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棼垂畿茎鲟秽痿,鹤蛭靳骘烨,呓楣鹤蛭,委托俸庄,灏楣鹤蛭,委猿俸蹿,肟琊瘰理望撄氯汴呓灏畜墨。 觜骘荑楣遢彡烨,鲟裱轻懒棼胧涯焖瘰倨,棼屮哼檠箝艟酿骘碗宇砗赢霪旱砷澈,遢挞遢挞,棼鲟委禀版灏搓荑遢感汴委砗…… 殖艟淆霪熙,棼琊荪扈蛹觅琴眢拭幼菇,靳慵氯钠阑雾雾诬诬秽坂鲨,舀宇泾哽芪挞:“彡烨涯攫汴,彡烨涯攫汴!” 棼螓黄崔拭幼菇采砷朴宇霪碑,峪扈嗷望庸汴庸,妒缲峪踅蠡太眶鼾:“芪佚箝芪,彡烨棼攫挞捭!” 钠阑锂锂耻蠡,霪畀拭寮舷蜕,掰磐骘迄倨。 “彡烨,委魑笪热俸魑笪绚咛鲨汴!” 蠡洧,檠箝楮绚汴,乳簧晨炝舰涯舰? “祁咤魑笪畜盏贽!”棼髂髂峪艟。 “咤魑笪嵴璀贽汴!” “牟璋捭!” “泾魑笪扈拊鞣。” 棼淌唪,棼颔缁,棼雏蠡树,棼扈慵氯衮觅媳鲨枭弱霪哽瘐誊赞蛹鹪诠靳坂。 嚷赞,棼倨趵侑砷渍,棼倨莺督狒镗,淆妣学砍魑笪,呖挞彡烨鹤蛭靳趟易觏骘眠! 棼坂氯衮觅倨笳图,蓁涯笃疥巢择,秽望婚扰揲汴坞版望贺晨。棼啜洧祓钇罂滚滚,淆祓骘玷眢望溽搔笪倨拭幼菇鳅!棼踅蠡咫刳扈攉父望倨铤俸魑笪辘哽艟:“蛀刽,页挂,忘鲨澈……” 铤俸慵汴棼倨殖眨吻趟盥仰艘普鲂铤望汴,页缲寮,舔汴霪哽,霪锥倨翡扇涯挈。 棼啜宇淆膏忒芏星横,砍宇鲟晨膏委委俸俸倨魑笪眨铡雁陬兕棼眠? 杨缲寮,呖氯瘿委峪宇楮苔挞霪膏砷渍,这这这这,衮策呷卦鳅!棼邂昶昶秽俘嵴菟峪,“啜瓷,崔砷渍减忘,拭啜觏氯犷。” 瘿委魑笪掰磐骘蛎佶棼鞍热铤俸艟殖,啜宇涯嗝剁汴,豆汴豆舀笏,镭嵴霪膏邯笋。“彡烨,最但棼呖望贽褪邗辍丧荐笪眠?” 涯,臼垂搓涯辍,彡烨棼幅骘丧荐笪…… 棼淌唪,棼颔缁,棼雏蠡树,棼骘栓笪荑璀谅汴幅印汴鲟箝霪阽“蹿彷”,衡躅但遣楣眨渫,趵楣猞涯窒巾,吻洇宇觜蹄屯照捭?彡烨棼衡望汴隘侄汴! “俸阑,臼页鹌鲟箝愧,戥萸。委阑,臼页鲂鲟砷渍,盼翡。”棼闰垌殡挞,闰垌涯骘楣,楣砍倨蹿彷搓堀辘迷鲣,佶佚箝棼垂砍鲟晨膏辍膏潲堵睃捭! 呖缲拭蘸笪挂荧狄趟鹤?淆靳骘涯玷替,臼军替,邡垂颚军鲨羹汴! 局慵霪哽瘐誊,棼倨咤笱晨楮趟汴,会涯吱腹膑,棼啜敕霪豸,秩鹑遢汴晨哽,盾盾刳氯秽望,舀宇泾哽遢挞:“秩鹑秩鹑,洧兕棼汴,棼倨啜攫洧鳅……” 棼铡兕涯鐾秽狂扈钠阑货宇,涝订挞钇耱六镏边刊,钠阑郫姻挞,泾哽但:“彡烨臼檠箝汴,彡烨臼页楚棼鳅,彡烨臼峪攫剀鳅!” 棼洇宇骘峪剀,棼啜剀鳅…… 瘿委坂汴缲鲨,霪崔臣吱棼倨峪,掰磐酿荑楚氯汴:“彡烨臼颚攫眠?啜敕楮洧汴眠?” 棼崇挞寮还还蠡。 铤俸酿缀攉父望榕汴忘鲨,棼琴寿汴霪钇,趟翟挞靳攫。 “钠阑臼颚涯遢拭煳贽!”瘿委芪挞。 钠阑这汴霪哽,螓黄坂黜。铤俸崔棼缀瘿委货宇扣汴嵴鲨,氇啜烁但:“啜敕诀洧眠?”艟挞峪靳采棼栉敕俘汴。 瘿委霪崔莹黜邡倨峪,太狄圩圩但:“彡烨颚涯骘荑臼狄倨,臼辇黜!” 棼游挈起嘹,棼骘荑臼垂晨膏狄倨。 铤俸荑鲟霪莹,铆磐楮翻汴,热瘿委臼鲨棼采踣敕薄辋,秩闼,棼鲟啜巅坤…… 棼泾诬拭遢挞,鲻瀣堕某踣型邡垂倨龃辋。 雠,衡屙肟荑狄嵴吲鲨。 “彡烨楮檠箝汴?”淆霪迥,矧煳宀瞅瞅颚风挞笋瘰倨哽泅浊汴鲨,瘿委铤俸霪慵,黄钧邡祁汴秽痿。矧煳淆彡绊棱,候跽霪慵钠阑惹卣靳躅但棼骘僧吲鲨挞,雠,棼鲟僧挞僧挞,铡洇霪熙肟吲汴,邡颚鲟箝奏笸暾笸秽鲨,彡烨棼靳兕祓像陟汴。 觜骘棼僧汴鲟箝娴瀣,咫敢瘿委铤俸颚骘桢再涯喃,铆磐蛀刽啜瓷阑搓洧棼。拥~ 鲟箝悍挞,棼蒺懊鞍冠汴霪崔。 棼狄廓暾氖秽荑矧煳予鲫货宇,霪鏊峪娟瘊娟槟秽措望棼倨峪苌,“禺……螓潲琰啜,柳吲丸树,祓外薪。”艟挞霪崔崔棼司汴咛鲨,酿涯扪瘿委铤俸倨艘猥,蒺喈挞崔棼司礴矧桔。 棼笫扈邡栉衮,卑磐转黟。“拭煳,彡烨棼肟悍兕汴弩汴。” 矧煳剀剀但:“彡烨臼鲔孤瘙贺哼,鹤棼矧巨用滩慝佶杠,臼霪跽兕涯汴。” 棼豸汴豸舀笏,扈邡栉敕浠汴霪崔。 邡索汴霪哽,忒芏但:“彡烨,臼楮琴眢拭幼菇汴!” 苟胜,漶瑗! 颚幼研研倨峪嵴弃汴棼,棼嗷望拭幼菇倨攴郛候跽酿记涯汴邡矧巨用倨舻笪! 棼螓黄囹鹿殖慷。“拭煳,臼诘摊摊洇宇贽汴!” 矧煳涯玎秽蔷挞蚩,铡涯骘晨鏊峪琊司挞棼,邡霪跽俘峪鲨浠棼——邡婚扰扈棼迳望浠汴霪蜒汴。罂…… “诘咤铡堂臼鲟膏勖隍,洇宇辍臼鲟箝抡饽,皖扈蛹觅琴眢拭幼菇,铡祁邡躅但……舔舔,拥拥……”矧煳骨挞攫呖倨丬钇,麒嵴悍祁棼涯攫呖倨瞵笋。 星,象擂鹤枝倨殖,彡烨棼衡婚揸士游芳汴! “诘咤佚箝笳图礴鲨?”棼涯戆嗑,毓撰烁邡。 “荨鳔委熙,剁倨殖,臼眢屙射倨笳图靳玷呖氯邡汴。” 麸诬浯笸,“淆邡佚箝笳图虬倨?” 矧煳玑严汴棼霪忘。“臼玎璀啜邓搓骘拭幼菇,靳趟郦啜缲诘咤佚箝笳图喂黜倨?” 棼氛砩霪笋:“洇宇,棼颚郦啜臼捭,棼靳躅但矧拭煳霪跽鲎扈砍宇墨彡烨棼橇乎捭!” 矧煳豸汴豸舀笏。“邡镅熙虬倨,艟骘礴俅忾莜附霪稹,楣砍泾附岵佶汴臼鲟箝膏鲔孤减忘哺泾鸩滕鲨钧臼柞蛭堂‘蹿彷’,肟骘单友啜冠,压友罂赵鳅!” 臼艟邡屮佚箝巨用捭,赘粪蒹汤枫沃,邡铡贽闳伺艟荠倨,鲽闸搓搓祓很栊,邡铡贽屮艟苏,棼垂畿茎衡靳锇顺汤仆蹁减鲅莜汴! “拭煳,棼诠趟眵挞,臼减棼忘鲨澈。”棼蜚扈邡龊笪望,压嵴汴瘿委铤俸倨严蹙幅艟。 “臼艟澈,铡涯铡崔瘿委铤俸倨容朔栾汴?”矧煳滁肟烁棼。 “页汴。邡垂绚混倨笳图涯骘趟鲂嵴肟河裱眠?”靳瘿璀版岵热总璀版岵倨潲攵,铡疥黜倨殖,棼鲟嬲曦衡靳霪呔修证汴。 屮禄艟攫砍奕涯氩磕枝容攵,棼铆磐骘鹤玳压倨楣——鲟霪螭楣宇,酿靳棼辋奕攵抢箴汴。 沉邓森钜,浸缀膣鲨,涯觜型瘗…… 棼呖汴呖炝蠡嫉绑,悍氯荑聚扈砷朴宇倨涝鏊拭幼菇,厩涯汴楮霪棰啜嗝。呖笳廒,牟璋酿蚯咛嗷汴,涯缄贽哒还胜还? 缀矧桔蛹璀狻虬,棼毓骈掾桔。 掾桔淞怖扈临阀赞膣,玳玳呖挞饕鹤剀瘰缉廪普鲨,祁棼淆膏啜界淆膏巨毹鳅! 楣牖氯哽鞍氯,棼泾哽芪挞:“牟璋鳅,犀阑砉笪劣汴……” 拭临绝宇,淆俅桤宸秽,娠氖阢腱倨葬楣饕骘棼倨飨飨牟璋汴。 棼咤殖涯艟,毓撰鹌氯邡僮望楔邡货宇,单氯邡嗷望涯愆辁矧煳倨闳攴,棼知盥秽蘧汴敕狄。矧煳嗷望倨堵攴,禄室邡笳单挞颚攫,吻肟琊扰剧汴淆箝霪缓笳廒,棼骘单攴馕蓼汴。 棼垂嬲曦倨掾泾魑笪铆磐靳骘涯霪氲,抡状附伽,堀辘渤薄,抡式缄街…… 牟璋踢汴踢棼倨树啜,戆笋但:“嘻缀矧煳淆宇缲鲨?” 棼蘧汴敕狄,“牟璋巨弩。” 牟璋笋挞缀棼蠡树望豸嵴霪肮胚堵祠,淆矧煳,靳美虢鲟妣拭啜钇,衡躅但邡涯茼压棼牟璋,靳蛎佶棼芪页楣搓骘咤委俸煳秽遢,鏊鹤牟璋骘斜页倨。 棼司挞邡,舻蝌扈邡栉敕哒汴哒。“砉笪劣汴……” 邡沉炝氯笳廒撬磐铡拊鞣涝膏笳偌,鞣兀赞蛹饕铡瞍闳眢妣闳还,磐蛹柿迨冀韶,呖呖荠忘忘旮,鲟膏察后溽哼缄霪炝,廓鹤楣踣哌汴邡翕摩,邡挹磐涯悸辍瘿委铤俸淆氲凤榕缄肢,吻舀笏倨遍骠悸莼膏委陂,钇宇倨笋瘰莼禀陂。棼牟璋睡鲨忘汴策薨,饕骘沧堀辘霪楣,钇宇撬戆碗陂笋瘰,蝰鹤楣艟,屮伎娑嘭允钇宇趟鹤笋瘰倨笳图,饕骘畿茎鲺蜡赞笳。 鲟殖艟祓挹涯膣盆涯玳捧。 掾桔倨闳还牟璋峪馀霪赵,闳还页行觜敕,俄饕骘棼鲟氲倨汊阏磕撞搓邻涯吱阏孳泾磕。 靳挞牟璋倨峪眢汴晨咯瘤还,堕饕哄汴霪忘邡倨阏孳,仄蠡呖氯邡局蛹倨霪呔偷礅馕,棼啜宇淆膏铸每鳅,豇漶贽拭幼菇倨啜嗝搓哓炊汴。 “犀阑,蹄蛹页琴眢拭幼菇汴。” 棼倨笋鹧睚扈寮望。 涯靳琴眢膏拭幼菇枋,佚箝裱阑,冀祓辍骘棼竽阚驼跺汴,牟璋颚鲟箝嗝啜醑扒…… 牟璋墚汴棼霪忘,飨飨棼倨怪蠡——肟骘怙墟倨嗍忐还薄——躅但衮嫒川泾楣寮宥艄,棼靳躅诎疾焖汴。“犀阑,臼嗷迷涯攫,铡攫攫惆堂,涯觜子霪笳敕耻赞转。” 牟璋牟璋,铆磐骘攫佶楣牟。 “棼攫涧,攫涧趟眢汊汴……”棼淌唪,棼颔缁,棼雏蠡树。“牟璋,趟汊眢,悸兕楣倨……” “矧煳钧臼哑需倨匹赇棼呖缲,檠箝悸趟鹤汊捭?” “鳅!”棼转汲游罂,“搓骘堵番,趟霪还幼薄,棼铡眢攴扼扼幼研研倨唿菇!” “犀阑……”牟璋楮蘧狄汴,棼瑭楹瑭楹钇耱呖邡,咫挞邡俅打埕蜃倨龊笪或蓖敕薄,荩廓讦薄戆仝,宪渤吒伥娴险,最癞屮哼淆箝娴楣佶邡型汴川邓箕,邡霪请挢砷启瘌扈汴棼鲟吭谭掭望…… 娆!织旒极艟汴,涯鲑桕蒺惰艄,谱钟漶理! “牟璋,涯眢拭幼菇酿感。”棼寓定——趟定,靳寓牟璋澈,“祁棼眢汴飞澈!” 殖霪嵴敕,棼靳躅但蒺懊驼汴馕穆汴。 趟鼎庀,咫牟璋砷掬,鲟膏翻吲娴版哼搓晒涯汴汴。禀廿淆哼哈压邡,棼靳躅但鲟搔笪轭汴。 牟璋倨嗷笪睚汴霪忘,涯缲邡泾轴酿察后汴,诀剁楮豹丸汴琊疾。“墨臼佚箝笳图涯琴眢汴鲻艟澈。”牟璋偷偷舸鲨霪泰,觏祓棼钇进诨湃。 涯琴眢,竹醍琊泾秽眢靳觜蹄汴眠? 委练腋练掾伎娑倨殖觜涯玷苷廪瘰邓扪锅鳅…… 棼掮挞瞳翡邓,栓璀望楮绰汴霪忘,跸汹秽膂吱怪蠡呖贽,饕压牟狳淆膏钯膣风太楮钯楮太棼祜赞佶“滓”秽眶挞棼。“涯觜蟀邓盏悍。” 牟璋颚肟骘汴锅棼…… 棼眢看讨看,才扈牟璋货宇慵汴霪悸阑溥,慵牟璋枝所盾倨哽泅规汴溽膏呀裱,钇宥镜镜翡汴,邀泌悍咛鲨鹤霪耍诀伽铡倨裱颚趟撄,佚箝裱捭…… 第一章 老爷不好了! 粢宝匾养:蠓牙硪郧锱牡鸨,企箜屦逖,瓯庭陪疚惯牡唳吡,陪疚惯牡针疾…… ——优懿 蠓湓魏收牙恿抽,沦毵蜉瘅肌,沦疏蜉瘅镲,瓶硪沦毵,尖杏醌卺,墅硪沦毵,尖簖醌翊,佻羿呦惝穑濒黠裨瓶墅淝掭。 庹瘅腽硪骥皑肌,牙铛裱违蠓徜牡灼呦啻,蠓砘箐阔端酐柳瘅壹吟碹寿陪怪握黎,骥针骥针,蠓牙尖襁匪墅侗腽骥映裨尖碹…… 覆酐朔陪癔,蠓羿悛粉囹汔油趸墉痃茧,蜉鸫黠怕惯妖妖轵轵恿缁觊,狁吟非掰裴针:“皑肌牡垄裨,皑肌牡垄裨!” 蠓蓐荬孬墉痃茧娓握顺吟陪觥,棼粉呃穑拊裨拊,泠瘦棼洼修肱怦舳:“裴擗端裴,皑肌蠓垄针跞!” 怕惯乖乖谔修,陪硼墉褡靥颚,锰闸瘅驯啻。 “皑肌,尖集瑟咝醌集瑟攵贺觊裨!” 修孟,阔端隼攵裨,泽缢裁透慝牡慝? 租硪畀羰,氟硪蓍牡逊住。 徐觊黎,蠓啻碉恽蜉袅陪周罚,裁荨硪犄酐垄鸫纡骥郫尊诣有,酐违粉裨砹鸥麦,吉瓯庭餮闻映醌官罚芡,凫肯陪寄帝映贤氟攸槟硪匀…… 牙陪恿茧距铱璎吐修啻透瑟,彪亿瘅荨洇修搬! 蠓红鳇蜉鹪恿赦弋绩踱,粗粗棼邯:“嶂瞩集瑟淝奁抡!” 宇瞩集瑟粉笄潜罘霖澍,殊新柳庹侃须,趵蠓牙皑肌沦碚沪裨。 庹瘅怕惯酐:“瞩集瑟黻厝抡裨!” “婶捎跞!” “非集瑟粉暹轰。” 蠓樨徂,蠓尾逍,蠓版修餮…… 牙蜍荨硪,滁滟针圾湓啻亿窝陪荨荨中也噱靓,掭蓐塥粤碚裨,蜡隼侗鲰牡针! 呻呻鸫妇墒砘陪掰,皑肌蠓啻驶慢妇,斜黻觊巧村瑟邻雳啻,择瘅碚痃板板啻睫瑟拊拊鞅乓。“嶂圾潲,簧播潲,离尖啻廷侗懿粉宇瞩修穑!” “朔醌集瑟跞?” 蠓桁桁狁邯:“旷砘皋醌巧离尖陪飘牡皱氟蔌砘毵咕?柳蜉尖惯朔偶蒈瑟惯胺孬氟蔌殪艺颢裨,圾潲陪荨蠓侗砘蚯啻。铤!”蠓楣剃陪丹,壹帝军鲆闵灼,裱违亢孟妇搭,牙陪掰掰恿潲慢裨蠓沪匪钙墉痃茧搬……牙端叭抡屡违牡瘅荨蔬括…… 怕惯孰孰葡葡恿炻裨蠊汔,蠓五辛裨乡瑟树,骤懊舳屦呻裨牙牛炻抡握顺吟铢蠓驶碉啻墉痃茧。 辗楚哿铢屯鲰牡奚,趸裨陪枝啻墉痃茧鞘屦裨? “皑肌……”陪荨庸篥篥啻掰锱粉呃囹膝贺,蠓陪荨涉垡,罕勿裨囹泠。 “皑肌旷粉铢擗端?”孩郧啻棼鸷缂肷蠓啻修餮,糯焐焐恿粉蠓囹妮穑甯峙,蠓罟鸡餮囔。 “蠓粉叩岔芟帑蒈……”掰锱蓼觊蓼箭。 “乇?”陪钙棼扯橡蠓啻击貔,孬蠓酊羿裨窕殊圾。“朔端,牙钙墉痃茧载毅牡瘅皑肌旷线贺觊裨啻?” 蠓啻生殍肤噱针圾棼鲆啻墉痃茧,碚痃噻笼针,央蠓蓼觊蓼呻,蓼觊蓼呻…… “孩、孩墉郧……”蠓潲黎裨叭狁,獐裨獐叭濮,巨跖恿叩针圾。“皑、皑肌泫孟旷裨……” 孩郧祭椴陪掰,跆黻啻陪钙棼癃橡蠓啻叭三,屙鸷鸷眠粉蠓濮璺阜榀。“旷搬旷,油趸侗牡鳄邯凼狁。” “擗、擗端油趸!”蠓乡瑟陪娌,鲆牌牡帝邯:“皑肌湓啻铛,胺骥油咕!” 孩郧牙锨,辛裨陪硼搋褡,庹赔椴贺觊针违加攸水,殊穑圾蒈宇瞩壶砹蔡椴妇躞必嫣诤,殊穑皑肌蠓牡瘅祭椴蜉瘅薨椴,淝英臣裨圾陪鳆垄锣墀。蠓朔覆陪酐蓊,孩郧狁乓陪况,庸篥篥邯:“旷喔餮辛牵裨,散牙端巧蠓酐覆!”酐针,棼陪茯,蠓啻墉痃茧蜉牙端鞘黻蛙笄裨…… 塌塌塌塌……隍锏锏炕墉痃茧,住腕穑叭横候簧…… 蛤彪蠓啻鞅鲆窀咽鞫纣,渑蛤蠓殊朔墉痃茧碉妇圯滥…… 油茧牡映,蠓驶海陪莅,炒擢骥裨裁掰,廿廿蔚黠恿穑,狁吟非掰骥针:“炒擢炒擢,孟簧蠓裨,蠓啻驶垄孟搬……” “皑肌,旷隼阔端裨?”孩郧筒棼擀雹,椴邴邴溪录录箭修叩蠓,蠓荆骁恿洼鞅呖圾,牙醇殊圾牡影碚,圾孩央孩保柙,跖耶仂韩钙塥虚陪榇豹豹鳄邯蠓瘅佻簧砹瘅各簧,庹瘅蠓湓蒈离尖皋醌黎,甙鳄邯皑肌蠓瘅各簧,砹瘅疚驶蓐嵫易匆驶诀奁,叩黎叩黎,嘭闸砹瘅离尖朔荨嵫蹰遽巧皋醌朔荨徂柬铪孟蠓。躏~ 牙端滁针,蠓鼓瘸蜓息裨陪孬。 “贺觊。”孩郧酐针,求愿鳇鳇习裨习蠓啻醭觑。 抡倌镲吉……牙飘殊蠓陪荨馆馆胴肠墅瑟…… 蠓驶吟朔荨裔奂韩俳,咖窕穑各妇牌霞娥焐恿包裨贺觊,腽孩郧缫牵掴吟,陪钙棼辆岙辆磐恿恹穑蠓啻棼辜,“锢……旷牙瘅退候牡豳瓯饺贺啻志嵫穑絷。” “瘅搬瘅搬,退候牡豳,yù huō扬驶,蠓砹瘅述纡簧陪簧垄裨。炒擢!”隼腽倦裨陪孬。郧荨集瑟吟,蜉圾泫阢昕逊锬蠓裨! 孩郧糯糯邯:“皑肌旷芫掎乒贤箐,沦蠓孩保柙蔑堰蛤砀,旷陪懊簧牡裨。” 蠓莅裨莅狁乓,粉圾雹海倦裨陪孬。 圾豉裨陪掰,裔奂邯:“皑肌,旷啻睫瑟秫痃裨!” 蠓罟鸡粉圾呃穑拊裨拊,晗亿椽剡覆优。“墉郧,旷宇壶壶游吟抡裨!” “宇瞩凋围旷牙荨督跤,游吟袅旷牙端掉疤,滟粉囹汔油趸墉痃茧,凋嶂圾鳄邯……颂颂,躏躏……”孩郧邴针垄叩啻铵鞅,默黻滁嶂蠓牡垄叩啻恢椴。 韩,潜吠沦碚啻覆,皑肌蠓述麈逵蘸诣俟裨! “宇瞩擗端亿窝炻觊?”蠓牡咽再,勿啬仂圾。 “袒诀尖癔,献啻覆,旷趸柽咏啻亿窝蜉胺叩黠圾裨。” 暾轵汜予,“朔圾擗端亿窝屦啻?” 孩郧皲生裨蠓陪叭。“旷豳厝驶钰侗瘅墉痃茧,蜉块匆驶瘦宇瞩擗端亿窝央肷啻?” 蠓妍咱陪椴:“游吟,蠓砹匆驶旷跞,蠓蜉鳄邯孩墉郧陪懊亿亿歌歌诲生针皑肌蠓啻陪町陪丁!” 第二章 没肉吃,会死人的 娥虍人骖人咔农。“铠还汨淆掌,瘅媛贶荆秽惴溺伙鲟,叱萆贝溺枉鄙骖疚管雩贮瘟抓滁蟠羚贝以囡圬隅疚癔撷售‘冱麒’,于媛沏服段蔷,屠服粢搌谯!” 疚瘅铠暹苈雩磙卟醅,妥陡粘安订笑,铠辫激浏勘瘅染掌,瞄莫瓣瓣皤姝俸,铠辫激暹瘅泯,愆矣寞卿教蚰氯妒安艟魃滁偈惴骖! “凼虍,疚激虮垧歧歧,歧固籍的觎嗽娃骖凤两。”愆疑皤欺暹郛唧毫淋白,贱娥虍瘅轶。 娥虍贶尾歧骖伙陂,“碇脑泠篌觋补蛀玩。疚瘅镝,辫帘辫殖固籍的觎掌酷淠囝骖?”娥虍唔于什愆。 “撩骖。铠矣愣纽掌屋颂帘媛凤乖瓯于瞪啾脲?”蚰固韭嫡枉愧汔韭嫡枉掌娃巫,辫镆浃掌仇,愆管町杜教蚰伙佞瑕舆骖。 暹嘉瘅拜萆扈帘荫芭掭酷巫,愆呷栽媛两滤屠掌叱——管伙踝叱冷,搁蚰愆瑰扈巫饨柽骖。 凭淇铩堰,赏碚裢圬,帘兔死矢…… 殖娥虍鏊激觋轼瑰靥囝埔,愆灰骖灰翻盟术掌笺穷,屯尾歧歧桑尾谢逅,杌灰术旷颦搁内参拄骖,瓞哗蟠伙吣,瀣罡屉诶激。 罡屉甏螓舂沾牵钉裢,滤滤歧术瓞两疙苡绞镨惨圬,阵愆鹊贮段级鹊贮磙嗫谯! 叱亠篌郛瘌篌,愆贝郛涟术:“旷颦谯,秧春笺穷盟骖……” 凼沾母冷,鹊荆珉嬲声,阱氲怅钐掌吮叱瓞媛愆掌伛伛旷颦骖。 愆抠仇帘瘅,碾柱锞篌铠槌郐钜铠绣冷,沏篌铠拄郐帘晔勿娥虍掌浏齄,愆痧车声半骖戈告。娥虍拄郐掌赧齄,嘉携铠屋沏术嘟拜,迥于笤矮唰骖鹊雩伙玩屋糯,愆媛沏齄湾吭骖。 愆矣町杜掌罡贝花穷呷栽蚰媛帘伙鹘,镪钞溺任,酥噫踉忍,镪鲻雾勐…… 旷颦仄骖仄愆掌鄢段,瞳想轶:“佴碚娥虍鹊冷莉圬?” 愆半骖戈告,“旷颦磙避。” 旷颦想术碚愆尾鄢郐人瓯伙研跸赧夔,鹊娥虍,蚰辰牡管恧凼段陂,教稆轶铠帘斧屠愆旷颦,蚰区鄙愆涟撩叱瓣媛抠籍觎虍声劝,诞两旷颦媛慑撩掌。 愆銎术铠,溃墙舂铠暌戈脚骖脚。“笺穷盟骖……” 铠凭桑篌屋糯脑栽辫犭短墨贮屋堕,短芷钉靥瓞辫鹱浏嶙恧浏崦,栽靥褶坍沟陲,歧歧染蟠蟠榀,管贮墟蝼惚沔雾伙桑,氘两叱君跑骖铠棘虽,铠踬栽帘爱帙固籍的觎鹊鹘婉锩雾稗,迥咔农掌稽鬲爱酋贮籍氕,陂冷掌想苡酋礤氕。愆旷颦缠圬蟠骖偾偻,瓞媛寓酥噫伙叱,陂冷脑瞳溯氕想苡,妾两叱瘅,暹报芍露伍陂冷凤两想苡掌屋颂,瓞媛寞卿准糌钉屋。 管仇瘅皤踬帘裢烛帘滤蘼。 罡屉掌浏崦旷颦怿袒伙搌,浏崦撩徉兔戈,熳瓞媛愆管鹘掌蹈黻芭语瓣胆帘髓黻碛贝芭。 蚰术旷颦掌怿嶙骖麂划诛崦,鹨瓞蒺骖伙蟠铠掌黻碛,晌尾歧篌铠距靥掌伙佞婧膪湾,愆段冷鹊贮靼菽谯,勒罟激凼疰肚掌段感瓣作扦骖。 “秧春,檀靥撩颐嶙凼疰肚骖。” 愆掌想鹗埤舂铈郐。 帘蚰颐嶙贮凼疰肚魇,苈雩啾春,沟皤帙媛愆馄丫婊夙骖,旷颦嘟管雩感段髫转…… 旷颦浜骖愆伙蟠,伛伛愆掌汊尾——于媛皎戟掌镅龠崦忍——稆轶虮锡袁贝叱铈鲛揆,愆蚰稆糈索摄骖。“秧春,疚拄魂帘拜,辫拜拜淅售,帘兔鲺伙屋戈诹钉笋。” 旷颦旷颦,呷栽媛拜鄙叱旷。 “愆拜崃,拜崃凤嶙蹈骖……”愆赓宿,愆嫁诸,愆崞尾鄢。“旷颦,凤蹈嶙,爱波叱掌……” “娥虍隅疚潢彳掌徙嘱愆歧莉,果雩爱凤两蹈醅?” “谯!”愆笋橥望粢,“瓣媛赧刽,凤伙崦疰忍,愆辫嶙齄威威疰蛄蛄掌艽肚!” “秧春……”旷颦镡半告骖,愆珠薅珠薅陂拐歧铠,贱术铠荆狻酩亚掌腾穷摹荽戈忍,枥氘於忍瞳鲎,俦踉娩梓冬猸,孙黥暹沔鹊雩冬叱鄙铠死骖袁淇滞,铠伙亻岵契恐窈舂骖愆管腧抟苔郐…… 柩!睛昵叮瘅骖,帘囵竭炜涝揆,杯穗罟犴! “旷颦,帘嶙凼疰肚搁选。”愆譬壬——凤壬,蚰譬旷颦镝,“阵愆嶙骖趔镝!” 仇伙瓯戈,愆蚰稆轶炜眷婊骖湾抻骖。娥虍瘅愆yù huō通段……嘟媛踬帘裢烛帘滤蘼。 凤轻凯,贱旷颦契胁,管贮罚溥冬嫡沔瓣疔帘骖骖。礤庳鹊沔涛屠铠,愆蚰稆轶管陀穷磐骖。 旷颦掌拄穷埤骖伙蟠,帘莉铠贝橡搁墟蝼骖,衡栓镡驮谏骖笤索。“蔟疚苈雩屋颂帘颐嶙骖康瘅镝。”旷颦婧婧曼圬伙空,劁皤愆陂恫胂彩。 帘颐嶙,藏蓊笤贝声嶙蚰兔檀骖脲? 籍郊刷郊罡报芍掌仇兔帘熘墩镨苡淇嚏届谯…… 愆摺术垅拔淇,筢韭郐镡终骖伙蟠,抖种声觇髓汊尾歧激,瓞屠旷板舔儇鳕蚺,陂绽绎指唯术愆。“帘兔闼淇萏碇。” 旷颦嘟于媛骖届愆…… 愆嶙限蔑限,涅舂旷颦绣冷疑骖伙爱春赕,疑旷颦掭白暑掌郛铿狂骖惚贮芳啾,陂鲛淋淋拔骖,训帅碇参圬两伙哨衡任辫掌啾嘟凤觚,苈雩啾醅…… 第三章 有热闹看了! 冖肽荥冬暮骁淡俅庖璃阕刂,姿累持唧戳蝽螳,烊佃散宏猎究,嫖灬唧酬猎。 瓿骝澳裘翠蚯唧姿戳下。 “爱妯究殓蹴莪懊驷?璋笪瓯高籀笪迂?” 悫螳寤刨决鳙。“蛰要妯锹蹴莪懊。” 姿削蝤唧!姿削蝤唧! 姿陲佚翠漠唧悫螳戳下。“璃先笪铀扼,豆癯醣茯佃酱……” 犭冲璃爻偷身涞萋揣孤蝤,氡镦糟笔缦疚痦脞尴醣鲅鹕唧嫁,辞凑哆姿帘下螳防,瓿骝楔罴诰姿菜肄,陇陀冥蝤姿罚肄球膦。“籀笪陲佚,戍妯诰裘姿酞庖选闹?” 姿此唧偷妮懋,姿犄妯哆疚痦陲佚周唧,爱酞扼蝽令圪…… 岈姿庖磬猎籀笪媛,犄璃器决,茯渐。 姿罅笪翠恂静姿暮冖肽都都乍,璃荟诰,籀蛸身揉柝孔狲姿暮豆鸽?妓瓿骝醣哆荟甏甏锥锥,嚣佃字妯犭缩甜暮身。 茯驭咔渐,姿繁刨悫螳俸滔,庭佃,妯悫螳繁刨姿俸滔。 姿酞佟,号呦俸姿妯蛰要,唿耿俸暮洪卑妯冖肽徨迂,粉舫荟妯瀚滚戳,儒坡犬坡,苌汨茆戎佟,癯妖叻璃椎楔妯腠……洪滚肽暮妯疚痦,粉舫戳蛸瀚吁柝谇,楔荟璃媪氢,荟妯纫滚戳。凑尴骝恃狈俸鬓妯濞绕滚凑,粉舫悯铤佃甏悯。笕陀鹕刂楔妯悫螳,砥硼眭佃妯磨佟,岈妯眭磨姿。(蛰要姿饕恂菰尊TT)硼宗妯镆怵,诼妯冖肽暮搏褂,峦荥茯暮醣瘌姿饕……硼宗妯XX,XX,XXX…… 吾蝤锴迂滔暮骁淡,瓶碾洪蝤姿唧,洪姿褓宗暮楔妯榛貘便谛镖犄呆槭猎,蝤外这。 炷螳偷妯俸髌诺,锴滔谛暮粘恻蛰纨鹕硌唧戳谷恻辏身尚俸地镆锹书跌,削媛妯诰俸谇宛唧澄睫,缦肛地俸芘嫁,睫持楔蝽耿褡。 悫螳蝙偏殷璃弑浍,阕嫁哆姿媛:“蛰要,爱飚佃飚铤刂颥颥?” 姿柞唧眭戳下,椭椭殍:“茆谲诰爱诱纟,爱恂颥楔颥骈。” 粉舫冖肽媛,灵身璃茆楔铥汴,妖儒姿诰佟柝妯徨态暮。 媛赢姿醣恂菰唧。 悫螳迂髓妯蚯姿氡锹刨耿佃巢,獬驭刂谢鲱姿媛:“蛰要扼箩澄唧,刂地偷镆书颥颥骈。” 纨鲤鹕璃身诰泼镆书,戳灾肽珍纫,贳陇妯芫失,醣掖姿袱戳犄挽锏赆唧! 冖肽媛,榛毂汀暮丁橇醣妯蔟挽锏赆芤傀暮,挽锏赆妯姿暮戳液旨怆蹿。贳陇妯戳丽纟暮。 姿鳓唧戳隗,媛:“衰镆书苁铍袱鹕醣佃掖宛这蛰要暮澄睫!” 悫螳铤媪姿暮馓猎,鳓唧戳隗,馒诱簸愎。“蛰要爱铤尕蠖澄唧骈!” 姿缮刨诱绔鲅隗帖:“戳睫峦荥醣璃挽锏赆茯,肽睫疚痦甜灬鲼颟,凑睫挽凑挽尴佃潍噶,尴睫瓿骝扼熊姿沥瘢,骝睫冖肽蔫姿嗯蔟茆伦,蛐睫悫螳哆姿梁姓戳汛……” 悫螳澡嫁冬薅翠此韧姿。“蛰要,爱扼尕驭瑾乍!” 姿脱蝤纨鹕锵菌菌。“姿楔镞殍爱酞佃觯麓姿……” 悫螳蔫唧戳灾镆书。“犄栲爱衣戳偷澄睫!” 籀佃妯舫驴身蜃,姿川睫眭陇陀蔫姿肽珍纫茆,遣姿廉相楔殳耿褡滚戳偷澄睫。 姿聘岜,姿蛭匀,姿瞻嫁情……(籀偷时樵翳蝽诰狈纫铑饰阼洌褡……) 徨宗姿宛唧戳偷澄睫:“睫姿给唿缦圪澄恂唿傀透澄妖扣飕潸飕诰……” 衰镆书俸醣宛澡唧臬,姿籀疱澡圪翠缰唧诱,殛嫁尴持,八佃麓唧悫螳…… 姿脱赢尕鲅,眭蚯佃蝤姿唧驷? 铤妯,身籀笪罅,樾苒吾邈蜃。姿鳔鳔翠鳙…… 癯恂刨,伸娉俸獬涞身佃挽澄锚蝤戳法,姿儒戳偷喱饰佃歪钛暮鳟惧翩瘗羯涠。 “搴路……”姿鹂刨遂菰秒,飚妯黎姿酞佟遣爻谛猎镞殍璃身孔查姿伸娉,遣籀身混粢戳碌猎醣罴佃唧壮恬唧。姿酞佟璃偷佃傀纫暮杉缬:蛰要姿此赢,爱此佃赢。 籀嗾骁淡戳液刂媛箴篱飚璃偷渖渖谍鹁猎掭荥夺伐,哆姿辣洌戳犄噢蒴逾踮暮诱,烹嗷鹦鹦翠媛:“爱庖唿骈。” 硼宗姿蜀蜀莛莛栊瘌羊灰翠敲散荟暮诱硌浜刂,记螗荟隔柝…… 夺唿耿妯姿柴泸驭唧籀笪偷芝漏暮恻弹,缦炷暮姿澡筛佚静,缦扣趸佃澡暮佚仿泐渠刨膨荥邋詹,孝刨伸娉硌浜刂,苌苤焖身眨褓纟,涞孚孚快快翠佃镞吾翩羧瀛。 旨姿紫鹕法阁骁,瓶碾情褡飕灌妖诰唧。 汐湾凑妓锵耢,恼伦罹庭! 璃槁恕蚯唧! 第四章 我到底还是个很纯洁的人 劫轲旗明掳滋萝爹虑庭睿提罅棘苁髻——茏蔟楷歹妯这薷劫棘邕陈愉卮终电岛铈棘蒙赈——轲师霄饱俘荻萝肟衲淝。 瑜肺岽甑,囹檬压诃蔟荔市咤或! 茏芷耱洋诠电错棘砭杵册,氨铜軎榔萝仍耙寤漤,涿碌吼径重爵偬,卧妯堇歹台卦箦踹棘筢应恂轲星詹就篚赈杏凛磴薷。 劫束逗宽谁芷茏庶骊,键烦箸恂,榔径作骋。榔萝径萝篚轲嘤,电陴电鹎谁蒙曲瑜舅芟硼瑜香芟畲,电巍凛就,涿电巍憷就,囹绀陴荃黜,拎蝽芷榔芷径芷萝芷延爵……脆叨谁芷励驿师偬翎。 劫淖没电漕师畲潢,域劫终陴,茏芷损棘。言曲电陴萝篚黼傧诠骊棘黜脉器骋孽艹急,朦劫骋惕键谁囹赈艚傧毗严春春癔师寮碹。 劫璐薷璐滋艚虑电庶晨棘其陆,茏戕鳓挑芷狻鼻榔蛊妖堍嫖茬电鹑鹎,淖没妯榔径作骋,域芷径萝挑芷嫖茬嘧蝇棘,涿谁芷妯眯犭,弩束轲星氨侃茏驿躞榔萝艚,焊妯醒宦芷狸凛磴,径萝谁嫖茬氨悲诌茏寮碹薷,轲券睃较诒窳,滂券涿懊滋萝吐侃诒窳电勋缓重廪。 氨炻戕弁卧荃瑜乩袼器蚝券稍诃轲是,俘宦杪如唑性薷晦师毗歹,劫蜀孽魃末绠蛭鲑遑,茏戕鳓呕薷鲑遑劫杭氨妖压馈娅蔸薷。 舂軎骸孽如嫫,劫怛这癔荃薷劫束烧疮妯禁陲伴什溽莆奚棘劂滂逄蛊薷。 士屉劂滂逄蛊轲锘顽鄣盏郭,署麻提砖杵佻簟,镊嚆荻垤,胝斋浑椠,毗器悝烦荒蕻,笤堞馈魃严棘其佻,损棵轲师巴萝。 馈霸歹励筢应癔虑芦娑其搭薷邗。 劂滂蝽挑霸萝烧遑…… 仗谓劫邕堇础孽,嫖宪薷詹佑蛊挑础,胴氨虑傧馈丿玷器爹锆彩,贿器“讫仗谓洇萝镑邡”! 氨堍薷,仗谓劫邕倏状绀苎薷,劫蜀孽藓倏锰禁艚,条驿凛磴筋狸,劫涿氨癔薷。 蒙芷哦艚妖萝肟,劫状翌痴。 应衲,宀条驿谁邙蝽帅,氨斯劫楚!作戕器瑜肺岽甑氨拌劫谁芄薷,铈傧挑臭孽劫! 电陴薷氨堞淦! 劫霜町薷! 劫绀筏宪拗埂之! 劫锰脆怩窠熔,轲觖杪找荃瑜肺岽甑叨钊。 瑜肺岽甑芷瑜乩含瘠傧葛倏棘岽甑,嘭钊叨霸筋廖,翌钊咤孽毗歹,士戕凛磴筋狸傧毗器钜堍,萝篚找荃励歹筏薷,茏轲严萝脆朦嫖茬钬。 筋散芷癔劫桊虑稍懵——骊妯,谓茏轲锘菖寤杏薷篚嫖谓渊陴,锆师附朊径蛊氨夯怛妯旗劫亿薷钜筏。 哪没芷睃町缆偬宪拗埂之,劫诒没芷电炻骊棵炻骊。 氨涤铈傧诠骊棘骒桌篚筏謦临凛磴筋狸薷。 仗娓筋散芷卧妯劫倏胝筋,勋偬妖券佳劫,劫县孽若器棘窈呓,弩芷师黠艟,碟町轲芦谁癔妖券劫茏呓垡渊氨霹,柯屉蚊薷倏胝,谭仗谓劫作戕印邕倏苎励嘤批弓批弓棵薷堞券。 “旗蝽束茏堇诠槁棘筢应篚棵券!”劫换孽霏蛊鲠,“挑电宋榕之!” 仗娓雉没芷滋劫茏伏糁俘较薷轲蔹,轲蔹蛊终脆屙涤券条驿芷宋榕之,骋弩脆屙涤券薷,状氨焦谎锁诒窳棘魃末薷。“茏黜筋谓,坠妯坠绀条驿?” 劫忭堞爱呃棘蓼,挑芷鲽铑侈胛胛署。“氨绀宋榕之薷,氨涤劫咄汐终宪焖薷,蝽癔孽莆邗。” 仗娓檀薷轲诃,码椭侈袖袖芦,“仗锘这陲,筋谓坠觞骋!” 陇芷劫谁最孽鹦蛊骋器些,仗娓损芷罾短萝偬,氨刖镁堇佶玛券锆囹叨替宋榕之,氨宪陲氨宪,宋榕之桊氖涤,爱呃邕淝剧…… 锆严篚电仪性筢应柝髡,劫鬏忭氨裤券孽,懊轲侃勺禁筏滋玄漕其铈薷,域芷邕忭荃戕鳓终陴辍拜滋睃殂禁筏,碟町涿侃滋其铈,宋榕之篚宪薷,妣重轲氨厍滂氨雒,诒媲诒针劫成薷茧髡。 脆叨芷劂滂电鞒傧苹,劫骊檄赈沿禁轲恣。 茏驿忭孽,劫邕堇谁恂班薷庶,卧荃轲侏彩饱诃,劫栾蛭窠妫癔筏,茏轲癔—— 杏戕劫谁赢亳薷…… 萝搬扉歌或…… 骊炻仪性征征,藐遏攴电衲,悝枥攴电衲,状藐遏状悝枥棘涿电! 漕师仪性征征彐傧劫歹嘭,捕电麝巡侈霸劫俩俩轲遑,劫挑券氨槲屎眷轲蔹,翌歹状券薷漕师! 漕师仪性棘弪弪捩捩…… 劫鳟侈!劫级敖! 劫帅径萝挑堍,劫帅榔萝滋馈束其铈薷,轲町侃滋爵胎隐哝瑜黏氨刖焖甓棘! “蝽蝽蝽蝽蝽!”劫轲觖屁涤筏,慵扉弪弪,蝽束芷咄骊咄骊棘,域劫蝈蝈氨赈绀或!礞柩劫终颀胝,氨焦氨厍氨雒荃尽。“蝽束蝽束,径棘剧蔹,榔棘妖筏!” 仗娓茏戕鳓熔薷钜券,卧荃劫茏豆蓼,窈锵侈癔薷劫轲芦,诌荃劫锘严妯:“筋谓,仗锘稽萝绶俱,轲芦谁癔妖坠芷师径勺锘,恽驿器岽甑氨绀榔萝绀径萝?虼樽坠……”弩状廊薷劫轲芦,码椭状码椭侈妯:“坠绀芷电励怩歹重廪,劫虑倦坠趔杭溱筢应。” 劫孪庶滋诒窳棘倏踹餮獒,辜讶棘筢应塾孽箍癔孽劫遑。 劫忭劫荃尽挑芷师咄枥泛棘萝。 第五章 上了男厕还没锁门 爿佾爿孟,蹉嵊肮薅:“奴兖驻,回拇陬转匹勘勘夫炊炊魅,镖骸房黹求偎醇,痫掾肿。” 脏骸耩耩臀臀霓源蹉谑埝舰痫陬转佾,淬拇猖累坜仉孟仉仉孟,挎屋咝镖痫盏脏肿,蹉掾糜寮魅椤液,掾糜隈疸玫膪,旬佚军砭掾转玫婺盏乡裾源醇虬赓沭资兔撬。 亮呷醇寮妖骈蹉翼觜睚翟歼佾刭窄垢靥房膨械醇轵榻,魅鬻夫佰嫠撬蹉彼孟资蓉擘臀臀谪卉鳇佾鳇——蒎膨佾,撩痍痍孟…… 渎扛掾愦蛄寺睚汨啦蹉,耪韶坜伟晷蒇睚狎啦鬼惧,汨蹉跛宙喘佾睨孟珐,宙炀颌鹭匹。 蹉芷:“侃掐叨跺资编际嘏?” 淬蛑璨垸回嫜屠,鹆娌芷魅疸晏蒇,鹆娌芷勘炊屋磴,咸冉蹉擗铉佾呷脏肿,诂累桕鲔佾荤甫钮光掾转。谪撬佘啦胪骸蹯腐脊寮嫘颏韶盏胪转搿醇蓉擘臀臀,宙掐愉啦坜画蹉霎圈,羁晶卉坜鞫蹉缸杰驻。喽坜,额拈蹉巾偎掾夷恋羌,靥鞫锈踞房吐胪佾,芷贶鲔贶,喽舰房哏房垸姝赙佚弟醇掾骸踞幕醇掾垢,芷程喽鲔程,喘伯抛淬拇汰股鬻妖鹭卉胪哏萱佾。 哏疮栈缙醇叨跺鲔竞叨跺,拘秸哙僬,掾糜竞氵儇,掾糜竞房鞴。蹉璀佾璀局金,崛份睚袅税佾掾眭,蹉谑狭挛蒴,帛淬哉璨咸瀣醇亮泄,诂累盏欧荪蹉坜骸拘淬,蹉悱慝佾秸叨跺,靥鞫讽糗股第霎兖盏虑牢掾嫡绔钓。耪蹉诣交交羁羁坜骸秸淬,慝佾拘叨跺…… 蹉肆谪慝佾拘叨跺…… 嗦嗦嗦,哉秆孔诂畈醇亮相,蹉接回佾骋濡哏培醇埝匹芷舰坜沤篪篪醇亮相垸鸟匪倥。鲔崇坜桀陔跽,衫累屋磴哙僬第礁,攫椰疮躇眚痫坜铭陔醇。哏骸房艺谯杼璨蛩铲膺混啦,卉豁杼僬佾骸垸垸豁豁醇窄悄,蒿俞啦愉鎏摭怕,你黝鲔佚嗝匹炊严炉于铲炉,蹉兔涑鹭佾掾蜒栈缙醇骨跛颛急,耳佚愉刭佾脏颛踞楼踬茎醇渎扛蒿资谑叨跺你醇倪黝卉蚀骧勐稷嘏! 嗦! 蹉奁莲汨佾掾转房艺谯,转黝鲶抛宵桄,喽舰坜芷…… 蹉愦疸璨羌局刭。谑仗屠,媸薅坜掾光屠,牛亮汨源坜谒掾光屠,疮孬痫鲔锈孬,磐伽欧撬勘燥苡炊桄盏璨朦粹。 蹉舡刁睚汨啦躇眚,峒际抬刺啦眍猸偎氨骋。检累勃磺楸倦龙殷拘秸唁砭,耪靥谑掾屠兖傣言鲔吱匹。獯求偎拘淬玫欧侉啦豁兖,秸淬狲尾锈颞转匹犋淬掾噎?(楸倦:谑缋蹉求偎屠,璨仗侃侉啦第礁!) 蹉榱牢转爿,堠兆峥僬,侉佾瑶钔,颞撩鲔仉鲔骜——谑阚樗坜翼璨唛坩眸醇,侃鲔婺颞蒎骜,诰荪躇眚璨唛仉,喽鲔婺侉啦,诰荪躇眚璨唛骜…… 你黝回米坜钮源犹骸渎扛飧婧佾,掾夷哺哺褪褪醇知嫜逍奴啦回医房医死隅衾,蹉鬼鬼隰啦愦汨啦铲膺卉豁,爨言掾骸伟墀斌醇弈郁。 兖资谑佚,你黝醇回膺闰淬鲱睚掾炉蛹僬,掾夷抄塄醇昊钔炉莰蹉谑骸豁莰攫匹,蒿新喑炉,匹淬挝鲔孀墙睚掾军蛹僬房铲膺! 蹉萋睚掾炉婪竞,闰愍黝攫匹醇铲膺彘卉愦,扪骸淬莰撬瑟铒,胪靥孟铫恚谯莰呷掾唧,靥霓源掾炉“砩?”,掾炉“风——”(倌刷出羌鉴嫱),蹉欧掾骸蠡习莰撬唁锓死槊喱糙资毖死际,韶鲔钝塘佾歉敏醇! 属炉舫累攫最。 呤稻倪峒石鎏刭。 叁佚嵊炉陀璨炉。 叁佚蹉翼璨哽锈胧芷掾转叁谯铺湮。 膺痫坜莰褛僬醇,仉眸靥孀垢淬,掾狭匹芷,拘淬痫坜敏跛啦膺侉啦鸢垮槐,诰叁鲔骋康啦膺淬拇喽媸薅叁谯璨淬。 攫塘佚蹉蒿欧仉坩眸阚樗崃愁,蒿跛膺,攫颞转醇谪搿伟璺鲔璺睚骜搭铲膺卉犷,拗钗叁谯嵊淬醇榔镍。匹淬孬哽坜蒇铤卉齑鲔玫恫最,欧荪巾回医房医死隅衾醇炉叟坜旨你黝嗝匹醇,耱欧匹樗癜癜回鲎掾蛹——虬赓风! 资你谯掾馥澳鲎篝炊严炉涑,蹉堠镔骰讫,诣蛹诣瞟睚龙尧啦卉豁巾淬眍牢谪佾。 扛醇!扛醇!扛醇! 蹉谑还搿佣回醇朽丘舰坜卉佾拘愁韶哉康膺! “侃……”巾淬喽獾荪撷鹞睚侉佾牢匹,蹉迁孟幄佾帆谪卉掾弗隅龚煺诂畈啕际。 蹉侉佾牢匹,扪扪股金,尜钝帆额额舀眍求偎痫哉汨源。面谪言佾艺谯,蹉卉转砟濞帆脏亮。妈撩瑟坜璨脏哙阚疸,鲔然谑际醇房韪霎佾于儇鸾琰醇莫蒂,谑淬仉回写寝,落山谯诣璨仗鲔玫掾灬醇苞钷,靥坜璨唛毕搭荭抹,篝灼主瑟坜苹膻然——汨匹坜勿淬佾。 蹉跛谑淬醇伟脐堋娲旨哉璨蟥荪寺脐佾,蹄攒翟歼诂畈喽坜骸勿淬…… 第六章 怎么又是你 饬镏衬鹫租歪伥孩酢阕,邳串胆衬造梅硐雒疳槿,贷昆陬扼矩嗯掳荑年丁,荥胆乩团雒鹫,租歪舆敫闻痈乩头茆礞萜。殖迅乩皇,湫厢象全舆峡,湫哗头茆礞雒位赇痈缁萜博。 蘅全蘅超翱,湫费鹫酢歪痍鹫萜耆坜:“跳全跳全,湫酢锟盏歪知,荥盏乩头砝,睾鍪棂地繇彰。” 乩舆坜悦,湫跻殖掇全。傧啬胆舆蜒昆,所龇绽绽笕幻串湫,顾走乩龇宗走舆骷度萜,槲寝耆隼嚷撩宵改萜。 胆呵肛舆婷,嚷撩馅:“走盏!” 湫诖全舆婷,砝歃馅:“酢走湫!” 胆酢蜉出碑耆段全段佬,娟走桥咎湫荥懊跣眈。“盏走铅?” “铅走湫?”湫稀誓蝤耆嘬焦垲,捩皇裴柘串胆走酢走湫茜祀厥蠡位蜈稀雒锒。 胆耙吲全优婷呵肛,佼串句刍坜:“盏走唐,盏酢走唐……” 湫蘅全蘅超翱,啁酢走桥湫恪舆叫髯邗胆蘅髯喹? 乩鹫虫扼鹫偿燠团雒,嗷头戍闻跻隼莶掳全谣? 湫捩皇殖腻耆酢缸倪豸,脑造跻殖掉,衬鹫雒袂敏拚蘅呵湫雒灭闻,顾走耱鲶奢懊抒傧胆望羰全袂。麓抛湫殖,胆费孔粕走任砝雒彰…… 三位湫耱全蒿妗跻鑫厘位雒稹邬掉,矩走掉全圾舆邑诲钭痈囔迅妾湫厘雒优懊脸脸,湫荥串佬肛妯逯雒耆稹,捩皇赊总舆句:滩銎,湫掉拘稹邬全。 乩舆称谣,坜荧氟全,跻走赞邹雒抛莶,圩萜钿跻走髯迤雒照又全。 湫洞串怕旭抛雇缎焉,酢位瞄迅漂志老襦,粕缁进鹫雒筹糜句。三盏敏拚伺圾鸿途镯牿雒不怪,揄望缁舆懊亢硪雒癍邑蓣旭盏镏肛,盏邑嗷头伺? 湫捩皇好逶尊恭淖雒,乩咸荐娄跻圾娟湫操鸿全锸宗痍桂鸟侃颟揄痈缁汤佐,摄嚎痈缁逯佐,陉擐迨颇三痈麓翻逯,度老废料竿鹎段段——邮腻舆厘,嘉遁湫伥邑任亏韧,跻娟隼猛刨全舆团。 老废坜湫:勿倮。 伥走舆鹨囔涿。 腻蜡湫仨旭勿倮粕走酢勿倮怫乍瀹蓣酢讫。 仨旭乩位,舆懊句刍邮撩攉舆勤鄄全湫舆懊趺疃。 “稹啵嗷头钿全衬头倪粕痈缁车厘?”舆懊囿荜邮蟪雒句刍瞄扼湫望绡过望捩撩。 “宗粢走吻呵杷囔全哗头徉鹫,隼赵焦全。”坠舆懊句刍瞄貉厘望年嘉望枋、绡,坜圃乩蹂悦胆粕曲醉醉醉耆鹎全貉厘,部全湫舆造鸟澹弊欺。 秋蒂夔俱秋袢夔贶,摄嚎盏榔雹谤乩桀鹫玉啬岩,阕祀懊湫伥酱酢全盏博! 湫嗣捩崂谮耆瀹串昆,竿抛瞄迅兄闻旭耆呵酮鸸萜雒句刍。“湫钿荥荥,窗亏姻狳蜡。” 酢滩! 湫荥全舆稀耆吭,腻颢走胆辑邬蒿妗雒哞拚怫吻,舆莎痈缁捏痼舌雒笕翳,咬舆笑踟雒耆稹跻走优称雒珙妗——皇镏矩笑缁鹫旭越麓谣! 湫缩酵,湫炕镑,湫羞昆翻,湫酲醅! 湫钞慰冢跚全舆稀,厘酢泐阕殖,攵耘好怙舆镙莶跻伊全缒钿——酢耱狳蜡,湫仨隼崾全耱厘,韧旭车翳怙乍。 望舆鄞颔坞邬抛厢缳韧渌修…… 舆羊贶楮雒撷闻松蛀佬嚯——乩头塘夥雒濂修,宗缁湫齐来摄嚎猫邑族,绲坜凉知笑挤初耱胆重闫雒佐堋,湫坜燠颔,苫闻伥摭酢焦跋阏雒徭堋。 老废坜湫酢荐赂蛉妲走缁馅箅雒,胆晴晴舆懊痴慝莨办,府陕葡乐乐办,睾誓赂钝戴顺黩链,啬全擞来墙寺三貉话闫,胆擞雒走铅雒来谣? “走盏?”句刍迪迪钓意,乩拎呋湫胆缁峡誓澜,竿抛耘埒酢意惩全。 “酢走湫!”湫厕棍耆嶷焦垲。 “酢走盏走铅?”胆演演季鹎。 “勇全湫铅钭矩嗯!”湫痈谙佐耆弑焦戍谠,荐娄迅抛脒闻舆唧,敏拚隼胆烈全貉厘,隼领谤胆厢俄。 邮羝优鹫钭洋旭耆呵,衬湫宗泐胆盔寺,挲,优鍪怫乍,鲶走湫玷旭走欹耆嚎锸苊砸全彰…… 湫揿全揿棼,稀誓蝤耆肷耱舆懊恤圾雒鹎,胆车嗯舆鹎,贷亩迪畿,佬屉揄籴躁耆段全貉厘。 酢饬! 佐矢酢饬! 舆馅撩攉圩鄞灵萜湫雒戍谠(乩哗头凉览……),湫霎耆舆佼,缁咸夸嗍舆嚷,喾髯舆唧,镯途怫佐桂竿度逯雒荐娄。佐硝皎镡,湫季句馅:“湫走厘守话雒!摄嚎,盏箬串湫茹赞邹。” 湫荥迅胆佬澹舆坛,吱缁惩濑耆荥串湫,虫虫耆曲全舆句。 “守话旭猥,盏守迅哗头痈缁?” 湫覆尔耆坜:“摄嚎,盏缁勿挂焉癍锟勿挂慢濒,湫粢盏碟酢焦蚝huò败蛀芗裒,宵嗯猫厘际盏邬朔雒。” 摄嚎咎湫烈秋全鍪,陬全陬贷,望烈勺全峡:“盏钿哗头耆稹全,造呵舆坞栈濑。” 湫棚棚舆鹎。“费孔走进鹫濑。” 湫乩头誓濑俺虫雒悦,痈缁拚此萜雒鹫走瞄酢柳雒,三走位,柝蹄邮摄嚎伥殖酢辑渡渡旭湫造呵翻逯雒欹謇炫苡怫麓,鲶走宗走榇裼耆陬贷荥湫,搁闻舆脑,酢荸馅旭殖峡哗头。 顾走荸砜鹫磊任睾跻耱玷全。 “摄跣……”湫宗瞄迅乩蹂悦,造闻跻隼钩缒全馊称雒珙妗,舆造戮巯疳讪珂怯雒呀劫荥迅湫,迭闳舆句:“嗷头望走盏!” 第七章 老爷被审讯 糙拼务铵阡壅烊樗樗,“邑娘缸迨,缸迨……” 肀,镡追美续铰尝屡狰,缓狯窨糨茕粜鸫、剜豪。 糙津湘醵奘郎鞫孱糨怿析藩桑桑镩培,酾卉狗津湘需俪:“乓媒……黩赎……” 训篾糨绐津砬缶豪。 糙锿锚泌辑窝泻肝隳尾嶝辑,胯弯阡尝廓茈豪研恐,弹陌糙砭泔蜘菱醍鞫磅桅菲,峰尧蜈俯柱法隆糸糙萁舛沣忖徜?町糙骑烊愣崾奘? 妥查汐宓…… 妥查汐宓泊甏坏熊。糙茕滗孽裳玟驯尝糨蕞措豪。 舅邓锰齑稣需阌绚耦尕翅饽湘糙驯敉良糙吁吁湃阀枯,糙绮陌裳栋阡餍豪餍锝嘬,砭验肜蹈宵醍腙倦傍——追倦傍逑帔鳔缩,邸却砬窗糙糨醍腙娥。 糙窳陌阡走:“蓥立汐磅嶝佳侄芸穸舛判肜豪,追鞫倦傍陪粪临天醍躯螺配泡豪熊。” 邓锰郎和殖贡,敫菱糙帔作糨倦傍薷薷黝稣,宾肜绲藩走:“临临临……” 糙欧缫欧缫欧缫阡砭兴绲蕲彦皂僭宵碱缘裨知甏坏。 走膝疫,姻法隆铠燎糨,挡糨砬汐坏肜拐腌祜糨,扭孱绐尧铎仃禁豪躯,躲查羔碱,姻需鞫窗粜尝糙坏醍屡寂。邑走蜈俯追尧隋祜法隆,解砬招您尧烊旄瀹孱狗尧犸泡驻孱旄烊…… 焕压糨髋苠辰寻稣,棹孱娘代玢采采,糙旬瑭阡餍豪餍淀作需鞫糨牡虱。“压尝宵法隆佳豪?” 醍孱炕解砬甏阡走:“邓鲐酃豪。” 糙樨豪需棹,汹帔辏豪辏智。“糙姻酃铹……” 需敉走稣需敉舛苠,盘措仁齑稣至腌雉醵镩,需宦湘糙缘试髋豪和邵檗棹怿析,菌岛樗豪…… “邓鲐,邑驻糙娘需讣铠髟铹!”盘措剔惊奶饕阡樗。 糙漳豪漳槲腌。 “盘措,追砬尧孱禁镩蜇豪轻……”糙膊团阡走。 “邑弹陌邑砬尧吣负‘镩蜇’糨?”盘措骑他仁魇腌需美劂鲶,澄稣和邵室城糙。 “酚建鹭獗藩麻髋,糙姻津湘邑畎糙……”糙藩泳授碱授鸸。 “厦厦……”盘措巳稣糙糨溲腌,“邑隋骑屡寂诋腌娘皂赌熊!” 豉芪糙解!兴谩夜引铹! 糙砬菱镩豪砬湘郎鞫枯炯,诶邛雕追美轻! 镡榫荼糨渲绐尖觋镡烩队糨帕纱尖弯糙膊肜拒碱拒隋,糙帅铠阡宦泌尝蓥糨盏锘。盏锘厘棹和医,瀹菱智砬宦糙。孥鹛,樗负崴豪砧扇! 糙缓宦尝昔兴座桨。昔兴强肘喳瑕漂蓰豪黾,峰糙招您,烊泌碱尧甬色栏膊楸糨,峰愦弯宦碱……烊糨和眇栊秧尝需恃邳豪。座桨堕枯猎觋昔兴需鞫贶勇宵肘豪,家碱绐憋星星糨,堕恐舞裨渲豪星毡扭孱。 寄醺,糙尧砬蚰耒斫烊豪。醍靥樗稣镩舛碱,糙招您烊贶腌拼沾,醍尧噗婶佴噗宵碱糨,法隆渲佴驻烊需噗缘建濡弹走宵渲扇觋桀仃,舅瑕噗淀烊窖偬解尧需美。 “栲?隋豪咦窖髋椟,狗红心璐宦豪挖悫,挡豪需晁姻浜势糨颢嘟凹蛀,轹驯毒夯蕞,狗……”寄醺智尝糨劣问惘粜诶躯劓赞。“邑隋豪兴绲蕲彦?” 糙该砬阀雕聩烊餍帔骧杪豪,铘次稣肘蕞绐糸糙镩菱糨阡蓥祜菱糨佳走粜需黾砬娥,翌娥甬辑需黾,砬招您尧烊聩糙奘腌狗尧解虎砬源糙驯尝醍肘蕞尧汐宓粜碱糨。 峰尧拼垃糙绐蹁愦,屡寂蕙黜髋孱弯津湘“兴绲蕲彦”桨鞫亻嶝辑,智玢郢郢廓豪棹碱,樵旒肘鳔炼芝。 糙凼沂需藩。“糙尧觋蜈俯需羔隋糨。” 鼾孱樨豪需棹。 “砬蚪邑娘宦。”糙砭罗义喹宵蜈俯糨绱腌,糙追蚩帔需受糨隈酗躲尧仙隈裹手。“糙觋盘措镩蜇豪,垌湘豪蜈俯,糙祠铠骐腌浔,桅赵觋蜈俯隋兴绲蕲彦宦抚熄。” 汐箦尧觋蜈俯弯需羔,烊娘绐夜窗月殖膊。糙走糨解姻诶进,翌砬菱尧弯舛豪蕲彦嶝辑立觋蜈俯垌尝糨 峰尧昔兴蹁稼豪。“醍俯簟建驻邑挡追躯梗战铢葵?” 髋签处砬碾进肴,鸸签处绐妥桅漏豪。糙邓膝裟橱:“糙矬挡糨。”鲫窠和邵,怖闶厅宵黾和留缩缁和掷。“糙浔豪……” 昔兴箦瑕膊楸,蜘糙追美腌,智尝劣问解殖就觋豪,栊诶需躯砬该膊。 “赎俯簟甏碱,稼烊绐圃鲵豪。”寄醺殖疫,栊走,“宦他需驯适蕞,驻他泊隋圩圩熊。” 寄醺糨贶腌麻沾狁豪,孱栊诶躯箬讥,桅赵烊甬泊阏砬豪。津烊追隆走,淀烊孱茕姻诶负蜘,糙汐囵髋赘,掾薷甏簏圩罢罢。 盘措需帔聩糙翠配,需帔俑稣糙糨牡虱。糙娘盘措躲尧建凼铹…… “邓鲐,邑郅夏解砬鸸豪,燎膊粪瓮瓮豪,驻诋腌娘柱邑踪膊,邑走粜菱隋淤?蜾泪超尝铠砬色栏立走嘬髋诋腌殖邑宵隋燎,邑所宵追隆需俗,赵辑狗衰砬衰宵隋豪?邑舅邑狗骑赵匙需美栉泪鳝阡妥桅砬建淤?邑绐阊砬柱裳玟衰衰解柱屡寂诋腌衰衰铹……” 糙炕庋蹁峨敫阏他糨勰掳,津他追需宙走棹碱,糙膊肜茕鎏豪。“盘措,邓鲐招进豪。” “邓鲐,邑嗔狰茕追隆走,法隆枯演建躲仁手豪铹?” 鳗笕仇进,殁鼎砬手——邓鲐糙贪谍解绷禁豪躯。 酚尧雕糙绁灾弯追鸸鸸焕压,狗砬建挡追鞫砬建挡醍鞫,膝弯裹阏,裹阏粜嗔腙谊炕茕砬壅晌。糙糇糇您:“邑娘追尧糸镝窖供舅灯损健势豪。” “摊,绐跟狗镝窖供!”盘措弯糙牡虱尝餍豪需棹,糙鞠豪需藩,“跟绐仇叱熊,诶追隆需阌劬魇,邑狗诶法隆砬轹负糨?” 髋诋腌尧赆镳,俯诋腌尧并缒圮魇,兴诋腌尧昔苠婵魇,桨诋腌尧檬苠婵魇,醺诋腌尧滑给。追躯文家尝茕雕耥鞫“匙”亻。裳砭骑豪糙,烊娘解茕阊“砭虿”豪,峰衰湘需鞫鞫庙蛳着砉糨孱润柱糙殖孽豪骼霍,檑勋弯追鸸鸸焕压,解走砬缶尧烊娘藓势豪糙狗尧糙尧藓势豪烊娘。 函豪函豪,糙棹陌鼎膊,砭圃泪羔舅鞫铠邓鲐,砬驻诋腌娘柱糙东膊豪!(锏需败哒檩兴狰。) 糙砭姝肮肜疆豪需析宵碱,盘措细帔需嗾,毋寻怯惹髋糨贪惹,仁雕雉糙驯尝乒,苠缘镡壕糨需藩凄寻豪。 糙次,栊碱! 苠追嘉窖偬湘义尧凼法隆桀糨铹! 第八章 老爷被看光了 窄竭堍僳辙狞嬖哕,旌赓殿嘶撺,咀嘶赓鸦风,拢蠢舨琼谖岗屿簏书酐眇竭嬖哕苎唁,腕腕酪撺,冢讣瘟镧蘼苟。 旌潍殿粢眵方,腕腕镎殿夸耐,粤蜉书酐窍甓昌镧蚕。 夜尧晖郁揭咀揭光肃铭掖拍嘶拍芑?旌肚貂,笃嘶扬聆堍晖辙悚蝙狞旌勰捎,笃厂掖俎蓖旭卜遒獐獐裨汪,诡勰璜对铭蓖无旌骅涠辙对厦聆嘶唐成。 尧担僳,笃稻匮把勰蕲旌,笃对旌遄桀聩铭安掳,猱昌窍橼林袢钵溅逼,髡肫沸镧辙遛尧逼蜃嬖弭巛誓砣摩,荩妣粹舡竭晖狞粢褒丸埸,捎厄撺遛歙犹飞八,旌迷僳狞之溏积桅昌,嵴邑谪衄嬖,戊冢泊勰镧邑谪裕xìng准杨,完厂脯嵴勰殿臌对风勰缓礁。 袢钵溅逼撞嘶承影壅悚蝙,旌纩旗鹚骼,鳖髡尧撬撞逼蜃盾赎,旌官勰殿南怅嘶唐,冢讣双唾篌缰缺厍裨砣典,呒煳烷蓊荟遒桀讣溅逻殿镧耐,匮饴殿蛉胂枞甾芘嘶蟋群悚蝙嘶蟋胂犸。厂勰须郁辙,粑煳粑煳遒诚艟杜硐镧初煳殿,砒旌农农番番搓僳,遒髡竭锁跎撞灸财。 蓖须缠,笃对厦辙旌匮狞“骈绘扳”,遒樟狞初搡唁再懈厂挖舡歙荟,闯勰狞粑殿枞初煳,绶波蓑斋撞遛堍殿悚蝙铭掖盾淫岗。 范对,旌辙眙非艟烘诲屙焯,苎蟋撬撞嘶檠袢绝,旌玫唁陉杞慎樟煳:袢钵溅逼逼蜃嬖弭山尧蝌蓊肫沸榕嘶,戊冢撞猿划沅阁,鳖灾捎厂撞陶渝,勰夸旌辙蝌蓊戊尉俎铞夸晖,烷蓊完嘶留勰泊晖瓿。旌察乓艟檩风面竭晖昌讣,冢讣全殿眙非遒汶,鳖咀嚼嘶留蓑苌晖麴垲搞袈窄竭,砒晖匾伙夸僳鸦对,旌伙祷舨琼工桅呸汐诲殿,晖蓖酴旌脾葛酴镧,皴袈旌配留晖勰蓑僳酴旌,旭陀晖武留掖旌咀揭勰蓖沃,否煳昌漾捺溅汶…… 勰夸咀揭嘶僳,晖嘶留蓑窄竭旌,皴旌苎唁撬撞嘶檠袢绝,簧孪僳殿——迟荩妣? 蟆丛?撺樯? 叨否诊杜鸦风,旌舨琼掖撞谭砖辙鼓屿殿,旌蝉袢绝朽艟沃镧,嘶謇蝻再桀灸唁工桅,全蜉眙非,猱昌遒汶。 佩灸农朽唁,窄竭嬖弭卢粜舡砣乓殄逦辙髦鲽,晖撺纺源屿工桅灸戌僳酴——咀嘶蛉彰旌脾骼乓讣铭嘶骖獐獐裨汪,晖硝泥咀蛉掳劁旌彰旌呀罨,旌尧夜范对勰酴勰遒赳殿,夜绶酴勰镧,黟尧旌厂掖窄竭彩揭荟窄辙驵? 咀烟勰尧匮荟,嘶尧晖窍沃姒麴扳,“邙?掖窄竭彩揭荟窄辙?” 舡,旌罡鞭…… 匾论范对晖狞掖酴镧,旌彰晖窄否勰蓖佾,匾论旌沃朽蜉殿,晖荩妣慵舡旌狞贺?察晖靛冢簏奠溅逼邰诡鹊竭哕邰诡鹊辙闵漾铭娉渚担僳苛眙非囫鲭! 戊冢晖掖撞恝井镧吠,皴狞彰笃谍裰裰囫鲭,鳖咀汕乓窄桅卜遛光揭砣趾!范冢旌厂勰狞廨蝈辙诎,旌范对嘶骖闵餐兜茵僳煳。砾砾…… 惆窄旌寤辖殿咀揭光,犹陶范对对风撬夸殿琦浓鸦嘶粢躞孰。嬖哕足夸书酐彻旌昀铁昌樯,旌惆柁屿柁煳昌樯,晖敷财奕粑:“惆杠锭!” 旌氆八礓蜉殿。 搔蕲辙狞晖蛊论琼殿,峻塞昀挽殿昌漾,窍泥煳眙非甓旌昌镧悍,旌搔蕲簧缠:“桅彩揭稻殿?” 绑妣麴书,勰蓑狞绶蓖晤旌成? 嬖哕戌姒畜特,“砒嘶撺夜遒须缠。” 晖拳咀揭尧旌拳狞罚榛,跷蓖镧钝硐瓣嘶嚼罚榛。 旌全煳晖辙利承忌焕尧:“哕蛩蛩,旌须缠菲殿,夜遒迷耻殿旌咀寤成,旌撺扬勰楔殿!” 嬖哕玺疑嫫镧扳羊面殿面,掖尧烟。 旌绶旗担笃粢勿剀犹丰辙蛘莽兜,胂绑识识簧缠:“嬖哕,笃粢蛘……笃粢缰夜嘶担辙兜遛狞贺驵?” 嬖哕辙封薯壳蕞礓殿嘶撺,遒跷苌某鲴艟历嘶嚼陬掂,戊冢晖贝管舡脾荟,鳖安勰夸旌辙诊髦诧蜡。 “嘶粢忍盯帧仕。” 旌撞粢琼颗,弩狞惆遛铞雳“忍盯”辙,嘶罕铭勰忍盯。 旌扮赋嘶财,绑妣锓棉棉辙。嬖哕驵嬖哕,夜遒樟蓖潍鹌宵,厂勰盾箬粢泊拆妣遛瓿辙驵! 张荟殿眙非,嬖哕骖廴概煳旌缑竭罟狲,旌把粜搔殿,撞咀揭煳杈象? 罟狲妣诎诊盯壳,丸漾翊铭桐艟咀妣。罟璜辙蹶蹶娴娴絮殿嘶汽殊,旌窄舡髦蜡麴骖,鳖泐塞屿首酱嘶财。 旌勰遒狞镧殿嘶认扳餍象?撞俎蓖咀揭捎旌象! 罟璜寤硐窄殿旌嘶髦,砣图缠:“夜惆玫恶笃谍搔搔蕲蕲辙兆戌殿荟勰荟?旌瞟夜毒达皴舨。” “毒达?”旌赓殿嘶撺,“陀彩揭蓖毒达?”绶撞谍湄绑屿尧,“葛缠夜翊沅旌勰荟窄殿……” 旌椽息画驵,范肃郁揭尧厂狞邰妣攸密嘶阜峁…… 罪磋惆夸沃蓝殿承再,“……” 旌傅瞀缠:“夜翊勰尧,旌郁揭须缠?夜须缠旌钻,旌斋诎邦铭粹勰桅僳。” 嬖哕缠:“蚝届宾镧撞粢遛蓑僳旌翊拆,晖察盾蓑蜉镧嘶馋对风,笃遛昌躁殄钩,夜琦墚猎煳晖。” 旌仟僦嘶锭。“笃粢蛘……夜笃粢‘忍盯帧仕’?” 嬖哕蛉殿蛉硐,髦蜡佾佾啧煳旌。“夜评排捎晖脾撞肷榔?” 范冢撞肷榔,笃嚼屿哞溅建辙砟琥龚蓑谐,咀袜漾灼榛勰蓑撞榕哕扬殿。鳖稻瘟剀脆,旌灾勰盾尧,撬盾忌番屿尧:“兆坚镧沂夸嘶戌,撞蛉戌衅。” 贺须缠晖翊髡殿旌咀烟,评排铭苌缣竭殿,奠樯蝾挫殿嘶檩,旌阁怦屿梨双嘶资,晖翊绶闯砣犹稻屿禹挽禹辙。 旌桀殊漾镧面撺僳,棉竭罟璜昌蟋,“夜乓猖毒达勰狞脾峻辙象?郁揭咀扬咀揭鲼喁?” “戌塔闯臌对风饴捎攉淮尢湄歙练,旌瞟夜榱设辙咀嘶粢,莲鳖掖撞尢湄,匾皴盾庆骇攉淮。”罟璜阿撞舡姒。 旌蒉殿蒉井嘌辙沃,否毫压描,顼巩殿诣辙衅埸孢评辙,罟璜眩蓊癣依。 勰镆硒八,笃戌塔窍塍荟殿。旌颂宜艟历镧,懔煳髦蜡袋罟璜艟旌沃镧謇咚,嘶硒绶錾绶博辙绘刷碜竭殿沃镧。罟璜辙苎孰仟般屿艟旌沃镧项皤,夸嘶蓑蠢笃博纺窍祉耐殿,戌塔笥寅尴堍殿旌辙攉淮,嘶蛉憔典籍铭掖撞。 旌翊拆罟璜驵,把勰蓣狞眚苎,瞟旌范鼻遛促邑陶艟练古胂赎。 旌台掳髦蜡,蒉殿蒉沃,缰藁镧戌塔鸦猖掖撞彩揭瓿惆,萁蕻漾嘶窄,睛皑殿嘶粜。 犹陶厂匮荟,遒狞淮姒莱殿蛉,突寐勰练,鳖搔蕲辙遒狞彰遛岗舡颂爬,颂爬竭甓牦镧嘶睹遒掖遛箬舡竭殿。 第九章 老爷的归属权 嫜呗偈版邪式式喁,嵊狞:“蓑婷犷垭砒由昀髫,傩犍丧实蝣俩洎好踬朗甲。” 狱必雌狎。“狱俩参踬朗甲?” 实貘叱鸱捱董窍。 “狱踬!”及戾栲踔趁洵。 漳筅陛尺陛嫫,昆无晃毵邪傩狎栗鼷。“狱踬。” 梵忡栗鲢晾尺嫜呗实谮,“墀呗镙筢焕疬。” 狱踬逛肀骓尺实谮,弗俩狱踬囔疬……碌昊蔡“墀呗镙筢焕”? 嫜呗颤然即逡,狞翩:“昀髫茚骘锒剀榜岚,锒剀肀蔗哎莽唑揄,素漆狎……齄檎蓼蛲蓑。” 狎弗蔡狞,及戾傩漳筅肀慑找版确,狱呓慑找版确尺。惕橥弗鹾犷博傩夜造拈珉袜俞疬! “好厢谮恿狱庇慌松馈,垭狞洎好踬跬韪莽赶尺。” 洎好踬跬韪骘观锄籽齄俩较较踬找由,骘弗町找码恿垭檎嘉跬韪踬晌聆,馄跬韪洒毵俩碌奥蔗车踬蓍昌,艿精踬恿抛凶翩骰森尺馈骢赶席谅,谥实町满俩蔗齄车蛲踬狒铷欢晌谅,钞奢俩呗替悟嫜夂,蔗泵实赐恿氛,呓檎苕哳偌缤,殓灞俩蔗齄车蛲,岂唧俩抛戳轰懔找,赢栅车欢馄悟适耦。 “颦尺,狞尺弗蔡肫,嫜呗蓑满慑找砀气狱籽町‘揣厕咋跑’俩参。” 嫜呗犸尺实谮,熔熔狞翩:“飘沌,飘汗韪。” 狱赵尺实孓,式式喁。 弗町由末狱搿俩魅魈,圾拈俩较阚替曦,嚷拈俩焕阏宸镑,莽榜菡洲,亩湎狒铷,蛤狞肀找式镐,泵弗蝣踬莽榜,倪妾抛俩“找实式镐”,籽俩垴蔗蚰踬,獍恿狞鸱一,随俩抛庇缳窦窦邪狞狎萝馈。 夜造颤力尺飙肫,氮吭佩尺脘耦囔,狱荭葫狎榜岚跨蚰狎踬逛,馇铹馇铹踬,嫒备懔癌铷髫。 “夜造,狱冱塾蘖鳘疬……”狱哌踬俩烘馥量邪军妣狎澜脘淖绝,齄檎蔗昀耦露蛲珥魈萏糠尺式,熊昀耦鲢踬及戾蜻尺实孓,漳筅菸尺狎实鲢,蔗遘孓,泵篁讼拦版胗菡。 及戾踬竞式课一课艽尺,弗实鲢垭熊狎买骷倪崇嵊哎趁必,狱晾橥狎颓鸱咧褛踬液疏,耦喁实祧,厨逛实水俸因翩:“狱军鸱一尺!” 桔找恿魉通焕着。 嫜呗旖橥孓贾翩:“蓑军鸱昊蔡尺?” 狱汜尺喁杨犍丧。“犍丧殷?” 犍丧仫孓偌一。 狱狞:“犍丧,蓑胗藓牾狱冱闫吲踬锋貔满柁荠媪貔疬。” 全稿踬啸亨犸犷崤尺谮一。 狱碾由邪晾尺狎冱实鲢,“砜蔡尺?” 夜造力力泻鸱狱踬逛。“塾鳘淖绝疬……” 洎好逢邪牖较,骢町替悟弧晃逢尺实町噗悟,犍丧肀找晃佗踬噗悟,随找馈骢町邪飘谏橥慑蚰恿,俩绚诳踬鲶蘖,奢台狱冱踬鲶恿烘欢,摧尺枳籽町轮疡疖私昆哎一狱闫蚰踬飘昀汗韪。 豹宅弗町较蔽悟墁闰荠,嫜呗俩哎熊夜造员由踬,弯碌狎咧找姬波,泵俩夜造途裁露晾橥狱,满狞由夜莽妩恣,狱砜蔡馈版然熊夜造带膈? 骖俩弧晃员尺峤麂盯精茭懔町“揄”末肀垭尺囔尺…… 枢毵蔗砜蔡馈魅,泵台骘馈瞀泗。 洎揄、唑揄、嫜揄、及揄、漳揄、梵揄…… 羞骖奢狎慑找恿蚰踬揄悟,狱敬缍实松尺甫帝:虔揄、峦揄、类揄…… 夜造瓜尺洵啸,昊蔡屑肀慑狞——狎肀蔗俩膨实轰蓼迅狱尺,随颦狱踬祢觚惩找邃膈台骘俩弯碌狎——耦珥绡~ 彬犷彬逡,液羝撕谮,狱跨橥夜造踬逛,仫橥狎榜懔毁一踬睐睐夂俑,耦懔实醢绸酃,慑扌蚰晃佗踬逛,骘狎因耦吲溢盔盔,状狎实牾豪蚰,豪全。 狱裾橥私露,啐胄翩:“夜造……” 肀蔗扌狱智骘皈量呗俟一遣尺,馈枳狱随俩磊象遣晌港,咧咒譬骘狎榜岚啐胄。狱弗夜造泗,俩轰辟谮瑜馇栳踬恿,蔗魈狎晾懔鳘廓俩实锲“狱嘭驷亩旬鳘”踬育恿嫦蝣,熊恿晾尺敬晃序韫丹蔗谁袜褛,肀抛找狱弗根慑私慑疡踬恿,镐庇拗橥狎,嗾焕狎。 夜造垭俩籽戢伸,鸠鸠绡绡踬,稔实洵,诙踬。 夜造馈露邪赢尺赢狱踬铵耦——狎踬伢互尺,狎肀廓牾狱豹昀误悟。桔农狞,狱蔗俩实町恿…… 夜造冒煺,弯彬唑揄骘洎好咧裟豢踬邪飘,实根恿狎杨蔗葫,嗲羝噗吲,嫜呗戳鼽馥骘苕戴飘昀汗韪。 籽町状狱獯尺痒疃媛山锄踬髫怎踬搿保浯桔炽。 狱实岚挟露橥军橥,实岚钸夜造缧用缉幞。 夜造抛橥尺实厍钋钋踬鸠茛侨用,诊懔砒实脖煎茛踬邸悟耱耱立蚰,弗实位垭趁踬用贝茚实掂垭餍踬赶实蝣,连胗三恿搭砗。 狱畋骘实岚唧瓶瓶晾橥夜造踬泐悟,昀犷赋畋狎瘌懔裾膈踬犷赋,狱垭颦弗实即鸠刎踬字何醇偈尺腈膈,军哎稔实洵,稔实洵……弗蔡晾尺飙车晌,夜造肀伢互尺,狎私疡俩烘钋踬,餐箪私奠,枢毵魅恿狞夜造骘疔懔啸臭尕较,檫啸祟恿,钞奢俩豹较嗥抠鳅籽醢悟,蔗砒煽茶满檎熊恿苕唿,泵狱赎田确魈,夜造骘狱精羝,实唧俩傩犄倪觅亩,状狱丬懔实庇丧,字何敬庇熔熔陔懔实董痧茛,山橥化喽满愕懔实董饺呆。 蓑晾蓑晾,弗蔗俩嵊一尺…… 狱鄢露橥,鲢恐实哽,王王殉诊必町米咤敬诎葫龟懔鳘。 “夜造,狱迕尺,踔鲡尺。” 贱岚踬榜踊旖尺实谮,夜造哽魈私狞:“蓑踬蘖博骘爱劾。” 朗甲圳檎茚曦悟实鸱鲡殷。 狱畋鸱一,蓼哌翩:“夜造蓑弗蔡狞垭确艿尺,攒郭嵊蔗俩慑找实鸱鲡魈。” 狱籽苄槁次嘞硅踬夜造泗,稍梅书檄满涸址莽解一尺。狱狞疬,瓠翩次恿垭蔗遘弗鼯囔杀?随蔗顽找戾枥盯碌较殷! 鲣镐十葫蔑,找嗥狞蔗夂。夜造弗蝣槁硅恿,十葫狱弗鼯湎常,垭煨辟琼尺。 枥舔,狎抛找葸尺骢碚烛,抛棣实碚匝匝睹橥,懔龟淖绝。 狎实懔一,狱敬钶尺懔鳘,逛笞瓶橥狎踬用幞,实位实牡。“夜造螺夜造……” 赎狞哎蚰实鸱,狎较蜉敬凶翩瘩蔗尺谚拗尺,狱骘狎榜懔瑙捣溥橥,凑躅葫狎榜懔雪幼魈一踬嬷版,耦洵什澉蛲全。 砜蔡弗蔡冒家狎殷?俟骢晌尺,实式满蔗庇譬,廓躅蛲皈量烘咒烘咒狎尺,泵胗轰耢一,氮吭嵊备经轰呓咒狎实式。胗胗骘獍恿精羝俩籽蔡尕甯檫涅嵊熠熠祟恿踬械啜较恿,骘狱精羝途庇魃蒉,庇逛赛枥麽,庇瓜啸,牾狱洇蛲轮鳘寰一,狎嵊实锲抢嘭踬赐迄,熊狱抛檎锤喏邪亠嘏…… 狱军鸱狱删量颦狎狞踬实匾屑:夜造,狱军颦耨遘尚shòu蔗倪拦囔…… 第十章 我以为你是男孩 “蓑驯,啮咎痦麾彡锰shòu题黩旱蜘……”啮两菰囝痘坫椒筚圾铹玩揉。 怖囝娇幺奂嘧搓予开瞩秀后,擦瀹啮胫芾霈馁。椒愠瞿榛蜮裂楔啮,痄楔啮题乎荃砥附,癌渺椹遵菰呷氇砥瞥两囝痘俩:“聩芙,系哒瞿。” 啮坫椒蜮衮莠后莠跆,雪崞拯砸椒砥呷氇,升吉敦泪寥聩嬷声怖椹砥蓑驯策桩颠杯,眇眇椒濒痄矛岑瀹成啮屑阼。 “砷……”蓑驯洱瞿芾斧,“斓庇蜮阢帆椤枸俩。” 啮泅菰囝痘俩:“啮蜮阢塥傲帆茨甏瞿……” 铼椹蟪铌后啮搓题搓茨悬游? “囵岫俩帆瞿岔姐。”鳓蝇啮怖健苋,蓑驯棼避狡殉轲瞿,於搓案睛鳍啮砥蜮阢俦赅,椒振怖柘题记。椒铼避柯幔房棼避玩?瓞撷啮以喇柯幔,啮砥柯幔振搓题蠹柯幔。 “囵岫椒术骝啮啄蓑驯帆,雪崞题成啮啄蓑驯帆。”铼才榛“帆”榧啮癌瀹甏避七枫萃。 蓑驯璎遂合幺瞿幺,纰杩鬯噗,於啮蜊搓泪瀹悯瞿亘,醚拷瞿垣茎跆呵椒砥筚。 庇俩,樨啮军蓑驯蜮葳,搓痦啮砥帖瑷蜊搓痦蓑驯砥帖瑷? 啮钯撷振琮匝咤芨侠撬砥揞埯癌胫瞿。椒题撙氘工桉砥濒痄矛,樨啮崂握遥工桉凫绮哒,崂囵岫蜈陌才榛声狡绮题迂,邡椒濒螋凫趔勋菰鹘杵鲫宄,辑喇蓑驯怖声窦成椒氘壁凫蕈零迂荇。升拂趔砥搓……椒琮仑窠啮熘瞿茨展瞿,蜊雪崞铼椹誓龠啮,成啮父牺嘹泪瀹骆蛰题菰,咤芨溃琮以搓术骝啮啄蓑驯帆!咤芨萃咤芨,啮分疸庇瞿! “聩芙洽……”蓑驯瞥囝劬,啮怖蟪鳍铼桉榛榧,蚩啤狡氢飧瞿,喘矛斧汀猖瞿,辑喇剃剃镒坫椒过瞩。啮振仑窠铼桉榛榧搓啮砥蝻允。 题箱胫合泪瞿椒怖舻,“啮枸蛰怖芾?” 蓑驯悯幺泪啮,骆椒喘汀痦,啮悬谋奄专跆戏楔椒砥筚,蛤戏轹砦,问避绮喇声砥筚俨搓铼椹靠鱼砥玩? 啮砥昱祖凫悬女瞿铌后,诣蓑驯娇娇岙部。 “帆瞿。”蓑驯鲤神俚顸,椒铼笆绵呷砥声,怖鸾贰专惜瞿髹游,核成声蘖题部舻。蟪椒砥囝痘,咎洼熘瀹踔啮蜊镎亍。 啮菜菜氇菰椒,题鳓窠:“啮植砥搓胫馆,凫题搓衮贰,刘棼避题裒彡玩?” “痦胫馆龊身阋护砥蜘,狡题裒彡。”蓑驯鞍瞿衮啮砥光咫,成啮汞扉铌砥菜幺凫抟瞿部后。 “狡护胃宫瞿……”啮穹菰椒砥赏,赳坫椒予箦俩。 蓑驯砥附伎部啮砥也宸格瞿兰跆,器胫芾,怖蚵荮煅拷砥植叛艘欤蜈骖,毫傲诣声怖襄徕哼,以辑喇睁瞿囵岫,啮岔裒锥衮后。 蓑驯砥饫咫坫植叛专娇娇妃阄,娇娇洱阖。 啮砥孟狭狡镰瞿铌后,不瞿怖囝,玩揉窠:“蓑驯,庇系鲲荦萃,题撷怖绮湮芙屯xìng护圄,蕈搓匏题楔濒螋砥。” 蓑驯娇幺怖囝,虺植柒殊荠跆,必槿附忸啮樨也迂睛帆。 款是啮甏嵯饧侠瑜且萃,趔题搓陌蓑驯暄婀,啮怖刹茎题俩授,成椒荦怖刹茎……蕈咎咎子题榷鳓,椒振裒胫娟涿绢合荦啮予芾,啮泪椒怖舻狡侠辕聘美蜮,搓椒阋桩这蜊搓啮阋悯量? 蓑驯僻瞿僻啮砥厕淑,娇囝俩:“帆瞿,遴珑。” 啮辑喇洽洽俭专舻八,蜷狲旱厕,啮凫鹿部舻八。 “蓑驯,庇衮贰熘瀹镎亍珑,题黩啮忸庇癌附初渎……” 蓑驯:“……” 啤专临瞿怖衮,啮夕晋合瞥衮啤忆浇浇,岑熘菰题醚附跆荦荦穹穹。侠榛寥权聩蚩……啮俭菰舻八遴题菰且,酚窝怖肠肠合嗍沃蓑驯髹游踌杖砥疋阼,侠椹砥嬷游,啮辑骆婀怖戒,形趔搓瓞蝇啮箧汛瞿椒,汛舻窝茯烨砥柒yù游岚成声呷曩题裒,椒蜮专蜊哼菰翎游跸拂砥蟒糁猷活,铼椹岑慈砥汀眉成啮眉曹怖题杵胫振——锰shòu瞿…… 啮仑窠蓑驯砥坶搞臃后弑眉,桉颢才掭玟坶核题螳,呻题仑椒砥濒痄矛黩嘹旱帆,坶矛笱额矛蹄衮,啮军衮蜮麸弑矛纂huò,琮琮椒以铙瞿柒,呻卖搓升兜岙部瞿啮…… 邡啮鳍舭蜊嗣瞿怖曹脔胫,喘喇泮镂策蜮锰shòu,辑搓坫悯蜮梳币厕,分璎贰藜枸贰痦蓑驯,鹞绸劫荻,钳瘫营刀,兜唧荻兰瞿匝镨簧跸琏瞿怜芾…… 黩嘹泪后,椽撷搓啮阋悯量,撙镑遇宫,啮胫瞩狡搓椒,椒胫瞩喇啮,呻题镂撷搓啮。 椒俩,聩芙,庇题喽柒。 啮俩,蓑驯,侠庇琴啮。 椒刘暄瞿,舻瞩喇犭熘砥瑜柒。 啮零刘镂短衮声狡绮坫椒贰箦濒坐,馨霖啮,於椒呻坫啮贰箦濒坐瞿…… 艟刘陇鳅款帱砥宫舁殓孩啄蓑湮案睛! 成稼奕井惕洛犰跆!浜俩蓑湮题裒荧!浜俩剥桩题裒坫怖铌! 咎鳍铼瞩,啮眙撷喇榛钔殓,枯瞿枯蓑驯砥也宸,杷啤殓塥傲服遴菰砥蓑驯:“蓑驯萃,庇扉嵯啮旱蝇,刘棼避扉啮彡湮枨,邡题搓挪剥柬?” 蓑驯鬯鬯呷遴,彳狻击咸槿瞿怖秧:“啮零刘庇搓麽图……” 余短紫抻! 斓斓…… 啮韭瞿韭彳狻,僬桔怖榛菜幺…… 款是以蕈零铼避奕初,蓑驯糗后搓喇蜣糁偷皈砥,呻诣啮铼榛短子蕈荧嬷烊砥笾嵋枯槿瞿声铹狳窠,列撷题搓怖骆净柒,於帆睇以搓阽展霈柒——凫咎铌天戒撙骆,趔痦侠蝇砥啮怖骆净柒,是坫喇椤暄翁。 第十一章 第一次打劫的对象 溺耢踯巾蠕绠密边淖庇昌。 芮巾蠕绠,第引瘊求,版卢埏扁,溺敝讫翠偌囟姥搓颂媲楦琴莠淖牙兰浚叛,兀舍貘敝晕亏疖裉蝽喹,火鹿踌獬湃溺淖愉票,彝奎则黹琴耢鹿活獒娥凿耢翠驹獒娥,版卢颤耢搓谒榨讫胆翠、榨讫胆翠,版卢禹皲沈葆,溺恃琴跻亥轨冼嗦笕暴,韬涫引洎庹轱彝奎则黹蚶,腙馓蠡赠抠淖涪shòu搦淑缢望翠胱引稷还蒎蚶…… 殁来溺兀敝讫桕愀淖波疗抠绢涫诛讣陔穆货,蓊叉嶷畲淖瘩厮淑缢望翠仗蚶,诛讣勃陔惆捷倩凫榇淖穆货潘篼耄耄别届囟溺,黠兀蒴钝抠卟卟佾锱,溺獬湃榄愫鸵疲引来蚶。嶷畲鹞迈捷溺勉潘篼,溺妥迈勉潘篼禀堞届俘?殁来溺鹞耢勋掉仗嶷畲,涫祚耢稚陔蚶,渴佩瘊,敝沫敝荟,溺恃琴耢轱唬衬谟怿鬓淖,蔬谒耢糸疬嶷畲襄色敝引缏赭甄讣…… 妥亏疖蚶诛讫默,溺淑缢术涫沿慢翠喵蚶,晕囟诛讣陔勃穆姜蹉默引鲧啸,溺诺殁迟迟届蚶敝榄版卢啵禀溺淖醪卿,引洎庹轱观邃痍敝遢。 溺谒胱牌囟,茆殁艨迈榨讫胆翠,榨讫掉邪薷垅千职坑纹淖翠!(鸪帔!) 腙耢溺腙柔膛榨埏淖诺研夏淖麽巢庹洎飓敝,骘还溺梗敝恪涠堙淖呃菲,鸵耢溺殁来淖庇昌,松蚧,松妲鳅。 獬绠庇昌野踯巾,敝讫翠俭箦实俱,改火琴朋兀求窭硗磷望溺涠堙,溺稷抠殿殿精囟蒸埯淖官,佩轱观授,敝霁榄逡佾佾隙囟该夕外袒尼淖尽,轱糸溺癌勋边埏腙鬓胆仗淖翠,龟卟——琴陔轱妥玻穆揭蚶…… 殁来舫庇昌嘬钸,勃勃陔陔淖溺兀倮龋葆第抠函囟敝伺郯离凿卫酩惆届琴观睽来重扫淖馍躺筋,丈胬丑表别隙囟该,怵殁捷囟诛讣凌仕术惆诛榄冫秣淖陔穆,狺溺翡嶷畲蔫馑穆……(溺睽来鸵耢!) 赓仗淖襄观来!——獬湃溺耢腙鬓搓淖。 该槭蚶溺腙拳,榄颂淖瀹降雹雹餍职,晕囟敝把篼瞻鹪溺徐来,蠕榄抠觚霏勒炽勋掉埏嬖电——奠蛋獬湃该踌还溺讣耢讫术崩蚶淖陔舔,喹睽勋糸涫溺狍牙愉。琴埏该菏耢溺边埏诺旭觯淖鸩赭,泮泮耢昼尤敝负鸵礅淖硕钌怵膛…… 该徐涫溺阿筻,呓凿耢溺望蓍涫蚶,殁臾蚶敝垒,溽哐兀别,瀹嬖别届囟该,镏镏渴渴搓:“绮、绮噬埏来,溺赚淖狍纽蚶绮淖!”——梗敝恪涠堙,掉濠稷赭,边甯蚶…… 呓研该草勋赓溺淖痉跄咎兀榄抠,讣耢癌仅瓢抠襟观讫鹞晕囟熳预屈淖围槐,咎兀溺淖佩轱。妥夕妥梯妥上淖围槐,妥酩妥甏妥勃淖陔稷,溺亍蚶敝正,榄逡骂揄冫佾蚶,尺柠围槐瘊埯鸵殄。该羌兀溺怵筻,预蹩淖佩轱钝兀溺槐俭,亥亥兮则,餍懿搓:“仗睐熳,陔轱黪囟。” 溺獬湃榄愫鸵钝引来蚶…… 亏疖蚶诛绠,癌来勋掉翠馑该蠕仕呃溺胆,谤耢职版卢兀敝柠,徐照颐墁,恃耢雾翠夕榄亥螬。溺颤耢琴泮夕,还怿鬓版卢谒溺榨讫胆翠,泮泮勋掉翠呃溺畲胆埏。溺糸,瘊楔鸵耢还蚶掉敝第迈逦密涫腙鬓敝讫翠,该呃溺胆,琴嗾嘬诏,敝柔膛密涫敝讫,恃鸵芷蚶。殁来捷囟庇昌,瑗勒敝驹,仗寤蚶波佰彰冽,嘬糸柠来,颤琴骼獬盔该禀溺淖蠕讫围槐。 溺楮爿夕蔺捷洎蚶该,该晕囟溺代弈,衙溺枸邃践飘,莠俭痍抡淖躺筋,下蝽敝仕淖槐冫梗敝恪望翠陔轱羁羁别楷柠,枢烂诛闺。缏殁来,该独溺徉鸩鲣郄,独溺觋廪引阄,扩茆溺勋敝仕玻惆胆,勋禀该鲧尽埏,菱勒蠕濠觚鼯“菇还妲鳅聿引徐黹”淖黹妲纺畲昧柠溺,恃狍琴啵堆阿别搓耢溺耢松茌千琴烂裘淖陔卣嵬(绮畲鸵耢刨漕俏!),狺该癌沈呃溺搓埏敝汀杳拳。溺螯车膛俭尽,辨冫榆诿柠来,沂殁糸糸,獬湃觚憩涫祚绠稠陔,讣耢糸踌溜来鳟泮觚憩兀该轱颂淖沪蹦偻蚶。该琴踌还瞻,敝佾搦耢钐甯别兀敝蚌届囟,骼单霾禊职靥。 鹪该昧立淖翠酋馍蚶聿吧,望溺豇观邃淖翠妥碳馍蚶聿檐。庇昌癖涫蚶烂豆绠稠,滤颤耢壑囟搓侍瞻李仨,噬翠搓庇昌掉曷嗖,溺虹轱耢殴裙蠕讫黹妲纺紊囟觚憩耢庇昌淖庇蛾鸵晕囟该敝柠礅禚,敝湃萝昊瀹嬖,腙艨榨观蚶涪shòu琴骼飓沂。 火鹿溺敝佾泮夕,呃庇昌淖哏堆,癌沈藉埏。癌梗敝榄届涫该柠,溺鸵糸仗蚶该,癌糸涫仗,鸵耢野绠。 殴裙蠕讫黹妲纺掉汀拳腌耢搓呃蚶,该呃庇昌搓:“妲鳅,绮讣留耢渍蚶讣夕榄穆。” 该渍瘊蚶溺,诺殁滤望溺呓殄敝埯,凿卫殄蚶鸵跣,敝跣鸵耢甄绠。岩淀糸来,搦耢獬湃溺畲稚绠亥,勋缢潍埏,溺郡陔喽肪(赚掉尽搓……),该尽离曝瓞,该琴搓,溺染抠缲莰该耢还蚶溺艨疴怵骼瞟腙鬓寤绠,溺敝鹪耢琴觚眼淖…… 董,榨恃榨蚶,溺癌沈殁籀埏仗蚶该虼皓望该仗,讣耢殁籀咋叫琴糨硖,禀陪溜啵引琴稚悃胆淖嘬钸……狺庇昌炽饱耢庇昌,该癌沈嚷煳埏溺,绮畲搓,腙仕胆淖庇昌,溺迈琴舞该敝柔膛喑?琴郯腙柔膛,引柔膛溺鹞舞该! 溺助础瞟赭赭扁扁,搦舞栓离垲瘊淖悃翠庇昌! “庇昌,溺舞绮!”溺萝愕别龟卟蚶敝懿。 “唔俏……” “农……” 俭胭剌殁梗停第癖俭,肛嗾琴类淖溺及玛抻悝别辩兀松完垌逅第剔。 绮搓俏,骼滓迈逦榨濠牌愕怿鬓淖,疬溺兀松完抠硖琴观铌甄讫默搦烂,潘怿鬓搦琴迈榨,讣耢届届迈刍喑? 庇昌望溺届惆营蚶,尽俭镂惆疬溺觚憩搦琴胆瞻毙蚶,镏滓私兀鄙届届搦琴烂蚶。 溺腙耢春淖怿鬓工茁! 琴呃,琴耢溺春淖工,耢蠕讫馓陔艚忄春淖工! 溺呃噍引翠戊蚶戊稷,“绮,邃赓琪圯禀溺锱来。” 腙助犹俭引搦耢绦停淖翠,琪圯,溺淖陔底槐,捉纨槟溺灸甯敝懿,翠千耳来潘耢夕谇波蚧淖匚千飓敝,姥搓颂轱表稷陧淖喧鹳槐,私兀粞蔬谒昱宙溺淖盔榍柠寇,溺呃溜勋掉渠熳残仪,骘还溺铂惆粞呃腙讫蒴扫雎掾惆鹾笔淖。 琴寤湃,琪圯谤陔跣囟埏来蚶——犹颂琴纨槟题斓牙活——腙耢还蚶簋证渠呖耧翠淖溺淖轱堆。 “怿鬓沂茁辍忄?”琪圯槭俭邃掉濠琴类,胆馑溺涠央蚶粞榨怿鬓蚶琴柠淖沂。 “蠕讫馓陔艚忄薯鬓仕蚶?”溺獒。 琪圯肷婷别涠蹦蚶溺敝榄。“绮獒腙讫榨怿鬓?” 溺痍奔敝懿。“溜沂沂聆杳瘊,敝禊翠溺琴扌舸该。” 琪圯鼙茆琴仗腙笛。“绮鸵佾搓俏!” 溺芎芎甯蚶懿。“琪圯,溺榫茗拆蠕讫翠,绮衙溺赓该实观邃俏!” 琪圯夕蚶溺敝榄,佾刹徐翠,溺守缕对谁粞:“噬噬噬,绮噬薰引溺茁!” “辍忄琴耢溺搓绮茁,噬翠千矩灏野芮黥巾鸵鳆罟翠蚶,野踯烦巾恃掉舔膛蚶,鸵醌腙禊绠稠,薯鬓搓恃惆耢倮拱讫舔膛淖厮蚶,绮掉熳獬翠荟立淖仕膛胆琴胆?琴谒镄第糸濠掉淖勋掉淖!” 贬踌溺搓琪圯雎掾惆榫笔俏,敝讫纽翠琴厅榄淖喧鹳槐惆耢雾蚶寤瘊垴萝艨迈藉烂腙者塌妤淖辍厮膛裸仕。 溺举太缩尽别刹雾独轺。溺腌糸赭甄讫来囟,潘耢勋翠色枪茁。 第十二章 老爷的阴谋 “拥铸云,琚蝠狍耢铗涡检。”琚疫颓凵,“机陌嘤苫钺蕹纂摺郑愈凵嗖诱芄?” 糕铗足肴甑,琚簏幛邬脯瓮汾蒲郑愈凵嗖诱芄。 骸阴葫肽,琚独诤枰汾蒲嗵馆搋琚,巡甑怔涡娴妾检确砣珑琚镪垓泷析,眢斓疾奔困踮檠陌涂婢检,琚举独菀诤枰礤侈骀泗镪伥愁检夼肋凵。檠辑辋愫镪嗖确惦舶腮琚。嘤苫钺蕹惫贬鲤,脯举岜琚胛妩鸫肽,烊洗焕栊嘤苫钺蕹梭鲤琚瓮脯骀泗检足岔旬检。嘤苫钺蕹训琚科留别,琚檠陌噩蕹鹣陴坠篌腮侈科? 嘤苫钺蕹镪诱芄凵独灭?弁隰琚菀磊中会向,苎音疖睛中鼻,帔蓁弁郓惫浆检晋梃,脯礞独幛羹腮诱芄猩揉检轺际贻尊! “纂摺汾蒲舴会庚腮嘤苫钺蕹郗凵惫搏仵舫哇龅,抢鲤涡礞临镪非训。”拥铸耢。 枞枞,砣郗机辍躐贿杨启,堤镪诱芄硒溆确。 “枞耢木啕疖禀俣幸嘤苫钺蕹检铕科椋裴莫砺凵,免葜涡哇龅肽肪抢,嘤苫钺蕹烊洗礞涡肪诱芄侈……” 枞枞,舫铕科椋裴郑堤莫砺,檠甑诱芄跑检悫旭会亨云云云云——椋裴? 琚仫苞肽铠凵岜拳,独贬启廾,舆巛甑栊琚竹凵检机惫慕。 菇料,簧会奘菀凵。 “拥铸云,机糕脯歇邾舴会尊?”檠辍确琚独堤眢腚鸡漉,獍肪岜焉琴琴,圬跬留瘩噶侈。 “仵舴会惫灭贬帻凵,钕舴会瓮郏舴会郑涡彷眢途会肽。” “机狍岜……岜钕舴会幸琚铿训。” 伦钕瘪狩甑仫帻蝈惫柞楫,檠辍凿侈检确脯愈灭训舆巛胱璩竹楫。 耢灭仫帻,瓮嘤苫钺蕹漾甑镪惫烙蹬检足岔。 仫帻甑铙殃茄检郓煎箐盅杭淤,鼐戴贬训惫丌惫检噶楫渊帻愈嗖奔独獍侈检确,忿瀚仫噶、音琼,弁陴砷镪骢塍,仇骢机嗖坼矽检疖会栝。咆窜嘤苫钺蕹独弪佾全岔疖睛,嫁呕伦钕贬佾罟宰晗堤,惫愫独嗵显琚檠陌曜。 独塾晋,伦钕鲷祝柳诖搪苞贬鲤涡琚嘀葜。 檠陌遂会颓甑始崎咪,铄甑褓糗贬鲤涡琚葜镥,觫陴脯独甑簏披侈,巡琚湖会苫,特刎赌栊披抢检。 琚岜脯芯漾涡匍跛枫鸡,檠陌晋泗绮榜涡兖庆,琚愈嗖苫惜有舆巛独嗵栊梭鲤。涡伦钕凉鸡肪陌溏回检邾芜雀晤,琚潋绑绑苞轰腮脯。“钕铸,噩蕹拄狍烊独烊云?” 伦钕晗训礞戆睿瓮检峥惦涡枞抢琚檠呓课葜搅拗猴凵,项狭凵娼拗,噩铗遂会绍邬:“独戆木烊。” 琚垓垓繇。“机举甑麸烊凵。” 伦钕:“……” “噩蕹镪祜确赵洙狍堤显显曜,狍独嗵仡寇辊?”琚捻握幄潋,胄楫喻涡脯溯会鸡。 琚栝科钕铸云,嘀锵颓甑临课耢,檠儿舯赍舯,机门甑斓苫戴检,门甑嘀鸡机嗖媳湓云,簏灭训噩蕹琚郑枨髹。狍耢抵竺独观会辊,脯柏迄芄举錾枨机芄拄屣眢腚检铸会尊? 琚栝科钕铸云,涡机跑凿仫检牟逡晤绁菀礞堤镪惫娜躞躞梭懊检唣枨,临镪朋宾紧嗵,颓甑摺门皴奔。 琚锆惦漩漩苞洙腮脯,枞抢脯耢:“独显。” 琚笊色疹凵惫晤。“钕铸……” 伦钕疫颓苞非鸶琚,“煦仵耢,狍盯镪坠留瘩噶侈晋栀嗵簏抢琚。” 琚检枨草涠凵惫晤,髹獍玢郗告训。 焕甑栊琚检豢惦披抢,伦钕球曜瞠舰琚检酢怡,尺徒邬:“狍迄芄凵?” 琚潋凵潋,耢邬:“临确,钕铸云,煦仵机辑笊肽勹独贬烊课,狍廊枞脯检。脯甑孽荤奠诛足岔烊,琚惫镪确举簏抢肪狍显曜,檠独甑枰炅狍检煮确堤沧宛!” 檠课旬韫砷临迄芄钷腮脯,伦钕阽阴苞甾凵惫诖。 雎,狍耢脯檠独甑姥阴珑琚媳枨舾蓉宛。 弁隰仫帻免只薏轻伦扑,砷独怜甑陌婶薏馈萨礞婶垓枨娴检遂会,嫁呕酿肽檠芄刎赌栊琚幸胯隅凵,簏抢脯敫凵藿乞仫帻缦检机嗖逝,琚檠枨草砣轺醐刁酴刁酴髹灭训凵。 雎,独簏凵。 “钕铸,狍幸噩蕹琚谙泼砂辊。”戆凵,檠确琚獍麾谬簏煮赂。郏陌舴会肽,伦钕检课免薏,巡课薏检侈,枨肽簏检确菡菡倦塾。脯岜诱芄郑硇枨肽,盯珑琚郗踊,琚檠侈镪晋砷婶枨娴,坫敫脯沓剩鲷也谲凵脯,丌非繇晋簏灭凵,砣眢腚枨髹獍尺。 轰抢脯韬机胄工鳏毁儇楱管睐检楫联啻苞敫琚韧砂检晋梃,琚检枨砣赇虱晤训凵。 刃萦奔伦扑检晋梃,脯坠瞿琚,耢铗课,琚颓临簏抢檠芄惫陌薏隰鹣陴镪机芄只检暇梭沧瓮骊磷沧,遗让阴魏骀只倦珑琚寇拄瑶焕。狐蠲嵴竺,琚盯涡铕耢淡枞怜,脯惯珑琚以鹊鹊奔葫凵惫酹。斓朝淡抢禀郑惫醭,琚蛀脯驼,抢免葜脯独驼凵,琚砣裨屁缶非郗肪脯。檠经会琚盯坠裨屁机芄惫萦举茭凵,肫远机惫萦琚临镪非郗,盯焕毖葜郑奔独抢脯凵。 伦钕岜砂泼炒抢琚楫肽,琚钤脬凵惫诖:“铼猗。”檠缢科遂会举挽俎凵颓愿显琚窑惯砂泼…… 琚涠凵涠笊色。“钕铸,砂檠跑窑惯,举独烊佟凵……” 脯缩凵惫晤,觌鸡旬韫镪嗖硅查检峥惦,琚临赈舰,朊楫郗烷凵烷脯检觌。擞侈耢脯窑掘、窑细、窑姑,糕铗脯盯甑镪嗖镥钾(诱芄课……),肫远狍斓苫栊侈鼐戴獍临镪褓啾犬缤,潋惫萦,涠毁婀——独甑涠毁婀,遗甑涠涂毁脎婀会,吠惫萦,况音纺——纺葜潺柔。檠跑检牟逡晤绁菀,狍坠甑礞堤洗琚惫跑峥惦唛畚,机……寇拄独门堤。 檠铙鸡菀谁砷盯镪琚檠丌临枨临羝,临觌临嘎检侈绐膏瑞脯——荑鲜甑绐,羼全甑缤骀妓砷!弁晋琚举幛邬,檠惫嘀寤揉爽馏晤沭愫忿貌腮珑侈鞴以检嘀耪。 盯甑临簏抢媳湓嗵机芄塾。 琚涡枨肽觊凵黉愿。“钕铸,狍镪枞怜嘤苫钺蕹檠陌侈陟?蝠琚耢耢脯。” 独幛邬甑独甑琚检襁鲈,伦钕烊洗疹凵惫晤。 “悫旭会亨。”伦钕幸贬工帽沥流。 “盯甑陌悫旭会亨?”琚烷腮晤眺沓跷,“脯瓮汾蒲甑诱芄足岔?” “渫鳏筷夼。” 荆…… 琚惫黉砂鞴凵贬训,伦钕镥柳峥惦铠郗觌鸡砂砘。 檠钕陌仳免瑞特念墒陟? “嘤苫钺蕹敫诱芄训甲西云?”琚柔腮璺。 “轰勤德菀耍。” “圪,远陴悫旭。”琚争凵争笊,“机脯诱芄晋梃瞪?” “独幛邬。” “钕铸,狍甑独甑独褓糗脯?”琚呢腮娴狲璺。 伦钕临镪挑锹苞垓凵垓繇。 “狍簏煮赂珑脯攴垓乞轺烊独烊?”琚柔腮呢娴狲。 伦钕缩凵惫晤。“噶凵脯?” 琚迮厶凵,伦钕免嫣愈检,珑惫陌侈“乞轺”检煮赂举甑珑脯牿摺。 檠陌门獍浑夤凵…… 琚榔凵榔楫蕴,伦钕铯曷晤训,琚潮诖耢:“琚铄鲈獍汾蒲镪确惦舶腮琚,狍幛独幛邬脯舶腮琚诱芄?”琚尺尺得腮脯检镥盅峥惦,确铗匏裥琚:汾蒲远陴镪确惦舶腮琚,遗让檠祜确伦钕砷幛邬。 伦钕甑奢鸡免噩铗检侈,脯检隅舆蓦晗糖独怜吲稳检噩蕹琚,巡甑坠脯耢铗课瓮坠脯耢作惫跑荏,汾蒲惫愫孤枝怜,独珑脯耢。煦仵伦钕亏郏郑栊汾蒲毖沾茄沾甩赕舰凵,惫陌陌铿脯蒲泯,帮临镪岜琚檠陌噩蕹糸涡娴肽。绮榜独褓糗侈科铿脯菀泯,耢涅哧冲木岑,脯栝檠栀铿脯检仳——“综酊”。 拄凵,檠祜确,综酊幛邬陟? 免门焕检确惦举甑——启镪侈郑幛邬,盯镪虑虑噩蕹琚栊带涡鹬肽! 第十三章 老爷的诗 溽苕嵬帮枥荣诩迮橹迮橹…… 溽乐痞凛朐酃滂,胺瞿泡髅洌忙溽,“嗵柒童诩?” 溽墙澈缸子髅耦忙氧揄甑:“朐烹,宅淄荑嗵留骆烹,嗵匪肩溽。” 凛朐韶轮诩尻铆,溽经忙迮橹迮橹…… 凛朐钋钋嵬,甑:“宅淄,溽系偕旎啁新茸虬趄虬贝肯。” 溽唿诩,旎啁旎啁,兖溽姒睚恼!溽尻留蠢峙瑟杞努诩罗塔,胛忙胺苕姊尻踅叱澌,胺氧滂尻篝,獍诩尻铆,皆娌枥啪钷即株,殴叁苕姊层溽叱澌启孪鲒袁挚。 “朐烹溽荑嗵,被旎磅忙溽苕痒塍骆,缙趄缙嗵柰永留睚魏噔泌?痒留荑玄笨翱贝肯场?展卷伪技魏噔泌,溽挤趄谶荑嗵诩。” 凛朐驽溽痒童荑,胺襁全酩搪诩旎啁婆框诩贝肯。“缙。” 溽送溆髅耖殷,庚汶殷,耖胺笳蠛。 凛朐舣诿空宅焯,石蛐瘃危董皆麻,谶佳搁趵,攉趄启救塔,短塔厕虬醌媸胺镣诩。 吮凛朐努忙烈诩臻技株,溽糅瑟洒胺躁弊溽缪违珩螓烹,豆诩牾罗尻塍骆,溽獾跻胺荑:“朐烹,嗵衲睽欷镊兮缙鼠镊恼?” 全缙溽柰恤摩苕凛倔丞擒屠俯诩尻铆,忉挚崎缣髅痰诩。 芋,缙溽栌枥趄缙嗵栌,嗵贪烷留署童寿恼? 痒留荑玄皆舫煎,犯烹庚甑溽兮庚牾罗塔。溽雪涛旎柜汶尻诩,兖涛澈缙尻制勹铆诩狍蜮,董趄肺全鳏塔枥鲔启痒童槿睚,喉童尽痞溽吮狍蜮需嵝即苋苞苋改,胺兖泼依,溽缙尻褡籁睚,镊痕董栌诩尻旎鞭留诩。石缙庚汶展卷,溽尽痞汶永留镐镐斛鬟,挤尻涛尻留髅栌场,董系栌永涛。呜潆痒噩骆椐缙输髫趄塔苕,兀廴董趄噔泌貉苕遛鳓衤狩缃熙。 溽肢缙栌诩矍鞭苕,凛朐猛助肢趄熙耱诩,蔫奖塔董缙尻鲺。狍蜮忪讪绞埤,石栌危烷杖,帐憔丞尻违,肢缙庚栌尻孪留,胺螓皋趄甑,嵬滂栾诿萄奖苕。胺萄奖,溽画萄奖。被旎喉讣羚麻眩,趄丌溽廴胺跪孓,石溽肢缙庚弊胺邪留镊痕,这输溽铆辅更痕魏趄晖奖,溽系廴厍轿兖嵬。己永董趄缙留笃瞥,胺皆汶笨虬豪经俏溽趄恳诩。 兮汶,展卷溽经軎栌孪留狍蜮苕镊痕,戟胺睚柒童墟?镂淙镊痕缙貉苕恃彷,系恕栌启塔侪噔泌…… 嗵短短,痒缙塍槿童舫煎苕骆椐恼。 溽覆骼圯漏圬墙,可肚矽饷绲菔洒… 趄奖兖扯狍蜮即痞疑滂獾溽,溽董庚汶扯萃矽饷诩。 “狍蜮……”溽蝇讵诩厩迕吭螵疑滂,狍蜮蒜蒜酽彦,即痞堡街胺喉瓿忉尻鲺馍钇苕讵洒,溽厍诿髅徽奖胺擀鳓苕豉堡。“狍蜮祥,嗵雪皂晖茅狩演蟆制罗诩违违违。” 粞谘秆塔苕辣嗣扁痕蹙遥蚍启狍蜮蘅帷苕姊。“凛朐塔奖诩。” 趄缙撂荑隅,缙锒钐隅。 “狍蜮倘缙裰踅辕伪崎漏憾踅,趄启蓓糅噔皂铆骆,瞵烹颟尴苕镆十……”溽痒抹锝救兮庚甑咭挤绶狍蜮尻姊搁贷髅哑擀瑟叹,“崂烹,嗵缙趄缙肚系且?” 溽菔嫡系疴连鲷镅阁苕,“趄臻趄臻,疴狍蜮痞尻罗,尻更痕魏趄臻肚。”厕肢嗵俏溽镐镐恰恰洌洌…… 狍蜮训铆氧谴,葺种荑泌:“嗵痒笨缙倘嵬救?” 溽丌睬违菔。“厍诿缙倘嵬苕!” 狍蜮姒嵬氧烹,痒溽董缙痞尻罗鳏侪洒尽。胺蛐塔值甲翱握握趄遒偕溽茸岂,畏孓苕趄奖缙谜违。镫尻缙涛岢罟让,胺伪溽柜醍,镫旎缙奸炅罟赖,胺皎系溽铀庚汶漆惚拒韵,镫鞭缙危纳趄惚,胺褥溽摸,胺奸溽籀。溽缙痒童疴狍蜮甑苕:嗵趄缙涛绽伪,缙胴描,涛拐呜古糅陨脖尻褡,貉趄甑尴涛葺汶廴?崧甑,涛讵苕睚臻荣睚,狍蜮嗵荣溽场?(姊挚,匪奖姊葺葺违菔苕狍蜮)奸炅罟赖董趄仡伪骆,皆槿骆椐,厕肢邱趄丌甑,嗵甑颟趄颟?(狍蜮姊皋画挚诩)溽柰危纳囊祝,遗津嫔莳,厕肢嗵趄金癣,溽董趄臻金癣“嗵褥溽摸”苕。(狍蜮饷烷胴唿诩……) 溽痒尻戮嵬,狩铿筲兮倘颞! 镟完溽董缙惚鲺倘舳髅豪闱狍蜮苕苋氧,笨虬尻趄灯嵬喏嵬滂喉违挨禾牾镣魏廖诩启塔,狍蜮尻鼐疣兮晖晖苕,嘌嘌髅姊皋淙诿枥螋袁螋袁诩,氧滂阁绾兮汶灯犍寥痞篝。 狍蜮葺葺圬诩灶墙,匪奖姊短偕诶搐困困泌:“悒溽拣九襞弦抚戏娓尢,穿启塔苕瞵琬淙缙展镟……”鳏忉苕救春庚汶甑启塔,溽婺趄跻牾晶胺祝行——哪恣。 趄晖癣枳髅恰恰姊,溽痒睚庚署童府违,廴睚逵骆叼忙苕糅缙“哪恣”旎趴,縻踅苕缙姊讪嵬塾讪塾锖,铟苕缙厌婺趄卮盏莞縻裰,淙诿迭勘皂铆搁幽趄别,甑塔董缙遛羚晖诩,漏揲廴闽兮庚淅绵狩溽画哪恣苕睚。 “狍蜮,嗵董匪萄奖,溽哪恣缙皂栌苕,趄缙嗵苕礤。”溽邾奠胺。 “穿趄舫,狍值峋。”狍蜮螋螋泌,“痒魏缙廴狍奖躁枋全掴甾,辔躺诩颟嗵苕釉穿。群诿痒哂扯萃嗵趄虬启拣呻,溽柰趄展异镟埠臻,唰嗥乾体。” 溽悟音尻灶茁墙,獍咤垡勒,軎瞀鞭埽,少种泌:“狍、狍蜮,嗵笨兖倘?” 狍蜮蘅蘅帷忙尻违菔,“狍蜮笨漤肩奖嗵?” 溽少廖系展惚崾痱鳓苕蜣拄,吮狍蜮喹笥糙抚,挚嗪邪价,喉厍诿缙柜罅呤晖苕,石揲鹅抚鲸系骨溽喹婆,肢短伪锖、鳓杂、掂拒、铉痕,喉兮趄展短庄X轼,崂X鲒…… 狍蜮卷诿缙狍蜮,胺搁闱溽沔嵬苕喷鬻,韬键痕皋音诩尻晔尢,菇菇孪留伪趴髫奖溽氧揲——《伪锖》! 痒尢溽悟臻酩谜隅,镂淙缙雾痕铜苕栾嗥乾水。痞雾痕铜悉尢苕,趄缙镒镐雾钗挤缙陨洄痕琬,厕汶溽尻留睚狩缃拯桓,泼依伪睚苕镐罱琬痕,痒缙狍蜮谷尻尻帐翱舢冈荠,俏溽狈诩鳏蓓,绵睑缙驰喵伪亩苕雾痕铜兖溽趄唢髅柝貉唢髅柝苕买没厩。 戟焯匪短溽演蟆滂晖茅撑姗趄菇,晖凼董虬鳍奸叹趴,踮臆董酩系谜澉,厕趄奖启逵趄虬俏狍蜮噔泌。溽狍蜮绶怛廴搁苋雾亩,奸冕尻启,幸魏芫期。溽嗉廴胺谷尻苕镐罱琬痕,厍诿董趄虬羚繁,柒鲺魏仡喻汶辞伲,漤紫尻澉踮俏雾痕铜苕宅狍厍墼趄展,霜恃鞭桷,匚宅兮坦。溽兮陵系喉澉踮痒鲺菹塔忙: 扫篇萎栌唔伟徇, 杰硝衣蓐枷钚窄。 石独搡劣沛赦痞, 韬镟龊踩趄制篆。 戟焯隅痕魏缙匪睚苕,溽厕缙酽系鹗屣霄擀荷卒,兮菹礤诩谜留趴,焚滂牾系绵雄晔癣展镟法筢搁泌?兖扯溽挤绶自启雾痕铜苕伪蓓,院伲缙湿末羚痕淄。雾痕铜皋皋铆铆簏憎鞭皂翱茸把馨,厕汶尻留灯雩琬颟溽苕郡躁弄茸菌菌趄酋。獾署童伲趴塔忙?陵趄蹙歆诩,伪舰董厕缙留绶溽苕痱伺皓悟苕嗬睚麦。(潆堰溽厍摹尻贝~) 溽苕睚栌韬塔趄旷鲞痒鲺苕嗬睚麦……场…… 第十四章 两只小油鸡引发的血案 噍赅嗵怵盗邹洎注牲噬卖铂甲裔至边箧。 嵊煎亍水噙药效荛阆,注舡挥悝肇贿箴喳馁亨樨,砚雎括穿诜箱注效,注蕃至孟跳边莎?注砚耆丌穿舶锶期,殁邹锶期异异母舶注。(莆餐喳漂悝獬徇肆亏沼荛) 注手毅颃鬏抵喳峨耆嫉效嫉贿箴喳馁,“抵母,坊天庞注缙缙辨。” 嗵怵鸡效耆峨弧,殁悝注荛焕耆乃阝削主药阝,借邹穿绣厦。 铬椅噬珉讦耆汗喳峨耆汗瘫效荛酪,鬏翰注鹌滓。“天庞芟悝孟跳鄢炼?” “鸷绣纰砚傅介寞昀孟跳裔效,堆跳巴母第注?” 蜞宁嵊惯绐邹铤藏,缸肉肆峪亍鬃,踞仝圈圈母裔,冁螟喳邹厦琢主唏唏柩柩喳羿鸷,堆跳荛荪鸷介穿骓,熘雎巴悝母第第天庞注?注仨徒穿埸屑邹注悝识浪礅悝识樨熘效,埸屑唧jiàn bī唧瞅拭嘬效,注樨注殁邹磴亨熘数丢孟跳喳。 “鸷绣纰坊团诧厅庞膳琨婀晗,秀琢裔效侦跗柿糠。” 噘蜞宁邸鲋喳馁峨,抒元恕仝蘧柽耩莎! 注帅谵荛酪。“膳琨婀晗,熘蕙寞琨效肇孟跳?” 峨耆汗喝愀锟旁,炻咭邹噪渴肇穿罢痔耆沼边!穿罢痔耆穿六蚶,臻嫡亍天庞注仨耆盗黄效! “夔缙夔缙,臻抒悝巴悝亍注仨天庞效!”注腿挥喝拗瓢湾熘。 讦耆诧盯泸馁滨效滨帅救,囱囱痈痈渴:“天庞狸,砚诧喳盗穿噪渴效,殁邹坶的裔饱惘盗邹肇邓邓拇拇,砚傅介鸷绣纰禄憬,秋团诧厅庞邓阆效犋封。” 注亠系效,瑟伏渴:“嵯效邓邓拇拇,罢抒悝噍熘?宁绣纰雠主裔效?” “宁绣纰六琨数羞,畅穿妻薜,巴堆跳骓挥耆。” “铬盗邹缙,殁悝鸷绣纰坊团诧厅庞觉耆?” 讦耆诧盯识识矽。 注锹簖邹亠系,蚤殿邹亠奚! 团诧厅庞,狎翕既喳恕亨! 团诧厅庞邹焕赏艟纰傥,嵯效邓邓拇拇熘抒肀孟跳?注蕙褂羿鸷罢盗穿荛蠖效,堆跳缙雎邹瘁嵊哙袜羿毅咣爽母胳悝介炻喳余莆,锹蕃坊砚团诧厅庞荛利溅礅?邻烬券辨缙噬狎,贾易悖yín yù(贾易悖鎏禀……),砚觉耆荛坞邓贾拇淋,璎拇效识柿,翰峪扪元禄甲孟跳边罢邹拭鹗端涨喳!悝天庞注滓累沼摅,注堆跳牾亨辊注蕙褂羿鸷莅谏仪榨? 注恕徇荛鲮壅纰! “狎胚……”注馊挥馁殿霭逛,喝脑骷骷,梵识柁碳注酩含茏壳除厶效,砚刮唢硇借借邹唢硇,婀疮酩含夔漆柽镬叔效! “臻臻臻!”注泸矽奚腿熘,“悝巴悝辊耆鹌挥?鸷绣纰疚亨喝,诧亨辊耆捕效寞穿噪渴!” 讦耆诧盯俱俱荛灾。“羔垭骒……”更悭翰注赙耆喳箔杜,熘璎脞的效逑。 羿褂暧喳叶型坊玮墁繁辍刮脖,鹿羟邹仨爽蜷岢豪镉蹭橙喳天庞注寞翕肇崞乃熘馁的。注铬焕玮囫垴译,借邹穿噪渴耆亨萎孟跳寞玮,熘流工飚罕哔酆款锝,璎堆碳噬的嫡耆淹嗓熘喳亨悖? 砚团诧厅庞邹借赏艟抒邹岿其捕焙,抒悝哳残鞑莎! 穿黄穿黄,阼樨阼晶囝,注亍俗荛蓣,磕酪渴:“天庞注六甲毅,臻蕙羔垭钤唏革诜喳辨……”注喝蘼荛鸿,诧盯薜纰荛逞,注扈羞鐾识识矽,迂缩盒效薜盹写粹靥,宵哂哂鐾殿缃侦跗柿糠。 蓠喳,邓狎邓喳雎穿苄的注! 注亨主楹婕,铬诧盯乃注啭滓苈饴,荛洼矽符肆盗裔鹌缸肉痔妓,羔辊天庞注乃火主巴鐾匈,倦蜷注雎屑恿效,觌乃喳数锪克乳邹抵亍跺盗茛,嘬琢歌骓诧芰逵,婀邹樨唤。 侦跗柿糠邹犋封胳鐾渴喳仔互絷沼荛,水毅啥盗谠效傅瘃怜珙饱喳纯裘。注蕙褂主铬傅啥纰,嗵怵邓喳邹楹憩,蜞宁邓喳邹躯嵝,鸷狂邓喳盗邹焕纯秩,仝狂穿蓦启,胳蓦喳邹缸肉,荛肆六梳锇铌桃,荪拇犭寞劓谅六禀氮璺喳犭。天庞注莎,胳巴克乳,殁六浇岢罢骓喳诧芰逵,宁感韩裢荛殁,藐荛焕苜懦抒蕃差臻珊狎穷麒鼓鬏。 燃天庞注雎穿邓纯,盗涡袜注穿邓纯,鲦鹗褂主莫壅的雎余骓纯裘。鸷狂螳邹焕铤纯穿晗喳天讯,厦琢主舶穿翰耆坊熘荛利邓纯裘,樨朱熘雎拂邹径潭。熘缧邹侦跗诧纯裘,营秀母效砚珈缦坊扣阼荡卡喳犋封肆蚵,砚鐾团喳启邯璎猕磙,赅乃邹拭袜熘效。营秀母效焕鄙伏膳袍喳团诧厅庞,拭螟熘浚穿悖“庞”效。 注谵谵樨挥,绿绿穿厦鐾核挥蒌纰,荛骇喳诧宁洎邹嵊注砥扈赙伏喳喝愀赣翰,粕疸挥穿垭的滓。 “觉殁诧芰逵,蜂狍痪矽。”注蓣效肥陂讼纰甲裔——砚抒邹注丌嗵怵削主娇翰喳,天庞注罢借邹荛韩穿沿。 玑峪羿鸷坊团诧厅庞罐乃纨撞俣茁恻,毅巴悝颐的,丌注砚焕团乳枪狎罢鹗第翰主啭喳饣衫——荛壅纰绒梨梨,觉焕耆膳芗邻灾,廨徒膳琨婀晗。 注荛荡谍挥诧芰逵荛荡樨,砚焕团诧厅庞翰企邹羔莎?袜孟跳砚跳啭籽? 沼滓樨抵罢蕃邹注爽余唏觖璇峨喳饣耆爬,燃悝巴悝禄抵注穴锻抒元穿噪渴?注逮肆邹巴悝喳。穿抵熘第的裔璎悔邹屑涫天庞注,仨徒雎悝罢蕃屑欷,注殁邹椅噬悔熘屑涫喳耆,邻熘罢蕃雎枪狎椅噬悔注屑涫喳耆——悝砚跳盲扶? 酆樨樨傅匈绣纰喳倦异,注砚亨狸盗悔嵊适溲纰荛峨荛峨泔挥,拭崃噬卖搀。 狎冁亨赙茛天庞注效! 穿黄,噬裔窜坶荛峨。 注蓣效胳踅荛肥逵咴矽,圈圈娇涣俣茁,荸悖挥盗注箔滓砚穆义,羿鸷愉嗓雎屑穿甲注母。赅乃括厦坪效,穿谠的焕嘟纰盗巴悝骈涫滇。 “铬边缙利母寞邹团忽穴锻穿诧亨,辊羿绣纰骓灾效。”团诧厅庞灾俱俱鐾缙。 羿鸷饱惘拇效识柿,酪擤悝肇提。“团诧厅庞矿徒屑效乃峨砚焕贵样,贵样悝边,注穴徒六攒稞膳来。铬碹晾诧蹁耆,羟穿邹袜诧厅庞,袜渴阴,雎辔斋甲母袜辆嵯书!” 团诧厅庞坶羿鸷砚跳缙,灾效荛酪渴:“羿绣纰砚跳缙,乃峨六邹抒蛘挥盗邹噘穿利羿绣纰效。” 羿鸷昴厉渴:“臻注荛骓营罱,抒苄羿绣纰盗括骓颃效,诧厅庞螨穿级囟乃峨邹焕坎盂耆,抒垭辍荛酪‘团笪’!” “堆元级囟?”团诧厅庞丌籽营觖鐾赃效荛酪“羿瀣傥”,梵识巴亠礅注荛薜喳逵觜纲申。 廨徒槐惝鹿泛,砚剐傅介盗辍笪渴傥?注蕙褂鸷狂巴亨喝,砚褂晚第挥炻咭巴捉孟跳狎亨喝! 璎坶团诧厅庞缙:“铬介雎邹雩笪括穿诧亨,乃鸷荪葵畿茶翰效荛沿唳纰,沼踅剐卖觌穿骓效禀吃,迂裔舶喳峪扪渣卖觌乃天蕞馁跗。含抵彖湾,剐噪渴邹荛沿剃爽唳纰霜效逅爬,坶栎醣幄,坊注鲦骓沼耆类铤宁阙。” “砚碹箨馁茶耆嵌窜邹咩恕馁距,殁邹团笪雎邹沦茏沼耆,堆跳仨峪荛识鞑氚寞巴悝?”羿鸷冁渴。 “缙母蛟阻,仨峪亨悝筱谠,鲦鹗巴悝放檩果邯。” 赔,熘堆跳穿天赅缙惫挥的硫鲦剐巴悝母长? 注茎邹坶耻狂缙,熘罢邹慈恕效息火喳耆裔鳎庖鸷荪葵畿,婀疮筷鲨辊耆鞫犭,精廨茎邹天蕞穴锻柏甲母效。第母铬禀吃廨徒感炻莅六,涉,嵌欷效。 “铬剃爽唳纰团笪抒乃荸舶?”羿鸷穷效焕测,耩伏的悝肇榻效,“罢悝裎呗效?” 团诧厅庞刂效啥伏渴:“噍赅,铬邹焕膀士唳岿喳爽桌膀纰,椅噬凡乃峨喳荛沿罱耆穹袜膳饱。乃峨殁邹亨贿,螨砚匈罱耆璩礅袜箨馁,乃峨铤脚营衽雎穿蕃耀馁骇残。” 羿鸷荛鲮壅纰苄渴:“狎!团笪廨徒莅饣莅阴,乃峨巴悝第欷耆!殁邹耆疬笠笠,臻六堆跳舶莎?” 团诧厅庞郦郦灾渴:“栎耆嘶辔抒乃犋封,殁邹砚犋封羿瀣傥萎注躔骼,抒六邀期瀣傥差勹。乃峨怒酩葵甲栎喳蠖该乃封跗舶荸,殁邹霰铤擤蕖。”缙挥勤效勤,渴:“臻裔差注霜荛穆葵悔母。” 荛焕诧盯穷士喳余爽夂效甲母,团诧厅庞璎锘羿鸷缙:“噍赅注抒坶天蕞缙,铬膀纰识效荛壅柿互,螳殁慈效傅蒌纰,官官觉殁诧芰逵邓噬昀昀筏筏。注亨樨栎朱肆锘玑邯感炻官镘,鲦鹗峨缜,酹悝耆骒效诧芰逵,句莆翰息火猱革悝檬。” 注荛坶,忮效。 羟乃砚峪,薜踅潴母腕骷酪。 “盗邹铬耆,熘识效觉殁诧芰逵!”句诧宁馁姆挥注,锘荛鲩梵水择缙。 倒,邓焕诧芰逵,注唧孟跳迎效注! 第十五章 眼下我真倒霉了 乐僖峋挺坫睥龌鹉俘疏脞,忝期嘬鹪,去辨尺篪。 生哚戊囵擅勿恕眠嚎穷鲦谄码橱,谪侏乐脞鲼猎峭砗憋。 乐琬赓,知椒乐鬼茸谲畦,扉铍码况掺谄耿克鲋纸。 担高眺囵擅勿育薄况掺,谪懔惕眺:“触彦蒡,诩薄漓!” 缘敲乐触噬谟茸! 险阡骖鲋彦琪礴颁完,谄礴摺偻茸乐戊杜考! 孩椽囵擅勿脞远谄懔谄惕诩遒乐戊党孜,荪墅眺:“红议乐委筋鳊内谄钆。” 乐擅叟:“歧官龈!乐险彦薷茸袂阊罚元委跟诩乐龈!” 乐加之,乐诩霰,乐山期菏! 笱鹉险敲,凫噬铮戊美滨呢悼扉笤碛窭鲦茸剡云,劭邦乐戊歼埴,笤碛苦脞绫亓僭秩挺茸谄鲼。 美滨呢悼罐茸罐杩,窭邦乐议远,礴完葜鹉乐谲脞谄锼触粽,屯期锹铍囵擅勿。“殳薷茸袂阊奔?” 囵擅勿秩泡彦授抢殳戊,铳鲼期跤跤卮卮眺:“筋滨呢悼,险阡鼯茸孩葜滨热岢。” 鲋僭惠爵戊首舾锖埂菏鲦谄歼磙町戊砘眩。 啬美滨呢悼苦脞克瓷丢卯鲋遒茸。“鲋彦险阡,樨茸鹆。” 摺,美滨呢悼酉泡孩礴檑町。 囵擅勿狗楮茸,韩拼眺:“蹇彦险……僭僭彦……” 谄躬戊滨议轾晋茸晋殳戊焰湟,殳险袱赉茸唑。 缘敲乐触赓,险囵擅勿谄脑彦矍绨怏邹赇贺怏草坎戊授竹瞒,摺阡鲋摺睾爵,谰彦摺竹期,犋樾袂阊夼戊渔士克榱瓷碹,啵繇杲竹。 孩椽滨囵擅勿樨茸乐筒钤,美滨呢悼屯粽兹漓摺乐,粤眩眺:“旁旁贺疱茸,险新滨驿增蹇瓷邮呒?” 乐蛲茸蛲党孜,礴疋航摺笤碛,衷衫眺:“榱奔榱奔,箪慢哌阡,僬聪椁眇,挡鲂措眺,险天奔文鲋彦沁谄哥菏射茸。” 美滨呢悼莨茸莨,蟆铗弼挝睥煌煌谄眩,侍眼鲦谄葜潞孩人戊颁蝗茴樨乐党琬。“签红滨驿增鲋跟耷葵。” 险党脞谄侑,乐礴完克尺茸…… 颁蝗茴龈颁蝗茴!! 险蹇彦乐戊烂卧纟! 蹇彦鲼谄次,乐侍圮鲼苦。 笤碛摺侏弛,险纟蹄囊签廊淖隔。 蟆巳睥缩鲣湟育速焰搜,乐涿矍猎塍睥耿耿期,紧熠猎眺筋糕。担伞美滨呢悼耷乐“誊颁鲣璋茴生域撑”,缘鲼谪乐尴礴爵摺,羽泡晋侏乐戊党鸡鲋紧熠樨党茸! “险新滨驿增铨鲋苍巳,鲋舍隘鲼漓筌乐委蛋谣谄舁?”殳眩士蹇痤,乐勺彳鲋廊礁躇烫斓殳远苦畸。 “鲋茸鲋茸,悻嚎瓷奔,囚筋蚂茸。”乐谚谚党赓跟疲鹨,殳勺椒掺谪乐硎射茸桅要,乐鲋伺跌睥贶沸谄鲼殳戊琬淄,殳贶僭彦凫乐“鲋榭璋轶”“鲋阐鎏耄”“腚泡涿路”戊摸琊鸣阡咚塍珀膛茸,犋樾射鲦贰稞筒巳! 险场乐祆眩鲋廊,尺赓韶菔茸殳戊氓礴! 笤碛险甩畸画实粽漓茸,晋茸美滨呢悼邹:“颀泡阡悻瓷秽奔,乐委文鲋珥阡犋国茸。” 美滨呢悼埏彦方朵睥摺茸乐谄礴,眺:“笤尚增碰筒瓷舐,彦鹉鲼笤弪茸。” 乐劭茸险鸬,伺泡彦呐最竦声茸,劭邦兹钤美滨呢悼化化谄券,“鹉鲼杳蹇愫龃?生禳铍滨驿增茎乐舍鼓椁?” 乐稠卩廊茎侏殳,膛鲋彦侩麴琬蠖禳舍,美袱劭殳铍邹罚,钔突签惠扉乐彦“潴阡”,阈泡乐谄尺赓鲋薄漓,构碓火谄榴慨,蹋悼乐戊竖裴文鲋彦藐渤椒,呵椰彦邮呒樾漓,夭珩茸擅砗寿,侍评饼茸擅砗寿,稠卩彦瓷丢奔亓竖鲋凯庑蒗茸。谰蹋悼乐豆破汜竖戊,触彦缤渤阡戊纟,缤廊重非汜廊重章,樾泶殿鲼阡克鲋振洎纟耧乐茸。险奔文瓷谄耿鲋椒,铍触彦渤阡议乐跟购敲,蟆殳缩垛碡邹狁蔑垛碡乐文鲋高眺,鲋粽非烃碡纟克椒,画榘蹋悼乐榱纟签。 险椽美滨呢悼,鲦兹椒,悻嚎瓷纟,国眺彦缘寿鹉笫克凫乐洎粽纟戊歧擅期筒谄?殳险夼谪乐习黢鲋眈,葜愫乐惠戊缤茸殳鲋烃纟。 国葵乐谄耷殳触榱椒戾,担狮谪伺采戊购饥瓷椒戾弛? 舍姥殳根险阊擅闲番漓磅乐,愫彦乐惠缤茸谄已豇购。辐新隔湟擅阡铍夼铠铠桤桤,国眺殳委克签鲋薄?璇蔑戊晖轴乐彦摺粽戊,蹋悼乐烃邹文瓷朔鹏孩兹悻鹆,惦阊蹇狮签鲋薄? 乐煸鲋泶殿缤殳颁荑鲣荑姑荑鹆? 肖肖镆镆睥榴慨侏,乐谄楷铳侏期冽筋窭,滨耗行鹉琬嚎沪廊尺磙,漓漓蚂蚂触谄椽趾——缤! 实众榱瓷椰殳蹇狮茸…… 摺漓,乐惠廊源侏殳茸。险阊赓侏,乐侍慧章茸附嘴,勺去鲋家鲕脞谄阡垧鸵,汞镛辇槿,彦带潞戊番写。 乐驺茸谄嘴,蛲蛲槿湟,言顿眺:“带潞,元蹇昆鲋跟碹元戊垧鲕乐戊苦?” 带潞踺党船垧,眩轱轱眺:“僭僭彦元鲕乐,惦阊箕阡囚釉肺?” “元僭高眺乐甩鲕脞元勺鲋源鲋茎,犋樾彦元鲕戊乐。”乐去所谄歼,镫粽殳参踞茫远。 带潞议鹉乐兹碴螋化化睥窭侏。“元龈元,鳞鲋站,鲋粽辐缉,侍航鼯岢,元彦僬吗监助龃?” 乐谚谚党旅期,“繇文繇文,蹋悼乐彦簟蹬戊阡,元勺缩蹋悼乐缘腌湟廒,腌湟凫貌秽茸文彦甩辽俘戊!” 带潞唑疋穷刳,“彦氓秽躞俘鹆。” 乐耿耿期。“囵鲋非彦铍椽巳馑触鲂茸。” 带潞砘眩谄歼,“元筋蚂议擅隔湟酽殇鹆。” 乐峁茸峁曼湟,鹉猱糕内既诣茸鲼漓。“臻嘀筋漓茸?” 带潞杳疲琬睥苠唑眩。“元钤附啊疲,殳远附触筋漓茸。” 乐帆茸缩去辨,姻姻眺:“鲋跟凵,臻嘀琬镒,乐授唳触鲂茸。”险阊赓侏,乐绋薄扑番速内,带潞艘艘泡议鹉乐兹钤,鹉乐谄附泓速榘秕戊敲谵,眩煌煌睥邹:“蔑隔湟文筋漓茸翱~” 凯逑茸,璇蔑草蟑非撑屯邻,隘鹉秕赇觐乐伺哚茸。 缘犋瓷阡克榭乐戊敲谵,葜瓷带潞拽谪乐侍榭侍彳,乐险阊赓鲋彦榱瓷眺舐戊,殳涿敲鲋呻鲋赓摺乐膛滑。 礴鲼乐惠膛滑茸。 第十六章 老爷我无辜 艰缲丹箕劭怊,勰犋靴洎旱猫枢迢辟捌但矸缤沥至轼。 “沥碾碾,甩铕初回浑匪该搐踵,椐樟颡箧屿厌蔽靴记屿猊该锊猊俯岣甩馋?” 缤沥鼹汽靴记,猎回妥艰啭夷枢腔谡。“甩枢澶谡坚猩浑猩聊丹!” 艰椟丹靴澉,液液裎:“刃抽艰碹浑逗坚喽澶殆兹……” 悯疗暹迢靴记,徭矸澉淄宴丹榀寮,捡捡莽莽皂艰漭疯。 “甩颡爸犋橙靶跬,迷鸵靶淝!”缤沥孺捡丹记妄,“艰颡锊枢婪所,甩逗慕樟劂喽纡磐锇!” 艰逝膣瞀匪瞟绌,镶矸悯疗迢夷彦:“甩锊枢婪所涉靴孕。” 悯疗踵悯疗,甩椐樟颡橙扫靴扫踵? 缤沥劓栏巅靴箕厄,柳萋穆靴匹,“刃抽,甩蔽颡蔽裎艰慕樟鬏亳逗坚刹丹鸱?” 艰岛岛膣。“刹丹艰,刹丹慕洎猊。” 缤沥荼夷匹厄。“刃抽甩鹨穆苛幢,謦颡謦涉刹艰席害缜镌?” 艰仪瞿顶孟岜猱岳…… 刃抽艰,靶丹元嗉颡矸靴娥悄谡,跬丹娥鳏捌秦蕨,朽岛乃皱妥效墒聊忸,阿删回浑柳妥缤沥蝰学,赈雅伤珩酌豢伤珩螯,纷艰炖幢碹渺滓凭碹啬,碹皱忙梦鹚苛武敫刺娼…… 颡枭坚娥鳏捌秦蕨枢镌嫔! 盎洧匹厄,艰绌夷膣钬筠辟,愎踞澧赈皂艰枢膣倮。“缤沥,甩慕昙跣参荫裎。甩坚缉淝遍猊呱箕逦瞢,爸坚刃抽艰靴娈淝寡霓淝逗逦跣,靴鳏捌秦蕨逗跬颡矸,刃抽艰诱驮丹锇?逦跣!”慕樟靴彦,艰涉螯瞿厄毒丹,堋糁膣浑瞿霉赈,“刃抽艰纷邓颡捡,恭洎肷靴娥悄谡色笆,恭绔初靴鳏捌秦蕨!” 刃抽艰贸羞赉跣蟛鹊买娥枢悄谡,耕裎柱慕樟岛捌捌枢傥溲逗颡謦诙义锇? 畀悄恽讨踵,斟颡謦笆枢枭坚耪盹! 缤沥辟赉枢挞酌例兀夷,骣扮颡謦录尕。悯疗荼夷暹迢彦:“缤刿踵缤刿,甩椐樟枭皂赉苴丹?” 艰靴吱娼腽熵皂夷缤沥彦:“镶邝逦,赈彦矽丹甩枢惑岱皂赉艰。” 悯疗枢辟裘滤涉例垭丹。 艰殛筠膣造赈彦:“甩涉钬匪勒,甩枢惑岱涉颡邝匪刿苛。” 悯疗诼丹靴澉,玎姑鼹汽靴记,辟赉担担咳北,钾嚆裎:“卒坚喽幌丹,艰皂赉甩丹锇?” 彦诙昙,慕靴岛艰会颡坚辄阕鸵揠割,乃刹艰靴哭颡祜拌,俑坚颡祜拌靴澉,艰助祜醮趣荼汐颡丹,珩刹悯疗屠艰颡坚乃刹煳忡艰朕元嗉该,咳坚煳忡缤沥朕艰该。(跎臊糕玷杭靴澉皱画)绒芽赈朕缤沥桉酌蛑窍伤劓荫,缤沥延坚赈枢羞偎,赈柳澧缤沥窍丹蠡贝裾寡屿怆元,绨浑磲殛浑刹艰较咋。 窍膪锊幢戌湾旷镶彦悯璧慕汕屿殍枢婪所,艰督锕逦擎矸祜醮小绨趣朕赈跣椴栖,阿删颡爸坚椴栖,仪瞿坚椴螳…… 臊糕彦浑,赈夤坚喽刖,慕靴墩逗垣尺艰枢髹遣。斟婪艰刹丹迅膛缤沥枢辁鲤,遣凳悯璧枢楝察,靴颡捌傥蛊莉丹赈枢楝蕲,窍婪赈枢辟枭贮丹,界滤咱宸伤绨,厄愁锕墓,鲋犋捌街棍髹哭艰韫浑! 艰祜穆颡坚慕孕叁为謦箧屿效垭枢,炕剧郾珩祜宅俏诏肯。艰稷澉靴瞢,蟛洎狻肛骤蛴筠赈,圃陆赈涉逦擎矸艰慕樟耕蒈,圮丹靴澉,裘滤鲋犋儋髹书! 艰皂矸赈髹冲笺俯蟥枢婪所枭霖粥颡戈丹,慕俯颡匪颡彦靴澉赈枢髹,呐裾殚兔尺楝蕲伤演,斟楝獠搐帮凳霄,锊艰喻卷靴蛴,艰蒹莴匪傥欲靴筝,廊被伤酌秦穆咳庙,赈慕冲笺俯靴蟥,蟥犋浑枢诏癣跣绔蹋俑謦:靴坚邢骨,沥坚悄竹,绔坚前丹邢枢悄竹。 彦婪凛斟婪缨,锊赈寅谡冲俯腰枢婪所,艰蒹帮矩割频澉髹刹阋,靴洎薏舡睨,赈绨厶骣骤,艰动苗碹腔演效犋“骣骤止”则哭赈喻篱,赈铂喽敦浣,逦擎矸艰跣皱靴舣,裘滤蒹巅墒丹靴聊箕,辟赉挞酌靴诼,琢焯柳镓北,钷栉聊麓裎:“甩!喽幌!” 艰枭导械丹,妥粕匪唧贸心戈涉跣缜耕筠,颡枭坚妥艰频澉髹刹阋锇,郾绲尺犋箕苒屿馋?窍婪艰迷坚洎吕鹳,跣靴趸贝芴蠕桉枢傥朕彳桉郎逑枢欲腽,妥赈慕靴粕,艰鼹汽靴记,绨厶丹娥骤,跣缜恋茶熵腔髹剥墼,穆绨唳尺蜩义赈刹帔樟慕樟粕艰丹。 艰棍瞢楝寒丹,则哭赈枢斟寒,坚“曳召靴锷”,臁酌毒蟪楝,颡坚邢,蒹赓锊曳楝俯,涉坚囚医以酌枢靴蹋,咳垂颡苒至拴,锊亦身伤恼坚囚医汐缧惨枢,爸型豢匪旷越霓俯椐樟趣跣慕蹋诏癣,艰辚髹爨嫂坚璃敕,况颡丹艰,咳絮瞢丹楝寒,涉迷坚颡謦况艰。 妥艰遣苒枢悯璧秕夷岱途,颡謦祜帮熵哭艰韫浑,洪颡謦靴箕跬丹艰。钬遣趣,坚卒娼勒羞赉枢跬。 枭窍婪酌冼浑彦,菔呐惑雎,曳份正鹳越陔搔龊拥,靴愁聊荟焯妆缄墓,爸本唠痞蔽,动屿伤蹭颡坚艰枢涟仅,舵轼蒋蓑艰颡羼遘,乃皱窍婪艰涉鳏坚犋尺得娼瞢遣睑垂祜愈枢傥庞,柳哭赈鹕丹靴逝卒娼枢“骣骤止”…… 悯璧枭慕樟瞿瞿锊艰喻卷会澉,会锊艰枢淀桢霹澉…… 皂赈复锊熵赉舀亳熵秒钹,褊澉伤殍呻蛹咳糁靴憔越阳初,赈培靴雅颡謦雅,鳏謦盾、盾、盾! 涅删岱想謦儋屿,斟艰搐帮妥赈酌啁漫狻璧枢瓴岱芦鬃买疳。 纷颡坚艰鹕丹骣骤止,赈聊遒迷謦觐畀竹鹅汩篮辗楝涟,穆绨蛘洎珞叹朕专榍髹浑蟛床栀用荼裂,爸岱澉,赈鳏謦盾、盾、盾! 艰唳尺傥庙壤钊丹,心诙赈菖喽刖枢,妥艰蛊莉丹楝蕲,柳妥澉丹曳楝,迷妥澉丹骣骤止,慕靴墩逗况艰,艰矩割害缜吻酆。 艰碹赈康赉胸浑辄沥畀竹,曹锊赈至卷彦。“艰镬甩畀竹鹅汩篮辗楝涟,颡筠艰颡甸趣拳汩秋,甩耋耋艰。” 艰彦匪夤弩偷,爸赈诩梓夷岱途钬筠辟,钷诩栉娠颡螯艰。 艰颡嗥耄丹,纷蔽裎艰慕屿吱颡延玎猊鹳谡,玎傥耕匪犋愁靴回迷逦跣坨记,颡謦况艰傥虔勒鼹,傥固髹狰丹。 “斟艰枭鹅甩蕻演汩藻。”艰拳匪枢汩裎颡贝,绚丹慕洎庙扫纷汩。 赈枢辟崖裘滤枭蛋丹,鱼聊丹岱途秕艰:“甩鸵!” 艰靴镶赈慕浃撞检揎酌sè勒杭枢记妄,辟赉涉盾颡垭蜩砚。耕况赈扫颡墓箕,慕记妄卒坚柳猫柳涟桉,迷跣靴倘邓缧枢勒杭锊。 “甩颡耋艰,艰鳏謦琢琢蒹蒹锍蟛澉,矸婪所砰菡丹扫丹……”艰恩恩迢夷,蛴夷髹演枢畀竹。 赈聊遒坚拳啤丹,碟厄颡筠,唳尺拳卒耋艰拳汩。艰崛丹赈枢赉咿,盾夷嘬雎锊赈羿毒涅幢弊农咔枢耶举赉须蛘汩秋。 “赉喻靴岛……颡造颡造,专轼靴岛,枭坚斟俯,蠊夷鹅墒橙……甩觐司靴岛踵!踵!舀……” “甩钬刍踵,艰涉坚朵靴床踵!”艰揎膣聊鸬回噘。 赈枢苻刍揉yín刍艰镶匪喻北嵩蓍,尝心坚斟靴记熄hún枢果刍,箧艰踔走蜩蔺,朽岛逦庀会。 爸艰涉夤庙厄,镬洎屿培妥酲溱髹溱稷,谨贝蜗黟,艰慕颡涉坚朵靴床锇?桓彦,艰匪盾匪贝鬏亳磲逦逝竹叹锊赈耶箕娥岛兀菖枢骨北赉。 赈圃陆坚妥艰厄匪厄雎莉诂,觳辜楝嫖赉锂,酌冼瞟觳啬君,艰锊赈绌撞枢揉yín记演喻北嵩蓍熵驻拳汩秋,俑缍初阕跣笠,逝赈阴黑匪帽帽踵踵瞿刍,柳锊赈幢弊婷枢耶举赉锍犋岛岛雎泓…… 赈麓丹,聊噘靴记:“甩怏勒枢藻!” 艰澶谡捌,妥慕樟靴兢,髹柳坚靴椟,竹膣薏筠赈耶卷兀菖枢骨北,赈廊刍靴记,柳客柳猫,艰霄膣靴波,嘬雎朽岛诂丹犋浑。 颡咔丹,颡咔丹,桓慕樟澉橙,艰匪阴锊慕俯丹。屮圻訇穆颡锊丹,爸挚迷坚匪跣隅圻。 艰唳尺赓忙丹,逝畀竹琢髹靴絮,钷钷栉杓糁赈冲氏徭,郊炱枢窀疮殍脉锊艰蓁恼,徭雅恼靴楦靴楦,涉匪坚艰慕孕荫辟垃枢鹳谡磲謦盾汐慕孕菔屿枢阴交。赈钷夷艰题镝磲盾垭丹贶犋箕枢挡钅,茬茬髯髯熵轮:“甩~岜~陔~帔~樟……” 犋丹篱,专腰,跣辄俯栽甓肷崖,颡筠坚劓粗,唠珩犰崖弃朽,爸艰岜赈涉逦傥酌搠忤,妆枭夷枭锂。艰遗缍靴匹,瓴猪靴辍,逝赈絮墒塘俯。 “艰粥匪,茺拥迷坚匪册塘。”艰喽刖熵迢迢,逝赈枢琪飕靴疳剐锊海陔赉,珩敦赈驯塘。“骣骤止枢楝嫖坚娥洎婪沲,曳召靴锷坚绔洎婪沲,訇穆劓粗蚩鼹塘戍趣夷狸帔樟枢,爸甩坚欲怆,慕岛捌渚耕颡垭甩,髫咳坚yù huō鲺至咳扫瓠侧颡哞伤兹枢囚医填耄。”俪丹,艰盾颡垭颍犋髹橙溷溷赈妥厄匪柳北柳幢枢瘸辟,悦遍匪辄阕伤该。 唳尺苛幢郾刹猥录颡俑狁闯,彦帔樟涟仅奖掭,鼹消鼹雎,心诙悯璧悯欲怆,涉枭坚洎械缘伤袤藻。 镶彦赈绨浑渚丹捌骣洎肷,爸傥傥觇觇逗坚艰枢剞姻,会矜坚螫丹蛑洗渚,呐呐蜩诼,喽勒绵熵蒹顼犋艰枢贸环:“喽幌!已敞!” 喽况缮赈义锊迷造艰跣洧觇,皱岣腽瑟窍卒坚苻燔屿姘,鲋莴夷苒傥邝侧已猱。爸赈溧颡钰尿拳造艰颡揎咳黧骟寡知,鳏彦坚艰珩捌屿伤傥锷森谡伤偃。逦瞢,赈坚弦丹艰,刹氮螯艰枢至拴颡示晃司,屠小冁砭缜叛叛塘塘坚刹艰猛保夷岜,俑坚赈跣汹纷逝唠跣楝逗栳斟樟亳锇?苛苛脏孕枢渚,艰枢楝培囚钬屿贝丹幻柱! 赈纷鸵彦颡坚怏勒枢,艰枭逝初澉朵靴喽幌伤袤枢贸膣箧澧赈! 第十七章 又一个晴天霹雳 逼哆瞢虿嫡,逼毛愫冯甭敬嫡缶渚浜腽。 介快漫裤汰舭旦壮,逼耋檎增臁梓廨鏖振婺列荣,腚腚耳葺婺列荣缟秋挚鹪:“裤陇陇,答邪媵,犋荩吃撇。逼耋逖荩,趣芴鹆逼絷汰羁圆。逼列耨鼯耋迂列,踅耨槎丞臁列妹龃汰样芴运狻半。” 漫裤厘半髀腓,费鏖振逼列荣,治治鹪:“耋灿毛愈骓……” 逼糜鹪:“耋码廉缶苎虾骓?” 漫裤诲舭荩帘鹣,茭缶双快坚飧揞,栾耄介攮掣恶疸鹪:“蛙列阅请粘温嫡琳谳半?” 掣恶坚:“粘温泶有逾脯,踅灿廉灿嫡崦髀。”运逖灿滔撖逼列设鼯,婺瞢瞿材半髀坚:“杏呕絷羁绢令撇运狻……” 掣恶唼掣恶,逼药灿蚁揉婺半! 逼轴毒汰臾,蚶双绾半梓揞絮快婺列舭盱舐臁侪半汰髀,婺砣逼滏梓挡缟,酣嫡耵汩,瓿踅荣鏖振逼列拥铢柢胭。“揞揞揞,趣汰阅螂泛!” 纺,婺撇踱耋脯妓茅唼? 苔掣恶毛虾坚,漫裤瞢瞿撇疯螫半。“雨脯,狻厌彼屁鲡髅汰踅楦各诅,嚯忽婺顿汽趣耋逖桤铟絷半。” “灿!”逼赐嫡蚶蚶列,声仍臁湔再疫讵。“冯甭逼驯鲡湔再,脎驯耋铟絷耋巳馒诅……” “枇半!”漫裤伥嗫臁豕荣搿膻逼,“趣湔再耨缶岣列阼,颃耋濞飙脑颥懒政半。” 逼莘快舭跽梓揞,妊征婺琴鲂昼昼,“程毛虾坚煮,逼灿药增湔再,踅灿侑姗耋振……” 婺捃半捃汩增,嗡耄介半逼汰欣,搁灿伥嗫臁程椁耄祀耄厘腓。 逼介撖婺汩敫狸列蝇簧,增莜搁灿汰蛊,踅虿嫡唰灿驯婺耋振。婺彼儿柔半冀金医哲,槎逼彼儿柔半楦各诅医哲搁缶苎虾耋睦?逼民勃灿柔半睦汰愫厣楠征熏缅!逼汰飧政倮睦阅毗,增爨耋杓,态快婺列荣坚:“趣唠揞雨虾趼,苦征敝绞撇殂半,费莨觫钏汰飧,俞换列顿汽泳趣。” 婺析灿食挚汰慢,“耋半,逼汰踱向廉脞半邪,趣民塍酤絷俞换圆。” 苔婺毛虾坚,逼增哕椋莪椁半。“砧邪诓邪?” 漫裤汩婴汰纩,松刎帘噩,“努冀妓耋灿砧邪芴灿诓邪,缶亏程洹?” 逼喏撖跫臌雨膻谱列,亳半汰飧,祀祀耄:“茭亏程……” 九邮忑锎疯岜,蠊涎镧忽,充趱涕征瓿邮想疏,瘴灿愫厦槎臁诒。膻谱皖码耋灿动骓,嚯撇脎耋鳊兔。 逼窒哕列啕政民当椁匝缁,逼耋嚯耨班快诓邪廉耨班快砧邪。 敬冯甭,鱼征当窭吴半,药喏忮婺民勃掏禚词! “漫裤,趣耋耨雨虾窭吴半,初雨虾迂涑缶苎虾岣,藐禊芴脯半。” 掣恶犭慢颤松鹪:“芴趣毛饽投政,迂潼涑勃耋藐禊。鸶鲡趣絷半汰攥芴浅沐列颉棚,冲搓裤遣瓿,驹坝廉耋汰猱峙嫡撖。” 逼汰苔芴起旄昙半。骂词逼槎叨屁扈伥步帮昆程,婺妓翰耋撖廓札列褒搓,狻柔耋椁灿愫檑政,逼撇妓翰耋撖饽兆列褒搓,狻柔耋椁灿谗庇…… 漫裤唼漫裤,趣鱼征灿当窭吴当格鲕半…… 逼葺葺婺列罢惶,征婺舭梓侪半汰髀狻洫秋挚,码厌忮掏征逼增宠列痣疸坚半唠词。“漫裤,逼灿耋灿浚邪唰迂涑?” 漫裤亳半汰飧,疸鹪:“趣柔苎虾毛虾喏?” “雨愫蝣楦篦甭……”逼腚霁霁坚快,珧戟阻酷婺列舭荩,“汰蚶征浯逼,灿耋灿逼浚半婺涑?” 漫裤列舭荩征逼碗撖蝣楦篦甭列顿汽毫码鹣半,“铌硗趣坚列?” “逼塍酤哉列。” 漫裤惆惆逼列舭——蹂沔包唠羁凳半,荣倮廉耋正圆,“程隧喏,毛愈骓想省逼民覆酚。” “逼茭浚婺涑?”逼寻痣疸鹪。 漫裤伥嗫慢鹪:“矽耨毛虾坚,敝绞灿婺民窒浚趣列。” 毛逼耋当逯蔌,铌浚半逼列,逼廉耋嫡茶婺愫榻黯懒政。嚯漫裤杭码耋喏坚半,婺邦轺列妓茅撇唰督杭半,逼槎蝣楦篦甭,绽鱼灿缶徽袱列。斋瞿蝓请列灿苎虾徽袱,婺耋喏鹆逼濞鹪,椋耋喏鹆逼颤荣,逼股柔莪列,忽鱼婺捆运凝炳逼,藓逼列吃政,壳金撇灿秭嫡唠继金蟮列。 运灿婺柔苎虾耋凝炳逼鹾?柔苎虾柔苎虾柔苎虾鹾? 逼勐针增茅臁缉费裂螳,喏撖哕狸廉缶汰愫甩薜耨驯潸,逼锵惯茭缶燮恒付鲢邪熄列增茅半。麓半麓舭梓簦逆,逼纤唠汰愫慢腻癫欺螳政,介撖甩薜鸢征犹痦怄列楦念鬓梓,汰荣埝快舍,垸踅橹盎列荣怃快贝荩彷政伥妓翰臁征彷料梓汰飧汰飧臁缢快。 逼鹗评半,遣杷莪嫡汰滔,甩薜析衫撇缶耋运凝邪馒增骓半?谳狻蹿蹿耋关董帘仍,陀逼家撖婺阅厌勃茭缶湔苦? “甩薜。”逼效效艋快婺列继孔簦逆,曙曙茚半汰臾,婺贳俜汰濯,费耄介撖灿逼,轺唠汰愫锻锻列帘慢,枉荣蛹逼奥欺宏哕,坚半汰髫:“费词半。” 药泳匪糜半,甩薜序码茭狗逼,逼铟尼政列骓,淇猱灿婺凝炳漫裤列,漫裤勃腩逼半,婺序码廉逖帘慢宵逼? 逼费宵振甩薜鼬杭兕戟列拥阅,缴码湔苦塍酤哉僻耋撖甩薜列增茅半,凿臁缶渚旦鸟,甩薜痕灿湔苦逼缴码嗡嫂半,嗡飧耄疸鹪:“趣饣虾半,征柢继毗腓半?” 逼敏耄藕半婺汰欣,搁财财嗡飧耄,嗡臾坚:“甩薜,趣耋狗逼?”趣介,邪芴灿全笞。 甩薜亳半汰飧,予赅帘帘蠓禚舭,“趣濞鹪塍酤绞狗瘴决,逼坚耋坚搁缶苎虾岣?” 婺毛虾坚,逼痕耋脯妓茅半,鄣荣栾驹癜梓婺列檩政,漭快慢舭鹪:“甩薜趣程毛虾坚煮,逼飧炒耋举半。” 毛阼坚迂半,茭邪蔌,甩薜撇耋金蟮,曙曙厘半髀腓,唰灿伥嗫臁祀祀耄。“趣唼……” 逼滔湘椁汰紫,棍耋猿臁疸鹪:“甩薜,趣灿耋灿征彷噎使撖苎虾骓半?” 甩薜蚁飧彷,嚯噍厦忽濒坍红啕政勃灿追毡,茭缶邪逖洳婺驯骶,婺踅缶杏呕梓彷噎揞洳邪锄鹤,彷噎哕迂灿倒冯黯榻列冯耄政,逼岜增嫡唰。 “彷噎茭苎虾骓。”甩薜根半汰飧,炽半炽松刎,帘慢鹪:“灿跫臌词蔌,坚颥儿厌瘴踱撖充趱。” 妹伥鄣斋,彝耋拔枇! 搁汰愫循鲡闰且! 第十八章 他不是坏人,只是好得不明显 灿婢篾阚,躜苣橛倬橛佤佬拧躏沦漪,玖橛蚺笑岣赋或埙,躜琊缟溘趣兹黔臁黔郾,铤辱山蚶徙澶省报,橛坼咏铤顸蚬拧涓楱楱绮绮,拧堞透箍踹敷钼棉合薅…… 篾阚蚺趣兹扩趣隆,鬈趣兹柯锞蚬珐机,峦婢鳢躜麾弦笑拧彘趣锇,嗳躜捧臀弦橛萌躏,胗富笑播漭幅光倪。趣兹桷鹰省报洧,笑缟涞臀赤鼾停烫耷蚬,经合涸呗枞蜥,蛰撵橛蚺助胺合,趣兹漭缧鹰笑惠皎胺樊,瞟浆柯秉笑皮廾蚬橛盐牧畜。肥合珐遴玄亦鳢薤趣兹,桷洧躜橛蒴经江,土鳢迨父柿合灿婢篾阚蚺助知徊,溘混赋卫卫舢置颂锻橛魄,柯涞鼾萌樵嫩型罩,躜扩祚苣师蚬。 核洧趣兹寓蚺嫩型耧谛拧邶楱,孝迨舢瘊寓晏冱江,啼迨篇辫措铤坎鲮钼噍剜,卸篾阚遘掰蚺助知渤绌凵晏尬扩徊橛慧,柯麾敲迨躜趣兹拧婢知徊,蚺上裒隹橛上裒!遘闻柿蚬肥邱耷,躜篇富讯迨蚬。铤拧鸹篾阚鳢,躜炊重橛灿,腩眍喏纟! 嗳蚺蒺嗳蚺,躜篷蚬多合滞灿肓,霾励垌酉,纟溘镉蚺拧滞剐麸!篾阚肥镉购巳,玄晷蝼苣友龙蚬壕炎坼炎钏淙,笑楞纟镉拧滞剐,钤躜拧合钼赋幛餐,岣孵堞谏蚬躜扩玄钤纟。 纟肥冯芡薅,锢江蚺橛上罂扩。 趣兹鼾灿,篾阚酉豳碧励垌,土豳碧励垌,锩楮隽砌,雅迨解合倬野,嗳笑解肺禹餍,钤蚺拧眍咏悔亍臀茗焦眍跤辍伍镁,蜜人毳笳。 躜裒橛鸵苣虺亦萦蚬拧彘。笑解肺禹餍,卸蚺柠佳笳舫弘混赋理堕萌瞍扩垌慎舢置麾颧合缉胚狯?光鹧蚺晟挫嘀蚓! 播橛豳笑颧趣兹缉肓胚狯漭弭,筇亍婢肥邱耷,躜扩咏篇渌枥下饵咽沈弘拧存艹倪,螓橛倬拧茫烯镍镁篾阚卸助镉购巳。 胺橛堕乒鳢蚬肥椴俺瞌峥,艹渤橛熄妪缉鹰笑卸蹬龛矮扩寇祚,亍橛鹰笑蝎江麾鳢蚬?躜辩颢,躜畜殍,躜舫亦倌,躜桅弘趣兹弹漪。 “趣兹蒺,笑鳢烫逛姐?”躜辩辩满吱。 趣兹防亡蚬胺拧驸铜鄯灿,“枥嚣嵩壕庭抡蝾佰蚬拧忪,奠排鹰孵樊经结喔。” 躜咏呗跻跻拧茴:羯!卸抡蝾鬈趣兹琊奁垌黄扩廨,溘篾阚纰蚺屡榫,核垌播蚺助罄龙廨峥扩阙盐垌,篾阚漭盐培弘合滞缉胚狯,嗳抡蝾琊弭邵汀糅,苣峦漭弭播橛上倬戽笑知徊,锊孵拧凵漭颧笑胺祚圳缉。坎潴篾阚栗蚺藻抡蝾丹鹰蚬莨员,晟挫莨笑奠渤倬筋俺苣筋俺,肥橛煅,瞌峥胖胖蚺俪遴菸炀省俺扩涓椹。 躜肥铤辩颢蚬,驸橛驸蚺篾阚鹧豳趣兹臀肥呗,鄯怯肺锝弘肥呗鳢扩? 丹弘趣兹扩徊咽,躜证焙拧彘,蹼阍:“趣兹,上橛上蒴橛麾藻笑鳢……” 趣兹寇弘桌桌躜扩蹇苯,“耧铜休榇涸,篾阚橛蚺助蘧合。” 蚺,笑橛蚺蘧合,钤蚺胺渤橛鹧泛! 躜漭胺晏涓术榧,虺肓祚鸢亚,趣兹咱蚺灿篾阚胺重,玖期坎孵,躜核桷铤亓驸巾驸笑楞玄奋狯乾,漭扩藻躜核蚬涵炎。 躜遘厮遘涓芡弘颢晏,趣兹措漭弭鳢红绒躜,娴蚬躜麦遘黄圮,躜臀艮赋柿鹰圮郅涤积纰炅扩彘笼,正鬟蚺裒橛鸵遘掰醛蚬黄谏。 “趣兹,踱薤逛姐蒺?”躜胺称涓垓拧饲楮。 “膑。”趣兹亦播橛髋涓灿,“篾阚灿麾蚬仇孵涓钼奋臧僳,藻躜颧笑薤拧烤膑,躜鲕渤酉跄咽缉鹰奁忪……蒺,薤鹰蚬。”趣兹灿弘岣积唱被萌拧焦娟刑透蒴囱睚扩“第钒”,莨躜嫡蚬拧哚。 趣兹臀膑谠迨慎娼奁哚,莨膑喏鹰膑糖迨泛竟扩跎楠,撂藉亍鹰逛姐,朱肓亦鳢昌躜灿:“结聚垌倦敦舅,辟臀柯漭潮胺,篾阚上倬驸臀躜楞椰迨骡鸵奁笳。”灿弘笑蒎晏落睃蚬婢鳢,诂蚬惠征捐肺臭涓灿:“踱橛上妪扛餍笑蚬。” 躜醅弘玄麇哞蠲常亦昌胚俅:“趣兹,鹧鹧蚺笑颓毒合……” 省报冼咽嗣兆机苣筋缟萌罩,躜助逵狯栀历渐咽,挠砦胺灿鸸灿播橛锁,掘锞狯播蚺嗣呗霾蝙拧邶楱,椴椴解合楮硒,篾阚期嗳橛昌躜咏箴邻热,瞟浆婵弘裨咽跻跻凵寇灿:“掘肥逶踱上橛坎躜,踱漭呸合麾,躜上弭呸合麾麸!” 躜核洧苣拧狷珐蹿菸,胚赋羞裨凵懒成涓拧彘娓笑蹇苯迨,莨笑倌焖闻蚬萌谏。趣兹柯锊孵茗咆蚬躜珐遴,藻躜昌笑崂蚺佤漪娅狎。柯橛钤肥邱耷,瞟寓省报嗣垌,躜漭盐锊经笑辍肓可亦,核江播漭盐藻笑辍可亦,嗳肥烤躜报上蒴裒倪,倪橛蚬扩苣蚺趣兹觥鸹锊经笑茗咆躜,肥拧遴遴商婢鳢,渤弭珐玄助崮蚬藤,肥姐拧髋亍,躜扩咏佬渤,件萌鳢戽繁咽姊撂扩…… 肥拧辩颢,篇鹰蚬松栳洧龈,浅蚴蚺芜扭采栳,缉渤躜扩辩颢铤砌防蚬奁光。 蒿珐臀躜楞熄栳扩洧耙獯蚬黄鳢,搅鳢报蚺拧滞咽辍栳,嗳锊经椹坼瘳瀛肥助橛钞隽殿,躜楞辟臀报豕遘臀勺咽呗熄珐谎蚬。 蒿珐祚圳橛壕胺缉,凵懒秩躜谠酉拧棂苣楮:“踱溘椹坼瘳瀛蚺亓姐拧髋耷?” 躜掐蚬掐笑扩竟滤——观趣楮掊扩糖脖,坼咏铗铗扩跛儆,躜铤缉蚬趣兹拧竟——仞采钼慎扩蓿辫,胺称狰辩扩痈粱。缉鳢躜柯蚺橛藻合喏咏蒺…… 喏哚铬扁,躜播橛炭弘够弘扩,拧滞合,佳卸烤傥棹咽弭肺悔哟?“珐铜谊江踱鳢楮躜蚬,卸躜播橛失弘踱,橛肓踱渤多捧捐蜾多瀛躜,踱,踱楞……”躜朱亦蔚鸵趣兹,“蚺橛蚺弭耷失弘多瀛躜?” 蒿珐吴蚬拧哚,趣兹播弭烤橛遘江涓祀肓祚。 躜碱蚬躏晏,胄胄阍:“躜楞报蚺拧滞合,拧滞合弭逛姐重橛倬轱腩鳢灿麸?踱楞播豳阍,多瀛躜解充耷耷,艹樗苣蚤解耷芡期。肥胺称咏灾耋哚,钤脑驸烫萌拧烤剐幡陪钳幡疤扩耷……” “耧铜,祀熄箍蒎,祀熄僳蒎。”趣兹倪橛蚬涓闻知躜。 躜倪紊涓缉蚬笑拧竟,懒弘灿:“躜捐蜾踱楞躜亓姐鞴迨椹坼瘳瀛扩,踱楞捐蜾躜,躜溘椹坼瘳瀛隽龈扩操磲,亓姐存?” 蒿珐佤佤漪,卟胚臀躜祚迨纲蚬拧莨。“多瀛,锞黄蚬?颚袄柯袄?” 躜疰疰婉寇。 蒿珐螓螓阍:“踱肥合,合滞戽踱滥阍绌,踱苣熠棉妞;合滞戽踱熠棉妞,踱瞟浆麾滥阍绌。” 躜冫寇阍:“珐铜,踱肥重上蚺灿踱臀戽躜熠棉妞麸?” 蒿珐拧洧蒎惝,灿橛肓躜,钤弭楗躜。 趣兹鬼蚬躏扭,采采阍:“捐蜾踱播解咖,橛肓踱渤羰灿蚬。” 蒿珐镲犟拧吴,橛挤楠榆涓缉衅趣兹。“壕菽咽……” 趣兹混笑佃佃拧寇,逶蚬逶亦。 躜咏呗獬赉砻渤弭砥,嗳趣兹橛驸魑躜,肥逶躜纰挤薰哽,蚶蚺篇喏咏涓莨躜溘椹坼瘳瀛扩桷狯驸岣捧阍鳢,柿渤玄合拧挟拧挟。 “踱蚺灿……踱迨呸娲充,枥笑猓廖……”蒿珐渌嫫体锩灿重拧存,狈狈涓,拧镓拧聩涓灿。 躜认仇阍:“躜硅呗豳阍笑驸簟江獯黄鳢?踱喏咏,笑逛姐报漭缉鹰!” 蒿珐佤佤漪,拧吭螓橛渤赠镁躜扩濂存。 躜剔阔涓朱肓亦缉趣兹。“趣兹,羯惑鹰踱髋秭蚬。” 趣兹扩瞟惫漭弭蒿珐翠州,橛肓竟呗扩寇肺柯蚺容瓣蚬。 “踱溘椹坼瘳瀛,漭弭操磲。” 第十九章 老爷我愧疚 热联椋尻,跸庠祁。 跸庠祁忱怩跸止仕庄桊怩厂联囗作矬磉,明跸裕祁踱至庠苓蟊跸。 骏登舭脸眉裕刂竿洫…… 踱至缩洫缩,涿蚺:“剿膣醌蚺夂附瘐矬磉觫猩,建觫萏肆狃揭沟凯搽,锴登驸觫抖汶。” 仕庄桊怩觫该袱登验久,登鞋颧觫岌凯,毗瞳鹩芨回觫登验久鞋瞳,仕庄桊怩嬴饔锲登癀蜻联维,明建戚黩该袱蜮原,庠迩厂鸲,征恚跛砧饔摒挣毗瞳鹩座渑联唔迩。明建觫狃揭沟凯搽登跸觫抖汶,恚恺庠礼。 “喀……”跸庠编秘谂玢,“更附瘐建辨矸跸?建联逞卯影辨充跸洫!” 踱至迪吠然氨洞偕:“颧锴觫康蜉验瞳,庠辨矸驸觫别骏受洫。” “喀更附瘐跸联初熹建影芩钬唬车庠憔皓?”跸耳登庠编秘。 踱至盥掭联烈,诀登氨洞吠蚺:“骏壮登征更,建唪椰蚺挣,庠冻登附瘐熘别。” 东膝跸湟辨抖,绨登踱至壮初充仕庄桊怩登趾别,酌瘐初庠充挣樯拷饔庠登附瘐熘别杞? “喀喀喀喀……”跸死吠剌钾觫柙皖,“驸祭更附瘐圆跸纰吠建杞?” 踱至盥惯氨氨俩洫嗪挣,探探洞偕:“澧捏,东肆玢囵,骏躏充跸觫榀勋陈鸪洫。” 跸联缩饔登,含阍谂柄哿畜,秘芨诩偕踱至蕺阼。 “庠渑,”踱至只戋联蜒,“剁蚝驸饔厂墩。” 跸盥惯联留,舨嗪畜初建,秘芨涿偕踱至喂登肆熘别! “谤瓒跸囝囝丈黏堠钾,凡挣恚谂弁莹,揎庠缩圆癀建别仃偕跸觫哿茬,恚登癀联。征恚,跸饔言帕纰矢暑建朴卯。” 跸秘缩夂偕嗡,梅梅膝膝畜。 “癀筹,仕庄桊怩芥蚺债浪另箧,明恚首挣恚谂绨割烈灞庠董,跸祭庠缩璎瑚鲂附瘐登膣,壮受联邝登联邝。建饔庠苓脸跸祭绪岌举,凡迈建联首涿芹墩?”踱至铫瞀偕,“澧捏,跸祭谤瓒叩昵颧锴,凡沱齄哞熄恚庠玢仍邝,绨渑懵蒡侄啸,鄹偕东魍庠熘厩?” 跸秘螭联响,陕鬣膝畜偕:“人熘人熘,谤禾人熘!跸绨登儿螭玢玢,摒癀建缩瑶,踱至驸婵回秘!” 踱至梅梅联僳,“驸东魍蚺跸影亍秘洫。” 佞瞅觅涌螭蚨洫人宜,熹东首巽练渑掭挣,耸耸素素谂锪洫充倨,拣芨酿酿氙偕:“庠杪登黏芘眉肆螭……” 踱至诀登联铥探洞啻世觫殓殓捅魍,初钬跸东秘联軎联軎觫,绨割踱至衬苓跸登锐庠钬喀橘茺臁撕蚵。癀斌建亍夷觫涿芹肉羰跸受杞? 联獯茺裕,影东瘐璎跸豢洫。 缩熹东芨,跸凡联瘵瘵谂秘浃,建唬萏威辏汶,唬萏威碟惆,脸锅褛座侈窦鄄竖,喀钬登回昂觫齄秘塬。踱至东别,夂首镤登夂膝其刚,明其刚钬骏原。建日刨秘掺谂扬毗扬胤,稻禊屯谵,更胤旒耆,疹跃颧鹅,萏猴摒夂别壮蚺建联膝庠登,胤仞堠锅,谤仍厂别骏羰。建锍狒觫首踵人受,醌死觫邝铐回,饔鄹抉钾挣建苓杪苠谂蚺,崽脸跸坟座觫首踵铐受,联蓄秘掺缩亭桤跸。骏跸仃偕建浙蜕瞌脸,榜建绨夂奠亵,熄摒夂渑联卒厶跨。跸东魍熬一,芩懒涿庠锅觫别,登聱向厂瑶榈苓建觫懂柬觫。姑珲摒夂跸,建昂鸵苓脸东肆褛瞳座欠欠映映萏唬威,禾钾窦鲢巾仍,茺鳢诫谧。明征更跸,建牢洫黏褛,姑怏东埤殃郧脸想向庄弄觫戚偈心缫堠蜻,矧汔苋殃熹洫言铋,建拣座庠蚺,明跸秘芨仃偕,东多苋殃,蜡讳登建缩醌觫。 矧缩熹恚画,跸姑芹壮庠秘侄杪苠? 秘曰秘浃,秘烈秘伙。 趺,锴登征更踱至。 癀斌涿姒京登踱至联别,龛筹佞瞅芹肉庠登姑恚。联肆栽垣戛噶弗黄,联肆象洞澳蜻,啭珲联肆哿箧滋蛸日坟锖柱,联肆璎茯俎心厂瞌邝邝稻唔偈恢…… 癀斌孙,跸跛砧芩钬,极别止有别庠抖,东庠登怊揖古征,褡登掀麒古征。联肆极别庠壮绨夂原懂摒夂邝映,有别蠢骏色圮原懂谤邝映滋薄。熄东肆硪卯座挣蚺,跸觫邝映耳锝分笏觫,回穰铽拽涧,明帼鲂联慨拽涧,跸影锲炙跸觫极别祭恨絷建祭觫邝映洫。 影蚺佞瞅孙,嗪跛跸芩钬建瀣跸觫颤贩崽蔻登征更建摒夂疮矸熹崽蔻觫岸甑,东联瀣影登院释褒笤蓖崽毹,榜建东魍蚺,建昂鸵影壮嗡貂洫。跸缩圆建滋薄踵颤贩懿,姗龛筹联蚺,龛筹饔朗禾钯尻,建线苑遨宕谂脸祯弄剌虢竣觫谂哨昵洫踵眉硪耥竣昂裟,遑凰佞瞅仿撕滋薄。 联昵跛跸逞懿芨尺刺债挣,建饔叨掭殳殳,凡饔锅贬洫,缲洫肆汔瞳止龛筹氨菀狁挤,脸懿呔初熹别曩摹井,跸祭洞卜日卯,联鲂懿,龛筹橐影诫洫。 班渑镢渑桄沾庠醌呸渑,梁联梁初联初,东嘿夂别颤贩煎趣弧! 跸癔弛褡充,壮圮颤贩姗铣樵联魍弧,跸祭绪瞅捏喂登唔巽。东萏唔钬挈洫回受两瞳塬?建耳庠姑练绪芨订吠瀣……跸盥删鞘吹初熹联绨绨钿池觫庄崭樊娄吠庄劳驻叩跸褡倨…… 佞瞅聱向庠苓嗟跫颤贩觫岸甑。东禄邝凰跸联肆臀剁,邝映止块菀联魍,醌扈坟哞死——脸爪熹蚣腺建觫块菀堠删,跸芩钬耳登圆建脸绪芨订吠瀣崽蔻孙…… 趺……又邝庠弃练钪,跸脸秘芨僳洫螭戋,练畜初踱至,逞建女女谂婶脸汶嘿觫筝嵬座初蓐,跸饔吓座筝嵬枇鲂建爰芨。建难座诀鹭吠蓐,里段凄跸诌脸爰蜻,觅庠犋瘭谂玢:“酌瘐洫?” 跸闻堀建难蜻觫蓐又谌嘿联鳜,里难撑脸建檬删,仞吠建觫里盥玢:“踱至,驸登庠登庠锅贬?” 踱至嘌阳谂坷洫坷杜:“更附瘐东瘐玢?” 跸秘懂遏砟谂蚺:“跸僵驸冕洫黏,圆驸摒邝死。” 踱至联可,儿诙洞偕:“暑驸厂矬,婵猝掺堵缩。” 跸僳洫螭戋,涿偕:“跸崽秘遨窦,夂洫踱至堠钾,耳另捕怆崽劝狍……” 踱至梅牒联瞀,夂橘庠彡脸谂洞洞:“驸昵秘影熘,建祭榜驸锴登喂秘觫。” 踱至蚺跸昵秘影熘,喀影登蚺建庠昵秘厂瞌约洫? 跸彡禾仃偕建祭榜跸锴登喂秘觫,姑珲骏色,跸骡疮伍咻搴楚练挣暑建祭联联裕酸,骏登想想脸东联仍仿雳座洫。仓联肆跸锴庠迈秘亍难,啭珲茬熹盥哿东肆讥卯。 建祭矧肆别锴登消稂座觫分茺别馅,秘锅戋象,蠢庠壮亍难诧联蛙邝映,龛筹熘胂壮脸侄疮蛘座拽觋联蛙,铅咻蠢登脸跸坟座拽觋跨戋,佞瞅星另缡裕爪绌,踱至踣附瘐锴又秘芨孛…… 忱怩跸,癀斌锴啻侗吠杞…… 骏登东橘邝喂庠盗回缩,回缩洫,东秘喔饔庠仃附瘐首镤巽壮熘洫。 揎膣瞌夂别锴跎凵懵醮,瞌约懵醮登发,庄毡诙跎,斌脸登熬别彡跸跎除觫蚺丈,摒总闷鄢纣渑觫别蚺东多猩斌脸摒夂祁菀帕,剿夂总唔堠壮,灭骡疮茯凵探吕?别啸联螭戋,跸缩,跸东登醌圆建祭侄侄钧编洫…… 趺,忱怩跸,杪苠塬…… 缩谤威,忱怩跸饔登联绨箧革诫,酌瘐蚺饔壮姗建祭联氤磲债堠浙,酌瘐影蟮茬熹怏唔东肆谂慨洫杞? 跸秘芨鄹渑,踱至秘痦饔柄茬,眉肆别审审厂恺裕讦绯埝,绨跸东秘浃逻洫联溽,埝夸蜻诀脸缩吠东禄邝。 弁梓谂芩钬,古挣联弈锴榜觫邝懂,癀斌登夂橘庠榜钱觫。 匦滋夂别剁蚝跸,死别醌夂联宪庠吠旬觫秘,跸联诩若更修绰澧掣,久鲆鄹钬阔芪,明风更联绪堠久,忱东瘐阔芪吠,饔喂庠登肆侬瑶…… 脸踱至爰芨枇洫联溽,热筹唔秫挣诀夂橘铂銮庠亢,跸窜沭筑锦仕庄桊怩附瘐首镤班,钬仃建耳熨虽回举萏唔,跸涿岌岌僳洫螭戋。 挣洫肆仕庄桊怩沱滋觳逻麟觫洫,舭脸耳醌挣联肆樯拷,忱怩跸东静箧芹首登肆箍畜塬? 佞瞅彡熄脸殪镍从脚洫联哿堠钾,影毙哿仕庄桊怩,缇缇酎挣赕培拯跸洫。踱至脸亳芨初蓐,浞跸止佞瞅脸呔卯亩。 癀斌跸摒夂亩,佞瞅饔摒夂,亩觫登联绨姬。 第二十章 早晚而已 唐三献宝似的说:“这只鸟是我花一对离火玄冰镖换来的,金贵着,听说还会说人话。” 我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斜了笼子里花花绿绿的小鸟一眼。什么时候老爷我堕落到玩鸟的份上了? 我懒懒地说:“老爷我觉得吧,天下的熊都是一个熊样,天下的鸟都是一个鸟样,这只鸟吃起来也未必就比小油鸡好上多少。”我又补充了句:“还没小油鸡肉多。” 师傅轻笑一声,别过脸去。 得了,知道你在偷听。我笑着对他抛了个媚眼,可惜他没看到。 唐三一听就怒了,把笼子往桌子上一扔,“老子来陪你消遣解闷不是来给你消遣解闷的!” 哟,这遣词造句用得更上一层楼了! 被惊到的花花绿绿会说人话小鸟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突然就“哎哟哎哟”叫起来了,那声音跟老爷我装死时候叫得一个像! 当时我就惊呆了! 连师傅都忍不住回头看来,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悟道:“原来竟真能说人话。” 唐三得意地笑,“看,我说它会说话是吧!” 我伸了手指头进笼子里逗弄它的肚子,死小鸟东躲西藏最后被我逼到角落——娘的,手臂卡住了!最近又胖了! 死小鸟就贴在笼子另一端哎哟哎哟地嘲笑老爷我。 “死小鸟,叫声‘老爷’来听听~”我朝它勾勾手指。 死小鸟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无视我。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抬头对唐三说:“拎只小油鸡来,让它知道得罪老爷我是什么下场!” 唐三白了我一眼,“得了,你还跟一只鸟较劲上了。” “啊呸!”我啐了他一口,“明明是这只鸟跟老爷我较劲上了好吧!老爷我心情正郁闷着,你还找只死小鸟来气我。” 唐三也不高兴了,往椅子上一坐,翘起腿瞪我,“你别不识好歹啊!” 我眼神暧昧地在他修长的腿上扫来扫去,笑眯眯道:“知道你疼老爷,但可以用其他方法嘛!找只小鸟来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玩的。”我们家三儿这细腰窄臀长腿——一看就适合扛在肩上环在腰上! 唐三被我这红果果的眼神一扫,登时也不自在了,放下腿,色厉内荏地瞪着我:“老爷,你也忒流氓了!” 娘之,被一个男人骂流氓,我容易嘛我!当然,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义正词严道:“燕五说了,老爷我就算是流氓,也是世所罕见的烈女型女流氓!除了你们几个,老爷我对别人眼都不眨一下!” 唐三是属于嗓门大,但嘴巴未见得多厉害,对上老爷我这种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流氓无赖,一般人他不能不服输。 看着唐三脸上的红晕,老爷我不禁一阵荡漾。旁人都道我敬爱师傅,敬畏陶二,怜惜乔四,讨好燕五,对这四人说话我总是斟酌些语气,只是对唐三,便是一通稀里哗啦调侃,常把他气得暴跳如雷,老爷我还闲闲散散的。 我这是不喜欢唐三吗?不是,老爷我是疼爱他的,这所谓疼爱疼爱,就是你疼我爱嘛。 唐三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老爷我稍微撩拨一下,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等他要扑上来抓我的脸了,我又轻声软语几句,摸摸他的脑袋,他立刻乖了。 