散散罢。”她说着,声音又轻又细,若不是耳力极好,恐怕还难以听见。 陶氏看一眼她,觉着闺女胆子小的真跟兔子一般。 钟远本就是为着来看她,因此立即就站了起来。还未开口,陶氏就抢先说道:“去罢,去看看你表妹的花园子。”陶氏说着违心话,男儿家哪个喜欢花花草草了,不过是为着给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也是对方是自个的亲外甥,品貌各方面都得她满意,不若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二人便遵言去逛园子。 眼下是在姨母家里,钟远便是极想将人抱过来亲亲,也是不敢。因此,只有真陪着她逛逛花园子。 钟远出了门,随手在街边买了几串糖葫芦,那小妞就喜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时常都对他诉苦,说是姨母不准她吃,她每回都只能跟着阿葭出门时,偷偷的吃。 嘴角牵起些许笑意,选了两串最大个的让小贩用油纸包了起来。 陶氏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放他进来后,便急道:“远哥儿怎么还出门来了,没在家里温书?” 与陶姨母的紧张忐忑相比,陶氏亦好不了多少,毕竟此人很有可能是她未来的女婿。既是如此,那女婿的前程大事都关乎到自家小闺女的生活品质之上,做娘的、做丈母娘的就没法不去关心。 钟远将方才与娘说过的话重述了一回。 陶氏这才点头:“那便快屋里去坐坐。”说完,便将倒在里间午歇的闺女喊了出来。姜小娥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穿上绣鞋和罩衣后,便被娘拉了出来,“你表哥来了,陪着他到园子里走走散散。” 她这才一下惊醒过来,急忙捂住了小脸,带着哭腔道:“娘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哼!”话未说完,便一骨碌儿跑了进去,扑倒镜台前细细打量,这般打量了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来,一屁.股坐在了圆凳上。 还好,只是头发乱了点。她想着,便轻轻抿住嘴笑一下。想着表哥还在外头等她,又急忙抓过梳篦,麻利儿的开始梳头、净面。待到她打理完毕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陶氏责怪地看她一眼,理下头发也能耽搁这样久。姜小娥摸了摸辫子,错过她娘,走到了表哥跟前:“表哥,我带去你散散罢。”她说着,声音又轻又细,若不是耳力极好,恐怕还难以听见。 陶氏看一眼她,觉着闺女胆子小的真跟兔子一般。 钟远本就是为着来看她,因此立即就站了起来。还未开口,陶氏就抢先说道:“去罢,去看看你表妹的花园子。”陶氏说着违心话,男儿家哪个喜欢花花草草了,不过是为着给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也是对方是自个的亲外甥,品貌各方面都得她满意,不若她也不会这般行.事。 二人便遵言去逛园子。 眼下是在姨母家里,钟远便是极想将人抱过来亲亲,也是不敢。因此,只有真陪着她逛逛花园子。 第55章 五十五 “啊?”姜小娥被他吓住,但见他脸色不好,一时也分不清真假,心下不由开始惴惴,只当他真决定不考了。便急的小脸儿一白,揪紧他的衣襟就道,“我嫁的嫁的,表哥别不考……”为了科举,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怎么就能将他气的决定不考了呢。 “表哥……”自己都说要嫁他了,怎么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一眨眼睛,眼前就模糊起来,显是被吓得蓄起了眼泪。表哥从来待她温和,突地冷下脸来,难免会让她生出些许怯意。 眼看再绷不得,钟远便将她发颤的小身子圈进怀里,适时开了口:“日后还说不说那些没理的话?” 没理的话?姜小娥轻轻靠在他怀里,瞪大了杏眼,抿了抿唇儿,她的话什么时候成了没理的话?只是碍于他的威压在,便只有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嗯……” 钟远这才满意,此刻二人身处廊道拐角处,怀里的小人儿被他困在胸膛与墙壁之间,几乎整个身子都被他挡住,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身前还藏着一个娇人儿。 钟远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想要欺负欺负她…… 心里想着,温热的薄唇便覆了上去,堵住她娇红欲滴的两片嫩瓣儿,手掌紧紧握住她的纤腰,力道大的恨不得将她一下揉进骨血里! 她轻轻的喘息,无谓的挣扎之后,只能默默着承受。柔若无骨的靠在他宽阔的怀里,若不是腰间一条有力的手臂将她托住,现下很可能已经跌滑在了地上。 “表哥……表哥……”她又羞又恼,声音带颤。 钟远凝着她酡红醉人的小脸,她一双眸子实在太美,里面好似蕴着一汪盈盈春水,时时泛起柔润湿漉的光。眼睫儿又密又翘,如同两只迷路的花蝶一般,每扇动一下,都带着娇怯与不安,惹人生怜。那两片嫩红柔软的唇儿,更是令他一旦沾上,便难以自拔。 那两片嫩红让他碾磨许久,直到一个吻深深落在她的额间,她才得以完整喘息。通红的小脸紧紧贴上他的胸膛,一手放到他身后揪紧他衣服,一手则放在他胸膛上揪住他的衣襟。已经隆.起美好形状的胸脯底下,一颗芳心正“扑通扑通”乱跳不停,一声响过一声。 她紧紧.咬住下唇儿,心里还是有些恼他,狠狠捶了他一记。 钟远任她捶打,只是这般搂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开了她。修长手指抚上她的娇嫩粉颊:“表哥要回去了,等着我的好消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眸看着他,小声说道:“表哥一举得中,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嗯,若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怪表哥的,日后总还有机会……”她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我省的。”知晓她是在关心自己,钟远心下受用,忍不住低首在那娇小的樱唇上轻啄一口,“嫃儿愈发善解人意了。” 她便羞得将脸埋进他怀里。 钟远顺势吻了吻她的发顶:“好生在家等我,莫乱跑,要听姨母与表兄的话。” 她乖乖的点头,自他怀里起来,同样的舍不得他。 钟远便摸摸她的头:“走。” 看着他与娘告辞后,姜小娥又得了个新任务——送表哥。自然不是送他回家,只是送到院门口罢了。 “进去罢。”待行至院门口,钟远转过身来,缓和道。 她轻“哦”一声,便慢慢合上了院门。 待门后传来插门栓的声响,钟远方转头离去。 她静立在门后听了一阵,那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才轻抿了抿方才让他欺负许久的双唇,心里头的羞意还未尽散,雪白的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晕红。 抬手碰了碰微烫的唇儿,她转身往回走,刚走了两步,没想迎面便碰上身穿雪青色长裙的庄明媛,与紧跟她身后一身淡绿布裙的琼珠。 突地遇见这二人,她愣了一下:“你二人怎地在这?”她多少有些心虚,虽然知道那廊道上方才没人,可她就是有些担心,生怕她躲在暗处瞧见表哥吃自个的小嘴儿,回头要多事告到娘的面前,那就完了…… 庄明媛确实没有看见,她不过刚出来一会儿,只是这会子见她眼神闪躲,双颊微红,心下便有些生疑。她虽不是什么过来人,但到底年长她几岁,平日里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钟公子常来姜家,这姜姑娘又嫩生的很,她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她就白长了一双好眼睛。 尽管心里已有了猜想,但她面上还是只作不知,浅浅笑答:“才自屋里出来走走,未想没走两步路便碰上了姑娘,姑娘方才可是去送钟家公子了?”家里来了客人,没道理不知道。 姜小娥状似松一口气,淡淡道:“嗯,你走动罢,我先进去了。” 庄明媛点头,笑看着她走远。 “小姐?”琼珠眼力不好,自没法猜到小姐心里的猜想。只是见姜姑娘一走,自家小姐便渐渐敛起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蹙眉发怔。她立在边上陪了半晌,到底忍不住再次轻唤她,“小姐,你这是怎地了?” 庄明媛回神,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果真是人各有命,早知轨迹这般坎坷不平,当日便也该投个普通之户……”话一出口,她又觉着自己不该如此消沉,暗想情况只要没到最坏的一步,她就不会轻言放弃,她就还有希望。 琼珠正想安慰,不想小姐就已经恢复过来,一时也就没再多言,扶着她慢慢走开了。 …… 待到揭榜那日,得知县上富豪钟老爷之长子钟远中榜后,整个芙蕖县都炸了开来。不出半日,便传的邻县都知晓了,不单是如此,乃至是知州潘大人,都派下属送了贺礼来。 芙蕖县百来年没再出过一个秀才,因此不单钟家一干亲眷欢喜激动,便是县城内的百姓们,亦与有荣焉。如此,不消去想,钟家门口自然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庭恍若集市。 不论是平日里走得近的还是走得远的,只要是家里有些子体面的人家,皆备了厚礼上门儿来。 富的人独自备了礼上门贺喜,那些个家中窘迫的,却不能行。平日里根本不敢上前套近乎,这个时候却顾不得其他,为表表心意也就只有相互着凑些散钱,之后再选出一个众人当中最上得了台面之人去办。不论礼轻礼重,也算是一点心意,为着买个心安。 陶姨母是笑得嘴也合不拢,她素日里就傲气的很,而今长子争气,一举便中了秀才,让她这县上富商太太的身份翻了几个倍儿,不知要比往日风□□派多少。今日来此贺喜的人,全都是上赶着来巴结她的,陶姨母天生喜欢受人追捧,自是眼角眉梢时刻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享受着众人的巴结与讨好。 反观钟老爷,他虽也是高兴至极,但总归不似妻子那般喜形于色、洋洋得意。对着一众人的称赞与艳羡,他皆表现得谦虚而谨慎。上门贺喜的哪个不是人精?见他一味谦虚,嘴里便更是蹦豆子似的往外冒好话,听得钟老爷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畅快之极,酒盏一扬,就又是同众人喝下一杯。 再观钟远,他先是挨桌与客敬过酒后,便在同窗好友聚集的一席落座下来。耳边听着贺喜之言,嘴上不时应付两句,他修长手指轻轻磨着杯沿,满心想到的都是心尖上的那个小人儿…… 华灯初上,凉风习习。 宾客散尽后,钟远便去了父亲房里。钟老爷没想他这样心急,捋着他近来特意留的么指长短,说是显得有味道的一小撮胡须,笑道:“就这样心急?再等个几日不行?” 钟远摇头,态度不容退让。 钟老爷先是默声盯了他两眼,见他神情实在坚定,也就只有一拍他的肩膀,无可奈何道:“行,为父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明日便替你上门提亲。” 钟远这才深揖一礼:“多谢父亲成全。” 第56章 五十六 这厢陶姨母正坐在镜台前,由着丫头为她拆髻卸妆,那钟老爷便不请自来。 陶姨母生疑的空当,钟老爷便走了近前,笑问她:“太太今日可累着了?”语气神态轻松闲适,显然是因这几日来受尽高捧,给得意成这般的。 陶姨母拿眼角斜睨着他,见他大刺刺地在一旁椅上坐下,信手捧起茶盏,正一面拿盖儿拂着茶沫子,一面神态悠然的啜着茶。 不禁就牵了牵唇角,正过视线盯着铜镜,接过丫头递来的白玉梳篦慢慢通起头发来:“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月亮都已入了云层里,咱家的大老爷竟还没去那纤红阁,来我这一不纤二不红的地处,是要做甚?” 纤红阁一不是青楼窑馆,二不是茶楼酒肆,乃是丽姨娘院子边上的一座别致小院。里头住的人自然不会是丽姨娘自己,而是丽姨娘身边才提起来的一个丫头,名叫纤红。 那丫头名里虽带着个浓艳的“红”字,但人却生得半点也沾不上“艳”字的边儿,清妍妍的就似一朵含了雨露的丁香小花儿一般,不过二八的年华,做他的闺女都绰绰有余,近来却被他宠得没边,折腾的一个小姑娘是日日白着小脸来请安,活像再来一阵风,人就得倒地。 陶姨母对丈夫突然改变口味,不再喜欢丰腴饱满艳丽妖娆的丽姨娘与玫姨娘等人,反而喜欢起要胸没胸要臀没臀的豆芽菜儿纤红一事上,还是很有些不解。 钟老爷啜着茶的动作一顿,示意丫头们皆退下,而后才放下茶盏,看向她道:“丫头们都还在屋里,好端端的说那些个做什么?”钟老爷责备地看她一眼,觉着她不懂事。 陶姨母“嗤”的一声笑出来:“老爷自个行.事高调,眼下倒还来怨起我的不是了。”瞄他一眼,“恐怕不单是咱们家里,便是县上,哪个又不知您一向风流倜傥、潇洒快活……” 闻言,钟老爷也不见气,反笑道:“你这张嘴啊,还跟年轻时一个模样,何时才能磨去棱角,和和气气的同我说一回话。”说着,起身上前,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捏.揉了两下。 陶姨母顺势将肩膀一偏,避开他的手,斜斜眼睛看向他:“说罢,寻我到底是有何事?”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二人不是夫妻一样。”见她不肯自己亲近,钟老爷亦无所谓,收回手背到身后,打量着铜镜里风韵犹存的妻子,说起来此的目的,“如今不负众望,远儿一举便考中了秀才,我是高兴之余,免不得又忧起一事来。” “何事?”见他突地说起正事,陶姨母亦收起嘴角的嘲弄,等着他的下文。 “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远儿如今前途大好,今后除了要为乡试做好充分的准备外,也是时候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钟老爷道,“只是这儿媳妇的人选一时上哪去寻,依我看还是直接聘下你娘家外甥女了事,两家知根知底的,又是亲上加亲,岂不最妙?” 陶姨母脸色骤变,通着头发的手一滞,盯着他道:“老爷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着与我说这话?” 钟老爷亦渐生起不耐之感:“怎么地?难道娶你娘家人进门,于你而言还不好了?” 陶姨母不由心惊,站起身面向他道:“老爷难道看不出我是在为此担忧,担忧远儿与她不适宜做夫妻……” 钟老爷皱着眉:“怎么个不适宜法?” 也就是小女儿了一点,容貌出众一些,他家远儿是谁,还能降不住个小女人?钟老爷虽也觉着那丫头娇了些,不像是个能掌家理事的主母,但毕竟年小不是,慢慢着教她,总能教会。 再者,自个这太太一向是个爱抓权财的人,即便儿媳娶回来了,她也不见得就肯将管家之权交出来不是。 陶姨母便道:“儿女情长,最是扰心乱智,我是担忧远儿要让她给耽误了……” 自家那个外甥女儿,她是一万个清楚,长得娇娇滴滴、柔柔弱弱的,这种女子最是容易惹得男人怜惜疼爱。她是远儿的母亲,平日里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个儿子的心事,她哪里就能半点不知? 早知道他对嫃丫头动了心,之所以没再让那丫头过来上课,便是为着避免他两个碰面。 可谁知她那儿子倒好,家里碰不着了,他就时常亲自上门去见她。长子已经这样大了,性子又不是个肯受人摆布的,她便是阻止,想必也是无用,无可奈何之下便只好当作不知,随他去了。 想着他便是去见了,也翻不出个什么花样来,最后总要听命于父母,娶个门当户对,对他前程有所帮助的女子回来。实在是没想到,长子已经对她情深到这个地步,这前一刻刚得中秀才,后一刻便撺掇起他老子要去提亲,竟还想瞒着她这个生他养他的母亲,要说心里不气不怨,那便是假的。 自家太太的担忧,钟老爷并非没有,只是他一向器重长子,既然已经对他许下重诺,那便绝无反悔的可能。因此,他又道:“嫃丫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乖巧温顺,不正合了你的性子?倘若娶个与你一般能干好强的进门,家中岂不要日日鸡飞狗跳?” 陶姨母一时还没明白过来这话是何意,待她几番去品,才听懂他这言外之意。立即就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倘若是觉我不懂事没给你那些个莺莺燕燕让权,你大可明说出来,只要是老爷的意思,我便照办无误。” 钟老爷也让她胡搅蛮缠的恼怒起来,来前的好心情尽失,黑着脸道:“不瞒你说,早在去岁我便答应过远儿,只要他考中秀才,便将嫃丫头给他娶进门来。今日来此,并非是过问你的意思,实则就是来转告于你。莫当我方才好意询问你,是想着让你来拿主意,不过是为着让你心里早有个数罢了。” 陶姨母当场震住,下一刻咬牙切齿:“原是这般,如此说来,我儿这样努力考中的秀才,倒还是因为她了……” 钟老爷狠狠瞪她一眼,打断她的话:“你别胡说!远儿是那种只懂情爱的人?他心中的抱负与远志,是你几句话就能否决的?你到底还是不是他的亲娘!竟说出这等话来!”话落,见对方青白着脸,钟老爷莫名的一叹,“罢,咱们也是老夫老妻了,我也不同你争吵,这事就这般定了,明日便着手办起来。” 话罢,便准备离开。 陶姨母将他喊住:“老爷!” 钟老爷顿住脚步,阴测测地转头看向她:“想知道我为何会同意?还不是为着远儿的前程与咱们钟家的列祖列宗。虽说远儿有抱负有远志,并不可能会因得不到那丫头而意志消沉、行为堕落,但世事无绝对,难保不会如此!你敢去冒险,我可不敢!” 陶姨母神情微动。 知晓她听进一点,钟老爷不免再接再厉:“除了光宗耀祖这一说,你不想要你的诰命了?不想你的子子孙孙脱离贱商的称呼?不想离开这芙蕖县小小的天地,去到那繁华富丽的京都安居,过过贵人们的日子?” 陶姨母默声不语。 钟老爷便又软下些语气:“遂他的意罢,莫让他心中痛苦难熬,回头就无法将这心思与精力放在乡试上,岂不因小失大?再者,我还想问问你,嫃丫头好歹也是你的亲外甥女,你怎地就这般不待见她?” 陶姨母有些头疼:“老爷是一家之主,老爷决定就好,只是此事,日后都别再过问我的意思,随你们父子怎样去办。” 钟老爷知她这是在气自个瞒着她对长子暗下了允诺,费了一阵口舌,他也无心再与她多说,拂袖离开。 …… 天意凑巧,次日便是吉日,钟老爷请了县上有名的官媒,上姜家说亲。 待陶氏见到来人时,是一半惊一半喜,惊的是对方动作竟这样快,喜的则是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是嫁女并非说嫁就嫁,为着显得慎重矜持,她没有立刻就点头答应,而是道自己做不了主,还需晚些时候等儿子家来了,再问问他的意思。 那官媒深谙此道,即便知晓双方是表亲的关系,但依旧不忘职业本分,对陶氏掰着指头细数起男方本人与男方家里的种种好处。官媒嘴里“呱呱呱”的夸个不停,陶氏便招待着她吃茶水,面上始终带着得体笑意,静静听着。 那官媒是信心百倍,这桩婚事那是再没有多余的悬念,两家太太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亲上加亲的婚事,十有八.九都是能成的。她坐在这里呱呱个不停,除了是职业习惯之外,还有一样便是打发时间,总不好人刚来就走了,于理不合。 所以,尽管对方比她还要了解男方本人与男方家里,她依旧要做好自己职责以内的事情。毕竟钟老爷给的红封极厚,她总要更尽心一些才是。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方家里便是亲戚,陶氏亦不敢怠慢了官媒,毕竟双方再亲,倘若中间没有官媒来回走过程,于世人面前,就是于理不合,是要受人唾弃的。 因此,即使是没有一口应下,她也算是极配合官媒了。除了对方呱呱说个不停外,她也会时不时的问她两句。如此,待时辰差不多时,她便送出一个方才借方便之名,趁机包好的红封到她手上:“媒人拿去买了茶果来吃。” 那官媒假意推辞了两下,暗自捏了捏厚度,想着虽不及钟老爷封的一半厚,但依对方的家境好歹也算是不少了,便笑呵呵地收下来:“谢过太太,待贵公子家来了,定要与他仔细地说一回,我这便去钟家回信,待两日后再登门拜访。” 陶氏便笑着送她离开。 因此,待姜岩傍晚一归家,便得知一个令他晴天霹雳的消息——竟是有官媒上门来说亲,他的嫃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可以说嫁的年纪…… 第57章 五十七 陶氏一瞧儿子蓦地阴下脸来,便跟着一惊:“怎么着?你这是不看好啊?”心里却想,这远哥儿已是目前最好的人选了,不仅才貌双全,更是自个的亲外甥,日后闺女嫁进去了也不怕会受欺负。再者两家又离得极近,即便是真的看走了眼,闺女让他给欺负了,上门算账也容易不是。 对于儿子的反应,她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询问地看向他。 姜岩紧锁着眉头:“嫃儿在哪?” “在屋里……”陶氏愣一下,总算是回味过来,看着儿子宽慰地笑笑,“不论你中不中意远哥儿,妹妹大了总是要出嫁的,你还能一辈子将她留在家里不成?” 姜岩绷着唇,黑沉的脸上不见丝毫转缓:“我去问她。”说罢,转身便入了里屋。陶氏则在后头无奈的摇头,哭笑不是。 姜小娥正支着下巴倚在炕几上发愣,细胳膊便被一股大力一握,整个人一下就被拎了起来。疼得她立时就蹙起眉头,刚想惊叫,抬头就见着哥哥黑沉的一张脸,吓得登时不敢出声,连挣扎也忘了。 “哥、哥哥……”不知怎么地,潜意识的她就觉着有些心虚,呐呐低了头。 姜岩盯着她看了两眼,到底不忍心对她发火,渐渐松开掌心里握住的小细胳膊。低沉着嗓音问她:“你想嫁给他?” 姜小娥不敢答是,只小声地说:“哥哥做主……” 姜岩这才脸色稍霁,看着她道:“你还太小,看人也只是看的表相,钟家人口复杂,不比咱们家一眼就能望到底。先不论姨母对咱们家早有嫌隙,便只说那混小子钟仁,就凭姨母一向对他的溺爱,日后家中便不会有安宁。再有姨丈那处,能出一个叫阿灵的庶女,保不齐日后就能再出一个庶子来。倘若单论钟远本人,哥哥对他的异议倒不算大,只是担心你。” 哥哥一向寡言,今日能说出这些,可见是真的疼爱她这个妹妹。姜小娥心里感动,抿抿唇儿,抬眸望着他,眼底藏着小小的不安:“哥哥,那怎么办才好……” 姜岩自然看出她的不安,只听她这样一问,刚压下的那股火气,登时又蹿了回来:“果真如此,你就这样想嫁给他?” 姜小娥一愣,显然是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吓到。 姜岩严厉地看着她:“还是说你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这个罪名实在太重,姜小娥吓得小身子一抖,紧跟着眼眶儿一红,泪珠子拼命打着转儿,就是不敢掉下来。哥哥,哥哥今日太吓人了…… “没、没有的事……”她颤着声儿说。 “还说没有!”铜铁一般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颌,逼问,“你看你这双眼睛,还指望瞒过哥哥,你当我会信你?” “哥哥哥哥,好疼……”她哭出来,被迫的抬高下巴,颗颗滚烫的泪珠儿砸在他的手上,烫到他心里去。 姜岩松开她的下颌,摩挲着那处红印:“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她的脸蓦地一白,不顾眼眶里扑簌簌滚落的泪珠,就抖着双唇道:“哥哥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姜岩收回手,眼神阴鸷,“你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还不肯认!” 姜小娥一时吓得连哭都忘了,呆愣片刻后,推开他就往外跑。只是她还没跑两步,颈间就是一紧,跟着呼吸一窒,整个身子都被他自后头拎了起来。 她难受的手上乱舞脚上胡蹬,想哭哭不出来,要叫叫不出声,唯有一阵胡蹬乱踢,像一只发狂的小兽。 姜岩适时将她放回地上,手掌安抚性地按住她的小脑袋:“别动,让哥哥看看可有伤着。” 姜小娥一把打下他的手,杏眼通红,委屈不已:“不准看!就算伤着死了也不关哥哥的事!”说完,就又准备往外跑。 姜岩紧攒着眉,这回没有再粗鲁的将人拎起来,而是一把握住她的小细胳膊,稍一用力,便将那生气的小人带进怀里。摸着她的小脑袋,低声叹道:“哥哥一时心急将嫃儿吓着,别怪哥哥。” “哥哥往后再不许这般……”过了许久,僵硬的小身子才稍软和下来,抡起小拳头便狠狠捶他一拳,慢慢将小脸贴上哥哥坚硬的胸膛。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时候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听话的往外冒,不一会儿就哭湿.了哥哥的衣裳。 姜岩此刻怒火渐消,满心自责歉疚,抚上她小巧的肩头,道:“好了,快停下别哭。哥哥是怕你太过单纯,叫人欺负了都不自知。”说着,才转缓的脸色不禁又阴了一阴,暗悔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去钟家上课,更不该引狼入室,由着那钟远随意的进出。 悔之晚矣。 姜小娥渐渐止住抽泣,暗自抬手抹了把眼泪,才自哥哥怀里出来,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哥哥,我喜欢表哥,我要嫁给他,求哥哥别反对……”她说着,怕他突然又发起火来,便连忙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摇起来,“在我心里哥哥最重要,即便是表哥,也比不过哥哥。” 姜岩本来还酸楚的心,一时好过不少,只是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妹妹要成了别人家的,到底还是苦闷。拂开她手,沉着面离开。 她心里一跳,赶紧.小跑着追上去,再次抱住他的手臂,抿了抿嘴小声儿地道:“哥哥要不喜欢我嫁人,那我就不嫁了,我就一辈子待在家里让哥哥养。只要哥哥和嫂嫂到时别嫌弃我这个老姑娘……”说着,小嘴一瘪,委委屈屈的。 姜岩眉心一跳,依旧沉着面:“老实待着,此事非同小可,容哥哥再慎重的考虑一番。” 这个她懂,便轻轻点头:“嗯。”姜岩便再看她一眼,阔步离开。 翌日一早,姜岩就将钟远邀到远处深山林子里,彼时日头才刚升起,林子里满是水露,不仅有那阴恻恻的凉风拂来,鞋靴袍角也大大小小打湿不少。 钟远虽未开口询问,但心里多少也明白一些,无非就是因为嫃儿。果然,不等他开口缓解气氛,走在前方两步外的那人,转身就朝他面上抡拳过来。 第58章 五十八 钟远面色微变,在心里迅速做出一个决定,不闪躲,受下。 姜岩收回拳头,看着对面之人带着血痕的嘴角,冷下声问:“你怎地不回手。” 钟远擦去嘴角的血痕,面色比方才冷淡不少,微凝着眉,摇头。 姜岩冷觑着他:“你是自何时打起她的主意?”事实上他早该有所察觉,只是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是他不在意嫃儿,而是觉得对方不可能会真的打起妹妹的主意。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此人当真是阴险可恨。 钟远可以体谅他的心情,但对于他怒地抡起拳头打自己,还是有些意外。不过对方既是他的表兄,又是他的准大舅子,这点苦头受了也无妨,只是一想到对方对自己妹妹这样大的占有欲,隐隐的心下同样升起不悦。 “太过久远。”钟远诚恳道,“不过请表兄放心,弟一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早,我可还未同意!”姜岩黑着脸,“你家里太过复杂,糟心事数不胜数,我若同意嫃儿嫁进你家,岂不是害了她!” 钟远紧皱眉头,立即就道:“表兄想是误会太深,弟家中一向太平,何来糟心一说?”说着,便回味过来,感情是与他家里一家简单三口做了对比,所以才觉得自家复杂糟心。因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兄若是觉着弟家中复杂糟心,那不妨去县上各门各户打探打探,看看哪一家不是如此。人口多,并不代表复杂糟心,反之家中人口稀缺的门户,若没个顶门立户之人,同样也宽心不到哪去。弟家中人口虽多,但只要管理得善,谈何糟心?再者,嫃儿嫁进来是做我的妻子,我岂会眼睁睁见她受委屈?必会一心爱护着她。” 对方阴着脸不说话,钟远便再接再厉:“难道将近二十年的手足之情就这般薄弱?表兄就是宁肯将嫃儿许给那不知根底的旁人,也不愿将她许给弟?还是说表兄心中根本就没将弟当作是兄弟?” 姜岩神情微动,除了嫃儿外,他对其余人虽是一向的既不服软又不服硬,但眼下听他这般一说,到底还是有些触动。开口道:“此事还容我再想想。” 