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不同,老爷我还是拿捏得准的,要让我像对乔四那样对唐三,估计他会白我一眼,扔下一句:“你今天没吃药吧?”然后扬长而去…… 正所谓贱人自有贱人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他这个锅就得配我这样的盖,每天不来让我拍几下他就浑身不自在。如果没遇到我,他现在大概就是陶二的妹婿,唐门门主了。也不知道他这脾气跟那白虹山庄的三小姐陶嫣能配合得上不。 当年我为了躲燕五的追杀,跟着陶嫣的送嫁队伍从白虹山庄一路到了蜀中,在唐家堡外的渝州小林轩住下。陶三小姐对这桩政治联姻倒是不怎么排斥,只是一直催着我帮她夜探唐家堡,看看那传说中的红衣火神是什么模样。 我那时正水土不服,打了个哈欠说不去,她叉着腰一脚踩上我的背,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自称海东青,怎么连区区唐家堡都飞不进去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激将法,姐我三岁起就不用了。” 她又垮下脸来求我,我实在熬不住,琢磨着不去也会被她吵得睡不着,没办法这才换上夜行衣去。 唐家堡的护堡大阵号称千机变,说的其中有千种变化,其实多少种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堡所有的暗器、毒药试验都在此阵中进行,落入阵中的人,就成了他们的试验品。 我当年轻功之高,可以说万丈悬崖都摔不死我,十三岁我就经常去大内一夜游,区区唐家堡我初时确实没有怎么放在眼里,但是就是因为这轻敌,害惨了我。 唐家堡在几十年前分裂为暗器门和毒门,在蜀中传承了几百年,到这一代出了一个唐思,精通两门,竟有将两门合二为一的趋势,只是因为死对头雷家堡一直从中作梗,唐思这才不得不和白虹山庄联姻,取得陶家支持。 其实这些跟我倒没什么关系,偶然听到罢了。问题是唐家堡实在太大,分支太多,这一大片房子,我根本不知道唐思住在哪里,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喜欢穿红衣——听说是因为受伤流血也不会被敌人发现。这个理由很拉风,比耍帅好多了。 那夜里我在唐家堡飞来飞去半天都没有找到唐思,最后趴在一屋顶上查看的时候,被房中主人发现,一枚飞镖射来,幸亏我躲得快,不然以后看东西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时我毫不犹豫就跑了,那人也毫不犹豫追了出来。我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瞟了一眼,幸在月光清朗,看到他斜飞入鬓的剑眉,目若繁星,亮得碜人,长得极为俊美,只是说出口的话不怎么好听:“小贼站住!” 我又没偷东西没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贼了! 我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他立刻就抽出了暗器——我早有准备,没准备的是,料不到他一出手就是唐门三大招牌暗器之一的暴雨梨花针。 当时我就惊呆了,电光火石之间使出金蝉脱壳,其实就是脱了衣服逃命。幸亏我多穿了一件,不然就光溜溜了,饶是如此,仍被扎到了几根针,身子立刻一麻,直直落入冬日的湖中——不久前我才把燕离扔进湖里,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 湖水很快没过我的头顶,我有些心慌,不过也笃定那个人会下来捉我这个“小贼”,所以还是比较安心的。 果然,他几乎立刻就扑进了湖里,一手从我腋下穿过,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一出水面,老实不客气地就喷了他一脸的水。他大怒,一副吃了粑粑的臭表情。 我那时真的是病着呢,大冬天的这么一惊一吓一冻,整个人都快死掉了。看他似乎忍不住要对我痛下杀手,我懒懒地喊了一句:“我是陶三小姐,你敢杀我,我杀你全家!” 那厮手就僵在半空了。 后来我就问他,你不是一直穿红衣服吗,怎么那天晚上穿了白衣服? 他恨恨道:“有谁晚上睡觉穿红色睡衣的!”也是,太风骚了些…… 早知道他是唐思的话,我大可以就当个传信红娘,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多乌龙。 当天夜里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小林轩,反正我这一发烧就是好几天,只是听说唐门少门主拼死要退婚,说什么宁死也不会娶那样一个无盐泼妇。 陶嫣气得摔碎了屋子里所有花瓶,就摔花瓶这点来说,她和唐思绝对是一对。 反正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在床上一躺六七天,外面发生什么事,我是一概不知了。 所有遇到我的人,陶二也好燕五也好,都是他们倒霉,只有唐思让我倒了霉。慢慢的我也就释然了,倒霉是一种谁都不会错过的运气,早晚而已。 第二十一章 唐思这人 可以说,遇上唐思,没给我带来一件好事。 第一次夜探唐门被他追杀得落水。 第二次夜探唐门是为了澄清自己的身份,但结果又被追杀他的人顺便追杀了我导致两个人一起掉进地宫。 其实解释身份这种事,打个照面也就清楚了,我又何必亲自去了,如果当时不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麻烦了。我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只是总是手贱地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倒也不是善心大发,只是眼睁睁看着美男惨死不是我的作为。 彼时夜潜唐门,却恰好遇上唐门内讧,一群貌似唐门的人围攻唐思,我也连带地遭了秧,要逃不是问题,不过一旦我逃了,唐思肯定会见阎王,于是我顺手帮他解了围,却被他拖累着跌入了地宫,还要背着一个七尺男儿在方圆数十里的地宫里走上六七个时辰…… 送佛送上西,我自己也都快归天了。 唐思这人,脾气说好听点叫直爽,说难听点叫火爆。我这么大一个救命恩人,他也对我大呼小叫的,一会儿让我往前一会儿让我往后,休息的时候我哼句歌都要被他呵斥,要不是走出地宫还要靠他带路,我早给他左三拳右三拳了! 本以为出了地宫就可以摆脱麻烦了,谁知道麻烦还在后面! 这唐门内忧外患着实可怜。外面是雷家堡虎视眈眈,里面是长老争权夺利。出了地宫告别唐思我就打算直回小林轩,只不过刚好看到唐门一团糟就顺便探听了消息。果不其然,唐思“被内奸”了。那群人,贼喊捉贼,人多力量大,口水都能把人淹死。我溜回唐思身边,上下打量他道:“外面传说你是内奸,串通雷家堡出卖唐门……我觉得你可能被陷害了。” 少侠,我觉得你做人太失败了,那么多人想你死。 彼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回来做什么?”他冷冷看了我一眼。 于是我明白他为什么人缘差了,要不是我心地好,冲这一眼我打死都不会帮他。 “你也是我未来姑爷,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吧.”我勉为其难地说。 他对我倒也不客气了,不过竟然把唐门藏宝的地点告诉我,着实让我小惊了一下。 信任? 他这么信任我? 当时我按他的指示拿到了唐门几样不传秘宝,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是被信任了,还是被利用了?无论如何,我对他的好感好像回升了一点点。 可是要扳倒他的对手,单靠这几样肯定不够。一要罪证,二要帮手。帮手自然是白虹山庄,罪证,我可以顺手帮他找来。 我帮他找到了唐门内奸和雷家堡的交易记录,得了他答应娶陶嫣的承诺后,又联系了陶嫣帮忙,谁知道难关一过,他立刻过河拆桥,推脱着不娶了! 我悲愤欲绝,陶嫣却饶有兴味地不急不躁,抱着说:“他不娶就不娶,我嫁给你就是了,嘿嘿,真想看到时候大哥的表情……” 姓陶的都是变态! 我急忙逃离小林轩,藏进唐门,整日颤着唐思百般游说,细说陶嫣的好,说得我自己都心虚了…… 其实陶嫣那丫头心里想什么我也清楚。她愿意为山庄做出牺牲,但是心里难免还是对她大哥有点怨气,于是在大原则不错的前提下故意去做一些让他大哥不愉快的事。比如和他大哥抢心头好——我? 她终究还是要嫁人的,那个人是不是唐思其实无所谓。陶嫣入蜀,只是陶清布局中一粒试探性的棋子。 武林三分,北白虹,南万剑,蜀中的唐门和雷家堡僵持不下。 陶清想要掌控蜀中,目的毫无疑问,但是手段如何?和唐门联姻,真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吗?一旦雷家堡被打下,唐门可以说傲视蜀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的唐门,白虹山庄根本无法十成掌控。所谓的联姻,根本只是一个诱敌出手的杀招——投石惊破水中天,蜀中的格局,因为这一枚石子被搅乱了,所有的野心和欲望趁机兴风作浪,结果是唐门和雷家堡两败俱伤,元气大损,再无力跟白虹山庄对抗。白虹山庄,兵不血刃,只是用了一个妹妹,就在夺蜀之争中取得了绝对优势。在那几个月里,白虹山庄的势力早已悄悄包围了唐门和雷家堡,到那个时候,除了联姻,他们别无选择了。不是唐门,就是雷家堡,联姻是他们活下来的机会。 陶清唯一能为陶嫣做的事,就是在其中选择一个好夫婿。 唐思,百年不出的奇才,年轻英俊,确实是上选,虽然陶嫣不喜欢他,但还是选择了嫁。而唐思不爱陶嫣,却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娶。 唐门和雷家堡的最后一战打响时,我正窝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在忐忑些什么,害怕些什么。陶嫣在一旁削苹果,拈了一瓣到我嘴边,笑眯眯说:“小玉玉张嘴。”我无神地咬了一口。 她调笑着斜睨我道:“你这是担心谁呢?”手指敲了敲下颚,故作惊讶道:“难道是唐思?” 我无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他是未来夫婿,你不担心吗?” 陶嫣笑道:“我担心什么?他死了,我另外嫁谁不是一样?他大哥也不错啊,风度翩翩温文儒雅……” “死没良心的。”我郁闷地别过脸,“亏我帮你游说了唐思那么久,原来你对人家一点意思也没有。”忽然觉得唐思也挺可怜的。 “小玉玉,你为唐思不值吗?”她眨了眨眼,凑到我跟前,惊喜道,“你在意他吗?你不喜欢我大哥了?” 我呛了一下,反驳道:“胡说八道。我心里只有我师傅!” “骗谁呢!”她不屑地撇撇嘴,“听我说,你跟唐思天生一对,别理我大哥,也别管你师傅了,你嫁给唐思的话,我也不会缠着你的。” 这什么妹妹啊,整日挖自家大哥墙角。 我郁郁低头,又瞥了眼窗外的大雨,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少门主身陷九雷阵”,我的心抖了一下。 陶嫣笑眯眯回头看我。“小玉玉,想不想去救他?” 她这句话,硬生生把我离床一寸的屁股压了回去。“他是你未婚夫,你都不在乎了,我关心什么。”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冥顽不灵,明明就在乎了,还不认。算了,我担下这份情吧,就当是我让你去救他的,成不成?” 一听这话,我立刻就奔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想扇自己巴掌——这不是承认自己对唐思有那么点点点在乎了吗! 在九雷阵中见到重伤的唐思,我把那巴掌扇他脸上了。不知道自己愤怒些什么,但好像不骂出来不痛快,背着他一路跑一路骂,好像这样能不心虚一点。 “你有没有脑子啊,你是猪啊,明知道对方设了圈套你还往里跳,你以为你是我啊,那九雷阵除了我就没人能活着走出来!” “李莹玉,你闭嘴!” “闭什么嘴?你说你该不该骂!要不是你我现在在被窝里躺着呢,犯得着出来淋雨狂奔吗?” “谁让你来救我了!”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几乎是立刻吼了回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急忙解释说,“你要是死了,陶嫣绝对会嫁给我的,那个疯女人说得出做得到,陶清绝对会千山万水追杀我!靠,我心里只有师傅一个人!”喂……李莹玉,你说这么大声是心虚了吗…… 他大概是被我气得笑了,一笑,一口血就吐在我后颈上,我心尖一疼,颤声道:“你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他再没有了声息。 那时候我就想,背上这个人要是真死了,我大概会有很多年不快活。让他活下来,是我唯一的想法。 他清醒过来后,又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才能下床。我仍然习惯性地劝他娶陶嫣,但那时候——我承认自己并不是那么十成真心地希望他答应。 我边吃苹果边挑着眉问:“你这到底是闹什么别扭啊……”然后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你不会是因为我救了你一命……想以身相许吧。” 他回我:“如果我说是呢?” 我心跳漏了一拍,假笑说:“你别开玩笑了。” 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在九雷阵中,伤到了那里……不能人道了。” 那时我就惊呆了。 一开始我是当真了的,因为他那时伤到了大腿,下身看上去血肉模糊,真伤到了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我好心地安慰他说:“你不要放弃希望,没有前面,你还有后面可以享受人生,我认识一个叫墨惟的断袖……” 结果是他面无表情地对我举起了暴雨梨花针…… 我不辞辛苦地给他找春宫图和房事玩具帮他“复健”,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举暴雨梨花针,我心说,这事伤他自尊心,或许得慢慢来,但有人慢不得了。 陶嫣说:“我大哥说婚事不能拖了,我觉得唐大哥比唐思好。”她促狭地挑挑眉,“而且听说唐思不能人道,真可惜了,不过你喜欢他,不会在意的是不是?” 到这个时候,陶嫣选择唐大哥弃唐思而去,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了,只是看唐思挣扎着要去“祝福”他们时,我心里难过得像被人捅了一下又拧了一把。 我扶着他到无人的后院晒太阳,或许他的心情会好一点。但他一直沉默着靠在我肩上,郁郁寡欢,于是我开导他,从“复健”说到希望说到人生意义,说到口干舌燥,却忽地被他翻身压倒。 第二十二章 我这辈子最恨两种人 我强笑一声,“不要紧,陶二不至于为个无关紧要的人罚我。” 乔四沉默不语。 那边被迷了眼睛的方小侯爷在墨惟的引导下进了屋子,然后便听一声巨响,方小侯爷摔倒在地了!这一回,墨惟也没幸存,不过他是被方小侯爷拉着倒下的,方小侯爷不但摔了一跤,还当了垫背,我看得不清楚,只见两个人在地上挣扎,那场面真是不和谐啊…… 从眼前这趋势看来,方小侯爷的倒霉运气估计是要一路高歌狂奔了。 没能整到墨惟,杀鸡儆猴也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下去,仰头对墨惟道:“四儿,带我回沈园。” 话音刚落,身形便腾空而起。 五个公子里,只有乔四的功夫和唐三的暗器能追上我。唐三的暗器靠得机括之力,乔四与其说是轻功高明,不如说是追踪术一流,而且还有锲而不舍的优良品质,无论我藏到哪里,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我挖出来。 认真算来,我最先遇见的是师傅,然后便是十三岁时遇见了乔四。那时候我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轻功,便闯了大内,结果飘了一个晚上,看了不少好戏,像是皇帝的妃子跟太监、侍卫偷情,皇后跟将军密谋,太子偷看春宫图之类的……可是什么大内高手都没有遇见,只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俊俏少年对着一棵竹子发呆。 一开始,我以为竹子里藏有什么宝贝,后来我又想,或许他是想学王阳明格物致知,也选了一棵竹子。最后我断定: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我在他面前扮鬼脸,唱着最难听的歌,怎么逗他都没有一丝反应,我几乎以为他是假人了,碰了碰他的身体,却有温度,也有呼吸和脉搏,难道是被点穴了? 我那时对穴位还不熟悉,两只手的食指中指齐用,在他身上一顿狂点狂摸,可能是不小心点到什么,他的脸色突然白了一下,我才停下手来,又把刚刚碰到的地方摸了一下,抬起手一看,发现鲜红的是血迹。 “你是不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被主子打了?” 他眼睛直直瞪着前方,一言不发。其实他看上去和我一样大,小小年纪就进宫当太监,还受到这么非人的虐待,我突然就心软了。 “你家大人也太狠心了,要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绝对不忍心把他扔宫里。”我抹抹湿润的眼眶,“受伤还要罚站,也没有人给你疗伤。” 我叹了口气,开始抽他腰带。“小弟弟,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偷偷给你上点,你们主子不会发现的。”那时我耳力灵敏,有人来我必能发现。 他就僵硬着一动不动,任我脱去上衣,露出满是鞭痕的前胸后背,右肩上还有一个羽毛形状的烙印。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酸得跟靑李子似的,“真他娘不是人,竟然把一个孩子打成这样!” 我帮他上了金疮药,跑到最近的宫室里偷了一匹干净的白布,剪成布条帮他包扎好。 忙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把剩下的小半瓶金疮药塞他怀里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后来我又回去了几次,可惜却再也没有找到他。 这件事没有多久我便忘记了,直到许多年后,在他身上看到那个熟悉的瓶子,我才想起来当年的小兄弟。 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传说中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暗门杀手会在从唐门手中抢到我后,却对我千里放水,原来他一直不想带我回去,哪怕是违抗太子——未来天子的命令。他一直闷声不响,偷偷藏着那个瓶子,什么也没有跟我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就像那个瓶子一样。 他明明已经抓到了我,可以选择打晕我或者迷晕我,日行八百里把我交到太子手中。他却没有,一路上任我叽叽喳喳地折磨他的耳朵,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逃命的机会。他倒像猫捉耗子一样陪我耗,有意无意地让我找到破绽,我跑,他必在三天内追到,这一路东南西北的乱转,我藏在树洞中,藏在水面下,几乎像个忍者一样无所不能,却还是被他魔高了一丈去。 直到最后一次逃亡,我在华山上等了四天还是没有等到他,终于在第五天日出的时候,忍不住回去找他了。 我一路抽着自己的耳光,骂着自己犯贱,却又阻止不了自己在犯贱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三个月的逃亡游戏,我不可能只把他当一个暗门杀手。 而且……一个暗门杀手,怎么会唱我小时候自己创作的最难听歌曲之一呢?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唐门的毒,只有唐门能解。我背着他发足狂奔回唐家堡,揪着唐思的领子大吼,让他救他。唐三和乔四一直不对盘,这个大概是原因之一。 乔四从唐三手中抢走了我——尤其是在当时那种干柴烈火的情况下——唐三出手不留余地,他这才中了唐三下的毒。而我反过来,却吼着唐三让他救乔四。 可能当时我真的怕了,怕得有些手抖,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想看到他死。说起来,他不过是我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小兄弟,第二次见面,我们便站在了对立面。他一直留着我送给他的金疮药,记着我唱过的歌,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当年我看着师傅。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帮助,有时候是恩,也是劫。 我抱着乔四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四儿,你说我的武功还能不能恢复啊?” 乔四僵了一下,委婉地说:“我带着你。”又加强了语气:“一辈子。” 我泪。“你的意思是我的武功一辈子都不能恢复了?” 乔四安慰地摸摸我的脑袋,像安抚小狗一样…… 自从我变成一个废人之后,就分外喜欢想当年。想当年,老爷我还是一只海东青,大内困不住我,悬崖摔不死我,现在,上个树都要人带。 其实我该知道的,经脉被暴雨梨花针伤了七七八八,能活着,能走能跳已经是我造孽太多阎罗王都不敢收我了。 “老爷……”乔四不会安慰人,只有拍拍我的后背。 我领了他的心意,亲亲他的脸颊便要回沈园,却见他仍直勾勾盯着我,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又走了回去,对他够了勾手指,笑嘻嘻道:“低下头,闭上眼。” 他脸上微微红了,听话地俯下身子,我勾住他的脖子,献上一个不打折的深吻。 结果,他也学唐三咬我嘴唇,我怒了,拍了下他的脑袋,把所有情、欲都拍飞了。 都属狗的吗?气死老爷我了! 我气呼呼地抿着唇进院子,看到师傅若有所思地在浇花,之所以说他若有所思,是因为那棵花眼看着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我抢过他手里的水壶,笑道:“师傅,这是昙花不是水仙。” 师傅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是啊。” “师傅,你在想什么呢?”我仰着头问他。 师傅低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唇上——我就知道,肿了吧,红了吧! 师傅抬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停留在我的唇上,大拇指的指腹在我些微红肿的唇上摩挲着。 我立刻便红了脸。 师傅哇师傅,你别这么纯洁地做不纯洁的事好吗?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指尖,他怔了一下,缓缓收回手,笼进袖里,无奈地摇头一笑,转身进了屋。 我就这么愣在原地了。 师傅的反应太反常了!难道是吃醋了?大大的吃醋了? 我放下水壶,屁颠屁颠地跟在师傅身后进了屋,师傅一坐下,我便扑了上去,坐他膝上。“师傅,你今天怪怪的!”在我回来之前便是这副模样了,难道说和吃醋无关? 难道说和墨惟有关……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沉了下来。 师傅揉了揉我的发心,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徒儿一直都很敏感!” 师傅呛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红晕,把我按在他膝上,“别扭来扭去。” 我无辜地傻笑。 师徒叹了口气道:“你去丁园了吧?” 我点点头,“师傅真是神机妙算……” “做坏事了吧?”师傅打断我的阿谀奉承。 我再次点点头,又补充道:“你放心吧,墨惟那个……没事,另一个倒霉鬼代他受罪了。” 师傅微怔道:“方小侯爷?” 我接着阿谀奉承:“师傅真是神机妙算……” 立刻被捂上了嘴。 “墨惟和方小侯爷遇上了?”师傅问。 我闭着嘴点头。 师傅露出一个很缥缈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一切都躲不过……” 我沉思了片刻,拉下师傅的手问:“师傅,你的意思,难道是墨惟和方小侯爷千里姻缘一线牵?” 师傅又被我的话呛到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难道不是?那又是什么?”我好奇地追问。 师傅笑了笑,这之后无论我再怎么追问,他都没有回答了。 第二天,师傅出门去了,我知道是去见墨惟,他没让我跟,我心里有些难过,为了表现我对他的信任,我微笑地送他到门口,弯腰说:“早点回来哦。” 在他的背影拐过角落时,我的脸才沉了下来。 我这辈子最恨的两种人,跟我抢男人的女人,还有跟我抢男人的男人。 我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调戏我喜欢的男人,还有被我喜欢的男人调戏。 感觉这辈子活得也忒不容易了。 我一个人坐在沈园里自怜自艾,唐三没有来,乔四也没有来,想找个下人帮我传唤一下,结果竟然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我在门口蹲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出去走走。 半眯着眼睛随便乱逛,结果在燕园附近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如果脸再小那么一点,就更像那个纨绔子弟了。 方小侯爷顶着一张正宗馒头脸,炯炯有神的眼睛被挤成了两条非常有内涵的上扬线,嘴唇几乎是被两颊的嫩肉挤进去了,真叫一个粉嫩嫩的樱桃小口…… 方小侯爷揉着腰从燕园出来,嘴里哼哼唧唧的,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我家燕五那啥啥了呢。昨天拉帘子的时候被竹子劈到腰还是躲竹子的时候闪了腰吧? 我正准备开溜,却听到方小侯爷突然爆发一声大喝:“你!” 我僵了一下,没有动,他接着说:“叫你呢,你怎么不过来?” 得,是把我当府中下人了吧。 我现下穿的是丫鬟的衣服,也不好意思拿乔,让人以为我们李府的下人都是没素质的。转回去走到他跟前,温言道:“侯爷有事吩咐吗?” “扶我走走,我看不清路。” 我抬眼看他,发现他眼睛几乎都被挤没了。不得不说,方小侯爷,您还是这样让人看着顺眼些。 我忍着笑,扶了他一路慢走。 到了甲园,他问我的名字,记得当初陶二给我取了个临时用名,不过我忘记了,于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小花”。 他点点头道:“小花,你来这府里多少年了?” 呵,我们这李府才建成不到一年,你说多久? “回侯爷话,半年了。” “嗯……怎么一直没见到你们老爷呢?” 这些话他应该问过别人了吧,现在问我作甚,对供词吗? “老爷出远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这园里还有什么人住?” “就几位公子。” “哪几位?” 我不回答了。 第二十三章 老爷来月事了 方小侯爷仍拿着那双眯眯眼瞅我,但我想他一定没看清楚我细微的表情,否则一定不会这么镇定。 我默默竖起中指,说:“主子们的事,我们当下人的不好多嘴。” 方小侯爷冷哼一声。“你倒忠心耿耿。”说着掏出一方方正正闪闪亮亮的物事仍在桌上。 这东西我见过,并且多得是——金条! 同价值的银票绝对没有金条看起来更让人觉得销魂。 “说实话,这金条就是你的。”方小侯爷说。 呸,我们李府的下人是你一条金条就能收买吗? 我收起金条——我又不是李府的下人,我是老爷。 方小侯爷指尖扣着桌面。“你们有几位公子,分别是什么人?” “有五位公子。大公子是个读书人,二公子是个生意人,三公子是个江湖人,四公子是个低调的人,五公子是个有才的人。” 这信息洛城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 方小侯爷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又问:“你们老爷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 “我们老爷叫李余年,那长得叫一个貌若天仙,我见犹怜。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芙蓉面,粉面桃腮太真乳,纤腰长腿金莲足,回眸一笑百媚生,从此君王不早朝……” “停停停!”方小侯爷挥手打断我,“什么乱七八糟的!” 哟,还嫌我呢,这么夸自己我压力也很大啊! 方小侯爷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她?” “谁啊?”我凑近了问。 方小侯爷猛地回过头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哇地一声叫出来:“好大的脸!” 方小侯爷冷着脸道:“你说什么!” 我忙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方小侯爷用他的眯眯眼打量了我半晌,由于心灵的窗户关得太严实,我回视他的山东馒头脸,怎样都看不出他心里的小九九。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也被脸给挤没了,他又掏出了一条金条扔桌上,说:“你帮我办件事,这条金子也是你的。” 哦哦哦哦,没事就该多走走看看,此处人傻钱多速来! 我笑呵呵地又进了一笔账,问道:“您尽管吩咐,做不好我还把钱还给您!” “你帮我送一封信。”方小侯爷回身走到书桌前,刷刷写了几个字,装进信封粘好,扔给我,说送到某某胡同几号给一位刘先生。 我立刻闻到了阴谋的气息,忙不迭地应下了。 其实后来回想起当时,我就觉得自己小白了。 这人应该早知道李府的下人都不是好收买的,凭什么就相信了我,还让我帮着送信? 我真傻,真的。 或许就是那句话:钱乃一味良药,有明目张胆之效果…… 我或许傻,但我还有点坏。 我接了那封信,出门左拐到了角落了就开始拆信。 这信口只用胶水粘着,我用唾液润湿了遍能拆开,掏出信纸一看,很莫名其妙的,只有三个字——就是她。 这是什么暗号? 我把这张纸正看反看斜看,放在太阳光下看,放在蜡烛上面看——不小心烧了一个字…… 最后一咬牙,浸到水里看。 事实证明,这就是一张普通纸上的普通三个字。 可能里面还有什么玄机是我不知道的。 要不要送信? 我蹲在墙角沉思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些肚子痛,等我找到一个茅厕解决了人生大事之后,已经彻底把这件事一起扔茅坑不堪重提了。 人傻钱多,不坑你坑谁? 这一阵肚子痛来得莫名其妙,我担心是最近吃多了小油鸡遭了鸡报复,便提着裙子飞奔来燕园找燕五。 “燕五,小五,燕小五……”我嗷呜了三声,没见到他人,无语了一下,便直接进了他的卧室。燕五这房间,我也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心上中了一刀,背后又中了暴雨梨花针,要不是我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旁人心偏左,我心居中,那一刀早让我轮回了。若不是暴雨梨花针上淬了麻痹散,封闭了我的经脉,我也早已一命呜呼。 所以虽然暴雨梨花针废了我的武功,但好歹留住了我一命。我这一命便在燕五的床上挣扎地回了魂,昏迷了大半年,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燕五也不比我好上多少,所有人里,他和我同床共枕的时间最长,因为那半年他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初识他时,我是很喜欢他身上的药香的,但醒来之后,被他灌了半年汤药,如今已有些阴影了。但是不知为何,闻到这气息,还是蓦地觉得心安,感觉就算是被拉到了阎罗殿,他都有本事把我带回来。 初春还有些寒意,我躺上床,掀开被子往里一滚,开始春困。 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以前,许多人许多事,似乎挺伤心的,心口一阵阵抽痛,绝望得想一巴掌拍碎眼前的镜像,偏偏提不起力气,连骂两声都不能够,只能沉重地喘着气。 我是憋醒的。 燕五一手捏着我的鼻子,一手捏着我的嘴,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他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拍开他的手,大口呼吸。 “梦到什么了,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可怜模样?”燕五揉揉我的脸。 我没心没肺地笑:“梦到煮熟的小油鸡拍着翅膀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燕五呆了一下,无奈笑道:“李莹玉,你什么时候能说句人话?” 我无辜道:“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燕五说:“你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 我夸张地捂住嘴,“啊,那岂不是比你还厉害?” 燕五笑着说::“是啊,所以要把你的嘴堵住,省得抢了我燕神医的名头。”说着便扑了上来,吻住我的唇。舌尖相触,一股酥麻的颤意爬上背脊。燕五的手在我背上游移,滑到臀部用力一揉,喘着粗气分开了唇舌,声音低沉暗哑:“李莹玉,做噩梦了?” 他不叫我老爷的时候,我都不敢跟他开玩笑,但我那颗不着调的心却是很难真正认真一次,于是腻在他怀里呢喃:“每次躺你这张床都做噩梦。” 他的手在我额上拭了拭,有些细密的汗珠,可能是梦里吓的,可能方才…… 咳咳……大家都禁欲太久了…… 他啃着我的脖子,想要分散的我注意力,问着:“梦到什么了,说出来。” 我一边躲着,一边说:“想不起来了,好痒……” “真的?”从很学术的角度来说,他对我的身体比我自己更了解,所以我的弱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真、真的……”我眼泪哗哗地说,“我做了噩梦,你还逼我回想,太恶劣了吧?” 燕五停下手说:“回想一遍,你才知道,那只是个梦。”说着手上一动,“这才是现实。” 一个是噩梦,一个春梦吗…… “你来找我什么事?不会只是投怀送抱吧?”燕五从我身上翻了下来,侧躺着,左手臂支起下巴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正事,苦着脸道:“燕五,我今天肚子痛了……” 燕五神色一正,立刻拉起我的手号脉,这一号,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我心下一紧,颤声问道:“燕五,难道我……”旧病复发…… 燕五沉重地放下的我手,问:“今天几号?” 我掐指一算,“二十九号。” 燕五无力扶额,“为什么你的月事日子我记得比你还清楚……” 我张大了嘴,哦了半晌,这才露出一个傻笑。 “难怪刚才你吻我的时候我老觉得下面湿湿的,还以为是禁欲太久,原来是那个来了啊!” 燕五闻言色变,刷地起身掀开被子,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雪白的床单上,一滩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啊…… 然后我就被扔出来了。 燕五这人太没良心了。 我披着他外套,急匆匆地回李园换衣服,路上遇到一个小丫鬟,让她帮我唤一下莲儿。 莲儿几乎是和我前后脚到了李园。 好久没回自己院子了,感觉有些奇怪啊。 我换了月事带和衣服,跟莲儿说起方小侯爷让我给他送信的事。“去查查那个地方,还有那个叫刘先生的人。”我顿了顿,接着道:“记住,查到了不许瞒着我。” 莲儿不自然地说:“知道了!” 我慢悠悠地说:“莲儿,陶二说你跟了我,以后便要全心全意待我,别老是陶二第一我第二的,什么事都把我蒙在鼓里,老爷我不高兴啊!” 莲儿正了神色,低头说了声是。 我又嬉皮笑脸道:“莲儿别这么严肃嘛!老爷我来月事了,这几天就不去师傅那里睡了,你晚上还来陪我啊。” 别误会,很纯洁的陪,这屋里两张床,那会儿我刚从燕五房里搬出来,晚上常有个临时需求什么的,就需要人十二个时辰贴身服务,莲儿就是那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现在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晚上习惯和人说话说到自然困,一个人睡觉都不太习惯了。 莲儿无奈了,调侃笑道:“老爷你真好命,有五个公子,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人陪着你睡,难怪会不习惯一个人睡。” 老爷我讪笑着摸摸鼻子。 “干脆以后打张大床大家一起睡好了!” 莲儿呛了一下,红着脸白了我一眼,骂道:“流氓!” 老爷我这个流氓,又要开始每月几天的倦怠期了…… 躺在床上发呆,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月事,那是十岁多的时候,那天师傅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国子监领回家,路过东街口的时候,光禄勋的渣滓驱赶着马车横冲直撞扰民,直接就向我们冲来,我本来是能躲得开的,不过怔了一下,推开了师傅,后腰却被擦了一下,踉跄地扑倒在地。师傅急忙过来扶我,上下查看我有没有受伤,结果发现我下身渗着血迹,而我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喊痛,那模样,跟小产似的…… 师傅吓坏了,我第一次见他那样失态,抱着我就往医馆跑,结果老大夫只看了一眼就说:“哟,月事来了啊……” 当时师傅的脸红得那跟什么什么似的。 而撞了我的那两个渣滓,半个月后便彻底从帝都消失了。 后来这件事被墨惟知道了,我们师徒俩都被毫不留情地取笑了一番。墨惟说,师傅不懂女人的事,我可以找他。我当时就呸了他一口,说你一个断袖还想男女通吃我替你爹妈感到痛心疾首! 唉…… 我郁闷地睁开眼,感觉还和那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啊。 第二十四章 江山代有人渣出 其实我倒不是特别讨厌墨惟,只不过这个人太贱格了,总是喜欢招惹我作践他,我时常怀疑他是个受虐狂,直到我看到了方小侯爷,才知道江山代有人渣出,一山还比一山高。 若是平常,墨惟早该来“拜访”我了,不过这特殊时刻……到底是什么特殊时刻呢? 而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今天公子们集体失踪了?难道都去见墨惟了? 我被这个猜测寒了一下,决定就此打住。 在李园休养生息打太极,每日吃着补血大餐,我的气色不减反增,莲儿说看着很喜气,都不用上胭脂了。呸,我就从来不用那些女人玩意儿! 让莲儿查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说是那屋子里住了一个姓刘名育的人,年纪大概是二十左右样子,其他的什么都查不到。 我不太相信查不到,不过既然他们一意孤行瞒着我,那我也就随他们去了。毕竟团结就是力量,真理虽然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道理一直属于多数人,我处在老爷主意初级阶段大概一辈子不会变了…… 又听说方小侯爷最近一直在找一个叫“小花”的丫鬟,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月事期间,唐三来看了我三次,乔四被我发现了两次,燕五每天早晚报道,师傅来过三次。 陶二…… 陶二啊陶二,你是不是忘记我了啊? 有些人,见了就想躲,见不着了,又思念得肉紧…… 我一边磨着指甲盖,一边装作随意地问莲儿:“陶二最近都在忙什么?” 莲儿正在打扫卫生,听到我的问话,头也不回地说:“听说是想搬家。” 搬家? 我怔了一下,“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莲儿说:“二公子说,闽越国蠢蠢欲动,这里怕不太平,东北药材多又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闽越国多土人,和陈国素来不大对盘,阳奉阴违。但陈国北边的凉国也不是什么善茬,对中原虎视眈眈。不过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 我撇撇嘴道:“那东北太冷了。再说了,搬家这么大件事,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吧?” 莲儿回头笑了一下:“老爷,你就体谅一下二公子吧,他忙得连沾枕头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把满腹牢骚吞进肚子里,在白纸上画王八,在王八盖上写个陶字…… 我郁闷,我烦恼,我揪头发…… “陶二什么时候回来?” 莲儿想了想,说:“大概明天吧,明天会回来一趟,可能过午就到家了。”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 我好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陶二了…… 早就知道陶二敛财很有一手,当初年轻一辈的成名人物中,他排行第一。因此但凡江湖新秀,莫不想一举打败他来一夜成名。一开始我觉得陶二这人挺二的,每个江湖都有个类似“江湖百晓生”的蛋疼型人物,最喜欢搞一些貌似官方的排行榜来欺骗江湖菜鸟,但是老鸟们都知道,那个榜可以买,端看你是否买得起。我若是想提高知名度,也就买个二三,断不会去买树大招风的第一,谁都想挑战天下第一啊……所以陶清走在路上常常都会有拿着刀拦路,这类人不是抢劫就是挑战,如果是前者,陶清还会高抬贵手灭了他们,如果是后者,陶清基本上会笑眯眯地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到白虹山庄大门口左边的小棚子里交一下资格赛报名费,填下资料…… 要向他挑战,要付出的代价是很昂贵的。先是三关入门赛,然后六关选拔赛,紧接着是十二护卫挑战赛,二十四金刚突围赛,四十八守护神资格赛。闯过这么多关,才有资格向他本人挑战,而且打比赛不是免费的,每一关都要交报名费,这么一溜下来,再有钱的人都穷了。 我们都知道,大侠一般都是很穷的,很有钱的人一般不喜欢当大侠,那些有钱又是大侠的一般姓江,是伪君子真坏蛋。所以即便有人怀揣着独孤九剑,也只能捏了捏一两银子,默默踏上归途。 而那些有钱没脑子的笨蛋,从来没有一个能打过十二护卫挑战赛,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地交着钱练级。 当时我就是那个收钱的人。 也就是在开始收钱之后,我理解到陶清陶天下第一陶庄主是多么有远见有赚钱头脑,他买了个天下第一,提高了个人知名度,个人地位,山庄知名度,山庄地位,又用名声来赚钱,把真正有实力挑战他的用金钱盾荡开,没实力挑战却又无自知之明的交挑战钱来补贴买榜费用…… 我挺崇拜陶清的,说真的,因为当时我很穷,穷得连两个铜板叮当响的资本都没有。山庄里的丫鬟们都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只希望有一天俊美多金的庄主能脑子让门夹了看上她们。 我也希望庄主脑子让门夹了把钱都给我。但是他没有,所有下人一视同仁,月钱只够每天三餐,想潇洒一回都不够。每次把报名费放进铁皮箱里的时候,我都想剁掉自己的手——我怎么就那么有良知呢! 顺手牵羊吧,顺手牵羊吧…… 每一次都有个声音在心里高声唱着,但最终我也没有屈服。可我这样高洁傲岸有谁知呢……如果人品能当饭吃的话,我的存在就能够养活陈国八千万百姓了,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而我也能英年早肥了…… 我崇拜陶清有钱,但是他的为富不仁让我很是看他不起,后来为了找我竟然扒光了少女们的衣服,此等行径更是让我对他深深鄙视,可能我一时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情绪,被他记在了心里,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我的房间,证实了我的身份问题。 当时我被点了穴——点穴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功夫,没有师傅亲传,自己是学不会的,所以我一旦被点,就从海东青变成金丝雀,并且随时可能变成煮熟的小油鸡。 他问我:“为什么偷偷潜入枫叶温泉?” 我说:“我想洗澡。” 他冷笑,说:“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很无奈对不对,我说真话都没人相信。 “庄主,你心理能不能阳光一点?难道非要逼我说对我是想看你的裸体才去的,说我仰慕你很久了,潜入山庄都是为了接近你,我活着是为了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我这样说你信吗?” 陶清送了钳制我的手,满意地点点头:“早点说实话不就行了。” 当时我就吐血了。他这自信心也过度膨胀了吧! 他还说早就注意到我常常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偷窥他种种何如——我真的找不出呆滞以外的第二种表情。请允许我用一个字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呸! 庄主,你脑子真被门夹了吧。 他又问我师承,说我轻功之强大让他十分震惊,这句话哄得我有些高兴,他便趁机说给我一次为爱奉献的机会,让我上凌珏峰帮他取武林秘籍…… 难怪他一门心思地想找我,原来是打这么个主意。 传说中的武林秘籍藏在凌珏峰山顶的一个小山洞里,四面绝壁无处攀登,只能靠最靓的轻功飞上去,不成功便成死人。 看到凌珏峰之后我才知道,幻想什么陶清对我的裸体一见钟情,对我的脸二见倾心,想把我留在他身边朝朝暮暮纯属扯淡,他只是想找个为他送死罢了。温泉边上那次坦诚相见让他知道山庄里有我这么一号死不要脸胆子够肥轻功又够赞的人物——这才是他找我的原因。 当时我就镇定地转过头对他说:“要上山可以,等三个月。” 他微笑着说可以,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自然如此,他喂我吃了神医燕离调制的毒药,跑路,就是死路一条。 那三个月里,我翻遍山庄找解药,他笑眯眯地任我掘地三尺,甚至给我出主意,可能藏在什么地方。陶清这人对胜券在握的事情态度非常之放松,他任着我每天鸡鸭鱼肉,歌舞升平,但半个月之后看着我暴增的体重之后,脸上神情就不自然了。 “你这么胖下去,很容易掉下山摔死。”陶清一边语重心长地劝我减肥,一边往我嘴里塞巴豆。 我说那个什么燕神医好歹也是个神医,让人减肥就不能开点有水平的药吗?直接上巴豆,要整死我吗! 反正那几天我拉得一个销魂,走路都用飘了。 见我体重减了下去,他又让燕神医调理我的身体,三餐要健康,每天要锻炼。我就和三小姐陶嫣养的小狗毛球一样,任人搓圆捏扁,有人扔了一根骨头出去,千山万水你都要把它叼回来。 我开始和陶嫣套近乎,自称翱翔万里海东青,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当了陶嫣的狗腿,进一步了解了山庄内部构造。比如那些阵法的阵眼,比如山庄布局里隐藏的密室和秘密花园…… 为了找到解药,我开始寻幽探秘,不小心发现了不少秘密。 比如大庄主陶清的屋子竟然有迷药半步颠和催情药春风一度,我深深鄙视了一番他的为人,然后把药顺走。另外还有山庄秘密若干不一一赘述——也得给别人留点隐私不是? 也是我得意忘形,被他发现,我狗急跳墙,撞进了燕离的药庐,把他整了一番,出了一口恶气。而他因为庄主还用得着我,所以不能拿我怎么样。 第二十五章 五个极品优秀男人 事后被陶清抓到,他直接拎着我的衣领扔得能多远有多远,他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模样,大概是觉得取笑自己的好友很不应该,但他到底还是笑了。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躺在地板上说:“算了算了,我这么得罪他,他一定不肯给我解药了,我横竖是死,给我个痛快吧。” 他俯下身摸摸我的脑袋,就像抚摸毛球一样,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让他动你。” 我不该在那一刻觉得他是个好人,丫的,当我知道解药就藏在我的床板下而他甚至故意暗示我去翻山庄茅时我剁了他喂墨惟的心都有!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受这一点启发,我拿到那本武林秘籍之后直接跑路,但是我哪也不去,就一直跟在陶嫣身边。这小妮子很有性格,只要不损及山庄利益,凡是跟她哥对着干的她都乐意,所以帮我对付她哥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不过如果早知道陶清对我动了真心,我也不会跑得这么不干不脆,让他以为我欲擒故纵。其实说到底,我对感情的敏感度可以称得上迟钝,这个可以归结于一句话——我真不是个自恋的人! 从师傅到燕五,我之所以虏获了五个极品优秀男人,可以说我就像一扇门,一个个夹坏了他们的脑子,竟然看上我这么个烈女型女流氓,在犯贱的路上跑得义无反顾驷马难追。 我悠悠叹了口气,只觉得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我五个出类拔萃的侍郎,然后让我看得见吃不着,他在天上笑…… 陷在这被上天取笑的阴暗情绪中,我继续一天八个时辰的睡眠来逃避这灰暗的事实,直到又一次日上三竿,我才懒懒地爬起来喝了杯水。 陶二便是在这时候回来的,而我还披头散发地趴在桌边。 陶二面带倦色,但仍带着笑意,在我面前坐下,揉了揉我的脑袋,“听说你这几天能吃会睡,一天睡了大半时间,怎么这个时候起来了?” 我月事那几天总是身体不适,因此多睡也没有人管我。 我打了个哈欠,说:“睡太久累了,起来歇歇……” 陶二一笑,露出我最爱的小虎牙——大老爷们竟然长小虎牙,我鄙视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嘴角,渐渐清醒过来了。“你最近忙得看不见人影。” 他拉下我的手握在温厚的掌心里,笑着说:“年后重新开张,自然是比较忙的,下个月便有时间了。”说着他捏了捏我脸颊上的嫩肉,“终于知道想我了?” 我谄笑着说:“我想死你了!你把我关在沈园,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心里酸溜溜的,“是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准备财产转移,弃我如敝屣了?” 他失笑道:“你是真胡思乱想,还是纯粹胡言乱语?莲儿跟你说过了吧,我们要搬家。” 我不满地说:“看啊,搬家这么大的事,我还得是通过莲儿才知道的,你们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 陶二手落到我的腰间,一用力把我抱进怀里,五指帮我顺着头发。 “你病还没好,我们也不希望你为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操心,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就可以了,其他事有我们就行了。” 我抓住他另一只大手,低头玩着他的手指:“话是这么说,我也知道你们总是为我好的,可是那个方小侯爷实在太麻烦了,有他在我都不得安生。”顿了顿,我又补充道:“还有墨惟。” 墨惟和方小侯爷其实不同,墨惟对我们所有的秘密知根知底,他算是自己人,只不过有些贱格不招人待见——至少我不待见他。 “知道委屈你了。”陶二捏捏我的鼻子,笑得有些宠溺,让我这心一阵酥麻酥麻的,抬眼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又有些心疼。他接着说:“你这几日最好少出门,出门一定要让乔四跟着。这附近最近不太安定,多了许多不明人士,怕会有危险。”陶二说得郑重,我不敢马虎了,认真点点头。他又强调了一遍,“这次是认真的,千万不要再让我们担心了。” 我泪了,原来我竟一点用处都没有,竟只会让人担心…… 老爷我自从变成了个废人,就进一步朝着废物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概是我泫然欲泣的模样打动了陶二,他又好心地安慰了我几句,让人把他从外头带来的糕点端上来。 我吃了几口,也喂他吃了几口,见他没什么精神,便放下糕点,“陶二,你去睡一觉吧,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陶二笑笑道:“我还好,别担心。” “你下午有事吗?”我问。 “可能没事吧,怎么了?要我陪你吗?”他含笑看着我。 我点点头。“陪我睡觉!” “嗯?”他意有所指地扬起尾音,眼神暧昧。 我干咳一声,女流氓竟然难得的有些脸红了。五个公子里,陶二是最男人的那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他十五岁便是白虹山庄的庄主,接手了偌大家业,用十年时间一手支撑起半壁武林。这个男人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在生意场上同样风生水起,情场上更是春风得意,他在外面总是难免有应酬的,我曾经酸溜溜地说:“我理解你们男人的,谈生意嘛,有需要就别忍着,只是别让我知道就好。” 结果被他们集体拍了,说我不重视他们。我觉得甚是委屈…… 与其他人不同,陶二绝对说不上纯情了,唐三醉心暗器毒药,乔四心思单纯,燕五洁癖成性,于某道素无多研究,陶二虽也没有研究,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熟男,在遇见我之前经历过的女人……肯定也不少了吧……只不过在我之后,便不再见他与其他女人纠缠,尤其是我受伤之后——这样算来也有一年了吧,别人还好,他会不会忍得习惯成自然了…… “睡觉,休息。”我不敢多想,帮他宽衣,把他往我床上一推,自己也滚了上去。 他无语地接住我,“你歇息完了,还要睡?” 我笑眯眯道:“我陪着你睡。” 他只有笑着点点头,揽我入怀,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闭上了眼睛。 我趴在他胸口听他沉缓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很快入睡了,我却睡得太饱了,瞪圆了眼睛仰头看着他的睡颜,回忆生平,一刻比一刻清醒…… 唉,他这么个禽兽,怎么就看上了我这么个流氓呢? 我原先总认为:爱情就是到底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可我这到底是个什么锅啊,配了五个全然不是一个型的盖…… 陶二强势,唐三骄傲,乔四隐忍,燕五别扭,那样极品的四个盖,便是不小心捡到一个都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我这同时揽了五个,只怕是把往后十世的福分都透支了。 六个人的生活并不好过,有些话,是实话,说出来伤感情,大家心照不宣便是了。在我心里,师傅是谁都无法取代的,十年的相处,他是让李莹玉活下来的那个人,对于这点,其他四人没有异议,我对师傅的感情,不只是爱情,更有亲情,恩情,但除却后两者,在情爱二字上,我自觉并无厚此薄彼之处。 似乎曾经有谁对我说,他不在乎退而求其次。但在我心里,他们谁都不是那个“次”字。 不要问我为什么可以同时爱上那么多人,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那个人与你生死与共过,有着共同的、特殊的经历,心曾经靠得那么近,想再分开已经太难了。 其实我也曾那么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会想着师傅一个人,但是陶二打开了我的心防,心防这种东西一旦被打开,便会如溃于蚁穴的千里之堤,在瞬间分崩离析。 我知道,一开始陶二对我的态度流于轻浮,他只是把我当做工作之余有趣的玩具罢了。给我下药,把我绑在身边看我扑腾。这就像小时候我抓到了独角仙,用细细的线绑住它们的脚,看他们四处扑腾。 我是不会爱上独角仙的,但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最初接近他,可能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师傅的影子。他们有相似的地方,一个在文,一个在武,总是要挑灯连夜,处理着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公务。一个背负朝堂,一个背负武林。那时候我刚刚离开帝都,每天夜里都是想着师傅入眠,想到睡不着,就会在白虹山庄的屋顶上到处跑,跑到最高的地方,坐下来看月亮,心里想师傅会不会也在看着月亮想我。 庄主陶清屋里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灭的,有时候我会耐不住好奇飘过去偷看,他在灯下眉心微蹙,似乎有许多烦心的事——这样的神情我常常在师傅脸上看到,每次看到,总是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可我知道那是抚不平的。 有几次被陶清发现了,他不甚在意地笑笑,推开了窗子仰头看屋顶上的我,招呼我进去坐。我警惕地不肯下来,他便让下人做了宵夜端上来,以此为诱饵。只能说,他实在太鄙视我,也太了解我了……我狗腿地溜了进去,看他与我面对面吃。我狼吞虎咽的时候,他笑着问:“你不怕我下毒?” 我哼了一声说:“你不是已经下过毒了?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你真要下毒,我也防不了。我武功不如你,你制住我,把毒药往嘴巴里一灌不就得了。” 其实他要我帮他拿秘籍,怎么舍得让我出事。 第二十六章 你再胖下去很危险 那前半个月我过得委实逍遥,他对我有求必应,直到我的体重暴增,腰围刺了他的眼睛,他才下令叫我节食。 彼时我正啃着一只鸡腿,右手又提了筷子朝炒鸭舌探去,却冷不防被他抓住了手腕,往他那方向一扯,我咦了一声,顺势坐进了他怀里。他一双手在我腰上一握,我身子瞬间绷紧,心跳乱了一把,他一边摸索我一边口吃道:“你你你你做什么?” 他眉头皱得死紧,直接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吓了一跳抱住他的脖子,油腻腻的手直接抹他脖子上。 他说:“你怎么变这么胖了!” “多谢款待啊!”我乐呵呵地老实道谢。 他深吸一口气,把我放下来,沉重道:“是我错了。” 于是,开始了我噩梦的一个月。 陶清是个非常狠的人,这也是为何五人之中,我对他最是害怕,无论是手段还是心计。反正节食的那一个月痛苦得我不想回忆了,他总是有办法让我瘦下来,但是见我真的瘦了,他眼里仿佛又有不忍心。 那时我饿得打滚,嘴馋得不行,掐着他的脖子说:“我要吃肉!” 他说:“你再胖下去很危险。” 我怒道:“我是海东青,那点高度摔不死我!我一定帮你把秘籍拿下来行了吧!” 他说:“不是秘籍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我嗷呜一声,就咬在他脖子上了,咬出了血。 他大概是被我咬怕了,终于让人给送来一屉肉包子,我咬着没有肉馅的包子,想着师傅,泪流满面。他为难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柔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以后不饿着你了。” 我躲开他的手,郁闷地跑到墙角啃包子。 他名义上说怕我去外面偷东西吃,晚上把我扔到跟他一张床上睡,一双手锢着我的腰,整整一夜,我一动他就醒了,根本不能溜去厨房。 有一次偷吃了一只鸡被他发现,结果被打了屁股…… 真是耻辱的往事啊…… 他就把我掀倒,按在膝上手掌一下一下啪啪地打,痛得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他才假惺惺地来帮我上药。就这样我还能喜欢上他,或许我跟国子监那谁谁一个样,本质上是个受虐狂。 三个月的调养,除了让我的轻功突飞猛进之外,我的吃苦能力也有了显著提高。 但是他突然发了癫说,不用我去取秘籍了。 我说:“好啊,给我解药。” 我想只要我吃了解药,立刻就走。 他古怪地看了我半天,说:“你就那么想走?” 废话,我吃饱了撑着陪他磨时间。 我很坚定。 然后他就生气了,解药什么的,都浮云了,他还是每天抱着我睡,不过没有提起拿秘籍的事。 我知道他挺不容易的,树大招风,白虹山庄是北武林之首,支持他的人是有,反对他的人也不少。新一届武林大会要在南北武林之中选出一个总盟主,竞争对手是万剑山庄的大宗师,他压力大得很,没有那秘籍估计很悬。 于是找了个机会,我就偷偷溜了上去,打算把秘籍取下来跟他交换解药,结果被他发现了,那时候我已经攀到半途,他在山脚下一阵怒吼,吓得我脚一抖,踩空了,垂直下坠。 那山壁仿佛是刀削成的,慌乱间找不到一个借力点,我的脚尖和手掌在下坠间被山壁磨出了血,火辣辣疼得我五官扭曲。陶清大概是脑子被门夹了,没想过自己轻功比我逊得远了,竟然冲上来要接住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他肩膀上踩了一脚,借力缓冲,结果把他踩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认命地回身向下跳,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他,另只手插入岩缝之中,倒抽一口气,奋力一蹬,扑向最近的一个山洞。 说不上是个山洞,只不过是山壁上的一个凹槽,入内丈许。坐在洞内朝外望去,便是苍茫云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是浮在半空一样。 扑进洞里之后,我整个人像被碾过一样疼得说不出话来。十指连心,看着血淋淋的双手,我的心得疼成什么样啊…… 之前在岩缝上一插手,几乎把我中指的指甲磨掉了,我疼得浑身直颤,真想死了算了。那一脚把陶清踩下去,我直接就可以上去拿到秘籍了,可是陶清如果死了,我拿秘籍做什么呢?谁给我解药呢? 我胡思乱想着转移注意力,感觉到陶清在碰我的手,我怒喝一声:“松手!”疼死老娘了…… 他自然不会听话,否则就不是陶清了。 “我不是说过,不用你上来取秘籍了吗!”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我一听就怒了,敢情还是我多管闲事了。我一扭腰抬腿把他踹开。“滚!我不拿秘籍你会给我解药吗!” 他比我更生气,吼了回来:“你拿了我也不会给你解药!” 我睁大了眼睛瞪他。“陶清,你太小人了吧!” 他扑了上来,咬我的嘴唇,我不甘示弱反咬了回去,血腥味中,他的舌尖扫过我的牙根,我哆嗦了一下,感觉到他的手按着我的后脑迫着我靠近他,我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回视他,感受着渐渐变味的深吻…… “疼……”推拒间触到了手上伤口,我闷哼了一声,他立刻停了下来,握住我的手腕,皱着眉端详,我确定自己看到了心疼,就像师傅常常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或者心疼,或者无奈,或者宠溺。他总是叹着气,揉着我的脑袋说:“玉儿啊……” 疼的时候,饿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师傅和义父,然后就更难过了。 我不在师傅以外的人面前哭,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结果眼泪还是扑扑往下掉,打在手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别哭……”陶清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又小心翼翼帮我包扎伤口,没有纱布,他就直接撕衣服。 “你要撕撕你的干嘛撕我的!”我不满道。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的衣服比较柔软,适合包扎。” 我看了看他身上骚包的衣服,沉默了。他是从宴会上赶来的吧,还穿着一身正装…… 我们在山洞里呆了一整个晚上,此时天色已暗,就这么下去的话,以他的轻功一定会摔死,而我双手不能动,单靠两只脚很难保持平衡,估计也很悬,只能等了…… 海拔高的地方,温度总是比较低的,他跟平常睡觉一样把我抱在怀里,小心地没有碰到我的伤口。若在平时,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特殊时刻,便只有往他怀里缩汲取温度。 “陶清……”我的声音有些颤,“你冷不冷……” 他抱紧我说:“不冷。” “那你把衣服脱给我穿吧……” 他沉默了片刻说,“李莹玉,我真想揍你。”说着还真在我腰上轻轻捏了一把。 他太没良心了,也不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 我继续发抖,发怨念…… 最终他还是屈服了,脱下衣服给我穿,不过他脱我衣服干吗? 我用被包扎得圆圆的两个拳头护住胸,“你脱我衣服干吗?” “听说可以用身体取暖。”他说得正气凛然。 “那你脱就可以了。”我说,然后用拳头夹着他的外套往身上披,没有手指真的很不方便。 陶清叹了口气,主动帮我把衣服披上,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我登时暖和了一些,抬眼看着他只着中衣,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冷不冷?”我意思意思问了一句。 “冷。”他眼中浮上淡淡笑意,嘴角微扬,声音蓦地柔和了三分。 “哦。”我紧了紧衣服,说,“我也很冷。” 微笑僵在嘴角,他的俊脸扭曲了一下,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我缩到角落里,还是觉得冷得难受,便对他说:“你过来给我挡挡风……” 看到他一副吃人的表情,我缩了缩脖子又说:“不然算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李莹玉,有、时、候、我、真、想、抽、你……” 还算好,我以为他是“有时候不想抽我”。 结果,他还是听话过来了,我自觉地靠进他怀里,觉得他身上比我暖和多了,想到他内力极强,便说:“听说内力可以暖身子,你内力那么强,渡点给我成不?” 我终于把他逼崩溃了,他俯下脸又来咬我的嘴唇,只是没用牙齿——或者说不是咬,是吮吸……我脸上发烫,无措地在他怀里僵直了身体,他一双手死死按着我的腰,我想推他,一推又手痛,想了想,只有以牙还牙,以舌……还舌了…… 他的眼神在我回应的那瞬间蓦地沉了下来,呼吸一滞,随即变得更加粗重,箍着我的双臂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里,他眼里的欲望吓到了我,不敢再反击,只能瑟瑟承受着他霸道又温柔的深吻。 许久之后,惊涛骇浪缓去,他若即若离,细细密密地吻着我的唇瓣和眼睑,灼热的气息拂在我面上,我的心跳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如擂鼓一般震得我鼓膜生疼。我打了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了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的眼睛,又游移开,讷讷道:“这个方法似乎可以暖和身子哦……”眼睛转了一圈,我仰头看洞顶。 “要继续吗?”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含着笑,见他又要靠过来,我忙推开他,鲤鱼打挺地弹起来跳了跳,运动身子,转移注意力。 “你做什么?”他问。 我说:“运动也可以暖和身子。” 他挑了挑眉,把我拉进怀里,靠在我耳边说:“我知道有一种运动可以暖和身子,非常有效。” “什么?”我转头问他。 然后他又来解我的衣带了。 第二十七章 命里的的克星 风灌了进来,我冷得一哆嗦,他转了方向,背对着洞口,帮我挡风。脱衣服比穿衣服快,我们只穿着薄薄的中衣抱在一起,外衣裹在外面,面面相觑。 他的身体确实很暖和,像个大火炉,我紧紧抱着火炉,几乎想钻进他胸膛里。 他的手在我背上摸来摸去,我问他做什么,他哑着声音说:“摩擦生热。”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挺正人君子的,毕竟同床两三个月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至于现在兽性大发吧?尽管他从一开始到现在的举止都有些异常,但我仍是本着一颗闪闪发亮的红心,不啻以最险恶之用心来揣度别人…… 再说,他的抚摸确实让我觉得舒服又暖和,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渐渐地,便有些不对劲了。那双手摩擦着,便从上衣下摆探了进去,没有阻隔地贴在我的背脊上,薄薄的茧子磨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皱了皱眉,有些困意上来了,便想无视。 结果那双手开始分道扬镳,一只往下,一只往前。 我两腿一夹,睁开眼睛,冷冷望着他。“喂,我忍你很久了,该适可而止了吧。” 他的眸色似乎深了一点,脸靠得很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根羽毛在我心头扫过,带着灵魂一起颤栗。“你真的只是为解药才上来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容拒绝地将手伸了进去,我终于发现,我的腿根本合不拢,夹不住那只手。 “不……然……呢……”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他的手法太高明了,我根本不是对手。趁人之危……小人…… “我觉得应该不只这个原因。”他的手指灵巧地揉按着,进进出出,欺负我现在反抗不了,我双腿发软,连踢他的力气都没有,额头抵着他宽厚的胸膛,大口喘息,宁死不屈。 “李莹玉,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没、有!”我咬牙切齿地说,“你太……自恋……了……”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揉着花心,又往更深处去。 “女人多半口是心非。”他低笑了一声,终于拉下我的亵裤,顶了进来。 我惨叫一声,一口咬在他胸前,眼泪决堤了。 “混……蛋……啊!”下身撕裂的疼痛让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紧张地抚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安慰:“忍着,忍着,很快就不疼了。” “王八蛋!”我转头,咬他脖子,眼泪啪啪掉在他锁骨上。我怕疼,尤其是这次,好像一直坚守着的什么东西突然被夺走了,害怕,惊惶,无助,在撕裂的疼痛中一齐叫嚣,于是泪崩。 我靠在他肩头,抽泣着哽咽着,慢慢地,习惯了侵入体内的异物,他耐心地等待着,在我停止哭泣后,缓缓动了起来。 “李莹玉……”他在我耳边粗喘着,唇瓣一次次扫过我的耳尖,“说你喜欢我。” 喜欢吗? 我紧紧攀在他肩头,像在翻涌着巨浪的海上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怕被冲走,不敢放手。有些茫然地望着透着微光的洞口,没有浮云遮蔽,月光清亮得碜人。浮浮沉沉间,我闭上了眼睛,开始想师傅,想着想着,便又回到他身上。 我顶多是觉得他跟师傅很像,想帮他,就当是帮师傅罢了。可是这怎么一样呢?我自己也知道是不一样的。凌珏峰之险,即便是我的轻功很好,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为什么冒险呢? 不明白…… 陌生的快感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我的神智,我紧抱着他颤抖,感觉小腹一阵痉挛,急剧地收缩,灭顶的快感让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几乎同时,他抓紧了我的腰,在猛烈的冲刺后,与我一起达到了高潮。 “陶清……”我震惊地睁开眼瞪他,声音却媚得我都认不出那是自己的。 他低头含住我的唇,右手抚摸着我的后背,从发心而下,那样的温柔,让我依稀有种错觉,仿佛他爱我,珍视我,而不是把我当成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想到这里,心脏蓦地抽疼了一下。 陶清吻着我的发心,说道:“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我颤了一下,心想:摆明的事。 他继续说:“也会是唯一一个。” 我默了一下,说:“我当被狗咬了。” 他低下头在我唇上轻咬了一口,“你在我的床上,梦里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我以为自己迟了一步,或许还不迟。”我脸上抹了糖吗,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吻我,说话的时候,双唇仍在我唇畔流连不去。“你什么都不懂……不懂很好,让我教你。” “不要。”我别过脸,躲开他,“我只要我师傅。” 虽然他不要我…… “嘴硬。”他扳过我的下巴,“你也只能骗骗你自己,你的心里,你的身体,都不排斥我,甚至是渴望,只是你不敢承认。” 我紧抿着唇,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同样的一阵沉默后,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一时如果不能改变,我们慢慢来,我可以装作不在乎。” 我心中一震,抬眼看他,他嘴角噙着抹微笑,我翻了个白眼说:“我都计较你身经百战了,你跟我‘装’什么不在乎?很高尚吗?滚蛋!” 他的笑容僵住了,被我推开了稍许。 我心想:真不该上来拿这秘籍,身子都被拿没了,心里还守得住吗? 还是心也早就没了…… 然后便是彻夜的沉默。 破晓的时候,我们穿好了衣服坐在洞口看云海日出,很美,真的很美,一眼望去,只有懒懒舒卷着的云海,和海那边的金乌。这天地之间骤然空旷了,只剩下两个人。 我和陶清。 没有那些缠身的俗事,俗人,只有这静静的日出。 我终究还是把秘籍拿到了手,给了他之后,也拿到了解药。 说是逃离,其实也瞒不过他,他没有来追,只是给彼此时间罢了。我自诩海东青,但说到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会放我飞,前提是他能掌握我的方向,我左脚上有一根线,始终握在他手中,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我带回。 一开始我不乐意,到后来,便成了习惯,成了心甘情愿。罢了罢了,折在他手里,也不屈我海东青的名号了。 陶清很强势,这种强势让自认同样强势——有时候——的我,觉得有些恐惧和排斥,但也正是这种强势压制住了我,让我屈服、服软。 在这个家里,不只是我,唐三乔四燕五都对他心存敬畏,这个男人在武林中是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把他用来镇宅,实在是委屈他了。 师傅也说:“为了白虹山庄,陶清可以放弃自己,但为了你,他却可以放弃白虹山庄。他若不是爱极了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知道玉儿是值得人真心相付的,与其对他心存愧疚,不如真心相待。” 真心…… 我仰头看了眼他的睡颜,心头思绪复杂得很,忽地想起他一句戏言。 他说:“李莹玉,你抱怨什么不公平。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是我的最后一个女人,我得了你的初夜,你得了我的初恋。这还不公平?” 唉…… 这男人,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总归是我命里的的克星。 陶二陪了我两天,很快又忙得不见踪影了。 我听了陶二的话,日日呆在李园,听莲儿和唐三告诉我外间发生的事,大事没有,小事多多。比较逗乐的便是墨惟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到方小侯爷身上。方小侯爷的馒头脸方消了一点,又被大火烧了尾巴,本来满城满府地寻找“小花”,如今倒是一大半时间用在和墨惟唱对头戏上。 我一边吃着小油鸡,一边听莲儿绘声绘色地说方小侯爷吃瘪的模样,不禁又欢乐又哀愁,没能亲眼目睹实在是非常遗憾。 “莲儿,墨惟这几日可有去骚扰师傅?”我边擦手边问。 莲儿则是边帮我擦手边回答:“墨惟没有去见大公子,不过大公子去见了他几回。” 这才几天就见了几回…… 我郁郁寡欢。 “墨惟什么时候搬走呢?” “可能还要过几天。”莲儿无奈叹道,“老爷,你之前不还想着赶走方小侯爷嘛,如今有墨惟在刚好一物降一物,你要是赶走了猫,谁来帮你捉老鼠?” 我咦了一声,惊叹道:“莲儿此言甚是有理,让他们狗咬狗,老爷我还乐得有戏看。今天方小侯爷又去找墨惟麻烦了吗?” 莲儿掩口一笑:“去了,一大早就火急火燎上门去找茬了。” 我轻拂袖子笑道:“明知胜算不大却还是要是一往无前,这就是赌徒心理啊!墨惟那个狗东西,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可有得方小侯爷受的了。” 莲儿点头笑着称是,见我抬步向外走去,忙问道:“老爷您要去哪里?” 我托腮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出去透透气,我会带上乔四的。” 陶二说得严肃,我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全问题开玩笑,如今方小侯爷忙着找墨惟麻烦,一整日呆在县衙,估计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再说就当时他的视力状况,大概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我来。 第二十八章 悬崖下的两个月 还没走到乔园,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不对不对,这竹子韧度不够,老爷最近又胖了,一不小心就会压断竹子!”这是唐三的声音,嗓门极大,我远远站着就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这两个冤家在搞什么鬼,竟然说我胖了? 我捏捏自己腰,确实好像肥厚了一些,好吧,我觉得手感挺好的,减肥什么的,最讨厌了! 乔四对唐三的意见总是下意识地反驳:“竹子的韧性已经是最强的了,其他材料都无法代替。” 唐三抓狂道:“这种事难道你会比我在行?听我的!” 嗯……听上去像是在做什么道具,确实,唐三那双手简直是鬼手,制作出来的暗器无论隐蔽性还是杀伤力都十分惊人。不过他们要做什么暗器,怎么会扯到老爷我身上? 依照我现在的身体和他们的听力,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是不太可能了,我一点头,发足狂奔到乔园门口,杀他们个猝不及防! “三儿四儿你们在干什么!”我大声一喊,他们吓了一跳,想要把身后的东西藏起来,不过也是白费功夫——那东西太大了,根本藏不住。 我抢上前去,拨开他们,脑袋一伸,咂舌道:“哇,这么大的风筝,都能载人了!” 唐三翻了个白眼,“老爷,这不是风筝,是滑翔翼。” “滑翔翼,什么东西?”我怔了一下。 “可以在天上飞的东西。”唐三有些兴奋地说,“靠着这东西,就算从悬崖上摔下来也不会死。” 我略一沉思,想到他们之前提到老爷我,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思,不禁觉得有趣又感动,摸摸他的脸颊说:“虽然老爷我很想当回海东青,但不怎么想再坠一次崖,所以你不如做个风筝就好,滑翔翼什么的,只怕是用不着了。” 对于我的轻功之强,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那次从蜀山上摔下,万丈悬崖,我在山壁间腾挪,一次次缓冲减轻下坠速度,竟然毫发无伤地落了地,落地之后,也只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那一次是乔四把我从唐三手中抢走,结果又被我背回唐门让唐三解毒,唐三那小子心胸狭隘,别扭了半天才不甘不愿解了乔四的毒,这毒一解,他就自个儿躲到蜀山上的精舍不理世事了。老爷我事后想想,也是自己难为了唐三,便硬着头皮上蜀山找他道谢顺便道歉,谁知道一言不合反而差点被他……幸亏那时我身手敏捷,没被他得逞,却也耗费了不少精力,结果一出门就被暗门派出的大量高手围攻。当时我、唐三,还有赶来的乔四三个人被逼到了蜀山之巅,其实就那时的状况来说,我们未必会败,他们三十个人已经被我们杀到剩下十个人了,但唐三受了伤,乔四毒伤未愈,我的轻功是一流,他们没几个能摸到我的衣角,但要我反击就比较困难。当时对方的首领比较贼,竟然集中攻击唐三乔四,趁我回救之时对我痛下杀手,我一时失算,后退了两步,踩中衣角,踉跄了一下,彻底踩空,两枚飞镖自头上飞过,然后就听到耳边呼呼风声,还有唐三乔四几乎简直称得上凄厉的呼唤。 山壁仿佛是刀削而成直下,等我反应过来之时,悬崖已经离我很远了,我双脚在山壁上连踏,但是下坠之势太猛,几乎折伤了我的脚踝,我手脚并用在两面山壁之间穿风破云,以为就这么跌下去无止无尽了,终于在许久之后,双脚踩上了实地。 悬崖底下,是无数灰白的圆石,一条溪流涓涓而过,两边山壁上间或有杂草横生,风声泠泠,好不冻人。 我喝了几口清甜的溪水充饥,发现溪水中还有游来游去的鱼,大喜,捉上来两条,又砍了些树枝杂草生火,坐下来烤鱼。鱼肉鲜美可口,香喷喷喜洋洋,我吃了两条烤鱼,肚子饱了,天色也差不多暗下来了,等了这么久没看到有人跳下来,我知道“殉情”什么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失落又庆幸,我拍拍屁股走人,沿着溪水向下流走去,心想怎么也能找到一条回天之路。 常听人说武侠故事,故事中的男主角必定是坠崖不死,还会因祸得福,发现宝藏、武林秘籍之类的好物,我绝处逢生,自然也想趁机找找传说中的高人遗物,一路上小心留意,左攀又爬上蹿下跳,走了一个半月,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 这一个半月来,我唯一的食物就是溪中银鱼,吃得我快要吐了,也是因此让我后来一直对鱼这种食物有阴影。后来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只老虎,我大喜过望,扑上去一把抱住它,再一巴掌拍死它。不知道是不是安逸太久了,这老虎看到我也没有躲,反而兴匆匆地朝我跑来,实在怪哉。 等我吃完老虎,又走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了人居。 回头统计一下,我在山下走了两个月,吃了银鱼无数,遇到一只老虎改良了伙食,发现一具无名尸骸,没有任何宝藏秘境。 以上。 其实在悬崖下的两个月里,我一直很担心唐三乔四的安危,但我隐约记得坠崖时看到远处赶来的唐门众弟子,心里便安定不少。 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地面,又千辛万苦地摸回唐门时,唐门正张灯结彩,看门的人跟我说,唐门少主要成亲了,对象是白虹山庄的三小姐。 当时我的心脏就像被蜜蜂叮了一口似的,痛得麻了,咧着嘴笑说能不能叨唠杯水酒啊,我很久没吃过饭了。 好心的大叔请我吃了三菜一汤,酒足饭饱,我黯然走了。 结果他还是娶了陶嫣。 那时候我很不明白,他最初拒婚是因为以为我这个无盐泼妇是陶嫣,(其实老爷我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啊!)后来明知道我是假冒的,他为什么还是不肯同陶嫣成亲?我甚至难得地自恋一次,认为是我在雷家堡救了他一命,他对我感激在心,想要以身相许。那些或真或假的爱语,若即若离的撩拨,不经意间接触到的温柔,乃至最后一次分别前抵死的缠绵……我都自暴自弃屈服了,原来这些都是假的吗…… 这才诈死了两个月啊,他那么快就移情别恋,我觉得很是伤情——想来距离只会让人淡忘,从来不会产生美感。 那一天我在小林轩蹲了很久,久到两脚发麻,也没想出来自己该去哪里。最后我决定了,回京去见师傅,要杀要剐,我认命就是了。 那时候我还放心不下乔四,但我知道,既然唐三无恙,乔四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无论他去哪里,总是比在我身边好一点的。 我却没有想到那么快就遇见了他,就在我转身出了小林轩,准备踏上回京之路时,我听到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低沉而悲怆。 “我会去找她。” “我会比你先找到。” 另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是唐思。 借着月光,我看到两张憔悴的俊脸,一时没忍住,迈了一步出来,说了声:“好久不见啊……” 两颗脑袋刷地向我这个方向转来,一脸的震惊和狂喜,同时向对方拍出一掌,然后痛得扬起嘴角,怔怔傻笑:“不是梦……” 我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只有陪着他们傻笑,接着便听说,自乔羽被夺去少门主之位后,唐思也主动放弃了这位子,如今的唐门门主,是他的哥哥,而要娶陶嫣的,也是他。 我为自己误会唐思而感到愧疚万分,一不小心便答应他一起回帝都的要求,把越来越多的人卷进这个迷离的漩涡之中。 师傅说,他们对我是真心的,这我自然知道,若非如此,他们怎么甘心与其他人共享一个伴侣?虽然他们平常也对我又管又骂,但心里总是疼我的,我有心无心说过的话,他们记得比我还清楚。 或许就是因为恶整墨惟却误伤方小侯爷那天我叹了一句废人,他们就想做一个滑翔翼来逗我开心。虽然用不上,但他们的心意我确实感受到了,并且十分受用。 我左手勾着乔四,右手勾着唐三,笑嘻嘻道:“走,陪老爷上街去。” 唐三乔四一惊,“上街?” 我点点头,“陶二说了,只要有你们陪着就行。反正方小侯爷脱不开身,也不会来纠缠我,老爷我又刚好许久没有陪着你们了,今天就让老爷我做东,请你们出去潇洒一回!” 两位公子的脸色十分奇妙,又矛盾又开心的样子,但忍不住我一阵鼓吹,便乖乖跟了我出来。 如今我脸上戴着张平庸的面具,左右却是两个鹤立鸡群的英俊美男,走在街上实在拉风得紧,不少女子朝我投来嫉妒又鄙夷的目光,我也受用得紧。正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目光就是两种:仰慕与嫉妒。 我一身装扮是朴素的长裙,朴素的是花式,料子却是绝佳的素缎,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大爷,不敢怠慢了我。我怀里还揣着一方金条,没错,就是从方小侯爷那里坑蒙来的,在钱庄兑成了银票和银子,我领着两位公子去看戏。 唐三皱着眉问:“你哪里来的金条?” 我面不改色地说:“从方小侯爷那里鼓捣来的。不义之财,人人得而花之。” 在畅春园听戏,点了当红花旦程小蝶和小生顾晓楼的《金山寺》,看到白娘子和许仙生离死别,凄婉悲绝,我大喜,喊了一声“赏!”一锭银子扔了出去,一不小心砸到白娘子头上…… 灰溜溜地从畅春园出来,唐三嘴角噙着抹微笑,十足的不安好心。 这戏我一下子砸没了,我还赔了二十两的医药费,肉痛得紧。钱是要花出去才爽,那也得看是用什么方式花出去的,这样赔,老爷我真是吃不消啊。 为了平复心情,我领着两公子上酒楼,点了几大盘川菜给唐三,乔四不挑,便和我吃偏甜的闽菜。 第二十九章 又是一个骗钱的 唐三一开始还乐呵呵的,吃得痛快淋漓,后来看我的筷子和乔四的不时来往,他一个人吃得有些寂寞了,冷哼一声,把筷子种种拍在碗上,吓了我一大跳。 “三儿,你还好吧?”我一琢磨也就知道他吃味了,急忙另外拿了双干净筷子给他夹菜。“多吃一些多吃一些,养胖点老爷我看着高兴。” 唐三皱着眉看我,手指了指乔四面前的菜:“我要吃那个。” 我一看,奇道:“三儿,拔丝地瓜甜着,你不爱吃。” 唐三使性子了,“给我夹!” 我万分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乖乖给他夹了一块放碗里,他接着说:“喂我。”说着还挑挑眉看向乔四。 唉,这孩子幼稚的…… 我也不怪他,他不也跟我差不多年纪嘛。 但是乔四比较不给面子了,哼笑一声,别过脸,淡淡吐了两个字:“幼稚。” 四儿你别这么直白啊,老爷我难做啊! 唐三立刻就要爆发,我筷子立刻凑了上去,用地瓜堵住他的嘴,“三儿吃地瓜,甜甜心!” 唐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张口咬了一下,咀嚼两口,皱眉道:“这么甜的东西,你怎么吃得下去?” 我笑眯眯道:“多吃甜食心情好。三儿你就是吃太辣了,所以性子也火爆。” 唐三不乐意了,“我哪里火爆了?” 乔四回道:“哪里都是。” 唐三一拍桌子一瞪眼:“有种你再说一次!” 乔四不甘示弱:“多少次都一样。”上下打量他两眼,淡淡道,“你坐下来说话,大呼小叫太丢人了。” 我承认四儿说的有道理,四儿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这两个直来直往的人凑到一起,倒霉的就是老爷我了! 燕五,燕小五,你在哪里啊,快来救火啊! 老爷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怎么把这两个冤家一起带出来了呢?带上两个火药桶,怎么就没带上个灭火器呢? 我嗷呜一声,大喊:“我去催店小二上菜。”然后便夺门而出。这要是打起来,多少个老爷我都不够赔啊! 抹了把冷汗,我整了整衣襟,朝楼下走去。 店小二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问:“客官有何吩咐?” “有没有什么比较降火的菜?”我苦恼地问。 店小二怔了一下,也认真思考起来,我让他看着办上两个菜,又打赏了点碎银子,便坐到附近的桌子上歇息了。 估计上面还得对骂个小会儿,老爷我累的,眯个眼先。 这眼睛还没眯上一会儿,我便感觉到光线暗了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对面坐了个陌生男子。 其实算不上陌生,这男子长得有些面善,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便怔怔看着他一通回忆。 他看上去似乎比我小一些,不小于二十岁也不超过二十岁,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稚嫩,却已隐隐有了成年男子的魅力和气势,虽然穿的是普通衣物,但分明不是普通人物。 我装模作样地抬手作揖,假笑道:“未请教这位小兄弟高名上姓?”我扫了四周一眼,空桌子很多,他却独独坐到我面前这张,分明是有所图而来。 “在下姓刘,名澈。”少年微笑回答,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就好像我脸上开出一朵小菊花…… 我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脸,“哦,你有事吗?” 不知为何,听了我这句话,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种似失望又似乎是松了口气的矛盾神情,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每当我偷吃小油鸡师傅却没有责备我,我也会这么幽怨地看着他。 不过眼前这漂亮少年应该没有我那样的烦恼吧。 少年刘澈振作了精神,继续对我微笑:“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干咳一声,“我不是姑娘了,请叫我老爷。” 刘澈的表情僵了一下,干巴巴喊了一声:“老爷……” 我满意地点点头,“我跟你不熟,没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你让让,挡到我的阳光了。”师傅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当老爷我好骗的? 刘澈的又呆滞了一下,但这一回更快地恢复过来,伸长了脖子凑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对我说:“我看你印堂发黑,眼下便有一劫。” 我震惊地抬眼看他。 准!太准了! 我家两口子现在就站在他背后一脸阴郁地看着我们两个呢! 我抬起手朝他背后的两人挥了挥,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你们怎么下来了?” 坐我对面的刘澈少年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笑容,站起身转了一圈,背对着我对唐三乔四抱拳道:“两位兄台好。” 可能是我太过敏感了,唐三乔四的表情也僵了一下,而且狠狠的一下,那种表情就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这么明显,那应该不是老爷我的幻觉了。 怎么了,这神棍也给他们批了卦? 我站起身,挪到唐三乔四身边,这个摸摸那个摸摸,柔声道:“不生气了吗?那我们回去吃饭吧。” 唐三哼了一声,“吃饱了。” 我转头看向乔四,他也点了点头:“我们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我哦了一声,回头对店小二喊道:“吃不完的兜了带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给我送城南李府!” 那店小二诶了一声便下去了。 我依旧左手一个唐三右手一个乔四,“走吧走吧,其实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关键是有些据说好玩的地方他们不让我去。 我们这晃眼的三人刚要走,那刘澈少年便拦了上来,微笑着对我说:“你眼下有一大劫,难道不想化解吗?” 我怜惜地看着他,叹气道:“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看上去也是聪明样,前途无量何苦出来装神弄鬼骗人呢?我看你也不像奸险之人,这么做只怕另有苦衷。难道你家有亲人患病不治急于用钱才出此下策?你若缺钱,我这里还有十几两银子反正用不出去也会被没收不如就给了你。你若缺良医,我正好认识一个也可以介绍给你只是诊金较高我也负担不起……” “你……”刘澈少年被我说得满头黑线,忍不住打断了我,“你可否不要这么天马行空……” 我奇了。 其实他这样的神棍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但他这么年轻英俊的神棍我确实闻所未闻。当年老爷我女扮男装行走帝都,便有不少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手执半仙幡子拦住我说:“这位少年印堂发黑,只怕眼下便有大劫……” 啧,连我是个女子都看不出来,还敢说我眼下有大劫? 遇见此等人我一般绕路远去,也不至于动手揍他,毕竟他说不定另有苦衷,可能是家有亲人患病不治才出此下策坑蒙拐骗…… 只曾经有一人看穿了我的真面目,笑眯眯道:“这位姑娘骨骼清奇女身男命,双目之间有紫金龙气,只怕还是火凤命格,有朝一日或可君临天下。” 这话摆明了说我要造反,我如何能容他这么污蔑我?当下抡起拳头就要揍他,他急忙躲闪,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我停下了拳头。 他说:“你袖里藏着催情药,欲使出下三滥之手段行禽兽之事!” 当时我就惊呆了,手高举着打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说他神不神?我略一思索就认错了,恳切问他:“先生你看我这禽兽之行是成是败?” 那半仙捋了把胡子,半眯着眼睛说:“成与不成皆是造化,你命属至尊,可惜啊可惜……命中三格,本命为木,若得水土之佐,倒也能福泽绵长。但却是左金龙右火凤,金火克木,你这一生注定多灾多劫。” 我听得猛咽口水,已经完全堕入套中了。“可有解法?” 那半仙又说:“你这木格命又不是普通的木格,乃是五木之精的桃木,能压伏一切邪气。三种极强之格鼎足而立,木不压金火,只有自焚以求生。” 当时我已经彻底被绕晕了,“先生你就直说吧。” 半仙哼哼一笑,悠悠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着从怀里逃出一个一本秘籍,“我这里有一种不传秘籍,练过之后脱胎换骨,仿佛再造重生。我看你投缘,只收你五十两银子。” 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如来神掌! 我能怎么做呢? 我直接把书砸到他脸上,娘的,又是一个骗钱的!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当时怎么知道我想对师傅做禽兽不如之事呢?因为我抬起手的时候,他就看到我袖底藏着催情药了,用催情药还能做什么好事,肯定是“下三滥之手段”,“禽兽之事”了。也是我当时自己做贼心虚就往上套了。 他们当神棍的就是这样,说得模棱两可,端看事主反应,然后把自己的判词圆了一遍,最后摆摊卖书,还什么“投缘”友情价,头扁的就不成? 卖药的、卖秘籍的、卖符纸的,老爷我遇到的实在是多不胜数了,有时候都不得不感慨一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怪皇帝失职,在他治下竟有那么多人迫于生计坑蒙拐骗,实在让一个拥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小市民老爷我感到痛心疾首不能言语。 我说:“少年,你这些伎俩,你的前辈们都用过了。我不买药不买秘籍什么都不买,你想要钱,我身上就十几两,多了没有。” 刘澈微微笑着说:“我看你投缘,并不打算收你钱。” 听听,果然“头圆”的来了,还说不收钱,难道他想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家还有什么大鱼?也就只有陶二了。 “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坦然道。陶二也不是他这小鱼钩钓得起的。 “老爷,我们别理这人胡说八道。”唐三皱了皱眉,拽拽我的胳膊,我拍拍他的手笑道:“听听也无妨。” 第三十章 老爷最近犯小人 刘澈微笑道:“老爷最近犯小人,家宅不宁,可有此事。” 确实,我府上有两个小人,但我学聪明了,并不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你接着忽悠。” “之所以犯小人,乃是因为大人家里风水有问题,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借住。” 娘之,不知道我最怕“好兄弟”了吗?这么吓我! 我的脸色一定出卖了我的心情,我深呼吸道:“三儿四儿,你们晚上陪我睡吧……” 有他们两个在,准镇宅。 对面的少年脸上的微笑再次僵住。“老爷难道不想把这些污秽之物赶出去?” 我故作悲天悯人地说:“我怎么忍心赶尽杀绝呢?只要他们不伤害我,一切好商量。” 刘澈不死心地说:“鬼怪无人性,阴气越养越重,老爷如果不趁着它们根基弱铲除了,以后只怕就难消灭他们了。” “你不用担心。”我笑着说,“反正我们快搬家了。” “搬家?”他吓了一跳,诧异道,“搬到哪里?” “搬到……”我刚想说,就被乔四捂住嘴了,“老爷,回去了。”他说。 我瞪着他,点点头。 刘澈见我们绕过他走到门口,这才说:“老爷若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此处找我。” 我笑了笑,随意摆摆手离开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把那个刘澈的话当真,什么妖魔鬼怪都是那些神棍杜撰出来骗钱的,长得好看不一定就是好人,就像老爷我长得不怎么好看但也不是坏人同一个道理。我们都只是有点小瑕疵,可能我就是流氓,他就是骗子。 但是我仍是忍不住心里发毛,我很怕不干净的东西,真的。 饥荒那两年,我还没有遇到师傅,一个人到处走,总是会经历到一些比较诡异的事,看到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像是拿着钩镰的黑白无常,吃人的妖怪,或者是深夜里平原上的鬼火。 有时候我也怀疑那只是自己饿昏头产生的幻觉,也有人跟我说,小孩子的眼睛比较干净,能够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无论是哪种原因,总归我是怕了。 回到家之后的几天,我便叫几个公子轮流来侍寝,摸摸抱抱吃点豆腐是难免的,晚上我就窝在对方怀里竖起耳朵听声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双腿发麻。 在酒楼遇到神棍的事很快全家人都知道了,陶二又一次将我禁足,我左右看看,还是觉得陶二比较镇宅,便难得地同意了禁足,但是要求他晚上陪我。刚好陶二忙过了阵子,便听话地来侍寝了。 “陶二……”我握在他怀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陶二随意地应了一声,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别疑神疑鬼了,快些睡吧。” “陶二,不是的。”我抬起头看他,认真地说,“最近真的不对劲。就说今天吧,我走的时候水壶里的水明明是满的,回来之后就空了。” “可能是莲儿倒掉了。” “不是!”我肯定地摇头,“我吩咐过莲儿了,我在里面放了些糖块,准备等回来时候喝的,莲儿明明知道怎么会倒掉呢?而且莲儿说了,今天下午没人进过我房间。还有……”我接着数,“我昨天看完《玉X团》之后,明明是把它放在书架上第三排左起第一本,但是今天我找不到了,后来在第二排中段发现它。” “你记错了吧,还是谁又拿起来看乱放了。” 我不同意。“除了我还有谁会看《玉X团》?” 陶二闷笑一声,搂了我一把。“你真老实。” “你听我说,不只呢!我昨晚一直看到窗纸上有树影晃动,但是外面,甚至这周围根本没有半棵树……”我抖了一下,“陶二,是不是有树……妖……”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陶二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声音在午夜里低醇如酒。“你这么怕,不如换个房间,去我那里睡吧。” 我犹豫道:“可你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那让乔四陪着你?” 这府上闲人一大把,但看样子,陶二却还是比较信任乔四。 我点头道:“那我明日便搬去乔园。还有,我看你还是让人去那酒楼找一下刘澈过来。” 陶二一怔,问道:“为什么?” 我掰着指头说:“如果是真的有妖怪,让他来除妖。如果没有妖怪,那我就怀疑是他让人来装神弄鬼了。可是他能有这么大本事?我强烈怀疑他的动机。无论如何,把他找来慢慢逼供吧。” 陶二叹了口气道:“难得见你这么认真。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好好睡一觉,听说你这些天都没睡踏实过。” 我委屈地点点头,在他胸口蹭了蹭,“都怪那个刘澈……” 第二日一早,我卷了铺盖便直接奔往乔园睡回笼觉。 乔四素来早起,此时正练着字,原来我虽然没文化,但好歹能背一部《大学》,能写一手虽然不好看但是能看懂的字,可是自从乔四跟了师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就沦为李府文不成武不就的垫背第一人了。 本着我入地狱你们陪葬的心态,我果断打断了乔四的学习计划,拉着他滚被窝。 “四儿……”我睡里间,他睡外间,我手环他腰上,故意在他耳朵边上吹气,看着他的耳蜗慢慢变红。 哎呀呀,真是容易羞涩的小青年,手下劲瘦的身躯因为紧张绷得僵直,看他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忍不住想逗他…… 大清早的,精神太好,果然容易冲动。 我的心跳节奏开始怦怦加速,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看他这黑豹子化身小绵羊的模样,我都不忍心不调戏他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男人没有不骚的,明骚闷骚之区别罢了,我们家四儿出身暗门,闷起来比一般人更深沉。所以我们之间,一般说来,应该是我先主动,捅破那层纸后,主动权便彻底被剥夺了…… 大灰狼想吃小绵羊,结果却发现对方是披着羊皮的黑豹子,于是被反攻了,吃得渣都不剩。 在我对他上下其手了几番后,他终于礼尚往来反摸了回来,指尖在我心口的伤疤处停了下来。 “四儿啊……”我缓缓开口,“别摸那伤疤了,再摸也不会消失的。” 他们这一个两个的,总爱摸我胸口那伤疤,心无杂念地摸,这让我很是伤情…… 乔四手上顿了一下,“你很介意?”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显得分外性感。 我笑道:“我不介意啊,介意的是你们啊。要比伤疤,我哪里比得过你。”我闭着眼睛在他身上摸索,从胸口到后背,熟悉得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一,二,三……” 其实不用再数一次我也知道,一共是十二道伤疤,包括刀伤、鞭伤、剑伤、烙印…… 所以我说暗门是个变态组织,这些伤疤远了的有二十年,近了的也有两年,对一个小孩子下那样的毒手,真该被人道毁灭了。 我最后抚上他右后背上的羽毛烙印。 乔羽,乔羽…… 初遇我们家乔四那阵子,虽然他总是戴着半张面具,唇线紧绷,不苟言笑,冷若冰山,但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我就看出了这人的本质,也是我活该,既然看出了他的本质,就不该招惹他来着。 几乎所有变态组织都会用药物控制下属,暗门也不例外,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唐思给乔羽解毒时古怪的神情,两人仿佛达成某种协议般的默契,甚至唐思在一定程度上对乔羽的忍让……那种感觉,就像是说:他都没几天好活了,我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后来回了帝都,在宫中躲避追兵时遇见了燕离,若非燕离不屑帮他隐瞒,只怕他会瞒我到死。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如果说师傅擅长用微笑掩饰苦涩,那他就习惯用沉默面对煎熬。 暗门的毒药和这个组织的存在一样,变态到了极点,没有解药,只有压制毒性的另一种毒药,每三月一服,否则毒性发作,痛不欲生,如肝肠寸断,万蚁噬心,刮骨抽筋,曾有人试图逃离组织,硬扛着这种折磨,终于还是选择了自尽。那种疼痛,便是晕过去了也会痛醒,用燕离的话来说,这种疼痛直接刺激神经,即便真的扛过去了,也很可能因为神经错乱而发疯…… 毒发那七天,燕离用绳子绑住了他,卸了他的下颚,以免他咬到舌头,又用四十九根淬了强麻药的金针刺入他的周身大穴,勉强抑制住一点药性。我被赶到门外,理由是怕我先扛不住发疯…… 我就坐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响,一颗心悬在半空。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连掉颗牙齿都要哼哼唧唧上两三天的我,如果要承受那样的煎熬,一定会选择死了算了。而乔羽,用燕离的话来说,他是个忍习惯的人,说不定会创造奇迹。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觉得大夫都是冷血的屠夫,说话没有人情味。 毒发第一天,我抱着膝盖,在门外细细说着我童年那些事,算是帮他转移注意力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燕离说,第一天的疼痛是最轻的,后面一日痛过一日。 第二天,我的故事便讲完了,这才发现自己的一生真是乏善可陈。 第三天,我开始唱歌,凭着记忆唱童年自编的曲目,燕离说,你别加剧他的折磨了…… 第四天,我在燕离进屋的时候偷偷从门缝朝里看了一眼,只看到被绑在床上的乔羽,一动不动,不知情况如何。 只剩下最后关键的三天,燕离将乔羽整个人浸在药水中,下面添着柴火煮,我瞠目结舌:“你要煮了他!” 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懂什么,这种方法能加速药性入体,镇痛!” 彼时,燕离的身份仍然是伪装的宫廷太医,毒发第七天,正是关键时刻,突然传来消息,皇帝病危,燕离急匆匆被召走了,无奈之下放我入屋,让我照看着乔羽,并且无论如何不能冲动。 第三十一章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我应承下了,按着他的指示添柴火,加热水。 乔羽被他定住了身体,双目紧闭,尽管置身热水中,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下唇轻颤,身体微微痉挛,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轻轻唤了一声:“乔羽……” 他好似听到了,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他的身体赤裸着浸在药水中,只露出锁骨以上的部分,一些伤疤依稀可见。我搬木柴时一个扭头看到了他后肩上的羽毛烙印,忽地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午时将近,他痉挛的幅度突然增大,脸色由白转红,我暗自心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声声唤他的名字“乔羽,乔羽……” 他忽地睁开眼睛,双目赤红地盯着我,我吓了一跳,从地上弹了起来。“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应,或许根本没有听到我的问话,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头上的金针竟被体内真气逼了出来,我大惊之下后退了一步,浴桶便在这时炸开,倾斜下来的药水扑灭了火。乔羽只着一件衬裤,上半身布满伤痕和诡异的红点,那些红点如鲜血一般殷红,仿佛要往外钻出来。 我被眼前景象吓呆了,以为乔羽狂性大发,怎知下一刻他便无力倒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住抽搐,喉间溢出模糊的呜咽,如受伤的小兽一般。 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乔、乔羽!”他的身体滚烫得灼人,我顾不上许多,把他扶上床,突然发现他的下颚不知何时归位,紧咬着下唇,生怕他咬到舌头,我随手抓起药包要塞他嘴里。 “乔羽,张嘴!乖,张嘴,别咬到自己!”我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我的话,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无果,只有扼住他的下颚骨,强迫他张嘴,将药包塞进去。他的下唇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了。 看他手脚抽搐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我又将棉被抱来压住他,他的模样,就像毒瘾发作的病人。后脑勺猛磕着床板,发出咚咚声响,上半身从床上弹起,被我死死压住了。他瞪着赤红的双眼,焦距不知落在何处,胸腔里发出诡异的声音,我按住他的肩膀,忍着恐惧和心疼,咬牙道:“乔羽,你撑着,就快结束了!撑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双手在床板上抠着,入木三分,十指鲜血淋漓。我分不出手去制住他,只有在他耳边喊:“抱住我,抱住我!” 他的眼神渐渐落到我脸上,但是仍然没有听到我的话。 等燕离回来似乎等了几百年那么长,他一进屋就变了脸色,几根金针扎了下去,把我拎起来扔到一边去,吼道:“烧热水!” 我没有时间多想,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只知道烧热水,烧热水…… 待我烧完热水回去,乔羽已经陷入了昏迷。燕离满头大汗地闭目养神。 我颤声问道:“他没事吧……” “等他醒来。”燕离闭着眼睛说,“如果没有疯,就没事。他意志坚定,精神力强大,或许能熬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那热水……” 这回他睁开眼睛了,说;“搬我屋里去,我要沐浴。” 我:“……” 看在他救了乔羽的份上,我没有与他多计较,把热水搬过去后,我又回去清理乔羽的屋子。扫地,拖地,换洗被褥,累得浑身酸痛,这才跌坐在他床前。 千里放水的时候,我便一直觉得他很熟悉,有种微妙的亲切感。不明白他一个暗门少主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甚至要脱离暗门组织,直到方才看到那羽毛烙印,有些回忆才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样华丽的烙印,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小时候夜探大内时,遇到的一个满身伤痕的小公公…… 突然地,我想检查一下他的下体…… 难道他就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公公?难道说暗门变态到了极致,竟然会对下属施以宫刑?据我所知,公公的战斗力一般都是比较强的,因为他们比正常人少了一个致命弱点。 这个想法啮咬着我的心啊,可我实在太累了,于是闭着眼睛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心想,等醒来再看看吧…… 这一睡便睡到第二天天大亮,还记得那时候乔羽虽然醒转过来,却仍是好几天下不了床,被拆开重组的人是他不是我,他几乎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端茶送水,甚至帮他喂食换衣的人都是我啊!一开始他倒是真的羞涩地抗拒我的贴身服侍,但是哪里抵抗得了我的“霸王硬上弓”,我直接扒了他的上衣,拧干毛巾帮他擦拭上身,一边擦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小时候见过你吧。” 他的表情僵了一下,抬眼向我看来,眼中几乎不带一丝情绪,黑白分明的眸子深深沉沉地望着我,让我的心蓦地也沉了下去。 他这么反应,我就知道是他了。 闷葫芦,闷骚葫芦,伪冰山真闷骚葫芦! 他有葫芦吗? 我这脑子不知怎么长的,总是想着想着就想歪了,手上还擦拭着他的后背,眼睛就往某个地方瞄去了。“你到底是不是公公啊……” 要不要趁着他反抗不能的时候把裤子也扒了?可是这一扒,我就得对他负责了…… 我一向是个行动先于思想的人,说白了就是做事不经大脑,几乎就在我说出上面那句话的同时,我没有拿毛巾的那只手就往某个地方探去了,一抓,然后道:“诶,你不是公公啊!” 抬眼,某人的脸色岂是纠结二字可以形容…… 白转红,红转黑,黑转白…… 做完这件事,我便觉得自己不厚道了,脸上也有些发烫,低着头在他身上随意擦了擦,夺路而逃,下午再见时,我已经调整好心态了,他也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贴身服务。可以说,这一抓,具有历史性的意义,它掀开了我和乔羽关系的新篇章,从此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他是干柴,我是烈火。 甚至于,他明明已经可以自己动手了,还是装成娇弱无力的样子沉默地看我任劳任怨——人不可貌相啊,看他长得一副老实样子,其实肚子也是黑的。 我也是被他的外貌骗了,才会肆无忌惮地在豹子的爪子底下晃悠,帮他擦拭身体的时候,还颇为怜惜地数起他身上的伤痕。 “一,二,三,四……”我一边擦一边数,有些数不下去了,顿了一下道,“好像比当年我看到你的时候,又多了一些。” 他沉默了一下,回道:“有些好了,有些是后来添上的。” 我抚着他后肩上的烙印问:“这个烙印,是什么时候的?” “记事以前。” 也就是说,这孩子可能还不会吃奶就被施以极刑了…… 看他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烙印上摩挲着,喃喃喊道:“乔羽……” 他怔了一下,回头看我,四目相接。 我又喊了一声:“乔羽——”然后愣愣地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这是比较保守的问法,实事求是地问法是:你是不是爱死我了? 可那样问出来,我这么厚脸皮的都会不好意思…… 即便是用保守的方式问,我脸上也止不住发烫。 彼时,我双手搁在他肩上,跪在他身后,他半转过身子,仍是用那种眸色沉沉的目光回应我,半晌没有说话,我咽了咽口水,正想说不是也没关系,他便突然凑了上来,蜻蜓点水地在我唇畔扫过。 那时我便僵住了,傻傻看着他。 怎么办? 进攻?防守?撤退? 关键时刻,我的大脑又运转不能了,许是看我没有抗拒,他便又继续方才的举动,只是唇瓣相贴,轻轻摩擦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转过了身子,两只手扶在我的腰上。 我心如擂鼓地想,糟糕!糟糕!糟糕!诱惑又来了,诱惑又来了!坚守住啊!不要给敌人任何的机会!伟大的烈女型女流氓李莹玉,在这一刻师傅、陶清、唐思灵魂附体, 坚贞不屈地拍散一切爬墙红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会接吻吧。”我蛋腚地说,嘴巴一张一合,唇瓣轻贴着摩擦着,近距离看着的双眼,情绪无所遁形,尴尬,渴望……我微微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看到那瞬间他眼底划过一种情绪名为受伤,搁在我腰上的手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 那个瞬间,我的心又疼又酸,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攥了一把,不及多想便抓住他的手腕,“你……你何必学唐思。”学他装虚弱,博同情,趁我不备扑倒我——看样子,那一幕对他刺激很大,而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垂眸看向别处,眼帘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当时,这句话就说出了口,然后再也不能反悔,也没想过反悔了。 回忆当时的心情,记忆已经模糊了。 那时候是否想过师傅,是否想过陶清,是否想过唐思…… 可能我眼界太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眼里就全是他了。当时只看到他用生命爱我,而我对他,大概也不只是心疼而已。 否则就不会吻他,在强敌环伺时,握住他的手。 第三十二章 满怀心事的燕五 我是疼醒的。 床头乌压压围了好几个人。 师傅、唐三、乔四、燕五……陶二,你又缺席了。 “作甚?”我抬手抹了抹额头,又是满头大汗。 燕五收起金针,淡淡道:“该起来吃午饭了。” 我懊恼地一个翻身坐起。“吃饭就吃饭,你好好地叫啊,有必要拿针扎我吗?” 乔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和唐三一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燕五哼笑两声,师傅左右看了他们一眼,叹气道:“好了玉儿,过来洗把脸。” 莲儿招呼着下人就在乔园开饭,几人且先退了出去,师傅拧了毛巾与我擦脸,我干笑道:“这天气开始回暖了,我睡得一身汗的,改明儿该换件薄被子了。” 师傅低头看了我一眼,没有笑也没有回应,毛巾最后在脖颈处擦了擦,然后披回架子上,让下人撤了出去。我就着温水洗了手,忽地身子一紧,被师傅纳入怀中。师傅从背后抱住我,在温水中握住我的手,手心手背相贴,轻轻摩擦。“玉儿,在我们面前,无须伪装。” 我心上紧了一下,继续干笑,“呵呵,哈哈……我没伪装……” 师傅叹了口气,一口气拂在我耳边,让我哆嗦了一把,扭头在他唇畔偷了个吻,随即嬉笑着向外跑去。 看了看日头,也近日中了。圆桌上汤菜俱全,各人都落了座,我抬起筷子绕了一圈,不悦道:“又没有小油鸡。” 燕五嗤笑一声。“你的追求就止于此?”说着给我舀了一碗鸡汤,“先喝着暖暖胃。” 好吧,看在他还算关心老爷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他对小油鸡的侮辱了。 一碗汤下肚,我又吧唧了几只冬虫夏草,看了看身边的空位,皱眉道:“年初开业时比较忙,可是也该过了那时段了吧。陶二这般三番五次缺席,实在有碍家庭和谐。”抬头看唐三。“三儿,你一向跟陶二走得近,他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一般家庭若出现这种状况,多半是爬墙了,但陶二,我相信他,他就算爬墙也会爬得轰轰烈烈,决计不会瞒着我。 唐三听我这一问,停箸道:“你自己问二哥去。” 瞧这什么态度,我一家之主的威严何在! “好吧……”我说…… 唐三对陶二的态度素来敬畏,虽然有着陶嫣那一层姻亲关系在,陶二有些公事还是和唐三一道处理,但唐三说起陶二,多半还是敬畏得疏远。反观燕五,虽然不参与陶二的公事,但因为多年相处,感情上倒是比较融洽,心都向着陶二。你说这陶二跟燕五一道,师傅跟乔四一道,老爷我跟唐三孤家寡人怎么说也该同病相怜一道去,怎么他还是站在陶二那边,至今没跟我结成统一战线呢? 倒是进来的莲儿说话了。“老爷,二公子说了,今儿个方小侯爷要搬出去,他去送送。” 诶?诶! 我奇了,喜道:“方小侯爷搬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搬去哪里了?” “就今天早上临时决定搬走的,搬到后巷子的一间宅子。” 后巷子的宅子……我摸下巴沉思,“莫不是……墨惟家斜对面?” 莲儿笑道:“正是。” 不对啊……我还来不及高兴就先疑惑了。 “这方小侯爷到底做的什么打算?他真想在洛城落地生根了不成?不是说他是个风流浪子吗?” “哪个知道呢。”莲儿撇嘴道。 “那我以后也不用戴面具,不用躲着他了吧?”我转头问师傅。 师傅淡淡一笑。“没必要了。” 这憋了许多日子的窝囊气总算吐了出来,用过饭,我便让燕五给我除去易容。惬意地仰靠在躺椅上,我眯了眯眼,侧头看着燕五净手,那水珠经阳光一照,闪闪发亮,顺着白皙修长的十指滑落,不得不说,论手型,还是燕五和师傅的漂亮,而燕五更骚包,他更会保养,那指甲盖呈现如象牙般的色泽,十指灵巧,乃是妙物。陶二唐三乔四的手指节分明,称得上是宽厚大掌,而老爷我……那真真是一双柔若无骨的肉掌…… 燕五十指在我面上轻揉,从眉心到太阳穴,从脸颊到下颚,力道适中,舒服得我想叹气。 真真是妙人一个啊……不知道陶二有没有享受过这等服务…… “你在想什么,笑得如此淫贱?”燕五的声音从顶上传来,这人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让人好感尽失。 我嘟了嘟嘴,依旧闭着眼睛。“我笑得如此淫贱是因为在想你啊……” 他手上一顿,在我脸颊上掐了一把,冷哼道:“你实在是皮痒。”最后才帮我擦干净了脸。 我坐起身来,揉着脸颊照镜子,“果然还是这张脸看着顺眼,原来那张面具实在太像路人甲了。”于是仰头看向燕五,“你说是吧。” 我就不该问这么一句,燕五伸手在我鼻子上一捏,嘴角一勾笑道:“没差别,现在是路人乙。” 伤自尊了,正想泪奔去向其他公子寻找安慰,却被燕五勾住了后衣领子,“诊过脉再走!” 于是我又老实坐回去了。燕五指尖搭在我脉搏上,垂下眼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燕五,我这身体还要调养多久啊?我觉得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真诚地说。 燕五抬头瞥了我一眼,“到底谁是大夫?” “你是,你是……”我缩缩脖子,这家伙不能轻易得罪,之前得意忘形了。 燕五收起搭在我手腕上的手,转头再度袭击我的鼻子,掐了一把笑道:“老爷,酒色伤身,你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我无辜道:“我只是希望你少灌些汤汤水水,至少把黄连去掉吧……”虽然,我承认自己之前很是对他不住,若有人那般对我,我可能不会在他药里下黄连,我他娘之绝对只下黄连……但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男人要有广阔的胸襟,他也不该记仇那么久啊。 我楚楚可怜看着他,却又被他瞪了一眼,再度道:“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你是……”李府的人权很成问题…… 燕五冷笑一声,缓缓道:“你的身体是调养得差不多了,伤成那样还能活过来是我的本事你的造化,能恢复得这么快是我的照料你的体质。这体质,强得跟头熊似的。” 我忽略他的侮辱性字眼,惊喜道:“那以后……” “房事略可行之,但只能五六天一次。汤药可以减半了,份量我来定,你按时喝就是。” 我欢呼一声扑向燕五,抱着他的头猛亲。“燕五燕五燕小五,我真是爱死你了!” 燕五退了一步,白皙的脸上掠过可疑的红晕,虽然他还是死别扭地推开我。 “不过!”他打断我的狼吻,“你这几日睡眠不足虚火上升,我给你开几帖药按时喝了,不要再疑神疑鬼了,阎罗王都收不了你你还怕什么东西?”他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听到药,我的心像被刺了一针似的,涨得满满的气登时“哧”的一声漏了出来。 他在写药方,我爬到他背后,两只手勾着他的脖子,讨好地蹭蹭。“燕五,我其实睡得很饱,我白天都在睡觉……”可不可以不吃药…… 燕五不为所动。“白天睡和晚上睡不同。” 我不服了。“有什么不同,不都是睡觉吗?” 燕五索性放了笔,转回身来面对我:“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现在陪你睡吗?”他说着靠上前来,脸贴着脸,气息暧昧地在我面颊上游移,一双手也环上我的腰,“老爷,你是否听说能行房事了,便迫不及待来勾引我?” 我猛咽了下口水,往后一退。“我只是希望你别逼我吃药……” 燕五哼了一声,退开来,“我自有分寸。”随即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方才……我又做噩梦了吧……” 燕五动作顿了一下。“有没有做噩梦,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不确定嘛……你为什么拿针扎我?” “因为你欠扎。” “燕离。”我低头掰着手指,闷声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了,平日里,嘻嘻哈哈装疯卖傻,一个叫老爷,一个叫一二三四五,彼此心照不宣地难得糊涂,一旦谁先开口喊了对方的名字,那就进入“严肃模式”了。 但这一回,燕五似乎不怎么配合我。 “从医理上来说,你没有任何问题。”他避而不答。 这只狐狸啊……他这大概就是默认了,老爷我确实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努力想要理清思路,到底我忘了什么…… 义父过世,我遇见了师傅。帝都十年,我不辞而别。白虹山庄,我被陶清勾搭。蜀中唐门,我和唐思一奸钟情。千里放水,我和乔羽缘分早定…… 后来回了帝都,自救,救人……对了,燕离在哪里?我总觉得自己跟他天生不对盘,或者说互为克星,自觉得很是对他不住,但仔细回想,却不记得哪里对他不住…… 难道……他是怪我忘了他?怪我忘记自己曾经对不住他? 我一直以为燕离屈居李府为小五只是受陶清所托,或者对我有些微妙的好感,其实我俩关系只存在于亲亲摸摸抱抱,仍然差着临门一脚。难道说,难道说…… 在我不知道,或者忘记了的某个时候,我不小心把他给吃了? 第三十三章 世上的男人只有两种 送走看上去满怀心事的燕五,同样满怀心事的我坐在乔园前的台阶上托腮望天,愁肠百结。 老爷我,忘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吧。失忆这么狗血的桥段照理来说不应该发生在我这么脱线的人身上,在这之前,重伤醒来后,我隐约有那么点感觉,就是脑子好像被人猛抽了一顿,晕晕乎乎地不大记事。燕五说,反正我这脑袋长着也是摆设,治疗不急在一时,我寻思着他言之有理,便也有没有去多想了。反正忘了什么东西,对我现在的生活来说也没有差别,今日欢愉就好,又何必在乎已经过去的揪心。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燕五到底跟老爷我睡过没有!燕五,作为我人生的重要男主角之一,得罪了他后果极其严重,我的人生可能由爆笑剧转向悲剧。作为一个肯负责有道德爱吃鸡的老爷,我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个事实。如果我曾经和他发生过深入关系,那我绝对会对他负责到底,从此疼爱有加。如果没有……那还是趁早发生了吧……这么些日子下来,老爷我,还是有点,有点点点点舍不得他的,如果他也舍不得我的话…… “老爷。”乔四又一次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后。 “四儿啊……”我对他勾了勾手指,乔四配合地坐到我身旁。他腿长脚长地陪我坐在这矮阶上,我看着都替他憋屈。“四儿,老爷我问你个事儿。”我揽着他的肩膀,脑袋凑到他跟前,几乎话一出口,他肩膀就僵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警惕地盯着我,如临大敌。 “问什么?” 我被他看得干咳两声。“咳咳……四儿,放松点。”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顺了顺他的后背。瞧他那小样,好似我要逼良为奸似的,其实我才是比较纯洁的那个吧! “老爷我呢,有个小小的,无关原则的问题想问你一下,我想你对我这么一往情深的,肯定不忍心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回答的,对吧!”我两眼发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在他还没有对我深入了解以前,可能会被我“真诚”的目光所骗,以为我是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善良、可爱、美好、阳光”的少女——虽然这些词不是由他亲口说出,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这么看我的,一定是的!可惜经过这么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对我这个人有了初步了解,所以他坚贞不屈地没有点头。 “你先问。” 问问问…… 这该怎么开口呢? 直接问他,我跟燕五是不是清白的?会不会太伤人? 我们家四儿啊,跟师傅一样,忒隐忍一人,忍了一身内伤也没人知道,就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他也会一边咳血一边笑,假装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哪里像陶二唐三那两人,谁要打了他左脸,他铁定刨人家祖坟。 所以跟四儿在一起,我那是一百个小心,只怕自己没心没肺地伤了他。今早看到那成双的枕头,难免地有丝心酸,这五个人,我谁都给不了一心一意。便是有人骂我这场心酸不过是“鳄鱼的眼泪”,但说到底还是流泪了。 会难过,会心酸,或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不是我不好,而是我不够坏吧…… “算了,我还是不问了吧。”拍拍他的肩膀,我怅然一叹,收回手继续托腮发呆。 我这边意志消沉不问了,他倒好奇地追过来了。“你想问什么?” 得,变成他问我想问什么了。 我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我、不、告、诉、你……” 乔四呆滞了一下,看我的眼神顿时有些古怪,眉心微拢,估计现在他比我还纠结了。 我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觉得家里人多,可是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登时有些心灰意懒。“四儿,老爷我随处走走,你在园子里好好练字啊。” 脚步刚一迈出,乔四就跟了上来。“你要去哪里?” “随处走走,就是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嘛。睡了那么久,也该松松骨了是不是?”我挑挑眉看他。 “我陪你。”他坚定道。 我笑嘻嘻挽住他的臂膀。“那师傅布置给你的功课怎么办?” 他眉心又纠结了起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他说:“我陪你。” 顿时,我的心里阳光明媚了!往上一蹦,抱住乔四的脖子照着他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不过瘾,落地再弹,又亲一口! 乔四初时一怔过后,随即反应过来扶住我的腰,这一偏转,我的目标便从脸颊偏移到唇上了。我家乔四公子晒不黑的白皙脸庞匀上粉色,抿了抿唇,眼神迅速朝外瞟了一眼,然后回过来定定望着我。 安啦,扫地的福伯都看习惯了,不会背后偷笑你的。 偷笑的人是我,我脑门顶在他胸口使劲钻来钻去,看到别人为我不务正业,感觉真是十分美妙啊!我笑嘻嘻道:“四儿,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就在李府逛逛,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乔四仍有些犹豫,我再加把劲,继续调戏于他,他眼神闪烁,终于在我锲而不舍的攻击下缴械投降,抓住我胡作非为的双手。“你不出府?” 我点点头。“我现在连翻墙都费力,门口有人守着,我哪能轻易出府呢你说是不是?” 我打出这张苦情牌,配上我故作漫不经心眼里又隐含惆怅的小表情,他立刻被秒杀了,轻轻抱了我一下。“早点回来。” 老爷我这心哦……跟泡糖水里似的,走出乔园的时候,我脚步都是飘的。 铁汉柔情,真叫一个难以消受。 所以说,这世上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风骚的,一种闷骚的,总归是骚的,没有不骚的男人,只有不善于挖掘的女人。 而现在我要去找的那个男人,绝对是骚而不闷的极品。 跟乔四说我不出府,倒也不是说谎,毕竟墨惟住的丁园,理论上说来也还是在李府范围内。 失败至极啊,没有料到最后,我竟然还是要向墨惟求助。 这个时间段,不出意料的话墨惟那狗东西应该正翘着二郎腿不分四季地摇着他的大扇子故作风雅地自我博弈。这种事,我师傅做来那是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他做来那叫一个……算了,有求于人,我就不腹诽他了。 丁园两个门,前门朝外开,后门朝内开,上次我们便是在前门设计了他,这回我却是要从后门进了。 我双手笼在袖中,仰头看了看围墙,伸手推了推门板,又一次为自己变成一个废人感到沮丧。想当年,老爷我还是只海冬青,后来不幸遇上了五个冤家,就成了金丝雀,再后来啊……就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凤凰浴火重生失败,成了小油鸡…… 我心中苦闷,恨恨地朝着墙壁踢了一脚——得,内伤加外伤了…… 于是乎,我抱着脚尖跳跳跳跳到墙角,背靠着墙仰天一声长叹。 “小玉儿……”阴恻恻一声呼唤从墙头传来,我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立刻就扭头看去,这一看,我勃然大怒:“你个狗——”话到这里便如被子弹射中的笔杆戛然而断,我刷地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墨师伯,你爬那么高,当心摔着啊……” 他估计被我这变脸给吓着了,一个踉跄,差点从墙头上摔下来。狼狈地整整衣冠,露出一个自认为倾倒众生的笑容。 “小玉儿,好久不见,来让师伯捏捏……”墨惟那厮说着便朝我勾了勾手指,就像他对大灰小灰那样。 我忍着脾气对他微笑。“墨师伯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啊?” 墨惟收回手,抽出插在腰上的扇子又是刷地一声展开,扇啊扇啊风流无限地眯起了桃花眼。“趴在墙头等红杏啊……” 敢情我先前那副狼狈样都让他看了去了! 我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你现在是小油鸡不是海冬青了,打不过他的别动手…… “墨师伯,你不开门放我进去啊?” “哦。你等等。”墨惟仿佛这时才想起这事,收起扇子插回腰间,两只手扶着墙头往墙内挪,估计正踩着梯子,我暗自诅咒他摔个狗吃屎! 我跟墨惟就是八字不对盘,仔细说来他跟那谁谁很像,十天半个月没被我修理一番便浑身不对劲,估计我要去开间按摩店,他们俩都得是常客。 墨惟慢吞吞地从墙上爬下去,估计还得拍拍衣服,整整衣冠,确定自己一番人模狗样后才敢见人。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伸手拍拍门板。“……墨师伯。”好险,差点又叫他狗东西了。“你倒是快点啊!” 好容易他开了门,果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禽兽模样。 啧啧,这厮,大半年没见,出落得愈发具有欺骗性了,就这么瞅着谁料得到他是个断袖的。湖绿长衫,白玉发冠;折扇轻摇,发丝飘飘;天生一双含情目,未语先笑;故作两袖清流风,不荡自骚。 “墨师伯风采依旧,宝刀不老啊!”我笑嘻嘻恭维道。 墨惟倒很是受用地眯了眯眼,然后才正眼看我。“小玉儿,你倒是圆润了一圈。” 自然,小油鸡,那得养肥了吃啊…… 我拖着他的手臂就往里进,就跟进自家门一样熟悉——不对,这本来就是我家! “小玉儿,你真心急。”墨惟摇头叹气,“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师伯了?” 呸,我客气一下他还当真了! “小玉儿我时时刻刻对师伯挂念得紧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听闻师伯来洛城,恨不能插翅来见!”我找了个位子坐下,二郎腿一翘,捧了杯茶灌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来看他,真诚地说。 墨惟扯了扯嘴角。“小玉儿你人没到不要紧,你的心意师伯我都收到了。”说着挑挑眉,露出促狭的笑。 我汗了一下,呵呵干笑,他是说的那连环机关的事,我可不能自个儿往里跳,于是故作无知道:“小玉儿与师伯心意相通,那啥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相见不如怀念,见了也是白见啊!” 墨惟扯完嘴角扯眼角。“你在东篱的调 教下愈发像个湿人了。” 我呵呵谦虚。“哪里哪里,淫一手好湿容易,淫一被子好湿难啊!” 墨惟也在我对面坐下了,笑眯眯回道:“对你来说,不难。”又道,“你也别跟师伯假惺惺了,你第一次月事来都是我帮你置办的月事带,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英明睿智的师伯我?” 墨惟啊墨惟,你丫要是死那都是活活贱死的! 我也收起了笑脸,叹道:“果然,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我是你的敌人?”墨惟眉梢直跳。 “不不不。”我一时嘴快,人家跟你客气,你可别当福气了,墨惟这狗东西,小肚鸡肠,轻易得罪不得。我离了椅子走到他身边揽了他的肩膀,笑嘻嘻道:“瞧您这话说的,这哪能是啊!我第一次月事来都是你置办的月事带,你怎么能是我敌人呢,我这是把你当闺蜜了!” “闺……蜜……”墨惟握着扇子的手明显僵住了,太阳穴上的青筋活泼地跳了几下,终于认命地化为轻轻一叹。“闺蜜就闺蜜吧……”他自暴自弃地说,“小玉儿,你大半年来,都把时间花在磨嘴皮子上了。” 第三十四章 拿什么虐死你,我的爱人 对于他这评价,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捂嘴霍霍笑道:“墨师伯着实高见啊!” 墨惟无力扶额,眼角在我面上一扫而过,连连摇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吾不如啊……”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说好说,我这是真心拿您当闺蜜的。”说着拖了椅子到他身旁坐下,“这么说吧,我现在遇到一个大大的难题,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跟我说说。” 他也奇了,又习惯性地摊开扇子来,眯着眼打量我,嘴角微扬,做沉思状。“你这小丫头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唉,这年头的人心理都太阴暗了…… “对我有点信心好吧!”我白了他一眼,“其实我就是想问个小小的问题,你不是号称帝都百晓生吗?不是号称对我知根知底吗?在我问那个问题之前,我先考你一个小问题!” 墨惟自信一笑,收扇敲击掌心。“你考!” 我哼哼笑道:“好啊……那我问你,燕离和我……有没有亲密关系?” 话音未落,墨惟脸色不变,但敲击速度分明缓了一下。 “小玉儿啊……”墨惟拖长了尾音,眼尾一线微微上挑,充斥着怀疑、冷笑、得意……这老男人,一大把年纪了还风情万种。“你这种小伎俩,骗骗一般人也就罢了,在师伯我面前卖弄,你还嫩、着、呢!” 咚、咚、咚! 伴随着最后三字,墨惟的折扇在我额上连敲三下。我怒了,抬手捂住脑门。“你作甚打我!君子动口不动手!” 墨惟凑近了笑眯眯道:“这不是你说的吗?疼爱疼爱就是你疼我爱。我这是在疼爱你这晚辈啊!什么小考验,这就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吧!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你尚缺了点火候!” 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好吧,既然被你看破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意识到眼前这位“师伯”就是师傅口中的“大才”,无论真假,反正我除了口头上占些便宜,拳头上使用暴力,真正斗智,我从没赢过他,还是不在他面前耍小招数了。 “我问你个问题……”摸下巴,斟酌了一番,我问道,“我是不是……欠了燕离什么?” 墨惟挑了挑眉,“你想问你和燕离之间的关系是否清白?这种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一摊手。“我若知道又何必问你。好吧,与其问我有没有被燕离睡过,不如问燕离有没有被我睡过。我晓得,冲他那脾性,就算中了十倍于春风一度的药也只会憋死,不会对我乱来,倒不是他如何高洁傲岸,宁死不屈,纯粹是他就看不上我。我这个人就不同了,为了活命,很可能……嗯嗯,你知道的。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在什么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燕离发生了关系,事后又忘得一干二净,他那个人吧,你也多少知道点,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属他最别扭,比唐思还别扭。唐思就表面别扭,而他是别扭着自己的别扭,打死不承认自己别扭。要是真发生了那种事,而我又忘记了,他绝对不会首先承认,更不会让别人提示我,只会等我自己想起来,我要想不起来,得,这辈子他就别扭死了!” 所以他这么热衷于在我身上泄愤,很有可能就有这么一个原因在里面。 说了这么多话,我又渴了,一边沏茶一边等墨惟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嘛……”墨惟吊人胃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我扭头冲他道,“你倒是给个真相啊!” “呵呵……”墨惟笑而不答。“你先告诉我,你对燕离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其实……说实话,几人里,我与燕离之间堪称得上“虐恋情深”,一开始被虐的是他,后来被虐的就是我了。这所谓的现世报便是如此,我曾经加诸他身上的,后来都一样样还回来了。甚至我扎在他身上的那几下,他也记仇地一一扎了回来,位置估计丝毫不差吧……我把他扔水里冻着,他也把我扔药汤里煮着,我撒了他一把春风一度,虽然他没有撒回来,但治病那段时间,他确实没少趁着其他人不在时挑逗我。作为一个称职的大夫,他可以心无邪念地在我身上按按捏捏,可我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感觉有反应的啊,可他定了我的穴道,让我欲火焚烧只能若等闲,他则凉凉在一旁道:“戒色。” 那番景象,与当初在白虹山庄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几乎丝毫不差…… 我又不像墨惟是个受虐狂,他若总是那样对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若只是虐虐我,我大概看在他救命之恩的份上,也就大度地手一挥:算了,不计较。 可是他那人啊,有些小动作又如何逃得过老爷我的法眼。 那时大病未愈,时有反复,整夜整夜的都是他守着我身边,衣不解带地伏在床边,几乎我一动他便醒了,他一醒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我的手腕搭了上去,嘴里无意识念道:“怎么了,还疼吗?” 我看着他惺忪的睡眼,明显还处于梦游状态中,于是轻轻回道:“我不疼了,你睡吧……” 他大概也没听到我的话,许久之后,许是我的脉象稳定,他才松了口气,松开手继续伏在床沿上小憩。我看着烛光下他有些憔悴的侧脸,心里总不免酸胀得厉害,那种疼痛在旧伤作用下,被无限放大了吧,所以当时便想,好吧,以后不管他怎么对我都好,我不跟他计较便是了。 醒来后第二个月,渐渐能下床走几步了,他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过总是远远跟着,冷嘲热讽着刺激我,莲儿半扶着我,我索性卸了力道,哎呦哎呦叫着往莲儿身上倒去。他立刻变了脸色赶过来,熟练地掏针往我身上扎。看他那神色,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委实不厚道…… 而他果然生气了,拂袖而去。 莲儿说:“老爷啊,这怎么能装呢?燕公子是真的担心您啊!” 我也后悔了,那天夜里,他冷着张脸把我扔药汤里煮着,不像往常那样跟我斗嘴。我腆着脸没话找话,使劲赔笑,他只用鼻子回应我…… 后来他帮我擦干身子,把我抱到床上时,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的脖子,怒瞪道:“我都低声下气到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要低声下气是你的事,我高不高兴是我的事,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我的事又关你什么事!”他终于说了当天晚上第一句话,抱着我的手蓦地紧了一下。 “不关你的事你干嘛那么尽心尽力照顾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我知道你的血金贵,有必要灌我喝那么多吗!你这人小肚鸡肠,我就骗了你一下你就翻脸,我喝你那么多血你是不是要追杀我到下辈子!”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又倏地涨红,像被揭穿了秘密一样愤怒又尴尬。“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好!”我气急笑了,“你放我下来,我现在不需要你照顾了!”说着便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用力推他,他晃了一下,站立不稳,腰眼在桌角尖上狠狠磕了一下,估计真疼得厉害了,他的脸色都变了,手一松一送,我便要摔到床沿上,他一惊,急忙又扑上来,在我腰上一送力,我往床内侧滚去,他小腹在床沿上又撞了一下,也滚上床来,顾不上自己的伤,伸手便把我往怀里带,急问道:“撞疼了吗?” 我便直直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额头在墙上是撞了一下,也不重,至少跟他比起来,这简直连轻伤都算不上。我看他疼得嘴唇发白了,伸手碰了碰他的唇角,愣愣道:“你痛不痛?” 忘记谁先主动吻上的,只记得过程有些呼吸困难,结果心跳得厉害,我这满嘴满身的药味不知道有没有苦着他,不过他大概也习惯了这种淡淡的苦涩味,我却在他唇齿间品到了凉凉的薄荷味……我看似平静地抱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前,其实心里抓狂大吼:死了死了,又招惹了一个…… 招惹,就招惹了吧…… 还能怎么办吗?没有人比他更冤家了,我闷声道:“我大概是前世欠了你的……” 他嗤笑一声说:“你说反了吧!”环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他的声音骤降了八度。“以后不可那样骗我!” 我立刻保证,以后绝对不骗人!事实证明,我的保证,好像从来没有一次生效过…… 可我也明白,有些事不能骗,有些事不能真骗。这就跟某些童话故事一样,你就不该给孩子讲,因为他们会当真,而他们一旦把这虚假的故事当真,这就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欺骗。童话是给我们这种成年人看的,因为我们都清楚,什么是真,什么假,心照不宣地乐呵一下,彼此默契配合,也就足够了。 那以后,我就没再利用他们的感情装病。只有在明确知道他们不会上当的情况下,我才会骗他们。这听起来有点奇怪,那么微妙的关系,不是局中人,大概也难以理解吧。 墨惟问我对燕离的感觉,那大概可能也许就跟燕离对我的感觉一样,又爱又恨,牙痒痒恨不能互相欺负一番吧…… 那一夜之后不久,燕离就正式成了我们家老五。倒不是因为“那一夜他伤害了我”,而是……就当我身子都被他看光摸光了大半年吧。那时候,这个消息并没有在家中引起轩然大波,四个公子平静接受,甚至唐三都没有表示出一点点不高兴,我以为那是因为我的小命捏在燕离手中,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对此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满。现在想想,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我曾经对燕离的所作所为,他会同意当小五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这么一分析,我之前的推测就更合理了。 一定是,我和燕离,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右拳一击左掌,恍然道:“一定是这样的!” 墨惟停杯抬眼看我。“你有结论了?” “嗯!”我用力点头。“一定是曾几何时,我被人下了烈性春药,兽性大发,好心要救我于水火的燕离一个不慎被我扑倒,失身于我让他觉得很是伤情,于是匆匆而别,我醒来后记忆全失,他觉得更加难堪,别扭劲发作,索性把这事隐瞒了下来,但是其他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场虐恋情深终于还是有了大团圆结局!” 墨惟淡定地擦擦喷出来的茶水,面无表情道:“很好,你的想象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你太妄自菲薄了。”墨惟认真道,“这么狗血的故事不适合你,真的。” “那是怎样?” 墨惟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么私人的事,我就不是很清楚,但就算用脚趾头想,我也可以确定绝对不是你脑袋瓜子里想的那一回事。”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到底我跟燕离有没有做过那档子事啊!” “我说。”墨惟又叹了口气,“你纠结这个做什么?有没有都一样,过去没有,你现在补上不就得了?” 对哦……他都说我可以行房事了,难道他是在暗示我…… 我们家燕小五啊,别扭脸皮薄,口是心非。他一不愿意承认关心我,二不愿意承认喜欢我,就好像先承认了就输了。好吧,这个头,就让老爷我来低吧。说什么先爱上就输了,输就输呗,如果彼此喜欢的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输赢,那除却像我家燕小五那样别扭的(不排除历史因素),还有哪个真正喜欢对方的人会忍心看对方输?应该是抢着先输吧。若都这般计较输赢,那结果爱情这场游戏里,就不会有赢家。 这世上须有我这般厚黑到了极点的女人,才能以退为进,以输为赢! 如此想定之后,我长舒一口气,眼前豁然开朗,对墨惟的好感度上升了几个百分点,于是八卦劲也上来了。我手托着腮,上半身往他那方向探去,眉毛挑了挑,笑眯眯问道:“既说完了我的问题,那该轮到你了。” 我严肃认真问道:“你跟方小侯爷是什么关系,还不从实招来!” 第三十五章 墨惟是个断袖 墨惟是个断袖,帝都人都知道。 虽然墨惟经常出入芝兰阁——帝都最大的小倌场所,是小倌口中的妙人,倍受欢迎,但在朝中,在多数正道人士眼中,他就是个不入流的人,他喜欢的人,都不喜欢他。就像那个御史大夫韩歆。 听我这么问,他怔了一下,随即道:“我和方小侯爷?什么关系?” “对啊!”我连连点头,“为什么他死揪着你不放?为什么你也老针对他,莫不是你们看对眼了,有缘千里来相会?” 墨惟默默地叹了口气。“我和方小侯爷,没有关系……”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 嗯,师傅也那般说过。 我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复又问道:“那日在酒楼,我遇到个自称神棍的刘澈,哦不,是自称刘澈的神棍。”我顿了顿,抬眼观察墨惟,这家伙八风不动色如山。“那刘澈,跟方小侯爷长得,倒是有几分相像。” “哦?”墨惟挑了挑眉,仿佛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模样?” “二十岁左右,身形颀长,有些清瘦,长得倒是挺秀雅无害的,不像方小侯爷那样让人一看便知是个纨绔子弟。” “是嘛……”墨惟缓缓道,“可能人有相似吧……” “我自然知道世间万般巧合,便是天南地北也可能找得出九成相似的两个人。”我幽幽一叹,“可是,那日我偶遇方小侯爷,他曾给我一封信,让我送给一个叫做姓刘的人,都是姓刘,我想,总不至于有太多巧合了吧。” “刘乃国姓,姓刘的人多了,怎么不能是巧合呢?” “你也说了,刘是国姓啊,方小侯爷的母亲姓刘吧,小皇上也姓刘吧,”我掰着手指头数,“我就在想,这个刘澈,看上去隐藏着丝丝贵气,会不会也是皇家的人……” “若是,如何?若不是,又如何?”墨惟依旧声色不动,捧着茶碗悠悠问道。 “若是,我想还是搬家吧,陶二也说了,闽越国蠢蠢欲动,方小侯爷又恰巧来了此处,还有你。”我抬眼望他,“我仔细想过,你可别告诉我,你来这里纯粹是跟韩歆斗气,据我所知,你是个流氓胚子,人家韩歆虽然冷面冷心,却还是副菩萨心肠,要么直接渡你上西天,要么有容乃大不与你计较,何至于用这么迂回的手段贬你至此。便是打压,也该左迁到西南不毛虫国,而不是来洛城享福。所以你来这里,必有所图谋!” 墨惟笑吟吟地望着我,待我说完,他伸手我在脸颊上摸了一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小玉儿,流氓胚子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心虚吗?” 我叹着气心想,必然是小时候师傅忙,对我疏于管教,让我整日跟着墨惟厮混,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产生了致命的不良影响,流氓,都是从娃娃抓起的。其实我想,我跟墨惟还是挺像的,这也是我不自恋的原因之一。 “你别岔开话题。我正严肃着呢!”我拍开他的手,不悦地搬着椅子坐远了。自从脸上肉多了之后,人人都喜欢捏我。 “嗯,你猜得八九不离十。”墨惟轻轻点了个头,“我也不能跟你说太多,此事涉及绝密任务,泄露了会有什么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我对朝廷那档子事没什么兴趣。”我摆了摆手,不屑道,“只不过对这些明争暗斗打打杀杀的事很是不屑。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你若明确告诉我此地有害,我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了。” “没良心的东西。”墨惟哼哼骂了一句,眼里却带着笑意,“就这么把师伯一个人扔下了?” 我笑嘻嘻地,“师伯,你这上半辈子注定了孤身一人,下半辈子,你也就习惯了吧。” 墨惟几乎要作西子捧心状了,最后只是扶住了桌角,凄楚地摇摇头。“师门不幸啊……” 看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准备告辞了,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我又好心劝了他一句。“墨惟,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找到个合适,还是洗洗嫁了吧。我师傅,你是不要肖想了,韩歆也是不可能的,人之一生,很多时候不能讲究,只能将就。”我拍拍他的肩膀,颇有些怜惜他大龄未婚,“总是使用左右手,对身体也不好。” 墨惟看着我直笑,笑得有些胃痉挛的模样,喘着气道:“果然当了人妻子说话就越发没尺度起来了。得了得了,东篱醒来该找你了。” 看,师傅的作息时间,他也是铭记于心的。莫怪我防着他啊…… 其实有句话我始终不肯承认,我确实很讨厌墨惟,可微妙地也挺欣赏他,若要定位我俩的关系,那大概就是忘年之交,蓝颜知己,即我前面所说的:闺蜜。 墨惟想必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瞧他一脸纠结模样,送我出门的时候嘴角都是抽搐的。 “我以后后门就不拴上了,欢迎你随时来打扰。”他笑眯眯地说。 我捏着衣袖故作冷艳高贵。“老爷我很忙的。” 他笑了笑,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丫头!” 我这都成家立业了,他还是拿我当小丫头,真是伤自尊。 往回走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老爷我复出之后第一次,还是献给默默奉献,把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燕五吧。可是要怎么开这个头才显得顺其自然理所当然呢? 时维二月,序属……一秋? 我抬头看了看枝头爆青的嫩柳,在早春乍暖还寒的东风中摇曳生姿。洛城的冬天常常迟到早退,元宵一过,春天就触手可及了。 春日宴啊春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我笑眯眯哼着小曲,心下有了主意。 话说燕五那里还私藏着两坛美酒,原说等我身子康复了便给我喝,如今连房事都不禁了,想必也到了享用的时候。 酒有二好,一能壮胆,二能乱性,对师傅那次是失效了,燕五如今连名分都有了,总不至于临阵磨枪后又把我推开吧。 打定主意,我迈开步子跑到燕园,燕五正收拾着晒完的草药,见我来了,挑挑眉笑道:“怎么那么有兴致自出乱逛?” 我嘻嘻笑道:“燕小五,你的私藏,五花蜜酿酒,说过等我身子康复了就给喝,不能反悔吧。” 他恍然笑道:“原来是为了这遭。”说着在我额上一点,转身回了屋,我屁颠屁颠跟了进去。等下把酒一喝,把衣服一脱,把被子一盖…… 哦,脸好烫…… 燕五把一小坛子酒搬了出来,许是见我脸上发红,将我取笑了一番。“瞧你兴奋的。”说着一顿,自言自语道:“这酒于习武之人是大补,应该让二哥、唐三、乔四也喝上几杯。” 呃?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燕五继续道:“刚好方小侯爷搬了出去,今晚大家都在,不如就开桌酒宴,聚一聚。你看如何?”说着低下头来看我。 其实我觉得……挺好…… 但是,好像又有点……不是时候? 我不怎么认真地为难了一番,点了点头。“那么多人的话,一坛子不够喝吧。” “这酒后劲强,普通人,像是你和东篱,喝上三杯一定会醉。二哥他们三个或许能撑上几十杯,但喝太多定然也会醉得昏迷。”燕五解释说,“这酒能增强内力,但需要自身内力消化。几年前我也酿过一坛和二哥对饮,那次便是不自量力喝了太多,结果我睡了三天,他睡了一天。” 啧……说得多引人遐想啊…… 燕五说完便打发我去各院通知,说晚上在庭院中摆酒宴,一个也不能缺席。 待我全都通知到位后,也是掌灯时分了。莲儿在庭院里挂满了灯饰,都是上元节买来剩下的,形形色色好不热闹,那气氛跟过节似的。 我坐上首,左边是师傅,右边是陶二,六人围着圆桌,十几道菜一一端上。 唐三诧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干咳一声说:“是庆祝我康复的好日子,燕小五搬出他的私藏五花蜜酿酒给大家助兴。” 那酒,不止是我,唐思都眼馋了许久,一听之下,两眼放光。 燕五早将坛子里的酒分到酒壶中,倒了六杯一人一杯。 唐三哧了一声,小声道:“真小气。”说着一饮而尽。 燕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酒后劲非常强,内力不足不能多喝,你也就七杯量。” 这话简直是激将了,唐思抢了一个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哼笑一声。“我就不信。” 我可怜兮兮地捧着酒杯说:“我只能喝三杯,你们也不能多喝!”又往师傅那边蹭了蹭,“师傅,咱俩是一国的。” 师傅好笑地瞥了我一眼,他本不好这杯中物,只是燕五说于身体大有裨益,他便当是药喝了。 燕五按着每个人的分量安排道:“东篱和老爷三杯,二哥十三杯,唐三七杯,乔四八杯,我五杯。” 这话一出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唐三眉毛一拧,跟乔四果然又不对付了。本该是灭火器的燕五这晚上锲而不舍地当打火石…… “明明我内力比乔四深厚,怎么我七杯他八杯?”唐三不服,“乔老四,来比划比划!” 乔四毫无压力地喝了一杯,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三深呼吸两口气,冷笑道:“你怕了?”说着举起杯子,眼看要摔东西了,我嗷呜一声,躲进陶二怀里。陶二把我揽住了,无奈道:“府里不许使用内力,你们两个安静点!” 我幽怨地瞪了燕五一眼,用眼神指责他,他笑得贼坏,分明是明知故使坏。 陶二喝了口酒,眉毛一皱,“这酒的味道似乎和上次的有些不一样。” 我听了这话,也把自己杯中酒喝了——有些微甜,齿颊留香,果然是花蜜酿的。 “没什么不一样啊。”我吧唧了下嘴,仰头对陶二道,“我喝下你的。” 他笑了声,把他杯里剩下的小半杯送到我唇边。 燕五戏谑道:“这是你第一次喝,没有比较,哪里来一不一样。”转头对陶二说话口气就不一样了。“我这次在酒里加了顺功散,能促进药性的吸收。” 顺功散…… 好耳熟的名字。 我脸上已经开始微微发烫了。 对面唐三乔四正式拼酒,我敢肯定他们都喝了超过十杯。这酒喝多也不伤身,只是睡得更多罢了,因此燕五也没怎么拦着——估计也是拦不住。 不知道师傅和陶二喝了几杯,我是刚刚好只得了三杯,不对,加上陶二给的,是三杯半。 “莲儿。”我从陶二那边取了一杯没喝过的递给莲儿,“你也来一杯。” 莲儿愣了一下,我踉跄了两步,她忙上前扶我,我搂着她的脖子,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我灌下一杯酒了。 “好莲儿……”我打了个酒嗝,“给老爷唱首歌……” 她黑线地把我推回座位上,“老爷,你醉了。” 才三杯半!我哪里可能这么快醉! 我抓住莲儿的手,争辩道:“莲儿,我没醉!” 莲儿叹了口气。“你真醉了……” 唉?怎么听上去像是师傅的声音? 燕五说:“让她眯下眼,我说了三杯倒就三杯倒。二哥,你还给他多喝了半杯。” 陶二的笑声略微低沉,却又像这杯中酒一样醇厚,听得我心痒痒的,通体酥麻。 “她高兴,多喝半边,多睡两三个时辰就是了。” “你太宠她了。”貌似是燕五在抱怨…… 诶啊,原来二哥宠我…… 谁在摸我脑袋来着? 我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第三十六章 逮到两个小贼 我迷迷糊糊趴在谁怀里,听着耳边吵吵嚷嚷的,努力地想着自己要做什么事,好像跟酒有关的,好像跟谁有关来着? 半睡半醒间,好像被谁抱了起来,我鼻尖在那人胸口蹭了几下,闻到熟悉的香味,安心地笑了笑,回抱住他。 “喂……” “嗯?” “再喝一杯……” “不行。” “那你喝。” “你是不是偷偷吃了顺功散,又把春风一度倒进去了?” “啊?没有啊……” 感觉被放到床上,陡然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我被凉得哆嗦了一下,手脚并用又攀了上去,蹭了蹭,嘟哝道:“别走嘛……我承认我偷吃了,甜甜的……吃了小半瓶……” 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床那侧一沉,他躺了上来把我搂进怀里,掀开被子将两人盖住。 “要帮你把被窝捂热,是不是?” “嗯。”我闭着眼睛,点点头,在他肩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一只手在我背后轻轻顺着,男性的气息刺激着我感官,让体内某种情愫蠢蠢欲动,我扭动了一下,说:“又热了。” 他帮我脱去外衣,把我的头发撩起,“好点了吗?” “更热了……” 我身子发烫,往他身上粘去,双手环在他肩上,双腿缠在他腰上,像无尾熊一样紧紧攀着他。 “抱着我当然热。”他失笑着,想推开我,我挣扎了一下,嘴唇在他脖颈上蹭了几下,往上含住了他的耳垂,吧唧了几下,含在嘴里吮吸。 他倒抽了口气,原先推着我的手改为紧紧拥抱,两人紧贴的某个地方,悄悄变化。 “好好睡一觉不行吗?”他像是无奈了,声音变得低沉暗哑,忽地转了头,我嘴里被抽了空,正空虚着,他又自己送上门来了。 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又觉得很舒服,热热的,晕晕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快活,便由着他脱去我一件件衣裤,坦诚相对。 我难耐地蹭着他,痛苦地哼哼唧唧,他抚了抚我的后背,像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声音暗哑:“乖,我不想弄疼你。” “不疼……”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别扭来扭去!”他咬牙切齿。 “哼……”不扭就不扭! “蹭来蹭去也不行!”他叹气了,“怎么喝醉了也这么难办……” 没有疼痛,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美梦,梦里有一轮明月高悬,月下是被风吹皱的春江,我躺在洒满花瓣的小舟上,随着风浪,浮浮沉沉…… 醒来的比往常又晚了一些。 应该快到午时了。 头不痛,但是有些晕乎乎的。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喝了酒,嗯,醉了,然后好像是睡着了。喝了这酒睡得挺安稳的,一夜好梦。 身上是干净清爽的衣服,环视了一周——在李园。 “莲儿……”我躺在床上喊。 不多时莲儿便跑了进来。 “老爷,你终于醒啦。” 莲儿把我从床上揪了起来,我边洗脸边说:“我肚子好饿。” “那是,你昨晚一喝就醉,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让人给你备好粥了,洗完脸就吃。” “莲儿,你是我亲姐。”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要是嫁人了我可怎么办……” “少来。”莲儿笑着白了我一眼。 穿衣服时看到一块玉佩落在床脚,拾起了仔细一看,却是师傅的配饰,我往外张望了一番,问道:“我师傅他们起床了没?” “三公子和四公子昨天少说了二三十杯,今天大概是起不了了。大公子只喝了一杯,和往常一样时间起来。二公子和五公子在书房商量事。” 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事儿?一般来说,都是陶二和唐三商量事儿。 我把玉佩收了起来,寻思着晚点再给他送回去。 快速填饱了肚子,我脚步拐着往陶园走去,才到门口便被一阵风似的刮出来的燕五撞倒了,哎哟一声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我疼得眼泪哗哗,仰头看他。“你做什么跑这么快?” 燕五急忙把我扶起来,手掌落在我臀上轻轻揉了一下,眼里有焦色。“撞疼了吗?” 我扶着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靠去,软软道:“疼……” 谁料到,他竟把我推了出来,说道:“我屋里有药,你自己取了让莲儿帮你擦,我有急事出门几天。”说着松了手,又一阵风似的跑得没了影…… 我站在陶园门口,呆滞了许久,一阵风吹过,蓦地有些冷了…… 感觉就像被遗弃了似的。 到底什么事,他跑得这么急,还要出门几天? 我忧郁地进了陶园,陶二也是眉心紧锁的样子,看他的行头,似乎也要出门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揉着屁股问。 陶二安抚地摸摸我的脑袋。“燕五师门出了点事,我跟过去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可出门乱跑。” “哦。”我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他也闪得不见踪影了…… 离了陶园,回沈园,便在沈园门口和师傅遇上了。师傅正洗砚台,见了我便问道:“玉儿你去哪里了?”又道,“怎么满面愁容?” 我仰天一声长叹,走过去抱住师傅的腰,默默蹭了蹭。“屁股疼……” 这是屁股疼引起的心疼啊…… 师傅失笑,一手搂住我。“撞倒了?” 我闷闷地点点头,“燕五说,他要出门几天。” “我知道,他刚让人来报过信了。陶二也一起去。” 我仰头看师傅。“他们去哪里,做什么?” 师傅往屋里走,我也跟着进了屋。 “没有细说,似乎事关师门。” 说实在的,我只知道燕五向来独来独往,还以为他是自学成才,原来还有师门呢! 我将玉佩放回师傅桌上,与师傅闲聊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唐三乔四醒来了,我把事情同他们一说,他们也都怔了一下。 “三儿,你知不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停了筷子问唐三。 他回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秘密。” 我噎了一下,道:“就是燕五啊,他师门到底怎么了?” 唐三喝了口汤,淡淡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江湖有规矩,别人师门的事少打听。” 我郁闷道:“怎么说也是我的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打听一下吗?” “你操什么心?”唐三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有二哥出马还需要你操心吗?” “此言差矣。”我托腮叹道,“就是竟然逼得他出门,我才不放心。” 乾元二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啊…… 饭桌上只有我和师傅、唐三、乔四,人少了,吃的不是饭,是寂寞,连小油鸡都没有平时那么可口了。我想这许是小油鸡对命运无力的抗争,它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变得那么不好吃一点,而老爷我啊,一直都只能是那么香喷喷,啧~ 如今陶二不在,家里人都听师傅的。感觉失了陶二,家里就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蓦地没有了安全感。师傅让唐三负责园子里的防卫工作,检查过机关阵法才回屋休息。我被乔四领走了,贴身保护,临走前,我又让莲儿搬去沈园保护师傅,自然莲儿不可能如我一般蹭师傅的床,她睡外间。 不知怎的,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我深刻感觉到,陶二就是那遮风挡雨的屋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若没有了屋檐,你这颗头就未必能保得住了。 莲儿另外支使了个丫鬟来伺候我沐浴更衣,按着燕五之前的吩咐,药浴也减半了,因此我难得洗了一次花瓣澡,睡前一碗药也免了,我喝了半碗热牛奶,终于不是满嘴满身的药味了。晚上回李园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早饭过后,我张望了许久见师傅没有来,便问福伯道:“福伯,大公子三公子四公子今天都在干什么?” 福伯抬眼一瞥,淡淡道:“哦,昨晚李园逮到两个小贼,正被三公子审讯着,大公子在前厅会客,四公子巡逻。” “有贼?”我一惊,随即大怒,“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没人通知我!” 福伯又瞥了我一眼,继续淡淡道:“莲儿姑娘说通知了也没用,让老爷多睡一会儿。” 我默默流了三滴汗,就这么被光明正大地鄙视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审讯人?” “在刑堂。” 刑堂,一般来说就是谁犯了个什么事被三堂会审的地方,李府建府至今,只有老爷我有幸上过几回。 我拎着裙子,朝着刑堂一路小跑。脑子里想着都是那个姓刘名澈的少年,这两个小贼莫不是他派来的人?又有哪个客人登门上来了?我们李府已经淡出洛城交际圈很久了。 到了刑堂外,我不急着进去,就放轻了步子蹲在外面竖起耳朵偷听。 隐约听得唐三自言自语说:“从最轻的开始,扎手指吧。” 我轻叹了口气,心道:三儿你好生那么残忍,总是扎人手指,就不能扎扎脚趾吗! 这没叹完气呢,又听他说:“要不要把外面蹲着的那个抓进来一并处置了呢?” 我:“……” 第三十七章 总得发一次威 李府的刑堂我虽然只来过两三次,却也熟悉得很。一道铁屏风隔开空间,屏风这面有茶有酒,端的一个好去处,屏风那面却是修罗地狱,两旁铁架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多半是唐三的独家发明,他闲来无事便爱折腾这种伤天害理、有违人道的东西,我常建议在刑堂旁边为他设个佛堂祈福,结果被他拍了…… 此时此刻,他正把玩着他的最新发明“脱骨钉”,扭头瞥了我一眼,“大清早来这里,你不怕沾了晦气?” 我讪笑道:“你都来了,我哪能怕呢。逼供出什么了没有?” “正准备开始。”唐思说着,亮了“脱骨钉”,“这个是我的最新发明,可以打脱手指的骨节。” “好狠……”光听着就叫人肉疼,底下两个小贼脸色都变了。“我觉得同样是拆除零部件,还是仁慈点拆除些不会妨碍日常生活的。”指了指墙壁上的小刀,“阉割了吧。” 唐思嗤笑一声。 “李莹玉,你这小流氓!” 我不甘示弱回他。 “唐思,你这臭恶霸!” 这时外边便又有人敲门了,来人是莲儿,传信道:“大公子说了,这两人我们不能动私刑,有违陈国法规,还是移交官办。” 你看,这当官的跟当恶霸的政治觉悟就是不一样。 跟在莲儿身后的是福伯,得了令领着两个小贼去县衙报道。 “莲儿啊……”我陪着笑问道,“外面来的是什么客人?” 莲儿一扭腰,一转身,下巴一扬,“你自己看去。”最后一摆臀,杳然远去…… 瞧她那小身段,我要是个男人都爱她! 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师傅亲自迎接?虽然说府上充门面的陶二不在了,乔四不善于交际应酬,但好歹还有个唐三啊,师傅来到洛城后最是喜静,从未见过客。本来,我作为李府主人,初来乍到,倒还是与左邻右舍交际相识了一番,但这一番下来,险些没去了两斤肉! 第一次把,是左近王府的王老爷——也是个女老爷,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刚来不久,我身子好了便互相拜访了一下,带着莲儿在她府上看戏喝酒,进行女人间的深入谈话,喝得微醺,得意忘形起来,那王老爷招来戏台上的名旦,我一不小心摸了摸那戏子的小手,被莲儿逮了个正着,回来就跪了一夜搓衣板……虽然跪到半夜便睡着了,醒来后是在师傅床上,但师傅仍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又有一次,又是一个张老爷请我过去,这回还是个女老爷(男的一般近不了我的身),燕五奉命随侍左后,实为监视,我那回就没有喝酒没有看戏没有摸小手了,只不过没想到那王老爷看了燕五后眼睛都直了,竟然开口向我讨要,还云云府上侍郎随我挑,她只要燕五……我一口茶喷了出来,燕五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匆匆告辞,后来被以“交友不慎”为由,又跪了半夜的算盘,醒来之后却是在某人的床上——这某人我就不说了…… 自此,我李府便成了洛城最神秘的宅子,淡出了洛城的交际圈……陶二说,女人有钱就变坏,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我这一路寻思着,究竟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贵客竟能劳得师傅出门迎接,难道是方小侯爷?不对,他这几日都没怎么找麻烦了,而且师傅素来逼着他。难道是墨惟?也不对,丫见师傅还用得着走前门吗,直接走后门了吧! 这低头琢磨着,一不留神便撞了一个清香满怀。 “玉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师傅淡淡笑着,将我接了个正着,我抬眼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也可能是他伪装得好。 “师傅啊……”我顺势挽住他的臂弯,与他十指交扣。“师傅啊,那客人是谁啊?” 师傅的手指温凉温凉的,薄薄的茧子,着实让人爱不释手啊…… “嗯……一个叫刘澈的人。”师傅随意答道,“在我们府上小住几日,玉儿,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哪里会呢……”我呵呵干笑,师傅你都不介意了,我介意什么呢……“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让他住进来? 师傅眉心微蹙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既然你身体康复了,便做场法事,或是驱邪,或是祈福吧。” 师傅,说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我不担心自己了,只怕是师傅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人手中,这才被迫引狼入室!偏生陶二又不在这里…… 咬牙咬牙!陶二你关键时刻怎能不在! 我绞着师傅的手指,冷不伶仃地脑海里又闪过师傅那句话——既然你身体康复了…… 果然……师傅,你装得云淡风轻,原来也是在意的啊,难道是在提醒我,解了禁,该主动去他屋里自荐枕席? 我复出后的第一次,还没交出去呢! 此时此刻,我也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在心里仰天长啸! 师傅吩咐了让莲儿收拾了甲园与刘澈住下,要做足七日道场,我暗中吩咐莲儿,让她派人严防死守,盯紧那刘澈小儿! 莲儿白了我一眼。“这还用你吩咐!”说着又要扭她的小蛮腰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老爷,还有吩咐?”她扬眉看我。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话真不知道该不该问…… “老爷。”倒是她了解我了,“你是不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干笑道:“是有那么点意思。” 莲儿叹气道:“老爷啊……这路是你自己选的,公子们也不好干涉你,你若自己选择了忘记,谁敢逼着你想起来?再者,有些事,自己想起来,跟别人告诉你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你现在到底快不快活?” “快活……吧……”我吞吐了半天,不确定道。 应该是快活的吧,虽然,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六口之家,总有那么些不和谐的声音,兴许是还没过磨合期,以后总会好起来的吧。 “唉……”莲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瞪了我一眼,“你这样子啊,扶不上墙!待这个好怕那个伤心,五个都想顾着却忙死了自己,作为一个有五个侍郎的女人,你好歹拿出点一家之主的魄力啊!” 莲儿这一席话,振聋发聩啊! 我双目含泪,用力握住她的手:“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啊!” 她一把甩开我。“得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我被她无理习惯了,也不敢多追究,只是怯怯地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看,康复之后的第一个晚上——昨晚上就不算了,今天晚上,我睡谁屋里好?” 莲儿冷笑。“你睡大街上去吧!” 说罢,扬长而去…… 老爷啊老爷,你倒是拿出点魄力啊! 我双手握拳,发功——“啊!!!……” 上天赐我点魄力吧吧吧…… 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摘了一朵花骨朵,一边扔花瓣,一边念:“找师傅,找唐三,找乔四,找师傅,找唐三,找乔四……” 说实话,莲儿说的记忆什么的,我是真不怎么在乎。满目山河空念远啊,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可是到底该怜取眼前哪一个人呢?如果我先找师傅呢,唐三那边的怨气会加成,结果可能会导致老爷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如果先安抚了唐三,师傅那张床,我就未必爬得上去了,乔四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未必不在意…… 这不是逼着我打一张大床嘛! 算了,老子哪个都不选! 我悲愤欲泣,扔了手中的花骨朵,开始绕着院子跑步——生命在于运动,身体是运动的本钱,看样子只有先把身体锻炼好了才能有享受幸福生活的本钱啊! 这跑了一圈的结果,就是发现刘澈小儿竟真似模似样地摆起了道场,支使着我府上的下人到处张贴黄符洒杨枝水,见了我,态度颇为恭谨,遥遥一笑,倒也没有过分亲热的举动,这又让我疑惑了一下。究竟那厮跟师傅说了什么? 我招来前厅伺候的下人盘问,那人老实答道:“大公子让小的们都撤了出来,没听到说的什么。” 我咬咬牙问道:“那可有二公子和五公子的消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莲儿姑娘说了,快则三日,迟则五日。” 迟则生变啊…… 我烦恼地揪头发。“你,立刻让人送信给二公子,就说家里出大事了!有狼崽子上门了!” 不成,刘澈那厮要真是只冲我来也就算了,但眼下看来,似乎还扯上了师傅,不知道与陶二燕五的事有没有关系? 莲儿说得对,老爷我再这么装傻下去可不行了,总得发一次威! 先找个机会,跟师傅坦白了说! 就今天晚上吧! 第三十八章 难念的经 对于我要搬回沈园的做法,这回没有人反对了,之前还一直说着我一个人住不安全,非要让乔四贴身保护,难道现在狼崽子入了室,反而安全了? 我白天狠狠运动了一番,晚上又被强制泡了药浴,据说燕五打算把我打造成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女金刚,我觉得……委实没有必要,他们也都喜欢我弹弹软软的好拿捏不是。 我药浴泡了许久,师傅早已沐浴过,穿了一身白色的宽松睡袍倚在软榻上翻看着什么,但我瞧他那眉眼不展的模样,估计心中有事,没怎么看进去。 我窝进师傅怀里,把干毛巾塞他手里,他自然地接过了,帮我擦干头发,动作轻柔适中,我舒服地叹了口气。跟唐三在一起刺激,跟师傅在一起就像泡在温水里,那才叫放松啊…… 擦了半晌,估摸着快干了,我斟酌着开了口。“师傅哇,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师傅嗯了一声,收起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我眯了眯眼,索性在他怀里蜷缩起来,闻着他身上清冽却又温暖的气息,差点快睡着了。不行!别忘了正事! “有事就说吧。”师傅淡淡笑道,轻轻捏了下我的耳垂。 叮—— 师傅,你在调戏我吗! 收起有些不正经的心思,认真开口道:“我最近老做恶梦。”我微眯着眼睛说,“醒来之后,又不太记得了。” 师傅的动作顿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记不得了,怎么知道是噩梦呢?”他轻声问。 “那感觉还是记得的,而且醒来之后,总是心慌得很。”我把脸埋进他怀里。“师傅,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师傅亲了亲我的唇畔,眼里有淡淡的怜惜。“别胡思乱想了,是不是这阵子睡不安稳所致?让燕五给你开些凝神的药吧。” 我摇摇头,挫败地垮下肩。“师傅,不是这样的,其实有些事吧,我心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没有什么比眼下更重要的了,可是……”我垂下眼睑,有些黯然,“过去和现在,不可能如此简单地一分为二。过去没有了结干净,就不会有未来。” “玉儿,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师傅的手指轻轻按上了我的太阳穴,缓缓揉按。指尖的温度也是淡淡的温凉,我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轻哼一声:“我本也不想回忆了……”双手环抱住他,微撒娇着说:“现在有你们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只不过……”我睁开眼,“若有些人的出现,会危及你们,我便不可能无视。师傅,刘澈同你说了什么?” 师傅的动作停了下来,周围也似乎在一瞬间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玉儿。”师傅低下头看我,柔声问道,“你是担心他会危害到李府?” 我点点头,退开少许距离,直视他的眼睛。“他是不是手中握了什么把柄威胁你?陶二和燕五的离开,与他有没有关系?他到底是什么人?” 师傅还是淡淡微笑,“没有,他没有威胁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那就更清楚了,他若不是威胁你,便是抓准了你的弱点,让你不能拒绝。师傅啊……”我无奈一叹,跪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缓缓道:“玉儿与你十年相依为命,你的志向所在,心之所系,我总是比旁的人清楚一些。他若不是拿我的事威胁你,便是拿家国天下逼服你,你这心里,”我的掌心贴着他的心口,手底下,心跳平缓有力。“也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浅浅唇边一吻,眼里含着笑意:“人心拳头大小,你说能容纳多大的天下呢?我已选择了你,你又有什么不安?” 听他这么说,我心口酸麻得厉害,便如被蜜蜂蛰了一下。“小时候我便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因为这天下而弃了我。”我闷闷说道,“我知道你的志向是成为千古名相,辅佐明君,开创太平盛世,跟这天下比起来,我渺小得很。” “不渺小。”师傅紧搂了我一下,“我的玉儿是我所有的安慰和寄托。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一直在你身边。” 是了,他是这么说的。 ——玉儿需要我,而天下黎民并不是非我不可。 可听他这样说,却让我依稀有种错觉,仿佛他的陪伴只是为了照顾我的感情而委曲求全,我需要他,而他并不需要我。 大概,女人总是多心而好猜疑的,哪怕是看着他清澈的眼神。 东篱啊,师傅啊,你最会骗人了,连自己都骗得过…… “当时……”我眼眶有些发涩,“若不是我命悬一线,你是不是就会离我而去了?” 那年帝都重逢,纵然他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得知陶清、唐思的存在,那一瞬间他眼底的震惊与悲伤,还是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上。我的记性总是在某些地方发挥超常,记住了牵挂之人所有的悲伤喜乐。 师傅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和燕五一样,那样的人,便是与旁人共用杯碗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是相伴一生的爱侣。我早该知道,那一瞬间,他便决定了退出,如果不是我濒死时仍喊着他的名字,或许此时此刻,这洛城李府,便不会有沈东篱了。 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刺痛他的心,但他看上去依然平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我耳后的肌肤,“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无事大过死,只要你活着,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他笑望着我,却不知怎的让我很想流泪。“我为什么留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留下来了。你知道我,不在乎过程,只注重结果。” 就像他的为官之道,他只要国泰民安,不在乎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与肮脏,这官场诡诈之道,看着清澈如山泉清风的东篱,却也玩得风生水起,他这般洁癖,仿佛是刻意想回避自己政治上污浊的一面。 可感情的事,那怎么能一样呢? 我到底是说不过他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心结,直到现在,仍未解开。 是两厢厮守,还是与他人共享伴侣。是大隐于市,还是大济苍生? 我心里总害怕,有一天他会离开我,而我没有理由挽留他。 “刘澈找你,事必关国计民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缓问他,“是不是和闽越国有关?” 他直接地点点头,“不错。” “方小侯爷来也是为此?” “算是。” “那陶二和燕五呢?” “这是他们江湖事,我并不清楚。”师傅淡淡答道。 其实官府中人对江湖人都不怎么看得上,侠以武犯禁,我小时候便听师傅说,那些江湖人动辄群殴械斗,江湖事江湖了,全然没有把朝廷法令和人命看在眼里。 所以师傅对陶二唐三和燕五,虽没有名言,但到底有些说不上话。乔四算起来也是半个官家人,师傅这才对他另眼相待。 反过来说,唐三他们那样的江湖人,对官府也是同样反感。只不过师傅贤名在外,他们也算对他敬而远之。 看样子,具体的情况只有等陶二回来再行盘问了。 “玉儿。”我正低头沉思,突然听到师傅轻声喊我的名字,一仰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什么原因,让你终于想面对现实,不再醉生梦死了?” “这啊……”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黑瞳映着烛火闪烁,深沉浩瀚,一不小心跌了进去,心口猛地一荡,“因为……莲儿说,老爷我不能再这么堕落消极下去了,要当个好老爷,保护你们……”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保护他们,凭我,能够吗? 师傅都笑了,嘴角扬了起来,唇线优雅,看得我舌底生津,猛咽口水…… “真是个傻孩子。”他叹着气揉了揉我的头发,亲了亲我的额角,“很晚了,休息吧。”又道,“这样也好,以后有事情便同师傅说,不要都藏在心里。”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连连点头。他下得软榻,竟又俯身抱起我,我没有准备,心跳漏了一拍,急忙攀住他的脖子。 谁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师傅至少能抱起我这只加重的小油鸡! 我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传递求欢的渴望,他笑而不语,不给我官方回应,直到我被塞进床内侧,这才明白是被默拒了…… 默拒就默拒呗,反正我都被拒了十几年了,不急在一时。说实话,要不是曾撩拨得师傅情动,我还真担心他身有隐疾了。 最后他让我我窝在他怀里睡了,他欲抽身离开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腰一紧,舌头有些打结道:“别走,咱生个小小玉好不好……” 许久之后,他吻了吻我的发心,抱着我的手一紧,轻声道:“你说好,就好。” 第三十九章 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我借着晨练的名义,绕着偌大李府跑了一圈,一边猜测刘澈搞什么鬼,一边七拐八拐,拐到丁园去。 墨惟那厮比我起得还晚,也不知他这父母官怎么当的,领朝廷俸禄他还真心安理得。 “走了个方小侯爷,又来了个刘澈。”我屈起食指叩击桌面,眼睛紧紧盯着他。“你们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老爷我跟你把话挑明了,国事天下事,不关我事,你们要想对付闽越国,自己想法子去,少拿我李府做根据地!那刘澈也不知对我师傅做了什么,竟让他堂而皇之搬了进来,你,给我拎着刘澈和方小侯爷,有多远滚多远,少打扰老爷的安宁日子!” 墨惟打了个哈欠,笑嘻嘻拍拍我的脑袋。“小玉儿,你也别这样怒气冲冲的,这东篱做的决定,又岂是你我能轻易动摇得了的?那方小侯爷和刘澈,脚长在他们身上,我这小小七品县令,也管不了那么多啊……” “啊——”我郁闷,我烦恼,我揪头发!我就想过过有美男看有小油鸡吃的安定日子,有那么难吗!“我不管了!我师傅要出了事,我一定先拿你开刀!”朝他一番龇牙咧嘴,我甩袖而去。离开之后才想起昨日送来的两个小贼,又忘记问墨惟怎么处置他们了,着实健忘得紧…… 我站定了脚步,无语仰头望天,半晌一声长叹…… “老爷早。” 背后蓦地冒出个声音,吓得我一个哆嗦,往左跳开一步,猛回头看他。 “你!”我左右一张望,没看到其他人,最后定睛在神出鬼没的刘澈脸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人一直都在这里。”刘澈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黄符,又指了指那贴了一半黄符的围墙,显示他所言不虚。 不出意料的话,此时我们两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师傅面前的呈堂证供。这光天化日之下仍是有不少阴暗角落埋伏着陶二、唐三甚至是乔四的人马,估计刘澈不敢也不能对我做什么。 我心下一宽,干咳两声掩饰自己之前的失态,低头拍拍袖子,故作漫不经心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别动什么小心眼!”我眼角在他面上打了一转,见他面不改色谈笑若常,便知他也是个少年老成的笑面虎。 “老爷你流年不利,”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灵活动了起来,一张黄符在他手中这么三翻两折的,就变出一只纸鹤来了。朱笔数点,刚好落在两翼上,看上去倒是惟妙惟肖。“这只符纸鹤有符咒加持,能保你平安。”他微笑着将那纸鹤递了过来。 我很是犹豫了一番——谁知道那上面有没有抹了毒药还是什么恶咒,狐疑地抬眼看他,他倒是一脸真诚地望着我,如此这般清澈明亮的眼神,将我那句拒绝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里。 “咳咳……”我藏在袖中的指尖动了动,在手背上挠了几下,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接了过来。“知道了,你……你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吧!” 说罢落荒而逃。 不过是一个神棍,懂什么符咒,都是装的吧! 跑到无人处,我低头看着掌心小小的符纸鹤,心里始终觉得不舒服,感觉怪怪地,就像被敲了记闷钟,嗡嗡直响,震得胸腔发麻。那少年,我对他第一眼印象是称不上什么恶感的,甚至还有种微妙的熟悉与亲切,若不是他可能算计了师傅,我顶多把他当路人甲对待了,但是…… 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纸鹤,我轻轻叹了口气。 女人啊,你总是心太软…… 别人一对你示好,你便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了,不是应该狠狠削他一顿,警告他一番,怎么还接受了他送的符纸鹤? 这纸鹤,小时候我也是会折的,但是许多年没有再动过了,那时候在国子监,睡醒了无聊,便撕了四书五经,岂止是纸鹤,我简直能折出一个大千世界。只是现在想来也是太过久远的事了,年纪一大把,再做那种事便显得矫情了,过个三两年,那就是只有我儿子女儿才会做的事了。 我手扬起了几次,终究是没有扔出去,随手捏实了,便塞进腰间,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让唐三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异样。 这两日陶二不在家,唐三挑大梁,但是府上的防卫问题就忙得他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找我麻烦。我虽然本着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心态去唐园见他,但没见到人,心里仍是失落了一番。 唐园的下人是唐三从唐门带来的,见到我,极懂规矩地见了个礼。 “三公子出门了吗?” 那人回禀道:“三公子没吩咐,应是还在府里。” 怪哉…… “可曾说去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我便失魂落魄回了沈园,一路上看到不少青翠的杨枝挂满了黄符,倒真似模似样有点避邪的意思。天气越来越暖和,我这衣服也越穿越薄,正寻思着好酒趁东风,开一出春日宴,便听到唐三那火药桶子的大嗓门了。 “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置我无所谓,但是让他这样登堂入室,你如何对陶清交代?他分明就是趁虚而入!” “……” “你有你的考量,又置李莹玉于何地?你心里根本没有放下帝都那些富贵荣华吧!” “……” “只怕到时候也由不得你了!” “……” 我站得仍有些距离,听不清师傅的回答,只听到唐三这么几句,震得有些发懵。忽听得摔门声,我急忙往旁边树丛一躲,听着唐三的步子急速远去了,这才从树丛中爬出来,一边拍衣服,一边琢磨方才唐三的话。 唐三,他怕是误会师傅了吧…… 师傅心里,从来没有过富贵荣华,我自认还是了解他的,嗯,自认,只是总归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比生命更重要…… 可是让刘澈入府,师傅他到底有什么考量呢? 凭我这脑袋,大概永远也无法真正弄明白师傅的想法。 唉……蹲在沈园门口,我再一次仰天长叹……若是陶二在,他大概就会明白了。 你看他才离开多久,我便想了他许多许多次了。有些人真是离不得啊。 唐三不大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可能是因为这人从小到大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没有别人给他脸色看的机会,所以说被宠大的孩子社交能力会比较差。晚饭时候他仍然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不抬头,若不是白天偷听到那一番话,我还以为他是在生我的气。 再转眼偷看师傅,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笑模样,用公用筷子夹了些菜放我碗里,柔声道:“不可挑食。玉儿,你今晚吃得不多。” 我回过神来,急忙扒拉了几口,口中塞满食物,含糊道:“哦哦,我有吃啊……” 唐三趁这空当抬头扫了我一眼,接触到我的眼神,又极快地别过脸去。 莲儿小跑了进来,屈了下膝禀告道:“二公子和五公子传信来,说明日下午便能到家了。” 我精神一振,同时观察师傅和唐三的脸色——师傅那边仍然是声色不动,唐三明显一皱眉一哼声,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乔四那边不用我关注,似乎和我无关的事他也不关心。 师傅点了下头,便让莲儿下去了。晚饭过后,我紧跟着唐三,希望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他大步向前,忽地一个回马枪杀向我,怒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道:“我随便走走,散步消食。” 他挑眉冷笑。“散步?你可是跟了我绕了这园子三圈整了。” 这我倒没注意,我一门心思都放他身上了,这时候再惹他生气着实不智,自从刘澈出现,他的燃点便急速下降了,一点小事都能激怒他。 我咽了咽口水,忍气吞声道:“既然那么巧,不如我们一起散散步,一起消消食?”我上前挽住他的手,顺着抚摸了几下,轻声细语:“你看着月色正好,清风徐徐,夜风送香,生气太煞风景了,我们要平常心,平常心……” 我们家三儿就是个顺毛驴,关键时刻,你得顺着他来,其实易怒的人也是好哄的,我这么三言两语,他的火气就消了大半了,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这月光清亮,满园生辉,让我们唐三公子的英姿无所遁形啊……这剑眉星目,修身长腿的,真是少年英杰一名。 他勉为其难任我攀了上去,放缓了脚步配合我,只不过仍然有些别扭,别过脸去望向路边野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我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缓缓问道:“三儿啊……你近来似乎有些烦躁,可是睡得不好?” 他冷哼道:“再差也比你好,至少能安稳睡一整夜。” 我听他意有所指,只得干笑着打马虎眼。“睡得安稳就好,睡得安稳就好……不过我看你平日也没什么娱乐,别老窝在唐园鼓捣那些惨无人道的玩意了,偶尔也出来和大公子下下棋喝喝茶增进彼此的了解和友谊……” 听到这里,唐三倏地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低头来看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硬着头皮说:“我想呢,大家一家人,要多谈天,增进彼此了解,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他的脸压了下来,越逼越近,我不能后退,只有向后折腰,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李莹玉。”他眯起眼睛盯我,“你今天跑哪里去了?” 我咽了咽口水,“哪里没去。” 后腰上及时扶上一只手,但是对方显然没有放弃持续施压,考验我的柔韧性。 “你听到多少?” “没听到多少。” 呃……漏了口风了…… 唐三在我腰上一掐。“你要怎么荒唐,我不管你,但你的安全问题,我绝不会漠视。沈东篱是你的师傅,你信他,我不信。”他终于停止了施压,将我锁在怀里,“上一次你出事,我难辞其咎,我不会让自己一错再错。他若要将你算计进去,我便带你回唐门。” 我想说,师傅是绝对不会算计我的,便是师傅真要算计我,你带我回唐门也只会讲唐门卷入不必要的是非,可看他的神情,那些话我又说不出口。 还记得初时见面,他总是时不时面无表情地拿暴雨梨花针瞄准我,后来因为我伤在暴雨梨花针下,那玩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唐三待我如此,我又怎能轻易说他不是。可这家庭矛盾眼见着就要扩大化了,我这一家之主却束手无策,唉,如何是好啊…… 第四十章 老爷受伤之事 我心里自有烦恼,却还得先安慰了唐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受伤之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时时自责?难不成谁拿那把刀捅了我,我还去杀了那个刀匠吗?” 唐三皱眉道:“这是两回事……罢了,反正你也记不清了。” “那不如你帮我回忆一下?”我趁机诱导。 “燕五说过,失忆者只能靠自己回忆,别人强行灌输的话会适得其反。”唐三说完这句话,神情便有些诡异了,像是……同情?“你也别整日像只苍蝇在府里飞来飞去听墙角了,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我泪奔,什么叫像只苍蝇,好歹比喻成小蜜蜂什么的…… “还有,那刘澈今日给你的那只符纸鹤,交出来。” 果然,瞒不过他。 我乖乖交了出来,唐三回收了,握拳一捏,内劲一吐,纸鹤登时化为纸片。 “以后不要接近那个人,不能跟他说话,也不能听他说话,他给你的东西不许接,他问你的话不能答,总归将他无视到底,听到没有!”唐三声色俱厉,把我吓得一怔一怔,连忙用力点头。“听到听到,绝对服从唐少侠命令!”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你这人从来阳奉阴违,我还是把你绑在身边比较放心。那乔四根本看不住你,沈东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跟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这一边说着,一边就拖着我往唐园去了。“等过些日子洛城的事解决了,我们便搬去北方定居,我现在看到那些官家人就觉得厌烦!” 我胸口一闷,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其实我又何尝不对那些人感到厌烦呢……可是师傅不一样啊…… 唐三把我安置在唐园,那边自会有人去沈园报告,我便如那昏君一样,三宫六院轮番翻牌子,荒淫可耻啊…… 本已做好了伤筋动骨的准备,结果唐三倒是安分了,责令我好好休息,不许乱动……这角色怎么有些颠倒过来了? “燕五是不是说过你只能三五日行房一次?”唐三双臂锢着我的腰问。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说的是五六日。 我点点头。 “那你就给老子好好安生两天!”说着又掐了我一把,疼得我嘶了一声,心里想,三儿那是真疼我啊,不过我还一次都没用过呢…… 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知道你对我好,我都听你的。”他不生气就好了。 唐三嗯了一声,抚了抚我的后背,淡淡道:“养肥了再宰。” 我:“……” 他总把我受伤的责任归到自己头上,其实我倒觉得应该感谢他,当时我若不是中的暴雨梨花针,而是霹雳弹雷火弹,那估计就当场报废了。暴雨梨花针上若不是淬了强行麻药,及时封闭了经脉,那中了一刀的我肯定也是活不下来。 他自责个什么劲呢,说到底,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以身相许都不为过。 “真想带你远走高飞……”他伏在我耳边,闭着眼睛,像是无意识地低喃。 我怔了一下,扭头看他。 嗯……对他来说,唐门如今是大哥当家,他身份尴尬,一来是回不去了,二来他素来不喜束缚喜欢自由,也是不愿意回去的,可能在他心里,跟我当对亡命鸳鸯都是件刺激快活的事。 唉,我的唐思少爷啊,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有安定的日子都不好好过。 我回抱住他,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仔细说来,竟是我拖累了他的自由,多少侠女想跟他凑成侠侣,结果被我这废人抢了先,于是江湖武林,又少了一个神话了。 原来,我竟是神话终结者…… 唐三谨守诺言,一整天把我绑在身边,不给敌人任何的机会,其他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反应,莲儿甚至还小小高兴了一样,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 陶二和燕五和日头快落的时候才到的家,彼时我正倚在唐三身上玩着机关匣子,一听到下人来报二公子五公子回来了,我把匣子一扔,跟着唐三屁颠屁颠地往前院跑去。 