钟远心急,后日官媒就要二次上门,倘若得回去一个没谈拢的消息,父亲与母亲保不齐就要反悔,到时候反对他的人可不止表兄一个,娶嫃儿一事必定也要难上加难! 心下着急的同时,亦深知对方是个性躁易暴之人,眼下对方才退下些许火气,这个时候逼得太紧,只怕是要适得其反,因此只能点头。 …… 隔天,一过午时,钟远便上门来邀姜岩,请他到县上一家常去的茶馆坐下,准备与他来一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入的依旧是往常与同窗来时的那间雅间,刚坐下,钟远便对着小二摆手:“今日茶水便免了,上些酒菜进来。” 小二从善如流笑应下,虽说他们这打着茶馆的名字,但除了喝茶之外,一应酒肉荤腥也是具备,闻言,下去安排不提。 二人这一顿酒吃完,外头已经暮色四合,街道上人群渐少。知晓双方到了该互相告辞的时候,钟远按了按额角,开口道:“弟的心事已经全部告诉给表兄知晓,只看表兄肯不肯成全弟一回,弟一定会好好对她,决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姜岩拧着眉,他有些喝过了,这酒后劲太足,眼下正头疼。闻言,便看一眼他,道:“再容我想想……” 同样的话,语气态度却迥异,钟远一直悬着的心稍松。点点头后,便唤了小二进来结账。出了茶馆再走上一截路,二人便相互告别。 姜岩满身酒气的归家,陶氏见了自然止不住的叨唠:“好端端的吃什么酒,面上这样通红,可是吃醉了?”说着,挥了挥满屋子的酒气,准备去扶他,却被他一下避开。 “无事。”姜岩道,他眼下除了身体发烧与头疼之外,其余都没有什么大碍,走路自然更是稳稳当当,根本就不需要去扶。 见他兀自坐到椅上,陶氏不满地瞪他一眼,转头又朝着藏在里屋门框上的闺女招手:“还不快去给你哥哥端碗醒酒汤来。” 姜小娥忙“哦”一声,小跑着去办。出门刚下了几步台阶,就碰上了庄明媛主仆,庄明媛微皱着眉头,问她:“姑娘怎地这样急?是出了何事?”说着,偏头往里头瞧一眼,却因位置不对,只瞧见堂屋的地与一些陈设。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早先对她的厌恶已经减退不少,见对方问自己,姜小娥也能好声好气地回答:“哥哥吃醉了酒,娘让我去端碗醒酒汤来。不跟你多说,我先去了。”说完,便跑了开。 庄明媛立在原地迟疑一下,便追在她后头跟了去。 直到闺女端着醒酒汤进来时,陶氏方看见她身侧跟着的庄明媛与琼珠,问道:“这是明媛做的吧,方才心急,竟忘了你还没学过如何做醒酒汤,幸亏有明媛在,省事不少。”陶氏对着闺女道,示意她将醒酒汤送到她哥哥跟前。 姜小娥照办着朝哥哥走近,嘴上却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娘,我会做,虽说我没学过,但我听过看过。方才便是她不做,我也能做出来。”她哼了一声,不满娘对她的低估。 陶氏则瞪她一眼:“别啰嗦,端稳些可别撒了,快送进你哥哥肚子里。”显是对儿子吃酒一事,仍有怒气。 姜小娥撅撅嘴儿,递到哥哥面前,嘱咐道:“还有些烫,哥哥慢点儿喝。” 姜岩点头,接过来几口饮尽后,才拍拍她的小脑袋:“嫃儿先到一旁去,哥哥有些话要与娘单独说。” 姜小娥咬唇,知道哥哥是要与娘说自个的亲事,这会儿特意要将她支出去。她心里自然也想知道,只是又不敢违逆哥哥,只有不情不愿地随着庄明媛二人一齐出去。 这几日家里迎来这样大的事情,庄明媛没道理听不见,自然是知晓钟姜两家的事。她早就有所察觉,直到前日闻见官媒上门来说亲,才真的确信下来。心里自然是既羡慕又妒忌她的,深觉对方命太好,但凡是好的,全让她给得到了。 庄明媛心里不是滋味,但面上还是依旧宽慰着她。姜小娥却一直咬住唇,半点不觉着宽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两日搅得她难受极了。 …… 待到夜深临上榻前,姜小娥便一直缠着她娘问,陶氏心里暗乐,面上却有意急急她,显得不紧不慢,一味的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讲不到重点上。 姜小娥急得不行,知道娘是在逗她,便又羞又恼,又急又气,蹬掉绣鞋一下钻进被窝里,蒙头盖住,准备不再理她。陶氏慢慢吞吞拆完发髻,再通完头发换上寝衣,上榻熄灯后,到底不忍再逗她,一把将那软团子抱在怀里,笑道:“你哥哥同意了!” 怀里扑腾的软团子瞬间一动不动,黑暗里,陶氏凝着眉,深怕闺女让被子捂得喘不过气来,就要去揭开时,一颗小脑袋便钻了出来,一下扑到她身上,双臂挂在她的脖颈上。 姜小娥抿着唇说不出话来,胸脯下的一颗心却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尤显清晰。陶氏静静听了一会儿,便轻轻拍抚着她纤柔的背,温声道:“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你哥哥刚同意,你就不愿了?” 姜小娥一惊,张口就道:“不不、不是的娘……”她再说不下去,只将一张又红又烫的小脸紧紧贴上娘的颈窝,紧闭上双眸,在黑暗中嘴边慢慢抿出一个笑意来。 …… 姜岩自堂屋里出来,先是到房里取了换洗衣物,随后便来至井边打水,准备冲个凉。 事实上现今已经入秋,早晚都有些凉意,少有人会这般做。只因他一向体质强健,冬日里都用的井水洗澡,更别说今日又吃了酒水,眼下正全身发烧燥热,只管身体上纾解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陶氏是知道他那臭脾气,多少年改不掉的烂习惯,早先就是心里担心他凉着冻着,久而久之下来,也就随了他去。又见他日日用凉水,身体非但没有冻着病着,反而愈加健壮起来,渐渐地也就没再管他。 姜岩打起一桶井水,自头顶淋到脚底,身体上的燥意方纾解不少。他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正准备拿过干帕擦拭身体时,未想那才消去片刻的燥意竟再次卷土而来,他恼怒地拧着剑眉,只好再次拎起一桶凉水,自头顶浇下来。 如此来个几回,也不知怎么地那股燥意就跟钻入了骨头里一般,便是凉水也冲不尽了。姜岩烦躁的抹一把脸上的凉水,准备再去提只桶来,挑一木桶的凉水坐在里头好生泡泡。 未想,他拿着帕子正擦着*的头发时,借着月光可见身后正有一个人影在慢慢靠近。他擦着头发的手一顿,眼神幽暗,紧紧盯着那道人影,拳头慢慢攥紧。 只是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身体一僵,不为别的,就为身后正贴着一具温凉柔软的躯体。即便是未曾转身去看,他也知道是具女人的躯体。格外的袅娜曼妙,充满诱.惑。 第59章 五十九 庄明媛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纤手来到他的身前,自身后紧紧抱住他健硕的腰身,她的身子柔软而馥郁,玲珑饱满的完美曲线紧密无缝的贴合着他。她知道,他的身体僵硬了。 她只不过是习惯性的躲在暗处看他,贪婪的看他。白日里有太多的东西将她束缚,导致她就是连看他一眼,都得兢兢战战,惶惶恐恐。也就只有在夜里,她才能放肆的去看他,她知道他每夜这个时辰都会来此冲凉。 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晓。 手下这具坚实强壮的身体如同赤铁一般滚滚发烫,便是隔着衣物,她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热,火辣辣的好似能将她熔化掉。庄明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微凉的脸颊慢慢贴在他宽阔的背上,上面还留着水珠,但她知道这点凉水已经不够浇熄他身体里的火。 他现在急需发泄,所以她壮着胆子过来了。 “松手。”他喉头干涩发.痒,强压下.身体里传出的熊熊烈火,昏黑的夜里,他的脸色黑的如同夜色一般,阴郁沉闷。他的身体一直僵硬着,显然是对身后女子放肆的触碰,感到极其的不适与愤怒。 紧贴着他的身子一颤,昏黑的夜里,她的脸微微白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片刻后她就恢复过来。忐忑的舔.了舔双唇,几乎带着豁出去的决心将一只素手慢慢下移,她清楚的感觉到一片丛林,纤纤玉指一颤,手心里满是虚汗。 她在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发怒的情况下,不要命的碰上了那一大包又湿又烫之物,她整个人一瞬间一震,便是隔着一层湿泞的底.裤,都可感受到那处的狰狞与可怖。 “岩、岩哥……” 素手握住那慢慢苏醒之物,她一时心如擂鼓,只差惊声叫出来。只是她到底不敢叫,也不能叫,只有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欲出口的惊叫给生生咽回去。倘若他此刻能回头看她一眼,便会发觉她一张脸已经惨白如纸,她再是豁出去,心里终究还是忐忑不安的。 姜岩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就快将她的手腕碾碎。庄明媛哀嚎一声,下一刻,身子便被他甩了出去。她一时骇得魂飞魄散,只当自己要一头磕在井上碰死时,细腰上却是一紧,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救了自己。 她后怕的眼泪夺眶而出,虚软的跌坐在他脚边,抱住他的腿哭道:“岩哥,你为何要这样厌恶我?” 姜岩黑着脸,厌恶极了她的触碰,沉声道:“松手。” “岩哥!”她不肯松手。她今夜已经是豁出去了,若是现下就打退堂鼓回去,那日后二人的关系只会更僵,僵到没法再有转圜的余地。 她知道自己今夜冲动了,但方才见他一味的在井边冲凉水,她先还不明所以,后头一想,就知道他是为何。她并非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知道年轻气盛的男人最缺什么,也知道这个时候除了女人,再没有第二个更好让他败火。 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做出这样自甘下.贱的事情,只是她也是逼不得已,她已经闻到风声,这个人又准备送她走了。倘若这次不是钟家突然请官媒上门说亲,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自己现下很可能已经被他送走,早没法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 她不想回到狠心的父母身边,更不想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往日做过的许多错事,她也后悔。只是眼下不是该她忏悔的时候,她最该做的就是打消他送走自己的念头,而且是永久打消。 短时间内让他爱上自己根本没可能,他这样厌恶自己,除了她自己豁出脸面来争取外,根本就别无他法。不错,她就是想成为他的女人,只要做了他的女人,她不信他可以那样狠心,再将她送走。 她知道,他是个极富责任感的男人。 “松手!”他的声音虽被刻意压得极低,但不难听出语气中隐含的盛怒。庄明媛到底惧怕,不由颤了颤身子,只是她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姜岩怒不可遏,准备抽脚而出时,不知可是动作太大,硬生生踢中了她的腹部。只听她哀嚎一声,显是被自己踢痛,但手上却跟浆糊一样,黏上他就不肯松开。 他不是个会动手打女人的孬种,因此虽厌恶她的纠缠,但总不会动手伤她。今夜见她如此胆大放肆,到底忍不住问她:“你到底要怎样?” 她强忍住腹部的疼痛,眼下就算没照镜子她都能猜到自个的模样,脸色必定惨白似鬼。见他总算肯好好同自己说话,不再碾她手腕踢她肚腹,她心里的恐惧才消退一些。 她没有回话,而是跪坐在他脚边挣扎犹豫许久,而后才咬紧牙关逼自己慢慢跪直身子,素手爬到那骇死人的东西旁,并不敢去触碰它,只敢放到它的两边,最后硬着头皮送上自己柔软的双唇。 姜岩浑身一震,若说原先仅是身体发烫燥热,那眼下就跟即将爆炸了一般。在情况还来得及遏制以前,他一把擒制住她的下颌,力道大的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碾碎。低声喝斥:“你在干什么!” 本就没有经验的庄明媛吓得牙齿一磕,他的首部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一瞬间遍袭全身。他恼火至极,手上来到她脆弱的颈间,一把握住,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给掐死! 她死命咬住下唇,眼眶里一直打转的泪水总算滚落下来,眼睛里又疼又辣,颈间的窒息让她呼吸不过来,她难受极了,但她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既没有向他求饶,也没有对他认错。一味闭着眼睛,默默淌泪。 直到她以为自己快要死时,要命的窒息感骤失,她才得以喘息,就像岸上濒死的鱼儿,一瞬间得到了水的滋润,重新活跃回来。 姜岩不愿再与她纠缠,冷声警告她:“若不想现在就被我丢出去,你最好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庄明媛咬紧牙关,摇头道:“不,我不走。” “你别逼我!”他的面色难看至极,双眼阴沉沉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一味的胡搅蛮缠给气成这般。他问,“你到底要如何?” 庄明媛迎上他的目光,梗着脖颈道:“我,我要成为你的女人……” “好。”他的口吻极淡,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到我房里来。”撂下这句话,他转身便走。 庄明媛在原地愣怔许久,此时此刻,不知自己该做出个什么反应来。不过,她还是慢慢站了起来,跟他进了房里。 这是她头一回进他的房,瞧什么都觉新鲜,瞧什么都觉着不够。姜岩已经在房里负手静立一阵,闻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便道:“将门带上。” 庄明媛脚步极轻,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合上后,刚往他身旁靠近,手腕上便传来一阵刺痛,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以前,身子就已经被他牢牢按在了床柱上。她的心脏剧烈一跳,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剧痛便袭遍全身。 第六十章 她痛得几欲昏厥,面容煞白,冷汗涔涔。 身后之人却半点也不怜惜,动作粗暴而猛烈,每一下都像是要将她顶穿。她就像案板上的鱼,浑身疼痛,却反抗无能。她的嘴便被他用手掌牢牢封住,就为了方才自己差点破口尖叫出声,所以他在惩罚自己。 庄明媛浑身一个激灵,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过,她大半个身子都裸.露在外,也不知是因空气里的凉意,还是由他身上渗出来刻骨的寒意,使得她在昏暗的空间里,狠狠打了个冷颤。 虽然笼住自己的身体那样滚烫,但她还是止不住发冷打颤,失神的瞪大双眼,只觉得身子一半在天堂一半在地狱,痛苦万分! 姜岩紧紧绷住唇,自进入那一刻起,他就跟疯了一般,片刻不停,一下又一下迅速而猛烈的冲撞着她。他知道她会疼痛,但他根本不在乎,尽管手下的皮肤冰冷发颤,感受到她痛苦难安的情绪,他也没打算停下来,依旧面无表情的做着最原始的动作。 “唔唔唔——”她痛苦极了,疼,遍布全身的疼。 她后悔了,后悔今夜冲动的举止,她根本就没看透他,以为他至少会怜惜她一点,没想他竟这般的狠心毒辣,她才第一次,哪里受得住他这般粗暴而猛烈的对待。只是自己的求饶哀鸣好似全不管用,她越痛苦,他就越是激烈。 她终于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是在泄恨,在惩罚她! 她死命咬住下唇,到底放弃了求饶,默默承受着他的粗野。此刻的他就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一般,她越是柔弱,他就越是被激起碾碎她折磨她的*与快.感,他乐在其中,她却生不如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都快让他搅碎的时候,她的腰间突然失去依仗,脱力的沿着冰凉床柱跌落在地上。她的身子已经不着寸缕,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布满的不是情爱,而是他的憎恶与发泄。 疼,浑身都疼。 她死死咬住牙,尽管她现在真的做了他的女人,但她却半点也不觉轻松。相反的,她的心里充满了对日后的恐惧与迷惘。 “穿上衣服,出去。” 他终于出声了,庄明媛抬眸望着他,望着眼前居高临下的他。即便房里光线昏暗,但她依旧能描摹出他的五官与轮廓。这是自他进入自己身体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她终于能够体会什么叫作撕心裂肺,这种感觉比他冲进自己身体时带来的撕裂痛上百倍! 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她的视线有些模糊,手忙脚乱的在地上摸索衣物,抖着手一一穿好。秋衫的盘扣已经脱落,她一时也摸不到它们,只有堪堪拢好衣领,扶着床柱站了起来。 正当她错过他的身子往外走时,身后就又传来他冷漠的声音:“将身上都擦干净,你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明媛足下一滞,难堪的闭拢双腿,她咬住唇没有吭声,手上却是慢慢伸进衣内将肚兜解了下来,沿着腿.根一路往下擦。她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担心她回去的路上留下痕迹,明日就该让姜太太与姜姑娘察觉罢了。她知道,他并不愿让她们知晓,便是她自己也不敢让她们知晓。 擦好后,她将湿泞的肚兜揉成一团,在他的沉默下推开房门,跌跌撞撞的走了。她知晓,这个时候绝不是再度纠缠的好时候。 琼珠坐在灯下心惊胆战许久,这个时候闻见动静,风一样奔出去看。这一看,她就情不自禁红了眼眶,扑上前捉住她的手低叫:“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身子既涩痛又虚软,根本无心与她多言,只将自己半个身子靠在她肩上,有气无力的道:“快,扶我到榻上去。”琼珠眼泪一下就滚了下来,忙听话的将她半抱半扶了进去。 进到屋里,搀扶着小姐躺下后,借着房里的烛光一照,她再度低声痛叫:“小姐!你怎地成了这副模样?可是那姜岩欺负了你!” 小姐此刻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不仅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秋衫上的盘扣都一颗不剩,她现下正躺在榻上,那高高耸起的双.峰上,乌紫青痕那样醒目刺眼,根本就不用去多问,她就知道小姐这定是让那姜岩给欺负了! 庄明媛刚虚弱的阖上眼帘,闻言蓦地睁开,冷冷地看着她道:“闭嘴。” 琼珠哭得更凶。 庄明媛听着她哭了一阵,才虚弱的又道:“熄灯。” 琼珠抹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小姐眼下心情不佳,她也不敢再多说,只道:“我先去给你绞个帕子来擦擦……” “不必了。”庄明媛喊住她,眼睛望着帐顶,声音轻飘飘的说道,“就让他留在我身上,没事。”说完,便再度蹙眉,示意她赶紧将烛火熄灭。 琼珠点头,弯身替她摆正绣鞋时,一眼瞧见那鞋跟处红白交加的液体,眼睛就是一酸,差点又要心疼的哭出来。她抬眼看看小姐褶皱的不成样子的长裙,那上头也是红红白白零星点点,心里就又是一揪,难过极了。 只是她没敢再耽搁,吹熄蜡烛,歇下不提。 …… 翌日一早,只说是身子不适。陶氏只当她是伤口愈合不久的缘故,问了句可要请大夫来瞧瞧,见琼珠推辞,就罢了,嘱咐她好好照顾她家小姐,之后也未怎样放在心上。这几日闺女的亲事被提上前来,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余之事。 姜家是暗地里点了头的,钟家虽有个陶姨母不十分愿意,但总拗不过丈夫与儿子。 她那丈夫她暂且不作评价,只说那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长子,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娶了媳妇儿便忘了娘”。这如今还未娶进门儿来,就已经把亲娘给忘到九霄云外去,倘若是日后真的娶进门来了,那还了得! 只是她心里再是不满不看好,这婚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搅不黄了。 庚帖一合,那是大吉中的大吉,先不说她是如何反应,丈夫那处就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早先的八分赞成,一下就上升到十分。自此,父子两个便站成一线,气的她就是还想搅合也没了法子,只好作罢。 等到活雁一送,小定过完,赶在过大礼以前,陶氏到底上钟家一趟。 这婆媳关系自古都是个伤脑筋的事,即便对方是自个的亲妹子,陶氏也依旧放心不下来。更何况她这妹子心高,对她家儿子要娶自个闺女一事上很有些成见。远哥儿那处她虽然放心,但对妹子这处,还是她怕一味的拿乔,总担忧日后闺女进门了要让她欺压。 对于两家孩子的婚事,陶氏是只字未提,好似就真的是无事过来串门儿闲嗑的。 陶姨母是知道姐姐的来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妹,她同样也是了解她。 早前两家是因事生过嫌隙,但始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这个外甥女,往日也是受过她的疼爱,虽然在长子娶她进门一事上,她与丈夫、儿子有了分歧,但如今局势已定,再说那些个也没意思。 今日姐姐又亲自上门来,虽说只字未提两家孩子的婚事,只谈了些家长里短与烦言碎语,但同身为母亲,她是明白对方心里的担心与忧虑。遂开口问她:“怎地今日没把嫃丫头带来?那丫头不是最爱黏着姐姐?” 陶氏听了便道:“这不再过不久便是远哥儿生辰,丫头说是要给她表哥做身冬日的行头,便未跟着一道来。”实际这做冬衣不假,关键还是陶氏没准她来。 陶姨母听后,迟一下方笑道:“嫃丫头倒是体贴用心。”这两家已然定下亲事,待嫁姑娘给准未婚夫婿做针线也是寻常之事,她也没打算在这上头挑刺。只静了片刻,突地又问,“姐姐家岩哥儿的亲事,如今筹备的怎么样了?” 陶氏笑意微敛,知道妹子始终没咽下那口气来,如今幸在庄家没了,倘若相反,两家还不知要闹到多僵。 知道她这时提起多半带着些嘲讽的味道,陶氏晓得轻重,便如她的意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亲事的开头便荒唐无稽,之所以将她留在家里住着,不过是看在她身子有伤的分上。至于至今还留在家里,无非就是没法狠下心肠,将这两个孤弱撵出去。” 陶姨母眉毛一挑,捧着茶盏笑说:“岩哥儿不是寻到了她的双亲,怎地没有再送回去?”拂了佛茶沫子,不由撇了撇嘴,暗想只怕是贪图美色,舍不得送她走吧。 “早前是请人打探到确切位置,只是后来等她伤势痊愈时,再请人去打探,竟不知为何又寻不到踪迹,只怕是早挪了位置。”这是儿子亲口告诉她的,错不得,必定如此。陶氏不免摇头叹息,“眼下仍在打听,只是收效甚微。” 陶姨母这才又道:“岩哥儿也是倒霉,怎地就黏上了这样一个姑娘。”说着摇头起头来,好似早前自己将她内定为儿媳妇的事根本不存在一般,“听闻那庄姑娘近了岩哥儿的身,可是真的?” 陶氏蓦地沉下脸来:“这是哪个在胡吣!叫我逮找了看我首先不撕烂她的嘴!” 陶姨母手中茶盖儿一磕:“姐姐息怒,这坊间最不缺的就是喜爱说三道四的长舌妇,姐姐家里既搁了这样一个特殊人物,那便早该想到这些。左右岩哥儿是男子,叫人说说也无妨,怕就怕在那些个嘴烂的要把嫃丫头也给牵扯进去,到时候岂不平白落个不好。” 陶氏脸色更沉:“烂嘴的要是爱说便只管去说,我姜家身正不怕影子斜,是白的还能让她说成黑的不成。”说着看向妹子,“知道庄明媛在我姜家的人没几个,岩儿与嫃儿没道理会传出去,现下倒好了,满县城的人都知晓。竟不知是哪一个,就这般盼望着我姜家出丑?” 陶姨母面不改色,笑着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总要让人发现端倪,再一个传十十个传百的,流言蜚语一起来,哪里是人能压得住的,姐姐日后注意着些就是。”说完,便问丫头午饭可妥当了,妥当了便摆饭。 待到陶氏在妹子家用过午饭,再喝了杯茶后,才自钟家出来。她在人前尚好,面色寻常瞧不出什么异样。等到进了家门口,当场就把脸沉下来,吩咐闺女:“去把那庄明媛给我喊来!” 姜小娥身子一抖,不知娘这是怎地了,睁大杏眼儿看着她。陶氏见她杵在原地不动,便一眼睛瞪去:“傻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怕娘会动手打人,娘不是那样的人。”姜小娥这才点头,小跑着去了。 第61章 六十一 眼看抬头就是西屋,姜小娥便把步子放得慢些,抬手打起挡风用的绣花厚帘幕,进屋就瞧见主仆二人正坐在炕边打络子。见是她来,二人手上皆是一顿,一齐站起身。 姜小娥抿抿唇,想着娘的面色,便不敢多耽搁,攥着手帕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道:“你若得空,便跟我去一趟,我娘喊你。” 庄明媛心里微惊,问她:“姑娘可知是因何事?” 姜小娥摇摇头,她也不知是因何事,只娘面色不太好看,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当然,她断然不会透漏给她。见问不出来,庄明媛也就没再继续问她,心里却是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陶氏坐在堂屋里,一面慢慢啜饮着茶水一面等着人来。等到三人前后.进来时,她在钟家时心底升起的那股气也就渐渐消下去。先是看一眼立在底下的,近日来明显清减不少的庄明媛,后才搁下茶盏,摆手道:“你两个都下去,让我二人单独说说话。” 庄明媛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安。 等到闺女与那琼珠下去后,陶氏这才微沉着声音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我也不必说得太明白,你心中自然清楚的很。”见对方面露疑惑,陶氏方接着又道,“如今外头很有些不雅的传闻,我姜家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但好歹算是书香后裔。在你来之前,可从没这些个流言蜚语……” 陶氏叹了一声气,眼睛意味不明的看向她。 她近来不单形容上清减了,便是脸色也一日日跟着苍白下去。现今立在堂屋正中,着一袭青莲长裙,腰肢缠得细细的,面上脂粉不施,发髻上也插戴的简陋,素素的立在堂屋正中,倒显出几分往日里少见到的弱不禁风之感。 庄明媛顶着对方不加掩饰的目光,慢慢跪了下来:“太太,明媛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明媛不对,让太太在外人跟前失了脸面,还望太太责罚。” 陶氏一向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见她这样伏低做小,心里便又觉着于心不忍。忙喊了她起来:“起来说话,也别什么事都往自个头上安,方才之言,并没有全怪你的意思。只是……”说着,看她一眼,“日后你就少出门,家里一旦来客,你就回避。平日里有岩儿在的地方,你也需得回避。” 庄明媛一时只觉心都凉到了底。 她这番话一道出来,就等于自己多日来所付出的努力俱都毁于一旦,局面再一次回到了原点。少出门?自打住进姜家以后,她前后就只跟着姜小娥出过一回门,谈何少出门?不过是为着敲打她罢了。回避?倘若日后真的不能与他相见,那她还留在姜家做甚? 只是对方已经把话摆明,她一个寄人篱下之人,哪里能有反对的余地?当下只有勉强着点头应是。 陶氏这才满意,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庄明媛便福了福身子,慢慢转身。只是还未走到两步,眼前突地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双手还未碰着墙壁,人便已经软软滑倒在了地上,眼眸一闭,人事不知。 陶氏大惊,一下自椅上站起来:“快,来人!” 等到三人合力将她搬至榻上后,琼珠便跪在榻边哭。姜小娥则抱住娘的胳膊,时而瞅瞅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时而抬眸望望娘凝重的神色。这般左看看右看看之后,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娘,她怎地好端端的晕倒了,可要请了大夫来?” 陶氏凝着眉头,点头:“琼珠,你现下出门往南走,去将金氏医馆的金大夫请过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金大夫匆匆赶来:“病人在哪?甚个症状?” 陶氏示意闺女暂先避到隔间等消息,自己则出去相迎,沉声道:“好好地走着路,这突然就给晕倒了,有劳金大夫速给她瞧瞧。” 金大夫已过天命之年,两鬓斑白,面相和善。家中世代行医,自幼便熟读医书,还是孩童时期便跟随父亲四下采药治病。而今数十年过去,凭借着精湛的医术,受芙蕖县百姓的爱戴与拥护,尊为县上的第一良医。 帐幔早已放下来,陶氏使唤琼珠搬了张椅过来,让他老人家坐下诊脉,自己则静立一旁,紧张的等待结果。 须臾,金大夫诊完脉,先是看一眼一旁双眸通红的丫头,后才把目光转到陶氏身上。皱眉问道:“此地可方便说话?” 陶氏闻言心惊,连忙朝着金大夫点头:“方便,金大夫直说无妨。” 金大夫这才直言不讳地开口道:“此乃喜脉,约莫一月有余,将近两月的光景。” “啊——!”陶氏脸色大变,震惊不已,“喜、喜脉?!”止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子就栽倒。幸在她急急扶住了床柱,堪堪站稳住脚跟,只是额角青筋直跳,面色发白。 琼珠亦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木愣愣的张大嘴,僵在原地。 “姜太太?” 金大夫并非是个喜爱掰扯之人,只是这芙蕖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家娶媳妇哪家嫁闺女都是清清楚楚。对于姜家娶没娶新妇自然也是知晓,眼下这榻上躺着的姑娘有了身孕,县上的流言蜚语他便是不主动去听,难免也会被动的钻入耳中。 知悉了姜家的情况后,面上便浮现出些许的为难之色。 陶氏到底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活到了这个岁数自然经历过不少,很快缓过来,低声恳切道:“这是我娘家远房的一个侄女儿,特来县上住几日,不久还得回乡去。只是在外诊出喜脉到底不妥,还望金大夫帮着瞒一瞒,待我那侄女婿把人接回去了,让他们自己再查出不迟。” 陶氏睁眼说瞎话,为今之计也只有这般,难不成还真与他说出实情?对方信或不信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以内,再者金大夫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断不会掰扯这些个闲言碎语,此番自己又恳请他保守住消息,想来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被人察觉。 金大夫年事已高,本就不爱沾惹这些后宅阴私,当即点头道:“也好,稍后老夫开一副驱寒的方子,你派个人同我一道去,好取药回来。” 见他老人家这般通透,陶氏态度愈发显得尊敬:“有劳金大夫了。”说着,转头去唤琼珠,“琼珠,你跟着金大夫去一趟。”琼珠还未完全缓过神来,愣愣的点头应是。 金大夫看她一眼,临走前到底对着陶氏交代一句:“这小娘子身子虚弱,想是头一胎怀起来艰辛,姜太太便是想着瞒她一段时日,也需在饮食上照顾一二,替她养养身子。反之,若是一直这般弱下去,只怕要胎儿不保。” 陶氏默声点头,命琼珠送他老人家出去,转身就跌坐在椅边。晴天霹雳,没有比这晴天霹雳更加能符合她此刻的心情! 姜小娥适时走了出来,她躲在壁后多多少少听见一点,此刻同样的被吓得不轻,白着小脸儿一下扑进娘怀里,哽着声音道:“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外人一走,陶氏便没打算再掩饰情绪,她阴沉着脸道:“只怕是你那混账哥哥暗地里干出的好事!” “哥哥?”姜小娥惊声叫道,“关哥哥什么事?绝对不关哥哥的事!”她嘴上叫嚷着,眼眶里却是一酸,泪珠儿在打着转。家里除了哥哥一个男子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那庄明媛既有了身孕,如若不是哥哥干出的好事,难不成她还能自己一个人怀孕? 只一想极大可能是哥哥干的,她这心里便一钝一钝的痛起来,难受极了。愣愣哭了一阵,她猛地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哥哥,当面问个清楚!” “你个死丫头你给我回来!”陶氏一把将她捉住,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娘才请金大夫帮着保密,你就这样急惶惶的奔出去,不知外头有千万只眼睛盯着咱们家?你就这样急着去沦为众人的笑柄?” 姜小娥一下僵住,捂住脸没忍住又哭起来。陶氏长长叹一口气,把这伤心欲绝的小囡囡拥进怀里,止不住咬牙切齿道:“等着,等那混账东西回来了,看娘怎么收拾他!” 姜小娥一愣,在娘怀里抽噎着道:“娘,一定是她勾引的哥哥,我不信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的哥哥!” 陶氏轻拍闺女的肩头没说话,眉头却皱得死紧。这种事哪里就能说的清楚,把人家姑娘肚子都搞大了,在这一点上,岩哥儿便得理亏。 等到姜岩归家时,天色渐暗。庄明媛已被琼珠扶回了西屋,陶氏便坐在堂屋里候着他,面色沉沉。 姜岩直觉出了事,再看一眼娘身侧站着的妹妹,同样的面色异常,正不时拿眼睛剜着他,一副爱答不理气恼至极的模样,心下便更为笃定,定是出了何事。 “你这个混账东西!”陶氏一声怒斥,扬手就欲将手边茶盏砸出去,只是临到当口上,却让闺女给一下按住。姜小娥惊,一连的摇头,“娘使不得使不得!要将哥哥砸坏的!”她虽心里同样愤怒不已,但还是舍不得哥哥受伤…… 陶氏更怒,甩开她的手,下一刻便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嫃儿回避,让娘与这混账东西单独谈谈。”即便是再愤怒,陶氏也知不能损了长子这一家之主的脸面,故此要将闺女赶走。再有,闺女还小,有些话也不适合她听见,还是回避为好。 姜小娥不肯走:“娘,我就立在一旁不说话……” “下去!”陶氏喝斥。 姜小娥一抖小身子,脚底就跟黏了胶一般,还是不肯走。 正当陶氏准备再次喝斥时,姜岩便开了口道:“娘有话要单独问哥哥,嫃儿别担心,快下去。” 姜小娥正准备接口,话到了嗓子眼又想到自个正在生他的气,当下一声冷哼:“谁担心哥哥了!”再狠狠剜他一眼,方才退下。 陶氏没耐心扯东扯西,直接就道出庄明媛有孕一事。 姜岩同样感到震惊,只是他一向不爱显露情绪,当下也只是微沉了沉面,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心里怒火滔天,面上则冷静的道:“此事确是儿子之错,任凭娘责罚。”见娘面色依旧难看,他便又道,“只是儿子还有要话问她,稍后再向娘领罚。” 说着,不待陶氏反应,转身便去了西屋。 庄明媛忐忑不安的坐于桌前,她才自榻上起来不久,面色依旧苍白虚弱。藏在桌下的素手紧紧护住肚腹,她在害怕,她心里在害怕,怕那个人暴怒,怕他会伤害她的孩子。 她的小日子已经有一月多没来,因着不确定,她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瞒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她在人前晕倒了,事情败露,等待她的结局会是怎样,她不知晓。 庄明媛正心惊胆颤着,琼珠给她做的一碗桂圆枣儿羹,她才勉强着自己吃下一勺,耳边就传来他那如同恶鬼一般骇人的步伐声。“叮咛”一声,白瓷勺子落在瓷盅中,她惊地站起来,想也不想便逃也似的爬上了床榻,躲到榻角缩着,拿被子牢牢蒙住自己。 琼珠正被自家小姐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弄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一股大力一搡:“滚出去!” 琼珠骇得差点滚到地上去,对方来势汹汹,活像是索命的厉鬼一般,她便是心里再惧,也没法狠心扔下小姐不管。当即冲上前张开手护住:“姜姜姜……姜公子!小姐有了身孕,您不能动怒!” 姜岩沉着脸,一只手就将她拎起来,扔到门外后“砰”的一声甩上房门,转身再次逼近床榻。 对缩在榻角正瑟瑟发抖的人,他根本没有半点的怜惜,手上稍微一探便一下揭开她的护身符,在对方惊恐无助的目光下,一把将她拽到地上来。声音冷厉地道:“贱人!你竟敢算计我,说说看这孽种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第62章 六十二 庄明媛伏在冰凉发寒的地上,面容灰白,没敢接话。孽种!她狠狠闭上双眸,心里仿佛在滴血,唇瓣让她咬得破了口,刺痛袭来她才睁开双眼,木然的盯着他绣工精细的袍角看,暗道于他而言确实是孽种…… 那晚过后,第二日一早他照旧按时出门,只是当日他回来的甚早,不到午时就突然回来。她当时正称病躺在榻上,琼珠才把他回来的消息传给她,下一刻他就如同死神一般出现在她的眼前,手里还端着一小碗药。 便是到了今日,当日那刻入骨髓的寒意仍然让她记忆犹新,恍若就在昨日。 凭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庄明媛自然不会以为这是温补身子的汤药,必是担心她会怀上他的孩子,所以才这般急着提早归家,就为着将这一小碗汤药亲手送进她的肚腹。 在他的威压之下,她被迫喝了,尽管是心如刀绞。她将他的表情全都看入眼里,一滴不剩的空碗摆在他的面前时,他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之后一声不响的拿起空碗,转身就走。 态度冷漠至极,简直是铁石心肠,怎么捂也捂不热乎。 她自然不会认命,他一走,她便命琼珠速速合上房门,用尽一切法子将药汁逼吐了出来。虽说一晚上就有孕的希望不大,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想白白错过机会。如若不然,今日就没有查出她有孕这一说。 见她久不出声,姜岩更怒,一把攥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面色阴沉至极:“不说话?也好,看来上回的药量不足,你等着。”说罢,便将她扔在地上,转身欲走。 “你别走!不要——”她被吓得面无人色,爬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岩哥,这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不能这样狠心,他在我肚里待了将近两月,虽说我还见不到他,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岩哥,别伤害咱们的孩子,他是你的亲骨肉啊!” “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孽种!”丝毫不被她打动,姜岩沉着脸道,“我姜岩的子嗣,绝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出来,丢人现眼!你就算是生了下来,我也绝不认他作子。” 庄明媛只觉一瞬间五雷轰顶,震得话也说不出来,一股寒意由足底遍及全身,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颤。双眸呆滞,面容惨白似鬼,直到心口钝痛,口里腥甜蔓延开时,紧紧抱住他的手才一下软下来,冰凉的身子亦跟着软软滑倒在地上。 望着脚边面容惨白的女子,姜岩有片刻的愣怔,到底狠不下心肠置之不理,弯身将她抱起,放回榻上。 琼珠便跌坐在门外哭,闻见里面传来的动静,便赶忙抹一把眼泪站起来,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便是一阵哭嚷:“小姐呢小姐呢?你把小姐怎么了?她可是怀了你的骨肉啊……” “闭嘴!”厌恶极了她的叫嚷,姜岩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若不想你家小姐出事,你便赶紧去熬一碗姜糖水喂她喝下。”说着,冷声警告她,“若再这般大声嚷叫,休怪我无情。” 平日里虽对他百般的不满,但打心眼儿里琼珠还是十分畏惧他的,平时就惧他三分,更何况是今日?哪里还敢哭嚷,埋着头等他走的没了影儿时,才敢急惶惶的奔进去看。 这一看,差点又使得她破声叫出来! …… 西屋的事,陶氏母女并不知情。琼珠得了警告,自不敢嚷,唯有默默地熬了碗姜糖水喂小姐喝下,再烫了帕子细细给她擦身子,便是汤婆子她也在姜姑娘那处讨了个来,灌满滚水后就塞进被窝里,给小姐暖身子用。 白日里对方就晕倒过,因此当琼珠来为她家小姐讨要汤婆子时,姜小娥并没发现什么不对,便给了她。只是到底还没大度到原谅对方的程度,也只是给个汤婆子,并没有过去看望她的意思。 这恰如了对方主仆二人的意,可好好歇养歇养身子。 母子三人静默着用完晚饭,陶氏先是捧着茶吃了两口,后才抬眸看向底下一直绷住脸的儿子,沉声问道:“现如今你是怎样个打算?”她虽怒意渐消,可到底还没完全接受下来,对于儿子突然多出一个骨肉一事,还是很有些接受无能。 姜岩沉声道:“全是儿子一时冲动所犯下的过错,如今幸在为时不晚,还有补救的机会。” 陶氏听得心惊:“怎么,你这是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沉吟片刻,他点头:“这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陶氏不忍且愤怒,下一刻便拍案而起,指着他骂道:“你这个孽子!早知今日,当日你就不该碰她,如今可好,还要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当真是愈发有了出息!” 姜小娥吓一跳,她在一旁低着头苦恼极了,怎地就生出这样的事来,哥哥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过错是自己犯下的,姜岩无话可说。他未再将庄明媛送走,就已经是对她的负责。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从开始他就不准备让她怀孕,如今她算计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要想得到他的认可,绝无可能。 陶氏见他已然铁了心不准备留下孩子,心下发凉的同时,不免也跟着硬.起心来:“好好好,你现下就去抓药,抓回来娘亲自去熬,今日就让她落下来,你可满意了?” 姜岩却皱眉:“她现今体弱,若是太急只怕要伤及根本,儿子是想让她调养两日,再落不迟。” 陶氏脸色才转缓,一瞬又沉下去:“看来你还真是铁了心的要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怎地娘当日怀你时就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不曾也将你落了去!”陶氏显然怒极,不若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荒唐之语。 姜岩绷着唇,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陶氏不愿再看见他,喝斥:“还不滚下去,你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姜岩一语不发,默声出去。 “娘……”姜小娥蹙着眉头,靠近娘身边,“别骂哥哥了,哥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必定也有他自个的理由与苦衷。” “你懂个甚!”陶氏甩开她的手,闺女还小,哪里能理解她这种上了年纪,盼望着儿孙满堂的心思。这孙子的来路虽说不怎样好听,但总是她姜家的亲骨肉没错,一旦真的准备将他打落下来,哪里又是说下手就能下得去手的。 陶氏攒着眉头,夜间差点就入不了眠,幸而身边有个贴心的小棉袄,让她柔声细语一阵宽慰,倒渐渐入了眠。 …… 家里生出这样大的事,姜小娥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犯愁。 距庄明媛被诊出有孕那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娘还在生着哥哥的气。至于罪魁祸首庄明媛,则每日的不见人影,也不知是真的虚弱的下不了榻,还是有意躲在房里不出来。 陶氏心里有气,却不忍心冲闺女发出来。见她今日起得甚早,兀自坐在镜前磨蹭许久,过早时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先还疑惑不解,待一细想,便忆起一桩事来。当下开口说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甚?” 姜小娥垂了眼帘,道:“娘,我今日就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娘。一会子表哥他们来了,我就说身子不适不能去了……” 陶氏眼睛一瞪:“我看你是嘴巴欠打,大清早的尽说些胡话,什么身子不适,回头真要病了可不准跟娘哭。” 姜小娥面颊一烫,细声道:“我这不是不放心娘吗,娘还这样埋汰我……” 陶氏便软下声来:“你只管去,娘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还会想不开?整日待在家里娘还怕将你闷坏了,只是跟着你表哥去了,切莫乱跑,庄子上人虽不多,可到底空旷寂寥。凡事讲究个万一,不论在家在外都得长个心眼,可记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姜小娥只有点头:“嗯,记下了。” 陶氏这才面色稍霁,着眼打量起闺女今日的穿戴,片刻后,面露满意之色。 …… 往年的这个时候,皆是钟老爷来庄,今岁却有不同。 钟老爷见长子大了,便有意派他多接触接触家中产业,认识认识底下办事做活的一干管事,方便日后自己年纪大了到了颐养天年之时,长子接手起来也能方便容易得多。 时下正值一年一度的秋收时节,稻谷、玉米、棉花、烟叶、芝麻等物皆到了丰收的好时节。此番钟远来庄上,便是得了父亲的吩咐,一是前来熟识底下的一众管事,二则是为着前来对账,顺便带些庄子上的野物回去。 早在半月前便约好的日子,除了办事之外,自然还有散心游走的意思。当然,主要还是盼着能多见见心尖上的那个小人儿。 第63章 六十三 领着弟妹向姨母告辞后,钟远方带着几个小的登上马车离开。 将近一个时辰的车程,抵达庄子时,已经临近正午。庄上的管事们早在门外恭候多时,眼见一辆黑帷马车渐渐驶近,众人便再次整了整衣着头面,恭敬的上前相迎:“给大爷、姑娘们请安。” 钟远示意他众人起来说话,往年也来过几回,对于庄子上的管事虽说算不上熟识,但一旦见着了人,还是能够认得出来。庄上大总管事老王,乃是父亲已逝乳娘的亲生儿子,为人稳重淳朴,一直掌管着庄上一切事务,可谓颇得父亲信任。 王管事与钟老爷同吃一人奶.水长大,自幼便在一起玩耍,感情不必说,自是极好。 他自家也有好几个儿子,只是个个都粗糙的不像样,全没少东家身上一星半点的斯文与风雅,平日里没少在暗地里艳羡东家。今日一见着真人,态度不用说,自是恭敬而又带着些身为长辈对待小辈的慈爱之感。 前来相迎的不单他一人,还有底下的诸位小管事,便是妻子陈氏亦带着一家老小过来相迎。 东家在此处有好几座宅院,他们一家老小便住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边上除了几座小型的宅院外,还有一座占地面积最大,铺成最为精致华丽的宅院。里头虽长久无人居住,却专门有人在看守,基本每日都有下人打扫除尘,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体面,便是为着东家来了能觉着舒坦安逸。 向主子们请过安后,王管事便朝妻子使了个眼色,陈氏会意,上前两步笑道:“两位爷与两位姑娘一路上定也累乏了,不如先进屋吃口茶歇歇,稍后便安排摆饭。” 陈氏话一出口,边上另几个还想套近乎的小管事登时后退两步,一齐点头哈腰道:“正是如此,还请主子们先进去歇息。”众人让出一条道,由着陈氏将四位主子引进去。 一路颠簸,两个姑娘确实累了。进屋一坐下便开始揉肩捶腿,面上早没了一开始的向往之色。 钟远坐下喝了口茶后,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今日身穿一袭雪青长裙,头簪一朵丁香紫的细绒绢花,肌肤晶莹似雪,眸子湿亮,正小口抿着茶水的小人身上。 他的目光未加掩饰,几乎是直直的投在她的身上,姜小娥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心里微微一颤,赶忙放下了茶盏,偏头望他一眼后又极快的收回目光,面颊悄悄的红了起来。 钟远眼底带着点笑意,面上则十分平静,问一句:“可都饿了?” 钟葭忙叫道:“早也饿了,大哥快派人摆饭罢。” 钟远颔首,招来候在门外王管事家的幺女:“吩咐你娘速速摆饭。” 陈氏速度极快,饭菜是早已备好的,只等着几位主子歇息好了就开饭。见幺女儿前来传话,不免拉着她嘱咐道:“那位大爷是咱们的少东家,小的那位爷乃少东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至于两位姑娘,一位是少东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则是未来的少夫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可得用心伺候着。” 王月娥不过十二岁,生得一张苹果脸儿,笑起来脸颊两边梨涡深陷,嘴巴甜性子好,在庄子上很得长辈们喜欢。 陈氏三子一女,唯这一个宝贝闺女,自是疼爱的紧,见她弯眉笑着点头,便忍不住伸指刮刮她的俏鼻头,笑:“少夫人穿的可好看?月娥要喜欢,回头你爹爹再进城了,娘便让他买块一模一样的料子家来,亲自替你做一身。” 王月娥脸红起来,摇头道:“不行,少夫人是主子,我个下人怎好与她穿的一样?” 陈氏眼里显出宠溺之色,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怕什么,少夫人一年难来一回,还怕让她瞧见不成?主子们衣裳多,能穿上三回就已是稀罕事,回头自个穿过什么也能忘了,月娥只管放心就是。” 王月娥这才满脸期待的点头:“娘,少夫人长得可真美,尤其再穿上那袭长裙,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娘,少夫人叫什么名儿?” 少夫人美若天仙陈氏是赞成的,只是少夫人叫什么名儿,她拧了拧眉才道:“主子的名儿哪是做下人的能知道的,娘只知道是少东家亲姨母家的女儿,二人是表兄妹关系。你爹爹倒提过一回,像是姓姜,也不知记错没。” 王月娥点头,心道虽然只接触一会儿,但少东家对未来少夫人的在意,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眼下一听娘说二人是表兄妹关系,羡慕的同时也就了然不少,怪不得准少夫人与东家姑娘那样亲如姐妹,感情这几人原本就是一家子。 须臾,陈氏便带着三个儿媳妇着手开始摆饭。陈氏的长子王大年方二十六七的年纪,王二要比王大小个两岁,至于幺子王三王原贵,年龄与少东家不相上下,但若论品貌上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儿子最是不让她省心,陈氏心里正暗骂着,就见上完菜的三儿媳柳曼扭着腰.臀走进来,那冶艳慵懒的模样她是怎么看怎么不喜。当日若不是她那不争气的幺子一副要死不活的非她不娶,她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讨个这样的儿媳进门。 轻浮狂傲,好吃懒做,不仅对公婆没有半点的孝心,对待丈夫更是整个一只母夜叉,就差没设个香案将她供起来,日日到她跟前给她磕头。今日也不知是吹得什么风,竟将这个懒货给吹起来。 陈氏平日里就见不得她那副撩骚样,恨不得她日日都窝在房里少出来丢人现眼,更别说今日少东家来了,唯恐她在主人跟前惹是生非,因此便道:“原贵媳妇,摆好饭便回房歇着吧啊,大户人家规矩深,一会子让月娥前去伺候就得。” 这是嫌弃她没规矩?柳曼眼皮往上一翻,张着涂得艳红的唇儿就道:“月娥寻她三哥去了,这会子怕回不来。”说着软骨头似的往灶台上一靠,信手就捻起一颗硕大的葡萄塞嘴里,“我看主子们性温的很,可不像是娘说的这般。” 陈氏打下她二次伸来的手,怒斥道:“给主子们准备的果盘也是你能吃的,你是专门儿把月娥支走的吧,别当我不知道。东家一年里来不了几回,少东家更是几年难来一回,今日你可得给我收敛一点。若是惹出事端来,就算原贵护着你,我也得亲自揭你一层皮!” 柳曼垂眸揉着发疼的手背,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不仅开始发红,竟还黏着一块油渍。她嫌恶的皱了皱眉,拿帕子死命擦着那处,声音冷了下来:“娘真是日日都想着揭我的皮,我就看您哪日才能真的揭下来!”说完,扔脏东西似的丢开手帕,扭着腰.臀离开。 留下陈氏在原地气得发抖,指着她妖娆的背影便是一阵咒骂。 出了灶房,柳曼便收起微冷的神情,慢慢恢复到温和的模样,朝着主子们用饭的厅堂走去。 饭桌上,钟仁正闹着少爷脾气,摔下筷子便拍桌叫嚷:“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小爷我吃不惯!来人!快上片皮乳猪、红油鸭子、五香鹅掌和麻辣鹿肉饼来!”正嚷着,就瞄到刚迈步跨门槛儿进来的柳曼,便指使着她道,“你,听见没,快去!本小爷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做不完就等着领罚!” 柳曼足下微顿,循声望过去时,不由心下一惊,暗道此小爷好生面善!竟像是在哪见过? 只是她还没忆起来在哪处见过,耳边就传来一道含怒的女声,是钟姑娘的声音。钟葭抢在大哥开口以前,怒斥弟弟:“钟仁你个只知道耍大爷脾气的混账东西!你要吃不惯就滚出去,别影响我们用饭!” 一旦对上了仁表弟,阿葭就是这样口无遮拦。 赶在表哥发火前,姜小娥赶紧低声说道:“这处不比在家,不说上哪去寻乳猪和鹿肉,就是真的寻来食材了,想她们也没那个厨艺能做出来。咱们天黑之前就能赶路回去,阿仁不妨将就将就,待家去了再吃不迟。” 钟仁习惯性的嗤笑一声,抱胸仰靠在椅上,模样简直不可一世。 只是下一刻迎上大哥微冷的目光时,他就头皮一紧,赶紧坐正了身子。刚老实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哼哼:“回头我就跟娘说,到时将尔等全换掉,让你们不把小爷当回事!”说完,抓起筷子便胡乱扒起饭来。 柳曼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瞧,觉着当真是奇了,越瞧这男娃就越是觉着面善,定是在哪处见过他才对,只是在哪…… “瞧什么瞧!”钟仁抓起一个小汤盅想也不想就往她身上砸去。柳曼闪避不及,竟让那白瓷小汤盅硬生生砸中了她丰腴饱满的胸口上。她恼地眉头一皱,抬手拂去胸前的汤渣,暗道若不是碍着身份,真恨不得扇这小兔崽子一耳光! 涂满蔻丹的手指正揪起那处衣物时,耳边就传来一道冷清含怒的声音:“出去!何时省着错误何时再进来用饭,再敢胡作非为,今日就将你留在庄上。” 钟仁吓得手上一抖,筷子应声而落,胖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骇的,小眼睛狠狠瞪着柳曼,淬了毒一般。撞开椅子,便跑了出去。 姜小娥吓得不轻,迟疑地看向他:“表哥……” 钟远打断她的话:“用饭。”见她蹙眉咬唇一副纠结模样,声音不由自主便缓和下来,“今日带他来就是个错误,嫃儿不需理会他,那小子就是皮痒,给不得好脸色。”若非那臭小子缠着娘,娘发话让他带上,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此。 钟远微皱眉头,心有不快,觉着带他来真是大错特错,搅屎棍一般,尽会讨人嫌恶,搅人兴致。 大哥一说完,钟葭便赶忙插嘴道:“你就别担心了,那小子就该吃吃苦遭遭罪,若不然依这个情况下去,日后还不知嚣张狂妄到何等地步呢!”她嘴上说着,实际心里还是埋怨着娘,觉着都是娘一味的溺爱,才将她那本来生得白白胖胖的弟弟给宠惯成这样,讨人嫌的很,半点不讨喜! 姜小娥点点头,她也不过是说一说罢了,那仁表弟一向不得她喜欢,何时让他吃回大苦遭回大罪再将性子改了,那才是最好。 三人似乎都忘了屋里还立着一个人,柳曼存着教训教训对方的心思,想着这三人将她当作是空气,索性也不在房里讨人嫌,一吭不响的离开。准备去将那小崽子捉住,暗地里唬弄唬弄他。 