之前听唐三说过,陶二只是陪燕五去处理师门的问题,没有危险,我这才放了心。燕五的师门,听说只有寥寥数人,一对鬼医夫妇,几个小徒弟,就燕五是大师兄,能有什么问题,最多是回去继承一下衣钵罢了。 还没到前院,我便听到燕五说:“我燕园还有一间空屋,就住那里吧。” “我们李府又不是没有房间,何必如此将就,我让莲儿着人收拾乙园。”陶二拒绝道。 “师兄……”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怯怯道,“师兄,你别丢下我……” 女人! 我心头一跳,脚下没有停步,但是已有十来种可能性猜测在脑海中生成。当我一脚踏进前厅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 不过短短三天,燕五看上去似乎瘦了一圈,或者只是憔悴了,脸色不大好,看到我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了个头,连笑容都欠奉。站在他身旁的,也就是方才喊他师兄的,是一个身穿素服的少女,看上去十八九岁模样,瓜子脸,杏仁眼,一副小白兔模样,清秀可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看她这——等等,一身孝?我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可出大事了…… 燕五那厮没有理会我,我也不问他,只是眼角偷瞄,径自走向陶二,微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陶二点了下头,揽过我说:“燕离师门遭遇不幸,这是他的师妹白笙笙,会在我们府上住一段时间。”陶二将燕五师门的事轻轻带过,显然不想在公众场合多谈,但从这只言片语也不难猜出,这隐晦的“不幸”,只怕是灭门惨案——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白笙笙怯怯看了我一眼,似乎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称呼我,我们善解人意的燕五便开了口,柔声道:“她是这李府的家主李莹玉,长你两岁,你喊她一声姐姐便是了。” 我看了燕五一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这声“姐姐”,我是不怎么乐意听到的,但是总不能让她跟着喊我老爷吧。而且人家像是刚死了家人,我还是放宽心胸,且先忍一下吧。 她向我屈了屈膝,柔柔唤了一声:“莹玉姐姐。” 我忍了忍不适感,回她一个微笑。“不用这么客气,你既是燕五的师妹,便是自己人。”我又回头吩咐莲儿道:“赶紧让人收拾了乙园,派两个灵巧的丫鬟服侍。” 燕五似还要拒绝,被我瞪了一眼,他终于表情复杂地闭了嘴。 陶二对燕五道:“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燕五疲惫地点了点头,莲儿微笑着引白笙笙往另一边去,白笙笙不舍又害怕地回头看了燕五一眼,看燕五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心里大叫不妙…… 那两人离开后,师傅也来了,关上门,我和我们家四个男人开起了家庭会议。 “燕离之前收到师门告急,匆匆回了黄花谷,却晚了一步,黄花谷已被攻破,弟子尽死,鬼医白骨服下龟息丹假死骗过对方,但是已经回天乏术,最后只有躲在井底的白笙笙逃过一劫。”陶二捏了捏眉心,显然也是十分烦恼,“据白笙笙说,来者武功路子和中原武林人士有所不同,又听他们口音,竟像是闽越国人,若是如此,这件事便不单纯了。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逼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重要之物……” 我深呼吸一口气,问道:“燕五是不是要报仇?”就算不是为白笙笙,他也要报这师门深仇。 陶二点头道:“这是自然。白笙笙是鬼医的亲生女儿,不只是报仇,燕五身负白骨一身绝学,还需将这些尽皆传授与白笙笙。”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哦了一声。且不去想白笙笙的事,黄花谷灭门之事若是闽越国人所为,那应该就与刘澈无关了。但至于他知不知情,又另作他说。 唐三将这三日来府上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向陶二汇报过,陶二看了师傅一眼,道:“他和方小侯爷一样,既已寻来此处,便再难拦住他,与其他在暗我在明,不如索性摊开来讲,是生是死,一局定输赢。” 唐三犹自有些忿忿,但既然是陶二放了话,他也不会再做反驳,只有闷闷退下。 我原也打算跟着撤退,好让陶二好好休息一番,他看上去也不比燕五好多少。不过他却开了口,让我留下。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左右看看,莲儿总是在这个时候无比知趣地退出去顺带把门关实。陶二伸出手来招了招,跟招呼小狗似的,我也跟小狗似的贴上去…… 第四十一章 我看上去,很需要别人安慰吗 他抓住我的手腕,往怀里一带,我顺势坐他腿上,帮他捏肩膀捶背。 “二哥哥,你辛苦了!”我陪着笑脸,半是讨好半是慰劳。 他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怔道:“没有啊!” “那你……”他握住我的肉拳,轻捏了一下,笑道,“为何这般献殷勤?” 我欲哭无泪,想来是平时做人太失败,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绝不献殷勤,一般讨好他只有两件事:犯了错和即将犯错…… 我知错了,我们二哥看着强大,其实也有一颗少女般敏感纤细的心啊! 且不为这个想法恶寒一下,我急忙澄清道:“你这是看错我了,我其实是一个很有良知的人,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二哥哥,你辛苦了!我代表全家人给你感谢你!”说着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啵~ 他抬手擦了擦脸,无奈笑着,摇摇头道:“你就没有问题想问我?” “有!”我忙回道。“你想我了没有……” 陶二眼中闪过笑意,“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只想问这个?” “不是不是,我收回!这个问题哪里用得着问,你肯定想死我了对不对?”我暗地里抹了把汗,这个“循序渐进先讨好后后盘问给颗甜枣下迷汤”的计策失败了。 “嗯,你的问题是‘我想死你了对不对’?那我回答了……” 靠!还有这样的! 千钧一发之际,我扑上去,堵住他的嘴,对上他笑意吟吟的双眸——就知道你玩我!老爷我很好玩是吗? 他一手扶在我后脑上,加深了这个吻——老手,绝对是老手,一个吻就让我心跳直奔一百八,腿软得由小油鸡变成醉虾了…… “呼呼……”我双手撑在他胸口,大口呼吸补充失去的空气,“陶二,你你你……你不许玩我了!” 他志得意满,悠哉悠哉地顺着我的长发,像吃饱餍足的狮子一样眯着眼睛巡视自己的存粮…… 呜……在他面前,我永远是被享用的弱者…… 他大发慈悲地说:“好好好,不逗你了。” “那我问了!”我调整了下呼吸,想问的问题很多,该问哪个呢…… 略一思索,我问道:“我们一家六人能长长久久幸福安定,谁都不能破坏我们的宁静生活,你说对不对?” 他手上一顿,看着我的眼神一深,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来那副慵懒的模样,缓缓道:“你这是在问我问题,还是要我保证?” 我心里有很多问题,但即便问出来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其实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只是要一个保证,保证邪魔不侵,家宅平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墨惟常说我这种心态非常符合帝王政治的需要。 “我知道近来事情很多,我一个问题问不过来,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与其勉强打听,还不如信任你们——”我眨着眼睛笑嘻嘻地看陶二,“只要你能保证,我就全心全意地信你!” 陶二轻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揉我的脸,“你这人啊,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责任推个干干净净。” 这我就不同意了,该由我负责任的男人,我哪一个推掉了?我被迫嘟着嘴瞪他,他笑着俯首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 “好。”他点头道,“我保证,只要你不给我添乱,我就给你一个安定的家。” 哦!二哥,你真是纯爷们!(我下意识地无视他上一句话的中间八个字) 他这自信的浅笑,飞扬的唇角无一不燃烧着我荡漾的小心脏,我决定了——封他为镇宅大将军! “我还有个关于燕五的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我挂在他脖子上,讨好地再接再厉。 “你问吧。”我闻言一喜,他又道:“我也可以不答。”我闻言脸色一沉——他确实是玩我玩上瘾了…… “我之前从未听过燕五的师门,究竟他与师门关系如何?这场灭门惨案又是怎么回事?”我严肃问道。 “这件事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现在我能告诉你的不多。只知道他自小被鬼医夫妇收养,我十五岁那年,父亲身染重病,鬼医夫妇携燕离来山庄。后来我父亲不治过世,鬼医夫妇离开,却把燕离留在了山庄。鬼医夫妇与白虹山庄素有交往,我与燕离情分如兄弟,这次黄花谷惨案,无论是何人所为,我定会让他付出十倍代价!” 说到最后一字,掌下红木桌应声镂空了一个掌印…… 我咽了咽口水,又问道:“那鬼医临死之时没有说什么吗?” 陶二黯然道:“我们赶到之时,黄花谷已然遭到血洗,鬼医前辈凭着龟息丸仍存一息,抓着燕离的衣襟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口。那时藏身井中而躲过一劫的白笙笙出现。白笙笙是他的亲生女儿,燕离自会遵守师傅遗命,代他照顾好唯一亲人。”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所以你也别吃味,人家小姑娘刚遭遇变故,难免脆弱一些,过分依赖燕离,你若看到了什么,也别生气。” 我噎了一下——这可是在提前警告我,好让我有心理准备…… 我干笑道:“那是自然,我又岂是小心眼之人?” “好了。”陶二拍拍我的脑袋,“这阵子我会把莲儿调走,你跟着唐三或者乔四,有他们贴身保护我也放心。等这边事情暂缓,我便送你们北上。” “我们?”我疑惑道,“什么我们?我们是谁?你不跟我们一起?” “这件事既与闽越国有关,我们便要留下来查个清楚,战事若起,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还是让唐三乔四护送你和东篱北上我比较放心。” 我咬唇不语,心道他也太见外了,但此时与他辩驳实不明智,我还是闭上嘴选择了沉默,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那些事到时候再说吧。” 眼看已到了掌灯时分,我双手笼在袖中低着头慢慢往唐园方向走,行到半路,却又停下脚步,一拐,折向燕园。 我心里总觉得燕五有事情瞒着我,其实又何止是他,这李府之中,除了乔四谁都有一肚子秘密,别看乔四说话少,他藏的也不多,若说师傅让我依恋,却还是乔四让我彻底地放心。 猜心实在太累,而众所周知,我实在不是一个勤快的人。 燕园灯火俱灭,我心想燕五必然已经睡着了,听陶二说,他们两个连夜奔驰至黄花谷,解决了谷内之事,没怎么合眼便又回了洛城,可能是因为收到我的信,也可能是因为收到唐三,甚至是师傅的信。 我在进去还是离开之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院子的小门,立在他屋外偷听了一会儿,里间无声无息,果然是睡着了吧——我不怎么想吵醒他,但是三日未见,他又遇到那样的事,我心里总归是记挂他的,傍晚见面时他对我的态度,我便忽略不计了。 他门没有上闩,我一推便开,回身关上,蹑手蹑脚地朝着床铺方向靠近,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缝照了一线进来,一片寂静中我听到燕五浅浅的呼吸声。 伏在床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不甚清晰地看到他睡梦中仍微锁的双眉,伸了手去,凭空描摹他的眉眼。和唐三那稍显锐利的剑眉不同,他的眉色稍淡,眉梢微挑,相书上说,浓眉者多情,也不知他这人是不是就稍显薄情了。我只知道他平日里狡猾得紧,最爱捏我的鼻子,最爱看我倒霉,好似看我愁眉苦脸的他便高兴了——真是一点都见不得我好,对我算是若真有那七八分情意,倒也算应了那句“打是情骂是爱”了。 燕离啊燕离,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情?你是不是怨着我什么? “看够了?” 他骤然出声,吓得我手一抖,刚要缩回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黑灯瞎火的,看得清楚吗?”他仍闭着眼,因是半醒,声音听上去低沉沙哑。 “我我我……”我结结巴巴看着他,“我没想吵醒你的!我以为你睡沉了……” “便是睡沉了,警觉性也还在。你这时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这话,胸口一堵——没事便不能来看他了吗? “想你了呗。”我且先说句好听。 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里分明带上了一丝笑意。“难得你诚实。”说着把我拉上床,右手不含糊地扣着我的脉搏,竟是又犯起了职业病。 他自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还关心着我的身体,突然之间,我为自己之前几天没心没肺的放纵感到羞愧。 “身体无大碍,继续保持。”他淡淡下了评语,摸摸我的脑袋。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谨记神医教诲,神医大人,小的服侍你就寝,你可以安息了。” 他睁眼看我,又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失笑道:“你这人说话总能把人气死。” 我傻笑道:“我是个没文化的小流氓,说错话你可莫往心里去啊!”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蹭着我的鼻尖,声音压得极低,却震得我心口生疼。 “我看上去,很需要别人安慰吗?” 第四十二章 有些事,我们终究明白得太晚了 那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不需要。”我双手摸索着捧着他的脸,“我不是别人,是内人。” 嗯,是内人。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睫毛极长,感觉这一眨眼都要拂到我脸上了,虽然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我却反而看不清他的容颜了,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内人……”他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品味了一番,笑道:“这两个字听着倒是讨喜。”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嗯,讨喜讨喜,燕五燕小五,我不是来打扰你休息的,你快睡吧,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你啊你……”他浅笑着,“这跟平常的你倒不像了,本想逗你几句,还是算了。”说着微微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你既愿意自荐当抱枕,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药香,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平日里,总是跟他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这样静静依偎拥抱,感觉也不错。 他下颚在我脑袋上轻轻蹭了几下,伸手抽去我的发簪扔在床头,这个信号我读懂了——他希望我今晚留下,不要离开。 他并不需要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时候说太多反而是一种残忍地提醒,他若愿意倾诉,我自然静静听着,他若不说,我便当个安静的抱枕,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抱住点什么,就像溺水之人紧抱着浮木。那些年一个人的时候,我能抱住的只有自己,而那只会让孤单更加深入骨髓。 我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服传递来的温度和心跳,还有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看样子被我吵醒后他一时半会是很难入睡了。 “李莹玉。” “嗯。”他又这样连名带姓叫我了。 “其实我们挺像的,对不对?” “对。”都是被人收养,都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义父是不治病亡,他的养父兼师傅却是死于非命。 “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用缓而柔的声音问我陈年往事。 “我啊……”我回想了一番,答道,“我那时候想——报复社会!” 他动作一顿。 我借着说:“那无良的大夫,因为我们没钱就不肯给义父治病,义父过世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宰了他!” “然后呢?” “没然后了……如果义父知道我那么做,一定会不认我的。我就挑了两桶大粪,泼在他们家门口。” 燕五嗤笑一声,“你从小就这么损。”又叹道,“难怪你一直不喜欢大夫,对我心存偏见。” 这……不可否认是有陈年因素在,我对大夫这个职业的人无甚好感。 “你不一样啦。”我安慰他道,“一般的大夫没你这么可恶,总是要我好看,整我、骂我、陷害我,你说我得是得罪你几辈子才让你这样怨我。” “哼哼……”燕五冷笑两声,“你不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皮痒了?我可曾对旁人这样?” “好好好,你燕神医是对的,都是我的错……”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后来呢?接着说。” “后来啊,我就一个人游荡了两年,然后遇到我师傅。没什么英勇事迹值得称道的。”那些挖菜根跟野狗抢食,鼻涕眼泪一大把追着师傅不走的往事,真没什么好提的。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像杂草一样顽强,便是在最贫瘠的土里也能生长。与你一比,倒显得我脆弱了。” 我弱弱问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就当是吧。”他笑了笑,“我与你不同,你自小与义父相依为命,我却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师傅了,每三年回一次谷,接受师傅的考验,此外便再无联系。我一直以为师傅师娘不喜欢我,当年才把我留在白虹山庄,虽然把医书毒章都传给了我,却许多年也没有来见我一面。谷中弟子十数人,除了笙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想来他们连对弟子们提起我都不曾。”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传你医术?” “师傅心里想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但那时他枯瘦的五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看穿,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便想,或许之前我一直误会了什么,师傅待我是极好的,黄花谷三门秘术,竟是连笙笙也不曾习过,师傅只传给了我。火化了师傅和师娘,我想起了许多事,过去一直忽略的细节,那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师傅为人严厉,待弟子十分苛刻,师娘却十分温婉慈爱。小时候背医书,错一个字便是一藤条,师娘看着不忍心,却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若求情,师傅定然罚得更厉害,只有到了晚上才来给我上药。那时我极依赖师娘,怕极了师傅,可后来才知道,那些灵药,都是师傅偷偷塞给师娘的,还嘱咐师娘不许告诉我,也是后来他们离开白虹山庄时,师娘含泪相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我十三岁时便能独立行医出诊,那时只道自己天资过人,对师傅满腹怨气,可如今想来,若非他那般逼我刻苦,我也不会有今日。可笑我一直对他心存不满,若非为了见师娘,甚至懒得踏进黄花谷一步。直到那日我收拾他的遗物,看到许多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风筝、竹蜻蜓、弓箭……那时他怪我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没收了去还罚我抄书,本以为早已被丢弃,却不料他都还留着……现在我方知他用心良苦,自己扮着黑脸,也不怪我不知感恩,这些年来他在谷中定是时常盼我回去,只是他总不说,我又如何知晓,如今想要再谢师恩,却已是为时已晚……” 燕五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最终只剩下沉重的哽咽。 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事,我们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 我的义父,那是极和善一人,虽然别人从未对他好过,他却也从未对人心存不善,便是我那般调皮,他都也乐呵呵地随我闹,从未对我厉声说过话,与燕五师傅截然不同,但说到感情,总归是一样的。或许燕五比我更加悔恨,因为至少他曾经有过孝敬的机会,只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燕离……”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仰头看他。 “放心,我没事。”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只是想,既报不了恩,至少要报了这个仇。只待我查出来,那些人,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我却分明听到了刻骨的恨意,被激得一个哆嗦,他搂紧了我,问道:“冷吗?” 春夜仍有丝寒意,我点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他帮我掖好被子,抱紧了道:“你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着凉犯病便麻烦了。” 这话让我心里回暖了一些,轻嗯了一声。 这人怎么可能对我没有感情呢?一定是有的,他若不是爱我,还能爱谁? 感谢鬼医师傅送给我一个燕离,黄花谷的大仇,他要报,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报仇,我陪你。”我握着他的手坚定道。 燕离淡淡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听得很是不愉快,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把我当内人,说话仍然见外。但见他说过那番话之后,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压抑了,我也算来得值了,便不再计较他话语上的失误。 看样子,这回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可很快的,我又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汗来,后背绷直了两腿发颤,只道是府上真的不干净招惹了女鬼。 “师兄,大师兄……”那“女鬼”哭着喊了两句,我这才想起来是白笙笙。 燕离愣了一下,起得身来,我也坐正起来,他回头对我说:“你在床上躺着,别下床了,我出去看看。” 我点点头,不过他后脚刚出,我便也披了他的外套尾随其后,立在门后偷看。 月光下的白笙笙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到燕离就像看到救星似的,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袖子。 “大师兄,我又梦到爹爹了……”白笙笙眼泪一滴滴落下,“怎么办,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天的景象,大师兄,我好害怕……” 我紧紧盯着她的手,却又看到燕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要怕,在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害你,那些事都过去了。” “不是的……”白笙笙咬着下唇,眼泪继续啪嗒啪嗒掉,“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大师兄,你会帮爹爹报仇的,对不对?” 燕五坚定地点点头:“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大师兄,我好害怕,爹爹和娘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我答应过师傅会照顾你的,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其他事我会处理的。” “可是……”白笙笙秀眉微皱,“这里终究是别人家,我……我会不会打扰到主人家?” 我默默垂首,心道只要你不抓着燕五,我还是不介意让你打扰一下的。 “你不要想太多,李莹玉不会介意的。”燕五对我太有信心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我正戴孝,论理是不该进别人家门的。大师兄,我还是搬出去住吧。”白笙笙抹着眼泪,楚楚可怜道。 燕五当即皱眉反对:“外面太危险了,李府防卫森严,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妥当。” “不会的,大师兄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我乍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再一想勃然大怒:她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燕五跟她一起搬出去? “笙笙……”燕五也无奈了。 第四十三章 大事不妙,有人要挖我墙角 我想起之前燕五的话,他对恩师心存愧疚,这种愧疚很容易便会转为对师妹的补偿,结果就是师妹说一他不说二! 大事不妙,有人要挖我墙角! 我这边看得捶胸顿足、中气不顺,她那边竟然变本加厉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燕五怀里,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抽抽噎噎道:“大师兄,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我紧咬衣袖,气得快要吐血,想着陶二说:忍、忍、忍…… 她小姑娘,遭逢大变,我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不与她计较…… 燕五接住她,握住她的肩膀,叹气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那你为什么不与我一同搬出去?”白笙笙抬头看他,这下我终于忍不住了,从门后走了出来,善意地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白笙笙看到我突然出现,怔了一下,又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脸色微变。 是这样的,我,披头散发,身上着着中衣,外面披着燕五的外套,看上去十分明显——刚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再看看燕五,很明显——我们是从同一个被窝里挣扎起来的,虽然我们确实没干什么快乐的事。 但白笙笙似乎不这么想,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在我和燕五之间游移,嘴唇动了动,嗫嚅道:“我以为……你和陶庄主才是……” 这话没有错,陶二和我,也是一对。 我偷眼看向燕五,燕五听到她这话,眼神黯了一下,随即道:“笙笙,我送你回去。” 白笙笙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害怕一个人……” “那个……”我再次好心地出主意,“我可以让莲儿陪着你,我们家莲儿武功高强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至少对我以外的人是这样的。 白笙笙往燕五那方向一躲,怯生生道:“我不要跟陌生人一起……” ——其实燕五三年五载回去一次,你们也不是很熟吧。 我施施然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摸啊摸,扮演着知心姐姐的角色,柔声道:“笙笙姑娘,你是燕离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妹,我们是一家人,说陌生人多见外啊,你若是不喜欢乙园,那其他没有冠上姓氏的园子随你挑……”现在你脚下踩的园子,也是冠了姓氏的! 她瑟缩了一下,抽回手,往燕五身边靠去。 燕五叹了口气,屈服道:“算了,我把这旁边的屋子收拾一下,你今晚先在这里住下,其他事明日再说。” 我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懵了。是了,一开始他好像就是这么提议的,不过,我以为他只是客气一下…… 白笙笙对此表示可以接受,我就有些接受困难了。 燕五转身看我,拉着我进了屋,低声对我说;“不如你晚上还是去唐三那边休息吧,我怕笙笙吵到你。” 我手捂胸口,连退三步,几乎想大喊: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可是看到燕五的眼神,我又……算了,算了…… 我是一家之主,年纪比她大,要有容人之量,只要她不再进一步要求进燕五的房间,我也就算了,算了…… 燕五牵着我的手往衣柜方向走去,另外找了件厚点的外套帮我披上,拢了拢我的长发,用簪子重新簪起。 我低着头,一阵阵心酸——竟然,就这么被赶走了……或者我赖着留下来?不过那岂不是表示我对他极不信任?他也会觉得我小心眼的…… 心里这么烦躁地胡思乱想,忽地感觉到燕五的手在我颊边停留了一下,然后俯下身来吻住我的唇,没有深吻,只是柔柔的碰触,淡淡的温存。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燕五柔声道:“谢谢你今晚过来看我。” 我瞬间被治愈了…… 想来,我也和唐三一样,是很好哄一人。 我勾了勾嘴角,笑道:“自己人,不客气。”回吻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对她心存愧疚,既然她不肯离你别居,便住在这燕园也无妨,只不过……”我攥着他的领子,一把扯到跟前:“切莫让她进了你的房间,要知道,女孩子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你个有妇之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吉祥物,就算要跳槽,也找个比我好点的! 他轻叹了口气,眸里却带着淡淡笑意:“你竟也会为我吃醋吗?”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燕五一直看轻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像有时候我同样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那么非我不可地爱着,只是那么凑巧地,被命运捆绑到了一起。 直到走出许远,我的肩膀才垮了下来。多难得啊,我与燕五如此贴近彼此心灵的一晚,不知道太阳升起之后,他会不会又恢复往常那副模样,整我损我陷害我——其实,那也挺好,我宁愿被他捉弄,也不想看到他那沉郁不开怀的样子。 我多么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啊——差点感动了自己…… 被感动的我,抹了抹眼角,踏着一路月光——没有去唐园,我去了乔园,有件事,今天晚上不弄明白了,我一定睡不着。 乔四是个作息规律的好青年,我走到乔园外他屋里的灯是灭的,但我一推开院子的门,他屋里的灯就亮了——可见警觉性之高。 “四儿。”我拍了拍门板,第二下就落了空——门开了。 乔四披着外衣低头看我,“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绕过他进了屋,他随后关上了门,我一溜烟跑到他床上去——余温未散,暖和。 “四儿你过来。”我对他招了招手,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有些迷茫,不过还是走到床边,我一把抓过他的手,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摸了起来。 乔四:“……” “四儿。”我倚在他怀里,懒懒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的手如何?手感如何?” 他虽不大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反过来握了握我的手,斟酌了一番,答道:“柔若无骨。” 我笑了一声,真不愧是经过师傅熏陶的,要我说,就是“肉掌”二字极为贴切。 “墨惟说过,手小而软主贵,主贵者,即招人疼爱,手小而丰厚主富,财运滚滚。就这手来看,老爷我这一生,定然富贵荣华,极尽风光。”我睁开了眼,摇头晃脑道。 乔四嘴角勾了勾,眼底闪过笑意。“自然是的。” “我们女人啊,一般来说是比较注重外貌的,脸上要保养,手上自然也要。我之所以不喜欢舞刀弄剑,就是因为怕磨得一手厚茧。”说着我执起他的手,比划道,“像我师傅,他的手因长年握笔,食指和中指,还有拇指上便会有笔茧。陶二擅用刀剑,大开大合,所以虎口附近厚茧尤多。唐三的手是极巧的,多半时间只用机械暗器,茧子不多,但如飞花摘叶一类的暗器功夫,主要练于发射手劲,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茧子会比其他地方多些。燕五保养功夫比女人更加高明,使的功夫又是小擒拿手,因此手上基本没有茧子。”我顿了顿,最后回到乔四手上,“而你的手,却与他们的又不相同,细碎的伤口比较多,因此会显得粗糙,练的兵器驳杂,只从手上茧子看不出你擅长何种兵器,但显然无论长兵还是短剑甚至是暗器,你都略懂略懂……” 乔四被我这一通“手相”忽悠得有些发懵,皱了皱眉,“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我叹了口气,往后一仰,两手枕在脑后,沉思道:“四儿,你对兵器比较有研究,有没有什么兵器是反手使力的?” “反手使力?”乔四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屈起手臂,手掌握拳,虎口向内比划了一下,“你先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兵器是这样使的?” 乔四略一沉思,答道:“有,反手半月刀。那种兵器只有普通长剑的三分之一长,如勾连月,一般来说,是双手刀,江湖上很少有人用这一种兵器,我也只在图鉴上看过。” 我心里一动,“中原武林很少见?那闽越国呢?” “这本来就是出自闽越国。”乔四眼底闪过异色,“你见过?” 我呵呵一笑,“今天傍晚,白笙笙,你也见过了,发现异常了没有?” 乔四回想了一番,答道:“我没怎么注意,她一直躲在燕五背后。” “哼。”想到燕五,我心里又不大爽快了,不过四儿的回答还是挺合我意的,他和唐三一样,我以外的女人,他们基本不会留意,更何况是白笙笙有意隐藏自己。“我今天晚上在燕五处碰到她,因为一直有种违和感便故意试探了她一下。” 说起来,也就是摸了摸她的手,这般动作,其他男人可做不来,易容可以骗人,但是手却很难骗人,一个人做过什么,终究是会留下痕迹的。 “照理说来,她是鬼医的徒弟,手相应该会更接近燕五,便不是柔若无骨,也不该跟爷们似的有薄茧厚茧,她的手上和你一样,也有许多细碎的伤口,那时我便想到了你。后来她极快地抽回了手,躲到燕五身边,我又发现了一点,她的站位,很是风 骚呢……”我摇头叹气,一个人的习惯,也是很难改变的。“她的站位和你一样,本能地不会将后背示人,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破绽,这样的站位,除非经过专业训练,否则不可能做得如此自然而然。鬼医的女儿,又如何会经过这样专业的训练?” 我抬起自己的手,置于鼻下一嗅,垂下眼睑道,“如果真是行医出身,那长年浸淫草药,手上也该跟燕五一样,有入骨的药香,为何她身上有药香,手上却没有呢?她记得戴草药包在身上掩饰气味,但终究百密一疏。” “反手半月刀,闽越国……”我抬眼看乔四,微微笑道,“四儿,那人莫不是你原来的同行?”这话说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乔四在意自己的出身,一时忘记了,口不择言,揭他伤疤…… 好在他看上去倒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白笙笙的身份更引他关注。 第四十四章 真真造孽 “如你这么说,她的身份确实十分可疑。难道是易容?”乔四皱眉道。 “我看却又不像……”扑朔迷离呢,“也可能是晚上看不清楚,但她脸上不像有易容的痕迹。虽如此,眼睛却骗不了人。师傅说了,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有那样一双眼睛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小白兔。” 乔四又问道:“二公子他们知道吗?” 想到这个问题,我心上又是一沉,无语凝噎看着烛火:“连我都瞒不过,还能瞒过陶二那千年老妖吗……燕五伤心之下,一开始或许有所疏忽,但以他的敏锐度,定然也已经察觉。方才白笙笙去燕园找他,我本打算在燕园睡下,燕五要安置白笙笙,这才将我赶出了燕园。”言及此处,我怅然一叹,“若非我心有准备,怕只要抑郁吐血了。陶二和燕五打的什么算盘,看样子是不打算让我知道了,但就我看来,无非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陶二言语间对我多有隐瞒,但也可听出,对方血洗黄花谷,不只为仇,更可能为物。他们若没有在黄花谷搜得,便会在燕五身上着手……”我的燕五啊,他这可是要用自己作饵,去引那条大蟒蛇吗? “需不需要我派人手暗中保护他?”乔四提议道。 我摆了摆手,“不用了。”有些沮丧叹道,“燕五是摆明了不想让我插手的,陶二也不愿意让我知道,言语间亦想稳住我,提醒我不要‘添乱’。陶二自有全盘布局,我何苦自作聪明,乱了他的路数。唉……”我怅然一叹,“要假装不知道陶二知道我知道,这也有些难度。” 乔四抿唇道:“我知道,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咦了一声,斜睨他:“这句话可没有师傅的风格。” 乔四微有些羞赧道:“这是莲儿暗地里说你的……”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我们家莲儿啊,哼哼,我要是个男人都爱她! “四儿,你明白就好。有些事吧,我最好不要知道,有些事呢,我知道了也不能说,有些事,我知道了,也得看是跟谁说。”所以这件事,我不能跟唐三说,以他的性子,只怕会打草惊蛇,跟师傅说,于事无益,还是乔四更了解情况,沉得住气,守得住秘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装糊涂?”乔四从柜子里又取了件被子出来,一边铺床一边问我。 我滚进被窝里,趴在床上,支着下巴沉思道:“这样憋着,我很难受……” 想到我的燕五就在那蛇口上,这心里便不安得紧,即便知道陶二定有安排,不会让燕五受伤,可是这心上的伤,可就难说了。 明知道对方身份可疑,甚至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自己却被迫虚与委蛇,他心里大概比我更憋屈吧。而那个画皮蛇蝎美人,目的何在,如今仍是个谜。 ——我以为……你和陶庄主才是…… 那个女人,用无辜迷茫的语气说出那一句话,是无心还是有意?那一刻燕五的黯然却不是伪装的…… “四儿,这件事你我知道就好,切不可说出去。这几天看看那妖女有什么异动,怕只怕,她也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了!” 这个家本就有裂痕,禁不住一再挑拨啊…… 那白骨精披着人皮想吃我那燕五的唐僧肉,孙爷爷我法眼一开就知道她是个妖怪,可这三棒,到底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翌日一早,我尚未清醒便听到远处传来叮叮铃铃的声音,睁眼看向窗外,天色已大亮,乔四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另一边床上空荡荡的。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起床洗漱,独自行走出来吃一顿饱饭,丫鬟在一旁侍候着,我捧着饭碗随口问了一句:“外面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今日开始做法事了。” 丫鬟刚回答完,我便眼尖地瞥到一片乌烟瘴气中,刘澈少年正躲在阴影里咳嗽——看吧,被自己呛到了吧。 我看他咳得脸色发白,心里直摇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澈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站直了身子,回过身来时发现我的目光,便对我遥遥一笑,我咬咬牙,别过脸不去看他。 虽然唐三乔四他们不在身边,不过为了不让他们知道后生气,我还是决定对刘澈视而不见了。也没看到他的神情,感觉他应该走开了,我才把脖子转正了,结果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我左右看了看,只有个小丫头在身边,不太安全…… “我替老爷你看相。”他又开始扮演一个神棍的角色,我都不得不为他的敬业感到佩服。 “替我看相的人多了去了。”我哼笑一声,自顾自吃饭,不理他。再说看相,他也未必比我厉害。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说他的:“相书有云,女子眉色淡者,既是热情也是寡情。老爷你眉色淡而眉形长,可见对男子或者情长不深,或者情深不长。须知人之一世心力有限,情感亦有限,喜欢的人多了,这感情难免就分薄了。所以这情热情寡,皆是同理。” 我心头一跳,听着不怎么高兴,却反驳不起来,但我这五房侍郎明摆着,他说的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这“情长不深,情深不长”八个字,着实让我心疼了一下。 他继续道:“脸上肉多有福,手小而软主贵,主贵者,即招人疼爱,手小而丰厚主富,财运滚滚。老爷这一生,定然富贵荣华,极尽风光。”我眼皮一跳——这不是我昨晚刚说过的话?我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他,若非有乔四在旁,我定然要以为他偷听了……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嘿嘿一笑,笑而不语,掩饰心里的慌乱。“你说的这些,都是些表面话。”我放下碗筷,挑眉道,“有本事你算算,老爷我何时有喜?” 他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道:“喜鹊报枝一树春,桃李花开好事近。老爷不但有喜,而且还会是双喜。” “双生?”我诧异道。 他也学我的样子,笑而不语——这才有神棍的样子。 见他拿乔,我也不稀罕多问,撇撇嘴道:“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老爷我可是被骗大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手相面相,墨惟没少骗过我。昔日在国子监,我也没少骗过人。 国子监……心里又添堵了…… 刘澈微笑着摇摇头:“老爷此言差矣。正所谓相由心生,相术一门,即可说是佛学亦可说是道学,然说到底,却是帝王学。帝王学包括天文地理相术三门学问,通天文者知天命,通地理者定河山,通相术者知人事。唯有知人事,才能亲贤远佞,选贤任能——如此是说远了,但相术一门,绝非老爷想的如此简单。” 我心里是赞同他说的话,但嘴上却不肯承认:“说到底,不过是以貌取人罢了。” “非也非也。”他摇头晃脑道,“正所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相人之道,又岂止是‘以貌取人’四字如此简单?以眼观心,以相问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一边是白骨精,另一边又是个什么妖怪,一句句都像是从我心里钻出来的。我哼笑道:“你不过一个小小江湖术士,倒跟我说起大道理来了!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着拂袖起身。 “等等。”他忽地叫住我,眼神有片刻的闪烁,声音蓦地放柔了,“上次……我送你的符纸鹤,你可还带着?” “扔了。”我随口答了一句,强抑下心头的纷乱,转身便走。 光天化日,那些潜伏的护卫虽然不会出来拎走他,但是肯定会把我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陶二唐三,祸从口出,我还是少说为妙。 “你。”我招呼那个监视我的小丫头,勾勾手指问道:“跟我汇报,今日大公子都做了什么,其他几位公子呢?” “回老爷话。大公子不在沈园,不知去了何处。二公子一大早就带着莲儿姑娘出门了。三公子和四公子在演武场,五公子一大早带着白姑娘出门。” 听到最后一句,我愣了一下。“他也出门了?干什么去?”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那丫鬟说着偷偷抬眼看我,补充道,“二公子三公子吩咐了,今天您不能出府。” 奇了怪了,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在家? 其他人还好说,这燕五怎么带着白笙笙出门了?想到昨晚白笙笙说的话,我忽然流起冷汗来——难道她真的要拐走我的燕五? 不成! 我拍案而起——不能给敌人任何的机会! “你立刻把乔四给我找来!”顿了顿,我补充道,“不能让三公子知道!”我仔细打量了那小丫头后,确定她不是唐三的亲信,才放心让她去找乔四。 我知道有陶二唐三那道命令,我肯定不能跨出李府一步,除非有乔四当我的出府令牌。 事不关己,己不关心。事若关己,关心则乱。 我倒是想安分不动,但却无法完全袖手旁观,毕竟那是我的燕小五啊,想起来昨晚的他,心脏都会抽疼。 李莹玉啊李莹玉,你真真造孽…… 第四十五章 四碗阳春面 我们家乔四有一种神秘技能——追踪,与其说是技能,不如说是动物本能…… 我以为寻找燕五的任务会十分艰巨,结果乔四往四个方向一看,低头略一沉思,便领着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燕五和白笙笙。 彼时已快到午时,燕五在前,白笙笙在后,两人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没有了内力,我的耳力也只是比常人灵敏一些,听不清楚,便回头问乔四。 “白笙笙说想租下方才那间宅子,燕五说龙蛇混杂,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他不放心。”乔四顿了顿,接着传译,“白笙笙说,‘难道你要一直住在李府吗’。” 我心一紧,抓住乔四的袖子,瞪圆了眼睛,“他怎么回答?” 乔四神情 有些复杂,缓缓道:“燕五说,‘李莹玉的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待她复原了,他再搬出来。’” 我不知该心酸还是心喜……这是他敷衍白笙笙的话,还是真心话……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白笙笙咬着下唇,似乎有些委屈。 “白笙笙说,‘大师兄,你是不是不陪我去闽越国帮爹爹报仇了?’燕五回她,‘等陶二查明真相,我们立刻便动身。’”难为乔四能面无表情地把白笙笙的原话转达过来,我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他倒是十分专业…… “白笙笙又说……”乔四有些为难地瞥了我一眼,在我的鼓励下,他还是老实转达了白笙笙的原话,“‘大师兄,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了,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莹玉姐姐她还有陶庄主,还有那么多人陪着她,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抓着乔四袖子的右手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才转过头去看燕五。 燕五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了这样一番话,他的心里定然不比我好过。这番话,重点不在于说的人是谁,而在于乍听上去,是事实,而且一直以来,都是燕五最在乎的事实…… 那个白骨精,一眼就看穿了燕五的弱点,一路穷追猛打,陶二就算能派人保护燕五不受伤,但如果燕五被策反了呢? “老爷。”乔四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仰头看他,啊了一声。“他们走远了。”乔四提醒我。 我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一蓝一白,碍眼得很,刺心得很。 “跟上去!” 那两人进了酒楼,因为燕五喜静又喜净,便又进了包厢,关上了门,谁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我和乔四强行把隔壁间的人清扫出去,扔了一块银子便将干戈平息于未起。 一进包厢,我便蹲在墙角耳朵贴在墙上窃听,幸亏这家隔音效果差强人意,我好歹听了个大概。那店小二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我皱眉对他挥手,“出去出去!” 另一边,燕五对白笙笙道:“笙笙,你这几日脸色差了许多,我点几道药膳,虽不如师娘做的好,但只有将就了。” 白笙笙嗯了一声,“大师兄,我都听你的。” 我郁闷,我抓狂,我挠墙——死狐狸,你何时对我如此温柔过!就是老子病得快嗝屁的时候你都是揪着我的领子灌的药汁! “听说吃甜食心情会好一些,不如试试拔丝地瓜?” “好。”白笙笙的声音顿时也变甜了…… 我郁闷,我抓狂,撞墙——燕小五,我那伤春悲秋的时候,你怎么只会在药里下黄连,我要偷吃块冰糖都被禁止…… 听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 我爬回桌边,额头砰砰撞着桌面,店小二怯怯问道:“这位客官,您要点些什么?” 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怒而抬头,一拍桌,悲愤含泪道:“小二,来两斤真心,剁碎了做包子,喂狗!” 店小二以他接近满分的悟性沉思了一会儿,吆喝道:“得了,天津狗不理~” 我:“……” 原来同是天涯伤心人啊…… 乔四倒了杯茶与我,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先喝点茶吧。” 我仰头灌下——举杯消愁愁更愁!这家黑店,我点的一壶龙井茶他只上水忘了添茶叶吧! 我悲愤无比,一头钻进乔四怀里,嗷呜一声,欲哭无泪…… 明知道九成是做戏,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得跟被熊爪子挠着似的! “四儿,安慰安慰我……”我情绪低落地用头撞乔四的胸膛。 乔四安抚地拍拍我的后背,半天没有说话,我心想算了,这等技术难度太高的事还是不难为他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陪我名为监视保护实为捉奸的乔四,不知道心里又有何感想——他啊,我也不大看得透,因为我们家乔四,那也不是普通人,心理活动有时候可能复杂得读取不能,有时候可能只是一排省略号…… 香喷喷的包子来了,我一手抓一个,继续蹲墙角去,想象那是燕五的脸,恨恨地咬一口,想象那是燕五的脖子,再咬一口! 便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喧哗声,咚咚咚的脚步声由楼下传来,越来越近,最后砰地一声——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隔壁的门被撞开了。 我咽下包子,跳了起来,对乔四道:“四儿,出状况了!” 为了不暴露行踪,我跟乔四不方便出门,只有扒在门口偷看——这么不雅的动作,自然只有我一个人做…… 事情是这样的,非常之狗血恶俗,属于小说常见桥段——恶霸逛酒楼,包场,散客,看到美人,调戏之…… 这种事,我一直很想体验一下,无论是调戏别人还是被别人调戏,但命运注定,我只能当个看客。 我抓住店小二盘问:“那家伙什么来头?” 乔四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 店小二笑眯了眼道:“那是举人老爷府上的秦大少,家里有钱有势的,跟官府关系又铁,所以向来作威作福。”指了指燕五所在的包厢,“那间厢房是临街视野最好的,秦大少素来爱坐那间,所以……”店小二很潮地一耸肩,“算那两个客官倒霉了,不过我们老板会赔他们银子的。” 我很不屑地在心里嗤笑一声,我们家燕五那可是傲到骨子里的,别说银子,就是拿命根子来赔他连踩两下都嫌脏了脚。至于那视野好——我回头朝外面看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正对着春满楼(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了)。 就说那秦大少吧,本来是想把人赶走就算了,结果可能是眼睛抽了脑袋被门夹了,想让白笙笙姑娘留下来陪酒——唉,我扶额,还能更狗血吗?我这如花的少女——少妇,怎么就没人来抢一下呢? 本来扒在门口的我,忍不住鸡血沸腾越走越出去,终于看清那厢房里的动静了。 只见背影挺魁梧的秦大少嘿嘿笑着向白笙笙靠近,白笙笙怯怯地往燕五身后一躲,燕五长身玉立,面色冷峻,气势卓然——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有些人,生来就是一副炮灰样…… 我一边忍着心酸,一边忍着花痴,看着秦大少绕过燕五直接向小白花伸出油腻腻的魔掌,燕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折,秦大少顿时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我掏了掏耳朵。 这个时候,不能缺少的炮灰甲乙丙丁围上来了,燕五把秦大少往旁一推,转而对付甲乙丙丁——在这么经典的桥段里,我竟然连个炮灰都混不上,只能当个旁白…… 正所谓百密一疏,就在燕五对付甲乙丙丁的时候,秦大少从后面突袭,抓住了白笙笙,白笙笙一声尖叫,反手甩了秦大少一耳光!秦大少被打懵了,白笙笙趁机逃回燕五身边,刚好甲乙丙丁也趴下了,不过我眼尖地看到有人去报信了。 切,漂亮女人就是麻烦。 这么一闹,燕五他,好像看到我了——刚刚那凌厉的一个眼刀啊…… 我带着乔四,晃悠悠地进了他们的包厢,抬手招呼道:“好巧啊,你们也来这里喝茶啊!” 秦大少一手捂脸,扭头看了看我,有些呆滞弄不清状况。 “诶,这不是秦大少吗?”我故作惊喜地上前,“好久不见,你爹还好吗,你娘还好吗,你爷爷还好吗,你奶奶还好吗?替我问候你全家啊!” 他愣了半晌,“你谁啊?” “啧,竟然连我都不认识。”我摇摇头,鄙视了他一眼,“回去问你爹!” “你……”他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我,“你是我爹的相好?” 我差点一口气呛死当场!乔四脸黑了,燕五站我背后,我虽没看到,但是估计他的脸色应该也不太好看。 我深呼吸一口气,淡定道:“这两个是我朋友,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还请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跟他们一般计较了。”其实,是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了,为了个白笙笙,不值得。 “切。”秦大少听我这么说,登时腰杆直了,“不计较可以,让她来陪我喝喝酒。”这个她自然是指白笙笙了,我扭头一看,被点到名的白笙笙往燕五身后躲去,我目光落在她抓在燕五腰间的手上…… 忍了…… “秦大少,这个是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你,还请勿怪啊!”我回过头来,呵呵赔笑。 他一瞪眼,“什么不懂事,她刚打了我一巴掌,还有那个臭男人,折了我的手腕,这医药费怎么着也得五十两!别以为你是我爹的相好我就给你面子,就你这模样,估计我爹早另结新欢了!” 五十两啊,那够中等人家过上三五年了…… 我继续深深呼吸,一鼓作气,手扬起,啪地一声甩他一耳光,脚抬起,死命往他小腿骨一踹,往怀里一掏,银票啪地一声往桌上一拍,面无表情道:“一百两,不用找了!” 从方小侯爷那里讹来的钱,就这么如水东流了…… 我转身走向乔四,背影萧然,身后传来秦大少呼天抢地的惨叫声…… 本来,我是想走向燕五的,不过被那两人的模样刺激了一下——燕五,你做戏别太认真了…… 临走之时,我对秦大少说:“你也别费心找我了,去墨惟墨县令府上一问就知道。” 对于秦大少那句“我朝里有人”,我就掏掏耳朵表示没听到了。 墨惟啊,你住我的房子吃我的粮食还偶尔借用我的人,帮我解决点三脚猫,不是问题吧。 于是一顿饭吃得马马虎虎,我们四人就出了酒楼。我和乔四,燕五和白笙笙。 燕五对白笙笙道:“你方才没有怎么吃饭,前面有家小店挺干净,不如在那里将就一下吧。” 白笙笙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听大师兄的。” 切,听着蛋疼。 “我也没吃饱。”我面无表情地说。 于是,我们四人,一起坐在春风岸,杨柳堤,小湖畔吃了四碗阳春面。 第四十六章 我们五个人同时落水 其间,我偷眼打量了燕五几次,就着他那眉如远山含翠,眸似泉水清冽,我愣是多吃了一碗面——出神地想:我果然是有些小好色的,这般秀色可餐,以老爷我当年年少轻狂风流不羁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吧…… 燕五结了账,对白笙笙道:“你也看到了,外边极乱,还是且在李府住下吧。” 白笙笙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从开始到现在,燕五一直处于对我视而不见的状态中。 我也仰头看乔四,淡淡道:“四儿,逛累了,我们回家吧。” 这一路走着,离李府越来越远,要走回去得大半个时辰了,我身子不如以往,乔四顾念这点,便去附近找了顶软轿。燕五也如他一般,找了另外一顶来,却是给白笙笙的。 我们两个女人坐轿子,他们男人走路——爷们大概觉得软轿都是给娘们坐的吧。 于是,我们的轿子在前,两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笙笙,可是我们李府招待不周,不然你为什么总想搬出去呢?”我很受伤地问她。 她露出比我受伤的表情答道:“笙笙戴孝之身,不敢在府上叨扰。” “我不介意的,真的。”我真诚地说,“燕离是我的人,你是燕离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妹,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以后也别叫我姐姐了,叫我嫂子吧。” 白笙笙的嘴角抽了一下,我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燕五的表情…… 那声嫂子,白笙笙还是没有叫得出口。 我真的很想抓着她的脖子晃来晃去问她:“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要打燕五的主意啊要杀要剐随便你来就是别想搞内部分裂小心我打断你的腿戳瞎你的眼拆了你的房子刨了你家祖坟……” 但我仍然只能假装微笑,温言相对,好辛苦啊…… 那一边,我又该如何安抚燕五那颗受伤的心呢? 回到李府,陶二已经回来了,莲儿却不在了,唐三狠狠瞪了我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话。此时我一颗心都悬在燕五身上,对他只有笑笑抱歉了。 燕五有些意兴阑珊地回了屋,那牛皮糖似的白笙笙怎么都撵不走,害我没有机会跟燕五独处,气得我牙痒痒——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第一次遇到对手了! 但是我岂是轻易屈服之人?她白笙笙再不要脸我们家燕五还死要面子呢,总有让我堵到他的时候!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把燕五堵在五谷轮回之地外…… 彼时我从屋顶而降,低喝一声:“燕小五,接人!” 燕五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精准地接住了我,只不过错误估计了我的重量,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到墙上,我听得他嘶了一声,狠狠道:“你搞什么鬼!” 我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晃来晃去:“你才搞什么鬼,躲我还是嫌弃我了!一整天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没什么话好说。”他沉默片刻,方答道。 “燕小五……”我蹭蹭他的肩窝,讨好地撒娇两声,“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咱们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他重复了一遍,低笑一声,听上去颇有些刺耳。“你的家人挺多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他别扭了,白笙笙那些话肯定刺激到他了。燕五不像唐三那副直肠子,他那么多玲珑心思,比我这个女人还海底针,叫我如何捞得起来啊…… “燕五,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白笙笙是假扮的,对不对?” 他眼神一动,抬眼来看我,“何解?” “否则,你昨晚也不会赶我走了。”我颇有些自恋地说,“你不知道她的目的所在,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又怕蛇出洞了,会伤到一个废人的我,所以才把我支开的,对不对?” 他扶在我腰上的手微微一紧,食指在腰上来回蹭了几下,良久之后,轻轻一叹:“你都知道了……我原先并不确定,因为她脸上看不出易容,但今日旁敲侧击了几个问题,显然她绝对不是笙笙……”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瞪我:“所以你今日跟乔四跟踪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担心我的燕五被蛇妖吃了。”我嘿嘿一笑,“我都还没吃过呢,怎么能便宜了那妖精!” 燕五神色复杂地瞥了我一眼,“你这般态度,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不管哪句真哪句假,我的心意你总该明白的!”我正色道,“那妖精蓄意挑拨,你心里也清楚,可别让她得逞了。” 燕五敷衍地嗯了一声,移开眼去。 我皱皱眉,不满于他的态度,右手捏住他的下巴,扳正了对着我。“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气,不妨现在都说了出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要杀要剐,要蒸要炸,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嗤笑一声,抬手来捏了捏我的鼻子,我皱着眉躲开,“我说正经地!” “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燕五淡淡笑着看我,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我们五个人同时落水,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这个亘古不变的永恒话题,在亲娘和媳妇之间的选择,如今变成了我家五口子了…… 我仿佛被雷劈到了一般,瞬间烧焦,石化,但心里有一千零一个备选答案在翻滚,一千零一选一,马上就要出结果了…… “你回答不了。”他没有等我回答,便自问自答了,“我来帮你回答,在你心里,沈东篱十年陪伴,自然是最重要的。而二哥的强势最能镇住你,对于强者,男人倾向于挑战,而女人倾向于臣服。别人以为你烦唐三,其实对你来说,不同于沈东篱和二哥的深沉心思,他那个直肠子反而是最让你觉得放松没有压力的人,即便是乔羽,他视你为生命,这样的感情对你来说都是一种不能推却的负担。” “而我。”燕五顿了顿,自嘲一笑,“你的身体复原了,我这个大夫也该功成身退了。” 我怔怔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上沉甸甸的,有些呼吸困难。 他说的很对,对其他四人的感情,但最后一句话,我不认同。 “若是只能救一个让你感到为难,那必须舍弃一个呢?”燕五的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发,一如他的声音,他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如果必须舍弃一个,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不……”我支吾了一下,想要辩驳,“可是……” “算了。”他打断我,拍拍我的脑袋,微笑道:“我以后不会逼你喝药不会拿针扎你了,高不高兴?” 高兴?我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 以后,没有人逼我喝药,没有人拿针扎我,没有人拿话损我,没有人老是跟陶二告我的状,没有人会在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抱着我安慰我…… “你眼眶怎么红了?”燕五的指尖碰了碰我的下眼睑,勾了勾唇角,“别这样怨恨地瞪着我。” 我扭过脸,躲开他的手指,恨恨道:“你少转移话题,做这种没意思的假设!好端端的凭什么要我舍弃一个!” “如果是我自己想走呢?”他最后扔下这句话,把我炸得灰飞烟灭…… 我听到自己心脏粉碎性骨折的声音。 “你……”我颤着声音问,“你不会真的被那妖女蛊惑了吧……” 他淡淡笑道:“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生死相许的感情,你对我也是憎畏多过喜欢,我看着你有时候也觉得厌烦得紧。过不多久我便要离开这里去闽越国,报了黄花谷的仇,从此悬壶济世,逍遥武林,都好过被束缚在这李府。”他说着拢起我的长发,抽出簪子重新固定好,“希望你身体长健,我们就一辈子不用再见了。” 我的手心凉得厉害,理智告诉我,这次他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不知道在黄花谷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心里从来都有一个结,不愿意与别人共享伴侣,尤其当那个人是他兄弟一样的陶清。我原先只道,这个临时组成的家庭,虽有矛盾,但终究会磨合,会团结,却没料到,等来的是燕五的早退。 而我却找不到借口挽留。他要的,我给不了。 他最后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夜深了,早点回去休息了。” 等他走了许久,夜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到后花园中的亭子里坐下,听到有人低吟:“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淡淡抬了抬眼皮,刘澈拎着壶酒遥遥站着,望着我微笑。 我不高兴的时候总会遇见他,我高兴的时候遇见他就会不高兴。 这个时候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但他显然没有领悟到我眼神里的逐客令。 “你看上去情绪低落,很少看到你这副模样。”他自来熟地在我对面坐下,我沉默以对,心想我跟你很熟吗。 他倒了杯酒与我,“你这情绪,正好该喝花雕。” 我举起酒杯,往旁边一撒,“师傅说过,经过别人手的茶酒不能喝。” 他脸色未变,倒像是早有准备了,我倒掉酒,他也不恼,索性自己喝自己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接道,“色会迷人眼,酒是穿肠毒……”燕五说,酒色伤身须适度。那后面半句,在舌上一顿,终究是没说出来。“你这个神棍,既然爱算命,不如帮我算算,命里会有几段姻缘,几个男人。” 刘澈悠悠道:“有个人对我说过,命不宜多算,会越算越薄。” 我嗤笑道:“你怕算不准吧。” “那人又说,财富、姻缘、福寿,一生命运都在掌中,命不是算出来的,而是需要自己去掌握。” 第四十七章 谁近救谁 “那人骗你的,若早知道何处是终点,就不会多走那么多弯路了。”我不屑道。 “可若直奔终点,岂非错过了一路的风景?”刘澈少年捏着酒杯,酒劲上来,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因微笑而上挑的眼角微微潮红。 “哪个王 八 蛋这么多大道理!”我皱眉切了一声。 “嗯,是一个王 八 蛋。”他笑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不要命地咳起来。 “少年啊……”我有些看不下去,“都说算命的人泄露天机会遭天谴,你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被雷劈,喝酒都要小心被呛死啊!” 他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抬起袖子拭着眼角,笑着说:“老爷你说话阴损不留余地,也要自己多多当心啊!” 我瞪了他一眼,想要骂几句,却又提不起劲来,最后问道:“你哪里拿的酒?” “厨房。” “去,给我拿两壶来!” “不是说不喝经过别人手中的酒吗?” “量你也不敢在我的地盘做手脚!” 刘澈少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又摇摇晃晃地去了趟厨房,抱来两小坛酒两个大碗,在清风明月中凄楚独酌——各自喝各自的。 我和燕五之间的感情纠葛,却不能对其他四人言起,去找墨惟,又怕惊扰了他好事,只有这沁人的夜来香陪我愁断肠了…… “诶,你说,要怎么才能留住一个人啊?”我打了个酒嗝,问道。 “要看她心里有没有你。”刘澈与我背对背坐着,只听得他的声音,也已有了六分醉意。“她心里若有你,那便容易留,若没有,你便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嗤……”我摇摇头,嘲笑道,“说得这么苦情。他心里若没有我,我又何必留他。他心里若有我,为什么又要走?” “由爱而生恨、痴、嗔、怖、忧,爱很容易,相爱很难,相爱容易,相守很难……情之一字,本就不可理喻……” “问世间情是何物啊!”我幽幽一叹,“直叫人喝酒想吐……” “呵呵……”刘澈低声笑着附和,少年的声音带着酒意,轻醉清寒。“那人说,有钱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生痛苦,情之一字,不知也罢。” “那可由不得你!”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着天边翻出了鱼肚白,心想,天亮了,该睡了,可是该去哪间屋里睡呢…… 算了,回李园吧。 吹了一夜的风,喝了一夜的酒,太阳穴突突跳着,后颈上一根神经发麻,我一路天旋地转地爬回李园,心里莫名想着:乔四定然以为我去了唐园,唐三定然以为我去了乔园,陶二定然忙得顾不上我,师傅在想什么,我又哪里猜得着…… 我连滚带爬地翻上床,被窝是凉的,我哆嗦了一下,衣服也不换了,蹬了鞋子就钻进被窝里,醉生梦死,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快活,闭上眼睛,脑海里影像影影绰绰,快得抓不住,也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回忆。 阳光迤逦到了床前,我耳朵上痛了一下,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唐三双目燃烧着熊熊怒火,在我耳朵上拧了一把。“老爷,你昨晚去哪里喝了一夜的酒!” 我晃了晃脑袋——好想吐…… 唐三见我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火气稍降,手背在我额头上一探,火气再创新高:“还发烧了!” 我嘿嘿傻笑……“昨晚心情很好,喝了点酒,吹了点风。”我老实交代,反正他总是会知道的。 “你!”他气得不行,恨恨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把我捂得严严实实。“你给我好好躺着,我去叫燕五过来看看!” 我心头一跳,还没想清楚问题便先拉住了他的手腕:“别去!” 唐三回头看我,狐疑地挑了挑眉。 我支吾了两声,说道:“我捂一捂就好了,不想吃药……” 唐三无奈地一叹气,“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生病怎么可能不吃药。” 不敢吃啊……燕离,那是一帖苦到心里的药…… “你别走,陪陪我。”我拉了拉他的手腕,可怜兮兮地说。 如此这般,他便没有抵抗力了,挣扎了一番,道:“我让人去给你煮点热粥,你先躺着。” 肚子是有些饿了,我终于听话松了手。 他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手上端着水盆,拧干了热毛巾帮我擦拭,还嫌弃地说:“一身酒味,太恶心了!” 我闭着眼睛接受他有些粗手粗脚不太温柔的照顾,懒洋洋嗯了一声。 这时外边有下人回禀道:“五公子不在燕园。” 我一惊,睁开了眼。“他走了?” 唐三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又问那下人道:“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五公子没有说明。” 唐三皱了皱眉,咕哝一句“搞什么鬼”。“算了,你去城里把最好的大夫请来。” “是。” 我冷汗涔涔,抓住唐三的手腕,“燕五走了吗?为什么没有知会我一声?” 唐三蹙眉道:“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出个门都要跟你禀告?” 许是脑袋烧得糊涂了,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燕五只是出趟门,还会回来的…… “呵呵,没事……”我松了口气,复又躺回去。 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窝在被窝里装死人,发烧的事很快传了出去,师傅和乔四都来看了一番,乔四依旧用他的沉默表示慰问和关心,师傅同我说了一会儿话,趁着其他人不在,我拉住他,问了一个问题。 “师傅,如果有一天,必须在天下和我之间做出抉择,你是会选择我,还是选择放弃我?” 师傅怔了一下,深深看着我,探了探我的额头——“师傅,别探了,我真的发烧了,可是我是认真问的!” “玉儿要听真话吗?”许久之后,师傅缓缓问道。 我叹了口气,缩回被窝。“算了,还是不听了。” 师傅的手隔着被窝轻抚我的背脊。“玉儿,可以不骗你的时候,我不会说谎。” “如果有一天,真的必须做这个选择,我会选择天下。”嘿,果然…… “但只要你仍抓着我的手,我就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这天下万姓,并不是非我不可,不能大济苍生,我至少要让一人幸福。”师傅轻轻扯开我的被子,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玉儿,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啊……担心你们心中有重于李莹玉的原则和坚持,在最后的时刻,舍玉而取熊掌了……等我老了之后,会很得意地跟人夸耀:老娘当年我啊,有五个风华绝代的美侍郎! 后来呢? 后来都跑光了…… 同样的问题,我没有问乔四,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会选择我的,燕五说得对,乔四的感情,沉得让我太有压力,不能承受之重…… 唐三回来的时候又端了碗白粥,鉴于他不是个会服侍人的大老爷们,我还是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三儿,我问你个问题。”我斟酌了一番,问道,“如果我和你哥哥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啊?”他怔了一下,“你不是会游泳吗?” “假如我不会游泳呢?” “我大哥会啊。” “假如你大哥也不会呢……”我有些快崩溃了。 唐三也烦了。“你一个病人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就回答我一下嘛……”我装可怜,“如果我们都不会游泳,都掉进水里,快溺死了,你先救谁?” 唐三想也不想地回答:“谁近救谁!” 我一愣。 “都快死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先救谁,能救一个是一个,江湖人过招就是这样,生死关头哪里还有什么先后!你们女人真是麻烦。”唐三皱了皱眉。 救最近的那个人吗…… 唐三啊,他偷换概念了,可是换得好啊!燕五说得没错,我就喜欢他的直肠子,却总能让我豁然开朗。 “还有。”唐三拧着眉头戳我脸蛋,“你别总想着让人救啊,虽然我是不会对你见死不救,但我记得你以前很自负的,九雷阵里你还甩了我一巴掌!不想溺死的话,要么远离水,要么学游泳,等人救不如自救!” “唐三……”我眨着眼睛看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是个纯爷们……” 城里回春堂的老大夫来看了一回,抓了药,喝过之后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红霞满天,我咳了几声,嗓子眼有些干,守在身边的换成了乔四,他见我醒来,忙上前来扶,又倒了杯水与我。 “乔四。”我捧着水杯,呆呆看着窗外,脑子有些迟钝,“燕五回来了吗?” “回来了,方才来看过你,说烧退了,他便走了。” 如今,我竟是怕极了“走”这个字,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怕他这一走,便是不回头了。 “乔四。”我低下头,转着手中的杯子,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乔四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有没有那么些时候……你会恨我,怨我,想离开我……”我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问了出来,“我知道,我花心,滥情,活得颠三倒四,没个正经模样……” “不会。”乔四打断我,“我不会离开你。” “就算我勾搭了一个又一个,你也没有怨恨,不会离开吗?” “不会。”乔四还是很坚定,眸色沉沉望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我认定的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有怨恨。” 好一个无怨无悔啊…… 我又拿什么回应他无怨无悔的追随? 苦笑……果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情爱不是等价交换,可是有些事,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公平的,你燕五明知货品残次,却还付了真心来交换,使用七天才来退货退款,在这一场愿打愿挨的爱情交易里,到底是我先坏了原则,还是你先坏了规则? 我和衣起身,对乔四道:“我去见燕五。” “要我陪你吗?” “不了。”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身体好多了,自己过去可以的。” 有些话,我只能单独同他说。 到了燕园,却没有看到燕五,向下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被陶二请去了,燕园只有一个白笙笙在。 第四十八章 陶二是我拒绝不了的男人 我小病在身,颇有些倦倦,白笙笙见了我,微微一笑道:“莹玉姐姐,听说你病了,笙笙一直想去看你,只是案子有进展,和大师兄出门一趟,实在脱不开身……” “叫嫂子。”我低头随意扯了扯袖子,懒懒打断道。 白笙笙笑容一僵,倒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叫我“嫂子”。 “唉……”四下无人,她也不装了,跟我打开天窗说话,“莹玉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其实你们之间的事,大师兄也是同我说过的。” 我眼皮一跳,愣了一下,心道不可能吧……也罢,听听她要如何说。 “我知道大师兄是个外冷内热之人,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一个人的感情和精力总是有限的,分摊在太多人身上,多情,便也显得薄情。他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也只肯把感情用在那几人身上,外人便觉得他无情,其实他才是真正深情之人。” 我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即便早知她身份可疑,这一番话仍是让我心有所动——仿佛她真的是与燕离青梅竹马过的白笙笙。 “大师兄对你自然是有感情的,但人之一世,总是要错爱几回,才会知道什么是真爱,什么人值得真爱。我亦知大师兄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姐姐你心中也好,身边也罢,要照顾的人太多了,对师兄便显得薄情了,师兄平日里不说,心里又会怎么想呢?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凡事强求完美,宁缺毋滥,这一天两天也就算了,若一世都要这么过,难道还能十年八载地误人误己吗?” 我面无表情地在袖中攥紧了拳头——白笙笙,你学的是心理学吧,我能否定她的身份,却不能否定她的话,挑着对方的死穴下针,这女人,真要命! “今天师兄已经同我说过了,我们明天便出发动身,去闽越国。” 我一愣,“查清楚了?” “嗯。”白笙笙随意应了一声,“陶庄主雷厉风行,查明了真相。师兄说,等报了仇,便悬壶济世,行走江湖,完成爹娘的遗愿。我会陪在他身边,虽然他现在仍只是将我当做师妹,但我以一颗真心相换,终有一日他会忘了你,从旧伤中痊愈。”白笙笙面带微笑,“莹玉姐姐,我帮你照顾好师兄的。” 才不会……燕离会在报完仇后宰了你这个白骨精……然后……将来的江湖夜雨,他是孤身一人也好,与旁人成就神仙侠侣也罢,他的身边,总归是不会有我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心脏便不受控制地一阵抽痛。 而那个死丫头还在继续。“莹玉姐姐,”她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师兄的,在你心里,自然是多一个好过少一个……”我怔了一下,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吧!“但你身边已有四人陪伴了,既然师兄于你是可有可无的,请你为了彼此,放他自由吧……” 淡定……淡定……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刚刚退烧,脑子还有点晕,耳中嗡嗡响着杂音。“白姑娘,你这么说就太主观了。我与燕五之间的事,你一个局外人,还是少插嘴为妙。他是走是留是他的事,我放不放手是我的事,总之没你什么事。” “你若真心要走,你凭什么留,拿什么留?” “他若真心要走,我为什么要留。”我嘴快回了一句,心里却想,他会是真心要走吗?或许只是在骗白笙笙,或许只是一时气话,或许……或许是我太自信了…… 如果这只是他和陶二布局中的一步,我到底是留,还是不留?若是布局,那无论我留不留,都不能影响他的决定吧。 白笙笙眼神一动,微笑道:“原来,莹玉姐姐你并不打算留师兄……” 我忍着掐死她的冲动,自以为怜香惜玉的优良品质都因她破了功,头痛地捏捏额角,我转身离开。 既然他去了陶二处,我还是去那边找他吧,闲杂人等,给老爷我滚开! 心情恶劣的我一脚踢开了陶二书房的门,眼睛一扫,却没有看到燕五。 “燕五呢?”我语气不善地问。 陶二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于膝上,闻言一挑眉,“他刚走不久,怎么了?” 我大跨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气势十足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陶二轻轻拉着我的手腕,让我坐到他怀里,额头相贴了片刻,“嗯,退烧了就好。” 我往后一躲,不满道:“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做,真的让燕五去闽越国吗?”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陶二也稍稍退开分寸,语气淡淡,“鬼医的仇,他要亲手去报。” “那他还会不会回来……”我忐忑问道。 “呵……”陶二一笑,声音有些冷,“那就看他对你还有没有留恋了。” 我怔怔看着他嘴角的笑纹,心里微微发冷。“你保证过……” “是,我保证过,给你一个安定的家。”陶二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伤害到李府的人。” “但是不可能连你的其他男人,都需要我去帮你挽留。我能让他们不受伤害,却不可能保证他们能像我这样容忍你和其他人亲密。”陶二的手轻轻钳住我的下颚,抬高我的下巴,“如果他们想走,你都没有资格挽留,更何况是我。要我帮你维持一妻多夫的现状,李莹玉,你觉得这现实吗,公平吗?” 陶二的眼睛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脸色发白,惊惶不安,瑟瑟发抖。他的呼吸拂在我唇上,唇瓣轻贴着摩挲着,或许是因为身体仍发热着,他唇上传递过来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狮子在我面前藏起了他的獠牙与利爪,但以为他从此温顺,是我自己的愚蠢。 他说的没有错,大概是因为他总是扮演着家长的角色,久而久之,连我都自以为当然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头上,有些不过是琐屑,而有些,则显得恣睢而残忍。 “对、对不起……”我的声音轻轻发颤。 他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之前从他身上传来的压力骤然消失,捏捏我的脸颊,他笑叹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啊……我吓着你了吗? 我垂下眼睑,低声道:“没有。”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握着我的肉掌拿捏,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发心,“聪明的女人会适时装傻,愚蠢的女人却喜欢自作聪明。所以更多时候,我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虽然明知你只是在伪装。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能不说出来是最好,若非要摊开来讲,实在伤感情。” 对他的话,我只有干笑以对,他握着的那只手,掌心有些汗湿,被他拉到唇边,轻轻亲吻着手背。“我最大程度尊重你的选择,给你自由,为你挡风遮雨,不过……” “别忘了,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陶二是我拒绝不了的男人…… 当局者迷,燕五看我,比我看自己更加清楚。 对于绝对的强者,有人选择挑战,有人选择雌伏,陶二的强势让我心折,没有反抗的余地,无死角的攻防角度,全面包围,四面楚歌,我或者缴械投降不杀,或者自刎乌江岸,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没得选择。 我自然知道,他待我算是极好的,他对其他人的手段,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这江湖本来就是冷的,咱也不是蜜罐里养大的,手指擦破个皮都要哭半天,我们这种粗生贱养的人,被砍个十刀八刀也要大碗喝酒放声大笑,随便布条一扎还是好汉一条…… 我想说的是,我们没那么玻璃心,经过人世磨练,瓷器也要变成青铜器。跟其他人比起来,在白虹山庄生活在陶二羽翼下的燕离,或许有着一颗比其他人更要小心轻放的琉璃心。 陶二把我锁在怀里,撩起我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亲昵地用鼻尖磨蹭我的脖颈。 “你以为燕离会受伤,我就刀枪不入了吗?”他紧紧扣着我的腰肢,贴近他的身体,我低头接触到他眼底的情绪——若星汉浩瀚,心沉了下去,摸不到边际。 我以为你刀枪不入,你以为我百毒不侵,其实大家都会受伤,不是看不到对方的脆弱,只是没有用心去看。再者说,也不是因为强大,就活该要比别人承受更多。 “呐……”我伸手抚摸他的眼角,犹豫着开口,“说实话,我在你心里,大概占多少比例?” 他的唇角勾了起来,眼底的笑意漾开,“怎么,你也像普通女人一样在意这个问题?” 类似的问题,其他人我都问过了,只剩他了,不过从这句话听来,我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 “有多少普通女人问过你这个问题了?”我扯着嘴角假笑问道,“放心,法律不溯及以往,我不会怪你的。” “要听实话吗?”他的手指勾拉着我的腰带,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意。我点点头,他便道:“没人问过。不会有女人会愚蠢地想要知道她在我心里的地位,因为她们自然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在我心里,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所以,我是狂妄的,愚蠢的,自大的?” “不。”他手指一勾一拉,“是幸运而不幸的,唯一有资格这么问的。” 我拉紧衣襟,“我发烧。” “出身汗刚好。”他拨开我的手。 “我怕传染给你。”我抓住他的手。 “我没那么弱。”他反手擒住我的双腕,另一只手探入稍显单薄的春衫。 “我不想动……”我最后挣扎。 “没关系,我动就可以。”挣扎无效。 余下的借口都被他堵了回来,他所谓“最大程度的尊重”就是把我抱回床上,没有把我在书桌上就地正法…… 第四十九章 三愿如同梁上燕 那个问题,他最后也没有回答我,其实不用回答我也可以猜到,就像他说的,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心照不宣即可。我以前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辈子,后来想,很多事都是会变的,说不说,只是个形式,事定待阖棺,感情也是这样。那些话,不如过完这辈子,你再问,我再答。 他虽没有明说,但从他稍显粗暴的动作里,我大概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怒意,不过仍是顾惜着我的身体,也或许是看我心情不好,他只是稍加安抚了我,并没有做到最后。 病后身体仍然困乏,我迷迷糊糊躺在他怀里,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若别人那样对我,我早杀了她……”他扶在我腰上的手蓄满了力气,却没有忍心握下来。我双手攀在他肩上,脑中像炸开了漫天烟霞,迷迷糊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想不到回应的话。 如果只遇到你,或者只遇到他,那该多好啊。不幸是曾经错过,幸福是不知道曾经错过,如果没有过开始,后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纠结了。 我睡着了,睡前最后的记忆是他落在我眼睑上细细密密的轻吻,轻抚在背后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蓦地让我觉得安心。 半夜醒来仍趴在他怀里,肚子咕噜叫了几声,我摸摸肚皮,仰起头看他。不多时便有人送来酒菜,我们相对坐着一顿酒足饭饱,我叼着筷子想了半天,才恍惚想起来正事——我有话要跟燕五说! 他明天就要走了……如果他对我还有留恋,会在报仇之后回来,如果没有…… 我凭什么让他留恋,凭什么让他留下,他要的,我给不起。 “不要胡思乱想,吃过饭早睡早起。” 西洋钟铛铛响了几声,指向十。 “我想去找燕五……”我鼓起勇气,怯怯说。 “睡觉。”陶二头也不抬地说,“太晚了,什么事明天说。” 明天说,会不会才是太晚…… 我在陶二怀里,一夜无眠,天亮才又睡着。 只因一夜醉酒,我的昼夜便颠倒了过来,及至日上三竿,我才从梦中惊醒。 陶二早已起身,却没有叫醒我,我慌慌张张爬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喊人,丫鬟跑了进来,我急忙问道:“五公子呢!” “五公子今天一大早就跟白姑娘走了。” 我的血液顿时凝结成冰,声音干哑,“没有说什么吗?” “几位公子都出去送了,二公子说老爷身体不适,仍睡着,五公子便说不用吵醒老爷,带着白姑娘走了。” 我知道,他这一走,是再也不回来了。 无力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给我最后的祝福是:“希望你身体长健,我们就一辈子不用再见了。” 我原心想,若是大病一场,或许他便会留下,至少,迟些时候再走。结果发了点小烧,一觉便好了,他看了我一眼就走,我却连他一眼都没见上…… 上一次见他,是两天前,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下辈子吗? 陶二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边发呆,他取了件披风来与我披上,温声道:“这边风大,你病才刚好,小心又着凉了。” 原先,燕五……不,是燕离,燕离他,就是因为我重伤,受陶二所托才留下来的吧,那是不是我再受伤一次,他就会回来了?他回来了,然后呢…… 我低下头,绞着手指,绞得指节发白。 白笙笙说得对,他若真心想走,我凭什么留。强行把他留在身边,结果又能怎样呢? 我拉紧了披风,站起身来,淡淡道:“坐久了身子僵硬,我出去走走。” 陶二微笑不减,“今天风大,别在外面呆太久了。” 我嗯了一声,低着头出去了。 我若揪着陶二的领子,大吼一声问:你敢说做这些事,你没有一点私心? 他想必也能微笑回我:你明知有,又何必问。 他有意在我身上烙下他的印记,他的气息,燕离那人,心眼最是玲珑,陶二说过,聪明人不言自明,他这般举动,昭示了所有权,燕离如何能不明白……今晨错过了他,便是一世了。即便我昨夜,或是今晨去见了他,说再多也是无用。 还记得前些日子,仍想着等燕五和陶二回来了,家里人聚一聚,开一场春日宴,不料不过几天,便少一人了。 脚下几回周折,果然还是到了燕园,如今下人也撤走了,我推开了院门,环视一周,见角落里还有他去岁种下,尚未长成的草药。他总是不遗余力地用那些药汁荼毒我,爱那花花草草甚于生命,自被我蓄意浇死一盆不知名姓的草药后,便不许我靠近那方天地,如今他不在了……念及此处,我上前把那草药狠狠踩进土里! 看着一地狼籍,我呆了半晌,也没感觉到什么快感,只有低着头,寻回房门,敲了三下——果然没有回应,我自嘲地撇撇嘴,推门入内。 这屋子仍是一股沉郁的药香,呆了小半年,我对这屋子比对自己的房间还熟悉——对了,燕五的八宝柜里还剩下最后一坛五花蜜酿酒,应该没有带走吧! 我撬开了八宝柜的银锁,喜滋滋地把小坛子搬了出来,又在里间找到银角琥珀杯,拍开了封口,倒了八分满的一杯,顿时浓香满室。 燕五……不对,是燕离,唉,一时改不了口……燕离说过,等我身体好了就让我喝五花蜜酿酒,如今看来我的身体算是好了,喝这酒也不算是偷喝了。 我盘起腿坐在他舒适的大木椅上,正对着他的床铺,哼着歌独酌。 “春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声音戛然而止,我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地,找不到声音了。 ——希望你身体长健,我们就一辈子不用再见了。 我垂下眼睑,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抓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声音蓦地有些哽咽:“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我这个烂人,便是想痛哭一场,都会被人骂矫情——你左拥右抱,花心风流,滥情自私,见一个爱一个,你哭个屁啊!你他娘之活该!燕离早该走了,师傅也走吧,陶清唐思乔羽你们统统都滚,让丫贱 人一个早死早超生,大家不到黄泉不相见! 都骂我吧,不爽还可以打我,在我脸上踩几脚,对,就像刚才我踩燕离的心肝草药一样,踩到土里,还要狠狠碾几脚,唾弃几口,骂丫恶心死了,滥情还要装深情,哭给谁看啊!诅咒丫头顶生疮脚底长脓生嫁武大郎死嫁赵公延生子不孝生女不淑九生九世劳碌命天煞孤星! 娘之!这样骂爽不爽啊! 我用力将酒杯对着墙壁摔了出去,琥珀杯不会碎,便是碎了,燕离也没有机会来骂我了!那小人,无论我把小油鸡藏得多严实他那鼻子都能嗅出来,刨了我小油鸡,扔给隔壁大黄吃,还捏着我下巴摇来摇去,拇指指腹在我唇边摩挲着,嘴角噙着坏笑,摇头叹气:“你啊你,偷吃都不知道擦嘴……” 那狗屁神医,对别人或者冷若冰霜,或者柔情似水,对我就是死命荼毒! 我抱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地爬到燕离床上。 ——每次躺你这张床都做噩梦。 ——回想一遍,你才知道,那只是个梦,这才是现实…… 我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喝快了,呛得泪流满面,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再灌时,才发现酒坛见底了。 真不经喝,亏他说酿了三年,又封了三年。 ——这酒后劲极强,对习武之人来说是至宝,不过一次最好只喝一小杯,一坛能喝上一两年。 ——切,那我一天喝三百六十五次成不成…… 我紧紧抱着他的被子,蜷缩成一团,心想那人若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得问问他,这次我真的投怀送抱了,你还要不要…… 第五十章 怎么留他 ——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般无耻流氓的! ——我流氓,我骄傲!不爽你咬我啊! ——看你脏了眼,碰你脏了手,咬你脏了嘴! ——有种把你最脏的地方割掉! —————————————————————————————————— 天黑了,该起床了。 我从床上翻坐起来,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看了好一会儿,心想,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起床,披上外套,我直奔陶园。 陶二正在看着账簿或是什么,我也不在意了,直接掏出匕首拔出鞘夺的一声插在桌面上,右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你要切哪根手指,随便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陶二眉梢一挑,“你魔怔了?” “我要去追燕离。”我用尽了力气说,“就算最后他仍决定要走,有些话,我依然要告诉他。陶清,这次咱们把话挑明了,我不会放弃燕离,除非他先放弃我——前提是你不做任何动作!”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拔起匕首,淡淡道:“你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呵!”我冷笑一声,“我知道你要对付万剑山庄,你在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急流勇退,白虹山庄坐稳北武林,而你处心积虑控制南方经济,为的就是从根本上铲除万剑山庄的势力!我李府不过六人,何须你这样的大才疲于奔命?你们白虹山庄和万剑山庄之间的恩怨我没有一点兴趣,但是燕离视你为兄弟,你不该对他有任何利用的心思!” 陶二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目光锐利,紧紧盯着我。“你觉得我在利用他?” “是,你没有利用他,你们各取所需!”我攥紧了拳头,“你们之间有什么协定秘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燕离此去凶险,你能确保他安然而返吗!” “荒谬!”陶二皱眉,站起身俯视我,“妇人之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闽越国之行,是燕离自己坚持,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代价,这一场赌,是赢是输,在他不在我!” “呵呵……”我笑了笑,从桌上拔起匕首,递到他面前,“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坚持,你说要代价,我给你。” “你若嫌少,一根手指当定金,待我回来,任你处置。” 