等到主子们用完饭,陈氏总算是将闺女盼回来了,忙招手喊她过来:“快去,主子们才用完饭,这个时候用些茶果最好不过。” 王月娥才把她那混蛋三哥喊回家,屁股都没挨着板凳儿就又得任务,禁不住撅嘴道:“娘也不喊我歇歇,我可是走了大半个村庄才将三哥寻着,好歹也容我喝口茶再说。” 陈氏便连忙倒杯温茶来给她灌下,着急道:“娘还不是为你好,在主子们跟前多露脸了日后没准还能被予以重用,便是不能重用,能在主子跟前说得上话也是极好。你只管去,娘还会害你不成?对你总有好处。”说着,就把垒着茶果的托盘送她手上,“端稳了。” 王月娥鼓鼓腮帮子,端稳离开。等一靠近厅堂,心里便紧张起来,跨过门槛儿便跪下来行礼:“月娥见过少东家,少夫人与东家姑娘,我娘让我送了果盘来。” 她这话一出口,屋里坐着的三人齐齐朝她看去。王月娥更是紧张,手上都有些发抖。姜小娥一张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羞得咬紧了唇儿,就差拿手捂住脸寻个地洞躲起来。偏钟葭还在一旁拿她取笑,恨不得将她羞哭了才肯罢休。 钟远亦微微牵起唇角,命她起身后,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儿?” 姜小娥一阵紧张,也不顾不得羞了,忙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王王王……王月娥!”王月娥紧张的结巴起来,此刻脸蛋同样红得能够滴血一般。 “哪个娥字?”钟远微微皱眉。 因父亲是庄上大管事,家中便算得上殷实,王月娥又得父母宠爱,自然念过书认过字,自个的名字更是写得顺溜儿。当即就回:“回少东家的话,是嫦娥与娥姣当中的娥字。” 沉吟片刻,钟远便道:“下去罢。” 王月娥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一回到灶房,就被她娘拉着一通问,王月娥不敢隐瞒,全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后,陈氏亦觉摸不着头脑:“这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就变了态度。莫怕,一会子娘去问问你爹爹,你爹爹定知晓。” 王月娥这才放心一点。 守着两个小姑娘吃完茶果后,钟远方站起身道:“你二人便在房里歇息,切莫到处乱跑,待事情一办妥当,便领你们各处逛逛。”二人自是乖巧点头。 只叹天公不作美,等到他回来时,外头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天色骤暗,好似一瞬间来到了傍晚一般。 房里点起油灯,姜小娥在立门边候了许久,一见他进来便赶忙迎上去。 她让王月娥早准备好热水,这个时间满心都是担心他会着凉,也顾不得羞不羞,上前替他拍着身上的雨水,绞了热毛巾轻轻的替他擦脸后,再拿干爽巾帕为他擦拭头上漂到的雨水。 她擦得专注,竟不知何时阿葭已经不见了身影,房门更是在她未察觉时被紧紧合上。一时间除了胸脯下扑通扑通乱跳不停的心跳声外,便只余下们窗外哗啦啦的落雨声。 她正觉不好,腰间蓦地就是一紧,整个人一下撞进了他宽阔的怀里。 第64章 六十四 熬了大半日,总算能将这小人抱在怀里,钟远吻着她带有馨香的发顶,手掌掐住她的细腰,满心愉悦。 “想我没有?” 他清冷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小娥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耳边不时拂来一阵温热的气息,撩得她的小身子止不住一个颤栗,耳朵根子也烧了起来。她轻轻推着他,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死咬住红润润的唇儿,已是羞得不行,轻唤他:“表哥……” 不满她的推拒,钟远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眼来看向自己:“想我没有?”声音比之前显得暗哑不少。 姜小娥心中没来由就是一颤,微微睁大美眸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并不敢直视太久,片刻后就低垂下眼帘。突然就想到哥哥当日问的话“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一时便生出些抗拒的情绪。 他眉头微拧,松开她的下巴,双手放在她的腰上将这具柔软的小身子圈得更紧,低首凑近她的脸:“怎地不回话?” 她摇了摇头,推开他就快贴上自己的俊脸,别开脸道:“不能……” “为何?”他语气不快。冷静片刻,又道,“嫃儿有心事?” 姜小娥低着头,恹恹无力。确实是有心事,她已经两日没理哥哥了,也不知哥哥心里会不会觉着伤心难过。想到这里眼睛就禁不住慢慢酸涩起来,哥哥对她那样好,她竟那样伤哥哥的心,哥哥要是想不开可怎么办…… 越想越后悔,泪珠子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 钟远面色一肃,伸手替她擦着眼泪:“好端端的竟哭起来,出了何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她就哭得更凶。直到小脸快让他给擦红时,才呜咽一声将泪脸埋进他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抽抽搭搭地哭道:“是哥哥……我对不起哥哥……”说完,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的往下落,一会儿功夫就将他的衣襟哭湿。 钟远眉头拧得更深,手掌轻抚上她娇小的肩头,声色低缓:“莫哭,表兄出了何事?”手指轻轻揩去她嫩颊上的泪,心中既疼惜又生疑。 姜小娥一噎,在心中犹豫许久后,还是没能说出实话。只眼眶含泪的小声说道:“是我两日不跟他说话,怕他要想不开……”她说完,脸上不由就慢慢红起来,不知是因着扯了谎还是觉着这话太过丢人。 钟远自不会信这话,对上她发红的眼眶,再次发问:“到底是出了何事?” 姜小娥未吭声,举高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处轻蹭了蹭,抿住嘴唇:“哥哥没有出事。”哭一顿心里竟好受许多,怕他还要追问,便急急转移话题,“表哥,咱们何时回去?” 钟远为她有事隐瞒自己而感到不悦,不答反问道:“嫃儿信不过表哥?” 姜小娥一愣,片刻后就摇头道:“不是的……”见他依旧面容冷淡,只当他这是生气了,一时着急,揪住他的袖口又道,“表哥别生气。” 钟远抽回袖子,一副作势要松开她的样子,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可见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轻的可以,也罢,我不再过问就是。”说着,松开她就准备起身。 “表哥……”姜小娥止不住心房一颤,双臂抱紧他的脖子,赖在他身上不准他走,娇滴滴地讨好道,“表哥别气。” 冷哼一声,他垂眸盯着身上挂的小东西。须臾,似想着了甚么,牵了牵唇后,继续冷言冷语:“你一不肯告诉我实情,二不肯与我亲近,还让我别气,我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她听得面上一烧,慢慢自他颈窝处抬起眸子,低着声道:“那……你要怎样才不气……” 他嘴角禁不住细微一翘,片刻后抿直:“稍后不准反抗。” 轰的一声,一瞬间面上红得能够滴出血来,她紧.咬着嫣红的下唇,颤着声道:“……你,你要做甚。” 回答她的是一阵刻意压制的低笑,等到她回过神来时,身子已经被他抱到了榻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是将她放到了榻上,她就是让娘与哥哥保护的再好,再不谙世事,这个时候也晓得应该紧张戒备。揽住他的双臂一下收回,改作紧紧护在胸前往后缩,通红的杏眼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好似下一刻他就能把自己怎么样一般。 瞧出她的眼里的戒备与不安,钟远心下好笑,面上则故意逼近她。直到将她困在床头与自己胸膛之间,使得她再无退路可退时,他才垂下目光,盯着她因为紧张不安而起起伏伏的胸脯看。 “你、你看甚……”她脸蛋通红,又羞又怒,一手牢牢护住胸口,一手则用力去推开他就快埋下去的俊脸,羞恼道,“混蛋!” 钟远任她推了一会儿后,便一把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下一口,才在她的低叫声中捉住另一只小手,一齐被按到她的身后。 姜小娥挣扎不断,因着双手被他按在身后,使得原本就娇挺的胸脯一时翘得更高,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每挣扎一下,那两团圆肉就跟挠痒痒似的磨蹭到他的手臂或是胸膛上。她的小脸青红交错,他则仍旧一派正经专注。 “表、表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也没有用,只会变相的给他吃自己豆腐的机会。 “嗯?”钟远适时哼出一声,一手桎梏住她的两只小手,一手则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惊愕的目光下渐渐将脸埋上那两只圆.滚的肥兔儿上,用下巴磨蹭两下深吸一口气后,最后隔着衣料深深印下一个吻,方抬起头来。 不出所料,她果然露出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来。赶在将她惹哭前,钟远赶紧松开她被自己钳制的小手,将人抱到膝上后,便轻轻拍哄道:“莫怕,表哥不会胡来” 姜小娥瘪着嘴,想着往日他只是吃自个的小嘴儿,今日竟得寸进尺碰到她的那里来。 娘说过那是女儿家的娇物,平日里都得好好保护起来,不能磕着亦不能碰着,只有呵护的好了才能养的大而圆,嫩而软,翘而白。娘还说,天下男子无不好色,首先是看脸,其次是看身材,这身材好讲究的就是蜂腰耸胸与纤腿翘.臀。 娘更说过,女儿家一身上下里里外外,小时在父母跟前不算,等到长大出嫁后只有自个的夫君可碰可看,除夫君以外的人是绝对不能。眼下抱着她的人虽是自己的准未婚夫婿,但二人到底还未成亲,提前就让他碰着了自个的娇物,怎能不羞恼? 她抡起小拳头狠狠捶了他几拳,故意恶狠狠道:“回头我定要告诉给娘知道……” 第65章 六十五 钟远但笑不语,片刻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对方微弱的反抗之下,牢牢封住了那嫩红的两瓣,开始温柔而细腻的擦抚、亲吻与索取。 她就像是钻入他骨髓里的毒,一旦沾上就别想戒掉。 他亲吻着她,忘乎所以,掐住她腰肢的手掌越来越烫,他的身体也随之滚烫起来。怀里小人儿嘤咛不断,娇满的胸脯下像是揣了两只动兔,不断在他燥热的胸膛前磨来蹭去,随时都在挑战他的极限。 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抗拒,到现下的身子软成一滩泥水,连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只有无力的承受着他的欺负。杏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氤氲迷离,却又格外的蛊惑人心。 钟远松开她微肿的红唇,薄唇渐渐来到她的眉眼间,轻轻落下一个吻。沿着她的香腮、雪颈一路吻下去,最后停在她那已经折磨他许久的双峰前,握住她纤腰的手掌开始上移,隔着衣物,他慢慢将手掌罩了上去,使力一捏。 “嗯啊……”她疼的往后一缩,蹙紧了眉头。抓住他的手就要推开,只是实力悬殊太大,她就是使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撼动分毫。唯有揪住他手背上的肉,含着哭音道,“……表、表哥要再欺负我,回头我就真告诉娘,不嫁给你了。” 话一出口,竟真的哭出来,显是被对方今日过分的举止给吓到。 闻言,钟远不由眉心一跳,忙松开掌心里握住的那团柔软到不行的圆肉,手掌重新放回到她的腰间,低首亲吻起她不停滚落的泪珠,心中开始自责。然而面上却道:“真软,好似再用点力气就能捏爆一般……” 姜小娥才收住的眼泪,一时滚落得更凶,哭着抬手就打他的嘴巴子:“混蛋!回头待家去了我定要与娘说,不嫁给你了,你个登徒子……”说着,嫌不解气就又去拧他嘴上的肉,直到见他皱着眉直抽冷气时,才嗷嗷哭叫着张口咬住他的下巴,留下一个带着口水的牙印子时才稍稍解气的放开他。 只到底不能完全解气,见他皱着眉头伸手抹了把下巴,眉间沉郁,她心里又有些害怕。推了几下,腰间的手臂仍将她圈得死紧,她实在恼了,就改作用指甲去掐:“快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钟远连忙捉住她的小手,腿上夹住她胡乱踢蹬的脚,另一只手掌则牢牢固定住她的身子,使她动弹不得。她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他却埋脸在她柔嫩的颈间:“方才之言,别让我再听见第二回。” 死命在挣扎的小身子一顿,她抬起眼泪看向他,委屈不已:“是表哥先欺负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欲掉不掉的。 钟远顿时心软,声色低缓道:“是表哥不对。”说着,手掌来到她的发间,轻轻抚摸,“嫃儿莫怕,再无下回。” 她僵硬的小身子这才慢慢软和下来,轻轻“嗯”一声,不再挣扎。只是房里的氛围一瞬间变得低沉,她死命咬住下唇,从他最后一声轻叹声中,觉出他情绪的低落,心里不禁就莫名的轻轻抽疼起来,闷闷涩涩的。 “表哥……”房里静谧许久,她突然抬起头来,小声的唤他。 他像是一直在出神,直到听到她的呼喊才回过神来:“怎地了?”温和中带着一丝疏远。 她心口一抽,差点又哭出来,揪着他衣襟的小手松开,慢慢来到他的腰间紧紧抱住,小脸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亲昵而小心的再次唤他:“表哥……” 钟远却拉开她紧缠住自己的小手,轻推开她,站起身:“屋外雨势渐收,表哥再出去看一眼,稍后就回,嫃儿乖乖在房里等着,切莫乱跑。”说完,摸摸她的头发,转身便出了房。 她刚轻“嗯”了一声,抬眸就不见了他的人影,面上微微一僵,片刻后坐回床榻。 钟远前脚刚走,后脚钟葭就鬼鬼祟祟的悄声进来。见小表姐一人坐在榻沿愣神,她先是惊讶,片刻后眼珠子转一转,走近前道:“阿嫃,在想甚呢?” 姜小娥一瞬回神,先是吃惊她何时进来的,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没想甚,你去了哪里?”她转移话题。 钟葭亦在榻沿坐下,凭她对她的了解,自然能觉出她的异样:“你怎地了?我瞧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哪处不舒坦?若是身子不适定要说出来,一旦瞒出病来了,回头我可怎样与姨母交代?”钟葭故意沉下脸来。 “我没事……”姜小娥轻轻摇头,低头绞着帕子,抿了抿微白的唇后又轻声道,“外头雨势可收了?咱们何时能回去?” “仍下着,怕一时半会儿的是停不了。至于何时能回去,这个得问我大哥。”钟葭道,眼睛闲闲往她面上瞄,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等到一对上她微肿的唇瓣时,她面上不免一烧,同时嘴上却故意笑话她,“咦?你的唇怎地了?我这才离开一会儿怎地就肿了起来?可是叫庄上蚊虫给叮了?这可不行,得去问陈大娘讨支药膏来抹抹……” “嗳你别去!”姜小娥羞恼交加,急忙止住她,叹了口气道,“没、没事儿!你只别去……”说着,将她拉回榻沿坐下,手上更是挽住她的胳膊,像是怕她随时都能跑了一般。 由她挽了一阵,钟葭才将胳膊抽出来,狐疑的盯着她道:“方才我见大哥出来时脸色可不怎么好,还当是你将他惹着了。可这会子见你双唇红肿,我就疑惑了。好端端的亲过小嘴儿,按说应该心情愉悦才对,怎地脸色竟会沉成那样?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姜小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既觉委屈又觉难堪:“明明是他自个的不对,为何眼下却要怪道我的头上来……”说完,又想到他方才待自个的疏冷,心里就越加难受起来。 钟葭可谓对她了解颇深,见此,挨近她两分,又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你可是我大哥的心尖子,少能见他对你这副态度,实在令我困惑。” 感情她这是为着满足自个好管闲事的私欲,姜小娥抬眸看她一眼,就算二人一向关系亲密,她也没打算将自个受他欺负一事告诉给她,毕竟在当下这个时候并不算何好事儿。因此她只摇了摇头没说话,胳膊肘却动了动,挨在胸房上。 见她不答,钟葭便更起了兴致,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自上而下将她好一番打量后,最后才将目光移到榻上。先是呆愣片刻,随后就惊恐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可是我大哥对你用强了?不若怎地我一进来就见你坐在榻边。你瞧!”拿手指着床头,“那处可还有痕迹,你二人真滚到榻上来了?!” 姜小娥一下站起来,觉着说什么都是无益,就要跑出去时,却让她在身后一把拉住。见她眼眶微红,钟葭便一阵无奈:“好好好,算我说错话可成?老实坐下,我可不敢由着你出去,回头要因此着了凉,不说姨母那处,光是大哥那里我就没法交代。” 钟葭满脸无奈,好似她是姐姐,对方才是妹妹。她这正在教导妹妹,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姜小娥便坐了回去,微红着眼眶强忍住泪意,到底不愿哭出来丢脸,偏过头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才转过头道:“表哥在房里时,我二人是坐在椅上的,他出去前让我先歇歇,我这才坐到榻上来。只是脑袋才沾了枕头,就因认床而感到不适,因此没睡片刻我就坐了起来。正巧那时你就进来了……” 她说得条理清晰,钟葭便多半信了,再一想大哥的为人品行,只有点头:“我信你这话,只是我大哥……” 姜小娥便没再说话,别过脸靠在月洞式的床架上,轻轻阖上了眼帘。 钟葭见她这样,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来一句:“我大哥疼你是一回事,但你有时也别太过任性,惹到了他对你也没甚好处。你是知晓我大哥品貌双全,不光是县上第一才子,更是新科秀才,是有了功名能够见知县不跪,朝廷还会按月发放粮食的人物。县上上赶着嫁他的姑娘怕是能自城东排到城西,你是命好生来就是他表妹,不若没有这一层关系的促进,我看你就是生得再美若天仙,也难得他一个正眼看待。” 说着,就见她睁开了双眼,脸色较之方才还要白上两分。她心里无感,继续火上浇油:“所以你就知足罢,不久我大哥就要去州学里念书,那处可要比县城繁华千百倍,要啥有啥,你就不怕他让州里的姑娘给叼走?” “他是我夫君,我怕什么?”她硬着声音道,放在膝上的小手却不由自主的轻轻攥紧,显出了她心里的不安,“我信表哥的为人,他不会那般对我。” 钟葭嗤一声笑出来:“这会儿又不害臊了?张口闭口人家是你夫君,我可记得你还没嫁过来呢。” “迟早的事……”姜小娥刚红着脸小声说一句,耳边就传来嘎吱一声,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心房止不住一跳,抬眸就见到那个让自个又爱又恨的人。冒到嗓子眼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钟葭识趣的站起来:“大哥,咱们何时回去?” 外头雨势虽收,但依旧不可小觑。 方才出去一趟手里虽拿着伞,却也难以避免漂到些许雨水,钟远收了伞,自己寻来干帕擦拭一番,抖了抖衣袍袖口,来至椅边坐下。杯里的茶还有些温,他仰头饮尽后,才皱着眉峰道:“刚得来消息,因雨势过猛青江桥一带已全被淹及,便是现下雨停,短时间内想也无法退下去,今日怕是回不成了。” 钟葭惊道:“那可怎地办?娘与爹爹岂不要担心咱们?”又问,“大哥可派人送了信回去?”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还在与他置气,姜小娥亦惊:“表哥,我娘与哥哥也要担心我的,能否再另外想个法子?” 钟远摇头:“陆路不成,便是走水路亦不可行。你二人也不是聋子,屋外那呼啸的狂风自也听入耳中,这时候若是为着回去而乘舟行水路,便等同于在拿各自的性命开玩笑。” 他面虽平静,但二人都自他话中听出警告,一时都哑声闭口。 屋外风雨不减,她二人都是听入了耳中,丧气的在椅上坐下。好好地来庄上玩,不想天公不作美,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就风雨大作。害得她们玩没玩成不说,光是被闷在屋里一下午就已经够气了,这会子又得来这样一个坏消息,令二人不安的同时又觉着抑郁。 “你二人莫要担心,我已吩咐下去,只要雨势一弱,自有人会赶去报信。”钟远道,“父亲母亲与姨母都会得到消息。” 她二人这才放松一点,片刻后,钟葭站起身,识趣的去了隔间。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他二人。钟远拿起干帕,来前并未准备留宿,因此除了身上这一身外,再无其余可换洗的衣物。漂到雨水到底不舒适,闲着无事就继续擦拭起雨渍。 除了屋外哗啦啦的落雨声与不时呼啸而过的狂风声外,屋里再无其它声响,安静得只剩下他擦拭衣物的细微摩擦声。姜小娥紧紧抿住唇,她看着立在盆架旁正背向着她的人,委屈、尴尬、恼怒什么情绪都有…… 钟远被背对着她,自阿葭走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约莫一刻钟后,他随手将帕子撂在盆架上,转身坐回椅上。依旧没有开口与她说话,兀自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出来,慢慢品着。面朝窗的方向,微蹙眉头,似有心事。 姜小娥艰难的再熬一会儿,到底不愿再呆下去,起身错过他慢慢往隔间走。 “站住。”关键时候,钟远喊住她,“过来。” 姜小娥足下一顿,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再动亦没有回头。小身子挺得笔直,像是在无声的告诉他,她没有错,她决不首先低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钟远暗暗发笑,然而出口的语气却依旧冷淡:“过来让表哥瞧瞧,可是病了?脸色这样发白。” 她娇小的肩头微微一颤,依旧没有回头,也不准备再搭理他。挺着身子继续迈步。 钟远适时离开椅座,两步上前就挡住她的去路,包住她的小手,皱眉道:“手上这样凉,还胡闹,快去榻上躺下。” 姜小娥抽回手,仍准备离开。 钟远气笑了,深觉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将这小人儿惹怒了,这时候见她不肯搭理自己,竟头一次产生束手无策之感。他也不管她挣不挣扎,拦腰就将她抱起来,走到榻边放上去,弯腰帮她褪下绣鞋。 姜小娥顿住没再挣扎,毕竟阿葭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那话虽然伤感情,但总归算是实话。相比她的普通,表哥确实太过优秀,这样优秀的一个夫君,她若是不将他牢牢拴住了,日后对方一旦做了官,还不知会有多少烦心事寻上门。 她想着,便依赖的靠上他的胸膛,细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瘪着嘴道:“表哥,你方才为何不理我?待我那样的冷淡……” “你那样防备着我,换作任何一个男子也要不快。”钟远面不改色,淡定道,“嫃儿那般,表哥会误以为你心中厌恶我,厌恶我的亲近与触碰,所以……”钟远适时止住口。 “没有,没有厌恶表哥……”不知不觉中,她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紧张的抓住他的胳膊,小声说道,“只、只是咱们还没成亲,不、不能,要等成亲以后才能……”磕磕巴巴说完,小脸已经红成了灯笼。 见他不出声,只当他又是让自个给弄得生气了,她心里苦恼,小心的抬起眸子看他:“表哥……” 小模样实在惹人怜的紧,钟远摸着她乌浓的发丝,忍俊不禁道:“成亲以前除了不能碰嫃儿的两只小白兔外,眼下可还有旁的地方可碰?若是一处都无,只怕是要将表哥憋坏喽。” “你……表、表哥……”她羞恼得眼眶都红了,更别提能说完一整句话。 钟远笑意一敛,指腹轻碰上她灵动水润的眸子,皱眉低斥道:“当真是个水做的,动辄就哭,哭坏了眼睛我看你还如何哭。” 她轻轻一颤,赶紧逼回泪意,委屈道:“明明是表哥惹得我哭,我在家里可没这般爱哭,就是见了你才哭,可见你待我半点儿也不好,就知道欺负我……” 钟远笑,把这小东西抱到膝上,低首亲吻她的发顶:“怎样欺负?可是这样?”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沿着雪颊一路往下,来到那娇红的两瓣前,轻轻一啄,“还是这样欺负?” “唔唔唔——” 她正羞愤着躲避,下一刻樱瓣便被他死死封住,强势而温柔,像是稍不留神就能将她含化了一般。 第66章 六十六 再说柳曼出门去寻小崽子算账,孰料半道上就撞见家里那个冤家。王原贵才在隔壁村庄输光银子回来,嘴里衔着根干稻谷,垂头丧气的跟头丧家犬一般,正满心烦躁阴郁。 妹子既说少东家来了,那厨房里必会做些好的,往家走的脚一时顿住,吐掉稻草根子,打了转儿便朝庄上占地最大的一座宅子走去。正行到拐角处,谁想迎面就撞来一坨圆肉,正中心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阵后,扬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甩下一耳光。 揪起对方的衣领,怒骂:“哪家的兔崽子,走路没长眼!一边儿去。” 柳曼出现时,正撞上那冤家把东家小爷扔麻袋一样推搡到地上! 她惊地赶紧四下张望一回,下一刻便上前将那吓傻似的小爷扶起来。王原贵见媳妇儿突然现身,心里烦躁顿时就跑没了影儿,满眼都是自个媳妇的肥臀与丰胸,眼睛里隐隐泛着光,手掌自然而然的挨上她的细腰。 “曼曼,自家里来的?吃过午饭没?” 柳曼一把拍下他的狼爪,冶艳的脸庞微微发沉:“你给我清醒一点儿,这是东家小爷。” 王原贵脸色微变,摸了摸脑壳儿,不信:“当真?”见媳妇点头,王原贵心下止不住一跳,随后将目光移到肿起半张猪脸的小崽子身上,心头便是一凛。这东家小爷往日从未来过,他今日失手打他,实在怨不得他。 柳曼本还存着收拾这小崽子的心,可让她那冤家这般一搅合,又怕惹出事来。只有安抚的摸摸小崽子的脑袋:“疼不?跟我家去煮几个蛋给你敷敷,保管让人瞧不出来。” 钟仁哪里能肯,反应过来就要扯嗓子叫嚷时,嘴巴便被她拿手及时给捂住。 他又蹬又踢死命挣扎,柳曼挨他好几脚,脸色刚难看起来,她家里那口子便怒地一掌劈下去,那方才还胡蹬乱踢的小崽子,登时就蔫了菜了,死物一般的靠在她身上。 柳曼气地肝疼:“王阿贵你个蠢货!还嫌麻烦不够,到时就不怕少东家寻你算账!” 王原贵臭着脸接过扛上,握住她的肩头就走:“赶紧的,我这不是怕他叫嚷起来引人过来吗,现下就带回家去好好给他敷敷脸消消肿,万不可让少东家发现。” 柳曼打下他的手,气归气,边往家走还是不忘边四下张望可有人看见:“你这个短命要死的,今日可是又去赌钱了,你若再敢去一回,别怪我不跟你过了!” 王原贵肩上扛着一只小肥崽子,本就吃力,闻言更是恼火,难得吼她一句:“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柳曼知他是个浑人,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软,当下便没再搭理他,扭着腰臀快步往前走。弄得王原贵本还恼怒的心,登时又自责起来。 今日少东家一来,家里便没剩下几个人,只剩一个带娃的二嫂在家。王二嫂是个老实人,她自个的孩子都能撒丫子满地乱跑了,怀里抱的这个才不到周岁的却不是自个的,而是三弟与三弟媳家的。 这福哥儿他娘柳曼,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更加当不了贤妻良母。这娃生下来就跟下了个蛋儿似的,除了喂奶之外就没再管过他,几个月来都是王二嫂与婆婆陈氏在带。 早前她是念着对方坐月子,便帮着带带,未想这一带就甩不掉了。 出了月子还整日的往她手上送,她心里就是不乐意,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她那闷不吭声的丈夫与她一样,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家亦不得宠,不但如此还是个愚孝,婆婆都拿三弟媳没了法子,她与丈夫又有何法。只有无奈的帮着带了。 因有了这一层的关系在,此刻便是瞧见柳曼两口子回来了,王二嫂也没主动将娃送上去。柳曼一进院子便瞧见抱着娃的王二嫂,破天荒的走过去将儿子抱过来:“二嫂可给他弄了米糊吃?” 王二嫂赶紧道:“刚吃过,才睡下。” 柳曼点点头:“二嫂若不忙就去灶房里煮几颗蛋来,我一会儿要用。” 说完,也不管她回答没回答,逗着儿子便往自个房里走。 留下王二嫂在后头一脸不乐,暗想她倒是好,成日将她当做奶妈子使唤给她带娃便还罢了。如今倒好,什么事儿都吩咐她去做,她倒不像是这王家的儿媳妇,反而像是她柳曼跟前的丫头! 王二嫂心里虽不满且气愤,但到底没那个胆子去拒绝,只有忍住气去了。只是边往灶房去她边想起来,方才她见三弟一闪而过,肩上好似扛了东西,只到底扛的个甚,却未瞧清楚。 这厢柳曼抱着儿子进了房,就见丈夫将那小崽子摆到了炕上,正古怪的坐在炕边打量对方。心下狐疑,便凑上去:“知道怕了?还是想想一会儿的说辞,少东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便是敷了蛋也没法一下就消下去,仔细一瞧不难发现是叫人打过。” 王原贵却答非所问:“曼曼你瞧,这小崽子长得可像我?” 柳曼的心猛跳一下,将这二人来回比较好几回,突地就是一声怒喝:“王阿贵你个王八羔子!你告诉我你可是在外头找了野女人!娃都这样大了!看我不……”说着突然一顿,意识到这小崽子是少东家带来的,便闭了嘴。 只是这二人长得也太像了!怪道不久前在膳厅里时她就觉着面善,一直记不起在哪处见过。方才让那冤家一搅合便忘了,这会子经他一问,又令她想起来。对比之后,二人少说有八分相似,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王原贵愣了一愣,站起身道:“曼曼,你说我与他可是存在血缘关系?这小崽子瞧着有八、九岁大小,你说是我儿子那绝不可能,我如今到二十岁还差半年,难不成我十岁就能生娃?你说他可会是我兄弟?” 柳曼让他说得一震:“这不可能,他是少东家的亲弟弟,而你王阿贵只是庄上大管事的儿子,你二人怎么可能是兄弟?” 王原贵亦认同,颓丧的坐回椅上:“可我总觉着不对,你想想大哥与二哥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像爹。月娥长得像娘年轻时的模样,唯有我哪个都不像,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崽子,竟不是我的亲人?而是东家的亲儿子!” 柳曼沉思许久,才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出门后将儿子送回王二嫂手上,她自个去灶房拿了只干净的陶瓷碗,装了半碗的水进去后,再回到房里,“快,滴点血进来。”说着,自发间拔出根簪子,递到他手上。 王原贵先是不明所以,片刻后一下反应过来,也未迟疑,直接将尖头用力扎进指腹,滴了几滴血进碗里。柳曼蹙着眉,催他:“再给他扎几滴血进来。” 王原贵点头,面色沉重,扎破他的手指挤出血滴入水中后,二人不由都屏住了呼气,一时心如擂鼓,万分紧张。片刻后,等到见那两滴血慢慢融在一起时,二人不由一齐震住。 柳曼首先开了口,呼吸急促:“王阿贵,你们当真有血缘关系!”她惊得瞪大双眼,艳丽的五官因为震惊而显得扭曲,“他是你弟弟!那你……就是他哥哥……”她惊叫出声,“你也是东家的儿子!” 王原贵被震得靠回椅上,身子微抖,然而一双眼睛却是精亮异常,熠熠生辉。 柳曼捂住嘴巴,片刻后又惊道:“不!也许你不是东家的儿子,而是东家太太的儿子……是东家太太跟旁人生的儿子!” 王原贵的脸色蓦地一变:“怎么可能!” 她蹙眉想了一瞬,再次摇头:“不!这小崽与东家长得极像,像东家太太的地方却不多。我方才说差了,你不是东家太太与旁的野汉子生的儿子,你是这小崽子的亲哥哥,你是东家的亲生儿子!你们爷仨儿长得太像了!错不了!” 王原贵这才转怒为喜:“对!”他猛地点头,嘴角禁不住咧大,“我是东家的儿子,你就是东家的儿媳妇,咱们的儿子就是东家的嫡孙子!曼曼……”他站起身,猛地抱住她丰腴饱满的身子,“原来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日后……” “日后怎样?”柳曼推开他,忽然冷酷的打断他的话,“你就不想想自己好端端一个东家的儿子,为何就成了管事的儿子?东家既能将你扔在庄上,可见就是不想认你。他承认过你是他的儿子?” “曼曼?”王原贵一时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那该如何是好?装作不知道?”忽地又愤怒起来,“绝不可能!此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柳曼心里鄙视着他,然而面上却冷静地道:“此事暂不要走漏风声,多查一查,等到咱们证据充足,弄清楚东家为何将你扔在庄上不认后,再考虑如何回到钟宅,如何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王原贵最是一个傻大个,遇事除了发怒动粗外,再没别的出息。闻言,只有点头的份:“就依曼曼所言,等咱们弄清楚弄明白后再想其他不迟!” 柳曼点头,沉吟半晌后看着他低喃:“王原贵王原贵,不怪要取这样一个名儿,原贵……原来尊贵。”说着,不由眯起眼睛来,“错不了,绝对是如此。” 王原贵郑重而严肃的点头。 静立许久,柳曼忽地转身:“事不宜迟,快些给他脸上消肿。”说着,坐上炕边,剥出两颗蛋不停在他高高肿起的脸颊上滚动。面上虽平静,然而心里却澎湃不已。 王原贵比她还要不如,静下来便一副呆傻样,似还处在震惊之中。 不久,便落起雨来。 陈氏一把灶房收拾干净,便拉着闺女寻丈夫去了。王管事正准备去陪陪少东家,哪料半道上就让自个婆娘截住,陈氏皱眉道:“当家的就甭去搅合了,我有一事要问你。” 外头雨势不小,各自撑着伞却还是被溅湿不少,王管事示意她先到一旁檐下避雨,后便忙问她:“何事?” 陈氏便把闺女拉过来,示意她自己来说。 等到王月娥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道出来,王管事先是凝眉疑惑一阵,片刻后总算灵光一闪,苦恼道:“准少夫人姓姜,闺名中好似也有一个娥,想是如此。”又看向闺女,“月娥日后先改叫阿月,等爹爹想着了好名儿再说。” 王月娥立马撅起嘴来,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眼看宝贝闺女就快哭出来,陈氏亦恼火:“这哪成!天底下同名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这样忌讳?” “愚妇!”王管事瞪着眼睛低骂,“做奴才的哪敢与主子同名,这事未发现就罢了,一旦发现还假作不知那就是蠢!” 陈氏让他骂的没了脾气,可想一想又为闺女委屈:“这不是不知道少东家会娶个名儿里带娥字的吗,不知者无罪,我看少东家在时咱们就改改口,等到人一走了,怎样叫还不都由着咱们自己?”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王管事想一想便也点头:“就这么着罢,闺女大了总要嫁人,等进了女婿家去,叫甚都不成问题。” 陈氏便嗔他一句:“这闺女还在边儿上,当家的就不能说些正经事。” 王管事便没再开口,带着婆娘与闺女家去了。 柳曼料到公婆快回来了,瞧着那小崽子脸上消下去许多,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心里才放松一点。趁着公婆还未回来,她便伸手推一把此刻手枕着脑袋仰躺在榻,望着帐顶正做白日梦的丈夫,没了好气地道:“臆想甚呢?还不赶紧将他弄醒!” 王原贵如梦初醒一般,腾的一下自榻上跳起来,转而来至炕边观察那小子的脸,笑:“曼曼果然有法子,这不跟变戏法儿似的,红肿一下便没了。” 柳曼斜斜眼睛,抬脚便往他小腿肚上踹上一脚:“赶紧的,再拖下去一会儿你爹你娘就该家来了。” 王原贵点头,立刻就将那沉得死猪一样的小子抱起来,心道这既是他的弟弟,那他就不能喊他小崽子,暂时便以小子来称呼吧。他道:“这小子闹腾的很,等咱们离家远些了再弄醒他。” 柳曼点头,二人快速离开,走的是另一条小路,为的是避免与公婆撞上。 夫妻两个再是想瞒住,可总也堵不住钟仁小霸王的嘴。他一醒来便拼命挣扎,又踢又咬,又哭又叫,因有了方才滴血认亲那一出,二人都不自觉的待他好些,不愿伤到他。这恰给了钟仁机会,他逮着柳曼缠过来的手便是狠狠一咬。 柳曼疼的差点大叫,奈何为了避免引人过来,她便死命咬牙忍住,手上却是一把擒住他的下巴,使他疼的登时就张开嘴巴吸气,她趁机抽回让他咬伤的手。 王原贵纯粹是个二愣子,见此便忙握住柳曼的手腕子,他道:“曼曼,别弄伤了他。” 柳曼气的肝疼,松开小崽子,转身就是一巴掌呼他脸上:“王阿贵你个王八羔子!你媳妇儿手都让他咬出了血,你不知心疼我就罢了,竟还一味的向着他!你这有了弟弟便忘了媳妇儿的王八羔子!” 王原贵摸着脸,一脸怒意。只他这人虽浑,到底不会做出动手打媳妇儿的事。正准备怒吼她两句,一旁的小王八羔子就奇怪的叫道:“谁是他弟弟?”钟仁瞪着眼睛。 两口子一齐愣住,片刻后还是柳曼先道:“你比他小,可不就是他弟弟?” 钟仁嗤地一声,满目鄙夷的看向王原贵:“本小爷只有一个大哥钟远,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管事的儿子罢了,还真把自个当爷了,竟敢与小爷我称兄道弟!” 王原贵怒地恨不得打人,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拳头被攥得咯咯作响:“臭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钟仁心里发憷,然而面上却朝着他扮个鬼脸:“说就说!你个狗奴才!敢说本小爷是你弟弟,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面说,一面趁他不备拼命往大宅子方向跑,“狗奴才狗奴才!哈哈哈你个狗奴才……” “老子打死你!”王原贵忍无可忍,就差咬碎银牙,抡起拳头正准备追上去时。柳曼便急急将他拦住,她皱着眉,“让他去吧,时间久了少东家总要觉出不对出来寻他。眼下咱们还是好好想想对策,那小崽子必会向少东家告状,得想一想如何应对。” 王原贵这才压下怒火,阴着脸点点头。 再说钟仁一路跑回大宅子,刚跨进宅子大门儿,便一瘪嘴巴,嚎啕大哭起来:“大哥大哥!钟葭!我让人打了!有人打我!呜呜……脸上肿得老高了,疼死我了!” 这座宅子本就冷清空旷,除了几个守门儿的下人外,根本无人居住。 守门的住也只住在门边的倒座房里,往里头的二进三进的后宅平日里除了扫地除尘外根本不会多待。无人住的地方自然会显得阴森空旷一些,因此这钟仁扯着嗓子刚嚎了一嗓,整座宅子一时间便都处在余音环绕当中,那声音可谓是既尖锐又刺耳。 屋内,钟远正搂着心上人亲昵,不想钟仁那臭小子就来搅合捣蛋。 他眉头顿时一皱,放在她纤腰上的手慢慢收紧。姜小娥抿着唇,她才自榻上歇过午觉,这会子刚醒来就让他抱到临窗的炕上。她将脸靠在他的怀里,轻轻说道:“表哥,好似是仁表弟的声音……” 钟远低声道:“由他,不必管他。”说着,捏起她柔白的小手,亲吻她泛着红晕的颊、娇艳欲滴的唇。姜小娥红着脸,抬起小手轻轻推着他,“表哥,都亲过好多回了……” “好多回算什么?”贴近她白嫩敏感的耳边,他嗓音低沉的道,“表哥可还想着日日亲、时时亲。便是将嫃儿全身上下都亲个无数遍,也不知疲倦。” “你……你别说了!”她脸上羞得通红,急急抬手捂住他的嘴。水汪汪的眸子对上他清隽深邃的眉眼,羞恼的咬唇,“不许表哥再说那些……” “哪些?”语带笑意,薄唇就快贴上她红润饱满的双唇时,怎料耳边就传来一阵聒噪的拍门声。钟远顿时眉峰一拧,遵从心愿轻啄了啄她的香唇,指腹抚弄几下她的小脸,心满意足后才松开她,起身打开房门。 钟仁猝不及防,险些摔跟头,他抬起胖脸看向大哥,抹一把眼泪道:“大哥,有人打我!” “怎么回事!”虽一向讨嫌他顽劣调皮,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一听有人打他,钟远眉头便拧得更深。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坐下后,方静听他道。 钟仁站在大哥跟前,抽抽搭搭的道:“就是那个骚狐狸,骚狐狸的男人打的……”家里丽姨娘与玫姨娘都长那样,时常听娘暗骂是骚狐狸,是以他就以为那柳曼也是个骚狐狸。 钟远严厉的道:“什么骚狐狸?说清楚!” 钟仁肥胖的身子打了个抖,脸上的肉都在颤动:“大、大哥,就是午膳时在旁上菜的那个,艳红裙子,唇上涂得血红的那个。就是她男人打的我,我听见了,那男人一会儿喊她曼曼一会儿又喊她媳妇儿,错不了!” 钟远凝着眉,片刻后着人去喊了王管事进来。王管事一路上都在问一个负责守门的小子:“滔子,可知道少东家为何事传我?” 滔子便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晓得东家小爷是哭着跑回来,嘴上还嚷是让人打了。王叔稍后谨慎点就是。”王管事只好闭口没再多问,然面上却是止不住的冒起冷汗来。 进屋行过礼后,王管事恭敬地道:“少东家传奴才来,是有何吩咐?” 对方是父亲的奶兄弟,钟远便敬重他两分,示意他坐下后,才将目光转向钟仁:“阿仁,将方才之言对着王伯再说一遍。” 钟仁便添油加醋的再陈述一遍。 王管事本就挨着椅子边角坐下,闻得东家小爷一番话后,就差自椅上摔下来。站起身不安的道:“少东家,奴才家里确实有个不学无术的孽子,奴才这就着人将他押来,倘若真如小爷说的这般,奴才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说完,便派人去将他那孽子逮来! 钟远未出声,显然是等待他来的意思。王管事越等越心惊,按那孽障的性子,极有可能真对东家小爷动过手。只一想八成就是,他这心里就又是担忧又是愤怒,坐立难安。 不多时,王原贵便一摇一摆的走过来,除他外,身旁还跟着一个柳曼。不等儿子开口,王管事便先发制人,首先一声怒斥:“王原贵!你可是动手打过东家小爷!”王管事满面的恨铁不成钢。 王原贵一向性子浑的很,自诩男子汉顶天立地,当不得缩头乌龟,闻言正准备承认时,却让她媳妇儿给抢先一步开了口。柳曼暗里一掐大腿,下一刻便微红着眼眶:“少东家、公爹,这事儿怨我的不对,与阿贵关系不大,少东家要打要罚只管冲着我来就是。” 王原贵一时懵住,不知接下来该怎样应对她。柳曼气的肝疼,借着掏帕子抹眼泪的功夫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只管傻站着别说话就是。王原贵便会意的点头。 王管事看一眼少东家平静毫无波澜的脸色,半侧过身子狠狠骂她:“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赶快如实道来!” 柳曼拉起袖子,便露出一个满是血印子的手背给他二人看,尤其在少东家跟前停留的更久。 她状似幽怨的低下头:“公爹又不是头一回知道,阿贵这人是个暴躁性子,稍有不和就能动手打人。不久前媳妇就只劝他几句别再败家,他就恼火的动手要打人,恰巧当时东家小爷打那经过,媳妇躲闪之间,便不幸让他挨下一掌。阿贵也是无意,他本是想扇儿媳,谁想……” 说完便一下跪在地上:“还请少东家看在阿贵不是故意的份儿上,饶恕一回吧。” 王原贵心疼媳妇儿,走上前就要将她拉起来时,却让她一记警告的眼神给阻止住。他心里本就存着事,此刻不单自己,便是连他最宝贝的媳妇儿亦如此低三下四,心中恼火极了,看着那安然坐于椅上的钟远,更是愤恨不已。 王管事糊涂了,不说他自个一家老小,便是整个村庄包括周边几个隔壁村庄,就无人不知她的泼辣厉害。今日竟自她的嘴里听见儿子动手要打她,简直胡说八道!原贵把她宝贝的似个什么,怎么会动手打她?定是扯谎! 只是她为何要扯谎?王管事人虽老实,却也不傻,自然明白她这是在为儿子降低过错。一时,也就顺话道下去:“让少东家瞧笑话了,这孽障确实如此,还望少东家能饶恕过这一回。”说着,就把儿子拉过来,“原贵,还不给少东家磕个头认错。” 王原贵只觉着自个受到了侮辱,死活不肯跪下认错。王管事脸色一僵,背在他身后的手狠狠捶他一记,低声说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钟远仍未开口,更加没有阻止王管事的意思,而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几人在堂前,姜小娥与钟葭则躲在堂屋的帷幔后,悄悄看着。她见他不说话,心里便有些着急:“那王管事的儿子既然不是有意的,何不就算了……”她轻声说。 钟葭却横她一眼:“敢情那不是你弟弟你就不心疼了,依我看那王三混账的很,不打他个二十大板实在不能解气!” 闻言,姜小娥便垂了垂眼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他日后要恨上表哥,你看他那个面相,一看就知道是个瑕疵必报、心胸狭窄之人。”说完,她担忧的蹙眉。 钟葭却是不屑:“那又如何,不过一个奴才,还能威胁主子不成?”说着,又忍不住打击她,“你就是软弱可欺,也是你命好,倘若不是我大哥相中了你,你若嫁给其他男子,我看你这辈子也就完了,定要被婆家欺负死。” “埋汰我就是你的乐趣!”姜小娥让她说得心里不舒服起来,“我先进去了。” “别走!”钟葭连忙拉住她,“再瞧瞧!” 姜小娥轻轻推开她的手,脸色平淡:“不瞧了。” 钟葭见她进去后,到底没忍住轻撇了撇嘴。 再说钟远盯着王原贵那张酷似父亲与弟弟的脸瞧了片刻,在脑中思索许久后,他回神过来。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妨就问问家弟的意思,挨打的人是他,做决定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这个结果出乎众人意料,呆了片刻后,王管事唯有笑应:“是是是,少东家怎样说那就怎样办。” 钟远便示意钟仁开口说话,有了大哥撑腰,钟仁整个人更加神气起来,拿手指着脸色不好看的王原贵就道:“你打本小爷一巴掌,本小爷也不算你利息,你就自我胯.下钻一回,咱俩就扯平!” 王原贵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想也不想就怒叫:“休想!”钻人胯.下简直是奇耻大辱!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 王管事亦满脸为难,对着钟远求情道:“少东家,您看这……” 钟远便道:“阿仁,不可过于刁难人家。” 钟仁不情愿的点头,后又道:“不钻胯也成,但你得让本小爷拿鞋底打十耳光,当作是你还我的。” 王原贵怒地又要拒绝时,柳曼却赶在他开口前说道:“成,只要东家小爷气消便成。”说完,便频频用眼神警告他,王原贵一向听她的话,胸腔里梗着的一口怒气,只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强点头答应。 王管事心里发苦,然而面上却道:“少东家与小爷宅心仁厚,奴才在此谢过。”随后就命人拿了只干净鞋底来,交到东家小爷手上,口是心非的道,“小爷只管出气,这孽障就是欠打。” 钟仁哼哼两声接过,对着王原贵道:“跪下,本小爷就要开打了!” 王原贵脸色铁青,死活不肯下跪,王管事都快愁哭了。 钟远见此,到底不忍心王管事为难,便道:“阿仁站在椅上就成。” 钟仁便只好打消让他下跪的念头,一下站到椅上,握住鞋底狠狠的扇了他十个耳光。啪啪的打耳光声传进柳曼与王管事耳中,令二人心下都不太好受。 “阿仁,停下!”钟远喝止住那还准备抬起鞋底扇人的弟弟,“此事就此作罢,他打过你,你也打过他,彼此扯平。家去后也莫要与父亲母亲说,此事已经过去,你可明白?” 王管事感激的点头。一面又示意儿媳妇赶紧带着脸颊暗红的儿子下去,一面道:“少东家,便让这孽障退下罢,省得在此污了您的眼。” 钟远点头,此事暂告一段落。 雨虽渐停,但天色已暗,再有青江桥被淹一事,今日是如何也回不去了。 是夜,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熄灯睡下。姜小娥自然与钟葭同屋同榻,她们便睡在堂屋边上的西屋里,表哥与仁表弟则宿在堂屋另一边的东屋里,中间就是穿堂,可贯穿进出。 因她胆子向来就小,便睡在了榻里边,阿葭则睡在榻外边。 屋里一灯如豆,又是因她怕黑,所以专门留下的一盏灯。姜小娥轻轻翻过身子,看着一沾枕头就睡沉了的阿葭,满心的羡慕。她不单胆小又怕黑,还认榻,这会儿就是因着认榻而失眠。 昏黄的光线下,她轻轻叹一口气,随后再次紧紧闭上双眸强迫自己入眠。意料之中的,还是徒劳。她慢慢爬起来,坐在床头抱着绣花枕头,心中压抑的很,明明十分困倦,但却怎样也入不了眠。 片刻后,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榻,来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喝着喝着,她就觉着背上发寒起来。此处到底是陌生之所,平日里人烟稀少,房屋里就总缺着股子人气。她轻轻放下杯盏,脑袋不受控制的开始胡思乱想。 甚个吊颈鬼,甚个无脸鬼……各样往日不小心听来的鬼怪杂谈都在耳畔回响。 吓得她一刻都不敢多待在地上,白着脸正准备跑回榻上时,不想越怕越乱,脚上一绊差点摔倒,慌乱中她赶紧抱住圆桌。刚要喘一口气时,没想她的手又不注意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砰地一声,油灯就滚到了地上,砸成粉碎。 屋里一瞬间暗下来,漆黑一片。姜小娥吓得小脸发白,狠狠颤抖一下身子,惊恐的就快哭出来。她缩到圆桌底下坐了片刻,到底没敢再呆坐下去,小手正在黑暗里摸索着,谁知耳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骇得赶紧缩回手,躲在桌子底下就快蜷缩成一团,惊恐欲绝。 借着窗外透进的一丝暗光,钟远很快发现缩在圆桌底下的小人儿。他心里无奈且心疼,走近前蹲下身子,道:“出来,是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整个人一瞬间自地狱来到了天堂,她呜咽一声便扑进他温暖宽阔的怀里,低低泣道:“表哥,我好害怕……” “别怕。”钟远摸着她的头发,无声安抚着她。 “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依赖的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依赖的叫着他,“表哥……” “嗯。”他答,声音低沉。吻了吻她的发顶后,便将她拦腰抱起来,一步步往自个睡的房里去。 第67章 六十七 黑暗中,她由他抱着走了一阵,突然轻声问他:“表哥,你要抱我去哪里……”方才刚哭过,这会子说话都还带着一点哭腔。她觉出来这不是回榻上的路。 钟远抱着他进了东屋,借着黯淡天色可见窗下的大炕下睡得正香甜的阿仁,他脚步轻稳的朝床榻的方向走,压低声音回答她:“带嫃儿去睡觉。”说完,好似轻笑了声。 她的双臂紧紧攀住他的肩,声音轻的好似蚊吟一般:“去、去哪儿睡觉……”她虽一直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屋里太暗,不敢睁开眼睛,但自走过的距离上看还是能感觉出来。 钟远便没说话,直到将她放在榻上盖住被子,自己同样上榻将她搂进怀里后,才低声开口:“嫃儿可怕?” 一手贴上她纤弱的背,一手则放在她的腰间,他将她抱得更紧些,让她娇小却玲珑有致的身子一时紧密无缝的贴合着他。少女的身子像是一颗初熟的果儿,涩中带甜甜中带涩,引人垂涎。 昏暗的帐幔中,她一张俏脸被憋得通红,不自在的动动身子,觉着他的身体滚烫的吓人,这感觉让她不安又惊惶。她挣扎着要起来:“表哥,你快放我回去……”她再是爱慕他,也知道此刻不该与他同床共枕,平日里亲亲摸摸就罢了,睡到一张榻上却是太过越礼。 “别怕,表哥不会行那出格之事。”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抚,“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只要嫃儿不出声,就无人会发察觉。”说着,吻上她的头发,“听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让她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只是身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这会子身上只穿着薄软的中衣衬裙,让他紧紧固定在胸前,被他身上的温度给烫到之外,就是胸前的两只兔儿也挤压的变了形状,隐隐的还有些发疼。 她的手攀在他的宽肩上,小脸贴在他的颈窝处,虽然不再怕黑怕鬼,但又有另外一种害怕在心底蔓延,弄得她根本不敢闭上眼睛,即使她现下已经十分困倦。 钟远可谓对她了解颇深,见她害怕成这般,一时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嫃儿这般谨小慎微,是怕表哥一时忍不住将你吃进肚腹?” 她眼皮子正打着架,差一点就给阖上,闻言一个激灵,清醒一点,咕哝着嘴:“什、什么吃进肚腹……” “便是这般……”他说着,便翻身压上她。 姜小娥一惊,差一点就叫出声来,她一手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一手则死命抵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委委屈屈的带着颤音:“你个登徒子,你要真欺负了我,回头我就真不嫁给你了。” 钟远低笑,说是压上她,实际不过是轻轻贴着她曲线玲珑的小身子,她那样娇小柔弱,哪里能沉得住他的重量,他两只手还撑在她的身侧,不过是戏弄她罢了。 第68章 六十八 翌日一早,她是在阿葭身旁醒来的。 姜小娥边抬手轻揉着眼睛边自被窝里爬起来,她靠坐在床头等脑袋清醒一点后,才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到榻尾边,跨过睡相死沉的阿葭下榻。 她坐在榻沿刚准备趿拉上绣鞋时,一个低头就发觉有些不对。 等到她不自在的将手伸进中衣内一阵摸索后,下一刻,玉面便烧了起来。 她轻咬住下唇,颤着小手解开中衣,掀起嫩绿绣樱桃的绸面肚兜,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两只兔儿,见并无异样,照样雪□□嫩。 可……她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是让人悄悄碰过,只不过没留下痕迹罢了。 越想越觉心慌面臊,眼眶亦跟着微红起来,她自个系的结自个最清楚,背后那结的打法就十分生疏丑陋,根本不是她自个打出来的。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表哥干的…… 杏眼里慢慢蓄起水雾,她低头再检查了一遍,见并无任何的痕迹。 便想可是昨夜自己睡得太熟将带子弄散了,表哥是好意帮她打的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这般一想,她便轻吐一口气,拉下肚兜准备重新系好结,未想一眼就瞧见靠近腋下的那一面胸房上有一枚淡淡的红印,若非这会儿将头偏着,根本难以察觉。 她吃了一惊。 拿手指去蹭了好几回都没能蹭掉,她还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当是自己让庄上的蚊虫叮了之后留下这样一枚红印。 恰在这时,榻上睡得正浓的钟葭咕哝着一翻身。 姜小娥吓了一跳,连忙系好肚兜扣上中衣,站起身快速穿好外衣裙。 早膳桌上,她就一直埋头用饭,一声不吭。 钟葭昨晚上并没睡好,庄上的榻不比家里的软和,虽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但这儿身子骨却疼起来。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稍有不适就喜欢耍大小姐脾气,动了几筷子便没了食欲。 放下碗筷:“大哥,咱们何时起身?” 钟远道:“稍后再见一面王管事,约半个时辰后便起身。” 说完,又将目光移到那就快将小脸埋进碗里的小东西身上,微皱着眉:“嫃儿可是有哪处不舒坦?” 姜小娥咬住唇,依旧埋头用饭不理他。 钟葭见此微有不悦,便拿胳膊撞了撞她:“我大哥跟你说话呢!” 姜小娥猝不及防,险些让她撞得打翻了盛粥的瓷碗,她一下抬起头来,忍不住瞪她:“你撞我做甚?” 钟葭哟了一声,刚想再开口训她,便被大哥一记警告的眼神给吓得闭住了口。 她讪讪站起身:“大哥慢用。”随后便转身出去了。 姜小娥慢慢放下筷子,亦准备提前离桌。 怎料她刚站起身还未开口,耳边就传进表哥清冷的嗓音:“阿仁。” “大哥?”钟仁不解,睁着他那双小眼睛问,只当是有何事。 “去看着阿葭。”钟仁脑子还没转过来,以为大哥是真的派他去看着钟葭,一时哪里还坐得住,丢下碗筷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还暗乐。 