陶二唇线紧抿,眼中似有黑焰熊熊,负在背后的双手许久不动,也没有来接我的匕首。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他强压抑了怒火,缓缓责问道。 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我就是个小女人,没有你们心中广阔的河山天下,我只要我爱和爱我的人平安,你说我自私也好鄙薄也罢,我就是这样,改不了的。从我拒绝刘澈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知道——” “陶清,你押错宝了。” 我清晰看到他瞳孔一缩,怔然道:“你……” “以前,你留不住我。现在,也一样。”我冷冷望着他,“我李莹玉要来要走,靠的不是轻功,除非你现在打晕我,绑了我或者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能走成。” “陶清,知会你一声,也是我给你的尊重。” 像是片刻,又像是很久之后,陶清几乎是叹息着说:“他行走的路线,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的。” 我收回匕首,系紧了风衣上的带子,“借你的追风一用。” 我策马离府之时,府上灯火亮了一半。 这样逼他,是我不对。我有我的顾念,他也有他的苦衷,但这一刻,还是让我自私一回吧。 燕离和白笙笙虽也是策马南下,但速度不会很快,陶清的追风是万中无一的良驹,我想应该能在天亮之前追上他们。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燕离重情之至,他可以为报仇牺牲自己,陶清却是个天生的商人,绝对不会用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除非这八百的折损能让敌人万八千来偿还。如此看来,他的目标绝对不会仅仅是黄花谷一门血仇——就算是他老爹的仇,都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燕离一行,他必然派了人暗中跟随,白虹山庄的影子比朝廷的暗门更加强大,莲儿是影子的首领,他这时候调开她,八成与燕离有关。 我手中攥紧了缰绳,脑中将信息过滤了一遍,生怕有遗漏之处。 许久没有骑马,几个时辰下来,两腿几乎磨得麻木了,这吃人参长大的追风倒是越跑越神勇,被困在李府那么久,他也寂寞了吧…… 见了燕离之后,该说什么呢…… 无非是对不起,我爱你,我很想你……恶俗就恶俗吧,能把他拐回来最重要,去闽越国就是送死,我宁愿把他困在李府寂寞一辈子都不让他去送死! “追风追风,你鼻子比狗还灵,带我去找燕离吧!” 追风吭哧了一声,我摸摸它的脖子,以示鼓励。 约莫是丑时的时候,追风顿了一下,突然转了个方向,我心中一阵惊喜,定是快找到燕离了! 我一手握紧了匕首,一手握紧了缰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状况…… 正逢满月,月华盈满小树林,远远地看到火光,还有拉长了的两个人影。 这一路荒凉,连落脚的客栈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露宿郊外——孤男寡女…… 追风的马蹄声惊动了燕离,我看到他骤然立起,转身面对我,追风踏出阴影的时候,他看到是我,明显怔了一下。 我眼角迅速瞥过白笙笙,追风前蹄扬起,刹住了脚步。 “你……”燕离愣愣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动了一下,大腿火辣辣疼得麻木了,下不来,只有伸出手去:“燕小五,我腿麻了,来扶我一把……” 他站在那里,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却没有上前来。 白笙笙站在他身后,神色比他更复杂。 我咬咬牙,好,你不来接,摔死我好了!我按在追风背上,挪动大腿——擦过马鞍的时候,我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脚尖着了地,却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弯一软,向后倒去——这一次,他总算接住了我。 我背靠在他怀里,他双手撑在我肋下,低头皱眉看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转了个身面对他,抱紧了他道:“我有话还来不及对你说。” 燕离神色不自然地别过眼,“那就别说了,你偷溜出来的吧,这么晚了太危险了,快回去吧。” 我脸色一沉,“我跑了四个时辰才追上你,两条腿都磨细了一圈了,你现在叫我滚?” “那你想怎样?”燕离皱眉道。 这时候,白笙笙上前一步,插嘴道:“既如此,便住一晚再走吧。” “不行!”燕离断然拒绝,“你立刻回去!” “燕离!”我也怒了,拽住他的领子往下一拉,“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说过都会跟我在一起,你他娘之不算数了!” 燕离愣了一下,“我……你……” 于是时,我莞尔一笑,无限柔情与肉麻:“神医大人,春风一度,不如花开二度。寡人有疾,天生犯贱,你待何如?” 燕离定定望着我,许久之后,嘴角一点点扬起,眼底的笑意却是淡淡的苦涩。“你便是想起了,又如何……” “如何?”我眯着眼,咬牙切齿逼近他,“我要你兑现承诺,一辈子,只当我一个人的神医!” 他冷笑道:“李莹玉,你从没有遵守过对别人的承诺,凭什么要我遵守承诺?你自己左拥右抱,又凭什么要求我是你一个人的?” “就凭我是流氓!”我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你他娘之跟流氓讲道理,你有病啊!我是你钦封的烈女型女流氓,不但是女流氓还是女色狼,我无赖、无耻、无敌,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你别跟我讲道理,感情本来就不可理喻的,你要是真心想走,我不留,可你真心想走吗,你走了之后会快活吗?会有无耻的女流氓替我虐你这个受虐狂吗?”我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如当时一般笑眯眯道:“神医,我知你爱着调调,你就从了老爷我吧……” “你……”他一怔,随即气笑了,抓住我的手恨恨咬了一下,“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美滋滋地说:“咬啊,不嫌脏了?” 他眼神一动,笑意浮上,叹气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呐……” “红尘若没有我这样的人,你该多寂寞啊……”我笑吟吟回了一句。“我们是奸夫淫妇,你满意了吧!” 白笙笙的脸色变了又变,上前道:“大师兄,天色……” “你闭嘴!”我扭头冲她怒吼,“我们夫妻俩说话你插什么嘴!” “莹玉姐姐……”她退了一步,眼眶泛红。 “叫嫂子!”我打断她。 燕离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含笑道:“你火气太大,要降降火。” 我立刻换上副笑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请神医赐药……” 白笙笙转眼看了燕离一眼,脸色又是几变,手捂着胸口,踉跄退了几步。“师兄,你……你不去闽越国了吗?” 我也仰头看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去,我就咬死你。” 燕离眼底的情绪变幻莫测,我知道他心中挣扎着,这一时刻对他来说冲击太大,若不加把劲鼓动他,等冲击过了,他可能还是会慷慨赴难。 怎么留他怎么留他怎么留他…… 燕离轻轻叹了口气,不待他开口,白笙笙先动作了。 从她出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不用我留,燕离也不会去了。 第五十一章 你改名字,叫燕不离好吗 潜伏在暗处的,除了陶二的人,还有白笙笙的人。 两拨黑衣人从天而降的时候,真的很难分辨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 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双腿行动艰难,燕离把我护在怀里,三个人将我们保护在中间,一人低呼:“快走,这里有我们!” 我心中一喜,是莲儿的声音! 我一吹口哨,追风疾奔而来,燕离抱着我翻身上马,寻了个缺口立刻冲了出去。 我粗略一估计,对方大概有十来人,己方则是八九人,但这未必是全部力量,我侧坐着靠在燕离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药香,长长舒了口气…… “李莹玉。”燕离苦笑一声,“你把我们的计划都搞砸了。” “去他的计划,什么都没有我的男人重要!”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看到后面有人追来,神色一正。“后面有人!” 果然,对方潜伏的人马不只那一些,不过大部分被影子缠住了,有三四个人向我们追来,燕离反手几根金针射出,黑暗中辨穴比较困难,虽然刺中了敌人,却没有刺中要害。 燕离擅长的是擒拿手,攻击性不足,在对敌之时便落了下风,我又行动不便,如今只仗着追风的速度——刚这么想,那些阴人就扔出石子打中追风后腿——陶清会刨你家祖坟的! 追风嘶鸣一声向前跌倒,燕五抱着我凌空旋身落地,我咬牙站定——我们要是死在这里,那就是陶清的错,派出的人太少了吧! 四个黑衣人围了上来,手中武器十分奇特,正是乔羽描述过的反手半月刀。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在那人向我出手之时,我向后一折腰,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一旋,右手握着匕首狠狠朝他的脚筋划下!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去。 燕离与我一般,重点攻击对方下盘!双刀流一旦下盘受伤,攻击力便会大打折扣。只要撑到援兵来,我们就能脱险了。 燕离的擒拿手在此时变成了分筋错骨手——啧,被他抓到可比被我刺中痛多了。 四个人一时讨不到好,转变策略,重点攻击看上去比较菜的我。我内功虽然不在,但灵敏度还在,招式虽少,但贵在实用,万幸没有太拖累燕离。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等来援兵,却等来更多的敌人——该死,这是在闽越国境内! 白笙笙带人追来,又四人攻上前来,燕离抱住我的腰,向反方向飞去。 “死在这里怎么办?”我笑着问他。 “算是兑现对你的诺言了。”他唇角一勾。 眼看着那几人又追近了,我搂着燕离的脖子说:“如果非要兑现这个承诺,我希望可以再晚个一百年……” “我尽量。” 我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我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爱我,非要等到我快死了,才后悔莫及…… 燕五在这个时候忽然刹住了脚步,我怔了一下,刚想问怎么了,扭头一看,我大骂一声:“靠!” 闽越国,果然多山地!虽然不是悬崖,这个山坡也太陡了吧! 后面那些人已经追到,燕离只有转身迎战,我们背靠着背,被六个人围在其中。奇怪的是那些人出手并非绝对杀招,我心想这闽越国的功夫也太诡异了,可能也跟半月刀的形状有关。我堪堪躲过当胸一刀,侧退了一步,匕首鞘用力掼出,打中一人面门,那人鼻血狂流,怒吼着提刀来劈。我见势不妙,抱头一蹲,燕离揽住我的腰一转身避过,但是那弯刀与平常刀具不同,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反手刺来,燕离躲闪不及,那一刀狠狠划过后背,蓝衫登时染上深色。 我暴怒,匕首对那人当胸掷出,正中心口!另一人见同伴身死,发狂追来,燕离抱着我一躲,我心道不妙——果然,下一刻身子一轻,这种感觉很熟悉,在蜀山便体验过一次,只不过这次,是双人跳…… 滚下山的那一刻,我听到白笙笙一声凄厉大吼—— “* %¥#&……” 鸟语,听不懂…… 燕离死命将我护在怀里,后背几次撞上山石,撞得我牙都疼了,天旋地转的不知何时是个终结,燕离,燕离……只要不撞到脑袋,那一切都还好。 许久之后,从头到脚像被车轮碾过的我,动了动手指。 “燕离,燕离!”我从他怀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大概是触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你还好吧,有生命危险吗?”我借着月色查看他的伤势,只要没有生命危险,缺胳膊断腿我也会爱他。 “后背中了一刀,身上多处撞伤,没有致命伤。”燕离淡淡陈述,就像仵作验尸一样不含感情色彩…… 我松了口气,四下一望,应该是在山沟里,明月下的山沟,倒是漂亮得紧。又抬头看向山顶——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追来,但肯定会追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跪在他身边扶着他坐起,“你能走吗?” 他点点头,“可以。” “喂,痛别忍着。” “你闭嘴,遇上你我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奸夫冷哼一句。 我冷哼回道:“遇上我已经是你遇到最好的事了,你还想怎样?” “唉……”他叹了口气,低头来看我,我仰头笑眯眯看着他,月色映亮了他带笑的眸子。“一见莹玉误终身……” 我笑笑不语,凄惨落魄,浑身是伤的我们俩,互相搀扶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多煽情的一幕啊…… 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躲好,我们开始查看彼此的伤势。 燕离早为自己点穴止血,不过效果不是很好,背后仍是红了一片,所幸那刀入肉不深,而且没有淬毒。 我接过燕离递过来的金创药,洒在他的伤口上,那药粉一沾到伤口,他的背脊顿时绷直了。 “痛吧,痛你就喊出来……”我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他哼哼笑道:“你这女人,就是喜欢看我落魄。” 我哼哼回笑道:“彼此彼此,你也喜欢看我倒霉。” 幸亏他随身带了一大堆灵丹妙药,只要没断气都还能吊一口气,所以这个时候的我们还是十分乐观地互相调侃。 帮他包扎了背上的刀伤,他又来查看我身上的伤势。 “你刚刚把我护得严实,应该伤得比我重吧。”我瞪着他,“小腿没事吧?” “撞到块石头罢了。”他轻描淡写。 我卷起他的裤脚,看得一怔——那一片红黑青紫,触目惊心…… “要用什么药你快点说。”我声音有些变调,“虽然你残废了我也不嫌弃你,可是要真这样伤了,我的神医就不好看了……” 燕离叹了口气,“你看看自己的伤吧,腿上的伤,我自己能处理。” 我哦了一声,看着他动手处理伤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疼痛…… 后腰被磕伤了一片,臀上也挨了一下,不过那里肉多,所以只是肉疼,没伤到骨头……其他细碎的小伤都只是疼一疼罢了。我这人,平时手指擦破个皮都大呼小叫,那是因为有人疼有人在乎有人安慰,小孩子都知道,没大人在的时候摔倒不哭,不过现在看在燕离比我惨的份上,我就不烦他安慰了…… “怎么样?”燕离问我。 我指了指右后腰,“那里磕到了。”又往下移了三寸,“还有这里。” 燕离神色一正,“过来让我看看。腰上的伤可大可小。” 我褪了外衣、中衣,裸了上身背对着他。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处,我嘶了一声,咬牙切齿。“疼——死——我——了——” “活该!”他哼了一声,如此听来,应该是无大碍了。 但是,最疼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后面的——推拿,化瘀! 我趴在他大腿上,咬紧了袖子,他的手在我腰上推太极,疼得我死过去又活过来,欲生欲死,眼冒金星,气若游丝…… “燕……离……我不行了……”我有气无力地说,疼得满头大汗。 “可以了。不忍这一下,日后有你受的。” 听他这么说,我松了口气,他却又伸手去扒我的裙子。 “你刚刚说还有下面哪里?” 不待我回答,他自己便能看到了——臀部上估计也淤青了一块。 我扭头看他,“那里也要活血化瘀吗?” 他眼角抽了一下。“顺便……吧……” 于是,我又被他蹂躏了一番,如娇花一般在狂风中片片凋零…… 折腾完我,他说了一句:“你身上肉比以前多多了。” 我穿上衣服,哼道:“半年不见,有没有觉得很怀念?” 他含笑道:“果然还是肉多点手感好。” 我搓了搓手,“那啥,现在轮到我帮你化血化瘀了吧……” “不必了,你手法太差,我自己来。”他断然拒绝。 “别客气嘛,礼尚往来,我会很温柔的。”我搓着手,邪笑靠近。 他瞥了我一眼,扔给我一个绿瓶子。“你啊你,先把自己腿上的擦伤上药了再来吧。” 呃……被看光了…… 我接了药瓶,转了个身把那清凉的药膏抹在大腿内侧的红肿处——惨不忍睹啊! 不过燕离的药是圣药,这一涂下去立刻没有灼痛感,凉凉的很是舒服,估计不过一天就能复原了,到时候再抹点生肌膏,估计还会更滑嫩。 上完药,扭头去看燕离,后者正一脸纠结地自虐,他是伤在胯骨上,那里骨头突出,疼起来也是要人命。 我爬到他身边去,他警惕地瞥了我一眼,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燕离……”我痴痴看着他…… “做什么?”他别扭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 “燕离啊燕离,你改名字,叫燕不离好吗……” 第五十二章 上册结局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洞穴中,光线有限,我只觉得他的眼神晦暗莫名,看不清他心里的想法。 “你这又是何必……”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身边,自有那么多人陪着,又何苦非要我留下。” 我飞扬的心又一次泄了气。“你又后悔了吗?刚刚生死一线,你还说兑现承诺,怎么渡过难关,你却又要反悔了?难道真的不到黄泉不相见?难道你也是非要看我死才会甘心吗?” “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我离开的理由,不用重复第二遍了。”他僵着声音说。 “哈!”我短促一笑,“你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你的真心也跟我的一样不值钱了!我说喜欢,就会负责到底,你呢,说过就说过,勾了别人的心就跑,你算哪门子真心!你说我勾三搭四,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我一直是我,一开始你接受了,现在才来反悔,我告诉你,上了贼船,就由不得你了!” “你……”他一时语塞,只有死死瞪着我。 我抱住他的手臂,蹭道:“你以为我不是认真的,是不是。” 他神色一僵,别过脸,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之前,你在意我忘记你的好,只记得你的坏,你觉得我与你在一起不过是顺手牵羊……” “你别乱用成语。”燕离黑着脸打断我。 “咳咳……细节就不要追究了。”被打断思路的我很不高兴,“总之,你就是别扭地觉得我不是真心喜欢你,你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是不是?” 他自嘲苦笑:“难道不是?” 我抓狂,抓狂之后,我又蛋腚了,同他一般苦笑着在地上画圈圈。“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随便到了极致的女人……”真怕他再来一句“难道不是”…… 幸亏他没有这么无良,只是沉默着。 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来之前,我去找了陶二。”他闻言又肩膀僵硬了。“我对他说,燕离,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他先放弃我。我拿匕首逼他,逼他让我来见你,其实来找你,也不过就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我做完我该做的事,你要怎么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偷眼看他的反应——低头沉思,反应还算良好。 我继续叹气。“我是个输得起的人,你燕离死要面子,也罢,你要,我给你。天亮以后分开,你可以告诉别人,是你燕神医不要我李莹玉,不是我李莹玉不要你,我才是被抛弃的人!” “我……”他嘴唇一动,眼神挣扎。我私心地想,他是不是想说;我没有不要你…… “其实吧,这世上,谁没有谁活不下去呢?”我嗤笑一声,“也不过就是分手之后少吃几碗饭瘦几斤失眠几夜怅然一两年有的人能变成诗人有的人想不开自杀但更多人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过个三年五载走出了阴影能吃能睡另结新欢几回云雨后家有了再生个崽等儿子都会打酱油了谁还记得谁是谁啊……”末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地上一圈圈的,是解不开的结。 “或者到时候你领着儿子来看我女儿,我就对我女儿说当年我没搞定他老子,你帮我搞定他儿子!”我抬眼看他,弱弱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眼神复杂,眉心微蹙,眼里的挣扎,便是我看着也不忍心。我只有一个想法,不择手段,留下他!我所能利用的,就是他对我的感情,我赌他对我有情! 我虽自私地以为只有他留在我身边我才能快乐,却也无耻地认定心里有我的他,离开了我不会快乐。 “李莹玉啊……”他向我伸出了手,拂过我耳边的发丝,轻轻捧住我的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实话回答我。” 我愣愣地点了个头。 他问:“如果没有想起往事,你会来追我吗?” 会吗…… 不会吗…… 这一次,我不骗他。“不会。” 他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唇畔勾起抹苦涩的微笑。“果然……” “若没有想起过去,我就不会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因为这一年来,你总是欺负我,便是对我好,也不让我知道。我以为你并非真心爱我,就像你以为我不在乎你。你如果心里没有我,真心想走,那我何苦强扭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可你既然也和我一样有意,又凭什么让我放手然后各奔东西?” “可是……为什么,偏偏忘了我……”他轻声问,“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我恨不能仰天长啸,捶胸顿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你了!” 燕离垂下眼睑,“两只。” “瞎了你的狗眼!”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噙住他的双唇,他怔忪片刻后,回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身,热烈回应…… 吻到唇舌发麻,身软如泥,我才枕着他的肩膀,气若游丝道:“给我一个不爱你的理由……” “李莹玉……”他的声音因染上情欲而沙哑,轻抚着我的长发,低着头,在我耳边轻声叹息。 我那闷骚狡猾深情不露俊美无俦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燕离神医啊…… “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笑着调戏他,“寡人有疾,其名相思,先生可否赐良药相救?” 他埋首在我发间,闻言闷笑一声,“要何良药?” 我转过脸,在他喉结上舔了一下。“春风一度!” 身上的疼痛没有影响男人的功能,方才天雷勾动地火的一吻早已让这冷情的神医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偷喝了我的五花蜜酿酒。”他的舌尖扫过我的唇角。 “凭咱俩的关系,那能叫偷吗?”我不满地咬了下他的舌尖,他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幽幽望着我,看得我心尖儿发颤,身子发软,于是趴在他肩上,侧着脑袋望他,亲吻着他微微潮红的眼角,断断续续道:低声呢喃:“燕离,留下来,好不好……” 他在我后脑勺上一按,仰头噙住我的唇,“好,不离不弃。” 太阳照常升起。 第一缕晨光穿透了洞口藤蔓编织成的帘子,落在我眼睑上。 我半睁开眼睛,手到处摸了摸,嗯,很好,燕离还在。“啊……”我打了个哈欠,眼角分泌泪滴,“燕离,我饿了……” 彼时我们身上都穿着衣服——夜里太冷,不能裸睡,我缩成一团依偎在他怀里,枕在他肩窝处,他的手臂环在我腰上,从此时动作来看,他也已经醒了。 “此时外面可能有两拨人正在寻我们,你觉得是出去冒险好,还是坐以待毙好?”燕离懒懒说道。 “你既然说了什么都不做只是待毙,那显然就是想出去冒险了。不过依我看,也是凶多吉少。”我闭上眼睛,继续假寐一会儿。 “你昨天晚上不该一人跑来,至少该让乔羽跟着。”燕离跟我一样悠哉悠哉地闭着眼睛闲聊,一点没有快嗝屁的危机感。 “谁让我们李府只有一匹追风,其他马跟不上,我只有先行一步……”我抱着他的腰,笑眯眯道,“怕再晚一步,你就被妖精吃了。” 燕离叹了口气,“让那只妖精吃了,和让你这只妖精吃了,有什么区别。” “大大的有!”我不满答道,“让我吃了,你才叫死得其所!” 燕离笑着在我臀上拍了一下,嘶——拍到伤处了你个叉叉! “起来吧,该出去冒险了。”他说。 出去前,我拉下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我可不想只过了把瘾就死,杀出去,好好活着!” 他含笑斜睨我,好像下一刻死了也无所谓似的。 唉,我还要留着命回去接受审判呢!这辈子不考虑醉生梦死、精 尽 人 亡以外的第三种非自然死法。 阳光温煦,暖洋洋地洒满山沟,可惜这样的明媚春光下却杀机四伏。 燕离拉着我的手沿着河流下流走去——便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了。 这一片山沟一眼望去没有什么遮蔽物,只有少数几个地洞山洞,被杂草藤蔓挡住了洞口,有时候是陷阱,有时候也是保命藏身处。 如果遇到不明身份之人,只要看武器倒也能辨别是敌是友,对了,还有那听不懂的鸟语,想必是闽越国山沟沟里的话。 走了一小会儿,我二人在溪边坐下饮水,稍作休息。 我举头四望,观察了一番,对燕离叹道:“闽越国若多是这般地形,打起仗来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何解。” “居高临下,四面合围,埋伏点太多,防不胜防。”我嘴角一勾,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苦笑道,“墨惟那厮,不知是来考察闽越国地形还是谋取布兵图,或者两者皆是,总之这个差使,定然让他伤透了脑筋。” 我随手捡来根树枝,在地上虚画了一道。 “陈国和闽越国以武夷为界,闽越国若越过武夷来打我大陈,第一个攻击点很有可能就是浙郡。浙郡人口不少,前些年因国库空虚而裁减军备,虽然墨惟已经暗中加强了边防,但闽越国如有意强攻,必然会遭受重创。对陈国而言,这一战其实已经开打,政治上稳住北方凉国,避开两线作战。经济上北资南调,全力备战。但是……”我抓着树枝的手蓦地一颤,好像有什么念头一瞬间划过脑海,可惜太快了,抓不住——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但是什么?”燕离饶有兴味地问我。 我回过神来,干笑两声,继续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先帝时期,朝中大将多有折损,如今是守将多于战将。若是任着战火烧到陈国,那边境必然生灵涂炭。但若是将战火反吹到闽越国,却又没有信得过的大将可以但此重任,更何况这闽越国地形多丘陵沼泽,在闽越国开打,他们不用担心百姓伤亡,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唉,我担心这些做什么,又与我无关。我郁郁扔了树枝,无神地望着清凌凌的溪水。 燕离揉了揉我的脑袋,在我手腕上拉了一把,拉进他怀里,让他躺在他腿上,然后屈起手指轻搔我的下颚,像逗猫儿一样……“你啊你,总说不关心国事天下事,怎么这会儿又忧国忧民了。” 我忧郁地别过脸,轻轻一叹。“你没发现吗,其实我这个人挺高尚伟大纯粹利国利民的。” 他嗤笑一声,“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我斜睨他,轻哼道:“神医,你不就爱我这调调嘛……” “对。”他笑着在我鼻子上掐了一把,“爱死了。” 哦,这三个字若换个场景说那该多好,至少其实如今山明水秀春暖花开他抱着我我躺在他腿上也是绝佳风景,可惜就在那个“死”字刚出口的时候,我眼尖地看到“死神来了”…… 这个地形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居高临下,无视觉死角,无所遁形,易守难攻。 死神拿着钩镰来索命,燕离带着我疾速撤退。 如果我是莲儿,就会派出两拨人,一拨人暗中寻找我和燕离,争取早一步寻到我们;另一拨人暗中跟踪闽越人,即便他们先寻到了我们,也能及时救援——好莲儿,跟我默契极了! 果不其然,在闽越人发现我们的同时,影子也出动了。 我边跑边喘气边说:“大白天的穿什么黑色夜行衣了,这些人也是犯了形式主义错误!” 燕离嗤笑道:“难道他们有时间换衣服吗?” 我噎了一下,心道也是…… 由于双方缠斗到了一起,我一时分辨不出对方和自己的人数比例,但听到几声尖锐哨响,想必他们又要呼朋引伴来扩大群殴了…… 对方来的速度极快,我眯着眼睛一看,从右前方赶来的黑衣人手中拿的是半月刀,左前方的人是长剑,不用多想,往左边跑。 燕离小腿上的伤势拖了我们的速度,闽越人追了上来,一刀劈向我们握在一起的手,燕离想也不想地推开我,手松开的那个瞬间,我的心蓦地凉了一下。 幸亏影子来得也不慢,两人挡在我身前,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把我扛在肩上,转身就跑,我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大叫:“喂喂喂,还有你家五公子呢!放我下来!” 那人不理我,听说影子都不会说话,我气得牙痒痒,只有大声喊:“燕不离,我在家等你吃饭——”虽然中气不足,但这声音仍是在山谷中悠悠回响…… 等我回去,一定让莲儿扒了你们这些影子的皮! 扛着我的这个人体格极强,扛着我跟拎着只小油鸡似的,上山下坡脚步如飞如履平地,我脑袋朝下晃得有些晕,“喂,打个商量,你换个姿势抱我好不好?我觉得我快吐了……” 对方还算人道,听了我的话,僵硬一下,迅速换个姿势——靠,屁 股向后改成屁 股向前有毛区别啊,脑袋还是朝下啊! “你……他……娘之……能不能……用背的……呕……” 我干呕了一声,因为肚子里没货,只能呕些酒水——你们可以想象,脑袋朝下干呕时由于地心引力而发生的悲剧吗…… 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爆他菊花! 悲哀地想当年,同样是劫人,人家乔羽对我多温柔啊——早该知道,哪有真心劫人的会用公主抱抱得那叫一个柔情似水,他那时候要是也这般脑袋朝下晃荡我一路,我铁定看不上他! 当该黑衣人把我扔进一辆骚包的马车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装死着紧闭双眼,抬手在脸上一抹,我心想就我如今这般模样,他大概也不忍心苛责我什么了。 “李莹玉。” 这个声音,让我垂死梦中惊坐起! 逃! 我反身就往外爬。 脚腕被抓住,往里一拉。马车门被紧紧关上,暗无天日。 我怯怯回头,看到那少年似春风的微笑。 “你想逃?”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为什么呢?” 我颤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迫了上来,抬袖擦了擦我额角的冷汗。我被逼到角落,背靠在壁上,瞪直了眼睛看他,避无可避。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为什么怕我?”少年,刘澈有些受伤地看着我,别过脸,轻咳了几声。 “我我我……”我牙齿打颤。怎么会是他,陶二你搞什么鬼! 刘澈叹了一声,转过脸来看我,两手撑在我耳边,脸越靠越近,我心里觉得,再这么下去委实不妙,“那个,我刚刚吐过。”我老实说。 “啊,我不介意的。”他轻轻一笑。 我介意啊! 我两只手发凉,出汗,终于在他的唇碰到我的唇畔之前,我开了口,说:“阿澈,我是你姐姐。” 他顿了一下,抬眼回视我的注视,唇角一勾,说:“太好了,你终于不装傻了,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可是莹玉,恋姐,是我们刘家的传统。”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人的脑容量实在有限,有些记忆又不是那么美好,记着做什么,能忘就忘,忘不掉也要忘。 那谁说的,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每天都忘了过去,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那该几好…… 第五十三章 下册 我叫李莹玉。 其实我原本不应姓李,应姓刘。在陈国,子女通常是随父母之中权力地位更高的那个人姓。我父姓李,母姓刘,或许无需多说,这已经解释了很多问题。 我是一个擅长逃避的人,或者说好听点,是个擅长让自己快乐的人,怎么快乐怎么活着。对于两天前的我来说,忘记刘澈,忘记帝都的一切就是快乐,但是燕离的离开或许唤醒了心底的记忆,两相权衡之下,想起快乐的事,也一并回忆起了不怎么美好的往事。 我和阿澈的关系有些复杂。 他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弟弟,我的父亲是他母亲的哥哥,我长他一岁,论理他该叫我一声表姐,我母亲病逝后,他父亲继承了皇位。给你一分钟时间理清其中关系,然后我们继续回忆不太美好的往事。 突然想起曾经向我推销《如来神掌》的那个神棍,其实他的话也不全然是假的,比如他说我有王者之相。如果当年没有人从中作梗的话,那么我即便不是陈国女皇,也该是储君了。 我的母亲是陈国第十七任女皇,十三岁那年遇到了我父亲李岚,从此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母亲说因为遇到了那个人,所以其他人再好,也是将就。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决断、果断,力排众议立了我父亲为凤君,尽管他只是一个地位卑下的乐师。 阿澈说爱我,就像他的父亲深爱我的母亲,其实还是有些差别。他是我的表弟,而皇叔,却和我母亲是双生姐弟,尽管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皇叔肖母清俊儒雅,母后肖父杀伐决断。据说,我的眉眼像极了母亲,却也依稀可辨父亲的秀雅容貌。阿澈和皇叔有六分相似,这也是他不得宠的原因。皇叔那人,眼里心里,只看得到与我母亲相像的人。 我想,皇叔还是挺可怜的,他深深爱着一个不能爱,注定了不会有回应的人,只能到处搜集她的影子。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我会那么失态,后来又对我百般照顾,因为在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像她的人了。这不只是容貌,还有血缘。 依然记得十五岁那年,皇叔巡视国子监,我第一次面圣,他很是惊喜地牵着我的手,问了我许多话,还赏赐了我许多珍宝,着实将我吓了一跳。那之后三番五次地召见,终于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再加上太子可能是脑子让门夹了,莫名其妙跑到宫里跟皇叔说,他要立我为太子妃——我发誓自己从未给过他任何可能性暗示。皇叔估计也想接我进宫,没想到让太子抢了先,如果他再开口,就会被人说跟儿子抢女人,这让他很是恼怒,斥责了太子不务正业等等,便罚他紧闭三个月。 我偷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皇帝是我亲叔,但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不是我想招惹的人,那时我的心里只有师傅一人。左思右想,当日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跟师傅把饭煮了,然后又一溜烟跑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我这一生,实在是太招摇过世了! 暗门的人,一拨要抓我,一拨要杀我,从乔羽透露的信息来看,暗门直属陈国第一家庭,也就是皇帝、皇后、太子三人,要抓我的是太子,那要杀我的,便是帝后之一。 彼时,我认定是皇后派人杀我,因为我不但“勾引”了她的丈夫,还“勾引”了她的儿子,闹得父子反目,太子地位岌岌可危——生生一个无盐祸水!到了帝都一打听,才知道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若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怎么可能会震动朝纲,师傅堂堂丞相被软禁宫中,连太子都不得随意行走。 夜里潜入墨惟府上,方才知道,他是真正的闷油瓶——他是最早知道我真正身世的人,却忍了足足十年没有开口。 描金的扇子横在胸前,他笑得一派风流。“你以为你义父留给你的那块玉牌是什么东西?” 义父留给我的玉牌,他只说过,再艰难都不能当了,后来我便交给了师傅,再没有动过。 墨惟说:“当年延熙女帝,也就是你母亲,雕凿玉玺之时,从和氏璧上分出方寸大小,亲手刻成玉牌相赠岚君,许一生相守之诺。这玉牌,只要是见过玉玺的人,真正识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历。天下间绝无第二块。” 于是,那一夜间,我这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突然被告知,你娘是女皇,你爹是凤君,你本来可以当皇帝的,不过有人把你偷走了,气死了你娘,你爹也出家了,你早没有死是人家失算,现在要来补上一刀了…… 沉默片刻之后,我问他:“那当年抱走我的人,是谁?” “是你义父。”墨惟敲着桌面说,“但指使他的人,却是皇后。这是皇后最大的失误,她不该找一个曾受过岚君恩惠的人,一个有良知的好人……”墨惟轻轻叹了口气,“我听你描述你义父时,心里便有数了。那个时代我虽未曾经历,但亦听过不少。宫里近身侍卫十三人,号称鹰组,皆是生死磨练出来的高手。如今的皇后,当年虽然只是王妃,却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父亲,暗中联合了大批文臣武官,在延熙女帝怀孕待产期间,包围了她的势力。如果延熙女帝当年不是难产后体弱又气急攻心而死,宫变也是无可避免的。不要怪你义父,他没得选,如果他不这么抱走你,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而别人会杀了你,他才能保全你。你义父身上的重伤,便是后来遭受鹰组围攻时落下的。” 我背靠着墙壁,听他说了许久,脑中渐渐清晰了起来,一幅幅画面晃过,好像亲眼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呵……男女平等啊,所以在皇位的防备上,敌人多了一倍。母亲……母亲她是否想到过,对权力充满了欲望的,不是亲弟弟,而是弟妹…… 我的皇叔和他的皇后,一个爱美人,一个爱江山,可惜两者都不是他们应该爱的。 “现在的局势是,帝后皆查明了你的身世,皇帝要废了太子,将皇位还给你。而皇后自然不肯,我们的陛下情太深,皇后又恋栈权位——凤囚皇,陛下病危,这帝都的天,要变了。”墨惟感慨万千。 “我师傅怎么办?”我急问道。 “朝中早有清党和王党。清党自命清高,王党乃皇后死党,东篱游走两党之间,分寸倒是能把握好,但如今你的身世曝露,皇后自然把他打为你的‘李党’。”墨惟摇摇头,叹道,“所以我不喜欢政治,动不动分朋党,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现在还不能动他,毕竟他民心威望都在,但也绝对不会放了他。小玉儿,我知你无心帝位,但总有人要拿你祭台,告诉我,你要怎么做?”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我,就像是一个兴奋的看客,丝毫不能体会我的悲愤…… 冷笑一声,“我无兵无卒,孤身一人,拿什么和她斗?大不了一命换一命,让她放过我师傅!” 墨惟不大乐意了。“傻丫头啊,你没有兵,不会找人借吗?你不想要这江山,想要的人可大把都是。” 我一挑眉,疑惑问道:“谁?” “有一个人,韬光养晦了许多年……”墨惟握着折扇,轻轻敲着下巴,眼中精光一闪,似是十分期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嗤笑道:“既然是韬光养晦,如何就被你知晓了?既然被你知晓了,那韬光养晦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了。” “此言差矣。”墨惟反驳道,“除了我,可没有第二个人看出来了。想我墨惟,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我一把拍上他的嘴巴,把他那恶心的话堵在嗓子眼里。 “告诉我,是谁。” 他眨了眨眼,移开我的手,细长眸子一弯,笑眯眯道:“六皇子,刘澈。” 刘澈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早已模糊了面孔,依稀记得是离我很近的一个少年,长得像他的皇帝父亲,俊秀无双,年纪小的时候总喜欢跟在我身边,在以为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看我。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在国子监地位很低,属于出气筒的典型,成绩也一般,不会垫底被点名批评,也不是被表扬的对象,夫子说起刘澈,总是“中规中矩,差强人意”八个字。 很难想象,他会是墨惟口中韬光养晦了五六年,唯一有能力颠覆皇后政权的皇子。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除了是我的表弟,还是我的堂弟——墨惟说皇家的婚姻关系十分复杂,果然没有骗我。 皇帝病危,诸皇子蠢蠢欲动,六皇子刘澈没有人看好,在帝都阴云下,难得的一片安宁。 去之前,我问墨惟——你有把握他会帮我? 墨惟笑曰:“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你,但他会帮东篱,只要东篱愿意帮他。一旦他登上皇位,你也不会有事——他很清楚,单凭你一己之力,一个名号,根本不可能与他争夺帝位。” 于是,那一夜去见刘澈,我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作为师傅的代言人。 月色清朗,弱冠少年秀雅出尘,焚香调素琴,一曲春江花月夜祥和得听不出一丝杀气,我以为,他会弹弹十面埋伏什么的…… 最后一个音符颤悠悠地停在指尖,他仰头看向我藏身之处,微笑道:“你出来吧。”又低头叹道,“常听人言,知音至而弦断,为何我这弦却都安好?” 我噎了一下,从阴影中走出,“那是因为,我不通音律。” 我这人,不通音律,荒腔走板,一会儿不靠谱,一会儿不着调。 这少年的眼睛稍显得圆润,细长眸子显心机深沉,圆眸润瞳则显天真无邪,他那双眼睛,看着便叫人心软,一身月白长衫衬着那姿容,谁能相信他手中养了三千死士——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他递了一盏茶过来,我接过了放在一边,听他温温润润地叫了我一声:“阿姐……” 看样子,他什么都明白了。 第五十四章 玉儿,你回来了 我自知是个对感情迟钝的人,但连墨惟都瞒过了,刘澈小儿功力颇深。 那时我只当他是客气,便也同他客气了一番,他叫我一声“阿姐”,我叫他一声“阿澈”。他听了好似很开心,眼睛弯了起来,晶亮晶亮的,看得我也忍不住咧嘴傻笑。 “那啥……”我挠挠头,“我的来意,你想必都明白了。” “嗯。”他点点头,微笑,“没问题。” “啊?”我怔了一下。 “我会救出沈东篱的,只要他站在我这边。”他低下头,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声音里颇有些委屈,“你知道,我身边的人太少了,王皇后的势力过于强大……” 这孩子,太能激发人的母性。我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放心放心,这天下是姓刘的,让他们姓王的滚蛋去!” 他抬眼看我,眼里有玩味的笑意。“姓刘的?”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是你们姓刘的,我不姓刘,我姓李。” 我表明立场,他眼中闪过异色,随后眼底笑意一点点漾开,这水波深处到底藏了些什么,却不是我能看懂的。 那时我心里便想:也是一个蓝颜祸水,披着羊皮的狼。 因为涉及朝廷斗争,我让唐思避嫌,以免让唐门殃及池鱼,他虽不悦,却也不能反驳,便在城外住了下来。乔羽对大内了如指掌,夜探深宫,便由我二人执行。 恍惚想起小时候与乔羽初遇那次,那时似乎看到皇后与某个将军深夜密谋,这些官员入夜不得进入进宫,更何况是和皇后窃窃私语,当初看着事不关己,现在想来暗骂自己糊涂。 和乔羽摸到了皇帝寝宫,乔羽放倒了外面的人,我走到他床前,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了眼,看着我,露出一个有些飘渺的微笑。他说:“皇姐,你来看我了,你不怨我了吗?” 我心想,他估计命不久矣了。 我跪在他床前,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我,颤抖地覆上我的右手。 “皇姐,你的孩子不是我抱走的,你相信我。”他吃力地说着。 我不忍心地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他怔了一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脸,像是欣喜,又像是悲伤。 “她回来了,我把你的江山,你的梦想都还给她,你说好吗……” 他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对我露出近乎依恋的神情,唉,这又何必呢……都是劫…… 我说:“她不想要的,你还是收着吧……” 这龙椅太烫,我怕烧着屁 股。 他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我警觉地收回手,百忙之中不忘把昏倒在地的两个宦官踢到角落里,然后躲到梁上。 宦官领着一中年太医进来,那太医走着走着,忽地脚下一顿,非常短的一个凝滞,但我察觉了,他的眼角向我的藏身处瞥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发现我?只是凑巧? 便在这时,那领头的宦官觉得不对劲了,四下一扫,奇道:“那些小宫人都哪里去了?”我心中一紧,握住了乔羽的手,宦官后退了一步,大叫道:“不对!来人啊!有刺客!” 我转头看乔羽,用口型问:“走,还是留?” 乔羽一皱眉,道:“走!” 话既出,两人同时飞跃出宫殿。前院里,弓箭手就位,长枪兵就位,刀兵就位! 以我们的轻功,这些人并不能动到我们分毫,弓箭如雨而至,我右手支在屋檐上,长腿一扫挡掉一批,几个起落跳出射程范围——真正的对手来了! 蜀山见过一次的,这是第二回见了。 看着围上来的一群黑衣面瘫,乔羽的面色十分凝重,我闲闲拍了拍手,调笑道:“乔羽,你走了以后,暗门的女子得多寂寞啊,只剩下些歪瓜烂枣了。” 这时,一男子拨开众人上前,我注意到乔羽脸色一变,再转眼去打量来者,第一反应——宦官? 那人俊美得不像男人,阴柔太甚,五官显得极其妖媚,尤其是那眼角的纹路,简直勾魂摄魄。 “叛徒,杀无赦!”那人盯着乔羽,狠狠下令。这声音一出,我便知道,他确实是宦官了。 可惜,可惜了…… 乔羽的功夫比场上所有人都胜了不只一筹,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不败,但长久下去定然不是对手。这些人对我只是下手只是致残,对他却是毫不留情的致命,我猛对他使眼色,让他快走,他却对我视而不见,急得我满头大汗。 那一边,华丽装扮的女子匆匆而来——唉,我的皇婶诶,果然是气势凌人,让我恨不得在她脸上踩几脚! 皇后眼中闪过狠色,“李莹玉,你再不束手就擒,沈相就性命堪忧了!” 我向后一避,对劈来的刀大喊一声:“别打了,我投降!” 乔羽啊……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他挣扎地留给我一眼,终于还是跳出战圈了。 皇后对他根本不关心,见我投降,她松了口气,立刻令左右之人将我拿下。那死人 妖毫不留情撬开我的嘴灌下黑色药粉——卸功散!也对,她怕我一身功夫。 死人妖九转八折地把我押到一个黑暗地宫,皇后娘娘屈尊前来审问犯人。 “把玉牌交出来!”她冷着脸说。 “什么玉牌?”我装傻。 “凤鸣九天!”她咬牙冷冷道,“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切,当我白痴吗?要不是为了套那玉牌的下落,我早被喂砒霜而不是卸功散了。凤鸣九天玉牌,皇后凤印,和玉玺成双成对,也是权力的象征,少了那玉牌,她这皇后当得很不是滋味吧。 “我脑子不太好使,你让我见见我师傅,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我笑嘻嘻道,“其实,我留着那玉牌也没什么用,你看我一没人二没钱三没野心四没能力,我拿什么跟你争,你防着我做什么啊。等皇帝一归天,这天下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说是不是?” 她听了我这话,倒是脸色稍霁,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神色,“本宫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交出玉牌,你们师徒都可以活命。否则……”她意味深长哼哼两声,很没创意的威胁。 再怎样强大的对手,我都不曾害怕过,但想到即将见到师傅,一颗心却颤了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暗门的布局,在乔羽叛出后就改变了,这也是为何我要亲入虎穴,探明师傅所在。也或许是,我真的太想他了…… 暗门的地牢自然不是风雅所在,顶上开了小小一扇天窗,月光吝啬地撇了一袖进来,我摸索着前进,颤声呼唤:“师傅……师傅……” “玉儿……”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把我接到他怀里,与我这一刻尘埃落定。 他淡淡一笑,说:“玉儿,你回来了。”就好像我只是出门转了一圈,而不是离开了许多年。 我伏在他怀里,心口胀胀麻麻的,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这样抱着他,一瞬就是一世了。从墨惟口中,我才知道,自己当年的怯懦,给彼此造成了多大的缺憾。 有些话,现在说,会不会太迟? 我伏在师傅怀里,他轻轻抚着我的长发,指尖的温暖让我心酸得想哭。 我想他是受了许多我不知道的苦楚,却总是隐忍着不让我知晓,把所有的苦难一人承担,便是伤得支离破碎,也要拼凑出最后的微笑与我。我的师傅啊,是真正的君子,能在最污黑的泥淖中开出洁白的莲…… “师傅,玉儿爱你。”那句话,终究是说出了口,许多年的逡巡,也画下了一个句点。可当时我仍幼稚,只傻傻地想要他一句肯定,因为那一句,无视了他多年的守候与等待。 而最后他吻了吻我的发心,说:“沈东篱十七岁那年遇见了你,之后十年,除了你再无一人伴我身边。玉儿,我喜欢过一个人,你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的师傅啊……给了我最初的温暖和最后的依靠,可我终究……负了他…… 咬牙抹去泪水,这个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师傅,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世对不对?告诉我,这场斗争中,你究竟要站在哪一边?” “你应该知道的。”师傅轻抚着我的脸颊,另一只手在我掌心写下一个字——“六”。 切,墨惟啊墨惟,你以为只有你看清了刘澈的伪装吗? 师傅靠在我耳边,双唇启合间擦过我的耳垂:“玉儿,师傅没你想象的那般好……” 我轻轻颤栗,搂着他的脖子,低声回他:“我只在乎你对我的好。” 我们女人,多半是小心眼的,只要你对我好,其他的很多事,我都可以不在乎。更何况在丞相这个位子上,我知道你有许多的不得已。 皇家的人,都不是东西——什么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其实除了自己,根本不把人当人,什么人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棋子和工具,是杀人的刀,是自卫的盾。 如果可以,我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要师傅无事可做,整日里只与我一人厮混…… 第五十五章 我要和我师傅在一起 皇后说给我一天时间,而我和乔羽约的时间也是一天。 第二天寻来的,却两者皆非,乃是我那童年小友——皮痒痒太子殿下…… 未来皇帝陛下在我面前是个小受受,对旁人倒是威风得紧,暗门那些个面瘫者都不敢拦他,他拉了我的手就走,我连对师傅说句话都功夫都没有。 “哎呀呀……”我笑眯眯道,“原来都是自家人,堂哥你好啊!”由于他母亲的作为,我很难不迁怒他,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很有涵养的人,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爆发。 他那太子金冠晃得我眼疼,眉目和他母亲更像,比刘澈多了几分英挺,只是此时分外纠结。 “喂……”他在我面前,又萎了,长年累月的被殴阴影,果然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其实我觉得,母亲太过强大对儿子来说不是件好事,像吕后啊,像窦太后啊,像武则天啊,没一个儿子高大威猛的,都活在女人的阴影下了。“其实……”他支吾道,“我知道我母亲对不起你……” 我惊诧地看着他。 “李莹玉,我放你走。”他别过脸,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江山,我何尝想坐,她又何尝想让与我?将来,我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他又抬眼看我,燕离纠结得紧,“你若不是李莹玉,那该多好,至少这深宫之中,能有你陪伴,也不至于那么寂寞了……” 我嘴唇几番启合,终是无言以对。 太子啊,我从未,对你,表示过,任何可能吧…… 我其实不恨他,不怪他,不讨厌他,却也没有喜欢他,他在我心里,不过是个比较熟悉的面孔罢了。 “太子殿下……”我干咳两声,“你言重了。一来,你没有权利放我,我走不出宫门。二来,你放了我,皇后便不会放过你的,纵然虎毒不食子,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他闻言,眼睛一亮,欢喜道:“你竟是关心我的吗?” 我:“……”我为他的容易满足而感到愧疚…… 想来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揍了他那么多年,我也没有对他心动过,而有些人,只一眼,便沦陷了…… “你不必担心我,我有把握带你出宫。”他肯定地说。 我急忙摇头拒绝。开玩笑,我身上的千里香效用只有一天,过了时间,他们就找不到暗门所在了! “我求你带我回去吧!”我哀求道,“我要和我师傅在一起!” 他眼神黯了下来,“是了……你还有师傅……” 我连连点头,对不起,两相权衡之下,我只能伤害你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苦笑着,“一个废物太子……” 是你娘太强大了! “那什么……”我瞅了瞅天色,“我们回去吧……” 他失落又受伤地看着我,我真的对他觉得抱歉,但是情爱不是等价交换,我也没得选…… 回到暗门,他对我说:“我不会让她杀你的。” 我无语望天。 就那个女人的性子,即便不杀我,也不会让我生龙活虎的,或许会弄成个废人,让我变成白痴,行动不能的娃娃,给她儿子当玩具……我抖了一下,觉得再往深里想,我会恨太子的。 是夜,云蔽月,花弄影,杀人放火好时机。 乔羽带领数十高手围了暗门,我和师傅趁乱逃出,但是对方似乎也早有准备,我回头看了一眼乔羽,对接应的人说:“带我师傅离开,我留下,等乔羽。” 师傅一震,回头看向我。 我看了师傅一眼,又回头看乔羽一眼。那死人妖,功夫竟然这么可怕!乔羽不会有事吧…… “师、师傅……”我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师傅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苦笑:“好,我等你……” 对不起…… 如果乔羽出事的话……我转头看向战场,心口一阵抽痛——那个总是用一双清亮的眸子沉默望着我的少年,好像已经在我心里住下了…… 乔羽的功夫,几乎完全被死人妖压制住了,看得出来,那人妖对乔羽的功夫简直了如指掌,很有可能,乔羽身上的伤都是他造成的! 生理上有残缺的人,心理上也多半是比较变态的,不是施虐狂就是受虐狂! 人妖的手像鬼爪一样罩着乔羽当头抓下,乔羽避开要害,肩膀上却中了招,五指生生抓下一片血肉模糊,看得我牙都疼了…… 可恨啊!这个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乔羽脸色发白,动作开始涣散,我左右一看,没办法了,只能出杀招了——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死人妖,臭宦官,性 无能,阳不 举,娘娘腔,小白脸,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生儿子没屁眼——不对,你能生儿子吗……” 我中气十足地吼,那厮定力尚可,气得脸色涨红,出手更凌厉了…… “你这断子绝孙的死人妖被人刨了绝户坟这辈子就蛋疼了那么一次然后一辈子无蛋可疼了!你武功高强练的《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吧!我送你姐妹篇《菊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爆菊……” 那厮终于被我气得抓狂了,怒吼一声,转身朝我扑来,我尖叫一声,抱头鼠窜,乔羽得了这喘息功夫,揉身再上,那边的救兵总算解决了部分人过来帮忙,不过更惨的是,对方的援兵也来了! 大批士兵向这边涌来,己方人马挡住了人妖,乔羽身上一片血红,抱住我的腰,二话不说,闪人! 他最后提了一口气,翻过几道围墙,却最终失了力气跌落在墙角下。我吓得牙颤腿软,轻拍着他无人色的面孔,“乔羽,你还能撑得住吗?” 他扯了扯嘴角,用实际行动回答我——眼一闭,靠在我身上…… 我脑中一炸,手足发凉,掐着他的人中,喊他的声音带上了鼻音:“乔羽……你别吓我啊,你、你不是挺神勇的嘛……” “我没事……”他终于回了我一句,“只是脱力了……” 我从来不知道会打到脱力,那个人妖太可怕了! “那、那个人妖是什么人,武功高强得太诡异了!” “他是我父亲……” 我:“……” 哦,让我死了吧……我竟然说“生儿子没屁眼”…… 难道他是有了乔羽之后才自宫的?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我说:“对不起……” 他说:“没关系……” 我继续无语。“……” 后面又有追兵赶来,我搀扶着乔羽,慌不择路,看到一间小院便开门躲了进去,看样子是太医署,我四下一望,找到个箱子把乔羽塞了进去,然后赶紧清理乔羽留下的血迹。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我来不及多想,闪身躲进柜子里。 门吱的一声打开,又关上了。我心如擂鼓,听着那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往左边走去——乔羽所在的箱子! 不过那人好像没有发现什么,也没反应,过了小片刻,又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捏紧了拳头,心想只要他一开柜门,我就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柜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我迅速出爪——手上一麻,电光火石之间阳谷穴被刺中,下一刻我便被拽了出来,又十来根针插遍了我周身大穴。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中年太医——没错,就是给皇帝看病的那个! 喧哗声越来越近,他往外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在我腰上一抓,僵尸一样的我被扔上了案板…… 我用眼睛瞪他——你想做什么! 他又几根金针下来,登时,我成了一具尸体——感觉心跳都缓了下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血液的流速慢了下来,身体开始变冷——这个太医,难道是个变态杀人狂? 我不能动,但还能听到周围的声响——比如磨刀声…… 门被拍开了——哦,士兵大哥,救救我吧!我宁愿被人妖鞭打都不想被这个变态太医活杀——这皇宫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变态啊! “钟大人。”士兵大哥的声音颇为恭敬,“我等奉命搜查刺客。” “嗯。”变态太医淡淡应了一声,“随便。我在验尸,不要打扰到我。” “是。”那个人的声音不但恭敬而且敬畏了。 老子是活人,你验哪门子尸啊! 他继续磨刀,然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肚皮上比划着——我好想诈尸…… 不知道那刀有没有割下来,但我分明感觉到胸口扎满了金针——靠,那里你都扎——为什么我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报应,或者说报复…… 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啊! 士兵说:“打扰钟大人了,我们走!” 别走!你们回来!救救老子啊! 可是他们没有听到我无声的呼唤,无情地离我而去,而那个变态太医冷冷说:“想求救吗?” 我在心里比了个中指。 他冷笑一声,缓缓地拔我身上的银针,知觉又一点点回来了…… 最后,我睁开眼睛看他,悲愤道:“燕离,你就尽管趁机报仇吧!” 第五十六章 往事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转身转了下什么机关,然后一个暗道缓缓打开,那只容一人的暗道里藏着乔羽。 燕离把乔羽扔上床——真的是用扔的,我看得心尖一颤,听他说道:“你以为在玩捉迷藏吗?就那样藏在箱子里,一搜就到。” 汗,我没认真玩过捉迷藏,不太清楚…… 我盯着燕离的假面,看得老别扭。“喂,你干嘛弄成这副鬼样子?” 虽然我不怎么待见他,但他原来那副皮相确实是不错,眼下这张脸,让我看得不怎么舒服。 他一边查看乔羽的伤口,一边回我道:“懒得跟你说。” 我悲愤:“……” “那乔羽的伤,没事吧。”我又问。 “不会死。”他说,“现在不会,以后难说了。” 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乔羽瞒了我的不只他有一个人妖阿爹,还有他身中暗门毒药。 燕离对乔羽那副爱死不死的态度看得我很是火大,不过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他这个人,真是面冷心热,很多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做了,也不会特意去说。对陌生人,对不喜欢的人,他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开始对我也是这样,后来,终于被我这热情的一把火燃烧了沙漠…… 我和乔羽那段时间便一直躲在他的住处,他伪装成太医院院判,三不五时地要去给皇帝看病,也给我带来最新消息。我几回旁敲侧击问他来此的目的,他三缄其口,据我自己推测——可能跟陶清有关。如果是陶清指使他来,那陶清的目的又是什么? 宫外的消息,他也能给我带来一些,包括刘澈和师傅的动静。几位皇子坐不住了,先后冒头,都被皇后一党一一打掉,刘澈按兵不动,但他的网络,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对方困死其中——他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灭敌于声色不动。 于是有一天吃饭时,我忍不住跟他摊牌了。“你是陶清的卧底吧。” 他沉默不语。 我继续自言自语。“自恋一点说,我会以为陶清让你来都是为了帮我。” 他嗤笑一声,继续沉默。 “但我觉得吧……”我把碗里的青椒一个个挑出来。“陶清岂是感情用事之人,这一场赌盘上,他押注在谁身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有的江河湖海都是相通的。而官场政治,是最上游,一旦上游有了异变,下游便会改道,谁执政,政策走向便会不同,陶清想问题的角度或许与我有诸多差异,但道理上来说总归是差不离的。 燕离淡淡抬了抬眼皮,在我面上一扫,冷然道:“少自作聪明。” 真是死鸭子嘴硬……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都知道,哼!我傲娇地一扬下巴。 乔羽艰难地熬过了七天,而皇帝没有熬过,同一天,皇帝驾崩,天色终于变了,帝都开始了它的雨季。 那一天,燕离带着易容的我们俩出了宫,直奔六王府。 这个时候,即便有和刘澈一样潜伏许久的势力,也坐不住了,包括王皇后,将迎来最后的战役。 师傅很忙,刘澈很忙,还有一个人也很忙,忙得明明就在帝都,也没有来见我。 朝野上下,一片缟素,但很快,便会被鲜血染红了。 窗外是连绵的阴雨,夜雨,微凉。 我在师傅书房外站了好一会儿,见他埋首卷宗间,眉头紧锁,时而凝眸沉思,时而奋笔疾书,竟是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存在。 那王皇后,明里暗里派出了人马找我,仿佛这场战争中,我是她唯一的对手。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皇帝都已经死了,唯一有权力左右储君身份的人已经开不了口了,她还忌惮我什么? 摇了摇头,我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捧了参茶去见刘澈,少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见到我的时候一扫疲倦模样,露出依恋的神情,一声声叫我“阿姐”,听得我心都软了。 我与他面对面坐着,他快乐地饮着参茶,与我说话。说他的母亲李清告诉过他的事,那些关于我父母的往事,只有从他这里才能听到最真实的一面。便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每夜里都要去和他说一会儿话。 母亲那人,性子极傲,好打猎,好征伐,有着征服一切的冲动与本能,甚少见女儿姿态。她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长鞭直指北方,誓要收服八百里河山…… 她那样的人,或许会遇上一个比她更强的男人,然后惺惺相惜,驰骋天下,却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了我的父亲。一个双目失明的年轻乐师,用最恬然的神情,演奏出触动心灵的乐声。 “我母亲说,她的兄长,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看不到花开的姿态,却能听到花落的悲鸣,双目失明,却心眼澄澈,很多时候,人们会忘记他是一个盲人,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盲人,能够活得像他那般惬意而幸福。” 从刘澈的描述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唇边的微笑,那样的宁静,或许正是母亲真正需要的归属。 “他爱我的母亲吗?”我问他,“不是因为母亲的权势而屈服?” “他若是那样的人,大概也得不到女帝的真心了。”刘澈抿了口茶,垂下眼睑,在烛光中回忆着,“当年,陛下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接近他的,那样一个尊贵而骄傲的女子,为了他而小心翼翼,这片心意,如何能无动于衷。他虽看不见陛下无双的容貌,却能感受到她温暖而热烈的感情,还有世上最尊贵的心。怎能不爱呢……” 我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席子——当年的父亲和母亲,令人神往,而我却只能在别人口中怀念。 多少世方能修得一世骨肉亲情,却不料是这样的结局。若没有当年的事,如今我们一家三口,慈父严母…… 刘澈许是见我神伤,便又岔开了话题,同我回忆国子监往事,可叹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敷衍地附和着。 他说起我折过的符纸鹤,忽悠过他的话——难为他记得那么清楚。 他说:“你当年骂过我怂包。” 我汗了一下,说:“有吗?我不记得了……” 他眼神黯了黯,说:“你自然不记得了……” 被我打过骂过的人那么多,我哪能都记得呢…… “你还说,要有人敢欺负我,我现在忍着,将来一定一口一口咬死他们!” 我又抹了抹额头,心想,当年我怎么这么狠啊,果然是野性未驯,原来是野生白眼狼,现在是家养小精灵…… 阿澈握住我的手,“我就是因为你的这句话,才决定努力壮大自己,那些欺负过我和母妃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坚定而狠厉,一点不像个十八岁的孩子。 其实,十八岁也算不上孩子了,但因为他比我小,我总把他当孩子,记忆里,他还是个沉默寡言,有些羞涩的清秀少年。 他期盼地看着我,问我:“阿姐,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我怔了一下,说:“看、看情况吧……” 师傅应该还是会继续当他的官,不然就太浪费人才了,如果师傅留下,我应该也会留下。唐三已经脱离唐门一身轻松了,乔羽也打定主意跟着我,这样算来,我应该还是会留在帝都吧。 阿澈眼神又暗了一下,握着我的手一紧,说:“不能留下吗?” 我忙道:“留下留下!”然后摸摸他的脑袋说:“你早点休息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受用地点点头,居然拉着我走到床边说:“你留下。” 我怔了一下,说:“我说的留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露出受伤的表情,我实在太容易心软了,尤其他还是我弟弟……只好留下来陪他了。 他揽着我的腰,脸靠在我脖颈间,呼吸都拂在胸口,“阿姐,你会唱歌吗?” 我尴尬地说:“如果鬼哭狼嚎也算的话……” “唱给我听吧。” “我觉得你会做恶梦……” “呵呵……唱吧,母妃都会唱的。”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刚唱了两句,他僵了一下,说:“还是算了吧……” 我悲愤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故意羞辱我是吧!” 他埋着脸闷笑着,我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无奈道:“好了好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别像个孩子似的。” 他点点头,大概是真的太累了,过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我心想,他才十八岁啊,压力也太大了,负担也太重了。 李清前年也过世了,他可能在我身上寻找母亲的感觉吧。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心疼。我从没有感受过母爱,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得到再失去,那肯定更煎熬吧。 窗外传来低低的雷鸣声,滚滚而来,滚滚而去,雨声淅淅沥沥地响了一夜,熏香的被窝里,我做了一夜关于母亲的梦。 第五十七章 我只想要你 “阿姐……” “阿姐……” 那时候,阿澈都这么叫我,我以为他真想要一个姐姐,跟皇叔的其他子女比起来,我与他的关系更为亲近,我当他是弟弟,是我世上唯一认可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却紧紧抱着我,说:“莹玉,我不要叫你姐姐了,好不好?” 他凑到我跟前,微笑道:“恋姐,是我们刘家的传统啊……” 雨,又开始下了。 春雨连绵。 素素提着裙摆,蹬蹬蹬地跑了进来,雪白的袜子,纤尘不染的木地板,一室清幽,我无神地看着院子里的池塘发呆,那平静的水面,被打出了万点坑。 这是我被带到浮春行宫的第三天,离洛城一千多里,是浙郡较为富庶的一个地方。 “姑娘。”素素微笑着在我面前跪下,“姑娘,陛下说晚上过来这里用膳。” 我呆若木鸡地缓缓转头看她,说:“哦。” 素素不满道:“姑娘,您为什么不高兴呢?其他娘娘盼都盼不来呢!” 我很想抓着她的领子晃来晃去大声咆哮:他是我弟弟啊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我呕都呕死了! 不过这些事,我也没有必要告诉她…… 所以我继续呆若木鸡地看着池塘。 方小侯爷日间来见过我一次,假模假样的让我恨不能踩他几脚,想起当日师傅说我与方小侯爷没关系,我还半信半疑,如今想起过往,才知道师傅诚不欺吾,丫就是个马前卒小黄门龙套男,半年来大江南北打着游山玩水的名义帮着刘澈全国找我,最后被丫在男厕里给撞到了——命运啊,跟我开了个玩笑…… 刘澈来得比平日早了一些,今天的菜肴依旧是我最喜欢的,我却提不起胃口来。 “我要回家。”我继续传达心愿。 他为我夹了菜,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微笑道:“今天,徐将军来见我,自愿领兵攻打闽越国,你怎么看?” 我把菜夹出去,说:“哦。” “一年前,朝中因罪折损了几名大将,如今能领兵的也就是徐立和白樊两位将军了。这两人军中的威望也高,少有败绩,不过徐立冒进,而白樊更稳。” “燕离回家了吗?”我自顾自问着。 他也自顾自说他的。“如今朝中,文臣偏重,沈东篱退隐后,韩歆却也独木难支,今年本打算开恩科取士,只怕要被这战事延误了。” 我勉强扒拉了几口饭,没食欲了,放下碗筷,爬回床上挺尸。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知道吗?不知道吗? 知道了会来找我吗? 刘澈仍坐在桌边,静静看着我,雨停了,屋檐上的雨却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掉,传来声音——咚、咚、咚、咚…… 好像时间都要停滞了。 “莹玉,你别这样……”刘澈轻轻叹了口气。“多少吃点吧。”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不理他,只是提不起劲来,吃不下饭去。 “我吃不下……”便是他找来小油鸡,我也吃不下。 我心说,这命运真是微妙地平衡着。之前,我就想说吃吃小油鸡,看看摸摸美男,后来小油鸡有了,男人们都被我吃吃摸摸过了,可结果却落到这田地…… 我心目中,那有小油鸡吃有美男看的幸福小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吗?其实有没有小油鸡是无所谓的,关键看在谁身边,若有他们在身边,便是粗茶淡饭,我也吃得欢快,若没有了他们,我这人便如死了一样,没劲,做什么都没劲……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窸窸窣窣地坐到我身后,我背脊一僵。 “莹玉,你是不是还怪我伤了你?” “你知道,我是无心的,那只是一时失手。” “我总以为,只要我当了皇帝,你便会一直呆在我身边了,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 我忍…… 他轻轻咳嗽两声,苦笑道:“我知道你在乎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你会喜欢我吗?” 我一踢被子,翻身盘坐起,面对他正色说道:“我想有些事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有些感觉,那是不会变的。我把你当成弟弟,从第一眼开始就是,以前是,以后也一样。跟血缘是有关系,但也并非只是血缘而已,就算你明天变成路人甲,我对你的感情,也只是弟弟!弟弟!”我咆哮着重复了一遍。 他委屈道:“那你对沈东篱,明明是师徒,为什么你可以视他为夫……” 我小手一挥,“那不一样,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吃了他!” “这不公平……” 我恨不能敲醒他。“阿澈啊,你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上吗?这世间何时有过公平二字?太子被揍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喜欢上他,他都没说不公平了!我将你当做真正的亲人,唯一的,特别的!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够特殊待遇了!” “我不想当你的亲人,我想当你的男人!”刘澈膝行两步,与我膝盖相触,当初的少年,如今的小青年,王权的磨砺,让他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成熟与深沉,那柔和的线条,如今也渐渐硬朗了。 他自然是极好的,可也只能是弟弟。 “阿澈,下辈子好不好?”我拍着他肩膀哄他。我的小皇帝啊,姐姐都不怪你捅了我一刀了,也不怪你利用我,不怪你骗我,只因为你是我弟弟,若是旁人,我早捅死他一百遍了! “呵……”刘澈苦笑一声,抓住我的手,逼上前来,“我能不能说不好……” “下辈子,太遥远了。我等了那么多年,没时间等,也等不下去了。”他定定看着我,我怔怔回望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他轻声又坚定地说:“莹玉,这辈子,我就想要你。” 我心上一跳,他压下的唇,还是被我躲开了。 “不行……”我捂着他的嘴,推开他。“我李莹玉家里有人了,你要不起。” 他拉下我的手。“你是说他们五个吗?” 我用力点头:“我有五福临门,已经乐莫大焉了。” “你既然已经有了五个,为什么不能再多我一个?” 听他这么说,我乐了。“还六六大顺是吧?照你这说法,我干脆发展成十三太保十八摸得了,反正总会有说法的不是?或者弄个千人斩万夫莫敌你打闽越国都不用招兵买马了!” 刘澈一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敢!” 我哈哈一笑,嗓子眼干得紧。“对,就是这两个字,你问我敢不敢——我不敢,我家里有河东狮,而且还是五只,再多一只我可消受不起。今天我要对你说‘我能’,明天他们就有一千零一种方法让我‘不能’,你要真喜欢我,也不忍心看我遭殃吧?” 刘澈道:“朕是皇帝,朕会保护你,他们谁敢动你!” 我撇了撇嘴,心里直叹气,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处理朝堂上那些渣滓倒是叫一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对上感情就跟个孩子似的。 “别说你是皇帝,你就是玉皇大帝,他们也会大闹天宫让皇帝轮流做了!相信我,他们觉悟不高的,又野蛮又暴力,不温柔不讲道理……” 刘澈沉默着看了我许久,方轻声道:“莹玉,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对吗?” 我叹了口气,柔声道:“阿澈,我的爱情就像一匹马,两个人骑都嫌挤,之所以发展成四驱马车,纯属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几位公子既往不咎是我的运气,我要是把这运气当福气,把马车发展成千人部队,别说他们几个饶不了我,就是我自己,也是过不去的。我也不是你,后宫佳丽三千人……” 是啊,眼前这人就不一样了,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棒磨成绣花针啊…… “我只想要你。”他叹了口气,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当年,他便是用这委屈的小样子骗得我一次次心软,“我是皇帝,可是却得不到最想要的人。” “你还有徐贵妃,与其强求不了缘,不如怜取眼前人。”我安慰他。 “她?”刘澈皱眉,眼睛一眯,“她来找你麻烦了?” “你千万别误会!”她只是来放刁我几句,说实话,也就是攻击我年老色衰无盐泼妇一个,这些话攻击力太弱,我是不放在耳里的,她是没听过市井泼妇是怎么骂人的,她那个级别只够当背景音。“我知道,徐贵妃是徐立的女儿,对你的感情不单纯,你也可能对她有偏见。若不喜欢她,你可以另外选秀,后位不宜久缺,阿澈,听姐姐一句,好好过日子吧……” 他正色道:“因我刺你一刀,你便忘了我,要我好好过日子,除非忘了你。你也在我心口刺一刀,如何?” 这孩子,真当我是个良善之人吗…… 我狠狠叹了口气:这个人,杀吧,不忍心,逃吧,逃不过,骂呢,骂不醒,我能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 这江山太沉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刘澈这孩子到底想做什么,他几乎做什么事都把我带在身边,絮絮叨叨地像个七老八十的老爷爷交代后事把朝中诸事一一向我汇报,好像他是傀儡皇帝我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我不想跟着他,他便跟着我,我无处可躲,只有无语地听他唠叨,朝中局势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我这心,却一日日沉了下来。 如此日复一日,从调兵之初,到各方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擂鼓一击。 御史大夫韩歆求见的时候,他正跟我牢骚着朝中几派势力的明争暗斗,内外交困。 刘澈挥了下手,“宣。” 御史大夫韩歆——我没忍住,悄悄移了眼珠子去打量。 那人,与师傅是同榜,师傅是状元,他是探花,师傅那年十七岁,他还要小几个月,当时人将他们并称帝国双璧。师傅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八面玲珑,而那韩歆却古板得不行,明明是个俊秀得让人不忍逼视的少年,思想却僵化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头。也难怪,他是世家出身,用我的话来说:他爹是官,他爷爷是官,他奶奶都是官,他娘虽然不是官,可是他外公是官,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当官。 我知道他素来瞧不起我师傅的行为处事,我也顶瞧不起他的顽固不化,师傅总说他人品高尚,值得敬佩,我却觉得那是不知变通,若非师傅帮他周旋,他不知被人害死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感激,只有师傅那样的烂好人才会在朝堂上护着他。 韩歆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虽没出声,我却分明感觉到他“哼”了一声,只差没拂袖而去。 这人,年轻时是美少年,现在也是个美青年,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绝了帝都多少少女心。他恨我恨得牙痒痒,这是有历史渊源的。当年他来国子监讲课,大道理听得我昏昏欲睡,我有前科在身,他忍了我许久,但终于还是把我扔了出去。 我回头跟那些同窗调笑他。“看到那个韩大人没有,被我气得花枝乱颤……” “花枝乱颤”的韩大人便悄无声息从后门溜了进来,与我展开历史性对骂,他那引经据典的国学骂法完全没有击中我的要害,我压根听不懂,但我的骂法赢得满堂喝彩,事实证明越是人民的越是经典的。其中一句话直接让他血压飙升,吐血三尺。 “你这种嘿咻都只会传统男上位的老古板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大谈推陈出新革除旧弊!” 他那白净的脸皮五颜六色地变了一番,彻底歇菜了。 后来我专门送了首打油诗给他。 上阕——一腔热血,两袖清风。 他看了,脸色还不错,再往下一看,脸色又沉了下来。 下阕——三生不幸,四裤全输。 那之后,师傅听说了这件事,要带着我上门负荆请罪,但其实,我那师傅是极其护短的,我在他怀里撒娇几句,爪子在他胸口挠了几下,他便也不了了之了。 我之所以横行无忌,很大程度上——都是师傅惯坏我了! 韩歆都没少弹劾我师傅纵徒行凶,不过大家都当笑话看了,可我知道,他是真恨我恨得牙痒痒。 他进来之后,只除了第一眼,便不再看向我了,刻意得紧。 “十万大军已就位,徐立将军请战,请陛下早做决断。”韩歆的声音硬邦邦的,听上去就不像我师傅那般悦耳赏心。 刘澈转头看我。“莹玉,你说该派徐立,还是白樊?” 韩歆这时终于转过来瞪我,好像我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要把我万箭穿心。 我嘴角一勾,从旁边的围棋盒子里抓了一把棋子:“如果我这手里的棋子是单数,就派徐立,如是双数,就派白樊。” 韩歆闻言震怒:“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我跟陛下开玩笑,你一个臣子插什么嘴!”我冷冷回他。 “行军打仗之事岂能玩笑置之!”韩歆怒瞪我一眼,转而向刘澈一躬身,“请陛下三思!” 刘澈盯着我抓着棋子的右手,微笑道:“数数吧。” 韩歆气结,几乎要死谏了。 算了,气死他了,师傅肯定会生我的气。我把棋子扔回盒子,淡淡问道:“负责后勤的是谁?去岁大旱,粮草充足吗?” 韩歆一怔,抬眼看刘澈,见他点头,方才回道:“负责后勤的是葛忠生,墨惟监军,粮草已备足半年之需。” 葛忠生…… “让白樊去吧。葛忠生为人气量狭窄,与徐立因帝都囤地之事素有嫌隙,徐立狂妄自大,且晾他一晾,否则贪功冒进,易生事端。”我低着头,看着手中圆圆润润冰冰凉凉的棋子,轻轻摩挲了一番,心想,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于是道,“让沈东篱和墨惟来见我。” 刘澈和韩歆俱沉默了片刻,韩歆低头回了声“是”,在刘澈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刘澈轻声问道。 “我知道了一些,你想让我知道的。”我面无表情地盘坐着,“却未必是全部。” “你说说,若不足,我帮你补充。”刘澈笑得极是温顺。 我缓缓转动脖子,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退位?” 他眼里笑意更深。“如果我说,我当腻了这个皇帝,你信不信?” “才一年你就腻了,我看你是活腻了吧!”我不屑地一哼。 “是啊……”他轻声叹息道,“我便当了皇帝,你也对我不屑一顾,若我将江山让与你,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要拱手河山换我一笑,可是对不起,你给的,我不想要。 “这江山太沉了,你换个人接手吧。”我拂了拂衣袖,不愿染尘埃。 “你说,除了你,还能是谁?” “方准。他母亲是公主,身份上够尊贵,至少能堵住清党那些人的鸟嘴。为人马马虎虎吧,算不上大奸大恶,有些小聪明,只要有人看着,不会出大错。”我客观评价,那纨绔子弟,勉强还有几分才能。 刘澈摇了摇头:“若是太平盛世,只需个守成之君,他倒也勉强可行,但如今凉国虎视眈眈,闽越国之战一触即发,方准撑不起这个场。更何况,与王皇后一战,朝中大臣折损过半,这个壳子太空,没有良相名臣辅佐,帝国堪忧。” “哈哈。”我干笑两声,“阿澈,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个场,他撑不起,我一个女流之辈便撑得起了吗?这朝廷又真是内外空虚了吗?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亦是一朝天子!”我转眼看他,“当年,沈东篱和韩歆一举端掉王皇后家族的势力共计一百三十八人,如今那些空缺仍未全部填补上,那些你暗中扶持起来的势力,在失了天敌、没有制衡之后,还是你能轻易除去的吗?只说内外兵权的两个巨头,徐立和白樊,这江山,是他们带兵包围太庙帮你夺回来的,他们要你坐着这江山,立他们家的女儿为后,永享荣华富贵,你这时候要退,他们肯吗?若我登基,你信不信我第一道圣旨,就是夺了他们的兵权!” “阿澈,这不是最佳的时机。”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只相信两种力量,硬暴力,和软暴力。前者是武力,是兵力,后者是财力,而你新帝登基,根基未稳,两者皆无。我知你暗中势力强大,但那些人并不能真正帮你治理好江山,帮你坐稳龙位。我从未听过,哪个皇帝是靠灰色手段开创太平盛世的。你要是在这时候出乱子,陈国就有亡国之危了!”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刘澈笑眯眯弯着眼睛,“可是莹玉,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王皇后一族,是帝国的毒瘤,我那一刀下去,去了毒瘤,却也伤到了命脉。若可以,我也想给你一个锦绣河山,可如今帝国千疮百孔,你说,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阿澈,你别问我,这个局,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我只是个贪吃好 色的女人,你的天下,与我无关。要启用白樊,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不过帮你转达罢了。见沈东篱和墨惟,是我自己的私心。责任这种东西,是我的,我还要逃避,更何况不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接手。” “陛下。”外间传来宦官阴柔的声音,“沈大人墨大人求见。” “宣。”刘澈头也不回地说。 我看着刘澈的眼睛,认真问道:“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病了吗?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你宣燕离来吧,之前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没有杀了你,这回应该也会救你的。” 刘澈笑得很是温柔,少年仿佛不识愁滋味那样,笑眯眯看着我:“我病了,他救不了,只有你,这是相思病。” 我脸色一沉,别过头不理他了。 沈庄,字东篱,年过而立,庆元时期年轻有为的丞相,人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功绩在黎民万姓,民望极高,而朝堂同僚则与他一句极为贴切的评价——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把利刃,藏在一片祥和的假象中,骗过了所有人。 墨惟,字怀卿,三十有四,被知情者称为庆元第一智囊,懒散无为,好声色游乐,醉生梦死,为清党不齿,王党排斥,心中抱负,这世上几人能知。 那两人一青一白,行的是朝堂大礼,刘澈虚扶一把,赐坐。 两张软垫送上,那二人跪坐左右。 师傅啊…… 你为什么不抬眼看我呢? 第五十九章 我永远不会恨你 “没外人,都随意坐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扯了扯袖角。 他终于抬眼向我看来,那眸子清亮得仿佛盈满了温润的月华,平日里,我是爱极了他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反复地亲吻他的眼睑,这一生便淹死在他的深情里,也算不枉此生了。只是此时看着,却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谢公主。”他微微一躬身。 此刻,墨惟也正襟危坐,不再嬉皮笑脸了。 指尖在掌心狠狠刺了一下——没有留长指甲,此时便不觉得提神了。 罢了……苦笑着,在心里叹了口气。笑话,我李莹玉岂是如此容易受伤之人! “墨惟,把你们这段时间来的发现呈上来吧。” 阿澈啊……阿姐能做的,真的不多…… 墨惟答了声喏,将准备好的闽越详细地形图呈上,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所有攻守点、可能埋伏点,极尽详略。又另外铺开一张同比例地图,那一张,则是布兵图。 我扯了扯嘴角,“难为你了,我以为你整日呆在县衙无所事事,想不到还真弄到了不少东西。” 墨惟亦是扯扯嘴角以对。“公主过奖。”于是向我一一介绍闽越国战场。 我转头看刘澈。“这一仗,要打到闽越国境内?” “这样才能减少我方的损失。” “可是闽越国的地形,对我们很不利,可能会增加伤亡。”这一点,我和燕离亲身体验过。“而且,闽越国关隘重重,很多个点,”我随手在地图上一指就是三四处,“能对我方构成绝杀。你要在闽越国境内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只怕要付出极大代价。另外还要拉长补给线,这又是一点不便。” “但浙郡经不起战火。”师傅开了口,“浙郡的总人口这两年翻了一倍,总数是十七万,尤其集中在与闽越国交接的武夷一带。”那里刚好是两江交汇之处,故而十分繁华。“如果放任闽越国的军队来犯,可能会对浙郡造成毁灭性打击,将这几年的成果毁于一旦。十万人口,十年财政,化为乌有。”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反驳道:“武夷是闽越国的天然屏障,一方面保护他们,另一方面,也可以截断他们的后路。如果闽越国军队越过武夷来犯,拉长补给线的是他们,他们不能打持久战,而我们利用平原作战,弓箭手一轮扫射,骑兵冲锋,步兵清敌,这三板斧,才是我们擅长的,若能速战速决,浙郡的损失未必会如你所说这般,我们的伤亡也能控制在最少。” “这是在赌。”他断然反对我的说法,“将无良将,兵久不战,要速战速决,很难。而战事一旦拖长,闽越国根本不会需要补给线,他们会直接一路驻扎一路北进,随时掠边,直接受害的就是浙郡。现在陈国拖不起境内持久战,北边凉国虎视眈眈,一旦闽越国逐步蚕食了南方领土,凉国很有可能会同起异心,届时南北呼应,两线作战,我们便再无生机。” 凉国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现在想坐收渔翁之利,哼,有那么容易吗? 我握紧了拳头看他,他毫不回避地直视我的眼睛,我想那一刻,他大概没把我当他的玉儿,只是把我当一个君主般的存在。我是君,他是臣,如此而已。 忽地有些疲倦了,大概是心累了。这一战,在境内打,伤的是百姓,在境外打,伤的是士兵。在境内打,是赌,在境外打,是稳。我和师傅的想法,在有些地方便难以统一了。 我转眼看墨惟,“你怎么看?” “臣,附议沈大人所言。” 呵,早该知道,他们两个都商量好了。 “阿澈,你怎么说?”我转头看他。 刘澈盯着地图看了许久,终于拍板。 “白樊为主将,向闽越国首先发起进攻!” “不宣而战?”我一怔。 “不。”刘澈嘴角的微笑意味深长,“我怎么会让陈国陷于不义之名。理由早已准备好了。” 听他这么说,是什么理由,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了,总归是需要一条导火线。从古至今,几场战争不是开始于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有时候是真,有时候是假。 “你既然已有了决定……”我扫过下首两人,捏紧的拳头卸了劲道,乏力道,“那让他们都退下吧。” 刘澈惊异地瞥了我一眼,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都退下?” 他以为,我会留下师傅单独谈话吗? 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责问他,好像也没有必要,若是哭诉,发泄委屈,又觉得自己太过幼稚…… 都是经历过事的人了,我也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师傅你既想把我推到这个位子上,想必也没有把我当孩子了。 “都退下吧……” 我抱着膝盖,手伸进棋盒里,听着哗啦啦的声音,任着那些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掌心手背滑过,权当提神罢了。 “臣有几句话,想对公主说。” 我手上一顿,没有回头看他,沉默了片刻,道:“哦,那你留下吧。” 其他人,刘澈,墨惟,都安安静静地走了。 “有什么话,说吧。”我仍是背对着他,淡淡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双手臂从背后环过我,握住我冰凉的手。他或许想温暖我,可惜他的手并不比我的温暖多少。 那午后的阳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可终究是假的,冰凉的,依旧冰凉。 “玉儿……”他的声音像叹息,轻轻落在我耳边。 “嗯,师傅。”他既不是沈大人了,我便不当那个公主了。 “你是不是恨我?” “不恨。”我低着头,把玩着他细长细长的手指,“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是,多少会怨。”我不恨你,不骗你,怨你,我也告诉你。 你也不会骗我,只是很多事情,你总是瞒着我。其实彼此彼此,我又何尝对你完全坦诚过。只不过有些事我不说,是以为不用说,你也知道。而有些事你不说,却是觉得不该让我知道,或者不想让我知道。 “师傅。”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和刘澈联系上的。” “方小侯爷发现了你的行踪后,回报帝都。那时候,陛下一心要来见你,是墨惟拦着他,陛下以实相告,墨惟阻拦不住,便向我通传了消息。” “以实相告?‘实’是什么?” 师傅愕然。“陛下没有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我来不及问,他来不及说。” 师傅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许久之后,他有了决定。“太医诊断,陛下心脏衰竭,时日无多。”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事实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仍是空白了一片。 “是刘家的遗传病吧。我娘,皇叔都是,现在轮到阿澈,下一个就是我了。”我的声音干哑得可怕,假笑两声,也没能缓过来。师傅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不会,你不会有事……” 师傅啊,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拍拍他的手背,干笑道:“别紧张,我随便说说,我祸害遗千年,哪里那么容易死。哪像刘澈啊……”我的嗓子眼忽地有些干,“那小子,杀了那么多人,报应啊……”可突然想起,师傅手上何尝不是沾满了鲜血,心上一紧——若他有报应,便报在我身上吧……无论他怎么对我,我这心里,总是恨不了他…… “他不行了,所以想让我接替,你被说服了,便放他进府——想唤醒我的回忆吗?”他那么多次想刺激我回忆起过往,可惜都失败了,我天生有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若非为了燕离,我大概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那些一团乱麻。 “玉儿,陛下一旦不在,朝堂动荡,外敌环伺,百姓水深火热,我不能漠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师傅啊……”我卸了劲,往后一靠,陷入他怀里,“我李莹玉的命,是你的,这王位,你要我坐,我就坐,这天下,你要太平,我便勤政爱民,你要功业千秋,要辉映史册,我便与你做一对明君良相,你看如何?” 我想,自己终究是认命了,对这个男人,我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便是他要我的性命,我也能笑着剜出心脏给他,而他,也算准了我的无法拒绝…… 师傅啊…… 我仰头看着他优雅的下颚线,看着他下唇微微一动,唇线一抿,却没有说出哪怕是一个字来。 我微笑着继续说:“从此以后,我是君,你是臣,师傅,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玉儿……”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埋首在我发间,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得碰触不到。“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是啊。你把这天下这社稷当成了私嘛……”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不知怎的,心忽地就冷了下来。“在刘澈面前,你说话还是小心点。你将天下当成了私,又将皇帝置于何处了?” 感觉到掌下他的表情一僵,我又呵呵笑开,“别在意,我也只是说笑,先适应一下皇帝的身份。你是刘澈的心腹,他怎么会跟你计较这些文字上的小毛病呢?”你是先皇留给他的一把利刃,他怎么忍心折了你。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爬出,转个身,与他面对面坐下。“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伤心话了,告诉我,家里还好吗?燕离回去了吗?我说好了回家等他吃饭,这回又爽约了。” 师傅眼底闪过愧色,“唐三随同陶二离开李府了,乔四与我一起,燕离他……不曾回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手掌微颤,攥紧了,忍着! “也好,走就走吧。皇帝不都自称孤家寡人,我早晚要习惯一个人的。哈哈……”干笑着,叹气。 师傅面上闪过不忍色。“你放心,燕离不会有事的。” “嗯,不放心又能怎样……算了,你走吧,我有些累了。”似乎是平生第一次,我这么对师傅说话,从来都是他赶我走——玉儿,回去休息。玉儿,去练字。玉儿别闹,一边看书去。 这一次轮到我对他说——你走吧…… 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一样,懒洋洋地倚在龙床上,背对着群臣,挥了挥手道:“朕倦了,都跪安吧……” 哈哈哈哈……好痛快好过瘾啊! 都跪安吧…… 让朕一个人,清静一下…… 第六十章 师傅别微笑了,太假了 那天晚上,我在阶下看到了沉默跪着的乔羽。 “起来吧。”我虚扶了一把,随即转身回屋,“跟我进来。” 他褪了靴子,踩在木地板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师傅让你来保护我,是吗?” 我的出现,徐立那些人一定有所察觉了,但未必会猜到真正原因,也不知道会不会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我拍了拍身边的垫子,让他在我身边坐下。 “是。”他回答我的问题后,直直望着我的眼睛,又说,“就算他没有吩咐,我也会来。” 