钟葭哪臭丫头定是惹到了大哥! “怎么突然闹起脾气来?”钟远起身,走近她,“是出了何事?” 说着将手放到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揉动她的发顶。 姜小娥心里有气,一把打下他的手:“你别碰我!” 钟远脸色微变,看着她道:“真不准碰?” 姜小娥咬住唇,用手捂着脸,委屈的就快哭出来。 钟远顿时心疼,不由分说的将她抱起来,就要去亲她的脸:“别哭。” 姜小娥不依,小手死死抵在他的俊脸上,不肯让他得逞,声音含着哭腔:“放我下来——登、登徒子!” 钟远皱了一下眉头,抿着唇没出声,自顾自的将人抱到了次间。 进门,他就将她压在了门上:“到底怎么了?” 语气里好像有丝无奈。 她更觉委屈,抬起发红的眼眶,低低啜泣:“明明是表哥的错——”怎么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钟远沉默一瞬,下一刻突然想起什么来,一直绷住的嘴唇微抿一下,像是在忍着笑意。 他低头,抬起手轻轻替她拭泪:“便是表哥的错,也要你说出来才行,你若不说只哭,表哥哪里能知道错在何处。嗯?” 他的声音一向冷冷清清,但也分人,一旦与他说话的人是她时,便显得格外温和,如沐春风,激动的情绪也能得到舒缓。 姜小娥愣了一下,眼眶里泪花直打转儿,抽抽搭搭的控诉他:“表、表哥欺负我——那、那里都有个印子了——呜带、带子也是——不、不是我自己打的——结嗬——” 越说越激动,小脸蛋憋得通红。 他一双黑眸愈发幽深无底,紧紧锁住她,嗓音低沉:“嫃儿在说哪处?让表哥看看。” 姜小娥抽噎一声,毫无意识的抬起手解开第一颗盘扣。 钟远眸光更暗,牢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等到她就快解完所有扣子时,才一下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白着小脸连忙拢住胸口,一时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的。 钟远轻叹一声,不停抚摸她的头发:“别哭了别哭了……” 吻了吻她的发顶,又道:“再哭下去,稍后整个庄上的人都要知道了。” 姜小娥咬着唇,抖着小手开始一颗一颗的扣回去,眼泪“啪嗒啪嗒”的拼命往下掉:“怪表哥……全怪表哥…” 知道不可再放任她哭下去,钟远便再次替她擦泪:“嫃儿说的全对,都是表哥的错,别再哭了。” 说完,便低头吻上她的额、眉眼、雪腮、粉唇…… 姜小娥闭着眼,不知不觉中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她刚想再哭,却被他强势的固定在怀里,被迫的抬高下巴,承受着他少有的粗鲁。 等到钟远餍足时,怀中的小人儿已经软成一滩泥,他把她抱起来,放到一旁窗下的炕上。 自己亦坐上去,将她搂进怀里,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嫃儿方才因何而哭?可是为着那两只兔儿?” “轰隆”一声,她一张小脸登时爆红起来。 下一刻,就羞恼的要打他的嘴。 钟远笑笑,捉住那只软嫩的小手,放到嘴边香了一口:“嫃儿误会了,难不成表哥在你心中就是那等的龌龊?”说着,便叹一声气,“原来真是如此。” 他这样一说,姜小娥便有些不肯定了,抿住唇不说话。 钟远便一本正经的道:“庄子上蚊虫多,叮咬人是常事,嫃儿那印子便是让蚊虫咬的,稍后表哥让王管事家的送支药来给你抹抹。至于那结的问题,确实是表哥帮你打的,原因是早间醒来时见它散了,怕嫃儿乱想,便悄悄帮你打了结。” 说着停顿一下,又叹:“不想,还是让嫃儿误会了。诶——” 姜小娥让他说的张口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问。 “表哥说的都是真的?” 钟远睨一眼她,半晌:“嗯。”态度不咸不淡。 姜小娥便抬头看他,细细打量他的神情,见实在看不出伪装之色,心里一块大石就慢慢放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歉疚。 她再次抿了抿唇,没话找话道:“表哥,我的脸好疼……” 钟远眉心一跳,低头看她哭花的小脸,这回是真的叹气:“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哭包!日后若再敢动辄就哭,索性丢了去!” 姜小娥一愣,打下他揪住自己小脸的手,疼的差点又要哭。 钟远便一瞪眼睛:“再哭。” 她吓了一跳,登时不敢再哭。 余下的时间她都将小脸埋在他的怀里,默默在心里胡思乱想,表哥方才所言虽在理,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抿了抿唇,偷偷觑他一眼。 钟远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面上一派淡然,然而心里却非如此。 暗忖,今日回去后,是该议定婚期了。 第六九章 启程之前,王管事领着一众人前来恭送,其中王原贵与柳曼自也在内。 示意几个小的先上去后,钟远便站在底下与众人道别。 因之前出了幺子打人事件,虽说少东家答应既往不咎,但王管事心内照样担忧。 他拉着幺子,上前两步恭声道:“昨儿刚下过雨,道上定坑洼泥泞,少东家此行下人带的不多,不如就让原贵在边上跟车,他时常在庄地上跑动,也识得些路。”说着又冲那坐在车辕上的两个小厮好意笑笑,意思他二人莫要误会,自己无贬低对方的意思。 自打有了昨日滴血认亲那一出,王原贵便一宿难眠,躺在榻上搂着媳妇儿心里头都静不下来。 一时想自己要真是东家儿子,那日后岂不就翻身做爷了?一时又想若自己不是东家的儿子,到时岂不是白白欢喜一场?等他胡思乱想了半宿,突然又想到一茬,暗忖若自己真是东家的儿子,他又为何要将自己扔在这破庄子上? 王原贵想了一宿,天将亮时才闭眼,可谁想他这里刚入梦,下一刻他爹就拍门儿来喊人,说是什么少东家今日要启程回去了,做下人的理应前去恭送,便硬给强拉硬拽弄起来。 这会儿立在日头底下正恹恹欲睡,只盼这人要走快走,随后完事了他好回去补觉。 谁知他爹嘴里又突然冒出这一句话,登时将他瞌睡也气跑了。 他站正身子,抬起眼皮朝那立在马车边锦衣华服的少东家看去。昨日之前他还不觉得,昨日之后他也不知是为何,每见他一回,他这心里就觉着不大畅快,又闷又火的像是想撸了袖子揍人。 只是他人再浑,也还是没那胆子去揍东家的亲儿子。他在心里呸了呸,拂下他爹的手不肯动。 王管事心中恼火,背过人吹胡子瞪眼睛的警告他。 王原贵一向不惧他,因此依旧没动。还是柳曼看不下去,走到他身后搡了一把,这才肯跟他爹站到前头。 钟远面色平淡,这王管事之子喜怒形于色,心里想着甚面上都写了出来,看那样子像是对他存着极大的敌意。钟远心下不解,面上则道:“王伯好意,我便在此心领了。”说着,他看一眼明显不情愿的王原贵,又道,“至于跟车更加不必,在此别过。” 说罢,转身登上马车。 王管事诶了两声,眼见人已经坐进了车厢,他便还有话说也只好闭口。 心下可惜,回头便狠狠瞪了幺子一眼。 王原贵摸摸鼻子,转身便浑不在意往家走,留下王管事一人在原地唉声叹气! 走到无人的地方时,王原贵便牵起媳妇儿的小手。怎料刚碰上,下一刻被她一巴掌拍下来,王原贵唉哟一声,恼道:“你打我做甚?” 柳曼不欲搭理他,冷着脸兀自往前走。 王原贵便跟在后头追:“曼曼?媳妇儿?你这是咋地啦?有事你就说出来,自个闷在心里算什么?” 柳曼蓦地停下来,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个蠢货!” 王原贵脸色不好了:“我怎么成了蠢货了我?”拉住她的手,“你倒是给我讲清楚!” 柳曼盯着他瞧了半晌,最后怒地一下甩开他的手,气冲冲的往家去。 弄的王原贵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 陶氏早立在门边翘首以盼,这会子闻见动静便放了几人进来。 姜小娥一落就瞧见她娘,下一刻便扑进她怀里,直撒娇:“娘……” 陶氏摸着她的头发,仔细打量了两眼后,心里头才放心下来,面上却故作淡淡的责备她:“眼看就要及笄竟还没个正形,家门口站着,就不能老实些。”说着,朝她眉心戳了一记。 姜小娥委屈,揉着眉心站离她娘两步远,翘着小嘴儿。 陶氏无心理会她,转头和蔼的冲着未来女婿笑道:“都进来吧,昨日在庄上定吃不香睡不好,这会儿回来的正是时候,饭菜都已准备妥当,歇一会儿便可开饭。” 钟远却恭敬道:“姨母赐饭,外甥原不该辞,只因昨日一宿未回,恐家中二老要担心,无奈只有先回去报个平安,待改日再登门拜访,万望姨母不怪。” 闻言,陶氏虽觉遗憾,却也万分理解:“远哥儿顾虑周全,是该如此,那姨母便不多留了,赶紧家去报个平安。” 钟远再次致歉,随后便带着弟妹离开。 瞧着表哥走了,姜小娥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陶氏插上院门,见闺女一路恹恹,便忍不住问:“昨日可是在庄上疯了一日?家来就这样没精打采的,姑娘家家的就快嫁人了还不知轻重。” 姜小娥原还绷着小脸,等听到快嫁人时,又不争气的红起脸来。拉着她娘的袖子,羞怯怯的道:“娘您在说甚呢?什么叫就快嫁人了?” 陶氏如何不知她心内那点小九九,对上她那双扑闪扑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面上到底露出几丝笑意。只是这笑意还没达到眼底,又让近日来的愁事给弄得没了心情。 姜小娥俱看在眼里,忙又绷住小脸,低声问她:“娘,哥哥今日干活去了没?” 陶氏便叹道:“昨日娘刚得了庄上来的消息,你哥哥一听便要去接你回来,说是自小看到大的妹妹还从未离开过哥哥身边一日,心里放心不下就一定要去接你,接不回来也要在庄上守着你才可安心。娘是左拦右阻,劝了再劝,放了狠话后,他才肯作罢。奇怪的是这会儿听见你回来了,又假作漠不关心,你一会儿去瞧瞧他罢。” 姜小娥听完,便抿了抿唇。 她心道,哥哥定是生了她的气,去庄上以前有两日不曾与他说话,哥哥定是心里伤心,这才没出来接她。 想到这里,她就再按耐不住,丢下娘就小跑开:“娘,我去瞧哥哥了——” 陶氏看着她跑远后,一想到从来懂事的儿子却犯了大错,少不得又是叹一声气。 姜小娥寻到哥哥时,他正躺在炕上看杂书。 她轻手轻脚的走近,见哥哥明明听见她的脚步声,却偏偏假作不知,一时便有些不自在。 她在他跟前干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红着小脸凑近他,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问:“哥哥,我回来了,哥哥在看甚呢?”说着,伸出小手便要去抢。 姜岩一把拍下她的手,长腿交叠着,换了条手臂枕在脑下,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杂书。 姜小娥讪讪,缩回自己被拍红的小手,一面轻轻揉着手背,一面厚着脸皮在炕边沿坐下:“哥哥……” 姜岩依旧置若罔闻。 从来将她视作眼珠子的哥哥忽然冷落起她来,姜小娥心中委屈,扁了扁嘴巴又喊他:“哥哥,那庄子上吓人的很,屋子里头阴阴森森的,一丝儿人气也没有,我是一宿都没睡好。”她自顾自的说着违心话,“仁表弟还叫人打伤了脸,不过打他的人也受到了处罚,是仁表弟站在椅上拿鞋底子打的……” 姜岩总算是破功,随手撂下武侠话本,自炕上坐起身,严肃的看着她问:“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见哥哥总算肯理她,姜小娥偷偷抿了下小嘴,小声说道:“是仁表弟用饭时挑三拣四,后头被表哥训斥一顿,他就使气跑出去了,再回来脸上就顶着一个巴掌印……” 她说着,又瞪圆杏眼,有些生气的道:“是庄上大管事王伯伯家的幺子,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表哥念在他不是有意,这才只是让仁表弟拿鞋底扇了他几耳光,当作是处罚了。” 姜岩一向是个自私护短之人,闻言,见自家妹妹没有受到伤害,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转而,又警告她:“日后无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少出门去野。” 她哪里有野?姜小娥心中不服气,然而面上还是乖乖点头。 她有心想自哥哥嘴里问一回庄明媛的事,可一对上哥哥那张冷硬的脸时,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转儿,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思着还是过两日再提,让他缓缓。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进了腊月。 钟家乃县上富户,钟老爷名下经营着各样商号,范围广到不仅涉及米粮杂铺,茶楼酒肆,便是珠宝银楼,成衣店铺与布庄染坊等等,亦有涉及。 这日,钟老爷带回诸多冬日里用以保暖的毛皮。 将一跨进垂花门,他那一窝子侍妾便一拥而上,把他围个水泄不通。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娇艳动人。手上攀着他,然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住他身后的下人看。她众人知道他带回许多毛皮,一个个生怕来晚了便没了份儿,便掐着点来。 钟老爷让周围扑扑而来的浓浓脂粉味给呛得直打喷嚏,挥苍蝇似的一个个挥开,斥道:“成何体统!都给老爷我滚回房去!” 美人们花容失色,个个耷拉着眼皮子,不肯走。 钟老爷到底风流成性,又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见斥不走也就不再理会,兀自朝里去。 等到他快要走进堂屋时,陶姨母才领着一双小儿女姗姗来迟:“老爷回来了,快进屋暖暖。”厢房里烧了地龙,钟老爷进房便解下大氅,交到丫头手上。 一干侍妾不得传唤自没胆量进来,陶姨母只作不见,有意冻冻她众人。腊月的天,一个个还跟过秋似的,穿的单薄清透,几个骚狐媚子日日想着勾引老爷,活该立在外头挨冷受冻。 钟葭亦听见厚暖帘外不时传进的咳嗽声,她恍若未闻,近前对着钟老爷撒娇道:“爹爹都给阿葭带了什么标志的毛皮回来?” 钟老爷便笑,示意丫头打开来,一一让她选:“葭丫头只管挑自己喜欢的,等你们母子几人挑完了,再给其余人发下去。”这个其余人,自是指的外头那一干侍妾了。 钟葭暗自撇了撇嘴,故意大声道:“爹爹,这狐狸毛皮只得一张,我就要这个。” 房外陈姨娘正牵着灵姐儿赶过来,刚好听见这一句,她面色淡淡的不说话,心里却是有些不好受。灵姐儿早闹着想要一件狐裘斗篷,偏偏她年年答应下来,却年年都没给她兑现。 一会儿回去怕又要跟她哭一场了。 陈姨娘摸了摸灵姐儿的头,心里明白这是太太的意思,不若灵姐儿身为钟家姑娘,怎么会连盼个狐裘斗篷都成了奢望。 陈姨娘心中发苦,无非就是记恨她罢了。 只是不久,清和院的大丫头青茗却来了。带来个令钟葭气极的消息,青茗道:“老爷,大爷说了,让给留一张狐狸毛皮,再留几张羊毛的,回头有用。” 不说钟葭好奇,陶姨母首先就开口问道:“有用?他能有何用?从来没见他……”说着似想起何来,脸色不禁就有些难看,“好了,告诉他将心好好放在学业上,这些个事情还用得着他来说,我自有打算。” 青茗只管带到消息,闻言,便恭敬的告退。 两日后,钟远便带着一张狐狸毛皮与几张羊毛皮打包去了姜家。 姜小娥稀罕的不得了,就因她当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回头表哥离开后,便挨下哥哥一顿训斥。训斥她爱慕虚荣,见钱眼开,鼠目寸光…… 她当时气得不行,可对方是她的亲哥哥,她又不好与他顶嘴,唯有背地里在娘跟前嘀咕唠叨。 毫无意外的,自然又挨下娘一顿教训。 不过几日,陶氏便缝出一顶精美绝伦的狐裘斗篷与两双羊皮小靴。 姜小娥喜欢的不行,她往日虽是不缺斗篷,但哪一顶都没身上这顶精致华丽。手感软滑细腻,毛质蓬松柔软,披在身上暖烘烘的,大雪天出门也不怕了。 正月里几家互拜年节时,她便披着这一顶斗篷出现在众人眼前,当日不光受了阿葭一肚子气回来,还得来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消息——她与表哥的婚期定下来了。便在来年的六月,那时正好自己刚及笄两月。 当日归家后她就将自己关进房里,伏在炕几上,抿着小嘴,皱起小眉头。心道哥哥都还没成亲,她个妹妹怎么就能成亲?她还舍不得娘与哥哥,所以不能就这样快成亲。 钟远得到消息便犯愁。 第七十章 女婿太过出众,陶氏心里欢喜的同时,不禁也担忧。 往日还未考中秀才时,他便是不少闺阁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亦是诸多做爹为母心里的东床佳婿。 当时就差让媒人踏破了门槛,而今他中了秀才,若不是他上门提亲的及时,早早与自家闺女定下亲事,断了旁人的念想。恐怕当今这个时候,上门说亲的人只会更多,绝不会更少。 陶氏坐于椅上,下首边坐着儿子,见他脸色发沉,便知这是心中舍不得妹妹。 陶氏暗叹一口气,开口道:“你是她哥哥,按理哥哥未成亲,妹妹就嫁人确实不合规矩。只你是知道远哥儿才貌出众,条件极好,不说是在咱们县上,只怕是在州府上都有姑娘排着队想要嫁他。娘是担心时日长了,一旦待他中举之后,婚事会有变故。” 陶氏说完,便忍不住轻轻攒眉,不是她信不过远哥儿待嫃儿的情意,乃是她信不过自个的妹子。中举之后,做官便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就怕她那妹子心又大起来,到时要搅了这门亲事。 孰料,姜岩听完便愤怒:“他敢!他若敢伤及嫃儿一丝一毫,儿子便与他拼命!” 陶氏示意他冷静下来,又叹:“远哥儿的品性娘是知道,他万不会如此。就怕你姨母……” 陶氏顿了下来。 姜岩声色沉沉:“倘若真是如此,不嫁也罢!” 陶氏立刻斥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两家已然定亲,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倘若真的如你所言,你要你妹妹日后如何见人?” 姜岩不语。 陶氏道:“姑娘大了,家里人再是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她出嫁。钟家不仅知根知底且还是表亲,再没有哪一家能让娘放心将你妹妹嫁过去了。再者,你妹妹与远哥儿两情相悦你也是看见,若不是因着这些个关系,娘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不是。” 姜岩依旧不语,但他眉宇间似有缓色,算是默应。 陶氏心里松快了,便让他下去,转而进里屋去瞧闺女。 …… 一晃眼便入了四月,这期间,姜小娥再少出门,日日都待在房里绣嫁妆。当然,哥哥与娘亦是十分繁忙。院子里的那株香樟树早已被砍下,做成了成套的家具,刷了朱漆,上了红条,已锁进了库房里。 家什统共可分作生活起居类、日用小木器、女红用品等三大类。又可细分作内房家伙与外房家伙。如拔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之类皆属内房家伙;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便是外房家伙。小到面盆枕巾,大到衣橱床柜,日常所需一应俱全,无所不包。 搁芙蕖县上,这副嫁妆已算是极其体面,但陶氏依旧觉着不够。眼瞧着再过几日便到了闺女及笄之日,婚期亦是一□□近一日,再有不到两月的时间闺女便要出嫁,陶氏有心给闺女抬抬身价,奈何家中钱财有限,颇为有心无力。 家里本就不够殷实,这回为了给自个筹办嫁妆,更是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爹爹去世的早,早些年娘身子不太好,哥哥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今日这些钱财并不是凭空而来,皆是哥哥的血汗钱。 看着哥哥一心为自己,姜小娥心中是既感动,又觉着歉疚,觉着自己将哥哥娶媳妇儿的钱都用光了…… 偏已经这般,娘还为不能给她陪嫁一二个铺子而伤感。 姜小娥坐在房中犹豫许久,到底打开自己藏在箱底的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副质地上乘的金镶玉翡翠镯子、银镶珊瑚戒、烧蓝镶琥珀金戒指、一对金丁香,这是定亲时姨母赏给她的。 她没有多看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而是将它们小心的取出来放在炕桌上后,掀起垫在匣子底部的红绸布,自里头抽出好些张面值不小的银票,塞在了一旁秋香色素面大引枕下。随后重将首饰放回去,再锁上摆进箱底,理好面上的厚裳,合上箱子,出了内室。 姜小娥好说歹说才将她那时刻停不下来的娘带进了内室。 陶氏皱眉:“何事快说,娘手上事还未做完。” 姜小娥拖着她来到炕上坐下,在她肩上腻歪了一阵,才道:“娘,婚期就快到了,您怎地还没忙完,再不多看看女儿,日后就该后悔了。”说着,翘着小嘴儿,很一副委屈模样。 陶氏原本还郁郁的心情,这会儿倒让她逗笑了,捏捏她的小肉颊儿:“你这丫头腻歪的很,娘是巴不得你快些嫁出去,耳根清净!” 姜小娥哼了一声,不满地摇起她的胳膊:“娘,别再说这些违心话了,说得多了我就该信了。” 陶氏便敛了笑意,把这宝贝小疙瘩往怀里带:“幸而婆家不远,不若娘是怎么也舍不得这般早就嫁了你,实在是……”说着竟红了眼圈儿。 姜小娥亦把她抱得紧紧,跟着伤感一阵后,安稳她:“娘,这不还有一段时日吗,再者,便是嫁过去了,我也要日日回来看娘与哥哥。” 陶氏又让她逗笑,没好气的拧拧她的小鼻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指望着日日回来?生怕你婆家不嫌你!” 姜小娥却气道:“娘怎地这般!方才还说舍不得我,这会儿又成了泼出去的水了。”她抿抿唇,又道,“我都问过表哥了,他同意我日日回来看娘与哥哥,说是只要我高兴就好。” 陶氏却不尽信,肃着脸教训她:“有些话听过就成,不可尽信,便是你表哥的话亦是如此。” 姜小娥懂这个意思,她点点头:“知道了。”又讲条件,“日日不行,那隔日回来总行吧?还不行?那就每隔三日回来。再不行,我就每五日回来一次……”她嘟着嘴,“这已是极限,若还不准许,我就不跟他过了!” 陶氏就差一巴掌糊上去,横眉竖目:“死丫头还不赶快闭嘴!大喜的日子就要近了,这张嘴竟还不把门儿。” 赶在挨嘴巴以前,姜小娥自个捂住了嘴,唔唔着道:“娘,我知错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陶氏眼睛一瞪:“什么东西?还不赶快拿来。” 姜小娥便一下自她怀里离开,来到炕桌的另一旁,微抬起大引枕,自底下摸出那好些张银票。 陶氏接过来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惊怒交加:“这是哪处得来的?还不如实招来!” 姜小娥挨在她身边坐下,低着头小声儿说:“是、是表哥给我的……好、好久了。” 陶氏其实猜出了大半,这会儿心下咚咚作响,显是被吓着了。活了大半辈子,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多的银钱,不可谓不惊骇。她点了下数,整整三千两,一时拿在手上都觉烫手,她连忙将那叠银票放在了炕桌上。 随后冷着脸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姜小娥便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与她听,随后苦恼道:“我说了不要的,是表哥硬塞给我的……”她咬着唇瓣,“表哥说若是办嫁妆不够就用这来添,若是办嫁妆不缺,也让我自个留着,说是日后总有用的地方。” 陶氏消化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她看着那一叠银票,开口道:“既是如此,你怎地今日才说出来?”不是她想要贪下这一笔巨款,乃是她不愿闺女有事瞒着她。 姜小娥吞了吞口水:“不、不敢。” 陶氏气笑了,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转缓:“好了,娘是愈发放心你嫁过去了,远哥儿真心实意的待你,日后你嫁过去了也要真心实意的待他。该懂事时就要懂事,该撒娇卖俏时你就撒娇卖俏,可记下了?” 姜小娥一连点头,眉眼立时弯弯:“是,女儿记下了!” 正当陶氏吁一口气时,姜小娥又突然冒出一句:“娘,这只是一半……” 陶氏差点叫出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自然又是一通训。 姜小娥被训得狗血淋头,最终的结果便是大半钱财被娘没收,小匣子里最后只躺着八百两银票。娘说是替她保管着,怕她马虎大意给弄丢了,姜小娥深信不疑。 晚饭桌上,陶氏心情好,便办的十分丰盛。 姜岩心中有疑,却没有吭声。 姜小娥便坐在她娘的右手边,这会儿碗里已经堆成山了,她娘还在拼命往她碗里夹菜,害得她根本无从下筷。姜小娥皱皱小眉头:“娘,别再夹了,再夹就吃不下了!” 陶氏连忙止住,转而又拼命往儿子碗里夹菜。 姜岩忍了许久,亦皱眉:“娘……” 陶氏面不改色,筷子又改了个道儿,开始拼命为庄明媛夹菜。 庄明媛在家地位不比先前那两人,因此她即便是心里不解,却也不敢直接阻止她,只得委婉的道:“太太,明媛够吃了。” 陶氏便停下来,看着她丰润不少的脸颊道:“你如今双身子,合该多吃些。” 庄明媛脸一红,偷偷觑一眼对面的男人,见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心中不由微微酸涩一下,随后开口道谢:“谢太太。” 她如今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这几个月来姜太太与姜姑娘待她虽不是极好,但总的来说也算过得去了。唯独对面的男人,待她的态度仍旧是冷漠厌恶。她微垂下眼帘,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在心里道。 如今肚里的孩儿还能健在,就已是他对自己极大的恩待,她不该再奢求其他,为今之计还是好好保护肚子,早日生下个儿子为妙。 日后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他也能善待自己一些不是? 她一手来到自己圆滚的肚子上,轻轻抚摸,心道慢慢来,她并不急。 陶氏没打算瞒住儿子,因此一用完晚饭,她便单独将儿子留下,把那银票的事统统告诉给他。 姜岩到底内敛稳重,闻言虽然吃惊,但脸色却没什么变化。他问:“娘打算留下这一笔巨款?” 陶氏自然点头:“这是远哥儿的一片心意,留下来也好。娘还打算用此赁下两个铺子,给你妹妹做陪嫁妆奁用,也好风□□派些。” 姜岩对此倒是意外的赞同,并无任何面损受辱之感,相反,他十分满意妹婿此举。 他点头:“明日便着手去办。” 陶氏满意了,又道:“不如便请远哥儿一道去,他家里经商,对这事上兴许更懂一些。” 钟家乃富商,按理直接送两个铺子也是可以,只是这名头上有些不好听,日后说是闺女带去的嫁妆铺子只怕也无人肯信。因此还是自己去赁两间较为妥当,相信远哥儿亦是如此考虑。 果然,钟远早选中两间铺子,皆是县上方位最好的。赁下后便雇人清扫装潢,准备开一间胭脂铺子与一间首饰铺子,一间在东,一间在西,皆处在闹市位置。女儿家除了这些便再难喜欢旁的,因此他早也决定好经营什么生意。 伙计仍是用的钟家人,然日后的收益进项,却是统统归于小东西。铺子名字亦是用她的大名,分别是“姜氏胭脂铺”与“姜氏首饰铺”。 姜小娥稀奇极了,时常去她的铺子上站店。钟远起初还由着她,欣然应许着。但直到有一日,他发现来铺上的人越来越多,且多为男性时,一张俊脸登时就绿了,再不准她跨进铺子一步。 姜小娥委屈不已,并不知自个哪处出了错。她心里埋怨的同时,时间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出嫁前夕,当晚她就莫名的想哭,一个劲的哭,陶氏哄都哄不住,心都要碎了…… 第71章 七十一 陶氏哄了半宿才堪堪哄住闺女,守着她入了眠。这不,次日起来,便见她肿着一双核桃眼,小脸发白。 陶氏见了便摇头:“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般,赶紧的,泡过花瓣澡后便拿热帕子敷一敷,新娘子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成,决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姜岚抱着一岁零十个月大的闺女,在旁点头:“娘说的极是,嫃儿还不快去。” 姜小娥磨磨蹭蹭的自榻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后,跟着她娘入净房里泡澡。 这会子天未大亮,全福太太、梳头娘子与媒人都还未来。 