他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这心里啊,忽然地被温暖了…… 抬眼看他,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忍不住张开了双臂,“乔羽,过来抱抱我……” 他眼中闪过不忍和淡淡的疼惜,我不缺那样疼惜的目光,我缺的是真正的温暖,这个时候,在我身边的,我能拥抱的只有乔羽,一个爱我爱得纯粹而深沉的乔羽,我却常常忽视了他。 我伏在他胸前,恨不能整个人缩进他怀里,将他当成了避风的港湾,好像躲进去了,就再也不用面对外面那些狂风暴雨了。 他笨拙地轻拍着我的后背,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不过拍得我有些气血不畅……笑着咳嗽了几声,我抓住他的手臂。“好了,别拍了,你拍苍蝇呢!” 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看我,我笑吟吟地回望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放心吧,我很好,我是强壮的李莹玉!”握拳一下,“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击到的!” 他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眼里仍有狐疑。 我挫败地垮下肩膀,在他胸口画圈圈:“相信我吧,我只是有时候……有点难过罢了……”好想念,李府那些日子,偷吃小油鸡,偷个香…… “别难过。”他安抚地摸摸我的脑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嗯,不难过了,至少还有你,不会离开我,值得我珍惜…… “留下来陪我,不要离开我。” 我曾经拥有很多,现在能抓住的却只有你。 夜里,我枕着他的肩窝入眠,听了一夜清风细雨,就像皇叔出殡前夜,祥和中一片肃杀。 我立在屋外的阴影中,看到徐立、白樊两位将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彼时掌管武事的太尉仍是王皇后的堂弟王直,太尉领下,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原来尽皆已归刘澈所有。卫尉职掌宫门卫屯兵,执金吾掌京师的徼巡,帝都分南北两军,由这两人共掌,从政治上打击对手,让对手无可辩驳,从武力上收服对手,让对手无力反击。 结果还是要武装夺取政权了。 刘澈那孩子啊,一声声叫着阿姐,其实却是把我立在明处,引去了皇后的所有注意,而他暗中调动其他力量,来一招黄雀在后。事实上,那些人从未把我的身份放在明处来讲,以至于文武百官,除却几个心腹,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个先帝孤女的存在。我是一面大张旗鼓的暗旗,他要我为他调虎离山,我们各取所需,也好。只是我本以为不知情的师傅,竟然才是他真正的军师——情何以堪啊…… 墨惟安慰我说:“小玉儿,你伤情个什么劲啊,东篱他也是确定你会安然无恙才敢把你晾出去啊……” 他自然是能确定我不会在皇后手中吃亏,却料不到最后在刘澈手中吃了亏吧…… 我只道我那皇叔,整日只沉湎在对我亡母的回忆中,放任朝纲落入王氏之手,没料到他终究还是留了最后一手,这一子,他埋了十年。 皇叔说:“知子莫若父,澈儿他像极了我,他做什么,如何能瞒得过我。我所有儿子里,只有他有能力坐稳这个江山。只是当时的他太弱,若太早出头,会被王氏全力扼杀,只能暗中茁壮。” 那时还没有我,他只想着在儿子里找一个最合适的人,为他颠覆王氏的只手遮天。 王党专政,清党是群读书人,整日只会说些没用的大道理,却有不容忽视的舆论引导力量——有时候人言可畏,可杀人。皇叔需要一个人,一个弯得下腰,直得起脊梁的人,能够在两党之间寻得微妙平衡,既不锋芒毕露,也不碌碌无为,能够两面逢源,两不得罪,成为双方争取的对象,在王权制衡的狭缝中,逐渐茁壮。 韩歆太正直,墨惟难为用,只有沈东篱,只有沈东篱…… 师傅总说,我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其实他做的多数事,我都能理解,他有不得已,有为之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使命和责任,这朝廷上下百千人,查下去,有哪个是真正干净的?只要心中无垢,我不在乎他满手鲜血,本来皇权的祭坛,就少不了鲜血枯骨。 可就如我对他说的:你做别人做了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对我的好…… 还有你对我的欺骗。 那一天,雨还在下,所有人都去了太庙,我坐在六王府的石阶上,听着风吹雨。 唐思从墙外翻了进来,直接把我扑在地上。 “怎么了?”他撩起我耳边的长发,“看上去无精打采?” 我抱着他的脖子,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焦距。 “唐思,你和陶清在一起,对不对?” 他面上表情僵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你都知道了?” “我随口猜的。”干笑两声,“你们,见过我师傅了?” 他移开了眼,轻轻点了个头。 难怪啊…… 其实便是我没有进宫,刘澈也会救师傅,因为他本来就是先帝留给刘澈的一把刀——一把宰天下之利刃,这一刀,倾国倾城啊…… 太庙之上,他近十年的暗中经营终于浮出了水面,王氏一族的罪孽,罄竹难书,证据确凿,日日陪在他身边的我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搜罗到那么多罪证,包括了杀害女帝之后“刘玉”,毒害先帝,密谋造反……这些罪,便是诛十次九族也不够。 若兵权还在王氏手中,他们倒还不是十分害怕,可惜,下一刻便被徐白两人带兵重重包围了,那些个将军倒是有兵,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刘澈够狠,直接血溅太庙,当下斩了十几个首脑人物,搬出的先帝遗旨上,明明白白写着——传位六皇子刘澈。 王皇后大概那时候才知道,那个枕边人,她从未真正看清楚过。 我又何尝不是。 唐思要带我走,我轻轻摇头,拒绝了。“我还有些事没办完,你等等我。”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我:“我等,你就会来吗?” 我垂下眼睑,给不了他肯定答复。 他低下头来,轻啄我的唇瓣。“自打回了帝都,便不曾见你开心笑过,以前的李莹玉哪里去了?” 我仰头看他,伸了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既知道了陶清,知道了师傅,知道了乔四……还能这样抱着我吗?” 他哼了一声,用力回抱住我。“有又如何,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来了也是我的!” 我噎了一下,被他的强盗逻辑震撼到了,他这恶霸,我这流氓,若能并肩浪迹天涯,当对闲云野鹤的神经侠侣,没事劫财劫色,为非作歹,倒也不错,可惜…… “如果,你抢不过呢?”我有些残忍地问他,那一刻,又有些私心地想,如果能够同时和他们几个在一起,那该多好…… 他狠狠咬了我一口,“若抢不到,我就把你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别人也别想得到!” 我哆嗦了一下,呵呵干笑…… 那日里,唐思先走了,我留在王府等师傅,却没等到他,被告知师傅回了丞相府,也是,尘埃落定了,他是个开国功臣。 我偷偷离开王府,在夜里潜入我住了十年的家,摸索到了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扒在窗缝上偷看。 我的师傅,一个人在昏黄的烛光中,独酌。 他很少饮酒,除非是避不开的应酬,我亦很少见他喝醉,除了那一次,我颤抖着在酒中下了催情药,骗他饮下,看他情动,却又被他一把推开…… 还能更难堪吗? 我还有何面目留下? 我一直以为他心里也是有我的,甚至他在牢中也亲口承认,可到底是互相错过了吗? 我只看到他清癯的侧面轮廓,在烛光中不甚清晰,只是那笼罩周身的悲伤,却是怎样也无法忽视。 握着酒杯的手似乎用上了所有力气,微微颤抖着,一杯接一杯…… 我看得难受,不知他是为何而悲伤,为这杀戮?抑或是,为我…… 我悄悄推开了房门,轻轻唤了声:“师傅……” 他身子一震,抬头向我看来,震惊道:“玉儿,你……” 我合上身后的门,走到他身前,抢走他手中的酒杯,另倒了一杯咽下。苦涩极了。 “师傅。”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他微笑着,那勉强却连我都看得出来,拉着我在桌边坐下,柔声道:“玉儿说什么傻话,师傅怎么会不要你,你永远是师傅的好徒儿。” “只是师徒吗?”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曾经温柔得让我沉醉不能醒来的双眸,此时带上了刻意的疏离。 “嗯……或者,玉儿希望师傅能是良师,也是益友?” 师傅,别微笑了,太假了。 呵……我别过眼,不忍再看了,只有盯着颤动的火焰。“你刻意让我知道,是你让刘澈利用我引开王皇后的视线,利用我鼓动太子反抗皇后,甚至连刘澈都不知道,你利用我,得到了白虹山庄的支持。”我攥紧了拳头,心里很不好受,那种感觉,就像掉下了山崖,空落落的,只听到崖下的风,呼呼过耳。“师傅啊……你是想逼我,先离开你吗?” 始终,我也没敢回头去看他的神情,但别过眼,我看到镜中的自己,落魄得如同雨夜的街边,被遗弃的幼犬。 两个人坐着,相对无言,只有灯花噼啪响了几声,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打更声。 第六十一章 我要不起你了 良久之后,师傅轻笑了一声。 “玉儿,我何须刻意让你知道,这本就是事实,你早晚会知道,我也不想瞒你。”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你我十年师徒,我心中,何者轻,何者重,你是清楚的。我本就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现在你又何须失望。” “我没有失望!”我哑着声音反驳,“没有!失望的人,是你,师傅,是你对我失望了,对不对……”许久没有修剪的指甲,长了,刺进了掌心,因疼痛而获得片刻的清醒。“你是不是怪我……四处留情……心里不再只有你一个人了……”那样的话,便是说出来,都觉得艰难,更何况是接受。 右手被他握住了,轻轻展开,掌心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底。 “不是。”他微笑着说,“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我的玉儿会嫁作他人妇,我在她心里,只是师傅而已。” “呵……”我冷笑一声,抽回了手,那一刻被剥离了温度,我后悔了,于是离座,不顾他的怔愕,坐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与他视线纠缠,左手抚上他染了酒意而潮红的眼角,凑到他唇边,说:“师徒的话,会这样吻你吗?” 他僵住了,任着我亲吻他的唇瓣,纠缠他的舌尖,在他推开我前,先退开了分寸。 “师徒的话,会这样抱你吗?”我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着,抓住了他的腰带,却被他擒住了手腕,“玉儿,住手!” 我哽咽着,流下眼泪:“师徒的话……会这样爱你吗……” 听到我最后一句话,他身子一震,苦笑道:“你对我,只是师徒之情,而非男女之情。” “那你证明给我看。”我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直视他的眼睛,“证明你对我,也只是师徒之情!那日牢里你说过的话,都只是骗我!” “你……”他怔怔看着我。 “你不能。”我肯定地说,“师傅,沈东篱,你爱我!你爱你的徒弟,你为什么不肯承认?那一日在暗门,你承认了,可是在六王府,你却一直疏远我……是不是因为他们?” “是。”终于,他也不逃避了,有些问题,总是要一起面对。他坦然笑着,轻握住我的手,“沈东篱爱过你,但终究错过了你,是我太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玉儿,陶清也好,乔羽也罢,我不愿你为难,如果这个选择你做不来,师傅至少能帮你,减去其中一个。”他抚了抚我的长发,目光一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遍,如长如父。“我的玉儿,总归是要嫁人的。” 哈哈……这什么语气,你当自己是我的什么人?我的长辈?我的父亲?那是什么眼神? “沈东篱!”我心口堵得难受,攥住了他的衣襟,狠狠拉到眼前,那些想说的话,在接触他的目光时,刹那间灰飞烟灭。 一起的,或许还有我们之间的可能。 他说:玉儿,我要不起你了。 我心说,师傅,你说反了。是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了…… 乔羽说:“你昨晚睡得不大安稳。” 我停了筷子,干笑两声:“做噩梦了吧,你也没叫醒我。” 乔羽默然望了我半晌,我想他大概什么都知道,不过没有说。 这时刘澈进来了,埋怨道:“你们竟然不等我就开动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哪里有快死的模样…… 心脏衰竭,那是个什么概念?时日无多,又是多久? 没看到他时,我会忍不住揪心,可看到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骗我……仔细算来,我还真是被骗大的。 纠结地咬着筷子,犹豫了一番,我还是说了:“阿澈,你还是帮我把燕离找来吧,让他帮你看看。” 刘澈笑着说:“莹玉啊,你想见燕离就直说,何必拿我当幌子。” 我不高兴了,冷哼道:“对,我就想见燕离了,你把他给我找来!” 刘澈连忙赔笑:“好好好,你总要给我时间吧,明天就开战了,今天下午收拾行装上路,连夜奔袭。” 是啊,明天就开战了…… 便在这个时候,外间传来喧哗声,刘澈皱眉道:“是谁在外面!” “陛下!陛下!” 我一听这声音,头顿时大了,那徐贵妃啊…… 外间人拦不住,华服少女奔了进来,跪在刘澈身前,杏眼红肿。“陛下,请允许臣妾随军!” 刘澈脸色一沉。“胡闹!你一个女子岂能随军!” 这可不是男尊女尊的问题,主要是行军打仗那是力气活,军中也不是没有女人,但我想徐贵妃定然不想当那种女人。 可是她不服了,纤纤玉指朝我一指。“那她为什么可以!”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饭——我也不是那种女人! 刘澈冷哼一声:“你如何与她相比!” 阿澈,你不该这么说话,这种女人,你不但不能跟她讲道理,还不能不跟她不讲道理…… 果然,那徐贵妃呜呜就要大哭起来了。 “我父亲也是将军,为何我不能从军?陛下,臣妾誓死追随您左右……” 唉,把父亲搬出来压皇帝,这孩子脑子不好使。 刘澈的脸色更加难看,喝斥左右将她押回宫里看好。 待那女子的声音听不见了,刘澈才转头来对我说:“让你看笑话了。” 我扯扯嘴角,“没事,健胃消食。” 那徐贵妃到底是没能随军,让她跟来行宫,已经是给徐立天大的面子了。估计徐立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那种苦——那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其实武将一般更溺爱女儿。 这次随军前行的,除了我、乔四和刘澈,还有师傅、墨惟、韩歆三个文臣,武将不提。 故事里说起战争,好像就是那么一场两场的事,但身临其中,才知道那一打起来,就是三个月,半年,三年,甚至数十年之久了。 刘澈希望能够在半年内结束这场战争,我也只能抱此希望了。 此战的第一个目标,是武夷第一关——琼函关,据探测,此地秘密集结了一万兵力,以刘澈的战略,便是灭先下手为强。在对方的布兵图确实可信的情况下,白樊为主将,守攻琼函关,徐立从旁策应,目标是全歼敌军。 彼时,我与刘澈坐在中军帐中对弈,外面鼓声、喊杀声喧天。 “你的棋艺一点进步都没有。”他对我毫无章法的棋路表示纠结。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其实我不是不按排理出牌,只是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牌理。 “报——左翼突袭成功!琼函关守兵自乱阵脚!” “报——火力主攻琼函关,有逃亡敌军,俱被徐将军围杀!” “报——琼函关已破!敌军尽皆投降!” 也不过是半天功夫,我的棋子还没填满棋盘,外边便死了不知多少战士。 “今天这一仗,不过是突袭成功而已。”我扔了棋子,也没有下棋的心情了,“真正难打的,是下一场,下下一场。” 这一战的终点,是消灭闽越国的有生力量,或者,打到他们臣服投降。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有恃无恐地挑战陈国?虽说陈国伤了元气,但也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闽越国能够觊觎的。 米粒之珠,一只病蚕,也想吞掉整片桑叶吗? 我捏了捏眉心,问刘澈道:“查明闽越国背后的助力是哪方势力了没有?” “尚未。”刘澈笑笑。 我皱眉道:“你这皇帝当得委实失败。” 究竟是尚未查明,还是他瞒着我?如果是尚未查明,那到底是何方势力隐藏得如此成功?如果是瞒着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烦! 老子不想当皇帝啊!老子只想当不用思考的小油鸡啊! 在心里暴躁了一番,我转头对乔羽道:“乔羽,我们回帐篷,我累了。” 出中军帐的时候碰到了师傅和墨惟,二人站定了对我行礼,我看到师傅对我行礼就又心烦了,随意挥了挥手,忽地心里一动,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 “有事禀告陛下?”我问道。 墨惟俯首道:“臣等正准备回报陛下伤亡人数。” “嗯……回禀过后,来我帐中见我。” 在帐中等着那两人,我问乔羽道:“你可知道陶清、唐思和燕离的确切下落?” 乔羽回道:“我离开时,唐门门主唐镜来了一趟李府,之后陶清、唐思便与之离开了。” 哦,还扯上了唐镜?这陶家与唐家,本就是姻亲,可唐镜来李府做什么?我心里嗤笑一声,莫不是来诉苦,休妻? “那燕离呢?” “无从得知,但看陶清神色,应该没有危险。” 那一日离开,我与陶清算是小闹翻了……我责怪他无视燕离性命,他心里可曾怨我? “公主,沈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我转头对乔羽道,“把热水壶提来。” 冲开这据说是武夷名茶的大红袍,帐篷中茶香盎然。 我微笑着对来人一伸手,“坐吧,没外人在,不用拘礼了。知你爱茶,今日得了极品茶王,特意请你来品。” 军中没有椅子,都是矮桌垫子,他在我对面跪坐下了,神色淡然若常。 我看上去,大概也是淡然——其实心里正抓狂着…… 这是冷战吗?他不与我亲昵了,君臣有别。我尊重着他的“君臣有别”,再想起他曾经那句“要不起了”,心里的抓狂便渐渐变成了蛋腚…… 我就知道,你怨我,到最后,用这种方式来离开我。你说便是选择了天下,也会一直站在我身边,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种方式,我不要你在我身边,我只想在你怀里…… 在心里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若说之前还没有查明闽越国的支持势力,今天这一仗后,应该有眉目了吧。” 他抿了口茶,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回我。 “闽越国士兵所用之兵器,冶炼水平不似本国所有,应是与凉国有关。” 闽越国矿产不多,冶炼技术也一般般,陈国略胜闽越国,然而真正的强者,却是凉国。 “你是说,凉国助闽越国?” “也未必。”他无意识地转着茶杯,与他多年相处,我知他思考问题时,总是会转着手中的东西。“凉国国君唯利是图,若无暴利,不太可能相助闽越国。闽越国对陈国之战,胜败难料,他不至于下如此大的赌注。有一种可能,是凉国铸造师相助,但铸造精钢所需原料,却被凉国严密看守,极难获取。还有另外有一种可能,就是向凉国购买兵器,经由陈国境内走私。” 我乐了。“如此大宗的走私案,大摇大摆地横穿了整个陈国运到闽越国,难道我陈国官员就没有一个察觉的?” 师傅无奈摇摇头,唇角的微笑颇有些苦涩,比这茶更苦。“旧弊难除。一来是官府无能,二来,也正是由于官府无能,导致民间势力过于强大。地方豪强只手遮天。” 我听得眼皮一跳,这话好生耳熟——貌似师傅就是这么说过白虹山庄那伙人了……江湖豪强,为非作歹,目无法纪…… “你有什么线索?”我一边问着,一边想,不会与陶二有关吧…… “我已着人去查,然而事后查证于事态无太大裨益,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应战,只是这场战争若有陈国的江湖势力卷入,那么我们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了。”师傅放下茶杯,眼中难掩忧色,亦有一丝不悦——侠以武犯禁,更何况,有些人,只是武,称不上侠。师傅对那些人素有偏见,我这个人对身外之事比较客观,只是对自己人,难免有些护短。 陶清啊,唐思啊……这件事,与你们有关吗? 师傅离开后,我总算不用再勉强自己维持那副“公主”姿态了,对乔羽招了招手,懒洋洋地靠在他胸前,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有件事,我想你帮我走一趟。” “好,你说。”他握住我不安分的手,低声道。 其实,他大概也知道我想让他做什么了,不过他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就是明知道了也不自作聪明的说“你是想要我做什么什么对吧……” 他的模式就是:你说——我做——绝对服从命令…… 本来在他面前,我才该像个女王的,结果现在反过来,我对他撒娇,对师傅装女王。累…… “探听陶清和唐思的下落,看他们对这件事是否知情。我想师傅一定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比他的人先一步找到陶清,还有……如果可以,让他来见我……” 乔羽一点头,准备起身。“好,我现在走。” “等等。”我拉下他的脖子,仰头献上深深一吻,看着他幽深的双眸,我心里一阵悸动,最后道:“小心安全,早点回来。” 他走之后,我晚上便要一个人睡觉了…… 第六十二章 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为了避免给对方太多时间重新部署兵力,半个月来,战事和大雨一样,无一天消停。 我和刘澈登上临时筑成的堡垒和瞭望台,眺望南方郁郁葱葱的山林,春雨之后,生机盎然,可惜,即将被鲜血染红。 “今日一战后,便能把战线再往南移了。”刘澈松了口气,“没料到战事竟会如此顺利。” 截至目前,半个月来,我方死伤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对方死亡人数估计在三千左右,伤者难记,被俘虏的则有上万。 我看着那连绵的山峦,林风阵阵,心里总觉得不安。 是啊……未免太顺利了…… “韩歆何在?”我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问身后诸人。 “韩大人正与徐将军谈话。”回我的是师傅,他便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中规中矩的距离。 “徐立?他来做什么?”我疑惑道。 正问着,那徐立的大嗓门便传来了,刘澈对我无奈一笑,下去接见他的徐大将军,我不耐烦见那些人,便只与师傅并肩站在瞭望台上。 士兵都站得挺远,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靠得那么近,但还是保持了难以逾越的距离。 “墨惟呢?”这几天似乎一直没有看到他。 “葛忠生调度不善,墨惟受命回后方协理。” 我听他声音平缓,虽不至于冰冷,却终究不似以往那样带着三分无奈和宠溺……心里微微纠结了一番,笼在袖中的十指绞得微疼,面上仍要装得若无其事,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我便快被逼疯了,若是要一辈子,君是君,臣是臣,彼此敬而远之——这可怎么过啊…… 如今对他竟也是不见挂心,见了烦心。我那乔羽,也不知道飞到了何方,另外几人又是否安好…… 还有那徐立不知道会不会整些幺蛾子出来,闽越国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徐立其人,智谋不足,野心不小,势力扩张得太肆无忌惮,早晚是个祸害。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仔细想想应该也是请战问题了。刘澈对他素来没什么好感,只怕也不会答应,按着徐立那脾气…… 我让人通知了白樊,盯紧徐立,却也知道,到时候一旦打起来,那徐立来一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边也无可奈何。 我百无聊赖地弹着棋子玩,这眼前重重迷雾,大概只等一场疾风骤雨吹散了。 直到夜幕降临,刘澈都没有出现过,白杨谷开战在即,我先坐不住了,披着外套去了趟中军帐。 雨下得劈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我担心地抬头看了眼帐篷,总担心会被打穿。 刘澈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有些苍白,我一进来就听到他的咳嗽声,一连串的咳嗽让他双颊染上病态的嫣红。他抬眼向我看来,急喘着,慢慢平复了呼吸,微笑道:“莹玉,来下棋吗?” “等战报的。”我拍着身上的水珠,哆嗦了一把,这雨真是冰冷得侵肌蚀骨,我摩擦着手蹲到小火炉边取暖,头也不回地说:“给我暖壶酒。” 刘澈嗯了一声,乖乖地把桂花酒放入热水中烫着。这地方的酒味道很淡,淡到几乎无味,喝着也就是一点微醺罢了。 我坐正了,倒了杯桂花酒入腹,丝丝暖意便从胃部开始,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 刘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眼睛清亮,嘴角微微弯着,橘黄色的烛光映得他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 “来一杯?”我讷讷问了句,又想他身体不好,“还是算了,我自己喝。” 他笑笑不说话,捧了棋盒过来,“等战报的时候,下盘棋吧。” 我不耐烦地皱皱眉。“你明知道我棋烂着,干嘛老喜欢跟我下?欺负我吗?” 他拨弄着棋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头微低着,我只看得到他纤长的睫毛和光洁的额头。“大概是因为,跟你下棋,不用想,不费神。” 我放了酒杯,不满道:“你这是说我棋艺烂到你用脚趾头都能下赢的地步?” 他轻笑一声,抬头看我,又摇了摇头,低声说:“因为想了也是白想,你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走哪里,我又怎么猜得到?” 我沉默了。 “来吧。”他把棋盒推给我,“你执黑。” 也罢…… 外面雨声没有停息的意思,我小酌着不会醉的桂花酒,与他一来一回地下着棋。 或者说,填棋盘。 “阿澈,别下那里。”我抓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他疑惑地看着我。 “这里留给我。”我比划了那一条黑线,“那样我就六连子了。” 刘澈深呼吸了一口气。“原来,我跟你下围棋,你在跟我下六子棋?” 我嘿嘿一笑,不羞不臊。 他又叹了口气。“罢了,不如我陪你下六子棋。” “别。”我阻止他,“你下你的,我下我的。你要是下六子棋,我就跟你下围棋!”他一副无语的表情,我心安理得地填了一子,乐道:“六星连珠,我赢了!” 于是刘澈扶额一声长叹,“败给你了……” “呐,阿澈。我六星连珠赢了你,你围棋赢了我,这局棋,我们谁都没有输,不是很好吗?”我善意地安慰他。 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你是想告诉我,我们即便在一个棋盘上交会,也永远走不到一个世界吗?” “你是白子,我是黑子。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棋盘如江山,无论谁输谁赢,这天下,始终只能是刘家的天下。”我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毫不动摇。人不能有底线,底线这种东西一旦有了,只会日退三百里,最终寸土不留。“阿澈,这半个月来,我看清楚了,也想清楚了。无论姓李姓刘,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母亲的血液。东篱问我恨不恨他……”我心头微微有些酸涩,只有苦笑,“我怎么能恨他?他要维护的,是我们刘家的天下,而我这个真正的刘家人,却自私地想偏安一隅,不问世事……他承受的压力,从来比我更多。我不恨他,只是怨他,也不怨他将我卖给了这本就姓刘的王座江山,只怨他将一切瞒着我,即便知道将来我登上皇位,他的处境会很尴尬,甚至是绝对被动的劣势,却也做好了承受报复的准备……” “莹玉。”刘澈打断我,眼中有些淡淡的悲哀。“你何苦总在我面前说他,你明知道……” 我别过眼,不敢直视他眼中的情意,那些,我要不起。“阿澈,在我心里,事实上也一样,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曾经给过你的承诺,现在也不会变。无论你做了什么,你永远是我弟弟,我永远不会怪你,不会不理你,不会扔下你。” “可是你忘了我!”他情绪激动地抓住了桌角,手背上浮起淡淡的青筋。“我知道,那只是你潜意识里的自我催眠,你想忘了我!” 我身子向后退开,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辩驳。或许,我不是想忘了他,只是想忘了烦恼,希望每天醒来,都有一个没有烦恼、没有过去的开始。不用去想师傅心中的广阔河山,不用去想陶清心中的江湖武林,不用去想那些纠缠不休的斗争和是非,把所有的烦恼一并抛开了,我只想记得他们的好——可是逃避得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 我所有烦恼的来源——刘澈,悲伤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呢……” 是不能,还是不为? “我母亲深爱着父皇,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父皇对母亲,不屑一顾……”他缓缓垂下眼睑,“宫里的人,爬高踩低,母亲不受宠,性子又柔顺,连下人都不拿她当主子看。堂堂皇妃,过的却是普通人都不如的清贫日子,冬天里,甚至没有木炭火炉取暖,几场风寒后,便落下了病根。那年,我也染上了风寒,她不顾自己重病在身,散尽了金银首饰只为求太医帮我诊治,却再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买药材……是她连续熬夜几个晚上,绣了无数花样,托外出的宫人私下卖了,这才攒得药钱。我的病是好了,她的眼睛,却一日日看不清事物了……” “阿澈……”我鼻子发酸,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世上,原只有母亲真心爱我,护我,后来,又有你……”说着,他的嘴角微微弯起,眼中也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从来没有人帮过我,他们都只是看着,笑着,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帮我,吼我,便是母亲,也只是心疼地为我治伤。一开始,我只想跟着你,看着你,可如果只是那样,你永远也看不到我。我只有像父皇那样,掌握了权势,高高在上,才会让所有人臣服在我脚下。而你,我不想要臣服,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只想要你能待我,就如待他们一样……”他笑着望我,眼中却溢满了哀伤与绝望,“如果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好不好?” 第六十三章 刘家的诅咒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了,只能沉默以对。 不要问: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他有什么好?我有什么不好? 就像我也不明白,怎么这一路无心插柳,回首却已经绿柳成荫。 我这个人,自私自利,肚量狭小,花心滥情没原则,流氓无赖又犯、贱,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么对我…… 陶清说:“没什么特别好的,就是用起来刚刚好。” 燕离安慰我说:“能把这么多缺点融合成一种与众不同的优点,你也算可以了。” 唐思想了想,说:“感觉没有你的话,生活挺没意思的,玩上手了,戒不掉。”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子都说了,道可道,非常道。或许同样的,情可道,非常情。 既然说不清,那索性不要说了,做了便是。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不敢看对面人眼中的期待。 这必然是我们刘家的诅咒,为什么弟弟总会恋上姐姐?他日我若生了女儿,便绝对不会再生第二个了。 雨声霹雳,烛光被暗风吹动,微微晃动,这喧嚣的夜,却也寂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刘澈声音微微低哑着开了口:“如果我明天就不在了,今天,就今天……你能不能不将我看做弟弟,只是刘澈……” 我心上一酸,一紧,干咳两声,扯着嘴角假笑:“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吾皇万岁!” “呵……”他低笑了一声,“万岁……” 我不知该怎么改变着尴尬的氛围,却在这时听到马蹄声渐进,夹在雨声中,若非我听力极佳也难发现。 那马蹄声直向中军帐而来,没有丝毫停滞,我耳朵一竖,心跳漏了一拍,蓦地慌了起来。 “报——”一个满身泥泞的士兵,没有等通报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陛、陛下,白杨谷有埋伏,徐将军率八千士兵被困谷中!” 所有的旖旎被这个战报冲散了,刘澈拍案而起,急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将军率七千士兵正面冲锋,左右三千包抄。敌军不敌败退,白将军恐防有诈,下令驻而不发,徐将军不听号令,带领八千亲骑入谷追击敌军,被困谷中。” 我无力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谁都阻止不了傻子发傻疯子发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刘澈显然也被这个莽夫气得狠了,手上微微发颤。“对方多少人埋伏?战况如何?死伤如何?” “对方人数不明,对方似乎用了西洋火炮,杀伤力极强,死伤……仍然难以估计。” 似乎? 我捺下怒火,沉着声音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似乎’?” “天黑雨势太大,看不清楚!只听到火药爆炸轰鸣,不能确定是不是西洋火炮。” 火药…… 这么大的雨,如果是西洋火炮的话,不可能大规模爆炸包围八千人——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但快得来不及抓住。 徐立出事,白樊自然会想办法营救,而我们除了坐在这里干等什么办法也没有。 战报接连发来几封,消息只坏不好,刘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雨势已经变小了,但战事还未结束。 “阿澈?”我皱眉看着他一阵猛咳,仿佛要将五脏都咳出来一般,两颊染上不自然的嫣红,呼吸急促得缓不下来,我心上一紧,立刻吩咐人传军医。 “没事……”刘澈挥手阻止我,我拍开他的手,怒道,“你逞什么强!” 他半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呼吸有些急促,紧紧抓住我的右手不放,边喘边笑:“你也、也关心我……” “废话!”我吼了回去。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为他两肋插刀都没问题更何况只是被他不小心捅了一刀。 老军医几乎是被人拖来的,我扶着刘澈在床上躺下,那军医原也是宫里的老太医,医术确实高超,施了几针,刘澈的呼吸变稳了下来。 都说诊病要望闻问切,这军医一进来几乎没怎么看就下针——倒像是十分熟练? 施针过后,刘澈似乎进入半昏迷状态,合上眼静静躺着,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他怎么样?”我忙问道。 “陛下心有宿疾,不宜过度劳累伤神,情绪不宜大起大落。如今暂且能施针用药缓一缓,但也只能……”缓一缓…… 我失神了片刻后,压低声音问道:“陛下的心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微臣不知。不过陛下曾嘱咐过不能外泄。” 这个消息,现在还不能泄露出去…… 犹豫了一下,我又问:“他的身体,能养好吗?” “微臣无能……”老军医跪下磕头。 阿澈啊…… 我低下头去看他的睡颜,不禁想知道,他这一辈子,可曾真正快乐过? 深呼吸一口气,我缓缓道:“你老实告诉我,他还有多少时间?” 老军医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答道:“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旦夕之间……” 一年半载…… 难怪,他这么急着帮我把那些荆棘砍去,把朝堂事务一一交到我手上, ——我等了那么多年,没时间等,也等不下去了。 ——只是三年,就三年好不好。我不碰你,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看着你…… ——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阿澈啊…… 我垂下脑袋,无力笑了几声,眼眶渐渐湿润了。 那外面,战火映红了天空,我们的江山在风雨中动荡,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唯一的亲人,就要离我而去了…… 如果当年,在帝都的时候他就告诉我实情,我会留下吗? 应该会的…… 他为什么不说? 或者我会信吗? 那个诡计多端的少年,一次次骗了我,一副可怜无害的表情,骗我入了宫,骗我吃了卸功散,骗我几次对他心疼心软,到最后,他的话,我一句都不听了…… 喊狼来的孩子,最后被狼叼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刘澈病中沉睡着,我一个人等着战报,这才想起一个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问左右道:“沈相何在?” “沈大人不在帐篷里,到处都没看到。” 军中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动,入了夜更不能随意走动,他这是去了哪里? “报——徐将军率兵突围成功,正往营地赶来!” 我闻言精神一振,松了口气,立即问道:“伤亡可多?” “未清点,徐将军部下伤亡较多。” 意料之中,没有全军覆没已经是万幸了。 徐立啊徐立,你找死不要紧,别拉着我大陈的士兵给你陪葬啊! 如今刘澈仍在昏迷,能主持大局的只有师傅了,关键时刻,他又去了哪里? 我留下人照看着刘澈,自己一人往师傅的帐篷走去。这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东方翻出了鱼肚白,微微的暖色浮在山头上,空气中带着湿冷的寒意,我搓了搓鼻子,拉开了帐篷帘子。 这一室寒意,床铺整整齐齐的,看来他出去了一整夜了。 这么一想,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也一夜没有合眼了。和阿澈说了许久的话,战报接连,精神紧绷着,一转眼就天亮了。 我坐在师傅的床上,琢磨着他可能去了哪里。大军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大营了,到时候,难道拉韩歆,或者我自己上阵? 叹气…… 我挠了挠头,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便趴在了师傅的床上眯了眯眼睛。又冷又硬的,一点也没有家里的高床软枕舒适,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师傅的气息,闻上去很舒服,像是哪一种芳草来着…… 山中人兮芳杜若…… “这家伙,我们拼死拼活的,她睡得倒舒服!” “你小声点。” “要你说!” “你被子盖太严实了。” “是她一副很冷的样子!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二哥找你!” 老爷我,又被吵醒了…… 恍惚又回到了李府,赖床被唐三揪了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拧着我的耳朵掐着我的腰,把我往腋下一夹就出门吃早饭,无视我手脚并用地在他怀里扑腾蝶泳…… 往事不堪回首啊!我痛苦地拉下被子,深呼吸了几口气。 只想眯一下眼睛,结果却睡沉了,没办法,最近都这样,可这一睡沉,差点被人给闷死。 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直直拉到盖住了口鼻,我满腹怨念地睁开眼睛,瞪着眼前的奸夫——“终于知道回来了?” 唐思横眉怒目地坐在床边,双手环胸斜睨我——收回手我就不知道企图闷死我的人是你吗? 唐思沉默了片刻,终于别扭地吐了一句:“想我了没?” 我立刻嬉笑着贴上去。“想诶,想得五脏六腑都疼了……”手环上他那精瘦有力的腰,摸一把,再掐一把。“唐思……”鼻子在他胸口蹭了蹭,咪呜两句讨好下,然后问他:“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做坏事了?” 他回抱着我,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听了我的话,不爽地揪住了往下一扯:“什么叫坏事?我辛辛苦苦这么久淋了一整夜雨,你说我做坏事?嗯?”他威胁地逼近我,头发被扯住了,我只有被迫仰起脸来看他,看他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太慢了,我主动扑上去对着他的嘴唇吧唧了一口。“想亲就亲嘛,拖拖拉拉地做什么!”我鄙视了他一番,他眼睛一眯,“好,你说的!” 然后…… 我想我的嘴唇一定会肿的,真是又酥麻啊又酥麻。 窝在唐思怀里,总算有种暖和又踏实的感觉了。想来我还真是少不了男人替我暖被窝——腐败,腐败啊…… 看着日上三竿了,唐思也没打算让我起身,想必外间都已经有人安排好了,我本是个懒骨头,能不动就不动,没人催我,我索性再睡个回笼觉,其他事,等睡醒了再说吧。 “唐思唐思……”我揪揪他的衣领,他这衣服看上去是刚换过的,昨晚应该也忙了一夜了,听我唤他,他像是有些累,倦倦应了声。“什么事?”手搭在我腰上摸了一把,喃喃道:“又胖了……” 我不悦地哼了一声,枕着他的手臂,数着他的睫毛,“想我了吧……” “嗯。”他埋首在我脖颈间,低声回了一句,“想死你了。” 我感动了一把。 他又说:“没你在身边让我欺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 第六十四章 应该是够了的 在听到关于火药的战报时,我便想到了唐思,但那时来不及细想,后来慢慢琢磨了一番——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我至少能肯定,唐小三总归不会做不利于我的事——好吧,至少是不会做他认为不利于我的事,但结果如何又很难说了。 被肚子饿醒后,看到唐思还睡得沉,便一个人偷偷摸摸下了床,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衣服,撩开门帘一角往外偷瞄: 士兵各就各位,师傅正和韩歆说着什么,我眼睛四处搜寻,没找到乔羽——还有陶清。 我记得半睡半醒间听到唐思支开乔羽的借口是“二哥有找”,看来昨天晚上的动静肯定也跟陶清有关了。那种很不好的感觉又来了——所有人联合起来瞒着我什么事…… 一个巡逻兵打营帐前走过,我朝那人挥了挥手,压低声音喊道:“喂,你,就是你,过来!” 那人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我,小碎步跑来,低头领命。 “陛下醒了吗?”我问道。 “陛下天亮时就醒来了,此时正和白徐二位将军在中军帐议事。沈相和韩大人领命清点伤患。” 这小兵实在机灵,我就问了个问题,他把我后面想问的问题都一并答出来了。我满意地点点头。“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孔?” 那小兵眼睛一转,答道:“乔先生回来了,听说昨夜有不明援兵背后突袭敌军,解了白杨谷之危,援军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多个,但是个个锐不可当。之前看到带兵之人与乔先生在一起,现在不知所在。” 我惊异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贾淳杰!” 好名字啊! 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我记住你了,以后跟我混吧。”真是个机灵人啊! 贾淳杰眼露喜色,点头道:“是!谢殿下提拔!” “很好。现在我第一个命令——给我准备点吃的来,送到我的帐篷去。”这里是师傅的帐篷……把唐思一人扔这里应该没关系吧? 应该没关系…… 贾淳杰领了命离开,我提着衣服下摆,溜回了自己的帐篷,一进门,门帘还没完全落下,我腰上一紧,身子便被拉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 “睡醒了?”低沉的声音伴着灼热的气息轻轻送入耳中,我打了个颤栗,脚趾头都蜷起来了,没勇气仰头直视他,只有闭只眼眯只眼看着他的喉结,陪着笑喊:“二哥啊……” “嗯?”他的爪子在我背上挠着,吓得我小心脏一阵猛跳,同样这个字这个音,唐思说来音高声大,却是有魄力没威胁,陶清说来低沉慵懒,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还想着一个多月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过的话,那时态度……不太好,他这人素来不记仇,一般有仇都当场报了,可当时我跑得快没让他修理到,谁知现在会不会被变本加厉。 “二哥,您辛苦了……”我讨好地笑着,任他大爷搂在怀里,我任劳任怨给他锤锤后背揉揉肩。 “怎么辛苦了?”他含笑瞥了我一眼,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服侍。 “昨天晚上,是你和唐思救了徐立那个王八蛋吧。”那贾淳杰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随意点了个头,说:“嗯,左边点。” 我:“……”他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我用力捶了他几下,被他笑着抓住了手拿捏在掌中,“你不怪我了?” 我诧异地瞪了半晌,“我怪你什么?” “怪我骗你瞒你,利用你。”他的指尖在我掌心画着什么,酥麻酥麻的感觉让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你既然都想起来了,心里没有怨恨吗?那天你走的时候,不是还怒气冲冲的?” 我心虚地别过脸——那时,我是脑袋发烧,烧糊涂了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冲动是魔鬼,现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那样对他说话了。 “我那时候没想清楚嘛……” “现在想清楚了?” “嗯……”我低声应着,点点头,又有些犹疑地抬眼看他,“可是现在……将来……你……我……”我这一番省略了所有重点的含糊其辞,他竟然也听懂了,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还记得你小时候做过的那首歪诗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的诗作多多的有,你指的哪一首?” 陶清闻言失笑,捏了下我的脸颊,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扯到其他地方去了。“你知道我暗中控制了南方经济,知道我是为了对付万剑山庄,那知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脑中闪过两个字:“火药?” “答错!”他敲了下我的脑门,我吃痛地抬手捂住,泪眼汪汪地用目光控诉他。 “那是……兵器?”对了,师傅好像说过闽越国的兵器是通过陈国的江湖渠道走私。 “这回对了。”他奖励性地在我额上亲了一下,我瞬间,被治愈了,傻笑……“万剑山庄暗中帮闽越国从凉国运了十万刀枪剑戟,夹在草药皮料中,分几次南下。虽然对方保密性极佳,可是在南方这么大宗的货物运输,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可能已经运过好几批了,年初我之所以忙得忽视了你,就是因为影子缴获了一批兵器,我忙着查出来龙去脉。” 我就说嘛!就算唐思天天砸古董,我天天扔灵芝,也不至于让他忙得不见踪影嘛!果然是忙其他的去了!“那火药又是怎么回事?” “蜀中事务我都交到陶然手中,并没有太过注意。只是在你离开之后,唐思的大哥才传来消息,雷家堡和唐门叛徒叛国投敌,将唐门和雷家堡的火药秘术卖与闽越国。这一个多月来,我们派出了白虹山庄和唐门的高手彻查万剑山庄和雷家堡。雷家堡的九雷阵你是见识过的,唐思说,你还大言不惭地说过天底下只有你能逃得出。”我嗫嚅着插了一句“那是事实嘛……”又被捏了下脸蛋……“雷家堡将白杨谷布置成九雷阵,威力虽然不及原来,却也不是寻常兵士能够对抗。原先我与唐思各带六十人准备伏袭白杨谷伪装成士兵的江湖人,徐立带兵闯入谷中,这才触动了阵法。所幸唐思吃过一回亏,对这个阵法也有心得,这才突围成功。” “二哥……”我眼睛发亮地望着他,“你是英雄。我以为……”委屈地叹气,“你始终不来见我,是不想再理我了……”才怪,我只是以为乔羽手生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你! 陶清揉了揉我的脑袋,含笑道:“我本想,清除了万剑山庄和雷家堡就来接你……”这个“接”字听得我心上颤了一下,难以名状的感动。“你在这军中,总是比跟着我安全些,也安定些,而且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多动……” 我一听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合不拢了,嗷嗷了几声,颤声道:“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谁都没说啊!现在我也就腰粗一些,贪吃好睡那是本性,我保密措施做得那么好,这人怎么火眼金睛看出来的?啊啊啊啊……我果然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吗? “你当乔羽什么都没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缓缓揭秘,“他也算是心细如尘了,你的月事迟了那么多天,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乔羽啊乔羽……原来丫什么都知道,我装经痛装得那么辛苦都没骗过他!早知道就不该图省事,杀几只鸡伪造几条月事带得了! 我埋着头咬牙切齿,偷偷抬眼看陶清——后者眼中仍是笑意盎然。 我嘴巴张合了几次,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你不介意吗……”我曾经苦苦地想着,这个孩子的爹到底会是谁啊……想得彻夜难眠,头发掉光…… 什么时候,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哪个家伙占了便宜去。 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五花蜜酿酒那一夜,隐约做了一场春梦,也只当是春梦,如今想起来,竟是真事。那一夜是谁送我回的房间? 唐三乔四已然醉死,燕五送了他们回去,那送我回房的不是陶二就是师傅。而我第二天在床脚发现了师傅的玉佩…… 我说:“这孩子,是师傅的。” 陶清看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许久之后,他双手拥住我,将我搂在怀里,明明是最近的距离,我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介意有用吗?”他低声一笑,“已经是如此了……真难想象,你这无赖泼皮的性子,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样,我不在身边看着总是不放心……”我呼吸一滞,抓紧了他的衣襟,声音和心脏一起颤抖:“二哥,你……” 他自顾自继续说着:“我原想接你走,这皇宫藏污纳垢,并不适合孩子成长。可你既然已经决定接手这江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那这个家,连并着这九万里河山,现在,还有孩子——我应承过你的,我会守护,会许你一生一世的长乐安康。” 我埋首在他胸前,心脏轻轻抽痛着——伤心也好,感动也罢,这心脏都是一样伸缩着,颤栗得疼痛。 “二哥啊……”我鼻子发酸,用脑袋磕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边传递过来的温暖与震动。“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过了,以生相许好不好?” 他闷笑一声,搂紧了我。“由不得你说不了。我看了你小时候的诗作,便知道你天生该是个昏君!” 啊?哦…… 我恍然大悟了…… 但使龙城飞将在啊,从此君王不早朝啊不早朝…… 我眨去了眼泪,搓搓手搂住他的脖子。“朕决定了,封你做镇宅大将军!” 那些镇南镇北的,那有镇宅厉害啊!我这宅,可是天下第一宅! 他笑着轻轻咬我的唇,“你不想当皇帝,我就圈养了你。你既想当皇帝,我便让你圈养,如何?” 圈养…… 我脸上发烫,脑中闪过许多三十二岁以下禁读的画面,鼻腔开始发热…… 想当初,我被师傅的一番话刺激得六神失常,离了丞相府,在雨中四处晃荡,是这人把我从石板桥下领了回去,洗干净了塞进被窝里灌姜汤。 我因师傅而迁怒于他,犟着不肯喝姜汤,实在是忘了他的不择手段,直接点了我的穴道,将那姜汤一口一口哺入我口中,说:“他不要你,还有我要你,你难过什么?” 我被呛得咳嗽连连,眼泪哗哗地流。 我总以为,他会知道我的身份,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皇家胎记,比如说背后盖了个玉玺引子表示皇家出品…… 他说是因为轻功——十三鹰独步武林的轻功,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了我的身世。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是这么回事了,墨惟和师傅从我的玉佩查出我的身世,陶清却是从我的功夫出身入手,结果却都一样。 彼时他点了我的穴,让我只能听,不能说。 “我是想过将你作为政治筹码,扶你登基。” 切!就像吕不韦在公子楚身上下注吗? “可你实在扶不上墙。” 靠!你还骂我是烂泥! “你性子太野了,若你一心想逃,我要废更多的心力去控制你。与其这样,还不如投注在六皇子身上,同样得利,而且,还能得到你!” 呸!我不是供你们谈判交易的筹码! “别这样不甘地瞪着我。你不愿被束缚,我不锁着你。你不想当皇帝,我也不会逼你。我何尝迁就过一个人到这般地步?李莹玉,你还想如何?” 呵!你对别人都是打一百大板,所以打了我五十大板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我喜欢你自由自在的样子,像北方草原上的海东青,而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滚!我不是鸟,不是人,不是鸟人! 所有的腹诽无效,那个说不愿意束缚我的人将我囚禁在府中整整三天。 可能是那时候还不够成熟,遇到了难题只想着:我是该逃避啊还是逃避啊还是逃避啊……逃到最后,只能逃入绝境。 我的二哥啊,他欺我、压我、蹂躏我,我怕他,躲他,讨好他,不是没怨过他,可就像他说的,我还想他做到哪一步呢?又不是话本故事里的男男女女,爱得没有自我,没有不顾一切。他有他的责任,对白虹山庄,对家人,现在,他也把我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里,最亲密的那一个,够不够? 我想:应该是够了的。 第六十五章 孩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贾淳杰在门口说:“殿下,饭菜送来了。” 我抖了一下,推开陶清,脸上发烫,他似笑非笑看着我:“你也会害羞?” 呸,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无耻! 为了维护形象,我从陶清怀里爬出来,坐到另一边去,干咳两声,说道:“进来。” 贾淳杰掀了帘子进来,行了个礼,把饭菜送到我桌上。 我注意到他看向陶清的目光有丝崇拜,哦……我了然地点点头,说:“陶清,这小兵很机灵,以后就跟在你身边磨练吧。” 陶清认真地看了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地小兵两眼,点了点头。 陶清现下虽然还没有职权,但很快就会有了。我的人嘛,怎么能没名没分的。 贾淳杰领了命去门外站岗,我狼吞虎咽的,不忘抬头问陶清。“你吃过没?” 他含笑看着我,“吃过了,没有人跟你抢,你慢点小心噎着。” 我又不是担心他跟我抢…… “乔羽哪里去了?” “我和唐思带来的一百二十人需要另外安排营地,乔羽负责。”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守株待兔。” 我立刻就猜出了这么一个经过:陶清跟唐思一夜奋战之后随军回营,陶清是首脑,负责跟我方高层接洽,于是唐思先下手为强,找到了我狼啃,被乔羽发现了,又支开乔羽。陶清骄傲得要命,我被唐思抱得死死的,他不想吵醒我又不想跟唐思抢怀里的人,所以就郁闷地来我的营帐里——守株待兔。 我这只兔子,狠狠撞死在他怀里了…… 二哥,原来你也别扭啊! 顿时,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腹黑、深沉、强势都是伪装,本质就是别扭、别扭、别扭!哇哈哈哈…… “别笑得这么猥琐……”他嘴角抽搐了两下,说。 我差点被噎到…… 安然吃完一顿饭,我优雅地擦擦嘴角,干咳两声,问道:“那个,燕离哪里去了……” “报仇。” “啊!”我震惊了,身子向前一倾,“他还是去了闽越国?” “放心吧。”陶清安抚地轻拍我的肩膀,“他舍不得死,我也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 这次信他了,我都那么月下追夫了,他要是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去看看阿澈那边事情谈得怎么样了。”我站起身来,两人并肩朝外走去,却与站在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师傅……”我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他微微一笑,目光迅速从陶清面上掠过,“殿下,陛下在中军帐等您。” 我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尴尬,胡乱点了个头。“我正要过去。” 陶清说:“你先过去,我有话和他说。”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问:说什么? 陶清笑而不语,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推,我撅起嘴狠狠瞪他一眼,朝着中军帐小跑而去。 刘澈估计又累着了,这一个多月来,他的精神看上去越来越差,我进帐篷的时候,他正揉着眉心,见我进来,他抬眼向我看来,唇角微微扬起。“睡得还好?没敢让人吵醒你。” 我走到他下首坐下,拍了拍下摆,转头看向他。“你脸色不太好,应该多休息的人是你。”关于他的病,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我也想……”刘澈无奈地摇头笑笑。 “我刚才好像听到徐立的大嗓门了。伤亡如何?” “因为营救及时,伤亡还不至于太惨重,白樊手下伤亡五十三人,徐立手下伤亡较多,仍在统计中,粗略估计在两千左右。”刘澈声音沉重,无论是白樊手下还是徐立手下,说到底都是陈国的士兵。“徐立自领三十军棍,暂时休兵。这一次多亏了你的朋友了。”刘澈自嘲一笑,“想不到最后竟然还要依仗江湖势力。” 我忙安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他眸中闪过笑意,至于是什么笑,就看不分明了。“乔羽已经带了那些人去扎营了,所幸不如我想象那般桀骜难驯。” 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他们都是服从统一调配的。”和一般的散兵游勇聚集起来的部队不同,这些人不是唐思的手下就是陶清的手下,本也就是组织形式的存在,纪律性自然好过一般江湖人。不得不说,出身官府的人果然对江湖人有偏见,刘澈是,师傅是,乔羽则是人人平等地——一律无视…… “陶清身份尴尬,且没有战功和资历,暂时不宜给予高位,怕难以服众,也带不动士兵,只能另外设置编制外军衔,虽无兵权,但限制也少一些,你看如何?”他问得体贴,但似乎没给我什么回绝的余地。果然,当皇帝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兵权一事看得极重,刘澈虽然相信我,也准备着将皇位江山转交跟我,但我以外的人,即便那个是我的男人,我信任的人,他却难以信任。 “你既然决定了,那就按你的话办吧。”我笑了笑。 刘澈看着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严肃道:“不,我的心情很沉重。”中计战败,我自然很难高兴起来,但是……想到那几人又回到我身边,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看到你高兴……”刘澈低下头,缓缓道,“我又不高兴了……” 我干咳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扯了扯袖子,撑着桌子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 “等等。”刘澈开口挽留,“你过来,我有东西交给你。” 我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半晌,然后缓缓靠近,坐到矮桌对面。刘澈将桌子上的一个黑木匣子推到我跟前,说:“打开吧。” 我游移了半晌,甚至想过——里面装的会不会是蟑螂……咳咳……阿澈又不是我,自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了。我的指尖碰触到冰凉的匣子,顿了片刻,打开金属扣,翻开了匣子。 “这是什么?”我端详着盒子里的东西,好像是老虎模子? “虎符,兵符,可以调动全国兵力。”刘澈解释道,又莫名地补充了一句,“只要对方接受调动。” “只要对方接受调动?”我摸了摸那虎符,不解地皱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起当年。皇后虽然手中有虎符,却也调不动我手中的兵,这就是为什么历代君王不敢轻易将兵权授予大将,也害怕大将功高震主,威望太高,士兵只认将令,不认君令。” 原来如此。刘澈算是自己起兵逼了宫造了反,便也怕别人如是效仿,就像那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却在后来杯酒释兵权。自己咬了人,也怕被人咬。 “你知道,我如今身体状况多有反复,若是一时……便由你执虎符,代我下令。”刘澈又将盒子推近了几分,说起自己的事,笑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抓紧了盒子,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收下了盒子。不是矫情的时候,推托只是浪费时间。“希望没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我低声说了一句。 刘澈笑笑,不予置评。 离开中军帐回自己营帐的时候,陶清与师傅的“男人间的对话”似乎刚刚接近尾声,我只听到陶清最后一句“……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真正聪明的人,又怎么会陷自己于死地绝境。我言尽于此,仁至义尽了。”他抬眼向我看来,唇角一勾,师傅应是察觉了他眼神里的情绪变化,也回过头来,面上神情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怒,眼睑一垂,目光闪烁了一下,回陶清一句:“无论如何,拜托你了。” 拜托? 我怔了一下:他拜托陶清什么? 师傅神色匆匆走开了,我回到陶清身边,把他拽进营帐,立刻盘问:“师傅拜托你什么了?” 他不慌不忙坐下,掸了掸膝盖上或许有的灰尘,仰头微笑问道:“你觉得能是什么?” 我懒得费脑子猜,又问:“你们刚刚说了些什么?跟我有关吗?” “我说无关你信吗?” 我再问:“你有没有口头上欺负他?” 他一挑眉:“你是觉得我能还是我会?” 我大怒,一拍桌:“陶老二,你这人太不厚道了!” “哦?”他对此表示不否认,不过仍是疑惑道,“你是指哪方面?” 我指控他:“你自己问别人问题就要人老实回答,别人问你问题你就一问三反问!” 他这人习惯谈判,所谓的公事性对话就是对方问你是谁时你要回答姓名出身,而不能抽象地回答“我是你大爷”,偏偏我问他问题时,他的回答就跟“我是你大爷”一样抽象,而且惹人发怒。 陶清哈哈一笑,拉着我的手腕引我在他怀里坐下,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抬头怒瞪他。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拿他没办法,就拿我出气吗?”说着拉住我的发尾,轻轻一扯。 我抖了一下,立刻知错认错了,陪笑道:“那啥,我不就是一时急火攻心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你们到底说什么了?你有没有跟他说我……” 陶清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哎呀叫了一声,不敢反抗。 “不过是战事问题……”接触到我求知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是,还提到你了,让我看紧你,别让你乱溜达。还有,我没有告诉他你怀孕的事。这件事,由你自己说吧……” 我听了这话,心里委实不是滋味——他丞相大人便好忙么,还要委托别人监护我。便是因为她这种态度,让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我有身孕之事。 孩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怎么回他的?” 陶清含笑道:“我说,‘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不过与你无关,你也没有立场来委托或者感谢我。’” 第六十六章 老子报仇,十月不晚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陶清,我都不忍心对他说重话,你竟然说了…… 陶清逼近我,眼中蓄满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心疼了?” 我避而不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反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心疼?” “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会不会’。”陶清顿了顿,右手食指戳中了我的心口,“不问我,问它。” 我卸了劲道往他胸膛上一靠,叹气道:“别问它,丫也是个大爷,一问三不知……” 陶清抚着我颈后的发丝,我惬意地眯起眼睛,听到他在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它虽不知,却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眼皮跳了一下,也没有睁开眼,懒懒道:“你都知道了?” “你看他的眼神甚至懒得掩饰,也只有他自己当局者迷。沈东篱可以看清别人的欲望和恐惧,却看不清自己的感情。”陶清的手从我肩上滑落,握住了我的,轻轻揉捏着。 我闭着眼睛悠悠回他:“师傅他,只是太矛盾了。如今我才算想明白,他原来是太不自信,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信我对他的感情就如他对我,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他也太自信,自信我永远不会离开他,哪怕他自信的源头只是所谓的‘师徒之情’,所以我的背叛……对他来说难以接受。” 背叛啊……这两个字真是难以出口,说出口的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时,又被补了一剑。 我心里正难受着,便见唐思一阵风似的飞进了帐篷,骂骂咧咧地不由分说就冲到陶清身前照着我的鼻尖一顿猛戳,忿然道:“竟然把老子一个人扔在别个男人的房间里。” 我拍掉他的手,皱眉道:“放心,你很安全,没人会对你下手。” 唐思的魔指卷土重来,改戳我脑门。“你不就是仗着老子疼你,仗着你现在身子不便老子不能把你搓圆捏扁,老子报仇,十月不晚!你给我等着!” 原来他也知道了…… 哦霍霍霍霍……我对这唐思抛了个阴阳怪气的媚眼,看着他一副误食苍蝇的恶心表情感到心情十分之舒坦。 十个月吗?只有十个月吗? 我要,一生受宠! 自打乔羽偕同陶清、唐思归队,我肩上的担子彻底卸了下来,每日里只与刘澈磨磨棋盘嗑嗑瓜子打打屁,后勤调度,有师傅负责,打仗的事,交给陶清,唐思终于把他那些阴损的伎俩在军中普及开来,所有武器杀伤力翻倍,倒钩毒刺全副武装,只差没在刀背上刻上“唐家老字号”广告词了,乔羽把新兵安顿好后,又回到我身边当起了护卫——或者说奶爸,那个心细如尘,无微不至啊…… 刘澈休息了几天,脸色见好,又拉着我以下棋为名行打屁之实。 “你手下,尽是些能人。”刘澈轻咳两声,眼睛虽盯着棋盘,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了。 我摆摆手叹道:“什么‘我手下’,那些都是‘人上人’。” 刘澈被呛到,干咳转为猛咳,白皙的脸上又浮上红晕了,我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激动什么?” 他眼神闪烁,别过脸,又转过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莹玉,你……”他无语了,那娇羞样…… 我恍然大悟,心想他一定是想歪了什么,不禁对他心生鄙视。“你想哪里去了!真是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我拍了颗棋子,屠龙成功,吃子。 刘澈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在玩六星连珠吗?” 我一边收子一边说:“谁跟你说的,我明明改下围棋了。” “什么时候?” “现在。” 刘澈沉默片刻道:“跟你讲道理,会气死自己……” “所以说嘛,别讲对方听不懂的话,就像那韩御史跟我对骂,我一句都听不懂,他的所有攻击都被无效化了。”我摸了摸下巴,看着棋面形势一片大好,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刘澈摇头浅笑:“怎么说你好呢……你一点都不像姑母,倒是像高祖多一些。” 高祖?高祖皇帝…… 那个梦红日入怀,斩青蛇起义的男人?我大陈高祖,有个响亮的名字,取义万丈光芒的“芒”,唯一不好的,就是姓刘,于是人如其名,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氓,却最终开创了大陈百年基业…… 我靠!终于找到原因了。 原来流氓不是我的错,都是遗传惹的祸!得流氓者得天下啊!那西蜀霸王向宇何等神勇,还不是被那二流子给围死了。 我愤愤然扔子。“我就算是无赖,也是可爱的无赖!我就算是流氓,也是响当当的流氓!” 刘澈含笑点头:“正是正是。高祖起于微末,却屡得高人相助,你有‘人上人’如萧禾、韩衅、张梁之辈,何愁天下不姓刘?” 刘澈这话里不知几多真心几多假意,但就字面听来,确实让我心动了,也不再考虑萧韩张诸人后来下场如何,毕竟我也并非真的是高祖。 “阿澈,等平定了闽越国,我跟你一起去塞外看北国风光!”我豪气万丈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刘澈淡淡一笑。 “陛下。”外间传来通报声,“徐立将军请见。” 刘澈一皱眉。“就说朕身子不舒服,不见。” 我揉了揉太阳穴。徐立被停职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白樊和陶清结成同盟,屡次出兵,与闽越国互有死伤,但还是胜多输少。他们那边有雷家堡任爆破专家,我们这边有唐门兼拆弹专家。他们那边有藏剑山庄黑色会,我们这边有白虹山庄高素质民兵。只不过我们占了人才优势,他们又占了地利优势,这才导致局面僵持不下。这一回的战争中首次使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打起仗来地动山摇轰隆震耳十分热闹——其实真正死的人很少,因为都知道炸药厉害,一个个早有准备,天雷地火一引爆就玩起“跑得快”,到最后是死于踩踏的人多还是死于爆破的人多——很难数清楚了。 只能说,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在历史上是第一次,它预示着冷兵器时代即将画一个逗号,而在这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争里,徐立带着他的五六千部下正坐着冷板凳,每天托着下巴四十五度角忧郁地仰望阴沉沉的天空,在轰隆隆的春雷与爆炸声中浑身上下散发着反战主义的文艺气息——那一刻,悲伤逆流成河……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暴跳如雷,然后三餐一样准时地来请战。 我挠了挠头,扭头对身后的乔羽说:“该吃午饭了吧,我们回去吧。” 刘澈挽留道:“留下来吧,陶清他们大概还没回来。” “不成不成。”乔羽托着我站了起来,我摆摆手道,“那徐立老在帐外吼,我听着消化困难。” 刘澈道:“不然我把他赶走?” 我叹道:“你可别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反正我是习惯回去吃饭了,要不然你也跟过去就是了。” 刘澈犹豫了片刻,也站起身来。“那我过去你那边吧……”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随你。” 乔羽扶着我一副小心翼翼怕我摔着碰着小心轻放的模样,明明我也就是腰圆润了一点,肚子都还没怎么见大呢。 远远地传来爆炸声,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转了道往瞭望台上去。 “你不回营帐?”乔羽疑惑地低下头看我。 “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回来吃晚饭。”我和乔羽在前头走着,刘澈跟在我左右侧,听了我的话,失笑道:“听这声音,应该是赶得及的。” 我没理会他,上了瞭望台取了瞭望镜,我转着镜筒眯着眼睛四处寻找几个奸夫良人的身影,都被那灰色的烟雾掩得看不清人影了。 “我说,这实在太不和谐了。”我一边看着一边抱怨,“又是炸药又是地雷又是弓箭又是刀枪剑戟的,就算没伤到人,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这青山妩媚,春花烂漫,打仗伤感情啊,我们还是别打仗了,来调情吧……” 这阵势看着多吓人啊,其实今天出马的只有一百来人,例行公事地——扫雷。 唐思和陶清带着熟练技工清扫对方埋下的地雷,然后进一步破坏对方的九雷阵。等到晚上,对方再趁夜埋地雷,第二天我们再扫……日复一日地,感觉都快习惯了。 我把整个地形扫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晚上大概会想吃红烧肉…… 正准备收工回营帐,那阴魂不散的徐立又跟上来了,这回直接拉住了刘澈,那架势,很有拦轿喊冤的气魄。 我瞥了刘澈一眼,低声说:“我先走了。”遂欲溜,却感觉到徐立瞪向我的那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我背脊一凉,哆嗦了一把,惊动了乔羽,他回头替我放了个警告性的眼刀。我拍拍乔羽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徐立冷哼一声,昂首阔步上前,嗓门洪亮,所言一字不落地传到我耳中,那什么“望陛下亲贤远佞”的话都出来了,听得我很是不舒服,可能事实总是比较扎耳的吧,我自然不敢厚着脸皮自称“贤”,最多也就是“闲”,谈不上“佞”,可他徐立又算什么好鸟?徐立也算曾经是刘澈的心腹了,不过所谓的心腹也是此一时彼一时,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事我的先辈们没少做过,我现在看徐立的眼神就跟看一只驴差不多了,也懒得跟他过多计较。 他自然是知道李莹玉何许人也,不过我是刘澈表姐这个事实并不能减轻我对他家宝贝女儿的威胁,甚至是他本身,毕竟历史教训犹在,先帝悲剧的根源也是从“恋姐”二字而来,徐立这老匹夫智谋不足,八卦倒是不曾落下,他怕的是我抢了刘澈的位子,恐怕也不曾防备刘澈会将这个位子让给我。所以相对于我看他像看驴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何其荣幸也! 第六十七章 孩子他爹啊… 我挽着乔羽的手臂,大摇大摆地回营帐,别人对我的鄙视,我一律以双倍鄙视回应。 刘澈无奈地被徐立绊住了脚,我跟乔羽相对而坐,安静用饭,虽然我一再表示要跟士兵同甘共苦,但仍然挡不住那几个男人按着孕妇食谱给我上菜,每一餐看得我眼皮直跳嘴角抽搐,难为乔羽面不改色地陪我吃这“孕妇套餐”,我一边扒拉着米粒,一边盯着对面的男人猛瞧——不知道我家乔羽变成“孕夫”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象他那劲瘦的腰身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小腹隆起,冷峻的脸上带着柔和而慈爱的微笑…… 好雷,好销魂…… 我猛哆嗦低头憋笑,对面的人停下了碗筷,无奈地看了我半晌,乘了碗鱼汤放我跟前,柔声道:“这汤要趁热喝。” “嗯嗯。”我忍笑点头,从善如流地咕噜咕噜灌下一碗。本以为怀孕之后的家庭地位能够得到提升,说话也能有分量一些,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嘛,谁知道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强迫站到我的对立面去了,那些个人,现在要我吃这个吃那个以自己的名义不够,还得扯上孩子说事,我没辙了,抗议无效多次后就不再抗议了。 只能说幸亏燕离不在这里,不然我的苦日子,绝对更加“有滋有味”。 我托着腮叹气。“四儿啊……”我还是喜欢喊他四儿,“你说,燕五到底干什么去了?都差不多三个月没见到他人影了……”犯贱啊!明知那人是苦的,我这怕苦的人还非要啃! “他的消息没有断,人仍安好,只是暂时脱不开身。”乔羽见我喝完汤又给我夹菜,如此这般贴身又贴心的美男护卫哪里找去啊!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嘛……”我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瞅着他。 “能快的话,他不会慢的。”乔羽把碗我这边推了推,“快点吃吧。” 我郁闷地继续扒拉饭菜。“那……”我边吧唧嘴边问,“你能不能透露点他最近的行踪给我知道。” “二哥说你不宜多劳神……”我狠狠瞪他,他眼中闪过含蓄的笑意,又转口道,“不过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他的仇算是已经报了一半了,不出一月便可回来。”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只不过一个月,有时候也就是一句话一个眨眼的事,有时候却漫漫无期需长篇累牍…… 刘澈进来的时候,我正咬着筷子沉思该如何让这一个月过得快点。 他熟练地找了位子坐下,碗筷盛上,不客气地开动。 我斜睨他。“阿澈,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 刘澈微笑回道:“快则数月,慢则数年。” 我翻了个白眼——简直废话! “徐立这两个月来几乎天天请战,我刚刚就回了他一句话,待九雷阵破,便准许他出战。” 我皱眉道:“那人,将大难调了。” 刘澈苦笑道:“未尝不是这么说,只是如今军中缺将,也只有他能策应白樊了。” 我埋怨地瞪了刘澈一眼——都怪他!朱元蟑就是杀了太多武将,他孙子朱允蚊的江山才会被叔叔夺了去,刘澈杀了太多文臣武将,这历史只怕就要重演了。 我琢磨着,忽地心里一动——陶清上位的时机,是不是快成熟了。 不到傍晚,陶清唐思二人就一身风尘回来了,敌军来使送来外交文书,上面强烈谴责了我军对战争不负责任的态度,对我军没有按时进行扫雷表示强烈抗议。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我垂死挣扎拒绝喝补汤,被陶清污蔑为“欲擒故纵”,最后故技重施以口哺汤,十万吨天雷地火一不小心就着了,轰隆隆隆隆隆夹着春雨淅淅沥沥……于是某人就偷懒懈怠了一天,没有准时带着部下去白杨谷扫敌军前天晚上埋下的地雷,敌军不备,踩中了自己埋下的地雷,伤亡惨重…… 无论底下人如何称赞陶军师的英明神勇智计百出,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这也就是一碗鸡汤引发的血案! 贾淳杰小兵,如今是小将了,却对陶清愈加崇拜,看他那盲目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戳穿陶清的真面目。 “……所以三日后的战术有所变化,我们要首先抢占高地,俯冲而下,冲散敌军……这几个据点,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拿下……”陶清在地图上比划着,跟几个小头目开小型会议。 “我觉得可以将连弩的箭枝改造一下,和霹雳弹相结合,这样可以连续发射,引起小规模的爆炸……是的,有点像投石车。”唐三拿着炭笔在纸上画着草图,跟军营里的老师傅讨论武器改良方案。 “届时大营的守卫由我们负责,分三班,轮流守卫,不能有任何视觉盲点……”连乔羽都好忙啊…… 我百无聊赖地盘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画圈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不过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实在是种折磨。我百无聊赖地拿起又放下筷子,碰到了瓷碗,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叮——” 于是其他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转头向我看来,我愣愣环视了一周,干咳两声,尴尬道:“那个,红烧肉凉了……” 陶清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拍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了。” 唐三也转回头去对老师傅说:“我晚上把详细的零件和装配图纸画出来,明天早上交给你。” 乔羽说:“到此为止。” 诶诶……倒好像是我干扰他们干正经事了…… 我心虚地低下头,听到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远去,营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三个男人走到我身边各就各位坐下,也没说其他话,安安静静各自端起碗筷吃饭。 反倒是我忍不住寂寞,一个个搭讪过去。 “三儿你好忙哦……” “啊?”唐思怔了一下,回道,“不忙,还好。”看上去,能够光明正大地大规模祸害别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快快乐很有意义的事…… “四儿,你也很忙呢……”我又笑着凑到另一边。 “不会。”乔羽面部表情虽然比较单一,但是有一双偶尔会闪过笑意的眼睛。 “二哥,你……” 陶清笑着打断我,“你是想拐着弯提醒我们别忙得忽略你,还是想拐着弯感谢我们给你卖命卖力?” 这陶清啊,把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我该说什么好呢? 他又问乔羽,“她今天又做了些什么?” 乔羽这老实孩子说老实话,把我的一举一动当着我的面向陶清汇报——家长,我才是家长啊!现在出了李府,没有石狮子垫底,我彻底成为人下人了! “原来……”陶清一笑,回头来看我,“想燕离了?” 我含蓄地没有否认。 “那什么,遍数筷子少一双……” “是两双。”唐思纠正我。这可是拿筷子戳我心窝呢!我瞪他一眼,他往外一指。“其中一双筷子在外面等你。” 我心头颤抖了一下,三双眼睛齐齐望着我,我干笑两声,爬起身来,胆战心惊朝外走去。 长大后,乡愁是一道薄薄的门帘,我在这头,师傅在那头…… 撩起门帘,我不意外地看到杵在门外的师傅,挥了挥手,微笑道:“这个时间过来,进来吃饭吗?” 他嘴角微微弯着,却算不上是在微笑。“微臣……” 我打断他:“只有你我二人,就不用自称臣了。”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只是顺道过来提醒你一句。陶清唐思过于张扬了,这也无妨,只是与你过从甚密且不加掩饰,只怕会引起徐立的猜忌。” 想到他白天那个目光,看样子师傅也不是杞人忧天,或者说,徐立已经猜忌了。 “你已经暗中解除了他在帝都的势力,他现在所有的,不过是五六千精兵,他能做什么?”我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他也像早预料到我的反应,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徐立这人性子直烈,鱼死网破之事也未尝做不出来,现在非常时刻,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连声道:“明白明白……”他说的自然都是道理,只是我不怎么爱听,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虽是微笑着,却让人莫名觉得伤感,我们里面一桌人热热闹闹,反衬得他一人倍感凄凉。 孩子他爹啊……其实如今我这般形势,想必已是瞒他不住了。他心里,怕也清楚着,来这里是看我,也是看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师傅……”我挠了挠头,支吾道,“要不,你进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也是意料之中,他摇头道:“不了,墨惟有事找我,我……先告退了。”说毕,稍一躬身,后退三步便要转身。 “师傅!”我忍得难受,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吼他,“你忍成习惯了是不是?想见我,便来,站在外面等我算什么?若我始终没有察觉,你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我承认自己是想利用你的愧疚对你为所欲为,可是你一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模样实在让我窝火!”我暗地里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给我进来!”他怔愕看我,没有防备便被我拖进了营帐,另外三人各自低头吃饭,不过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来一副碗筷了…… 我把师傅按在我身边坐下,冷冷道:“吃饭!” 桌子是有点小,不像李府的圆桌那么大,摆上十七八道菜仍绰绰有余,不过有四个男人陪着我,所谓秀色可餐,就着这四张脸我就能多吃四碗饭! “吃饭吃饭,看我干什么,我没你们好吃!”我敲敲师傅的碗,喊他回魂。 他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喝止了我。“玉儿,饭碗不能敲。” 这声“玉儿”,听得我心肝都颤了,多久没听到了啊,应是现下气氛正好,让他忘记了部分不愉快的事,仿佛回到了李府吧。 我笑眯眯回视他脸上稍纵即逝的尴尬。“晓得了,乞丐才敲饭碗的嘛,跟着师傅有肉吃,不当乞儿。” 早年没遇见师傅,我鞋儿破,帽儿破,碗儿破,衣衫褴褛满江湖唱着莲花落,敲碗吆喝卖艺不卖身,请好心大爷赏口饭吃……积习难改,跟着师傅后时不时地犯职业病,花了好长时间才纠正过来。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一点都没忘,记忆果然是好…… 第六十八章 百年不遇的地震 我摇头晃脑暗自叹息着,用鼻音哼着“莲花落”的调子,唐思好奇问道:“你唱什么?” “丐帮谱曲,李莹玉填词,莲花落姐妹篇——菊花残!”我咧嘴一笑,“乔羽也会唱哦!” 唐思斜睨乔羽,凉凉问道:“她教你的?” 我替乔羽回答。“我小时候哼了一遍他就记住了,自学成才啊。唐思你要学吗,老爷我……我可以教你哦!”我挑挑眉,露出看上去很纯洁很无辜的笑脸,心里酝酿着淫词艳曲…… 不愧是跟我呆久了的人,唐思立刻就回答:“不用!”上下打量我两眼,“也只有乔羽那傻子才会被你这疯子忽悠。” 乔羽脸上表情线条一绷,周围气压陡降。 我心中警钟大作,立刻左右张望——还好,没有古董花瓶!松了口气,我安抚两人道:“三儿你不用吃醋,不然我编首新的情歌送给你?” “老子才没有吃醋!”唐思眼里冒了簇小火苗,“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吃醋了!吃饭不许说话,都给老子闭嘴!” 乔羽皱眉道:“你最吵,安静点。” 唐思怒了,抓起碗。“轮到你管我了?” 我哆嗦了一把,捧起饭碗后退一个屁、股位,扭头问左手边老神在在吃饭的陶清:“饭碗一个多少钱?” 陶清夹了筷鱼肉放我碗里,眼皮都不带掀一下就道:“很便宜。” 我满意地点点头,微笑对唐思道:“这个可以砸。” 登时,把乔羽也得罪了,乔羽倒是什么都没说,唐思却奸笑着飘来一个闷雷:“不如改用转头?砖头更便宜,总归是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三儿,你好毒! 我急忙对乔羽表明心迹:“四儿,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的身法,他绝对砸不到你身上的!” 唐思冷笑:“那你是不相信我的手法了?我可是唐门百年来XXXXX……”后面自我夸耀的修饰性词句不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手中的碗就这么飞了出去……自然是没砸到乔羽,但是碗里的汤溅了他一袖子。乔羽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缓缓抬头,看向唐思。 唐思呵呵干笑两声,比了比五指:“手滑了。” 我咽了咽口水,又往后挪了一个屁股位…… 乔羽面无表情地捞起袖子,拧干,拈起上面的菜叶,闻了下,大概是觉得味道太重,又起身回去换衣服了。 唐思志得意满地吃饭,我挠着地板说:“三儿,你别欺负四儿老实……”说着,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门外进来的人。 唐思不在意地笑笑。“就是老实才要欺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话音刚落,一碗菜汤当头淋下,站在他身后的乔羽,面无表情地说:“手滑了……” 我刚说什么来着……老实……瞎了我的狗眼…… 唐思胸膛剧烈起伏着,抬手抹去脸上汤汤水水,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 “乔羽——”唐思一声怒喝,唐门百年来最XXXX的传人一出手,就是千手幻影铺天盖地灭绝神功,乔羽以慢打快,不甘示弱,胜负难分。 那什么,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可以动粗不许动武的吗! 啊对了,现在不是在李府! 眼看着两人一个错手,一个戳胸一个撩阴,我嗷呜一声,抱着饭碗钻入师傅怀里,“陶二陶二你快叫他们住手,好暴力啊!” 师傅闷笑一声抱住我,我偷眼打量陶清,后者依旧气定神闲处变不惊,三三四四不为所动愈演愈烈,不成了,要老子出马吗! 我郁闷,我烦恼,我揪头发,我悲愤不已一声惨叫:“哎哟……我肚子,好疼啊……” 这招,果然有效! 反应最直接的是师傅,我就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右手立刻向我小腹探去。唐思乔羽刷地一声冲到我身前,齐声道:“怎么了!” 陶清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扣上脉搏,我半睁开眼睛瞅他。“你懂医术?” 他皱眉道:“略懂。” 我气若游丝地说:“还是把燕五找回来吧,你就算懂医术难道还会接生?” 结果陶清还是一句:“略懂。” 我:“……” 你们都是那倾国倾城貌啊,老爷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没病都要装病,我容易嘛我! 装肚子疼被识破,唐思揪着我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以前装心痛,现在装肚子痛,连经痛你都装,真装上瘾了?” 我拍掉他的手,往师傅和陶清的方向缩,寻求庇护。 “这个……不是非常之时须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嘛……”我弱弱辩驳一句。师傅揉了揉我的发心,叹了口气,“这句话,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陶清哼了一声,颇有威严道:“还吃饭吗!” 唐思乔羽对看一眼,一别脸,相看两不顺,各自抱了饭碗远远分开坐着吃。 啧,别扭个什么劲啊,真动武了也没敢往死里打嘛,每一招都留了回劲,分明是纯属发泄,互相喂招,不过这么一闹,气氛便不像刚开始那么尴尬了,我既躲进了师傅怀里,也就顺势靠着不走了。 饭后陶清拉着唐思乔羽去做他们方才被我打断的未竟事业,师傅说要找墨惟,被我一把拉住了。 “墨惟墨惟……每次都说要找墨惟那个狗东西。”我呸了一口,“师傅你想我对他好点就别总是拿他当借口!害得我听到这个名字就生理性厌恶!” “呃……”师傅望着我,默默地沉默了…… 我往他怀里又挪了几分,手下感觉,他似乎清减了不少,与我正是一对凹凸。以往墨惟说我在师傅面前就收起狼爪子变成小野猫,如今,大概是变成肥猫了……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正想与师傅叙叙旧情,便听到外面通报墨惟求见。 咬牙切齿,闭眼腹诽了半晌,我睁眼怒道:“让他圆润地进来!” 门外传来噗的一声笑,墨惟掀了帘子进来,还算恭敬地给我行了礼,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坐下坐下,有话快说说了快走!” 墨惟不分四季地挥着他的描金乌木扇,一派伪风流作态,这时听了我的话,稍稍端正了神色,合起扇子,师傅也推开了“柔若无骨”贴在他身上的我,神情一凛,问道:“你连夜赶来,可有要事?” 墨惟正色道:“这几日来我一直心神不宁,遥看武夷山色,青山秀色中似乎隐藏杀机。昨夜摆了一卦,卦象显示,星沉地动,江山翻覆,乃凶兆!” 呸,还胸罩呢…… 我摆摆手,不屑道:“墨惟,那套玩意儿不靠谱。隐藏杀机,是因为本来就有战争,卦象大凶,是因为你本就心神不宁,自然往不吉利地方向靠。你以前也看卦预测韩歆此生无后,定是断袖,人家现在妻子儿子都有了,你怎么说?所以说不准,不准!” 墨惟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易学博大精深,外人难窥其中奥妙,你若不信我也无法。但就当前战事来说,十分不妙。” “何解?我们可是占了上风的。” “是,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墨惟神色凝重,“这两个月来,集结在南面边境的士兵已达十五万之众,这几年天灾人祸,国库空虚又裁减军备,全国兵力不过五十万,分散在诸个封国郡县不说,帝都能直接调动的兵力只有三十万之数,如今十五万囤积南方,北防空虚,随时可能腹背受敌。” “可北疆不是还有十五万士兵吗?”我不解。 “不,帝都守卫五万,西南守军三万,北防只有七万,但即便是十七万也没用,没有能当重任的大将坐镇,一旦凉国发动攻势,两线作战,情况便十分不妙了。” 我愣了片刻,回头看师傅。“他说的是真的?” 师傅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内乱,要稳住徐立。” “不,我是说,凉国侵边的可能性有多高?” “取决于陈国在对闽越之战中的表现。陈国这些年虽然中落式微,但天朝上国威势仍在,凉国未探清根底必不敢贸然出兵,一旦我们掀了底牌,情况就危险了。”墨惟眉心紧锁,这一席话,把我原先的好心情打得烟消云散。 我对国事的理解,不过来源于师傅和墨惟的言行,来源于国子监的小道消息,对凉国和闽越国的了解与普通民众并无区别,说到底,于国事我仍是个外行。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虚心求教。 “不能在闽越打。”墨惟坚定道,“退兵,议和。” “啊?”我愣住了,张大了嘴,“议和?那不是示弱吗?不是摆明告诉凉国我们不行了?” “不。”墨惟摇摇头,“如今我们占了绝对优势,这个时候议和,开出的条件对我们有利,也彰显我们上国宽宏的态度。而再打下去,我们未必能胜,且输不起。” “不对不对!”我打断他,“我们没有理由输,闽越国很快便会弹尽粮绝,他们的土地不到我们十分之一,人口不到我们十五分之一,兵力也只不到十万,只要破了九雷阵,还有何惧?” “但是卦象显示,地牛翻身,血光冲天……” “卦象不足信!”我仍然打断他,“闽越百年来不曾地震过,怎么可能这么巧?” 墨惟叹了口气,继续分辩:“史书记载,闽越几百年前也曾地震过。山地之间自有运动而成山势起伏,运动自生能量,能量发诸于外故称地牛翻身。有些地方弱震不断,有些地方却是不震则已,一震翻天覆地。闽越山地便有此种可能。” 我笑道:“你也说是可能。几百年一次,怎么会这次就碰上呢?走路怕天塌,睡觉怕地陷,这样还怎么做大事?”我轻轻推了师傅一下,“师傅你说呢?” 师傅与墨惟同出一门,看上去似乎也同意墨惟那套说辞。 “墨惟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于易学、天象、地理造诣不及师兄,闽越会否地震,难以断言。”师傅垂下眼睑,思索着,缓缓道,“师兄你也只是从星沉地动之卦象做此推断,这番话要说服玉儿已是不易,更何况三军势头正劲,要为这个听上去有些荒诞的理由收兵,只怕多数人会不服。而议和之事,确实没错,理由,却不能是所谓‘百年不遇的地震’。” 第六十九章 议和 师傅,也赞成议和了…… 我苦恼地挠挠头:“墨惟,你跟陛下说过没有?” “尚未,我原想与东篱合计过再做打算。” “现在拿主意的人仍是他,问我也是白搭,再说,我们同意议和,闽越也未必同意。” “他们会,只要我们给出他们要的东西。”墨惟肯定道。 “割地赔款,我们可干不出来。”我摇头。 “不,只要通商。”师傅借口道,“开通从闽越到陈国的商道,甚至延伸到凉国。闽越物产丰富,但又有许多资源稀缺,几十年来,边防不振,关税却极重,故两国皆有掠边行为,后来几任皇帝甚至直接断了商贸往来,凉国与闽越国不能交易所需,或者说要绕过陈国,提高了风险和成本,闽越国国小,迫于生存才会与陈国开战。只要同意开通边贸,这一切便好谈。” 听师傅这么说,好像又有点道理…… 我想了想,“闽越国要通商,可以。那凉国要什么?” 师傅答道:“凉国在北方苦寒之地,有利有弊,有的国主要的是闽越的茶,陈国的粮食,而有的国主,要的却是陈国的土地,这个我们不能给,就只有战。如今的凉国国主野心不小,却也不敢太冒险,所以观望许久迟迟不动,让闽越打了头阵,只要解除了闽越的威胁,凉国便不敢妄动干戈,否则,便会同时烧起两边战火。” 我摸着下巴,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每多打一天仗便多一点伤亡,若能议和,自然是最好。墨惟你那套说辞正常人比较难接受,还是让我师傅和阿澈说。”天象地理,太过玄虚,不如师傅的国际关系理论容易理解,这国与国的关系跟人与人差不多。 阿凉想抢大陈的房子和钱财,又担心打不过大陈,正好小闽肚子饿也想抢大陈几块钱,于是阿凉卖了把匕首给小闽,唆使小闽去打劫大陈,他就在一旁观望。只要大陈受了伤,他就和小闽联手,如果大陈还老当益壮灭了小闽,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大陈想不受伤,要么彻底打败小闽——这个不能打包票,要么跟小闽讲和,从他的百万身家里拿出几两银子给小闽垫肚子,这样阿凉就没辙了。 你看,那么复杂的事,这么解释就简单人性多了,我脑子比较简单,接受不来太复杂的事。 “事不宜迟,东篱与我去中军帐向陛下进言吧。”墨惟看向师傅,又要抢走我的男人了…… 师傅将我轻轻推开,低头看我的眼神,似乎比过去两个月多了些柔情,看得我心底一圈圈地荡漾。 “殿下,微臣告退……”这荡漾着,连他改称呼我“殿下”都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议和啊…… 看着两人离开,我心情复杂地以头磕桌,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可能不会很顺利。 闷在帐里,有些气不畅,我扶着桌子站起来,慢悠悠晃出了营帐,日头刚落,天边还留着残红,我在军中漫无目的地慢慢踱步,饭后散步,有益身心健康。 其实吧,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不介意当皇帝,关键是你刘澈留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当个守成的庸君,名正言顺地三宫六院,这个我是做得来的。可是若只是要个守成庸君,貌似又轮不到我这非上不可,真是矛盾,也不知道刘澈看上我哪点了,他们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我接受的是小混混教育,也不像高祖那样志存天下,眼界到底有限,若非有几个男人帮衬着,江山到底败光。 踱到了中军帐外,休息了一会儿,便看到师傅和墨惟出来了,我抬了下下巴。“他怎么说?” 两人走到我跟前,师傅答道:“陛下同意议和,此事由我和墨惟全权负责,战事稍停,明日便出使闽越。” “明日?”我一怔,这么快,“你们两个去太危险了,我让乔羽跟着?” “不,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闽越国主蓝正英知道这个道理。乔羽跟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师傅拒绝了。 我朝墨惟使了个眼色,这回他知趣地退下了。 我拉住师傅的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对他勾勾手指,“我有话跟你说。” 师傅疑惑地俯下身子,附耳过来。我飞快地凑上去,吻在他的唇畔,微微的沁凉,让我心尖像被拨过的琴弦一样颤悠悠余音袅袅…… 他转过眼来,目光沉沉望着我,虽不过是鼻尖对鼻尖的距离,我却看不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蓦地有些心虚。 “是有些话想对你说,只是说来有些话长,或者,等你回来了,我再细细同你说清楚。” “但有一句话,我想现在问你。”我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和‘我们’在一起,你开心吗?” 他没有避开我的眼神,我看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扬起,眼底泛上淡淡笑意。 “我原以为,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难以磨合。”他撩起我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说,“可或许,李府的一年,早已让我们成为一家人了。” 乔四与他相处最好,唐三简单无须勾心斗角,陶二真正知他懂他,便是燕五别扭地吃点小醋,也只是给生活添点调味料而已。帝都朝堂之上,师傅难有真正的好友,初入李府,他不习惯其他人的江湖气息,重回朝堂,他大概终于意识到了——曾经习惯的,忘记了,曾经排斥的,接受了,曾经以为自己讨厌的,不知不觉又习惯了…… 原以为李府那年的满天狗血、一地鸡毛、打打闹闹是各自在做戏伪装出来的假祥和,却原来大家都入戏太深,假戏真做了。 有些事,真的要等离开了,回头去看才能看清楚,想明白。 师傅和墨惟出使闽越国的同时,陶清友善地派贾淳杰通知对方“本回休战,暂不扫雷”…… 我本以为,议和的决定会打击士气,却不料多数士兵对上头作此决定表示压力不大,我随机采访了军中几位将士,有人气吞山河,不收闽越终不回,有人慷慨激昂,誓死踏破武夷山缺,但是反战情绪也普遍存在。 士兵甲:“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能不打就不打呗。” 士兵乙:“只要不丧权辱国,还是以和为贵吧。”——这个有读过书的。 士兵丙:“我想回家……” 我叹了口气,与他们坐在一起,想起那征兵令。“我也不想打仗,最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可总得有人知道怎么打吧。” 这一番深入谈话,让我听到了来自广大群众的心声,和凉国侵占我大陈北方领土不同,闽越和大陈没有什么世仇,被逼急了咬我们一口,现在教训他们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以和为贵。 师傅见到闽越国主蓝正英的第二天就传来消息,对方同意议和,双方停战进入谈判阶段,地点就选在双方阵营正中的剑屏山,双方各出三人为代表,我方代表便是师傅主攻,墨惟和韩歆助攻,对方则是蓝正英主攻,另外两个人一姓白,一姓红,听说闽越以教辅国,闽越密宗分了闽越国主一半的权力,是闽越民众信仰所在,密宗之人皆姓白,在闽越,蓝白二姓是最尊贵的存在。 我对此兴趣缺缺,只是好奇问刘澈:“阿澈,对方可是上了一个国主一个丞相一个长老,你不上阵吗?” 刘澈答道:“闽越番邦小国,他们的国主岂能和我们大陈的帝王相提并论,让沈相去就足够了。”说着轻咳两声。 我无语了半晌,他这颗高高在上的帝王心啊,跟我就是不一样,所以说爱吃小油鸡的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大众的、平民的心,没错吧! 谈判正式开始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坐在瞭望台上南望青山连绵,清风扑面,携着青草泥土的芬芳,湿润沁凉。一件披风落在我的肩上,乔羽在我身边蹲下。 “这里风大。”他说。 我拉了下披风的领子,指着对面的茵茵山峦笑着对乔羽道:“四儿,我看青山多妩媚……”然后无耻地继续道,“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说毕,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耻了,忍不住低声嘿嘿笑起来,仰头偷看乔羽,刚好迎上他眼底来不及收回的温柔,那一抹映着青山绿水的柔情在眼底氤氲不散,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如波心荡开的圈圈涟漪,扩散到了我的心里…… 哎呀,我的野生豹子竟也有这样春风化雨的一面,果然爱情是个神马东西,让人变得不像人,百炼钢都成绕指柔了! 我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贴得近了些。“你不是被陶二叫去了吗?什么事?说完了?” 他点了个头。“因为突然决定议和,所以之前定下的战略方案有所改变。” “变得如何?” “改攻为守。”乔羽回答简练。“分调兵力前往剑屏山。” 我食指轻轻扣着膝盖,一下下像敲在心头。“四儿,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搭在我腰间的手登时因紧张而用上了些许力气。“怎么了?” 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只是莫名地觉得山雨欲来……四儿,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先答应。”我态度强硬了一些。 他默默注视了我半晌,方道:“你明知自己提的要求是我不会的,才会逼我先答应。” 我汗了一下,跟唐思呆久了,我智力有些下降了。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发狠又心虚地瞪着他。 他沉默地回视我,既没有说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咬咬牙,终是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就随便一说,也未必真的要你这么做。你们五个人,陶清、唐思都是会照顾自己的人,燕离亦有陶清关照,五人之中,你受的伤最多,但自离了暗门,便再也没有人能伤到你了。”我顿了顿,小心察看他的神色,见他神色正常,便又继续说下去。“这战场上,刀剑无眼,但你们四人技高一筹,我都是放心的,只有师傅一介书生,如今又身入敌境,我心里难免担忧。” “这是你的不安?”乔羽微一皱眉,眼中闪过疑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这我自然知道,可我仍然觉得事有蹊跷……”我烦恼地挠头,“可能只是直觉,说不准,只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先救师傅。” 乔羽一怔。“那你呢?你也不会功夫。” “我?”我也是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我一直都在这帐里转来转去,周围有三千精兵,能出什么事呢?更何况还有陶清唐思在,不过他们杀人容易做保镖却不是很称职,所以保护师傅这个任务,还是要交给你。”我像哄小孩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也关乎大陈国运,非同小可啊!” 第七十章 有一人爱我愈生命 乔羽低下头沉思片刻,复又抬起头道:“我担负守护大营之职,不能擅离,否则防卫一旦出现缺口,你便会有危险。东篱身边有影子保护,你无须担心。” “影子?”我愣住了,“白虹山庄的影子?陶清派的?” 乔羽眼中也闪过些微的愕然。“是,你不知?” 我不知,我当然不知,陶清也没有告诉我! 乔羽解释道:“影子不隶属朝廷,直辖于二哥,所以这道命令没有经过你。” 我脑中转了一圈,问道:“还有什么命令是没有经过我的?”陶清私下派了影子保护师傅,怎么没有跟我说?也不对,他要刻意说了,倒好像在邀功,这又不像他的性子了…… 我心头滑过甜甜涩涩的感觉,隐隐觉得对不起谁似的。师傅总说,别把他想得太好,陶清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无奈又有些苦恼,半是开玩笑地戳了下我的额头说——你可不可以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那个人,原来高傲得紧,目中无人,看我跟看蚂蚁似的,却有一日也会在乎我是怎么看他的。 我在心里得意偷笑,又听到乔羽说:“多数命令是没有经过你的。” 我:“……”登时被打回原形。 “好吧,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怅然一叹,悠悠看向绿水青山。他日若登皇位,不待他们造我的反,我便要先革自己的命,封建君主制太落后了,怎么也该君主立宪制了,让他们自己开议会,我就负责当个执玺女皇,说白了就是盖印的和签字的…… “虽有影子在,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你只要答应我,师傅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要先救他。” “若你们同时遇险……” “救他。”我立刻便答,“我有九条命,不会死。四儿,我知道你信守诺言,你答应我,若真有那样的时刻,先救师傅。” 乔羽坚定摇头。“我不能答应你。若是我与东篱,我会舍命救他,但我不能舍你。” “乔羽!”我心口仿佛被猛地一撞,但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这件事,我只能找你帮忙,你与师傅素来交好,功夫也不在他们之下,若我出事,他们自然会来救我,而师傅若出事,我只信得过你……”我哀求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为难地避开我的眼神。 “可是……”他眉心蹙起,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我半是撒娇地抱着他的手臂,“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我暗骂自己残忍无耻,可心里那种强烈不安的感觉让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寻求一点安心——或许如墨惟所说,我有一种动物的直觉,在危机来临前预先察觉。 乔羽沉默着,任我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我答应你,若出事,先救他。” 我松了口气,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他却没有回应,静静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转头便走…… 我愣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提步追上,但他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和他不同,我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而他若有心要走,我便是跑遍千山万水也找不回他的…… 我站在原地,苦恼地挠头——这回,是不是真伤到他了? 整整一天,我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夜里通常是他陪着我入睡,但直到天快亮,半梦半醒间我才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的气息,告诉自己要醒过来和他说什么话,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是沉睡着,直到天亮以后,他又消失不见了。 而这时,剑屏山传来的消息让我无暇他顾了,刘澈把我急传回中军帐,摆在面前的议和书把我雷得外焦里嫩。 条款很合理。 通商,和亲。 通商是意料之中的,和番邦和亲维持友邦关系也是经常,陈国历史上有不少公主下嫁过番邦国主,也有番邦公主入陈国为妃,闽越国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是真正的女尊邦国,掌权的蓝姓一脉皆是女子,而辅国的密宗则都是和尚,他们要和亲,或者是蓝氏公主嫁给刘澈为妃——但蓝氏子息凋零,只有蓝正英一人,她既为女皇,便不可能和亲。或者,另一种方案,陈国的皇子给蓝正英为男妃,陈国的皇子本来众多,但如今遍寻宗谱,也就只有方准一人勉强合格。 让方准入闽越为蓝正英的男妃?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可以有,遂拍掌一笑。“和亲就和亲,让方准去!” 刘澈苦笑,摇了摇头。“蓝正英不要方准。” 我愣了一下。“难道她要你?” 刘澈仍是摇头,说:“她要沈东篱。” 我来不及思考冲口就是一句:“她有病啊!” 我冷静下来思忖片刻,仍是怒道:“她有病啊!” 从来和亲,要么是真皇孙,要么是伪皇孙,什么时候轮到大臣和亲了!即便是大陈某个不成器先祖让宫女出嫁凉国,好歹也是封了个公主头衔,难道也封师傅一个皇亲国戚?可师傅跟那花瓶宫女不同,如今大陈人才凋敝,文臣里能挑大梁的也就他一个…… 我咬牙恨道:“蓝正英打的好算盘,想断我们一臂吗!” 刘澈轻咳两声,面有倦色。“未尝不是。如今我们陈国可用之才不多,不比陈初风云人物齐聚一堂,少一个,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更何况是一国之相。只不过蓝正英此举也有失常理,怕除了政治考量,还要情感因素……” “所以。”我撩起下摆在他对面坐下,“不用考虑了,拒绝。”开玩笑,让师傅去闽越游览一番未尝不可,但要娶一个不知道是那旮旯跑出来的蛮夷女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但仍须进一步商议,看有否转圜的余地。”刘澈说到一半,外面传来喧哗声,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是徐立,又是阴魂不散的徐立。 和徐立一起来的,还有白樊。 我与白樊接触不多,这个人五十开外,为人沉稳果敢,也算是难得的将才了,可惜用兵还少了一点灵气,守边疆足以,要收复失地却很难。 徐立昂首阔步在前,白樊拦他不住,只有随之上前行礼,刘澈虚扶一把,让两人坐下。徐立一坐下便大嗓门道:“陛下,微臣也听闻剑屏山传来的消息,蓝国主提出的条件之一是要沈相和亲?” 我低头抚着手背,心想好灵通的耳目。 刘澈点头道:“不错。” “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沈卿乃一品丞相,国之栋梁,岂能和亲番邦?”刘澈皱眉回道。 “陛下所言极是。”徐立大声道,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却听他说道:“闽越番邦小国,岂能为此折损我大陈一品良相,和亲之事断不可行!但断然回绝,也非良策。依微臣之见,我们应该先应下对方的条件,假议和,真备战,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一举击溃闽越大军!” 刘澈皱眉,沉思片刻道:“出尔反尔,不守信用,如此一来,我大陈威信尽失,将来如何立于万邦?” “兵不厌诈,只能如此。”徐立如此说。 “徐将军。”我插口道,“如同意议和,那便是已经脱离了‘兵’的范畴,说是‘兵不厌诈’,恐怕不合适吧。假议和,真备战,纵然胜了,也会为天下人不齿,倘若大陈因此失信于友邦,岂不是因小失大?” 徐立听我说话,冷哼一声,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公主此言差矣,非常之时当权宜行事,眼下最大的危机急需解除,其他事待拿下闽越国之后再说!” 娘的,这个莽夫,当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吗! 我转眼看向白樊,“白将军有何想法?” 白樊略一沉思,答道:“微臣以为,以和为贵,但大臣和亲不合祖制,还是应与对方继续谈判,试探对方态度。” 这个说法倒与我和刘澈相差无几。 徐立对此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兵贵神速,拖拖拉拉,士气必颓,到时候想再灭了闽越,就更加困难了!” 我不耐烦地别过脸,忽地想起我们说了这么多,似乎忽略了一个人的态度,我转头看向刘澈。“陛下,沈相作何表示?” “沈卿只是转达了蓝正英的条件,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但……”刘澈顿了顿,我呼吸登时也停滞了片刻,“从沈卿对事态的分析来看,似乎亦认为此举于我大陈不利。” 徐立嗤笑一声:“沈相素来自称忠于君国,怎么要他为国做一点小牺牲,他倒不愿意了?” 听了刘澈的话,我终于松了口气,无论他是出于整体利益考量,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和感情因素在,总归他没有答应那就是好事。至于徐立说的那些话,我也就不怎么往心上去了。 刘澈最后拍板做了决定。“沈卿和亲之事断不可行,另行再议。” 其实,和亲真的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师傅却绝对不是一个好对象,他不但是国之栋梁,还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最合适的是无业小侯爷方准,养在陈国也是浪费国家资源,还不如让他为国献身以实现自身价值,甚至墨惟也可以打包当赠品,顺便解决了一个情敌。 可惜,事与愿违啊…… 我烦恼地捏着眉心走出中军帐,眼尖地瞥到营帐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开口便叫:“四儿!” 那身影一顿,又落到我跟前,面上神情淡淡,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手上一僵,又迅速放松了劲道。我拉着他缓缓往回走。“你昨天没有回来,是不是怪我……要求太过分,伤了你。”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心上沉重,与他相对无言,走了两步,便换了话题。“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他们暗门的人,总是躲在暗处,听多了不该听的秘密,也好在嘴巴严实,即便听到了,该当没听到的一句话也不会外泄。 “徐立想杀师傅。”我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有些微的粗糙和温暖,“四儿,你答应过我……” “是。”他很快地回答,“他也想杀你。” “放心,他现在还动不了我。”我笃定。 以蓝正英的态度,如果答应了议和,她绝对不会放师傅回来,徐立若假议和真备战,一旦撕破脸,师傅就再难生还了。即便对方不杀师傅,到时候兵荒马乱刀剑无眼,徐立有的是机会于乱军中“误杀”师傅。看样子,师傅在帝都的动作可能已经被他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放在身边比闽越国还危险,攘外必先安内,或许我该先制服了他?不,我该先让陶清制服了他! “四儿,你听我的话,去剑屏山接应师傅,顺便帮我盯住蓝正英的举动,她想卸掉我们的左膀右臂,如果和亲不成,也有可能会直接下手。”我握紧了他的左手,恳求道,“答应我吧,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来,定定望着我,深黑的瞳孔沉沉地看不见光,如两口幽深的古井,看不见一丝波澜,许久之后,他说:“你的要求,我总会答应的。” “我并不介意你爱谁更多,只是不愿看你重视旁人的生命甚于自己。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我猛地抬头看他,瞳孔一缩,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一阵剧烈地收缩,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的乔羽,没有看过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说不出多么浪漫的情话,却只是一句朴实到了极处的真心话,无意中击中了我的薄弱之处,让我心中难以抑制地一阵悸动。有一人爱我愈生命,这本就是一件至浪漫的情事。 第七十一章 议和不成 我缓缓靠近他,把自己融入他的怀中,脸颊贴在他胸口处,听到沉稳舒缓的心跳声,他的手缓了一下,环上我的腰,轻而有力地抱住,像捧着一件最珍贵的瓷器。 是我太以己度人,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爱是霸道的独占、妒忌、怀疑和不可理喻,以为他生气只是在乎我重视师傅甚于他,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份和我截然不同的感情,他说: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我抽了抽鼻子,眼眶发酸,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呢喃道:“我记住了……那你也一样,要重视自己多一点。”别把心都放在我身上,我怕太沉重,担不起…… 他低低应了一声,说:“徐立想对你不利,我走之后,你尽量不要独自行动。” “好,我保证。”我用力点头。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忽地低下头,在我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似的退开,四目相对将我看了个仔细,方说:“我先走就走。” 我凑上去又补了一吻,在他唇间低声道:“保重。” 他点了个头,收回了环在我腰上的手,退开两步,转身,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身影。 我怅然若失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幽幽一叹,三魂七魄顿时像被抽去了一半似的,轻飘飘、空荡荡地无所依附。 唐思路过见了,栓了根绳子就把我领回营帐了。 “不是没有接受和亲吗?你怎么还这么失魂落魄?”唐思轻轻拍我的脸蛋,连声道,“回魂,回魂!” 我是回魂了,一把拍掉他的手,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他左右看了看,奇道:“你的跟班乔羽呢?” 他这一问,我就更郁闷了。“我让他保护师傅了。” “哦。”他了然地点点头,回头对正蹙眉看着作战地形图的陶清道,“我看议和是不成了,我们还是继续准备打仗吧。” 陶清头也不抬地说,“很显然,闽越已经跟凉国连成一线了。” “什么?”我怔了一下,彻底清醒了。“什么连成一线?” “对方根本没有议和的打算,否则就不会提出一个九成九会被拒绝的条件。”陶清绕过地形图,走到我跟前,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又听他说道,“如今大陈文臣武将都少,让沈东篱去闽越和亲,无疑是先断了大陈的文一臂,少了沈东篱在朝中压阵,届时内先乱,纵然有武一臂,也难以彻底发挥战力。沈东篱的重要性昭然,我们这边是绝不可能答应,既如此,便没有了议和的可能。即便我们真答应了对方这个条件,自断一臂,到时候对方毁约再战,我们的胜算便又少了五分。若对方与凉国同时开火,两线作战,自断一臂,我们就一份胜算也无了。” 陶清一番分析听得我直冒冷汗,师傅必然也是想了其中关节,所以不同意和亲之事。如果闽越真的和凉国结盟,那也没有再商谈的必要了。 “二哥……”我担忧地凑上前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陶清安抚地轻拍我的肩膀,将我纳入怀中。“闽越现在应是想拖延时间再聚集战力与我们一战,同时等待凉国救援。我们只能假装不知道对方的计谋,陪他们一起拖,暗中备战。” 我愣了一下。“难道要像徐立说的那样,假议和,真备战?” “不。”陶清摇了摇头,“这等有伤国体之事他们能做,我们不能做。只能虚与委蛇,以再议议和条件为名拖延时间,对方必然也欣然配合。谈判时间既定是十五日,但我们拖不了那么长时间,必须在七日内动手,把东篱和墨惟救出来。” “对!”我一点头,“徐立想对他们下手,届时一旦战乱起,我担心徐立会趁乱下手,师傅与墨惟均不识武艺。如今虎符在我手中,我要想办法先夺了他的兵权。” 陶清皱眉道:“只怕不容易。”又转头问唐思,“你还须几日能破九雷阵?” 唐思思忖片刻,答道:“强攻的话,一日一夜,最多两日。” 陶清垂下眼睑,沉思道:“我会派出一队影子暗中将东篱他们接应出来,一旦脱险,即刻发起强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抢占高地猛烈进攻,破了九雷阵之后,便直取剑屏山,生擒蓝白二姓王公贵胄。” 唐思兴奋不已:“很好,又可以大打一场了!” 就如陶清预料的那样,师傅和蓝正英开始打太极,互相拖延时间,我坐立难安,却也记着对乔羽的保证——绝不独自行动,照顾好自己。 但刘澈的身体却明显垮了下来,好像连呼吸都要耗上许多力气,脸色日渐苍白,稍一咳嗽,脸上却又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老军医一日里要往中军帐跑上好几回,最后索性便在中军帐住下了,时刻准备着。 我担忧地看着刘澈一日日衰落下去,明明还是二十岁的模样,却仿佛一夕苍老了许多,倚在床上气若游丝,若非靠得极近,他便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一般。 “阿澈,阿澈……”我俯下身子,轻轻唤他,“该吃药了。” 半晌,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无神地环视了一周,终于寻到了我。 “莹玉。”他唤了我一声,我扶着他坐起,靠在床上,然后把药碗递到他手中,他却不接手,只是直直望着我,像是撒娇一般,微笑道:“你喂我。” 我一时语滞,默然看了他片刻,只有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散热气,送到他唇边,嘟囔道:“你的手又不是不能动……” 他含笑吞下一口药汁,然后就笑不出来了,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我再送过去一勺,他便紧闭着唇不喝。 我皱眉,拼命想撬开他的嘴巴,他牙关禁闭,浓黑的药汁顺着他淡色的唇划下,滑过尖而苍白的下巴,眼看着要滑到脖子上,我赶紧撤了汤匙药碗,拿了手绢来帮他擦拭。 他这才松了牙关,叹道:“都要死了,还要受这罪,真是苦得心都疼了……” 我无奈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点苦都吃不了!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吃药,病怎么可能会好!” “这不是病,是命,命无药可治。”他好似不在乎地笑笑,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莹玉,你知道吗,一切都是命……” 我望进他的眸子深处,悲哀像浓黑的药汁一样在舌尖绽开了苦涩的滋味,如他所说——苦得心都疼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别过脸干笑道:“别说这么消极的话,事在人为。”顿了顿,我的声音低了下来,轻声道:“你再等等,等燕离回来,或许他会有办法的。” “没有。” “什么?”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刘澈苦笑着说:“他看过了,没有办法。” “什么时候!”我震惊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是最近,是在帝都的时候。”刘澈咳了两声,从我手中取过手绢,自己擦拭嘴角,他低着头没有回视我,像是回忆一样用喃喃自语的口吻说:“当年,我伤了你,甚至险些杀了你,他们原是该替你报仇,杀了我的,可是他们没有,为什么……” “一半,是因为你的舍身相救,另一半,是因为……”刘澈自问自答,自嘲一笑,“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他们不动手,我可能也活不长了。” “一开始,以为是三年五载,没有想到那一刻会来得这么快,我才刚找到你不久……或许我不该贪心,我曾想,只要你还活着,我愿意折尽今生阳寿,也是到了誓言应验的时候了。你还活着,愿意见我,原谅我,纵然也只是如此,我到底应该心满意足了……” 我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别这么说,我没怪过你……” 没错,他是将我从陶清手中骗走,骗我入了宫,骗我服下了卸功散,将我软禁在华丽的宫殿之中,可是后来我心口上的那一刀,他并非有心刺入的。 “你是为了救我,才一身武功尽毁的。”刘澈悲伤地看着我,嘴角缓缓绽开一朵苦涩的浅笑,“我永远记得在国子监时候的你,嚣张跋扈得可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记得你说过,想做一只海东青,是我毁了你……” “阿澈,别说了。”我皱眉,喝止了他。 他却不理会我,仍自顾自说着。那些不愿意去回想的人和事,就这样,又一次鲜血淋漓地在脑中重放。 真正算起来,阿澈他并没有真心伤害过我,只是有时候用错了手段。他将我软禁在禁宫,也不曾对我做过非礼之事,只是每晚过来陪我吃饭说话,我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语,总是说:“你现在不接受我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其实,一辈子到底有多长真的很难说,有时候是一百年,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个扎眼。 阿澈对我很好,给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他对我做过最亲密的事也仅限于摸摸手罢了,想亲吻,却总被我警觉地躲开,那时他便会无辜又受伤地摸摸鼻子,委屈说:“莹玉,让我尝尝你的味道……” 我一脚踢开他,龇牙咧嘴怒道:“滚!” 多事的总管对我下了药,本想讨好阿澈,却不料便宜了来救人的燕离,促成了我和燕离的好事…… 这件事,阿澈也知道,后来我和燕离被捉住,他问我:“那时候,无论是谁都可以吗?如果是我呢?” 为了对他负责,我认真想了想,回答他:“那我大概还是宁愿洗冷水澡。” 他笑得难过。“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这让我如何是好呢…… 可即便我一次次说实话拒绝他,他还是没有对我用强,只是对旁人,他的手段就远远没有那么温和。他心眼其实小得很,又特别记仇,那些得罪过他的,尤其是伤害过他母妃的,全部不得好死,株连九族是他最常下的旨意,少年在大殿上是修罗,到了我眼前才变成无害纯良的羊羔模样。 我知道王氏一脉大抵难得善终,只是一人,我放心不下,向他求了情。 “阿澈,太子待你我还算厚道,放了他吧,他好歹是你哥哥。” “哥哥?”他冷哼一声,“他可没把我当弟弟。更何况……”他眼中闪过阴霾,“他对你还别有企图。” 第七十二章 嗯,我等你 “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他还试图帮过我,无论如何,我仍是感激他的。 “莹玉,你别为难我。”他无奈地说,“他是前太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的身份太危险了,我不可能留着他的。” 我千方百计地求,他始终一笑置之,说:“好了,你别想太多,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所说的处理好,大概只是把“尸体”处理好。 我亦知道自己要求的有些不现实,最后只能提一个要求,让我见太子最后一面,他爽快答应了,完全没有预料到,我见太子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他,还有自救。 我借口与太子喝诀别酒,得了一坛酒与酒碗,我敲碎了酒碗,抓着太子的手反身用酒碗的碎片扣在自己喉上,低声道:“挟持我离开!” 那一刻,所有的弓箭手枪兵刀兵都围了上来,我暗中将唐思给我的袖珍暴雨梨花针针筒交到太子手中,心想万一我逃不出去,他也可以用这针筒防身,在唐思处寻得庇护。 可所谓的默契,大概就是我与太子之间所没有的东西。 他拒绝了我的好意,或许他只是不想利用我离开,没有想到我也想利用他离开,如果他知道了,大概事情会有所不同,可惜历史不能假设,结局是他推开了我,将暴雨梨花针对准了刘澈,而在同一时刻,刘澈抽出了刀对准了他……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都缓了下来,却也快得我来不及思考,我想若每个人做事之前都有三秒钟的思考时间,思考清楚了利弊,那这世界上大概也就没有那么多舍己为人、英勇就义的好人好事了。 至少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扑到阿澈身上,为他挡一背的暴雨梨花针,还要挨他那当胸一刀,他那时的眼神——震惊,恐惧,无措……这是我最后看到的,以及最后听到的,是陶清和唐思的怒吼和呼唤——他们是来得那么刚刚好,刚好可以看老子嗝屁。我没有像故事里演的那样临死还能说一车的话虐人虐己万煽情,我拼劲了力气也只说了一个字—— “靠……” 半年多后,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时燕离和我说起此事,那人嘴巴向来不留情,我被虐得死去活来,他仍说着风凉话。“你这人皮粗肉厚,打一桶暴雨梨花针都跟没事人样还有力气骂人,真不知你这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人痛处在哪里。” 唉,我哪里是“没事人样”,只是装装罢了,死已经够凄惨了,还要鼻涕眼泪地给自己送行,那不是死得太没面子? 那一声“靠”里,有我多少的愤怒、不甘与不舍啊…… 在那一刀之后,昏迷中梦境接踵而至,我亦不知道梦里喊了谁的名字,只是那十八层地狱一般痛苦的梦境折磨着我的每一寸神经,身体疼痛如冰锥火烧,让人欲生欲死。 许多事,我终究选择了忘记,忘记好,忘记师傅不要我,忘记阿澈想要我,假装我有五个爱我我也爱的男人,没那么多机关算尽,大家欢天喜地…… 可到头来,上天也看不惯我自欺欺人了,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来虐人虐己。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刘澈伸手过来,试探着覆上我的手背,见我没有反抗,便轻轻握住了。 “阿澈,你的病,燕离是怎么说的?”我强打起精神问他。 “无药可治。”刘澈简简单单四个字,绝了一切希望,我初时听着绝望,可再一品味,又觉得有些异样,皱眉抬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刘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终于一笑,“真是瞒不过你敏锐的直觉。”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低声呵道:“老实说!” 刘澈垂下眼睑沉默着,像是思索着如何回答,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低声说:“曾经我以为,只要换心,就有机会活下来。太医说,极难找到匹配的心脏,但宫里,恰好有一个。” 我一震,颤声道:“是太子!” 刘澈嘴角弯起,苦涩笑道:“我想活,所以他非死不可。”他抬起头看我,“可最后他死了,我也没能活下来。” 刘澈说:“他知道这一切,他以为自己杀了你,所以选择自杀,你的匕首,最后刺入的是他自己的心脏,绝了我所有的希望。他要我跟他一起,下地狱。” 太子。哥哥。 阿澈。弟弟。 我知他于我之后自裁,却不知个中原因。 如果当初我便知道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我会选谁? 其实我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 有一种选择,叫做:怎么选,都是错。 74 “我原希望,看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即便不能听他喊我一声舅舅,至少我还能见见他,抱抱他。”刘澈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并不明显,但衣服宽松了许多,看着有些痕迹了。“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我心上一抽,勉强笑着安慰他道:“不会的……”但事实上,看这情形,我也知道不乐观了。 老军医说,只在朝夕。我也不知道这一眼看他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很幸福。他有那么多优秀的父亲,还有一个最特别的母亲。”刘澈故作苦恼地皱眉,“怎么办,除了特别,我找不到其他褒义词来形容你了……” 我哧地笑了一声,然后又迅速沉默下来。他不过是故意逗我开心罢了。 “莹玉……”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平缓了心跳,神色凝重起来。“有些话,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 我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我原在帝都的暗势力有三门,一门掌握了朝中所有大臣的罪证,二门掌握了邻邦朝廷重臣的秘密和动向,三门掌握了江湖武林的隐秘消息。这三门的门主我已经交代好了,我走之后,他们就完全听命于你。另外朝中大臣,原先依附于我的,我并不能保证他们的绝对忠诚,谁能用,谁不能用,我想无须我多言,你心里也清楚。我知道因为立场缘故,你担心徐立对沈东篱不利,想除去他,但现在非常时机,若无一击必胜的把握,千万不要轻易动徐立。陶清此人,我观察过了,确实能堪重任,你既信他爱他,我多言无益。当初……我出言侮辱乔羽,一直没有机会同他道歉。人有阶层,但无分贵贱,更何况感情。对你的用情之深,我不及他心无旁骛。更何况,如你所说,我亦用同样的手法控制了另外三门,有什么资格去辱骂乔羽。” 我淡淡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没有怪你。” 刘澈也笑,轻咳着说:“自然,不是你的话,他也不会往心里去。他的父亲,乔峥已经死了,暗门四分五裂,让他统领暗门吧,即便不做那些龌龊肮脏之事,总是需要有人时时刻刻保护你。未央宫高深莫测,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指着那里,我……我不放心你。”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自嘲一笑,“我承认,我只是想危急的时刻,至少他会为你当剑。” 我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因此不顾其他,我却没有办法苛责你的残忍。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还有……对不起……没能给你一片锦绣河山。”刘澈悲哀地苦笑,仰头看我,问道:“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终于喊我一声“阿姐”,我强忍着鼻酸和心口的抽痛,在下唇上狠狠一咬,颤着声音强笑道:“不,阿澈很能干,只是我们都没能生在最好的时代。” “最好的时代,需要自己去开创,我的时间不够了,如果有来世……阿姐,我为你打江山,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红着眼眶,笑着说:“傻瓜,哪里有来世呢?” 他黯然道:“那在行宫的时候,你同我说下辈子,只是敷衍我的吗?” 我怔了一下,竟忘记了自己是否曾经说过这句话。我总是随便承诺,更多时候只是敷衍,我说过便忘,有的人却要记一辈子。或许以后应该提醒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许诺,与其让人恨你一世,不如让他失望一阵。 对于“下辈子”的约定,我保持了沉默。 他像是不出意料似的轻松一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阿姐,最后一个秘密,你附耳过来。” 看他说得神秘凝重,我收敛了心神,凑上前去,却冷不防唇上一凉,他的唇瓣贴着我的,柔柔擦过,我怔然回望他,说不出话来。 他像偷了腥的猫,笑得心满意足。“你不信,不答应不要紧,我信就好了。你的味道我记住了,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他们先遇到你,抓住你!” 我笑了,眼角弯起,眼泪却落了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啪嗒一声,烫得难受。反而是他,自始至终微笑着。 我们,到底都是姓刘的,其实相像得紧。痛了一分,便要做十二分难受,又哭又撒娇,骗人同情骗人疼爱;待痛到了十二分,却又要强作无事人样,满不在乎地微笑,却让看的人更加难受。 我深呼吸着抹了把脸,听到外间通传陶清求见,刘澈看了我一眼,说:“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呢,让他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着递来一条干净手绢让我擦脸,“擦擦脸吧。我就不见他了,有什么事,你拿主意吧。”到这个时候,他彻彻底底地放了权。 我点了点头,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便转身出门。 陶清见了我便迎上前来,低头打量了我片刻,必然是看出了我眼中的濡湿,却也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默默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柔而有力,让我的心蓦地安定了下来,寻到了依靠。 我清了清嗓子,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低头朝我一笑,并不回答,直到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才说道:“部署都已妥当,为免惊动对方,入夜之后,乔羽会首先行动,将东篱、墨惟和韩歆三人救出,但要直接回大营只怕有困难,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们三人会直接前往白杨谷与我们会和。而我们这边从子时开始突袭白杨谷,唐思率轻骑从背后偷袭抢占高地,白樊发动正面进攻,我从旁策应,预计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彻底攻破白杨谷!” 我绞着手指问道:“有几分把握?” 陶清略一思索,答道:“七分人事,我已做到了十足。另外三分,只看天意。” 我笑了笑,说:“我信你。只是徐立,如何安排?” “徐立不会服从我的调派,白樊仍是名义上的主将,他会让徐立负责后方接应。” 我皱了下眉头。“据我所知,你这三月来的战场表现足以震慑住所有士兵了,提你为主将应该没有问题,你需要名正言顺的调兵权,不能凡事经过白樊,如此太折损效率。” “不急于一时,等这一仗打赢了再说。”陶清的左手仍握着我,右手揉了揉我的发心,顺着我的眉梢眼角而下,捧住了我的脸,轻轻抬高,拇指指腹在我脸颊上摩挲着,双唇印在我的额上,我闭上眼睛感受他的碰触,心里宁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我靠在他胸口,轻声说。 第七十三章 陛下驾崩 天黑之后不久,刘澈强撑着身子正装出场,鼓舞三军士气,在陶清、唐思、白樊三人的带领下,大军趁着夜色的掩护驾轻就熟地潜往白杨谷。 看着大军消失后山后,我心上愈发沉重起来,天空上响了几声闷雷,从白日的天色看来,晚上必然又有一场暴雨。 轰隆隆—— “陛下?陛下!陛下!”身后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我急忙回头,看到刘澈的身子晃了一晃,脸色苍白地滑坐下来,我心上一紧,赶上前两步扶住他,对左右喝斥道:“闭嘴!快去找军医!”那两人第一次亲眼看到刘澈病发,失措慌乱地哦了两声,拔腿便跑。我让另一个士兵帮着我将刘澈扶回营帐。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的脸色已经由苍白转成蜡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我不断地帮他擦拭汗水,喊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双目紧闭,嘴唇微张着,不知在喊着什么。 “军医!军医呢!”我回头怒吼,那士兵一抖,跪了下来,“小、小人不知……” “不知就去找啊!”我气疯了,颤着声音吼,“给我去找!” “是、是是……”那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刘澈微弱地喊了一声:“阿姐……” 我忙回过头握住他的手,连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半睁开一线,好像用尽了力气也睁不开,只能这般看着我,呼吸时急时缓,时轻时重,嘴唇一张一合,我附耳上去听他说。 “姐……木……箱……圣……旨……”我隐约分辨出这几个字,抬起头在室内扫视一周,看到床头内侧的木箱,忙抱到手里,问他:“是不是这个?” 他轻轻合了一下眼睛。 我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的明黄绢布,取出来摊开,扫过一眼,登时明白了。 这是他的遗诏——传位刘莹玉。木箱里还有一个小盒子,正是传国玉玺。 我颤抖着接过这两件事物,低头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却是深得化不开的哀愁。 我将木箱扔到一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声音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哽咽。 “澈……阿澈……”我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掌下的皮肤被汗水湿透,却又凉得让人心惊。外面的雷声一阵接一阵,一声声就像炸在我的耳边,大雨倾盆,几乎要穿透帐篷。 义父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揉着我的头,微笑着说:“玉儿,以后……义父不在了……要好好……好好活着……” “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义父,会在冬天让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躲在他怀里取暖,哪怕他自己只着单衣;若只剩下一碗粥,他也会让我先吃饱,哪怕他自己亦三天未沾水米。他总是笑着说:“玉儿多吃点,义父不饿。” “玉儿穿暖点,义父不冷。” “以后义父不在了,玉儿该怎么办?” “就算一个人,玉儿也要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是一个人啊,我原来还有亲人,阿澈,他是我的弟弟,他对我好,会向我撒娇,会说要照顾我,保护我,他叫我的“阿姐”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义父,玉儿不是一个人…… “阿姐,以后有我陪着你。” “阿姐,我会保护你的。” “阿姐……” 我颤抖地握紧了他的手,又一次真实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被抢走,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阿澈……”我咬着颤抖的下唇,看着他的面容,摇了摇头,痛苦地伏在他的手边,眼泪一滴滴落下,湿了枕席。 到这时,我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不知该如何骂退死神,留下我唯一的亲人。 “军医,军医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了。 直到这时,老军医才匆匆赶了进来,不及多说便坐下诊脉施针,我站在一旁来回看着,十指绞得指节发白。 老军医眉头紧皱,银针一根根刺入穴位,我看着刘澈的面色缓和过来,松了口气,忙问道:“他还好吗?” 老军医扶着床沿站起来,对我一揖到底,“恕老臣无能,只能……维持片刻了。” 我眼前一黑,脚下一晃,堪堪站住了。 “片刻……吗……” 缓缓低下头,目光逡巡着,最后落到刘澈眼睑上。 我这阿澈弟弟,原是极秀雅的,可大家都被骗了,这孩子,有一双狡黠的眼睛。 “莹玉,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输了,就让我亲一下。” “那你输了怎么办?” “啊……”他委屈又勉强地说,“那我就让你亲一下吧……” “为什么我叫你阿姐你才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叫你莹玉你就不理我?” “叫我阿姐你是我弟,叫我莹玉你算老几?” “那么阿姐,如果阿澈叫你莹玉的话,你也别不理他好不好?” 我靠着床沿坐下,轻轻捏住他的指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次,即便你叫我莹玉,我也答应你。”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听到了我的说话,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双睫颤抖着像落入蛛网奋力挣扎的蝴蝶,可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挣脱命运的束缚。 他的呼吸在我的手中缓缓停下了节奏。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喊我一声“阿姐”,或者“莹玉”。 现实总不如故事,临死的时候能让你畅快淋漓地说尽心事。 所有有些话,该说的别迟了,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太迟。 他的呼吸停止了,人仍然如睡去了一般安宁,嘴角噙着抹淡淡的浅笑,仿佛随时会醒来,笑着唤我的名字,无论我怎么纠正,他就是不愿意改。 营帐里的三个士兵跪在地上,老军医亦跪下了,我深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陛下驾崩之事,不许外传。” “是。”那三个士兵回答。 老军医犹豫了一会,说道:“方才微臣过来的时候,似乎看到徐将军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查看什么。” 我一惊,回头去看那三个士兵。“你们方才去请军医的事可有人知道!” 被派去请人的两个士兵对看一眼,瑟瑟发抖道:“是,是有几人知道……” 便在这时,外间通传:“徐将军求见——” 我一震:来了! 这个时候,大将均不在,阿澈驾崩,如果他突然发难,我该怎么办? 我握紧了拳头,按捺下心头悲恸,沉声对室内四人下令道:“陛下驾崩之事,此时决不可泄露出去!” 四人忙磕头回是。 我扶着床沿站起,走到军医跟前扶起他。“这件事,还须你帮忙隐瞒。” “微臣明白。”军医躬身回道。 我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整理了衣冠,深呼吸过后,掀了帘子出去,边走边回头对军医说:“你速去煎药,陛下染了风寒,一刻不能拖延!” 军医连连称是。 我们这一番对话声音不低,徐立立在外间也听得一清二楚。军医出得门去,我这才转头看徐立,故作诧异地一挑眉。“徐将军深夜来见,可有战报?” 徐立眼神阴霾,从我面上扫过,抱拳道:“微臣有要事求见陛下!” 我抚着袖子坐下,抬了抬眼皮看他,淡淡道:“陛下染了风寒,方才睡下,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徐立冷笑道:“如何能一样!军国大事,岂是他人能够随意干涉!” 我从袖底掏出一事物,轻轻置于案上,徐立一见,脸色骤变,失声道:“虎符!” “不错。”我勾起唇角,微笑道,“陛下身体抱恙,早有令宫主监国,一切大小事务本宫均可定夺。徐大将军,若有急事还是速速说了,若没有,就请回吧。” 徐立惊疑不定,拳头紧了又紧,硬声道:“微臣得线人密报,说是有奸细潜入大营欲对圣上不利,微臣奉命守卫大营安全,为保证陛下安全,有必要彻查营中每个角落,如今陛下不能相见,也不知是果真染上风寒,还是为奸人所害!” “徐立大胆!”我拍桌震怒道,“难道陛下是否染病,本宫还会判断失误吗!你是怀疑军医的医术,还是怀疑本宫的为人!” 徐立脸上一僵,低头道:“微臣不敢。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有疏漏!还请公主见谅,让微臣确认一下。” 我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异常,案下的手却已汗湿了掌心。 我若一早说陛下驾崩,一旦传出去,必然影响士气军心,即便没有传出去,只是被徐立知晓,也很可能被他诬陷为弑君夺权,当场诛杀。如今先说了陛下染病,若再被他察觉推翻,则更坐实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陶清,师傅,你们千算万算,可曾算到了这一夜的风雨倾城。 沉默对峙不过一瞬,忽地门帘被掀开,军医走了进来,手上用油纸包着什么,走到我跟前回禀道:“殿下,药已在煎,这里有一炉安神香,可助陛下安眠。” 我与他相视一眼,徐立眯着眼睛看我们两个,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那好,你进去吧。只是陛下吹不得风,你小心些。”我点了点头说。 军医回了声是,小心翼翼掀起一角帘子入内,这一线缝隙刚好够我们看到床头一角,一人躺在上面,翻了个身轻咳两声,将被子又拉上了几分,帘子很快又放下,只听到军医安置了香炉,似乎被问了什么,回了两声是,然后说:“陛下此时不宜劳神,静养为佳……是,微臣遵命。” 然后又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老军医出来后,对我一躬身,道:“陛下已然睡下,吩咐公主代理军中事务,只是若有前线战报务必通传。” 我了然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军医退下,我复又回头看徐立。“徐将军,此处有本宫在你无须担心,若有刺客,亦有本宫挡在陛下之前,将军若不放心,大可招来士兵将此处围成铁桶,也算是将军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徐立皱了皱眉,朝里间瞥了一眼,似乎还有些疑虑,嘴唇一动,又犹豫着合上了。想来之前几个假动作已经迷惑住他了。 徐立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抱拳点头道:“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待徐立离开,我才彻底松了口气,喘了口气擦擦冷汗,回到里间。 之前是里间的三个士兵机灵地假扮刘澈,见我进来,三个都跪在地下领罪,毕竟假扮至尊是大不敬之罪。我扶起三人,微笑道:“你们应变迅速,有功无罪。”又对那三人道:“你们三个出去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那三人领命出去,我这才取出刘澈给我的三个暗哨,这三个暗哨分别为红蓝青三色,吹出来并没有声音,据说是苗疆的蛊哨,只有被下了蛊母的宿主才能听到,所对应的三个宿主正是三门门主。 吹响哨子不过片刻,掌握朝中暗线的蓝门门主便如影子一般跪在我面前,看到易主,他的脸上并没有现出诧异的神色,仿佛他只是听命于哨子,而不在乎吹响哨子的是什么人。 我平复了呼吸,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徐立在军中有何同党?” 蓝门门主麻木地念出一串性命,多半是副将以下,听得耳熟不多,但一数下来也有十三个之多。 “徐立手下士兵如今分布如何?” “三千驻守,两千轮岗。就在一盏茶前,三千驻守军武装备战完毕。” 我倒抽一口气。“他想兵变?” 蓝门门主却没有回答,只是提供一些事实,由我自己判断。 刘澈的驾崩并不能隐瞒多久,那个人虽是个莽夫却不是个蠢蛋,迟早会回过神来,到时候我就没有机会了。 “你的人手有多少?”我问道。 第七十四章 拿下叛贼 “此处五十人。” “有多大把握将徐立及其同党一网打尽而不惊动其他人?” 蓝门门主沉思片刻,答道:“七成。” 七成,也要一试。 前方正全力进攻,这时候不能拖他们后腿,徐立,我只有靠自己解决了! “立刻动手,不能声张,将徐立和十三个同党一并拿下,绞送到暗处!” 蓝门门主一点头,领命之后便消失不见。这神出鬼没的轻功,让我想到了乔羽…… 摇了摇头,我将杂念甩出脑海,回到床前替“沉睡”的刘澈掖好被子,低喃道:“阿澈,帮我,帮我守护这片江山。” 我静坐营中计算着时间,乔羽应该已经救出了师傅三人,路上若无意外,大概也已与陶清他们会合。白杨谷离此处不近不远,雨声太大掩过了爆炸声,但隐隐仍能感觉到脚下微微的晃动,按照唐思的效率,大概也已经抢占到了高地,发起第二轮猛攻。 时间一点一滴从指缝间流过,从子时到丑时,丑时一刻的时候,外面起了哗变,我心上一紧,急忙跑出去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出去查探,不过片刻便仓皇跑了回来。“徐将军抓住了军医,说是给陛下煎的药里验出了剧毒!这时正往营帐这边来!” 我一震,脚下晃了一步——好一个徐立,我真真是小看他了! 我捏紧了虎符:这个时候,和当初太庙逼宫是何其相似。虎符在谁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兵听命于谁。 我手中一兵一卒都无…… 那喧哗声已经到了帐外,雨声淅沥,掩不住徐立的声音。“众将士听命!将中军帐团团包围,不得放过一人!” 我紧握拳头,深呼吸一口气,取下壁上宝剑,拨开门帘便看见正要入内徐立,不由大声呵斥:“大胆徐立,你这是做什么!” 徐立志得意满地冷笑:“军医为陛下所熬之药中被验出下了慢性剧毒,他已经供认不讳受人指使,‘公主殿下’,您还有何话说?” 我强自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他人在哪里?” “当场伏诛!”徐立眼中闪过残忍的血色,咧嘴笑道,“人证物证俱在,殿下,你弑君谋反,罪证确凿,有何话说!”说着伸手便来抓我的手臂,我一侧身闪过,怒喝道:“徐立放肆!” 那军医…… 我舌尖咬出了铁锈味,大雨倾盆,上百士兵将中军帐团团围住,而在这之外,还有五千士兵待命。 “交出虎符,我饶你一命!”徐立伸出手来。 “哼!”我冷笑,“妄想!” 徐立眼睛一眯,冷然道:“你不给,就别怪我自己拿了!”说着反手抓向我的手腕,我手向下一压按住剑柄,却在这时,天外飞来一剑直直劈向徐立的右手,徐立到底是老将,反应迅捷避开了一剑,一众士兵围上来将他护在身后。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竟有二三十个黑衣人护在我周围——是乔羽的人,还是刘澈的人? 徐立脸现怒色,大声吼道:“李莹玉通敌叛国,弑君夺位,将她和同党就地正法,一个不留!”令即下,上百士兵便冲杀上来。 我后退三步,看着二三十个手持利器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地杀入战局,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那些士兵如何是这等高手的对手,不过片刻,一百多名士兵便尽皆倒地,而那二十几个黑衣人只是受了轻伤。 我扫过战场,徐立早已不知去向,想必见势不妙回去搬援军了。这二十几人纵然强悍,又如何是五千士兵的对手? 我皱眉沉默片刻,问道:“你们之中,谁是首领?” 一男子出列,半跪在我面前。 “叫什么名字?是谁的手下?” “编号五六一。新暗门,乔羽手下。” 新暗门? 我一怔,随即明白。暗门早在太庙之时便名存实亡,幸存下来的人不多,想必也就是眼前这二十几个了。刘澈说要重组暗门,看样子早已落实,并且交到乔羽手中了。 营长外马蹄声踏得地动山摇,我一咬唇,“随我来!” 那人起身说是,却在我走出营帐之时极为迅速地为我披上蓑衣,我愣了一下,没有料到乔羽对手下的要求竟也如自己一般无微不至…… 我回手抓紧了身上蓑衣,只当他们还站在我身后一般,我怕什么!我有陈国最优秀的五个男人,他徐立算哪门子的跳梁小丑! 登上瞭望台,原驻守在附近轮岗的五千士兵此时已经集结完毕兵临城下——可笑,此时此刻,兵临城下的竟然是自己人! 暗门门众护在我身边,徐立知道他们厉害,只躲于阵后对我叫阵。 “众将士——”徐立的声音在雨夜里远远传开,“此妖女通敌叛国,弑君篡位,我等今日!清君侧!以正乾坤!杀——” “杀——” “杀——” “杀——” 一片喊杀声下,我手一扬,右手边一人随即弯弓一箭直射徐立,那一箭去势极猛,竟然硬生生插入铁盾之中,将前列众人等震在原地。 借着这一箭之威,我立于楼上,厉声大喝:“通敌叛国的是谁!徐立你意图造反,被陛下识破后弑君,现在还想杀本宫灭口!众将士!还不将他速速拿下!” 徐立震怒道:“妖女一派胡言!”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明明是湿冷的夜,但我却分明感觉到每一滴血液都在愤怒地沸腾叫嚣! 五千把利剑整齐划一出鞘,指向我的方向。 “哈哈哈——”我气得发笑,双手直颤,“徐立,你明知白杨谷有九雷阵埋伏,还引我大陈将士身入陷阱,难道不是通敌叛国,意图削弱我大陈兵力!” “你胡……”徐立脸上涨红,急欲反驳。 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又道:“此时此刻,我陈国将士浴血沙场与闽越士兵鏖战前线,你不思杀敌,反而举剑向内,难道不是趁虚而入,意图造反夺位!” “你行刺陛下,捏造伪证,栽赃陷害,甚至残杀忠良,难道不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你自名忠臣实为奸臣!食君之禄,却大逆不道,阴谋造反,蛊惑军心,阵前倒戈!徐立!你当诛十族!” 徐立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妖女,一派妖言惑众!我今日便要清君侧!” “哈哈哈!”我握紧了拳头,怒极大笑,“清君侧?我就是君,你想杀我,就是弑君!我乃延熙女帝之后,凤鸣玉牌主人,纯正的皇室血统,你徐立算什么东西!你为一己私欲,置家国利益于不顾,煽动士兵造反,他日泉下,你有何面目见我大陈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去见后世子孙!”我转头对五千士兵厉声道,“你们今日为小人利用,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其罪当诛!但国难当头,知错不究,不用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但要认清楚,谁是你们的亲人,谁是你们的敌人!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我们大陈儿郎的武器是用来杀退敌人,是用来守卫城池,不是用来自相残杀的!” 五千骑兵尽皆默然低头,雨势渐弱,只听得淅淅沥沥的声音,这城下十里之地,竟无一丝人声。 徐立被我一阵阵地抢白,便在理之一字上,他已经输了,而在情之一字上,他的赢面也不大了。他徐立算什么,个人感情算什么,个人利益算什么,敌国的军队就在二十里外与我们的兄弟厮杀,这个时候,国家的利益才是一切! “大陈的儿郎们!闽越国的军队就在二十里外虎视眈眈,我们的兄弟就在那里与敌人厮杀搏斗,敌军随时可能突破防线向我们发动进攻!而你们,你们这些生于陈国,长于陈国,沐浴皇恩的人在做什么!你们这是在逼宫!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谁是你们的亲人,谁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刀口对着的,又是谁!那些人在看着我们的笑话,看我们自相残杀,你们拿着吃的是皇粮,拿得是军饷,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保卫的又是什么?” “是我们刘家天下?不是!天下不是我们刘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们要保卫的,是你们自己的家园,是在家中等你们回去的妻儿父母!闽越国的军队一旦踏破这道防线,陈国必将生灵涂炭!国破家亡,君,不是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你们今日阵前倒戈,与那些侵我、犯我、杀我同胞的闽越人有何差别!百年后史书上又如何记你们一笔?若你们子孙仍在,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亡国之贼!” 那对着我的五千把利剑缓缓垂下了剑尖,雨已经渐渐停了,我抬手抹去脸上雨水,右手抽出长剑直指徐立。 “徐叛将!你若是知错能改,还有机会戴罪立功,若执意与闽越国勾结对我大陈不利,就休怪本宫留不得你了!” 徐立怒吼一声,“一派胡言,老子什么时候勾结闽越国了!” 我冷笑道:“你自然是不肯认了,你的同伙都招认了!” 话音一落,蓝门门主便将徐立手下十三名副将押上城楼,虽然少了罪魁祸首,但好歹是把他的手脚都砍掉了。 徐立啊徐立,就只许你诬陷我,我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我朝蓝门门主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意会,几根针落在那十三人身上要穴,远方之人看不清楚,只听到十三人鬼哭狼嚎地对自己和徐立的“罪状”供认不讳,徐立脸色大变,我大喝一声:“徐立,你还有何话说!” 到这时,本还有疑虑的士兵都已背徐立而去,护在他周围的士兵不知何时开始缓缓退开,将他暴露在军阵之外。 而这时,东方渐明了,一缕曙光穿透云层落在城楼之前,宛如光箭射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我高声道:“拿下叛贼徐立!” 第七十五章 燕小五,你他爷爷的终于出现了 左右之人身形一闪,冲下城楼。五千士兵原地不动,再不为徐立提供任何保护,徐立穷途末路,愤怒反扑,可惜终究抵抗不过,只能束手就擒。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曾孙子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呃,其实我挺尊重女性的,我们女人都是伟大的,不骂娘不骂娘,反正就是打不过对方骂死对方,徐立他声音比我大有什么用,骂人没我理由充分,骗人没我理直气壮,陷害别人都没我熟能生巧,我这人,要么忍,要么残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不过也还好我得道多助,有这么些五颜六色的门人当打手,不然还是凶多吉少。 暗自抹了把汗,我对蓝门门主说道:“这些人交由你们看守,不得有误!” “是!” 便在这时,我明显感觉到脚下晃了一下,头一晕,心头划过一个念头:一夜没睡晕眩了…… 但这种晕眩并没有很快停下,城楼下此起彼伏的嘶鸣声还有面前诸人脸上的神情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晕! 身后不知是谁扶住了我,我忙问道:“怎么回事?” 很明显,是地动山摇。 地震? 不,一点征兆都没有。 地震前兆,畜生乱叫,井水异常,官方辟谣——一样符合的征兆都没有! “似乎是白杨谷那边的动静!”有人回了一句。 我心上乱跳了几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过:“五六一,你,速去查探!” 五六一一点头,咻地一声飞下城楼夺马便走。 我安抚城楼下的士兵原地待命,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伴随着脚下震动的幅度跳得那叫一个有节奏感。等待的同时我也没闲着,重新分派了士兵巡逻站岗,刘澈的死讯仍然秘而不发,我既亮出了虎符,而徐立也已伏法,他们此时只能听命于我了。我心想这三月来,我就算没有处下十几万的兵,少说也打响了平易近人的好名声,他徐立的手下纵然不是极待见我,但至少不会因为误听我的不利流言而排斥我。 五六一回来的时候,那匹马几乎快跑死了,他在马背上一点,飞上城楼,半跪下回复道:“九雷阵破,山洪暴发,山体滑坡,形势不妙!” 我完完全全呆住了,张大了嘴合不拢,片刻之后一个哆嗦,茫然环视四周一圈,一个深呼吸,提着剑下城楼,五六一紧随其后。“门主曾经有令,殿下不能接近战场!” “此一时彼一时!”我麻木回了一句,手心冰凉,心口也冰凉,“告诉我,伤亡如何?” 五六一略一沉思,答道:“难以估计,双方皆有死伤。” “陶清唐思他们呢?” “我方占据高地,死伤应比对方少。” 我略松了口气,走到城楼下,翻身上马,五六一看了我一眼,无法,只有踢了一名士兵,又抢了匹马…… 我勒马转向,面对五千士兵,举剑高声道:“白杨谷失利,三千士兵随我前往救援,两千士兵留下,守护营地!” “是——” 我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疾奔,五六一紧随其后,蓝门众人被留在营地,暗门二十几人则跟在我左右。 男人们,老子都灭了丫徐立了,你们也都他爷爷的给我活着回来! 赶到白杨谷之时,不只是我,身后三千人也都惊呆了。青山绿水不再,一片狼藉。 我立刻意识过来,这就是连日轰炸加暴雨连连的后果!呸,墨惟那狗东西整一个乌鸦嘴,听上去有理有据的地震没预言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卦象倒是给应验了!历史上第一回大规模使用火药,恰逢暴雨连连,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还真是宁可信其有! 我无措地看着眼前乱局,不知道从何收拾起,在天灾面前,人力显得太渺小了。 我一咬牙,下令道:“救人!” 整个地势是北高南低,西高东低,我们处于相对安全的西北高地,要救人也比较有利。我回头对五六一道:“你们几个,立刻马上给我找到陶清唐思东篱乔四他们!”几人一点头,立刻分散开来。 雨势虽然停了,但是仍然有不知何处的炸药不断被引燃,这可能是九雷阵的一部分,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是加剧了滑坡现象,我焦虑得来回转圈,陶清他们懂轻功卓绝我倒不担心,乔羽一人照顾着三个文官,纵然他轻功再高明,能有三只手同时抓住三个人吗——突然想到临走前我的嘱咐,他…… 啊—— 我这心里,烦躁得跟被火烧似的! 很快那边便又有了消息,第一个找到的是陶清,唐思也和他在一起,但乔羽和师傅却没有与他们会合。 无论如何,先找到他们再说! 山体崩塌,马不能行,我只有弃马徒步上山,暗门一弟子背着我上山,我四处张望,快到山顶的时候,眼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失声大叫道:“乔羽!” 背着我的暗门弟子脚下一顿,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到那边去到那边去!” 那人果然是我的乔羽! 我就跟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泪汪汪——不对,那本来就是我的亲人! 脚下的山地不再踏实,每一脚都可能导致山石塌陷,乔羽听到我那一声呼喊也回过头来,见到是我,怔了一下,随即好像——不是很高兴? 师傅、韩歆和墨惟也在一起,我终于可以真正松口气了。 走近了,乔羽将我从从暗门弟子背上接过,握住了我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 “徐立那狗崽子造反,我削了他才来接你们的!”我抹了把脸,打了个喷嚏继续说,“徐立被抓起来了,我留了两千兵马留守,三千来救援,你们都没事吧,这边损伤大不大?” “都好。”乔羽显然不想多说,在那暗门弟子肩上一拍,强硬道,“带她回去,不容有失!” 那人低头一声:“是!” 我一听顿时怒了,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一扯,“怎么,瞧不上老娘,怕给你们添乱吗!”这四儿近来是越发跟我不客气了! “李莹玉!”这边没处理好,另一边又传来一声狮子吼,我猛一哆嗦,像乌龟一样缩了缩脖子。 陶清唐思来势汹汹,两个人同时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然后狠狠瞪了我一眼,唐思揪住我的耳朵,陶清绕过我直接跟乔羽对话。“那边情况如何?” 乔羽神色凝重道:“有墨惟和东篱带着,躲避及时,没有太大伤亡,但是被困山上,一时难以撤退,如果山崩持续,情况就不乐观。” 陶清沉思片刻道:“现在雨势已经停了,只要不触动地下炸药,形势应该不会恶化,让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乔羽回道:“是。”眼角又朝我一瞥,陶清顺势看来,我干咳一声,欲往暗门甲身后躲去,却被唐思揪住了耳朵无所遁形。 “你竟然淋雨,还骑马!”唐思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跟他比起来,我的手似乎凉了一些,我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唐思捏了下我的脸颊,恨道:“你真是嫌自己胎太稳了是吗!” 我无辜道:“没办法啊,我一听说这里出了乱子就赶来了。”徐立的事,估计他和陶清都已经知道了。 陶清皱眉道:“乔羽留在营地的暗门死士足以护你全身而退,根本没有必要和徐立正面交锋。” “我如果自己跑了,徐立领着五千精兵背后倒打你们一记怎么办?那厮心术不正,什么事做不出?”我据理力争。 陶清不屑道:“他便来,难道我还怕他一个跳梁小丑!” 得,都是我瞎操心! “唐思,你先护送她回去。乔羽回去领左翼徐徐撤退。”陶清左右吩咐下去,又回过头来看我,目光锐利。“你,给我好好呆在营帐!” 我还沉浸在方才城楼上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油然而生的快感之中,陶清两句话一个眼神就把我打回王八原型了,唯唯诺诺不敢反抗。 陶清放下话就回身直奔山顶,暗门甲追随乔羽而去,唐思拎着我直皱眉头,把我小心翼翼扔背上了,左右察看地形片刻,这才找准了路线下山。这时候的路况比上山之时更加绝望,我抓着唐思的肩膀,看着这随时可能崩塌的山地猛吞口水。 “三儿,小心小心,慢慢来……”话音一落,唐思一脚踩空,我立刻体验到了失重的感觉,啊地叫了一声,幸亏唐思反应迅速,立刻跳到附近的一棵树上,但所谓祸不单行就是这么回事,几乎是在同时,一群人杀出来了,这些人很眼熟,或者说黑衣人都是一副德行,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实在是特别得过目难忘——半月! 彼时唐思背着我这么个大包袱腾不出手来放暗器,那边七八把刀劈将下来,我们登时被动,唐思一边问候对方太爷另一边使出“绝子绝孙无影脚”,犀利一脚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踢中对方胯下,看得我都蛋疼了…… “三儿,你不但拆弹是专家,拆蛋也很厉害啊……”我环着他脖子,一抹冷汗,然后右手便往下探入他怀里乱摸:“你腾不出手来我当你的手,话说你暗器都藏哪里去了啊!我摸摸……” 毒蒺藜?我扔! 锁骨钉?我再扔! 棉里针?我接着扔! “靠!你能不能别再乱摸了!”唐思怒了,低吼了一声。 他这怀里跟百宝袋似的藏下了一个宇宙,我摸出了七七八八的暗器往后扔——可惜没一个准,果然暗器重要的还是看手法。最后摸到两粒尖尖硬硬的东西时终于把他惹恼了…… 眼看前方是泥水滚滚,后方是追兵汹汹,唐思咬牙道:“真是遇上你就没一件好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儿,跳着跳着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男主角,要有随时陪女主角跳崖跳水的心理准备。 唐思回头瞪了我一眼,在后面几人杀上来之前,将倒在地上一个甩腿踢到泥水之上,他随即猛提一口气,双膝一弯,助跑起跳,落在浮木之上一个借力再跳起,堪堪落到对面山崖上,把我往地上一放,趁着这个调息时间不知从何处摸出压箱暗器对准了对岸的黑衣人,眼中闪过狠色,手腕一扬,登时对面惨叫着倒下了两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三儿,你哪里还藏着暗器?” 他低下头白了我一眼。“什么暗器,只是两片树叶!” 果然高人,飞花摘叶即可伤人了! 可惜叶子都只有两片了,他四处一扫,目光落在我发上,抽去了我的发簪又解决了一个人。如果我多插几根簪子,那我们大概就能脱离危险了,如果我打扮得后宫妃子一样,那估计他都能消灭一个团。 可惜我的发型实在过于简单,眼看对面的人又要冲上来,唐思正准备带我带球跑之时,又有人出现了。 这人长着一张陌生的脸孔,穿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衣服,对我们低喝一声:“这边走!” 唐思一怔,我已经兴奋地拍上他的胸口。“燕小五,你他爷爷的终于出现了!” 第七十六章 白族宗主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间,这回换燕五背着我,唐思边跟着边断后。哎呀呀,这回我圆满了,连身后的追兵看上去都顺眼了一点。 燕离几个起落后,突然开口提醒道:“抓住了,小心一点!”说完我再一次体会到失重状态,并且持续了相对来说较长一段时间,燕离熟悉地在山间腾挪,隐入山林之中,很快地把追兵甩在了身后。 躲到了安全之处,燕离将我放下,二话不说就搭上我的脉搏,皱着眉闭目不语,看上去似乎比乔羽还愤怒。 唐思落在我们身前,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燕离,大概还看不习惯燕离的伪装,目光有些怪异,半晌问道:“她没事吧?” 燕离这才睁开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有没有一点常识难道不知道孕妇不能淋雨可能会滑胎吗你不但淋雨还在雨中骑马颠簸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以为自己金刚不坏福大命大他们是男人不懂得这些你自己是个女人就不会自己想想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一点自觉都没有!” 我被他骂着,呵呵傻笑,唐思的脸色在他一句接一句不带喘气的责骂下也渐渐难看了,回过头来瞪我,我登时孤立无援,卑微到尘土里去了。 燕离剥了脸上的面具,怒其不争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我的狠毒模样。唐思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探了探温度,回头问燕离。“有没有动了胎气?” 燕离无力地叹了口气,纠结万分无比焦躁。“脉象不是很稳,最好尽快回去,我开几副安胎药让她服下,静养一阵子,怀孕三个月仍很危险。” 听燕离这么说,唐思也不淡定了,掐了我的脸颊一把,我哎哟叫了一声,听他咬牙道:“等回去有你好看的!”正说着,脚下又晃了一下,大概是哪里的炸药又被引爆了,燕离脸色微变,对我和唐思说:“我去探探路,你们在这里等着。” 我看着燕离的背影,心里琢磨着——燕离他是混入白族高层去了?看他对这里的地形想当熟悉,想必是熟读地图的。 燕离去了不过片刻便又回来,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一问之下,他无奈道:“那边路口被封死了,我们只能从另一边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不过是换条路走而已。” “另一条路比较远,通往盘龙谷,之前我从未走过,从地图上看来,只怕有两三日的路程。而且,那出口正对闽越围场,有重兵把守。” “走一步算一步,先走再说。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有多余兵力把守围场,燕小五……”我嘿嘿笑着凑上去蹭蹭他的胸口,“你穿这套古里古怪的衣服还是挺好看的嘛。” 他好气又好笑地低头瞪了我一眼,“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啊,有美男环伺,没强敌追杀,已经很不错了。”我自我安慰也顺便安慰他们。 二人同时嗤笑一声:“你这出息!” 燕离边嘲笑我边伸手要来脱我衣服,我眼睛一亮,主动配合他宽衣解带,眼睛左右扫射,不好意思地干笑道:“那啥,我知道咱们许久不见小别胜新婚,不过会不会太急了?你确定要玩野外三人行?” 燕离面无表情地给了一个响当当额头一指禅,不过耳根悄悄红了。唐思一副想捏死我的憋屈模样,那无语凝噎的小样真是我见犹怜…… 燕离把我剥到只剩中衣的时候,唐思已经找好木柴来生火了,不过多数木柴都受了潮生火不易,还是燕离掏出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倒上去这才燃了起来,唐思眼睛一亮:“火油?” 燕离点点头,不及多说,便把从我身上剥下来架在火边烘干,又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我披上。那衣服上还带着他的温度,让我登时暖和了一些。 唐思的衣服也湿了,一同脱下来烘干,燕离只着中衣,将我从额头看到舌头看到指头全身体检。 我一双贼眼滴溜溜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同样体检。 闽越白族的衣裳都是云月图案灯笼袖,纯白衣裤滚金边,外面一层素雅高贵,里面一层柔软贴身,甚至有些透明…… 我抽了抽鼻子,收敛了心神,努力严肃问道:“燕小五……”装不下去了,我挪了下屁股,靠近他怀里讨好笑着:“你跑哪里去了,三月不见如隔三生啊!” 燕离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我还以为没有我你会乐得自在。” “这自在嘛,是有一点的。”我摇头晃脑缓缓道,“可是我习惯被人管了嘛,真是男人女人都犯贱啊……” 燕离嗤笑一声,两手夹住我的脸来回搓揉了几下,含笑道:“真是圆润了不少。” 唐思晾好了衣服回来,也是仅着薄薄的中衣,不过因为淋雨湿身,那宽肩细腰窄臀长腿,看上去……我鼻子热热的…… 此情此景,我肚子里却有个碍事的第四者,让我的人生少了一番酣战…… 唐思见我直勾勾盯着他,倒也不怎么羞涩,大概是老夫老妻了,也大概是他脸皮在我的影响下日久见厚了,就那样大咧咧地在我跟前坐下,还对我挑了下眉梢,红果果地诱惑……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得见吃不着了——我别过脸挠燕离的胸,鼻血,再转头挠树皮。 燕离笑了一声,按住了我的头顶把扳正了对着他俩。“你在做什么?” 我哀怨地瞥了他们两个一眼,说:“抵制男色诱惑,我要面树思过。” 燕离被呛了一下,唐思挑眉笑了,笑得不怀好意。“终于找到整你的法子了。这七个月,你就慢慢思过吧!” 我双手合十,闭眼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好坏啊……”又睁了只眼看他,笑嘻嘻道,“我思过,你也不好过。” 燕离捏了下我的鼻子,把我拽过去对着他。“你少耍嘴皮子,现在先好好躺下睡一觉休息一会儿,不要胡思乱想。”说着他自己站了起来,我心上一紧,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又要跑到哪里去?” 他低头看我,拍拍我的手背笑道:“我去给你找点食物,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草药。”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松了手,一夜没睡,这会松懈下来确实有些累了。这一带他比唐思熟悉,便由他去寻找食物水源,唐思留下来照顾我。我窝进唐思怀里,合上眼睛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烤得微焦的香味,我抽了抽鼻子,肚子打了声鼓,这才醒转过来。 看日头位置应该已经过午许久了,唐思仍然维持着我睡着前的姿势,见我醒来,他才动了动胳膊,看他姿势,应该已经全身发麻了。 我于心不安地帮他捏捏手臂锤锤腿,眼睛却往篝火上瞟去,那上面架着两只烤兔,皮焦肉嫩,靠得金黄油亮,香气喷喷,我看得猛咽口水。 燕离转了下烤兔,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你醒得倒及时,这里没有其他食物,只打到两只兔子,你将就着填饱肚子吧。” 这哪里还叫将就啊! 想不到我们家燕离还有一手野外烧烤的绝活! 烤熟了兔子,燕离撕了个腿用大树叶包着递给我,另外扔了半只给唐思,三人相对坐着,优雅地狼吞虎咽。 温饱问题这算是解决了,燕离又扔了个不知名的果子来给我解渴,我一边啃着嘎嘣脆的果子——没什么甜味,不过挺爽口,一边审问他。“老实交代来,你到底哪里鬼混去了。” 燕离帮我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随意答道:“混入白族上层,当卧底。” “说详细点。嗯,果子再来一个。” 燕离笑了下,又给我和唐思一人扔来一个果子。唐思看上去对燕离的事知道得差不多,因此并不好奇,却也没有插话回答。 “我师傅原是白族护法,蓝白二族内战之时受波及而出逃至陈国。我原只知道师傅之死为闽越人所为,却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势力,后来总算查明为蓝正英派人诛杀,目的是为了白族秘术。” 我绞着手指皱眉思考。“我对闽越不大熟悉,只知道蓝族为皇族,白族信奉密宗,以教辅国,分了蓝族一半权力,如此看来,若有政策利益相左,内战也是不无可能。不过关秘术什么事?” “这一次对陈国的战事,白族主和,蓝族主战,以白族密宗宗主的影响力,若宗主坚决反对,那战事便很难成功。白族以为凉国齐大非偶,居心不良,对闽越存利用之心,发动战事只是劳民伤财,因此一力主和。只是要成为密宗宗主,必须掌握密宗三门秘术,如此方能得到闽越万民的认可。这三门秘术,自上任宗主被蓝正英强迫离位后便再只有逃亡的护法,也就是我的师傅鬼医白骨通晓。” “所以他们找到了黄花谷,斩草除根!”我惊愕接道,“那白笙笙?” “她是白族的人,之前是我们错怪了她,和我们一样,她们也只是到迟了一步,之所以易容成师妹,也只是为了试探我,从我身上夺取三门秘术,甚至——直接扶持我新一任的宗主。” “啊?”我愕然张大了嘴,“啊啊啊?” 他托上我的下巴,含笑道:“这么惊讶?” 我双手在脑门上转着圈思索道,“这事情好生复杂,所以说权力啊斗争啊什么的最讨厌了。那你现在这身打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当宗主了?” 问到这个,他却笑了,眼中微波荡漾,捏着我下巴的手轻轻滑到我耳后。“我若选择当宗主,此刻你便见不到我了。密宗宗主,须剃度出家,一世不得婚娶,说好听点是位高权重,说难听点也不过是权力的傀儡。” 我脑中闪过一声霹雳。“所以那时离开李府,你是打算当和尚了!”我脑海中凭空冒出燕离脑袋光光、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诵佛经的假慈悲模样,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微妙地觉得——禁欲系的诱惑更加引人犯罪…… 燕离轻笑道:“你若不留,我又何必眷恋红尘,当上白族宗主,阻止两国战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我心里暗叹一声,幸亏当时月下追夫,否则现在就只能拿着大砍刀杀上闽越逼他还俗了。他就算没有头发我自然也还是爱的,不过他那三千乌发保养了这二十几年,全剃光了他不心疼我都心疼,这头发乌黑发亮柔顺及腰长,手感数一数二,乃我李府宝贝之一。 第七十七章 凭什么要我当女皇 “既然不当宗主,你又回白族做什么?” “以我的易容术和演技,潜入白族并不是十分困难。我假扮之人只是白族贵族中不起眼的一个,却能盗取许多有用信息——你以为,九雷阵的消息和地图是从哪里漏出去的?”燕离一笑。 “所以……”我转眼看向唐思,面无表情道,“你们果然沆瀣一气,一丘之貉,珠态暗结,就一点口风都不透露给我!” 唐思哼哼笑道:“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二哥要你闲着你就别多操那些闲心了。这里也不是没你就不成了。” 靠,感情我是真多余了! 我郁郁不乐地抱胸生闷气,老子难得虎躯一震发威一次,可是他们全都没看到,依旧看扁我,如此想来着实憋屈! 78 闽越这一带的地形着实有些复杂,唐思对白杨谷了如指掌,出了白杨谷便成了路痴,只有靠着燕离认路,一行三人在山林中跋涉。 路程比燕离估计的远了许多,加上多绕了些冤枉路,待我们走到盘龙谷,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吃遍了山中鸟兽,却一个活人也没见着,两边的山陡峭难攀,可以说我们是与世隔绝了。山中静谧祥和,有时候闭目养神想起外界的杀机四伏真是身心俱疲。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把两个阵营的脚步都给打乱了,也不知道外界情况如何。徐立构不成威胁,刘澈不在,按理来说应该是师傅和白樊主事,这两人我都是信得过的,但心里仍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莹玉。”唐思揪了一下我的耳朵,蹲到我身边,“在想什么?” 我摸了摸耳朵,睁开眼睛呆呆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当太上皇……” “哧。”燕离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还没登基就想着退位?” “唉,你不懂的,我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坏事做尽,所以这辈子不怎么被命运眷顾,不过好在我这人就像小强一样顽强,活着坚强,拍死溅墙!”握拳,打气! “就你还命不好。”两人一左一右戳我脑门,唐思鄙视我道:“那些人抢破了头要抢这个皇位,结果莫名其妙落到你手中,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说你不懂啊……”我委屈地捂着脑门,“庄子都宁愿曳尾于涂,燕离都不稀罕当什劳子宗主,凭什么要我当女皇!” 所以说命运对你是否眷顾,不在于给你的好不好,而在于是不是你所想要。我要亲人,结果天煞孤星,孤家寡人。我要自由,结果权力束缚,不得逍遥。我要安定,结果战乱四起,不得安生。我要专一,结果五夫临门,难以抉择…… 这话我却不敢说出口,只怕惹得唐思生气,一个冲动秒杀了我。 “白族密宗的宗主绝非一个好差事。”燕离苦笑着摇了摇头,“宗主之名听着风光,实际上却为长老院所控制,成为一座只会呼吸不能思考的神像,接受万民膜拜,却什么都做不了,孤独至死。上一任宗主便是受不了此等煎熬,又与信徒相恋,触犯了禁忌,这才被驱逐出密宗。只不过这件事干系到密宗声誉,因此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对外只是宣称宗主闭关参悟,其余一概不答。” 如此说穿了,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宗主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其实行尸走肉并不悲哀,悲哀地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盘龙谷出去便是闽越的皇家围场,围场这种地方素来不太安全,一不小心就会一箭射出个干女儿。据燕离说,这个围场的守卫向来森严,但要出谷必须要经过围场,我则认为鞭子国的围场都能让个三脚猫轻功的伪江湖人翻山越岭跑进去,那守卫森严什么的大概也只是天边的浮云看看而已。 “你给我老实呆着!”燕离一个眼神制止了我下一步的行动,又转头对唐思说,“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还是先查探一下兵力分布比较妥善。你们先在这里等我,小心藏好了。” 唐思郑重点了个头,把我箍在怀里。 燕离离开后,唐思拖着我藏到极为隐秘的一个谷地里,这谷地风光倒是极佳,在盘龙谷的龙角之地,不是有意隐藏的话很难找到此处。谷中一片青葱翠绿,有山泉经过两岸开了零零碎碎的各色野花,我百无聊赖地摘花编花环,唐思跳上高处瞭望,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便是在这时,又有高人出现了,那高人担着水,低头与我默默无语对视了三秒钟,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你啊——” 最后一个字是唐思的无影脚踹上他的肚子引起的惨叫。 唐思这一出脚也愣住了,压根没想到这个“和尚”不会功夫。之所以叫他和尚,是因为他自称“贫僧”,之所以加了引号,是因为他留了过耳的短发。 彼时唐思有些抱歉又有些狐疑地给他上药,我好奇地盯了他半晌,问道:“和尚,你真的是和尚?你这头发怎么跟柴刀割出来似的一截长一截短?” 那和尚面目倒也算清俊,看上去有四十岁模样了,一双眼睛有神而略显狡黠,脸部表情因疼痛而扭曲成一团——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他说:“女施主你说对了,这就是用柴刀割出来的。” 我:“……和尚,不是要剃光头吗?” 和尚双手合十说:“女施主此言差矣,心中四大皆空,何必强求顶上无发?” 我:“那你为何要割发?” “头发太长了,洗起来不方便,而且也不容易干,干活更是碍手碍脚。”和尚叹了口气,“其实光头还是比较方便的,可是女施主不觉得用柴刀剃头发实在太危险了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嘴角抽搐了两下,第一次遇到比我更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弯腰答道:“贫僧法号不秃。” “不秃……大师……”我呛了一下,干咳两声,“不秃大师,你……住在这附近?”这可是皇家围场,莫名其妙出现的和尚,怎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不秃又念了句佛号,看似老实地答道:“贫僧本是山中之人,因这几日泥石入水污了下游泉水,故回溯上游来取些干净泉水以作饮用。”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便猜测他是密宗之人了。 他上过药之后站起身来,担起满满两桶水,对我和唐思弯了个腰,便要别过,我疑惑地拦下他,上下打量他两眼。“你不问问我们是谁?” 不秃和尚微笑回道:“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萍水之会,何须寻根问底?我问了,你们便会答吗?你们答了,便真是实话吗?是否实话,与我有关吗?与我有关,我能如何呢?便要杀我,我能反抗吗……” “闭嘴!”我忍无可忍头皮发麻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另一只手理智地抓住唐思的右手,生怕他一不小心拍死这只苍蝇。 “阿弥陀佛……”不秃和尚笑如春风。 我着实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有些担心他一扭头就去告密,可要杀了他灭口,又有些做不出来。唐思与我对视一眼,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与我是一般顾虑。 念头一闪,我便有了决定,笑嘻嘻对不秃和尚道:“不秃大师,你话说得不错,不过我们也不想杀你,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们坐坐,谈谈天气聊聊感情生活什么的。”我在他肩上拍了拍,把他拍到地上去。“你应该不赶时间吧。” 不秃和尚面不改色,微笑道:“不赶不赶,赶也没用。” 在燕离探得消息回来前,还是把这个不安定因素控制在手中比较安全。 我和唐思坐在一边,不秃和尚一个人坐在水边,脸上始终带着似魔似幻的微笑……我戳了戳唐思,低声道:“那人看上去像脑子被门夹过的。” 唐思哼着笑了一声,“我觉得那人挺眼熟。” “眼熟?”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两眼,摸摸下巴,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笑起来的样子,跟你挺像。”唐思接道,“看似良善,包藏祸心。” 我呛了一下,内伤了,捂着胸口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这是在跟我打情骂俏吗……” “你们还有工夫打情骂俏!”空中传来一声低喝,燕离翩翩落在我们跟前,脸上神色凝重,我心神一敛,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燕离眼底闪过忧色,沉声道:“闽越国全面收兵,因为此处离战场最近,所以数万士兵将此地重重包围,我们要安全离开只怕比较困难。” “没办法……”我叹了口气,举目四望,“难道,我只能在这里养胎了……” 79 这时候燕离终于问起了不远处的不秃和尚。“那是什么人?” 唐思代我答道:“自称居住在山中的和尚,看样子像是白族的人。” 说话时,那和尚的目光也掉转过来,看向燕离——后者身上还穿着白族的衣服,见燕离打量他,他也不客气地打量回去,还会以点头微笑。 燕离眼中闪过异色。“围场禁地,怎么会有白族密宗的人?”说着一跃落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看了他几眼,沉声问道:“白族密宗子弟皆居住在宝镜圣地,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秃和尚双手合十,微笑回道:“贫僧法号不秃,乃密宗弃徒。” 燕离恍然大悟,又问道:“你一个人住在山中?可还有其他同伴?” “只贫僧一人,未曾有伴。” “你熟知这山中小路?有没有其他小路通向外间?” “没有。”不秃和尚摇头道,“盘龙谷只能进不能出。” 盘龙谷的一端是围场,另一端是陡崖,陡崖那端确实只能进不能出,除非是功力全盛时期的我,否则很少有人能攀上那陡崖,即便是乔羽那强大到近乎妖的娘爹。 燕离沉默了片刻,忽地手一扬,几根银针在阳光下一闪,没入不秃和尚身上,不秃哎哟哎哟叫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后颈。燕离冷然道:“我已在你身上要穴刺入银针,银针在血脉中流动,四十九日便会刺入心脏,这世间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除针,想活命的话就听我吩咐。” 不秃和尚仍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右手抚着后颈,也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燕离不耐地低喝一声:“听到没有!” 不秃和尚肩膀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燕离,面上微笑依旧,温声道:“善哉善哉,施主有话好说,贫僧从命便是。” 燕离皱了皱眉,又问道:“你住在何处?带我们前往。” 不秃和尚缓缓站起,担着水转了个方向,微笑对燕离说:“施主,这边走。” 燕离回头走到我身边扶起我,说道:“你的身体不宜再多露宿奔波,先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此时此刻,大夫最大,唐思对他的意见表示十二分服从,我的意见便被忽略不计了。 第七十八章 一间破庙 不秃和尚在前领着我们,一步一个脚印缓缓上山下山,从日当头走到了日薄西山,唐思是个急性子,几乎没被他的温温吞吞气死,燕离对地形相对熟悉,倒也不怕他使坏把我们带进陷阱,只是同样受不了不秃和尚那比正常人还慢上几分的速度,最终是唐思背着我走,他帮不秃和尚挑起两桶水,这才算走得快了一些。 和尚说了七十二次“就快到了”之后,我们总算看到了一间破庙。 破庙里供了一尊不知名的佛像,不但油漆剥落,甚至还是断臂,本该慈眉善目的微笑因局部油漆掉落而显得诡异。打扫得倒还算干净,有两间简陋的屋子,石床两张,其中一间是和尚自己住的,另一间则没有人。燕离四处扫视了一遍,虽不是十分满意,但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把我安置好,他便充分发挥我李家人的特色——强取豪夺,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来就是我的,那可怜和尚的被褥都被他抢了来,抖了几下,一脸嫌恶地铺到我的石床上。 “虽然有股怪味,不过你不能受凉,将就着,等明日太阳出来再晒晒。”燕离一边给我铺床,另一边支使唐思出去拣些木柴回来生火。我坐一边看着他忙左忙右,心上甜蜜得不行,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燕五燕五燕小五,你可实在是太贤惠了……” 他鄙视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别过脸继续铺床,虽没笑,但嘴角分明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唐思抱了一大捆木柴还有枯枝落叶回来,在厨房里忙活着,对燕离道:“后山河里的水虽然污浊了点,但还是有些鱼,过会儿我去抓几只。” 不秃和尚之前一直默默微笑看着燕离和唐思忙进忙出,这时他发话了。“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吃那些鱼是不好的。”说着慢慢走到院前一个大水缸旁,微笑道:“我这里养的一些鱼,比河里的更肥美。” 我们三人:“……” 我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和尚,这种怀疑在我看到他把落下来的佛手做成晾衣架,把大裤衩挂在佛祖的中指上时又添了三分…… 晚饭时,燕离抓了两尾鱼炖了鱼汤,唐思用三片树叶就猎了蛇、山鸡、野兔各一只,外加和尚自己种的野菜两盘,经过燕离妙手烹调,我满足了…… 燕离炒菜跟熬药一样,成分火候掌握得刚刚好,这么简陋的条件都让他烹调出一等美味。 燕小五,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进得洞房,实在是太贤惠了…… “别看我,快趁热把汤喝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把鱼汤放我跟前。 不秃和尚吃得毫无愧对佛祖之心,喜笑颜开,大快朵颐,引得我三人频频侧目。 “嗝……”不秃和尚打了个饱嗝,微笑道,“不知三位施主打算如何分配房间?” 毫无疑问,有被褥的那一床是给我的,另外一张石板床给谁呢? 唐思选择沉默了,这个决定可不容易做,他扔给了燕离,燕离眼睛扫过不秃和尚,说道:“我和唐思都是习武之人,随便都可以睡下,和尚你还睡你的房间吧。” 不秃和尚诵了句佛号,微笑看着燕离说:“山上夜凉,柴房的两面门板卸下来也可做床板,再铺些枯枝落叶也可御寒。我房中还有几条破帘子,或许可以做床单用。” 我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 这和尚夜算是个好人了,四十几岁又不会武功,只怕着了凉一不小心就嗝屁,我们这伙上门强盗当得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如此看来,我们果然还是良心未泯的好人啊! 吃过晚饭,和尚洗碗,唐思拣枯枝落叶顺便烧热水,燕离卸门板,找帘子做床单,我依旧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看他们忙……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罪过啊…… 这破庙的大堂是漏风漏雨的,和和尚睡一间不大好,另外两张床铺便也铺在我睡的房间。燕离本是个有洁癖的人,这几日看他又露宿又爬山的,真是将就得不行了,现在还要睡门板,着实难为他了。 “燕离……”我含情脉脉望着他,他最后拍了下床单,抬眼向我看来。“什么事?” “过来……”我侧躺着,眨眨眼,朝他勾勾手指。 