倒是她那住在乡下的外祖父、外祖母、小舅、小舅母、姐姐、姐夫、妙姐儿、安婆子等人昨日便来了。只外祖父与外祖母去了姨母家住下,其余人则留在了家里。 待她泡完花瓣澡出来,屋外天色便已大亮,这时全福太太与梳头娘子皆来了,面上喜团团的道过喜后,略坐坐吃过茶水,便开始为她梳头化妆。昨日请全福人开过面,此刻小脸蛋比得往日更加莹洁细腻,活像个刚剥了壳儿的鸡蛋一般,嫩的似是能够掐出水来。 几人一时都看呆,赞叹道:“新娘子玉肤花容,当真是个仙女儿一般的人物。” 陶氏乐呵呵地笑:“不过生得周正一些罢了,当不得这仙女儿一称。”话虽如此,但心里却是赞成,看向闺女的目光疼惜慈爱,又带着几分担忧与不舍。如今嫃儿已是及笄俩月,容貌上也是跟着长开不少,比得以往是愈加美貌了起来,当得起九天玄女之称。 几人自是笑她莫要谦虚,又说下许多夸赞的话来。 姜小娥抿着唇,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耳边听着奉承之语,然魂却早已经飘远了。 脑袋里懵懵的,一会儿想今日是自个的出阁之日,很快她就能和表哥同寝同食日日在一起。一会儿又想她马上要离开娘与哥哥,去到一个不太熟悉的深宅大院安居,便又有些迷茫与畏怯。 此刻天色尚早,待闺女妆发妥当后,陶氏便将几人请到一旁过早,自有大闺女与小弟媳田氏招待。趁着宾客尚未登门,陶氏便把门窗合上,牵上闺女的小手将她带到榻边坐下。 姜小娥顶着新娘头坐上榻,歪头不解道:“娘?” 陶氏便抱怨一句:“昨夜里光顾着哄你这个小哭包了,竟忘了正事,幸而娘方才忆起来,不若今晚上还得耽误了正事儿!” 姜小娥更加不解,睁着水盈大杏眼儿看着她娘。 陶氏抬起手刚想往她脑门儿上敲一记,却又半途停住,念在她今日出嫁,便忍了。她摸出昨夜藏在枕下的画册儿,翻开来一一教着她看。 姜小娥起先不知是何物,待一对上那画册儿上光溜溜赤条条绞缠在一起的男女时,脸蛋儿蓦地就是一红,推开就羞恼道:“娘!这是什么腌臜物,竟拿给女儿来看!” 陶氏甚为镇定,手上将她小脸扳正,继续教着她看:“看来嫃儿也非是半点不懂,这便是今夜洞房花烛之时你与远哥儿要做的事,你……” 陶氏话未说完,姜小娥便再次红着小脸打断,她上齿轻咬住下唇:“娘……”说着将脸往她怀里埋,咬着手指头,羞得不行。 陶氏目光宠溺,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羞个甚,姑娘家出嫁前都得看这个,若不看上两眼,洞房花烛夜时岂不互相干瞪着眼睛。这画册儿你不仅要看,还得压在箱底带过去,洞房时不懂了还需拿出来现学……” 姜小娥面红耳赤的听完后,忍不住在她娘怀里小着声说:“表哥每回见到我都似饿狼瞧见吃的一般,又总爱对我动手动脚,想必是精通的很,还需看这个学……” “你在说甚?”陶氏皱着眉,这声音跟蚊吟一般,她根本没听清,“再说一遍。” 姜小娥吓得差点咬住舌头,连忙摇头道:“女儿没说甚,就是说……这个羞人的很。” 陶氏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道:“羞也得看。你自个坐在房里慢慢看,不久宾客就该上门了,娘还得出门招待客人。” 姜小娥便红着小脸点点头。 等到她娘出去后,她才慢慢再打开那本画册儿,看了两页便小脸通红,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抖着手一页一页的快速翻看过去,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时,才如释重负一般迅速合上,随后丢烫手山芋一般塞回到枕头底下。 陶氏在屋外招待宾客,因两家是表亲的关系,不少宾客与两头皆是亲戚,便得两头跑。为着两头都不得罪,一家里只有分作两批人,一则去新郎家里道喜,二则到新娘家里恭贺。 午时三刻,姜家里已经宾客盈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陶氏招待几圈后,便适时进了新娘房。 大闺女还在外头与一些个过来帮忙的左邻右舍招待客人,小外孙女儿妙姐儿则到了歇中觉的时候,放到榻上睡去了。此刻房里除了小闺女外,还有几个娘舅家、叔伯家的表侄女儿在陪着说话。 这些表侄女儿多半都是乡下来的,规矩礼节更是不通,陶氏有些嫌弃她们那些个粗言糙语,怕将她那小闺女带坏了,因此进门便笑道:“厢房里摆了茶果点心,翠姐儿几个过去吃吧。” 众人本就与这自小长在城中的姜小娥毫无共同语言,若不是瞧着屋子里好看,早也出去了。这会儿都是刚用完席面,一听有茶果吃,便再坐不住,起身就出去了。 瞧见人走光了,陶氏这才将房门合上,随后坐上榻。 姜小娥微垂眼帘,时辰越近她心中便越是发慌,她靠在娘怀里,轻轻的蹭了蹭脸颊,小声道:“娘,我突然舍不得您了,倘若今日不出嫁该多好啊,我还想在娘身边多待待……” 陶氏又何尝不是,只她到底是长辈,晓得轻重,即便心中一万个不舍,依旧不忘轻斥她:“大喜的日子怎地张口闭口尽说些胡话,赶紧呸一声。” 姜小娥便乖乖的“呸”了一声。 陶氏满意了,摸着她的头发再次叮嘱:“去了夫家可不比在娘家时自在松快,你表哥虽是宠你疼你,但你仍旧不可忘记万事需得小心谨慎,说话行事都要先过过脑子,不可再如在娘家时这般天真任性,凡事理应长个心眼,你可记住?” 姜小娥皱了皱眉,点头:“娘,我记住了。” 陶氏见她一脸稚气,到底不放心:“今日以后你不单是远哥儿的妻子,更是钟家的长媳。你姨母好强,短时间内怕是不肯放权让你管家,但十几二十年后她总要老去,嫃儿是钟家的嫡长媳,日后钟家的中馈杂务自是要轮到你来接手掌管。因此,进门后可别光顾着你表哥一人,便是暂时不用管家,平日里也该留个心眼,多看看多学学,日后对你总有益处。” 陶氏苦口婆心,实际这些个话早前说了不止一回,今日是闺女出阁之日,百般的不舍与担心不好说出来,唯有趁着这点时间,再好好的提点提点她。 姜小娥瘪着小嘴,忽然又想哭了,她实在不想离开娘与哥哥。 陶氏连忙拍她一下:“要哭也得等会儿哭,这会子就省省眼泪吧。” 姜小娥知道这话是何意,埋在娘怀里的小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越是紧张发慌,时辰就过得越快,很快就近了吉时,迎亲的队伍一来,登时鼓乐喧天,热闹喜庆到了极致。 时辰一近,不单姜小娥眼圈儿蓦地一红,便是陶氏也忍不住抹起眼泪儿来。 她这闺女自幼都是让她捂在心口上养大的,真到了出嫁的时候,怎能不伤怀。 母女俩伤怀的时候,那骑在马背上一身大红色婚礼吉服,眉目清俊文雅,身姿修长挺拔的新郎官钟远正翻身下马,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一路刁钻古怪问题自是难不倒他,全都迎刃而解,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许是大喜之日,素来冷清的眉目竟也显得柔和不少,一言一行皆有风度,把一众年轻男儿看得惭愧艳羡的同时,亦把一干年轻女儿惹得芳心乱颤,恨不得今日嫁给他的人是自己才好。 过五关斩六将,钟远顺利的步入最后一道房门,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陶氏看着女婿闺女拜别完自个死去的丈夫后再来拜别自己时,将将擦干的眼泪到底又蓄了起来,慈爱的扶起二人,看着出类拔萃、俊秀端正的女婿,她此刻的心情是既满意又万般的不舍。 即便是两家距离的极近,但这出嫁出嫁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她这做娘的就是离得再近,总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时时刻刻的守在她身边,到底于理不合。因此陶氏心中不光舍不得闺女,还十分的担忧不放心。 钟远自是看出她的担忧,便郑重说道:“岳母放心,只要女婿在一日,便会善待保护嫃儿一日,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陶氏点点头,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恳切的道:“嫃儿心思单纯,年龄说大也不大,但说小却又已然及笄,如今更是到了出嫁之日,已是远哥儿你的妻子。远哥儿长她好些岁,可谓是看着她长大的,姨母对远哥儿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但即便是如此,姨母今日还是少不得要恳求你一次,望你说到做到,要一辈子善待于她,若是她哪处行的不对,远哥儿大可到姨母跟前来告状,姨母自会教训于她,远哥儿多多包涵……” 说到此已哽咽出声,潸然泪下。 钟远颇为体谅,再次郑重的保证道:“姨母放心,外甥定当说到做到。” 陶氏不住的点头,甚为满意,但嫁女的空落之感仍然未减,眼泪难断。 姜岚生怕母亲失礼,便在旁低声道:“娘,大喜的日子,且屋外还有许多宾客呢。” 陶氏并不是个不懂分寸之人,渐渐的也就收了眼泪,按照规矩嘱咐起闺女来:“嫁做人妇,必要守其家规,孝敬公婆,扶持丈夫,爱护幼弱,早日的为丈夫开枝散叶。” 大红绡金盖头底下,姜小娥一张小脸早已哭花,泪人儿似的,恨不得扑到娘怀里不嫁了。却到底不敢任性,只得强装镇定的答应下来:“女儿记住。” 陶氏哪会不知她在哭,光看着那搅在一起的小手便知她此刻哭得厉害,心中酸楚的很,但面上还是在笑。 钟远自也知她在哭,只他此刻不好将人抱过来拍哄,唯有在心中暗自着急。 最后开口的人是姜岩,女人家淌眼抹泪的事他自做不来,他只看着他,目光严厉,丝毫没有因自家妹妹高嫁于他家而显得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他语含警告的道:“嫃儿是我姜家的掌上明珠,自幼千娇万宠,容不得任何人欺负。远弟最好说到做到,一旦让我发现你钟家欺负了嫃儿,管你秀才举人,我姜岩定不会让你好过!” 他这话一落,不说陶氏几个惊了一跳,便是姜小娥都吓得忘记了哭,有些不知所措。 大喜之日,儿子这话虽没有大错,但到底还是有些过了,陶氏警告的瞪了儿子一眼,正待开口时,钟远却已经道:“表兄之言,弟必谨记于心,他日倘若真的欺负了嫃儿,表兄可随时来教训弟,弟必不敢有任何微词。” 姜小娥一愣,掩在盖头底下的小脸微微发烫,心中有一丝蜜一般的东西在慢慢蔓延开来,有些甜。 姜岩略微满意,面色稍缓。 见此,陶氏几个不免都松了口气,更觉他心胸开阔,大有风度,心中是愈加满意起来。 窗外锣鼓喧天,吉时已到,再不可耽延,到了不得不登轿的时候。 到了真正要离家的时候,姜小娥愈加心慌,何时被哥哥背在背上的她根本没有察觉,还是哥哥冷沉却饱含疼爱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才惊觉自己到了哥哥的背上。 才收住不久的眼泪蓦地又滚了下来,双臂抱紧哥哥的脖颈,她瘪瘪小嘴:“哥哥,嫃儿不嫁了,不,不要离开娘与哥哥……” 滚烫的泪滑落在颈间,烫进了他的心里,姜岩心疼不过,他倒是真的想将她一辈子养在家里,日日可看见,用尽一生来保护疼爱她。但那想法到底不切实际,且与世俗不合,也只能想想罢了。 姜岩心里叹息,嘴上却斥责她:“胡言乱语,今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需得长些心眼了!” 姜小娥委屈不已:“哥哥怎地这样,一点儿都没见哥哥舍不得嫃儿,这会儿还没进表哥家里呢,就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是哥哥的妹妹了吗……” “自然是,永远都是。”见不得她委屈,姜岩解释道,“哥哥不过是怕嫃儿太过单纯,要叫人欺负。” 姜小娥嘟嘟嘴儿:“哥哥方才才说过若有人欺负嫃儿,便要替嫃儿出头呢。” 姜岩难得笑了:“哥哥说到做到,若那钟远欺负了你,哥哥必将他打的一月下不了床。” 姜小娥先还弯唇偷笑,后又觉着不妥,心中舍不得他受伤:“哥哥别打的那样狠,让表哥一日下不了床就够了,一月太长了。” 姜岩道:“这就得看他当时是做错了何事,轻到罢了,倘若重了,别说一月,就是一年都可以。” 姜小娥吓了一跳,忙说:“哥哥别……” 姜岩则冷哼一声,对妹妹还没嫁过去就已经护着对方感到极度的不满,但到底不好明说出来,只有不再理她。 钟远便行在他兄妹二人之旁,该听的与不该听的都已听入耳中,攒了一阵眉后,他却又笑了,笑里有着宠溺,还有着无奈与理解。 新妇登轿后,不光锣鼓声四起,便是爆竹之声亦接连不断的轰炸而开,声音震天,热闹至极。 昨日发嫁妆时便已是十足气派,长长一条似有十里红妆,今日是迎娶之日,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知道是钟秀才娶亲,娶的还是他姨母家的女儿,一个个便围在道路两边说起吉利话来,盼得喜钱。 钟家阔绰,专有那一路走一路撒喜钱的人,每走两步便撒上一把,惹得众人轰抢,场面更为热闹。 钟远高坐于马鞍上,瞧见这一幕,淡淡笑了。 姜小娥则坐在轿子里揉着眼睛,瘪着小嘴不知在想些甚么。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那一路上都一摇一摆的花轿子总算是停下来落在了地上,姜小娥正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是好,门帘处便伸进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她一看便知是表哥的,一只小手刚害羞的搭过去,门帘外便传来他一贯清朗的声线:“马上就要鸣放炮仗,嫃……” 他话音未落,那几乎震得人耳聋的炮仗声便一下响彻云霄,吓得姜小娥低低叫了一声,小脸儿微白,鼓鼓胀胀的胸脯底下咚咚直跳,身子骨都有些发软。 钟远有些恼火的瞪了一眼那燃炮仗的小厮,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尽可能的安抚她:“嫃儿别怕,表哥就在你身边。” 姜小娥低低嗯了一声,让他牵着出了花轿,一出花轿,那爆竹炮仗声更为震耳,她脑袋上蒙着红盖头,路也瞧不见,只能一面让他牵着走,一面竖起耳朵听着两旁一声接着一声的恭贺之语,小脸上瞧不出喜怒,竟还是有些懵里懵懂的模样。 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后,姜小娥坐在了新婚榻上,等着他挑盖头。 婚房内围着钟家不少的亲朋好友,都等着新郎官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好一睹新娘子的美貌。 众人只见今日一身吉服,愈发显得器宇轩昂的新郎官手拿喜秤迟迟不肯挑起盖头,便都有些发急,直在旁催促着他。 钟远朝着众人笑了一笑,便微微低首,提醒她:“挑盖头了。” 姜小娥羞得不行,屋子里这般多人呢,两只小手老老实实的搁在裙上,轻易不敢乱动一下。眼下闻言,便蚊吟似的嗯了一声。 拿着喜秤的手心中冒了些汗,钟远压下心头的激动,镇定的挑起了盖头,盖头一挑开,下一瞬便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小脸,那羽睫儿轻颤不止,香腮染粉,红唇欲滴,垂着眼帘正羞得不敢抬眼见人。 身后惊艳赞叹声顿起,钟远置若罔闻,眼中满是他的嫃儿。他轻唤:“嫃儿。” 姜小娥这才慢慢抬起眼帘,含羞带怯的看了他一眼后,又飞快的垂下眼帘,小声儿的喊他:“表哥。” 二人眉来眼去的工夫,一旁围观的众人也都回神过来,一一拿他取笑。 “新郎官儿耳根子都红了!” “新郎官儿也会害羞?!” “新郎官儿……” 吵吵闹闹,一句又一句取笑之言不知到底是自哪些个口里蹦出来的,那一众或是同窗好友,或是堂兄表弟,不好直接拿新娘子说笑,便都把目光放在了钟远身上,无非就是笑他那样冷清镇定的一个性子,如今竟也会脸红。 也仅仅是一瞬,钟远很快恢复如常。 之后便是饮合卺酒、行结发礼等等。差不多时,窗外乐声大起,到了开席的时候,房内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他小夫妻二人与几名丫头。 钟远需要招呼宾客,因此不宜在婚房中久留,临走之前除了对她说了句“等我回来”外,还交代了丫头好生照顾她,不必死守规矩,饿了便在房中先吃就是,不必等他。 姜小娥一直低着脑袋,直到他离开后丫头合上了房门,她才抬起头来,扯着凤冠上垂下的小珠子抱怨:“我的脖子好酸啊,就快直不起来了。”这凤冠太沉了! 钟家的丫头早已识相的退去了门外,此刻的婚房内除她以外再有两个丫头,是她哥哥半月前给她买来的两个陪嫁丫头,一个叫葡萄,一个唤荔枝。葡萄年方十五,跟她一样大,荔枝年方十八,比她大三岁,要比葡萄细心稳重,二人的卖身契都在哥哥手中攥着,据说牢靠的很。 俩丫头闻言,想着自家姑娘不必再见客了,便服侍她褪了凤冠霞帔,换了身一般喜庆明媚极显身段的红衫红裙,原先厚重的新娘妆也给洗干,正准备给她略施薄粉时,却遭到姜小娥的拒绝:“不要再折腾我的脸了。” 姜小娥红着脸蛋说完,实际她是不想表哥亲她时,一亲就亲了一嘴的脂粉,那东西吃进嘴里可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胡思乱想一通时,俩丫头也罢了手,对于自家姑娘的美貌她二人是有目共睹的,明白就是不施脂粉也照样雪肤红唇,便就没有强求,遂了她意。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姜小娥还坐在镜前胡思乱想,那人却已经步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方笑道:“嫂嫂!” 姜小娥一下自镜前站起来,欢喜道:“阿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一张小脸便烫了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羞道,“按着原先的叫我就是,不必……” 钟葭打断她的话:“那可不行,让大哥听见了可要挨训的。” “表哥不会的。”姜小娥为他辩解道。 钟葭让丫头将食盒子摆上桌面:“怎么不会?我又不是你,我说大哥会,大哥就一定会。” 姜小娥咬了咬唇:“那私下里你还是按着原先的叫吧,人前就听你的。” 钟葭点头,打量了她一眼后,二人便在桌边坐下:“怎地就将吉服换下来了?方才的你可真是惊艳四座,怪不得我大哥一定要娶你。” 方才人多,她根本没敢抬眸去看,只匆匆看过表哥一眼后便飞快的垂下眼帘,钟葭在房中她是知道的,但却没来得及去看她一眼。 “左右不再见客,我就换了下来,轻松一些。”想到她后半句,她语气便微微有些不乐,“表哥才不会那样肤浅。”她和表哥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根本就不是她说的这般。 钟葭有些嫉妒:“我大哥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之一,你我二人是表姐妹不假,但今后你若是对我大哥不好,我可是会第一个饶不了你。” 她这话说的极是认真,面上并没有带笑,姜小娥愣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心凉的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怎地说这些话?”她心下有些生疑,姨母一直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只是今日自己才进门,不该这样啊。 钟葭虽受了母亲一些言语上的影响,但私心里与她还是好姐妹,也觉失言,便转移了话题:“大哥让我送了席面来,趁热吃吧。” 姜小娥没动几筷子,钟葭便走了。出嫁第一日,她这心中还是有些没有着落,飘飘忽忽的总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够真实。因此并无多少的食欲,勉强了用小半碗便搁下了碗筷。 洗漱一番,她又坐回婚榻上,心慌意乱的等着表哥,她的夫君回来。 钟远回房的算早,哄着她再吃了些东西后,便去到净房沐浴更衣。待到换上身暗红色织金锦缎袍出来时,却不见那小东西的身影,他陡然一惊,阔步走向榻前,抖开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锦缎被也没瞧见她的身影,他又朝着四周扫视一遍,仍未寻见她的踪影。 他顿立在桌前,心道难不成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之前丫头尽数让他屏退下去,房内只有他二人,他当时在净房,她则坐在榻上,此刻不见人影是出去了还是…… 钟远正皱眉沉吟,眼角余光便瞥见那月亮门边直直垂下两道的帷幔,那帷幔极长,触及地面,躲在其后的人很难令人察觉,但同时又很容易被人察觉。他此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走近前便将她捉了出来。 姜小娥没想到自己这样快便被他发现,她有些胆怯的低下头,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裙子,心底的那种害怕又来了,让她不敢看见他。 她在他面前便如同一张白纸一样单纯洁白,像是看出她的不安,他包住她的小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嫃儿在怕表哥?”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姜小娥小声答:“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头一次有一种自个日后是别人家的人,不再单纯的是姜家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十分陌生,有些发慌,更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小模样,钟远心中便疼惜不已,吻上她的发顶,安抚道:“嫃儿莫怕、莫慌,如今你我已成夫妻,除了姨母家外,此处亦是你的家。我更是你的丈夫,一辈子都会守护陪伴在你身边,不让任何人欺负于你。” “表哥。”她叫他,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脸颊深深贴上他的胸膛,声音里带了点颤意,“我、我想娘与哥哥了……”说完便滑下泪来,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两家离得这般近,并非隔了十万八千里,归宁回来后你何时想家人了,随时都可回去见他们,眼下哭成这般岂不是十分不值?”钟远替她揩着泪,目光触及她肿若核桃的双眼时,又是着恼叹气,“竟肿成这般丑。” 一听到丑字,姜小娥便受不了,瘪瘪小嘴:“表哥……” 腮上还挂着眼泪,就关心起美丑来了,钟远气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赶紧敷敷眼睛,表哥之后还有正事要办。” “是何正事?”姜小娥不解,可抬眸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瞳孔时,小身子便是一颤,后知后觉明白一点,回想起之前娘让她看的那本小册子,脸蛋儿便通红起来,紧张忐忑等等情绪全都一股脑儿的袭来,令她更加的不知所措。 替她擦过小脸又敷了敷核桃眼后,钟远便再忍不住,办起了正事。 第72章 七十二 时值暑月,昼长夜短。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清和院正房寝屋内的赤金雕花烛台上,两只龙凤烛正刚刚燃尽,两缕青烟随着微凉的晨风渐渐弥漫而开。 窗外枝头上的鸟雀已是叽喳不停,屋内大红销金帐底下的一对新鸳鸯却仍然交颈而卧,不曾醒来。 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屋内的二人却一直没个动静,再这般下去,怕是就得耽误了敬茶一事。因此不单单跟着陪嫁过来的荔枝、葡萄心下生急,便是打小就在钟远身边伺候的青茗与青竹二人亦有些着急。 几人合计来合计去,还是决定上前拍门儿。 走上前的自然是一直在钟远身边伺候的丫头青茗与青竹,她二人在清和院当差十余年不假,但还是头一回喊主子起身。在此之前,主子是日日天未亮便起了身温书,从不用她两个做丫头的前来提醒,今日这等情况还是头一回遇上。 昨夜是洞房花烛夜,今早便迟迟没有起身,其中缘由自不必说,俩丫头心里都清楚的很。相视一眼后,青竹开了口:“爷,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实则钟远已醒来一阵,屋外几人焦灼的脚步声亦被他听入耳中,之所以未与往常时候一样天未亮便起了身,便是因窝在他怀中的小东西此刻正睡得香甜,恐自己一动身便要将她惊醒,故而一直僵着身子未敢动弹。 借着大红销金帐外那尚算柔和的光,钟远细细打量她一张粉.白柔润的小脸。修长手指沿着她的眉一直摩挲至她两瓣嫩红微嘟的樱唇上,盯着她憨甜可人的睡颜久久移不开视线,素来清冷的眉目在此刻变得少有的温和,浓墨一般的眸子中更是写满了柔情。 丫鬟的出声并没有扰醒她,小东西照旧睡得憨沉。 钟远抬头看了眼天色,心知再不好耽搁下去,虽则不忍心将她扰醒,但为了新婚头一日不出差错,只好狠狠心,低下头吻上那两片红润的唇…… 睁眼便对上一张清逸俊雅的脸,姜小娥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嫁了人,身处钟家,不再单纯的只是姜家的人,亦是钟家的人了。眼前这个人也不再只是她的表哥,更是她的丈夫。 唇瓣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姜小娥抬手碰了碰唇,浆糊一样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 眸中惺忪懒意亦逐渐褪去,她有些吃力的眨了眨眼后,脸蛋上便蓦地升起一阵热潮,像是忆起了昨夜之事,受过疼爱的身子在这时也传来酸疼肿.胀之感…… 心中正是羞怯,头顶上便传来他清润的声音:“睡醒了?” 姜小娥还来不及回应,身子便被他扶着坐了起来,动作间水红色薄软的寝衣领口微微敞露,露出里头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肚兜与雪白胸脯上一枚又一枚暧昧的痕迹。 乍现的春光并没有展露多久,便被她惊惶失措的用手急急捂住,她想要开口打破这令她羞窘的气氛,却在开口时委屈的瘪起了嘴:“表哥。” 声若蚊呐,微微还带着点涩。 神魂自方才那迷人的□□中缓过来,钟远看向她因为委屈而微微嘟起的小嘴,温和地问道:“可是要进水?” 问出了这话,他心中便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身为男人,在某些方面征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之后的自得之感。也不等她回话,便朗声吩咐了丫头送水进来。 由着他喂下几口温水后,微微发涩的喉头方好过一些,低眸看了眼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姜小娥抿了抿红唇,偎入他的怀里。 钟远抚着她的脊背,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身上可还疼着?” 昨夜再是怎样克制,到底还是伤着了她。不若当时也不会哭得那样凶,这会儿小脸又这样的白,身子骨绵绵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话也不多说一句。 见她哼哼着点头,钟远自责道:“是表哥的不对,待敬茶回来,便请个女大夫替你看看。” 姜小娥再是不谙世事,也知道这样不妥,小声反驳道:“进门头一日就请大夫,那像个什么样子。”说着,就又是委屈起来,不由得捏起粉拳捶了他两下,“怨表哥,都怨表哥……”害得她这样疼。 钟远也是关心则乱,闻言即道:“是表哥考虑不周。”后便捉过她捶得咚咚作响的小粉拳,放到唇边香了一口,温热的气息慢慢凑近她的耳边,“今夜里表哥再轻一些。” 姜小娥只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待真的反应过来时,小脸上登时红若胭脂,当即就咬紧了唇瓣,羞愤的瞪大了双眼,作势要推开他:“登、登徒子,别想再……再得逞。” 钟远闻言便皱起了自己清俊的眉,放在她腰间修长白皙的手指紧了那么一紧,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随后再次俯下身,带着点教训她的口吻道:“若再把你夫君喊作登徒子,夜里便休怪夫君动用大的手段,不再怜惜你。” 姜小娥委屈不已,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抿着嘴低下头去,边绞着衣角边忍不住嘟囔一声:“归宁之日我定要告诉给哥哥知道……”让你欺负我,这才进门第一日呢。想到此,姜小娥不禁幽怨的咬住了唇。 “这夫妻之间的事哪能让其他人知道。”钟远板着脸教训。也怕这稀里糊涂的小东西真把这话说给大舅子听,到时惹出麻烦来,因此免不了又低声哄她,“表哥不过逗逗你,你便当真了。这等事本就是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哪有说与他人知晓的道理,日后再不许胡说。” 姜小娥嘟嘟嘴儿,她又不是傻瓜,这点廉耻之心还是有的,哪里就真的能告诉给哥哥知道了。不过是不满他对自己的欺压,说出来吓唬吓唬他罢了。 见她不再鼓着腮帮子置气,钟远也就放下了心来。之后二人便起了身,穿戴得体后去上房敬茶不提。 对于长子娶自家外甥女一事上,陶姨母最初确实不赞成,但她就是再不赞成,终究硬不过丈夫与长子一心要娶外甥女进门的决心。也就是这般,她才不得不妥协下来。 既然是妥协,便意味着她心中仍存有芥蒂,还是不太喜欢她。平心而论若她的身份单纯的只是她的外甥女,陶姨母对她还是喜爱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不是,又生得个好模样,很难叫人不喜欢。只若是把她摆在自己儿媳妇的位置上,陶姨母心中不说一万个不喜欢,起码就有一百个不喜。 只叹她那丈夫不与自己同心,长子又被这小妖蹄子给迷惑住了,她便是一家主母,权利总也越不过丈夫去。更何况别看那死鬼平日里不管事,实际上哪样事不是要经过他的首肯才能去办,他不过是不屑理会小事罢了,大事上头还是别指望能糊弄住他。 因着心中不满,陶姨母也不理会身旁已经咳嗽了好几声的丈夫。由着跟前的人又跪了一阵后,才在长子请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伸手接过那因为长时间举起而开始摇摇欲坠的茶盏,略略的碰了碰唇,便交给身旁的丫头。 一番三从四德之言教导下来,又是过了将近一刻钟的工夫,陶姨母仍旧好整以暇地坐着,并没有吩咐她起来。 姜小娥动了动自己麻痹的双腿,额上不禁就开始冒出细汗,弯弯的月眉亦轻轻攒住,小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钟远在旁瞧得心疼不已,他知道娘不喜嫃儿做他的妻子,但却没想到她的不喜竟是这般的严重,成亲头一日便开始敲打起她来。 他又深知娘的脾性,知道她心中的怨气与不满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的,因此把目光转向父亲,恳求他说一句话。 钟老爷也觉妻子这般有些不妥,遂在收到长子的恳求后,立刻就道:“你娘的话可都记住了,记住了便起来罢。” 姜小娥却不太敢起来,看向她昔日的姨母,如今的婆婆。 陶姨母便吩咐丫头取来之前备好的小匣子递给她,看着她恭敬地接过后,才不冷不热地开口:“昨日忙碌了一日,都下去歇着罢。”说这话时,她看了眼长子,因心中仍恼他不听自己的话执意要娶这小妖蹄子,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给他好脸色瞧了。昨日是因有外客在,她不愿伤及他的脸面,今日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便没了再伪装的必要,“午膳也不必过来了。” 听得姜小娥小脸微白,立在自个丈夫身后两步,轻轻压低了头。 “照娘说的办就是。”钟远轻拧着长眉沉默一阵后,牵住一旁不知所措的小手,转身便离开了正堂。 未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重重搁下杯盏的声音,可见是谁怒了。之后又传来一阵争执之声,走得远了,渐渐的也就听不清了。 钟远不曾理会,握住掌心中柔软的小手,兀自朝自己的院落清和院走去。 姜小娥跟着他的身后,双腿的麻意还未消尽,走一步便要难受的哼上一声,眼圈子都疼红了。 听见她的痛哼声,钟远方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盯着她娇娇的小脸看了一眼,满心都是疼惜与怜爱。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未发一言,但那素来冷清的眸中却盛满了柔情。姜小娥只与他对视一眼,都觉着心中的委屈消下不少。 她这样天真纯善,钟远真不知是该为她感到喜还是感到忧。他看了眼回去的路,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诧异的举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院子丫鬟仆从的面,将她拦腰抱在了手上。 姜小娥刚“哎呀”着低叫了一声,人便已经离了地,到了他手上。 她一时又惊又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得将脑袋一栽埋进了他宽阔的怀里。小手揪着他肩上的衣料子,根本不敢往四下看一眼,只在心里盼着快些回到院子里,再狠狠地捶上他一顿。 她这样不懂掩饰,便没有说出口来,钟远都能猜到大半。一时间方才在正堂中积压的郁气得到释放,变的豁然开朗,不顾她的抵抗,他低头香了口她,心满意足后,方抱着她大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这一走,适才屏气敛神,低眉顺眼的众人顿时活泛回来,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立在抄手游廊边的一名小丫头,亦是将方才一幕瞧了个干净。觑了个空当,便偷溜着离开,将之前所见尽数报给了陶姨母身边最得脸的媳妇子桂菊知道。 第73章 七十三 ,更新快,,免费读! 一回到自己个房里,姜小娥便捏着小拳头打他,边打还边埋怨他道:“表哥是嫌姨母还不够讨厌我呢,当着那样多丫鬟仆从的面抱我,怕要惹得她更加不喜我了。” 她小声埋怨着,慢慢的声音里便带了点哭腔,也不是只为着这一件事,之前在正堂中受她冷待时,便已经是一肚子委屈难堪了。 “让你受委屈了。”任由那软绵绵的小拳头捶在自己身上,钟远抱着她来到炕边坐下,垂眸看着她精致而又有些稚嫩的小脸,暗自叹息了一声。成亲头一日便让她遇此冷待,他心中十分内疚,“是表哥没有处理好,这才让嫃儿受了委屈,还望嫃儿原谅。” 看着他紧锁的长眉,姜小娥又心疼了。停下不断捶打着他胸膛的小粉拳,嫩葱似的手指抚上他清俊深远的眉,慢慢地将其抚平:“我不怪表哥了,只是再不能有下回。”她声音软绵绵的,怨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又平复了心情。 “我却怪自己。”钟远道。 把她娇小的身子困在自己怀里,下颌蹭在她的发顶上,右手寻到她柔软的小手,与她十指相缠。这般静拥一阵,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低声开口:“实不相瞒,娘是个爱慕虚荣的性子。也曾多次欲为我谋划,想我娶进一位官家小姐为妻,为的就是能在日后的仕途上协助扶持于我。”他说到此,抬手抚上她柔白的小脸,“我深以为耻,她却引以为荣,我与她想法观念不能一致,自然就只能忤逆了她。现如今她余怒未消,待你冷淡了些也是自然,但我心中终究不能释怀。”话到最后,语气中满是自责与心疼。 姜小娥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一只小手与他十指相缠,另一只小手则放在他的腰后,揪住那质地上乘的绸缎衣料。浓密的羽睫轻覆下来,遮住了晶亮的眸儿,她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问:“我家里要财无财,要权无权,表哥可后悔娶了我?” “小傻子。”钟远拍拍她的小脑袋,无奈又宠溺地笑着道,“表哥若当真看重这些,当日便不会对嫃儿许下承诺,更加不会想方设法的娶嫃儿进门。权财都是身外之物,嫃儿却是不同。” 姜小娥这才放下心来,靠在他怀里轻轻眨了眨眼睛,纤臂将他抱得更紧。 只这般依赖一阵后,她又不由担忧起来,抬起眸子看向他:“表哥,那姨母那处怎么办?”她说着,不免轻咬住唇瓣。既然她已经嫁入了钟家,做了钟家的长媳,那就是一辈子都与钟家脱不开干系了,实在没道理与婆婆不对付。更别说这婆婆还是她的亲姨母,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倒无所谓,就怕让表哥的名声受到影响。 除此之外,她也不想整日受婆婆冷待,也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此事你不必操心,表哥定会处理好,不再让你受委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后,钟远语气坚定地道。 姜小娥满心信赖他,自是欢喜地应了下来。 用过午膳不久,丫头便送进时鲜水果拼盘来。 正午时分屋外暑气逼人、炎阳似火,与屋内清凉惬意的氛围比较起来好似两个季节。 竹制的门帘后,因为四角搁置了冰山而沁出丝丝凉意的偏厅内,檀香木雕花滴水罗汉床上,钟远搂她在怀,不时喂她吃些瓜果。看着那樱红的小嘴吞吐好几个来回后,便又吩咐丫头端来漱口的香茶与净手的清水。 须臾,丫头们埋着头退了出去。 “困了便闭上眼睡会儿。”垂眸盯着她的小脸看了许久,眼看那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打架不停,钟远不由低笑出声,声色和缓温柔。 都说夏日容易犯困,这话确实不假。以往在娘家时她就有歇午觉的习惯,昨夜里又被他折腾那许久,根本没睡几个时辰天便亮了,此刻困得厉害,自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她咕哝了一声,便钻到他怀里睡了起来。 香软的一团窝在怀里,使得钟远心软到不行,抚了抚她的脊背后,又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方抱着她往次卧走去。 待到姜小娥迷迷瞪瞪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睁开眼睛便对上他俊美的睡颜,她这般睁着眼睛静静欣赏一阵后,困乏之意到底没有一下就散去,动了动自己绵软无力的四肢,吃力地往他身上爬了爬,脸枕在他心口上,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晚膳是在上房用的。 许是早间与钟老爷争吵过,晚膳时陶姨母竟没有为难她。只虽如此,照样待她不冷不热。 姜小娥挨着自个丈夫坐下,心中不由吁了一口气。坐下来之前,她还在想进门头一日可是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立倒无所谓,本就是应该的,就怕她有意刁难自己,到时要在下人面前无脸。好在她放了自己一马。 勉强算是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日,就到了归宁这一日。 陶姨母虽不满这个儿媳,但如今终究是成了个定局,再难更改。她又是个好脸面的人,自然不会叫人揪住把柄笑话,因此即便是心中再不满意,到了儿媳妇归宁这一日,还是不得不准备起来。 回门之礼办的甚是丰厚,不单是为了摆给外人瞧,更有一层给自家姐姐瞧的意思。 姜小娥却不懂其中弯绕,她见姨母这几日虽待自己冷待,但关键时候还是办事妥帖,心中念她的好,便与她亲近了些,只当往日疼爱她的姨母又回来了。 陶姨母扯了扯嘴皮,也乐得做样子,叮嘱了她几句后,便让她二人快去快回。 两家虽隔得不远,但因着半车子的礼在,二人便不得不乘坐了马车。 姜小娥这一出嫁,除了她自个有些惶惶不知所措之外,陶氏与姜岩亦如此。 这三日里母子俩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心里头时时刻刻念着这小东西。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果然不假,陶氏与姜岩都觉着这三日漫长的很,好似比那三年还要长。 因此待姜小娥一现身后,母子二人的眼睛就跟黏在了她身上一般,将她好一番打量后,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一口气。 陶氏先是让琼珠上了茶水,又嘱咐儿子好生招待女婿后,便将闺女拉进了房中,仔细问她的话。 姜小娥不想让娘担心,便没把姨母头一日便敲打自己的事告诉给她知晓,只说了些表哥待她多好多好的话,倒也是真话。 自己的亲妹子,陶氏哪会不知她的脾性。恨她不与自己老实交代,陶氏弹了她脑门儿一记:“女生外向女生外向,我看这话倒是不假,这才刚出阁,你便偏了心。”陶氏佯作生气。 姜小娥连忙抱住她的手臂摇起来,叫屈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她说着,情绪难免低落下来,“这几日在钟家,我还是有些不好过的……” “怎地,出了何事?”陶氏也没心情再装了,严肃地问她。 姜小娥抿抿嘴,看了眼她娘后,才眨了眨眼睛徐徐道:“因为看不见娘与哥哥啊,所以觉着不好过。” 陶氏嗔怒着又给了她一记,虽是觉着心甜,但到底还是无时无刻不担心她在婆家受委屈,因此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便是不说,娘心里也能猜中,你姨母的脾气除了娘外,再没人比娘更清楚。只怕是给了你不少委屈受,才让你这样不敢与娘说实话。” 姜小娥听得心中一跳,有些心慌意乱,生怕被她娘察觉,便只得压低了头。 陶氏恨铁不成钢地将她的小脑袋拎起来,训道:“娘让你多长些心眼,可不是让你在娘跟前长心眼,亲娘跟前你都敢不说实话了,可见是心里已经没了娘的地位。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迟早都是人家的。” 姜小娥到底稚嫩,几句话就将她逼得没了退路,又生怕她娘误会她心里没了她而伤心,只得老实交代了出来。 陶氏听完,便暗哼了一声“果然”。 实话全盘托出后,姜小娥心中又紧张起来,扯着她娘的袖子道:“娘,表哥跟我保证了会处理好,让我不要操心。既是这般,娘也就不要操心了,表哥会处理妥当的。” 闺女刚嫁过去不久,心中便是再不满妹子冷待自己的闺女,陶氏也是知道分寸的,晓得这时候上门定要让彼此关系更加僵硬,因此心中的打算是再过一段时日,若还是如此,自己再出面不迟。 眼下听她道女婿自会处理,陶氏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你的担忧,娘心里清楚。娘不会贸贸然上门讨说法,但前提是你日后受了委屈不可瞒着不报。”陶氏严厉道。 都这样了,姜小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乖乖应下。 之后的时间里,陶氏又问了些她与女婿之间的事。 姜小娥支支吾吾的,脸红的不像话。 陶氏哪会不懂她那点小心思,回想起她走动时慢慢吞吞跟个蜗牛似的在挪动,心里就有些埋怨女婿,觉着他太不像话了,看把她闺女折腾的,实在有些过于浮浪。 盯着她红通通的小脸蛋,陶氏脸色渐渐变得一般:“你个傻丫头,再是爱他,也不能任他伤着了自个啊。” “没有伤着。”姜小娥摇头道。许是觉察出娘情绪上的变化,她连忙钻入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撒娇道,“表哥对我很好的。” 这傻丫头。陶氏让她弄得没了脾气,拍拍她的背,无奈道:“娘是过来人,知道你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娘作为一个长辈,也不能插手你们的房中之事,只是你需得记住,不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了自己,你可记住?” 知道娘是为她着想为了她好,姜小娥认真地点头应下来。 午膳自是在姜家用的。 膳后,姜岩带着妹夫去一旁喝茶说话,陶氏则拉着闺女让她进房小憩。 姜小娥换上身家常衣裙,脑袋挨着竹枕头刚躺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娘闲聊时,门外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是纳闷,耳边便传来琼珠急切带哭的声音:“太太,我家姑娘要生了!” 手机本章: 最新下载和评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加入书签》记录本次(正文 第73章 七十三)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谢谢您的支持!! </p> 第74章 七十四 晌午开始见红,前后在产房里折腾了近六个时辰,直到子夜时分,一道细小柔弱的哭啼声才由产房传出。 一直守在门外的陶氏握紧了闺女的手,深深舒了一口气。 姜小娥亦跟着舒了口气。目光穿过月洞门,落在偏厅散着玉黄色烛火的木窗上,看到摇曳烛火下与表哥镇静吃茶的哥哥时,心中便莫名的有些可怜起庄明媛来。 其中一名稳婆在这时打开了产房的门,迟疑了片刻后,她不甚自然地开口笑道:“太太恭喜了,喜得千金。” “我那侄女儿怎样了?”陶氏倒是不在意生男生女,面上浮着几分笑意。 “头次生产,自是遭了不小的罪,现怕是累坏睡过去了。”她与另一名稳婆皆是姜家从百里外的春柳县请来的,不甚清楚姜家的情况,对庄明媛乃姜家侄女一说,亦未曾怀疑。 陶氏闻言便要撇下闺女往里去,姜小娥在后头刚跟了一步,她便停步回头道:“你站着莫动。” 姜小娥转动着杏眸,丹唇微抿:“娘,这是为何?” 陶氏解释道:“里头血腥重,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去你哥哥那头报喜,待收拾妥了,你再进不迟。”道完这句,陶氏便没再理会她,兀自朝里走去。 姜小娥在门边顿了一会儿,便跑去给她哥哥报喜去了。 那初生婴儿的啼声格外细弱,偏厅里的二人想是都没听见,还在窗下若无其事的吃着茶。 姜小娥掀开竹帘进去,看着自家冷漠的哥哥,稍有一些为庄明媛感到不平:“哥哥,她生了,是个女儿。” 姜岩目光晦暗,未曾接话。 与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他心中对这个孩子并不重视,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孽种,让她降世已是最大的仁慈。 见哥哥仍然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姜小娥有心无力,蹙着眉,暗自在心间苦恼。 气氛一时显得尴尬。 钟远走至她身旁,摸了下她乌浓的长发,道:“既如此,嫃儿便领表哥过去瞧瞧。” 姜小娥这才抛开烦恼,眉目含笑,抬起头与他娇声说道:“我娘方才道里头血腥重,收拾妥了再放我进去,这会儿应是妥了。” 钟远眉目间满是温和与宠溺,闻言,复又摸了下她的长发:“那你我便快些过去。” 二人将走至门边,姜小娥却停下来,犹豫片刻后,到底折回身去拉她的哥哥。 姜岩面色倏然一沉,刚要训斥,她便摇起他的手臂:“就一眼,就一眼,哥哥去瞧一眼嘛。” 姜岩甚是恼怒,拂开她作乱的小手,呵斥之言刚要出口,却对上她满是企盼小心的眼…… 她总知道怎样对付自己,姜岩拿她无法。 三人到时,里头已基本收拾妥当。分里外明暗主次几间,庄明媛卧在最里间,陶氏则抱着刚裹上襁褓不久的孙女儿来到了次间。姜小娥稀罕得不得了,非要伸手去抱她,钟远担心她抱不稳摔了孩子,便一直在旁护着。 陶氏看着眼前如胶似漆的闺女与女婿,心中是宽慰欢喜的。 只等她看到冷脸立在一旁的儿子时,慈祥的眉目不觉就也跟着一冷:“岩儿,还不过来看看你侄女儿。” 两名稳婆也立在一旁,好奇地朝他看去。 姜岩一语不发,薄情冷漠的眸扫了眼那张稚嫩羸弱的小脸,像是不再多留一刻,转身便走了。 陶氏拿他无法,又不愿在外人跟前失礼,便为他解释道:“他一向如此,自小就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不太喜爱热闹。” 两名稳婆自然表示理解。 姜小娥在旁自也听见,又轻抚了抚怀中的襁褓后,才恋恋不舍地将侄女儿还给她娘。 陶氏示意琼珠将孙女儿抱进去后,便对着钟远道:“今日是嫃儿归宁之日,本该欢欢喜喜的度过,谁想竟这般凑巧,她偏就选在了今日落地。”说到此,她便很是过意不去,“怠慢了远哥儿不说,还耽误了你二人回去,实在不该,还请远哥儿莫要怪罪。” 钟远忙道:“岳母此言过重。小侄女的出世乃是喜上加喜,小婿心中唯有欢喜,怎敢怪罪。” 钟远必然是知道一些姜岩与庄明媛之间的情况,只他为人一向妥帖知分寸,在正主未明确的放出消息之前,他是不会贸然开口的。 陶氏自也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外人面前她尚可糊弄得住,但在知根知底的亲戚面前怕就不太好糊弄了。更别说眼前之人还是她闺女的丈夫了。便是嫃儿守住了嘴巴没与他说出实话,依他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来就是猜也猜出了大概。只他为人谦恭厚道,不说罢了。 本就是丢脸的事,陶氏也不愿多提,便又道:“你看时辰也不早了,回去迟了你爹娘定会忧心,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收拾一下便早些回去罢。” “小婿之前已派人送了信回去,父亲母亲是知道这里的情况。”他说着,便看了眼身侧神情渐渐困倦的小人儿,接着又道,“眼下时辰过暗,唯有厚颜打扰岳母一宿了。” 陶氏私心里自是希望闺女女婿留下来,是考虑到闺女出嫁不过几日,今日又是归宁之日,实在没有不回婆家的道理,她这才有了方才那一问。眼下见女婿这般体贴闺女,她也就不再说甚,同意了他们留下来。 钟远自是睡的客房,姜小娥则睡在陶氏的房里。只是这一夜她基本都是一人在睡,陶氏因要照顾刚出生的孙女儿,便总要起身,几乎都未怎样合上过眼睛。 姜小娥稀罕侄女儿不假,但她更心疼自个的娘,因此翌日走时,便再三嘱咐了她娘照顾侄女儿的同时,也莫忘了保重自个,有丫鬟琼珠在,有事儿多多使唤她便是了。 陶氏便道:“她还没有经验,待她上手了,娘自会让她多做些。” 姜小娥这才放心,就着表哥的手,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在清晨干净潮湿的道路上,道路两旁行人不绝。 “舍不得?”钟远将她揽进怀里,低头轻啄着她玉嫩的面颊。 姜小娥偎在他的怀里,脸蛋贴着他厚实的胸膛,水葱似的玉指在上面一圈一圈的打着旋,羽睫轻覆,抿起小嘴儿不肯吱声儿。 钟远便捉住她软嫩的小手儿,包在手心里仔细揉搓,声音低缓温柔:“若是不舍,过两日再来便是。” 姜小娥轻咬红唇,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捶了他一粉拳后,小脸上仍是有些不乐。 钟远不爱见她如此,手上掰正她闷闷不乐的小脸,不由分说地就吻了上去…… 儿媳妇归宁之日就没有回婆家,这可是十家新嫁娘里寻不出一家会办的稀罕事。 陶姨母本就千万个不满这个儿媳妇,这下可好了,火上浇油,是越发的厌恶起她来。 姜小娥回到家感受到那份低沉压抑的气氛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又闯祸了。 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妻子,钟远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小东西已经怏怏不乐好几日了,二人既是婆媳,又是姨甥,实在不该弄僵关系。眼瞅距归宁那日已过去几日,母亲的怒火应该消退不少,钟远自县学里回家后,便直奔母亲的院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陶姨母心中的怒火确实消去不少,又在长子、闺女、丈夫的几番劝说之下,那点余怒也就渐渐的消失无影。 不几日,她姐姐陶氏又登门,全程极少提及儿媳妇,一直在与她回忆二人幼时的美好时光。陶姨母听后,倒是也有些怀念过去。因为各自嫁作人妇有了自个的家庭与自个的孩子,又因世间种种可说的与不可说的,而使得姐妹二人日渐疏远隔阂的心,在此刻竟变得亲密不少。连带着她再看儿媳妇时,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不顺眼了。 见婆婆对自个态度好转了,姜小娥不免在暗地里轻轻舒了口气。 如今的姨母虽不如自己还只是她外甥女时那般疼爱自己了,但对她的态度总比她刚嫁进来那几日要好上太多。对此,她已经极满足。娘常与她说,姨母人虽市侩,但心地还是不错的。如今她是刚进门儿,姨母还有些无法接受,待她日后有了孩子,时日久了,便是只看在孙儿的面上,姨母那些不满与不快总会烟消云散。更别说自己不光是她的儿媳妇,还是她的亲外甥女了。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陶姨母生辰。 这是自个嫁进来后婆婆过的第一个生辰,姜小娥不能不重视。 她早就自娘那处打听得来,姨母自小喜爱芍药,后来在嫁进了钟家认得了牡丹之后,便立马抛弃了芍药,彻彻底底地爱上了牡丹。钟家富得流油,最是不缺钱。姨母刚嫁进来时,钟家的牡丹花还只是用盆养。现下二十年过去了,在姨母的意思之下,遍布到满园子都是牡丹。姹紫嫣红、颜色各异、品种多样,园子里栽种的多是稍普通一些的品种,精贵罕见的则多是养在花房里,有专门的花农精心护养。 姜小娥送给陶姨母的生辰之礼便是用颜色各异、品种不一的牡丹绣制而成的一幅牡丹寿字图。 她的绣工颇得陶老娘真传,栩栩如生,真假难辨,这一幅牡丹寿字图别出心裁、独具一格,实在罕见。陶姨母满意至极,捧在手上欣赏了许久,才让丫头仔细挂到了壁上。再看她时,便和颜悦色许多。 姜小娥亦十分欢喜。待钟远送完宾客回房,她便靠近他怀里撒娇:“表哥,我手疼。”说着,将手伸到他眼下。 钟远自是知道她为了给母亲准备这一份生辰之礼花费了多大心神,早前一直问她疼不疼时,她便总是扯谎。今日礼物送了出去,她倒是肯老实说疼了。他叹了声气,攒起俊眉,小心替她揉起小手来。 揉着揉着,他便忍不住低下头香了一口。 姜小娥微红着小脸推开他的嘴,钟远挑眉笑了下后,又低首贴在她耳边私语。她羞恼的就又是跺脚又是捶他,先还只是微红的小脸,这时候却红通通的似个小灯笼,衬得两只杏眸愈发乌黑澄亮,清润润水盈盈的直勾人心。 钟远瞧得动情,捧起她的小脸,便覆唇上去。 这边小夫妻两个卿卿我我、蜜里调油。那边老夫老妻竟也*、一发不可收拾。 许是见她今日生辰,许久未跨进正院的脚,在今晚却没阻碍地跨了进来。情潮渐退,钟老爷揽着她白皙圆润的肩头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壁上的牡丹寿字图时,便忍不住笑问:“墙壁上挂的这一幅可就是嫃丫头绣的。” 陶姨母累得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她哼了声:“嗯。” 钟老爷便又是笑:“倒是一手好绣艺。” 陶姨母翻了个身,过了良久,才像是说梦话一般咕哝:“得我娘真传,你说好不好。” 钟老爷看了她一眼后,便熄了床头的灯,亦是歇下。 翌日起来,陶姨母坐在镜台前梳妆时便反复用手摸自个的脸,神情微异。 桂菊站在她身后替她打理头发,不时也朝镜面上看去一眼,待一不小心与太太对上眼时,她便笑了下:“太太今日的气色极好。” 陶姨母扯了扯嘴角,自个亲手戴起耳坠来,问:“我往日的气色就不好?” “太太气色一直好,只是今日的气色尤为好。”桂菊也不怵她,继续苦口婆心:“太太与老爷都是二十年的老夫妻了,夫妻之间和和美美多……” “好了。”陶姨母不耐再听下去,打断她的话,问,“不是说昨日庄子上的王管事也来了,将他安置在了何处?用罢早膳后传他至前厅,我有话吩咐他。” 桂菊忙“嗳”了一声,却又道:“庄子上来了人不假,但来的不是王管事,而是一对年轻夫妇。称是王管事家的三子,他父亲近来身子不好,他便代他父亲来的。” 这些事陶姨母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有人来就好。” 桂菊点头道“是”。 巳时过了一点,陶姨母才姗姗来到前厅。 厅内的一对年轻夫妇已经等候多时,见她来,女子便拉着一旁呆立的男子一齐朝她行礼:“太太。” 这对年轻夫妇有些不一般,陶姨母先是将目光放在眼前冶艳妩媚、体态丰腴妖娆的女子身上停留许久,才慢慢移到她旁边的那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身上。她先是在心中鄙夷他的粗鄙,却在收回余光准备往首位走去时蓦地一顿,转眸复又对上他的脸时,她心里悚然一惊,好生面熟的一张脸!竟像是在哪处见过一般…… 王原贵死死盯着眼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人,眼眶猩红刺痛,手足都在狠狠颤抖,绷着身子仿佛一座雕塑般僵硬在原地。柳曼连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抬起猩红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后,在陶姨母惊恐的叫声之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叫道:“娘,我是您的亲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