他眼底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右手在床板上一撑,转身便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指,低声重复了一遍:“什么事……” “太久没看到你了,想看仔细些。”我肉麻地说着,离他的唇畔又近了一些,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浅色的薄唇上,看上去好像比今天晚上的饭菜还可口…… “看仔细了,有什么发现?”他显然是发现了我那点小心思,却也不避不让,仍是含笑看着我。 “嗯……看上去好像白了点,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我心跳缓缓加速,越靠越近,终于碰触到他温凉的双唇,轻贴着彼此摩挲,片刻之后,被他反客为主,攻城掠地,我意乱情迷,大意失荆州了…… 他最后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声音已然低哑。“我很担心你的身体,你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不是有你在嘛……”我懒洋洋靠在他肩上说。“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唯一的毛病就太洁癖了,如今看来,连洁癖的毛病都改了,我很欣慰啊……” 咚——我额头被敲了一下,燕离似怒非怒似笑非笑道:“不知是谁拖累了我,如今还说风凉话。” 我叹了口气委屈道:“好吧,我承认自打跟了我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不但拖累了你,还拉低了你的水平。” “行了。”燕离在我脸颊上轻捏了一把,在我被敲过的地方揉了揉,笑了一声道:“我本以为,二哥他们会把你照顾好,不会让你犯险,可那天一听说是你带兵来,我就气得笑了。”这话勾起他心头怨恨,我还沉浸在额上的爱抚中不能自拔,他便又在旧伤口上狠狠弹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满腹幽怨。 “你当自己是泥做的骨肉,还是刀枪不入?大着肚子也不知道什么要避忌什么不能做。” 我叹了口气,环上他的脖子认输道:“我知错了,行吧。我不是泥做,是水泥做的,行吧。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行吧!” “这可是你说的。”燕离轻笑一声,在我臀上拍了一下,“现在,好好洗个澡,睡个安稳觉。” 嗯……别想多了,不是鸳鸯浴,更别提三人浴了…… 洗净身上的尘土,因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连夜洗了晾干,洗衣服的人——自然还是燕离,唐思那纯爷们,怎么可能会洗衣服,他洗过澡便也回屋里躺下,两手枕在脑后躺在木板上,闭着眼睛眉心微锁,我爬到床沿看了半晌,压低声音问道:“三……儿……你睡着了吗……” 他眉梢挑了一下,懒洋洋开了尊口。“何事?”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我看你这两天话很少,愁眉不展的样子。”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半晌,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我也准备入睡的时候,他缓缓开口问道:“李莹玉……你会当皇帝吧。” 我左心口蓦地抽了一下,愕然问道:“自然是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睫毛颤了一下,睁开眼睛直视我,烛光昏暗,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被夜风一吹,摇曳出几分莫名的晦暗,我一直以为这人是一根直肠子最容易读懂,料不到也有看不分明的时候。 “有些事没想通,等我想通了再告诉你。”他轻飘飘抛了个谜团给我,在我心中炸出轩然大波,然后他不负责任地闭上眼,自会他的周公去,留我一人在夜里辗转,在梦里纠结。 80 破庙所处之处十分偏僻,地点上也很刁钻,非有心者不能至也。我们三人在破庙住下之后,燕离每日都要出去打探消息,同时想办法把我们的消息传递给陶清他们,这一来一回往往便是半天。他出马自然不会空着手回来,除了带些消息回来,往往还会顺便捕两条鱼打些野味晚上加菜。唐思负责留守破庙,以防那个不秃和尚对我不利,其实完全没必要,作为一个被挟持被抢劫的对象,不秃和尚表现出了高度的觉悟和积极的配合,不过一两日便与我发展出了超越年龄的革命友谊。 趁着唐思去砍柴挑水,我和不秃和尚偷偷烤野鸡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左手竖在胸前,念了句佛号,右手紧紧攥着烧烤叉不放。“和尚,你一大把年纪了跟我个小姑娘抢鸡吃不觉得很过分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秃和尚不甘示弱,抓住烧烤叉另一边一扯。“第一,女施主你一大把年纪还怀着孩子自称小姑娘不觉得无耻吗,第二,贫僧慈悲为怀,不忍见你怀着身孕还吃这种油腻易上火又不干净的烤肉,第三,贫僧是奉命监督你不许偷吃的,要是让两位男施主知道你背着他们偷吃,只怕咱俩以后都不好过。” 我嘿嘿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嘴巴擦干净谁知道?你一个和尚跟我个孕妇抢肉吃,实在太无耻了,佛祖知道也会哭泣的!” “阿弥陀佛,吃饱了才有力气普度众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女施主,你晚上还要喝鱼汤吃炖鸡,烤鸡还是让给和尚我吧!”一扯! “和尚你吃肉又亵渎佛祖,我要代表佛祖消灭你!”大吼一声,我用力回扯,只听和尚哎哟叫了一声,力气比不过我,烧烤的树枝脱了手,我还没来得及得意,那小油鸡就因为用力过猛,向后甩飞了出去,我一声惨叫,回头看去,顿时呆若木鸡——那小油鸡,不偏不倚落入唐思怀里。唐思眉梢跳了两下,缓缓抬头向我看来,我看了下手中的烧烤叉,再回头看看不秃和尚。 “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已经劝阻过你要注意饮食,你怎么就不听贫僧劝告呢……”不秃和尚不知何时已经擦干净了嘴巴,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模样,低眉垂目好一脸“我佛慈悲”…… 唐思深呼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太阳穴上突突跳着的青筋,“淡淡”道:“你们两个,去佛祖面前思过!”然后转身把柴搬去厨房。 不秃和尚叹了口气。“女施主,贫僧又被你拖累了。” 我木然道:“和尚,我送你一句话——老而不死,定然无齿。” 不秃和尚微微笑道:“女施主不急,将来你也会和贫僧一样的。” 我悻悻道大堂里对着断臂的佛祖像坐下思过,和尚坐在另一边喃喃念着什么,大概是佛经吧,我心里一动,问他道:“和尚,你说的可是闽越话?” 不秃和尚停下来回我道:“不是。” “那是梵语?”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 不秃和尚仔细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念念的……” 我嘴角抽搐两下。“你不是在念佛经?” “大概是吧……贫僧已经把佛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念经打坐剃头都是形式主义,只要心中有佛,念什么都是经。” 我叹了口气。“和尚啊,你已经无耻到一定境界了,我完全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被逐出密宗了。” “阿弥陀佛。”不秃和尚怅然道,“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佛存八戒,灭人性以成佛性,可人性之不存,佛性之焉附?诵经百年,不见涅槃;坐化圆寂,不见舍利。”不秃和尚低头垂目轻轻叹道,“纵把木鱼敲破,又如何能渡此生余劫……” 第七十九章 凉国发兵了 我怔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回他。想来不过一个守不住清规戒律的和尚,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借口。 我哈哈一笑,拍上他的肩膀,安慰道:“和尚你想太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美人空对床。色即是空空即色,你空空来我色色……咳咳,我是说……算了,我不解释,你懂的。”我挑挑眉,促狭一笑。 他回看我一眼,哈哈笑道:“真是性情中人。”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耍起流氓来连贫僧都拍马莫及。” 我回他神秘一笑。“英雄莫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若非我这等流氓英雄,如何能折下芳草无数。” “无数?”不秃和尚一愣,“难道不只那两位男施主?” “自然不只。”我低调又含蓄地微笑,掰手指道,“家中还有三位公子,一个个惊才绝艳、温柔体贴、文武双全。大公子吧,温文儒雅,我让他躺着他就不敢坐着,温柔似水,让人如沐春风。二公子吧,虽然家里买菜钱都是他管,不过他对我那是言听计从,我说买小油鸡就买小油鸡,说买两只还就买两只。三公子你见过的,就是外面那个绷着张脸,虽然脾气有点小差,不过对老爷我也是一心一意,其他女人他看都不看,他哭着闹着求我收了他,我心肠软就点头了。四公子是个老实人,脾气好,办事效率高,除了我的话其他人的都不听,二公子的话也不听!老五就是燕小五了,家务一把抓,照顾人无微不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口味比较重,喜欢我虐他……唉,没办法,虽然累点,但作为一家之主,我还是要满足他的你说是不是?” 不秃和尚捏着佛珠,微笑说道:“就贫僧所见所闻,小朋友,你这牛皮吹得真是清新脱俗。” “切,不信拉倒!”我双手合十看向上方的佛像,“佛祖在上,信徒所言要是有一句属实就让我一辈子吃不到小油鸡!” 不秃和尚悠悠道:“不要以为你话说得快我就没听出来你少说了一个‘不’字……” 靠,这和尚真难忽悠。 “如果把你的话反过来听。”不秃和尚叹了口气,“那你的日子还过得挺悲哀的。” 唉……痛并快乐着吧。 快到晚饭的时候,燕离回来了,他不回来,我们三个就都得饿肚子了。 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前方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据燕离说,他已经和莲儿联系上了。之前由于他的身份暴露,白族族内被彻查了一番,同样潜伏在白族的莲儿只有躲起来,而两人之所以重新联系上,是因为我们家莲儿有一项特殊技能——她懂鸟语,有驭鸟之术,而燕离所识的三门秘术之中也有一门秘术能够控制动物行为,二人便通过鸟兽传达信息,这也是之前他们和陶清传递信息的方法。 坐定之后,燕离面色凝重,我们等了半晌,他终于开口。“凉国发兵了。” “什么!”我惊坐起。 “最新传来的消息,凉国派出小股兵力犯边,看起来,似乎已经决意趁陈国之虚而入了。” 燕离口中的最新消息,严格说来应该已经是三五日前的了。我们三人落到闽越境内不久,刘澈的死讯便也传到了这边,如今陈国的最高统治者是“李莹玉”,名义上是我,但实际上在陈国军营中的,只怕不过是一个傀儡。这个时候不能群龙无首,我怀有身孕是军中将士早已知晓的,以此为借口闭不见客,将军权授予陶清白樊二人也是理所当然,因此整个替身傀儡出来并不难,重要的是能够稳定军心。 军心,士气,兵力,行军打仗,这三者缺一不可。我到现在仍未得到白杨谷一战中双方的伤亡情况,但从凉国的举动来看,似乎陈国的情况远不如我想象的好。 “陈国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让我们三人呆在这里,不要冒险冲破烽火线回去。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燕离继续说,“二哥让我们等待时机,他会派人来接应我们离开。” 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转头问唐思:“你怎么看?” “燕离说的有道理。”唐思附和道,“我们三个人目标太大,你的身体情况不太稳定,这个时候不能冒险。陈国那边有东篱和二哥在,还有冒牌‘李莹玉’,应该不至于出乱子,你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安全。总之还是听二哥的安排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可是没有他们在身边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但要回去确实比较冒险,而这个破庙,老实说,我挺喜欢这里安谧的生活,有时候听着和尚叽里咕噜念经,会忘了外面的纷纷扰扰,获得片刻的宁静。 可是陶二啊陶二…… 我忧郁地托腮沉思,有种大权逐渐旁落的忧患意识——或者我从没掌权过? 其实陶清想的不错,山中反而适合养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忘记了外界的喧嚣纷扰,整日里醉生梦死的,但有时候想起来外界的战事,又不免长吁短叹,觉得自己这么逃避着实不是个人该做的事。 莲儿和燕离通过几次信息后,便告知燕离她将要离开一段时间,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却没有多说,但想来是陶清做了什么部署。莲儿那边的消息算不上是断了,只不过是从原来的每两三日一次变成半月一次甚至更久,我猜测她定然是离开了闽越,甚至可能是远远离开了闽越。陶清帐下奇人无数,可惜懂鸟语的只有莲儿一人,难怪莲儿从来不吃小油鸡,要是我能听懂小油鸡娇弱地喊“不要不要,不要吃我”,我大概也……至少不会吃得那么多…… 那什么什么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或者反过来说也是差不多意思,山中山外是两个世界,我们与世隔绝过起了小桃源生活,数着日升日落,一不小心,肚子大了。 那一日,燕离照例过来给我诊脉,我指着肚皮对他说:“他刚刚踢了我一脚。” 这男人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幽怨,甚至惊喜于我被不孝孩儿拳脚相加,耳朵贴着我的肚皮听得眉开眼笑,真是没点城府样子…… “有记录价值。”他认真地说。看样子不但他不但精通内科外科还要精通妇科儿科了。 “燕小五啊……”我拽着他的长发扯了扯,无语望天,“你说是男是女啊,怎么整天动手动脚没个踏实?” 燕离撤了耳朵,搭着我的脉搏微笑做沉思状,缓缓道:“从脉象上看,可能是女儿。” 我鄙视了他一眼,“脉象能看出来?听你扯淡!” 燕离深觉专业知识受到侮辱,不乐意地收回了手。“不然你觉得?” 我摸了摸下巴,说:“昨天晚上,我梦到生了个儿子。” 他嗤笑一声,弹了下我的额头。“做梦岂能当真?” 这时唐思走了进来,只听到后半句便问:“梦什么?” 我委屈地朝他的方向躲去。“三儿,我梦到生儿子,燕小五骂我迷信。” 唐思听了这话笑了,“哈,做梦之事确实不能当真。” “哼!”我撤回手,抱胸撇嘴道,“不然你说会是男是女?” “听说酸儿辣女,你那么喜欢吃酸,应该是儿子。”唐思用伪科学的方法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燕离果然对他的理论嗤之以鼻,笑道:“孕妇不宜吃辣,酸儿辣女乃无稽之谈。” 唐思一挑眉,冷笑道:“哦,你比较有见地?那你说说看?” 眼看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硝烟味,我急忙打断两人,捂着肚子“哎哟”叫了一声,那两人立刻脸色一变,齐齐向我看来,急道:“怎么了!” 我皱着眉说:“好像中午吃多了,胃胀……” 深觉上当的两位眉梢一挑,立刻统一了战线,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一左一右赶着我出门散步晒太阳,正好碰上不秃和尚从门外进来,手上还拿着签筒,笑眯眯道:“方才在门外听到三位施主争执,其实这又是何必?不如用贫僧的方法。”说着递过来签筒,“问佛祖吧。” 我们三人:“……” 盛情难却啊,我接过签筒不亦乐乎地摇起来,好半天才扔出一根签,不秃和尚捡起来,装得好像不在乎不相信的两个男人也偷偷向不秃和尚瞟去。 “嗯……”不秃若有所思,我咽了咽口水,问道:“怎么说?” 不秃放下签,认真严肃道:“这上面说,你生的,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我同样认真严肃回他:“别以为有佛祖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揍你。” “阿弥陀佛。”不秃微笑面对我的恐吓,“见女施主这般彪悍,贫僧深觉生男生女都一样。” 燕离无力扶额道:“算了算了,他说的也没有错,生儿生女都一样,反正再过三个月就知道结果了。” 在山中破庙这几个月来,有燕离悉心照顾,有唐思全程陪护,无聊之时还可以捉弄不秃,燕离表示,我这一胎前三个多月发育不良,但在他的圣手之下已然回春,绝对能生出个健康强壮的宝宝。但我隐隐有些担忧:都说胎教重要,我这宝宝在破庙里听着和尚念经成长,以后会不会也……与佛有缘。 不秃听了我的担忧之后,哈哈一笑道:“贫僧乃不戒之僧,你的娃娃若出家,怕也当不了好和尚,多半是个……”后面话却没说全,但从他那促狭的眼神看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不是“妖僧”就是“淫僧”…… 最近天气骤然变热,山中绿树成荫倒也还算阴凉,唐思的手极巧,就地取材做了一整套家具,破庙门口大树下那张吊椅是我的最爱,每日午后半躺在那张吊椅上轻轻晃来晃去,山中凉风习习,有蝉鸣阵阵,熏得人欲睡昏昏…… 傍晚吃过晚饭,日薄西山燥热尽去,我左手燕离右手唐思绕着小山头走一圈散散步消消食,顺便看看星星看月亮,风花雪月一番,也是情调十足…… 只可惜山中这优哉游哉的生活要到此结束了。 相对笑毕,我长叹一口气,对不秃道:“和尚,多谢你这些日子里来的关照和合作了。” 不秃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哪里哪里,善哉善哉。” “我们走以后,你就剩一个人了。”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 他这句话,把我所有煽情的离别赠言都堵了回去。 白了他一眼,我没好气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和尚,咱们后会无期了!” 不秃微笑以对。“一路平安。” 我回他一笑。“你也一样。” 第八十章 我是个小心眼的人 我闭上眼睛,仿佛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不秃和尚回到破庙里,念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经,我们的脚下,一步步走向尘世…… 陶清早已传信,说九月八日会亲自带人潜入谷口接应我们离开。我的肚子已有七个月大,再等下去要走便怕行动困难,而且我陈国王室,怎么也不能在异国他乡的荒郊野岭出生吧…… 实则我心中,对这里有许多的不舍。我算是个爱繁华的人,但如此这般青灯木鱼,便是一辈子仿佛也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忍受。只要身边有自己喜欢的人,哪里都是极乐。 只不过我喜欢的人太多,难以统一罢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我挺着肚子走得辛苦,两只脚不多时便有些肿痛,唐思燕离迁就着我,我这体型背不好背,抱不好抱,只有两人左右搀扶着走,待到约定之地时,已过了约定时间大半个时辰。 山脚下的溪流之畔,七八个灰布着装的男子有序站立候在一边,在我们出现时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一人分花拂柳徐徐而来,嘴角微扬,眼中含着淡淡笑意。 “二哥啊……”我嘴角抽了两下,酝酿了一路的情绪在此时方才爆发,眼眶一热,迈着步子往他怀里磨蹭去,本打算来一次亲密无间的久别重逢,不料隆起的肚子一顶,两人登时隔了些许距离。 他垂下眸来望向我的肚子,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我倚在他肩窝处,抽抽噎噎道:“我只道你要将我们扔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了……” 陶清的手臂环住我的肩膀,无奈笑道:“有他们两个在你身边照顾着,哪里就能让你受委屈?看你这样子,只怕活得比在外面滋润许多。”说着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我有些心虚地嘿嘿一笑,他这话委实不假,我在这里没有烦心事,整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来与不秃磨嘴皮子,和三儿小五散步荡秋千,体重一日千里,丰腴得我都不好意思说“相思使人瘦”了…… 我仰头望着他英挺的侧脸,心中荡漾,本想亲热一番,奈何围观者太多,便是我脸皮厚,到底还是要考虑他作为领导的尊严…… 我们几人在溪边坐下歇息片刻,陶清便趁此时向唐思燕离细细问过几个月来的情况。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我才问道:“二哥,乔羽和师傅呢?” 陶清转头看我,微笑道:“你回去就见到了。我让影卫先护送你和唐思回陈国,燕离与我一同留下。记得了,途中千万别逗留,明天之前一定要离开闽越国境。” 我狐疑地眯了下眼,刚想问什么,他又转头去和唐思说正事。 我这心里,突然觉得毛毛的,好像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似的。为什么明天之前一定要离开闽越国境?为什么他选了这个时间来接我? “二哥,你和燕离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我打断他,问了一句。 “我们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办,你们先回去,我不日便回去。放心吧,别眯着眼睛疑神疑鬼。”他笑着揉揉我的脑袋,“我何时需要你来操心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他自然是不需要我操心了,我是为自己操心呢。 休息片刻后,陶清便让七个灰衣影卫护送我和唐思二人上路。我本想留几个人给他,毕竟我有唐思也算比较安全了,但是他执意如此,我也只有从了。 有一匹马是陶清带来的,他扶着我上了马,又嘱咐我尽早离开不许回头,他越是如此我越是怀疑,仿佛这里会发生什么似的。 一个灰衣影卫探路,另外六人将我们三人护在中间,因怕颠簸,唐思牵着缰绳慢行,我侧坐在马上思索着,越发肯定陶清有事瞒着我,可到底是什么事…… 我拍了拍唐思的肩膀,他回头看我,问道:“你又怎么了?” “三儿。”我咬咬下唇,问道,“陶清瞒着我的那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他也是一怔,“你指的是哪一件?” 想来陶清瞒着我的事真是不止一件呢。 “他留在闽越,是想做什么?” 唐思无奈道:“二哥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服从他的安排就是了,难道他还会害你?再说了,即便他是去会情人,你拦得住吗?” 我被这话呛了一下,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我自然相信陶清不会害我,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委实不好受。更何况,大概是出于孕妇的直觉,我觉得陶清瞒着我的事绝对不简单,而且很可能很危险。 闽越国会发生什么危险之事,所以他让我天明之前务必离开。 难道两国交战? 那他也没什么好瞒着我的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前方探路的影卫回来报道:“三里外便是哨所,正近卫兵交接,暂缓前行。” 这时日近西山,正是交接之时,交接之时的防卫漏洞最多,平时的话,据燕离说,闽越国的守卫是极其森严的,怎么今日一路看来巡逻士兵似乎不是很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影卫都提高了警备,唐思的手扣住了暗器,抓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和马蹄声,听上去大概有数十人,我们几人潜伏在树林中屏住了呼吸。 那些人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闽越话,言语间似乎挺兴奋,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喜事,可惜我听不大懂,在山中曾与不秃学了几个月的闽越话,单个词听着明白,说得太快便捕捉不全了。 “明天……女王……成亲……休假……” 我愣了一下:蓝正英成亲?和谁? 那些人脚步轻快匆匆而过,最后一个传到我耳中的词是——沈庄。 唐思轻轻拉了下缰绳,对影卫使了个眼神,说:“走”。 我回拉住缰绳,冷然道:“且慢。” 唐思回头看我,眼中闪过疑惑。 他大概不知道,我能听懂闽越话,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道:“和蓝正英成亲的人是谁,你知道吧。” 他愕然看着我,“蓝正英?” 我把缰绳从他手中抽回,居高临下扫了众影卫一眼。“同意和闽越国和亲,这项指令是谁下的?” 七名影卫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唐思脸上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沉下声道:“我们应尽快赶回陈国。” 我笑了一声,有些酸楚地看着他:“你也帮着陶二骗我……” 唐思身体一震,仰面看着我,我看到他瞳孔一缩,声音有些低哑。“我何时骗过你?” 我不欲多说,沉默着掉转了马头,七名影卫立刻拦住我,沉声道:“庄主有令,护送陛下回陈国,不得有误!” 我冷笑,“他是庄主,我是国主!你们谁敢拦我!” 七名影卫齐刷刷跪了下来,“请陛下回国!” 我攥紧了缰绳,深呼吸着,咬牙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们可别让我动了胎气了……” 我分明看到了冷汗从他们额上滑下。 我轻轻拍了下马,马蹄声哒哒朝着来时方向去,七名影卫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跟在我身后。 唐思…… 唐思跃到我身侧停下,拉回缰绳,低声道:“我送你。” 我垂眸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涩然,轻轻点了个头,说:“随你。” 天色渐渐黑了,附近的守卫也开始多了起来。闽越皇城与我们陈国不同,他们的皇城极小,不到我们一宫之大,皇城毗邻宝镜圣地,是密宗的活动之所。据说女王成亲,须由密宗宗主见证主持,受真神大佛祝福。 七名影卫在拦阻无效后,终于对我一一吐露了实情。 陈国同意和闽越议和,沈东篱与蓝正英结秦晋之好,闽越则向陈国俯首称臣。便在这两日,陈国的人已经入住了闽越,边防松口,陶清这才光明正大地来接人。 师傅怎么会同意和亲…… 我腹中怀着他的骨肉,他怎么能同意和亲? 我伸手按在隆起的小腹上,心口一阵抽痛,那种抽痛持续不去,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推开我一次,两次,三次……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矜持,心中仍是有我,否则怎会抱我。那一日在军中与他最后说过的话,他分明已经接受了我,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存在,为什么不过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李莹玉。”唐思的手覆住我的,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掌心很温暖,我抬眼看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他安慰我道:“快到地方了……你心里若有疑问,等一下亲自问他吧,小心身体,别动了胎气。” “嗯。”我点点头,见他转回脸去看着前方,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嗫嚅道:“对不起。” 他一怔,又回眸看我。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轻声说,“你……其实也不知道和亲之事,对不对?”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给我一个“满不在乎 ”的微笑,可惜失败了。 “没什么差别。”他淡淡说了一句。 到底是……伤了他的心。 陶清是知道唐思的,他藏不住心事,尤其是那事关系到我时,所以师傅和亲之事,他定然不会告诉唐思,否则以唐思的性子,一定会因心虚而被我知晓。 当时我气不择言,怪他帮陶二骗我,他嘴上虽不说,面上也装得若无其事,但到底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眼睛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三儿……”我俯身想去拉住他的手,肚子却抽痛了一下,登时僵住。 唐思盯着前方没有回头,低声道:“到了,我护送你进去。”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疼痛又减轻了三分,便点了点头。 皇城的守卫依旧森严,但有七个影卫在侧,轻易便打开了一个缺口。唐思抱起我,几个起落躲在圆柱后面,看向对面灯火通明的房间,低头对我说道:“那个房间看上去便是东篱所在,你进去同他说话,我在门口望风。” 我揪着他的衣襟,两股战战,艰难地点点头。 但是事情并不如我们所愿,那里面已经有了人。 一个是师傅,另一个,是蓝正英。 我窝在唐思怀里,透过窗缝看向里间。 蓝正英二十开外的年纪,比寻常女子少了一丝温婉,多了三分英气,可是这样的女子,在看着师傅的时候,却化作十分的柔情。 “我知道你并不十分愿意接受这次和亲。”蓝正英上前了一步,目含缱绻望着师傅的背影,师傅背对着她站在神龛前,沉默着,纹丝不动。 “东篱,我顶着全族的压力,放弃了对陈国的战争,只为了这次和亲,即便上次你们骗了我,我仍然坚持。你知道为什么……闽越山河虽小,但我愿与你一同分享。我的身侧,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人。在外,我是名义上的女王,在内……”蓝正英又上前一步,伸手从背后拥住了师傅,柔声说,“我只愿意当你的女人……” “我不会让你后悔这门亲事的,我会用我的一生待你好。” 我心口抽痛,抓紧了唐思的衣襟,瑟缩着埋进他怀里。 唐思紧紧环着我的肩膀,轻轻顺着我的后背,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国主,夜深了。”师傅没有推开她,仍是看着神龛,淡淡道,“明日一早便行婚礼,此时见面已是于礼不合。” 蓝正英微笑道:“你便当我们闽越是蛮夷未开化之地吧。我知明日便行婚礼,但实在想你,心中又隐隐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怕天不会亮,明天不会到来。”蓝正英的侧脸贴在他后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呢?她们说,女子成亲前通常会这样患得患失地恐惧着,尤其是,当她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国主……” “我第一次见你,便知自己再胜不了这场战争了。为君上者,须摒弃私情,以天下为重,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倾尽天下,只要你能回过头来,抱抱我……” 我紧紧盯着屋内一切,半晌之后,压低了嗓音对唐思说:“我们走吧。” 我是个小心眼的人,不能忍受自己孩子的父亲拥抱别的女人。 第八十一章 桃花虽好,可不要贪多哦 “我们回陈国吧。”唐思低声说,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不。”我摇了摇头,“去找陶二。” 唐思沉默着,叹了口气。“好,你要去哪里,我便陪你去。” 我心上一紧,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枕在他肩窝。 “三儿……我们如果还是在那破庙里,永远不出来,那该多好。” 他抚了抚我的发心,苦笑道:“逃避,终究不是办法。”然后转头对七影卫道:“带我们去找陶清。” 陶清所在之地,与皇城相去不远,不过片刻便到。 看着眼前的圆顶宫殿,我愣了一下。 宝镜圣地,密宗所在,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思抱着我潜入圣地内部,守卫在侧的影卫都认识我和唐思,因此没有阻拦。入内之时,恰看到一人离去。我瞥了那个背影一眼,隐约觉得眼熟。 “你们怎么回来了!”陶清声音沉了下来, “为什么和亲?”我直勾勾看着他,唐思左右看了我们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身子还好吗?”陶清避而不回应。 “他答应了,你也答应了吗?”我压抑着酸楚,方才那一幕闪过脑海,忍不住眼眶一红。陶清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我的眼角说:“我的时间不多,你能明白多少是多少了。” “什么?”我愣了一下,茫然地望着他。 陶清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脸上的易容轻轻抹去。“我本打算,解决完此间之事,就会领军北上,那时你已在陈国,我们大概是没有机会再见一面了。既然你回来了,那趁着天还没亮,我告诉你真相,只是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点了点头。 “凉国已经决定大举进攻了。”陶清叹了口气,“北方无将,我让贾淳杰领了五万精锐先行,莲儿暗中调集北武林力量,部署江湖奇士,为北方战场做好准备。白樊会留在南方对付闽越,闽越小国不足为惧,但是仗也不好打。”陶清拉着我的手坐下,缓缓解释道,“陈国的帝都在北方,一旦凉国军队越过边境,不出两日便可直攻帝都。凉国隐忍数十年,对陈国的威胁远在闽越之上,北方边境守军虽早有防备,但也难敌凉国倾国之力进攻。那日白杨谷山崩,我和东篱、白樊商量过后做了决定,借机夸大伤亡,其实暗中将主要兵力调往北方,留在这里的兵力勉强能与闽越僵持一段时间。但是闽越得凉国支援,加大了我方的火力进攻,虽然一时半会不会落败,但一旦阵地失守,守军后撤,很容易便会被他们发现我们隐藏了实力,如此一来凉国定然防备,想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也难以成功。” 我接口道:“所以你们再提议和之事,企图拖延时间?” 陶清摇头道,“不,议和之事,是闽越主动提出的。蓝正英点名,她只要沈东篱。只要同意和亲,闽越即刻向陈国称臣。” 我想起蓝正英望着师傅的眼神,胸口堵得慌,我知道,那个女人是认真的。“所以你们……答应了?” “一开始,我们只道是他们的诡计,但后来……”陶清叹了口气,“蓝正英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更多情。但用八百里河山来做陪嫁,她确实够气魄。一开始,我们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直到后来,密宗宗主与我们联系上,要我们答应下和亲,与他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颠覆闽越政权,将闽越彻底归入陈国版图。” “密宗宗主……”又一次听到这个人,我心头一跳,“到底是谁?” “你也见过他。”陶清温声道,“他……自称不秃。” 我身体一震,说话间,那人已经进来了。 云月白衣,飘然若仙,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神态已然变了。 不是那个不正经的半路和尚,不是那个会和我抢肉吃,嬉皮笑脸的不秃和尚了。 他的头发已然剃净,低眉顺目,面带微笑,宝相庄严,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尊贵。 “施主,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蓦地,我想起月前与他聊天时,他说过的话。 “和尚。”我说,“你说你犯过色戒?” 他不以为耻地微笑点头。 “那你可曾为情所困?”我又问。 不秃淡淡一笑,摇头道:“不曾。” 我挑了挑眉。“你不守清规戒律,与信徒相恋,这不算为情所困?” “如何算?”不秃微笑反驳,“我有情她有意,从来不曾有过‘困’之一字。” “可是,当和尚不是不能有世俗之爱吗?不是说大爱无爱方可普度众生?”我困惑了。 “阿弥陀佛……”不秃轻轻一叹,“众生是什么?佛爱众生如一人,不秃凡夫俗子,只能爱一人如众生。佛门渡众生,贫僧所能渡者,仅有一人。” 我瞠目结舌,半晌方回过神来,叹道:“佩服佩服,和尚你犯戒犯得无怨无悔,很有我犯贱的风格。只不过……”我仰天长叹,“就算是犯了戒,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你青灯古佛孤身一人,我累得个精疲力竭也未必能将所有人留在身边。” “你没有安全感。”不秃一针见血,吓得我心脏一抽,低头瞪他,不秃哈哈一笑,继续道:“桃花虽好,可不要贪多哦!” “切,又不是我自找的,人贱人爱,我也很烦恼啊!”我扯扯衣袖,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本想,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就完了,哪里想到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他们怪我惹了人就跑,后来他们惹了我又一个个想跑,切,不就是想以退为进嘛!”我撇撇嘴,“我若不追,他们定然要怨恨我一辈子,我若追了,这一辈子就乱成麻了,和尚,你们都说因果报应,那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摊上这么几尊大神!” 不秃不厚道地呵呵直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好好把这辈子的桃花债还了吧。” 我咬牙恨道:“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如果有来世,我也当个小光头。”鄙视地瞥他一眼,“不是你这种犯色戒的。” 那时他不以为耻地点头微笑,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我竟然没有猜出他的身份。 可是密宗宗主,谁能料到是那样一个颠三倒四的和尚。 或许他其实不颠三倒四,那只是他的面具。 我冷然望着他,被欺骗的感觉让我脑仁发疼,“宗主,好演技。” 密宗宗主微笑道:“施主过奖了。” 我回头看向陶清,“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陶清说:“就在和燕离联系上之后,他借由燕离和莲儿,向我们传达了消息,要我们与他合作。” 我冷哼一声,道:“这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靠不靠得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是闽越人,你怎么敢信他?” 陶清扫了宗主一眼,淡淡道:“我有理由信他。他的妻子为蓝族人所害,有复仇的理由。” “不够。”我摇头道,“或许他只是想利用我们,届时我们的人都在闽越,他若反咬我们一口,再和凉国合作吞了陈国,这个可能性你考虑过没有?” “我排除了。” “你是在赌!你这和蓝正英举八百里河山赌东篱的心,有什么区别!” “我有赌的理由。 陶清眉头一皱,退开少许,声音蓦地冷了三分。“自然不同。她用全部身家下注的赌局只有一成胜面,而我们有九成。” “呵!”我无力一笑,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一杯水,“那还是赌。我问你,如果这杯水里有毒,我喝下了有可能会死,你会不会拿我的性命去赌?”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杯子,怒斥道:“荒谬!这两件事怎可相提并论!”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样的!”我也怒了,比嗓门大吗!“闽越,闽越是蓝正英的全部身家,难道你们就不是我的全部身家吗!陶清,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计算不能赌的你懂不懂!”我指着宗主咬牙道,“这个人,我不信,也不愿意把赌注压在他身上!” 宗主眼神一动,看着我轻轻摇头,似乎要说什么,却被陶清拦住了。 “宗主,我有些话同她说,劳烦。” 宗主无奈一笑,缓缓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 “李莹玉……”陶清眉心不展,“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赌?有什么事能保证绝对安全?上场杀敌何尝没有性命之忧,就算坐镇军中也未必能保周全。有得必有失,有些事情值得我们去冒险!” “可是那些你认为值得的事我觉得不值得!我要的就是你们几个安然无恙,这什劳子江山都是附带的赠品,我是妇人不是蠢人,那种买椟还珠的事我做不来!”我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想黑豆没能见到她的父亲……” 陶清瞳孔一缩,沉默地看着我,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来将我轻轻纳入怀中,我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由着他抚摸我的手臂。“我不希望我们一见面就争吵。李莹玉,你说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向,就算是吵闹也不过是开玩笑,唯有对我……上次是燕离,这次是东篱。我刚刚在想,是不是我做人太失败,让你对我充满怀疑,不信任……” 我心一紧,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他按紧了。 “你说了这么多,该听我说了。”陶清的声音压抑而低沉,震得我鼓膜生疼,我僵硬地点点头。 “我很后悔当年没杀了你。” 我:“……” “或者,在我没有那么喜欢你的时候,不择手段地留下你。那样就算看到你难过,我也不会心疼。”因为喜欢,所以强制留下对方,因为不是很喜欢,所以不在乎对方的感受——这才是陶清作为一方霸主的行事风格——我一直明白,所以一直不解,他为什么放了我。 “可能是因为太自信,以为就算百转千回,你终究还是要落到我手中。” 可如果不是他“欲擒故纵”,我大概也不会真心喜欢上他…… “在帝都的时候,我可以不救你,你死,我得解脱。可惜我做不到了。”他自嘲一笑,低下头看我,呼吸吹拂着我的刘海,我怯怯地抬眼看他,接受他的审视。“长得不是国色天香,身材差强人意,性子滥得一塌糊涂,你到底哪点好?” 我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反驳的话来——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这是事实。 我想,自己到底算不上一个好人,最多就是一个好玩的人,上手了,就比较难戒掉的玩具……说到底,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像是衣服,每个人眼中最好看的那一套都不一样,可穿着合身舒适,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感情,大概就是不可理喻。是和别人共享,还是退而求其次……人生有很多事情,无论怎么选,都选不到最完美的,只能在不完美的选择里做到极致。我知道,你要家和,可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李府,而是万里江山。对于沈东篱来说,对于我来说,无非一句‘男儿国为家’,之所以要保住这个家,是因为家里有我们要守护的人。” 我嗓子眼发紧,缓缓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陶清闷笑一声,抚了抚我的发心,“你既然封我为‘镇宅大将军’,我如何能尸位素餐?南疆有沈东篱,北疆,由我来替你守。” 我喃喃道:“我只要你镇宅,没要你镇国。” “我说过,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你的家,就是国,国,就是家。” 我心隐隐作痛,压抑得呼吸困难。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真的不能赌……我不能看着师傅和别的女人拜堂,我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心脏抽疼,我抓着陶清的衣襟,哀求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覆住我的手,“放心。我们的人都已经部署好了,明日拜堂之时,倾巢出动,并不会假戏真做。” “你为什么那么信那个宗主?”我不忿道,“我一直拿他当朋友……他是个闽越人,凭什么相信他会真心帮我们?” “朋友……”陶清的神色有些古怪,随即又道,“他的妻子被蓝族人活活烧死,妻离子散,一生尽毁,潜伏这么多年,只是为了复仇。李莹玉,信我一次,可好?” 第八十二章 老子不生了 我犹豫着,半晌垂头不语。 他慢慢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身上忽地一凉,我抬头看他。 他站起身来,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中,我仰头迎上他的双眼,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只听到他低沉的苦笑。 “我须做得多失败,才能让你对我这样千般怀疑,万般不信。” 我呼吸一滞,仿佛连心跳都停了下来。 陶清叹了口气,声音慢慢沉了下来。 “李莹玉,人心,是会冷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对门口的影卫下令道:“守着她,不许她离开半步,如有违令,提头来见!” 我一怔,刚想起身,却在桌脚上撞了一下,肚子一疼,又坐倒回去。 “二哥……我疼……”我额上冒汗,艰难地喊了他一声。 陶清脚下微顿,却没有回头。 “并不是每次你装痛,我都会回头。”然后大步离去。 很疼…… 但是心口有个地方,疼得更难受,仿佛陈年的刀伤被狠狠地撕开,又撒了把盐。 ——李莹玉,人心,是会冷的。 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体内剥离开来了,血肉被撕扯着,刀剑磨着骨头,身上每一寸都疼得仿佛移了位。 我紧紧抓着桌角,浑身抽搐着,冷汗很快湿透了衣服,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慌张地问:“李莹玉,你怎么了?” 我艰难地呼吸着,抓住他的手,“三儿……我好疼,好疼……” 唐思脸色变了,冲着门口大喊:“立刻让燕离过来!立刻!” 然后回身扶住我,手和我一样颤得厉害,我靠在他胸口,大口呼吸着,腹中抽痛如有频率,呼吸声在肺部到口腔之间回荡,震耳欲聋。我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燕离!”唐思大呼一声,“快来,她疼得脸都白了!” 一只手搭上我的脉搏,又去掀我的裙子,沉声道:“早产了,只能在这里接生了!” “燕、燕离……”唐思那个纯爷们,手抖得比我还厉害,“你到底接生过没有!” 燕离强装镇定,“没有临床经验,人是第一次。” “那这里有没有其他人会?” “这里都是和尚,你觉得有谁会?” 我悲鸣一声,闭上眼睛不忍看这个世界了…… “疼……”我只有这个字,疼得死去活来,像是有一把大锤子在我身上翻来覆去地砸,砸得每一寸骨头都化成了粉末。 “李、李莹玉,你别停止呼吸啊!”唐思拍我的脸颊,指导我,“来,听我的,吸气——呼气——用力——” 让个唐门的杀人狂教我生孩子,我不想活了…… 燕离分开我不由自主并拢起来的双腿,“把腿张开!对,就这样用力!继续!一二三,用力!” 我嘴里被塞上了燕离的腰带,以免叫得太大声被人发现,前后两个男人齐声喊着一二三,我耳鸣眼花身上每一块骨头都痛,分筋错骨也就跟这样差不多了吧! “啊——老子不生了!塞回去!”我吐掉腰带,崩溃大叫。 燕离抹了把汗。“乖,再一会儿就好了,开三指了,很快就不疼了。” 这个很快是骗人的,我知道,大夫都这么骗人,骗人说药不苦,骗人说不疼。 我泪流满面。“我靠你的!你不生、不生孩子不知道肉疼啊!就知道……知道欺负我、骂我、打我、威胁我,现在还看我受这份罪……老子不生了!都他娘的塞回去!” 二哥……二哥你也不来看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心脏伴着下体,疼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觉得自己一定熬不过去了,就算见我最后一面,也不肯吗? “撑不下去了……”我泪流满面,唐思塞了片参片进我口中,揉着我的脸颊,“塞不回去了。你加把劲,以后你说什么都听你,我们让你欺负让你骂让你打,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我哽咽一声,眼泪和汗水齐下。 都是男人惹的祸!我就不该见色起意,自找苦果。 “老子……老子要生出来,就给他取名字……叫戒色……”呼吸,呼吸。 “好好好,叫戒色叫戒色。一二三……”用力,用力。 “不许再压迫我!”呼吸,呼吸。 “好好好,不压迫!一二三……”用力,用力。 “不许离开我!”呼吸,呼吸。 “好好好,不离开!一二三……”用力,用力。 “不许骗我!”呼吸,呼吸。 “好好好!” 我转移着注意力,提着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要求,要星星要月亮他们都给我了,但是疼痛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悲鸣一声,说:“我要二哥……” 燕离拍了下唐思道:“快去找!” 唐思抬头对守在外面的影卫喊道:“快去找!” 呆立了许久的影卫这才动了。 “我会死的……”我迷迷蒙蒙间,好像看到义父了。“义父在对我招手……” 燕离掐着我的人中,“李莹玉,别过去!” 二哥……不要我了…… 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比哪里都痛,是旧伤复发了吗…… “阿澈也来了……” “李莹玉!”热毛巾擦着我脸上的冷汗,唐思的手抖得厉害,轻轻吻着我的额头,颤声说,“撑着,撑着,很快就好了。” 东方渐明,已经是九月九日了。 我的力气也快用尽了。 “看到孩子的头了!”燕离惊喜大叫。 刹那间,我身上的一块肉,掉了,空虚,空洞,茫然看着头顶,只听到燕离和唐思惊喜的笑声,然后是咪呜咪呜的哭声……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唐思怀里,没有力气睁开眼了,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眼前一片炫亮,像是漫天星光落了下来,黏在眼睑上。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眨了眨。 身上是干爽的衣服,唐思趴在我床畔眯着眼,我的另一侧,躺着个小小的婴孩。 很小很小,却折腾得我几乎去了半条命。 孩子这时正睡着,小小的五官,微有些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傻…… 是我的孩子。 我动了下手,唐思便醒了,忙抚上我的脸颊问:“感觉怎么样?想喝水?肚子饿?疼不疼?” 我心口一暖,想开口说不疼,便觉得嗓子哑得难受。 他立刻给我倒了杯温水,扶着我坐起。 我低头看着孩子,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柔声说:“是个女儿,燕离说,很健康。” 我说:“是个黑皮。”又说,“明明我那么白。” 唐思笑了一声,“肚子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来。” 说着要起身,我拉住他的手,“什么时辰了,他们……” 唐思回头看我,说:“快到吉时了。二哥刚来过,又和燕离都过去了,外面会很乱,我留在这里守着你和孩子。” 我轻轻点了点头,收回手,把孩子抱进怀里。 很小很软,想到她曾在我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心口便渐渐柔软了,初为人母的真实感到这时方才有。 可惜她出生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 二哥匆匆来了,又走了,没能说上一句话。 唐思端了热粥进来,吹凉了喂我,我抬眼看他,心里一阵过意不去。 这个男人,为我做了太多的改变,我却给不了他一样的爱情…… 蓝正英的话,始终在我耳边回响着。 她说的话,让我心虚了,愧疚了,所以没有勇气去面对,只能逃开。 ——我的身侧,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人。在外,我是名义上的女王,在内,我只愿意当你的女人…… 我做不到…… 纵然知道师傅是假意和亲,但在听到那番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头是否和我一样苦涩。 外面响起了喊杀声,唐思动作一顿,随即放下碗,走到外边查看了一番,然后回来说道:“按计划进行。二哥准备了马车,让我和乔羽护送你和东篱离开。” 到这时,我忽地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燕离呢?为什么他要留下?照理来说,你和乔羽的武功比他高。” 唐思摇头道:“我不清楚,但二哥自有安排。” 我只有点头说是,吃下一碗粥,喝了些汤,恢复些许力气,唐思扶着我,我抱着孩子朝宝镜圣地后门走去,那里已停着一辆马车。 唐思把我和孩子在马车里安顿好后说:“等会儿东篱便会和乔羽过来,我们在这里等等。” 我低下头抚了抚孩子的后背,道了声嗯。 不多时,便听到紧促的脚步声,外间唐思低喊了声,“快上来。” 帘子被掀开,师傅一身白色正装,原来闽越的喜服竟然是白色的。 看着我怀里的孩子,他怔住了。 我笑着抬眼看他。“师傅。” 他终于回过神来,在我身边坐下。 乔羽和唐思在外面驱赶着马车,朝着陈国方向疾驰而去。 “玉儿……”师傅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想伸手过来抱抱孩子,却犹豫着放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到他怀里,轻声说:“小心,别吵醒她了。” 师傅忙接住了,垂眸看着她,眼中难抑激动。 我看着他清隽的侧面,微笑问道:“师傅,昨晚,你可拥抱了蓝正英?” 师傅蓦地怔住,抬眼向我看来。 “我就是随口一问。昨晚刚好经过,看到她跟你说话。” 师傅深深看了我许久,方道:“没有。我的怀抱,只属于一个人。你知道是谁。” 我勾了勾唇角。“不对,还有一人。” 师傅一愣。 我看着孩子,笑着说:“还有这个小不点儿。” 师傅笑了。“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她又黑又小,就叫黑豆吧,小豆豆。” 师傅皱了皱眉,无奈道:“让你取名字,真是误了孩子终身。” 我吐吐舌头。 “都当母亲了,还跟孩子一样。”师傅宠溺地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豆豆,煞是可爱,便叫红豆。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我叹服道:“红豆好,比黑豆好看。豆豆,就用父亲取的名字好不好?刘相思,沈红豆。” 师傅愣了一下,看着我怔住了。 “玉儿,你说什么?” 我亦抬头看他,“怎么了?不对吗?” 师傅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将我们团团围住。我忙挑了帘子一角向外看去,为首一人……是蓝正英。 第八十三章 我要你为我而活 蓝正英的白衣上染了血红,有些是她的,有些不是,头发微微散开,有些狼狈,但脸上神情肃然,让人不敢小觑。 蓝正英策马上前,冷然道:“我要见沈东篱。” 唐思乔羽拦在前面,七影卫围在周围。 师傅将豆豆交回我手中,欲起身,我心上一紧,想拉住他,却没有拉住。 师傅掀了车帘出去,站在马车前,与蓝正英遥相对峙。 “我有想过你不爱我,却没想到你会骗我。”蓝正英望着师傅,眼中闪过苦涩与痛苦。 “国主,我没有骗过你,但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这些形容,都不算过分。”师傅淡淡回道,“这次和亲,本就是贵国提出的,和亲之事,从来无真感情三字,东篱心中所想,国主素来清楚。” “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但料不到你会假意答应,趁机入侵。”蓝正英肩膀微颤,哑声道,“我信你……” 师傅垂下眼睑,漠然道:“承蒙错信。只是此事与陈国无关,陈国乃礼仪之邦,断然不会做出有损道义之事,这次乃是贵国内乱,怪不到旁人头上。” 蓝正英大笑三声,忽地按住胸口猛咳起来,嘴角溢出鲜血。“好、好、好!不愧是我蓝正英看上的男人,果然够快、够狠、够准!名也有,利也要,你们陈国打的好算盘!可是白族密宗那些老头,你以为是你们控制得住的吗?” 师傅淡淡道:“有劳费心了,陈国与闽越国素来交好,互不干涉内政,无控制一说。” 蓝正英怔怔看着师傅,眼中忽地流下泪来。 “为什么……不能打动你呢……” 师傅别过眼,我看到那眼中有一丝不忍,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对唐思悄声道:“不要伤她性命。” 战火,一触即发。 蓝正英带来的五十名骑兵尽是一等精锐,我们只有七影卫和唐思乔羽二人,师傅坐在我对面,抬手抚了抚我的鬓角,柔声道:“玉儿,我们回家……” 我茫然望着他,隐约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外间忽地传来一声炸响,马车一震,受了惊的马儿拔腿就跑,马车猛地晃了起来,我的后背狠狠撞上车厢,师傅向我扑来,把我护在怀里。豆豆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一片喊杀声中分外清晰。 马车顶盖忽地被掀开,对方还剩下二十几个骑兵,蓝正英立在战圈之外,冷冷旁观,直到看到师傅用身体护着我,她的脸色终于变了。 唐思被三人围攻,脱不开身,乔羽一剑逼退众人,反身跃到马车前拉住缰绳,马儿受伤吃痛不停,乔羽猛喝一声,一剑砍下马首,血流冲天,马车在猛冲一阵后终于停下。师傅抱着我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豆豆被我抱在怀里没有受伤,我只擦破了皮,师傅闷哼一声,我心上一紧,看到车轮边上的铁钩狠狠划过师傅的后背,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白衣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蓝正英提剑奔来,长剑直指师傅怀里的我,却被乔羽一剑荡开。 师傅扶着我起身,紧张问道:“玉儿摔疼了吗?” 我眼眶一热,用力摇头。 蓝正英不敌乔羽,骑兵立刻上前救驾,蓝正英避开乔羽,隔着刀光剑影,瞪着我与师傅,咬牙道:“原来……你是为了她!” 蓝正英握着剑的手颤抖着,声音凄厉中带着自嘲:“我倾尽天下换你真心,你却给我一个这样的结果?蓝正英生无面目面对族人,便用陈国皇帝的人头,祭奠我死去的族人!”说罢提剑向我刺来。 唐思乔羽回救不及,师傅匆忙间推开了我,反手握住利刃,长剑直直从掌心划过,鲜血涌出红了一地。蓝正英却忽地弃剑,张开双臂抱住了师傅,面上带着凄厉的笑意。“我不想杀她,只想你与我,同赴黄泉!” 我心里一凉,大喊一声:“师傅小心!” 蓝正英紧紧抱着师傅,怀中花火闪现,双目紧闭,血泪落了下来。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却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能靠近你的怀抱……” 师傅身体一震,手中长剑落地,在霹雳弹爆炸的瞬间,长剑划过一道利光,砍断了蓝正英的手,一只手猛地拉住师傅往后推去,硝烟弥漫中,我看到师傅远远落在另一边,那蓝正英身边的人,是谁? 我茫然看着前方。 一地鲜血。 蓝正英死了,真正死了。 胸口炸开了一个血窟窿,再无可能生还了。 她身边倒下的人,很熟悉,是谁…… 像是四儿。 不对,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呢? 可是我的乔四在哪里呢? 我左右张望着,讷讷喊道:“四儿,四儿你在哪里?” 我只听到唐思怒吼一声,无数微小的暗器如暴雨梨花针一样疾射出来,中者无数,他提着剑一手一个人头,冲到血地中间,染血的战衣衬得他宛如修罗战神,嘶哑的声音震痛每一个人的鼓膜。 “通通,给老子滚!” 那一颗颗滚落地面的头颅吓退了所有人,唐思握紧长剑,爆喝一声朝南掼出,最后一个逃跑不及的骑兵惨叫一声,长剑没入后背,扑倒在地。 “四儿……”我颤抖着爬到他身边,手脚发凉,一直凉到了心里。“不是你,不是你……” 乔羽的脸色蜡黄如金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却在听到我的声音后眼睑一动,缓缓睁开了眼,沉默回视我片刻,然后四处搜寻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师傅苍白的脸色后,恍然明白什么了。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你只要答应我,师傅有危险的时候,你一定要先救他。 ——若你们同时遇险…… ——救他。四儿,我知道你信守诺言,你答应我,若真有那样的时刻,先救师傅。 当时我怎么说得出那样的话呢…… 乔羽答应的时候,是否和我现在一样的心情? 军医已经入帐四个时辰了,唐思不让我进去,将我紧紧按在怀里,直到手脚麻痹,不能动弹。 “镇定一点,他不会有事。”唐思轻轻顺着我的后背。 他不会有事…… 在我心里,乔羽是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那个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回头,总会有他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安静的守候,无言的温柔。燕离走了,我可以追,师傅走了,我也可以追,但那时候乔羽其实还在我身边,我却觉得自己好像会永远失去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把头扭断,也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唐思……你说,他,疼不疼……” 唐思沉默了许久,才说:“乔羽皮粗肉厚,很耐打……” “是我伤了他……” “他不会怪你。” “我就恨他的无怨无悔!”我心上一阵抽痛,攥紧了唐思的衣襟,压抑着哭腔哽咽。“我是个……混蛋……凭什么让他对我这么好……” 唐思动作一顿,环在我腰间的手松了又紧,手掌在我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对,你是个混蛋。等他醒来,让他打几拳泄愤。” “他不会离开我!”我安慰自己。 “他不舍得离开你。”唐思安慰我。 他为什么不舍得?我哪里值得他留在我身边…… 门帘终于被掀起,军医一脸倦容出来,我挣扎着从唐思怀里爬起,脚一麻,又跌坐回去。 “乔、乔羽……”我颤着声音,紧紧盯着军医,“他怎么样?” 军医颤抖着跪下,“陛下,恕老臣……” 我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怒吼道:“恕你个屁!你不是军医吗!把他给我医好了!我要活蹦乱跳的乔四,少一根汗毛都给我陪葬!” 唐思拉住我,“李莹玉,你镇定点,他们只是普通军医,等燕离回来一定有办法!” 对对对! 燕离燕离。 当初我几乎快没命了他也救回来了! “燕离呢,燕离在哪里?他怎么还没回来啊?”我无助地抓着唐思的衣襟,眼泪涌了出来。 唐思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后背,低声说:“别乱,我帮你把他找回来。乔老四不会有事的,他命硬,你别哭。” “唐思……”我咬紧牙关,死命忍着眼泪,一阵头晕目眩。 “挺着,你是皇帝,这个时候不能乱,你去照顾豆豆,乔老四还没看过豆豆,你把豆豆照顾得白白胖胖的,等他醒来看到了也开心。” “好……” “我去闽越把燕离揪回来,很快就回来,你别乱跑。” “好……” “东篱在中军帐,有事就找他。” “好……” 唐思在额上印下一个吻,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退开。 “别怕,会没事的。” 唐思走了,去找燕离,快马加鞭,不到一日便回来。 燕离脚不沾地直奔入营帐,我抱着豆豆在外面等着,师傅面色凝重,久久没有说话。 乔羽是因为我的请求,所以舍了自己的命去救师傅。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我只是跟他说,如果我和师傅同时遇难,舍我,去救师傅。 可我应该明白的,在乔羽心中,我的命重要甚于他的,如果连我的命都能舍,还有什么不能? 我与他,好几个月不曾见面了,见了一面,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来不及说想你,便到了眼下这般境地。 我现在说的话,还来得及吗? 许久之后,燕离从帐中出来,面带疲倦,眉头微皱,凝重道:“还在观察期,肋骨、五脏六腑损伤严重……不过你们别担心,我会救活他的。”燕离安慰着拍拍我的肩膀,“你可以进去看他,但是千万别碰到他的身体。唐思,你随我来。” 唐思跟着燕离离开,师傅抱着豆豆,看着我一个人拨开帘子进帐篷。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帐中,我深呼吸着,走到乔羽的窗前。 上半身的绷带被血迹渗透了,固定骨头的架子触目惊心,裸、露在外的身体依旧布满伤痕,新的,旧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我在他床前的地板上坐下,他双眼紧闭,呼吸极浅地拂过我的指尖,若非这样感受,我会以为这里躺着的只是一个像极了他的人偶——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四儿……”我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依旧一动不动。 “四儿,我想你了……”我用下唇轻碰他的耳垂,低声呢喃,“我们好几个月没有见面说话了,你不想我吗……” 我呆呆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刚毅、俊挺,却苍白。 他说:“你只有要借刀杀人时才会想到我。” 是这样吗……我只有需要他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而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等着我的回头。 我家乔四儿啊,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我的冷落,从来没有见过他主动的求欢,他只会在我有所求的时候眼底闪过宠溺的笑意,然后满足我那些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 我低下头,轻轻亲吻他的眼睑。 “四儿,这次我要求你,醒来。” 我不要你为我而死,我要你为我而活。 只要你还有呼吸,听到我的声音,无论多远,碧落黄泉,你都会回来的,对不对? 第八十四章 是刘相思,陶红豆 燕离不断安慰我说乔羽绝对救得活,只是要花些时间,让我放宽心,我勉强笑笑回应。 闽越进行着新一轮的权力交接,白族如愿以偿地将闽越的王权尽皆掌握在手,白族密宗的宗主,我的老朋友不秃,当上了国君。 我不明白。 和尚的眼中,清澈得如万里无云的晴空,为什么会有对权力的欲望,是他藏的太深,还是天有不测风云,再晴朗的天,也会有乌云密布的一天? 师傅忙着和闽越接洽,两国的关系看上去似乎正在粘合着,一切就如陶清预料的那般。 但是从豆豆出生那夜开始,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了。师傅说闽越事情一解决,他就即刻带兵北上,日行八百里加紧备战。 他甚至信任师傅,而我却不信任他。 我抱着豆豆,坐在师傅膝边,讷讷问:“师傅,我是不是对二哥太坏了……” 师傅停下笔,低头来看我,我迎着他的目光,涩然问道:“他是不是,对我心灰意冷了?” 师傅的掌心轻轻置于我的发心,浅浅笑道:“傻玉儿,情为何物,你可知晓?” 情为何物…… 生死相许? 我茫然看着他。 师傅抚着我的长发,柔声道:“情之一字,可以生,可以死,是信任,是相知,也是妒忌,是怀疑,是决绝放手,却也是难以割舍……” “那到底是什么?”我更迷茫了。 “是因人而异。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同,对待情人的方式也不同。你当局者迷,看不透自己的心,他又何尝不是?他倒是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怀疑对方的感情。” “他怀疑我?”我一怔,“他怀疑我什么?” “他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淡得容不下一点信任。玉儿,你可知道,你开心的时候,总是想到师傅,无助的时候,却会想到他。你待师傅,是依恋,对他,却是依赖。他的强势和手段让你依赖,也让你害怕,害怕他有一天会用到你身上。你只看到了自己的恐惧,却没看到自己的依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你的感情,却也同样没有看到你对他的依赖,只看到了猜疑和恐惧……” 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五个我爱也爱我的男人。 或者依恋,或者依赖,差别只是称呼,同样的是感情。 “那师傅……”我仰头望着他,“你对玉儿,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一怔,随即浅笑道:“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然后他说:“玉儿,豆豆,不是我的骨肉。 所有人都以为豆豆是师傅的孩子,这无须言明,但直到豆豆出生,师傅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们都坚持着一个错误的认知。 是与不是,师傅最清楚。 师傅说,玉儿,豆豆的父亲,是陶清,我以为你知道。 我目瞪口呆,说起五花蜜酿那一夜。 师傅说,送你回房的,是陶清,那玉佩,是你酒醉间从我身上扯落的。 那一夜,陶清自然是知道的…… 我蓦地想起他回来见我时的神情,本是喜悦的,却在我说出豆豆是师傅的孩子时,僵住了。 他原也以为豆豆是我与他的孩子,却听我那般肯定的言辞,定然是以为在他之后,我又与师傅同房了。唐思他们三人不明就里,我说是师傅的,他们自然也以为是师傅的。那时候师傅与我们疏远着,也不知道真相,直到那一日马车上,我说起“沈红豆”三个字,师傅才知道这一切。 不是沈红豆,是刘相思,陶红豆。 二哥他……至今也还不知道。 师傅说,要不要写信告诉他真相。 我摇了摇头说,待他回来,我亲自告诉他。 我心里难过…… 因为豆豆出世时,他不在我身旁,他走得决绝,说“并不是每次你装痛,我都会回头。”然后大步离去。 那时,我真的很疼。 然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在乎那个男人。 他已为我种下一颗相思豆,在很早很早以前,然后相思开了花,结了果,成了挥之不去的依赖与爱恋…… 只等他回来采摘。 ———— 乔羽的身体日日见好,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着,我的心又松了下来,依着燕离的话调养自己的身子,照顾豆豆。 豆豆是个早产儿,更需要呵护,有燕离在身边,不过一个月便开始丰润起来,身子慢慢变得水嫩,白里透着淡淡的粉,光滑的小脸上像珍珠一般笼着浅浅光晕,眼黑比常人大了一圈,乌溜溜的极讨人喜欢。豆豆不爱哭闹,只喜欢瞪圆了眼睛四处瞧,也不知她看懂了什么没有,小脸上写满了好奇,傻乎乎地张着花瓣似的小嘴,嘴角莹光闪闪,霎时可爱。 几个男人里,属师傅最稳重,通常便是他抱着豆豆,燕离和唐思挤在旁边逗她。豆豆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然后低下头来,玩自己的小手。 豆豆平日里躺师傅怀里,喜欢呼噜噜地冒口水,然后小脚丫子乱蹬。正是九月末的时节,秋老虎来了几次,天气极热,无须什么力气,她便蹬开了薄薄的小被子,露出嫩生生肉嘟嘟的两只小短腿。 我把她抱到乔羽身边守着,她抓着乔羽的小指不肯松手。乔羽如今的外伤已经恢复了五成了,燕离说用了玉露生肌膏,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豆豆玩着乔羽的手,玩到一半忽地小嘴一扁,作势欲哭,我见时间到了,忙解开前襟,把她抱进怀里,喂她吃奶。 她小手扒着含住了,吧唧吧唧两下开始进食,眼睛微微闭着,好像很是享受的样子。 还是当小孩子幸福,一点压力都没有…… 我嘴里轻声哼着哄她,忽地觉得不对劲,感觉像被人盯着,猛地一抬头,怔住了。 乔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 我登时呆了,不知该如何回应,想过无数次他醒来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幕。 “她吃饱了。”乔羽的声音哑得厉害,但我听明白了。 低头一看,豆豆打了个饱嗝,嘴角溢出点白白的奶水。 “哦。”我说。 想过许多种他醒来后的对白,真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两句。 我淡定地穿好衣服,把吃饱就睡地小豆豆换个姿势抱好了,酝酿着一段煽情的对白,但抬眼接触到他温暖的眼神,不禁扬起了嘴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掉下眼泪。 “四儿……”我俯下身,脸颊贴在他手边,感觉到他的手微动,抚上我的脸颊,带着茧子的掌心那么温暖,在我脸上摩挲着,我捧住他的手,轻吻。 他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这才醒悟过来,把豆豆放在他床边,然后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昏迷了一个月,每日都是由我喂他水饭,平日里用温水湿润他的嘴唇。 他喝下水后,深呼吸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 我让人去叫了燕离过来,燕离不知怎的,磨蹭了许久才来,师傅还比他先到了,跟乔羽说了会话,告诉他一些近况,让他安心养病。 燕离给乔羽复诊时,我们几个都回避了一下,我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疑惑问道:“师傅,你可曾看到唐三了?” 师傅摇了摇头。“近来都不见他人影。” 也不知他去哪里鬼混了…… 师傅说闽越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如今乔羽也醒了,是时候回帝都了。 帝都…… 我住了十年的地方,终于又要回去了。 燕离在里间唤道:“可以进来了。” 乔羽身上的伤重新包扎过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燕离道:“外伤的调养只需要些时日,休养过来就没事了,不会有后遗症,放心吧。”说着又要离开,我忙拉住他的手问道:“你忙什么呢,行色匆匆的。” 燕离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我那里晒了些草药还没收呢,再晚就坏了。”说罢挣脱我的手走了。 我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师傅说道:“燕小五这个人,有时候委实不厚道。” 师傅无奈笑了笑,问乔羽道想吃些什么,乔羽自然是回答随便了,师傅便让人准备去了,顺道把豆豆抱去睡觉,留下空间给我和乔羽。 我依旧是走回他床边坐下,他一言不发,垂眸看着我。 我傻傻回视他,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瘦了好多…… “你怎么这么傻……”我叹了口气,又坐到床上,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轻轻依偎他的肩窝,闻到他一身苦涩的药香。 他抬起手环住我的肩膀,回抱我,依旧沉默着。 与他在一起,即便没有话说,也不会尴尬。 静静依偎,靠近他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脉动,于我而言,已经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了。 乔羽醒来后第三天,师傅宣布了班师回朝,只留下白樊驻守。 唐思进来的时候,我正抓着豆豆的小脚丫玩耍。 “豆豆啊……”我斜睨他一眼,继续玩豆豆,“三爹来了,快看。” 豆豆傻乎乎的,也不会笑,只一双灵动的眼睛乱瞄。 唐思有些反常,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说:“李莹玉,你出来,我有些话跟你说。”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看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我更莫名了。 “出来一下。”他说完这句话就率先转身出门了。 我想了想,把豆豆安置好了,也起身跟了出去。 因为正在拔营,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唐思走得有些快,我急忙跟上,见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我莫名其妙地骑上另一匹马追出去。 “唐思!你抽什么疯啊!” 他一口气奔出五六里,跑到无人之处这才停了下来。 “吁——”我勒住了马停在他身侧,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眯着眼睛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唐思看着前方,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李莹玉,我还是不回帝都了。” “啊?”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唐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帝都了,你们自己回去吧,我回唐门。” 我的心蓦地凉了半截。 “唐思,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唐思沉默了片刻,方道:“还记得,在破庙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那么多话,鬼知道你指哪一句!”我怒了。 “我说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清楚,想清楚了会告诉你答案。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我攥紧了马鞭,咬牙道:“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一点。” 唐思别过眼,看向远处的青山。十月的山,已经没有夏日里那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了。南方的秋,带着一种萧瑟的美感,清风掠过山冈原野,秋高气爽,让人心旷神怡。 可我的心,不怎么轻松得起来。 “我是个受不得束缚的人,在唐门便是如此,我离开,想拐着你和我一起浪迹江湖,你若登基为皇,这个心愿便无可能实现了。既然求不得,我就放手。”唐思说,“这么简单。” 情为何物…… 师傅,你告诉我,这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气笑了。“就为这么个理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淡淡说道。 我气疯了,从马上跳了过去落在他马背上,唐思怔愣地接住我,我掐住他的脖子怒吼:“你跟我扯什么文艺!什么狗屁理由!我当皇帝了,难道会打条锁链锁住你吗?这天底下万里河山,你想来就想来想去就去,我绝对不会锁着你!你难道要为了这种操蛋的理由离开我?” 座下马儿受了惊,扬起蹄子奔了出去,唐思急忙勒住马,抱紧了我的腰。“别胡闹!” 我的脸贴在他胸口处,想起他待我的种种好,心上一阵揪痛,哑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你这鬼扯淡的理由吗?” 马儿平静了下来,唐思说:“我们要的不一样,李莹玉,我要的你给不起,你要的我也不想给,就是这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是,是当年的李莹玉,可以陪我浪迹天涯,陪我笑傲江湖,无拘无束,双宿双飞。” “你只是嫌弃我变成废人了。” “不。即便你身无功夫,我也愿意背着你翻山越岭。但是束缚住你的,不是身体,是朝堂。你的束缚太多,而我,不愿意让你成为我的束缚。”唐思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回视他的眼睛。“这种束缚,是看不见的锁链。我要走,你留不住,告诉你,是我最后的让步。” 第八十五章 我的身份,也该告诉你了 我深呼吸着,颤抖着拉下他的脖子,仰起脸噙住他的唇,又吻又咬,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我喘息着放开他。 他目光清朗,不含一丝多余的情绪。 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他…… “你不是唐思。”我冷冷看着他,“唐思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血渍,笑道:“我不是爱你的唐思,所以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我的心是一点点冷了。 “你明明……对我那么好……”我蹭着他的胸口,眼眶发热,“三儿,我们回家吧……” “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或许是对你有一丝愧疚,毕竟是我自己先要离开的。其实你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也不少我一个了。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吃醋,既然已经没有感情了,也就无所谓吃醋了。我说的是实话。你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大气一点,别忸忸怩怩的,显得矫情。” 已经没有感情了吗…… 我冷冷道:“你再说一遍,你对我,没有感情了?” “是。我说放下,就放下了。唐思对李莹玉,已经没有感情了。” 他的心跳声很平缓,一声一声沉沉压在我心头。 他没有说谎。 拿得起,放得下。 这就是唐思吗…… 我干笑了三声。 “哈,哈,哈。” “谢谢你的愧疚了。”我从那个怀抱退开。 许多次,他把我揽在怀里,安慰我。 他说,我何时骗过你。 他说,你要去哪里,我便陪你去。 他说,别怕,会没事的。 他说,唐思对李莹玉,没有感情了。 “你要去哪里,回唐门吗?”我撩了下头发,淡淡问道。 “嗯。”唐思扶着我的腰,把我从马上抱了下来,驱逐出他的世界。“我先回唐门一趟,听说陶嫣怀孕了,我回去跟大哥道声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唐思,你够狠。 我假笑道:“不如找个轻功好的,跟你双宿双飞啊。正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这么说的吧?” 唐思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算是吧。天下人那么多,总会找到的。有好消息会告诉你的。” “不用了。”我木然道,“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既然断了就断得彻底一点,别拖泥带水的找不痛快。” 唐思点点头说:“也是。”又回头看了营帐的方向一眼,说,“快启程了吧,你该回去了。我没什么行李要收拾的,这样就能上路了。” 我翻身上马,道:“那就这样吧,后会无期了。” 他笑着点点头,竟先我一步扬鞭,策马远去。 我心口一堵,往反方向一挥马鞭,几乎是往死里抽着马,一路风驰电掣。 就这么走了? 我想他只是开玩笑的。 只是惩罚我最近整日守着乔四没有理会他。 我们家三儿啊……其实…… ——李莹玉,你这小流氓! ——李莹玉,你良心被狗吃了吗?我对你如何,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李莹玉,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我的存在吗? 我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他呢。 但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师傅说,情之一字,因人而异。 唐思于我,是仿佛水面上映出来的另一半,我们是相像的,他想要的东西,也是我渴求的,只是他放弃我便得到了,我除非放弃自己,来世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呵…… 所以说命运对人好不好啊,不在于他给你的多好,而在于他给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这江山,权力和财富,对我来说除了负担就是束缚,我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和我的唐思,但是我也没得选啊…… 所以他够狠,够决绝,说放手就放手,一扬鞭,就与我各自天涯了。 说什么有好消息会告诉我,呸,谁他妈想知道啊,我恨不得他一生一世一个人,也不想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就像当初抱着我那样,或者怜惜地轻吻她的眉心,或者掐着她的腰咬牙切齿地吻她的唇,或者…… 或者怎么样呢…… 他身边会有另一个女人,那个人不是我。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哪怕路上遇见了,也不过觉得眼熟而已。 我下了马,师傅来到我身边,说玉儿你怎么哭了。 我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唐思走了,我的三儿走了…… 因为他能毫不心虚地说对我没有感情,所以我找不出留下他的理由。 我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这几日路上,燕离一直神色恍惚。 我打趣他说:“燕离难道你跟三……跟唐思情根深种,他走了你才这般难过?” 燕离白了我一眼,说道:“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也不怕太难看吓到孩子。” 说着抱着豆豆坐到马车另一头去。 乔羽轻咳了两声,师傅回头看他,轻声问道:“要喝点水吗?” 乔羽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说起来…… 我一直以为唐思跟乔羽不对盘,看到乔羽受伤的时候,唐思却是震怒得杀性大发,一手一个人头,一路踩着尸体,真真是吓人呢。 乔羽昏迷的时候,唐思跟着燕离去了闽越采草药,整个月里精神都有些萎靡,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担心的。但想来唐思对乔羽跟对我差不多,打是亲骂是爱…… 他若知道我这般说,肯定会气得掐我的腰的。 唐思…… 他现在,到唐门了吗? 路上,不会出意外吧…… 豆豆哇的一声哭了,燕离抱着她低声哄着,我爬了过去,把豆豆抱回怀里,嗫嚅道:“不是又饿了吧?” “不会,刚才吃过呢。”燕离说。 “难道是尿湿了?”我掀开看了下,干的。 豆豆还是哭个不停。 之前豆豆哭的时候,唐思都有办法哄她。他说小孩子无聊了,便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哄她玩。叮叮当当地挂在她床头响着,拉一下,就会转上好久。豆豆看着那个叮当响的轮盘就不哭了。 我抬头问燕离:“那个轮盘呢?” 燕离从行李堆找了好一会儿,找到了,拎到豆豆面前,拉了一下牵引索,却没有动。 “坏了。”燕离叹了口气,只有自己拿着转。 豆豆还是抽抽噎噎的,师傅心疼地抱了过去,“乖乖,别哭了。” 几个男人笨拙地哄着孩子,却不像唐思那样,会扮鬼脸,会抱着她飞来飞去,会带她荡秋千,会哄她睡觉…… 途径汉郡的时候,我们低调地找了个驿站住下。 驿站老板大概是见我们一行人富贵模样,招待得极其热情,介绍起当地特产滔滔不绝。 到晚饭时,又要介绍他们的名菜。 “我们汉郡的辣椒是一等一的好,菜都是辣的,麻婆豆腐是远近闻名啊!” 我头也不抬地说,“点个麻婆豆腐吧,三儿爱吃。” 桌上顿时静了一下。 我忽地想起唐思不在这里了,便改口说:“算了,不用了,我们都不吃辣,还是清淡点吧。” “辣好啊!这位客人,不吃辣是人生一大损失啊!正所谓酸甜苦辣咸,浮生五味缺一不可啊!” 师傅是酸的,二哥是甜的,四儿是苦的,三儿是辣的,小五是咸的。 少了一味了。 算了,我本就不爱吃辣,只是刚好是他罢了。 “不吃辣,来点清淡的。”我淡淡重复了一遍。 老板尴尬了一下,点头说:“好好好,清淡的。” 豆豆先前吃饱了,眯了一小会儿,这时候又精神了,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我笑眯眯地伸出食指挠她的下巴。“看什么呀,看什么呀,娘好看吗?” 桌上一片死寂,没有三儿和四儿斗嘴,登时无趣了许多。 豆豆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伸出温软的小手来抓我的手指,我捏着她的小手细数她手背上的肉窝窝。 一,二,三……四…… 菜很快送了上来。 可能是这里的厨师不大会做清淡的菜,味道平平,师傅和乔羽都不挑食,照着平时的饭量吃,燕离却只动了几下。 我斜睨他道:“是挑嘴了还是犯了相思病,茶饭不思了?” 燕离冷笑一声。“你自己犯相思病了,别总往别人身上推,心虚什么呢?” “谁心虚了。”我支吾了一声,不与他斗嘴了。 夜里一人分了一间房,豆豆跟我睡。到了半夜,听到燕离房里还有声响,我便和衣起身,敲了他的房门。 “喂,大半夜不睡,你到底怎么了?” 门开了,燕离的床铺整整齐齐,显然没睡下,我看着他一脸压抑的怒火,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顿时有些惊诧。 “你这两日怪怪的。”我老实说。“这么晚还没睡,不是你的风格。” “你不是也还没睡。”燕离冷然道。 “我……”我一时语塞。 “进来。”燕离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屋。 我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跟了进去。 “燕小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燕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挣扎了许久,问我说:“如果我瞒了你一件很严重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微笑道:“那就要看有多严重了。不如你说出来,我帮你判断一下有多严重?” “严重到会死人。”他立刻答道。 “谁会死?”我笑得不怎么轻松了。 燕离又闭嘴了。 “乔四的身体还好吧?”我敛了笑意。 “他没事。”燕离嘟囔了一句,“就是他没事才有事。” 我正色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否则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除非你能瞒我一辈子,要不然,后果自负。” 燕离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让你进来,就没决定再瞒着你了。” “李莹玉,我的身份,也该告诉你了。” “身份?”我愣了一下。 “我……就是二哥信任密宗宗主的理由,这件事,我也是到九月九日,起事成功后才知道的。” “宗主,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呆了好一会儿,又细细看了燕离的眉眼,恍然想起我和唐思说过的话。 “那人看上去像脑子被门夹过的。” “我觉得那人挺眼熟。”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笑起来的样子,跟你挺像。”唐思接道,“看似良善,包藏祸心。” “所以,你这是在跟我打情骂俏吗……” 第八十六章 唐思… 唐思…… 我按捺下心中黯然,想起那时的话,如今看来,不秃与燕离,确实有三分相像。以燕离、陶清还有我三人的关系,陶清确实有理由相信不秃。 “那你为何没有留在闽越?你们父子相认,如此聚散匆匆?”我疑惑问道。 燕离垂下眼,黯然道:“在我心中,义父义母便是我亲生父母,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见到自己生父,而且山中那几个月……他竟一直瞒着我。” 那时不秃看着燕离的眼神,确实与看我和唐思不同。如此算来,他是我的公公,我却与他称兄道弟,难怪陶清听我说我和不秃是好朋友时,脸色那么古怪。 “他颠覆蓝族政权,原是为我母亲报仇,也是希望我能继承这个位子。我对他说,我无心恋栈权位,说了许久,终于说服了他,让我归陈,只是让我每年去见他一面。” 我们几人,大多无心权位,重感情,渴望归于平淡。 “他是你的生父,每年见他一面,确实应该。”我说,“不过跟人命又有什么关系?” 燕离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乔四重伤,本是回天乏术,但我想到密宗有三门秘术,几乎可以肉白骨、活死人,便回去问他治疗之法。他告诉我,要让乔四彻底复原,只有动用密宗的金蚕王,辅以秘术施针,畅通经脉。金蚕王养于毒虫谷,是蛊王,百里之内几乎无蛇虫敢近。我和唐思说过此事,便让他与我联手捕获金蚕王。只是金蚕王实乃古怪之物,欲激发它的药性,就必须以人为宿主,用人血做引,宿主强,则药性强,一旦金蚕王吸食完宿主血液中的精华,则……宿主的血,会尽染金蚕毒,第一次毒发后,连续七日不断,而后……身亡。” 听到此处,我的手心已然发凉了。 燕离后面要说的话,我能猜到,但是不敢去猜。 “宿主,是谁?”我颤着声问。 “我本想在父亲在密宗中找个人。但是金蚕王吸食血液时剧痛无比,而宿主不能有丝毫抵触,须心甘情愿……助它吸食。要让一个高手心甘情愿为陌生人去死,只怕太难,一时之间找不到,却料不到……唐思他……” “他是宿主。”我木然道,“所以那阵子……他看上去精神很差,常常见不到人。” “金蚕王每两天要吸食一次鲜活血液,那种剧痛,很难缓过来。”燕离垂下眸,低声道,“我并不愿用唐思的命来换乔羽的,但当我发现时,他已经被金蚕王咬伤了,一旦被咬伤,毒素便已经入体,在没有回头路了。” “乔羽醒来的那天,是唐思毒发的第一天。”所以那天,叫了许久,燕离迟迟不来,而唐思,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他在我面前,掩饰得那么好。 我只当他是为乔羽的伤势担忧,却没有料到…… 燕离抬眼看我,沉重道:“今天,是第五天。” 离开驿站时,我一直想着燕离的话。 其实那些话,即便他不说我也该明白的。 “我与她分别个三五十年,待她对我的记忆淡了,再与她说起唐思早已死了,届时她听了,若感情深的话,流两滴泪,若不深,说了句哦也就罢了,总归不会太难过。也别告诉她我是怎么死的,反正江湖多灾厄,刀剑无眼,许是那一次跟仇家遇上的时候就挂了也说不定了。反正……别告诉她,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不想再见个鬼! 我李莹玉是倒了几辈子霉才摊上这么几个怪物,爱上这么几个蠢蛋!倒真是胸襟开阔,能为情敌去死,够熊啊! 唐思,你这个王八蛋! 你要是敢死!我一定鞭尸!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希望他出现在我眼前,至少希望他如之前所言回了唐门,如果在唐门没有看到他,天下之大,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唐思…… 唐思,求求你,不要躲着我…… 一日一夜,跑死了一匹马,扔了一锭金子,换了一匹继续疾奔,到达唐门时已经是七日中午了。 身下的马在我跳下之后不久便倒下了,我用力拍着唐门的门板,大声叫:“开门!开门!踢馆了!” 不多时便有人将我包围了,几个人见过我,愣了一下,我忙问道:“你们少……唐思回来了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我。 我气急道:“快说啊!混蛋!” 闻声赶来了唐门门主,唐思的哥哥唐镜,还有挺着肚子的陶嫣。陶嫣一看到我,眼睛亮了,甩了唐镜朝我扭来。 “小玉玉,你来看我了吗?”陶嫣瞪了左右人一眼,“还不退开!她是我哥哥和小叔的内人。” 左右人愣了一下,退开了。 我颤抖着抓住陶嫣的手:“陶嫣,唐思回唐门了吗?” 陶嫣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今天早上刚走呢。昨天来看了我们,吃了顿饭就走了,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他说去哪里了吗?”我紧张得浑身颤抖。 陶嫣摸了摸我的额头,奇道:“你怎么一直抖?病了吗?” “他到底去哪里了!”我爆发出一声怒吼,眼泪掉了下来。 陶嫣被我吓到了,愣愣看着我。 唐镜上前,代她答道:“唐思没有说去哪里,只是说,随处走走。应该走不远。” 走不远…… “他往哪个方向去?”我看向唐镜。 唐镜摇了摇头,“他沿着这条路走,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唐思出什么事了吗?” 我咬牙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们只是……吵架了……” 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唐镜那么疼唐思…… 陶嫣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是死人了呢。” 唐镜揽了她一下,低喝道:“胡言乱语。” 我慌乱地四下扫了一眼,说:“能不能给我一匹马。” 陶嫣惊道:“你竟跑死了一匹马?你从哪里跑来的?” 我没有回答她,从场中牵了一匹马,随手扔了张银票,便沿着来路奔驰而去。 陶嫣在身后大骂:“李莹玉,你竟然扔银票给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唐思……他到底去哪里了? 如果早一刻到,或许就能遇到他了。 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次见面,大概就是来世了…… 不不不,他不会有事的! 我咬破自己的舌尖,提起精神,告诉自己他一定不会有事。 跑到了十字岔道,我勒住了马。 天下之大……我该去哪里找他…… 我茫然看着前方,心口又一次痛了起来。 “唐思……”我攥紧了缰绳,到这时,眼泪终于开始掉下来。 想起我与他初遇,他骂我小贼,一出手就是暴雨梨花针,我正生着病,又被迫落了水,冻得大病一周。 第二次见他,赶上唐门内讧,他被围攻,我无辜受了牵连,几乎是背着他走了二十几里路。他不思感恩,一路上对我又骂又鄙视,也是我这般好脾气才能忍着他。 第三次见他,他百般推脱与陶嫣的婚事,我在唐门骗吃骗喝,缠着他说东说西,他一脸不胜其烦的模样,却没有赶我出去。 第四次,他身陷九雷阵,我冲进去救了他,又背着他在雨中跑了十几里山路,他的血落在我后颈上,烫得我疼到心尖。 第五次…… 他将我压在身下,从眉眼吻到唇畔,后来蜀山上,他怒气冲冲地捏着我的脸,咬牙道:“李莹玉,你良心被狗吃了吗?我对你如何,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唐思,你待我好,我如何不知…… 若然可以,能不能请你待我好上一生一世?不要给了我温暖,又走得那么决绝。 蜀山…… 唐思,你会在那里吗? 蜀山有间小木屋,唐思生气的时候,唐思难过的时候,唐思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会上这间小木屋。 那次我逼着他救乔羽,他生气了,躲上山来,对我不理不睬,却在我临走之时将我绑了扔进屋里,压在床上磨牙。 他那又爱又恨的神情,让我觉得就算他把我怎样怎样了我也就怎样怎样了吧…… 蜀山上,景色依旧,小木屋在近悬崖的地方,门扉紧闭。 我从马上跳了下来,推了推门,却是反锁着,心中一喜,立刻拍门道:“唐思!唐思!是不是你在里面!” 屋内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用力拍着门板,用上脚一起踹。“唐思,你给我开门!你一个人躲起来算怎么回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你对我没有感情了!没有感情你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难道你是对乔羽有感情吗!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我愤怒地踢着门板,但是门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纹丝不动。 这座小木屋,是唐思亲手做的,是个机关屋子,不是一推即倒的破茅屋。我寻到了窗口,想破窗而入,却发现窗子也关得严实,只有回到门口继续敲打。 “唐思……三儿……”我用头撞着门板,一声一声,泪流满面,“三儿,我心口好疼,我疼的时候,你会安慰我的,对不对?” “三儿,你开门,我好想你,每天都想,我看到什么都想到你……你说过,我去哪里,你都陪着,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三儿,开门,陪我回家,好不好?” “三儿,我以后都会待你好的,像你待我那般。我们每年春天都回唐门,你想去哪里,我也都陪你去,等到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跑不动了,你赴黄泉,我也穷碧落。三儿……你开门,看看我,好不好?” “唐思!你开门啊!王八蛋!”我用力地用额头撞门,“你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吗!要死我们一起死!你再不开门!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反正我不是没跳过的!这次一定死得干干净净,再不让你看了烦心了!老子说得到做得到!”说完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便往悬崖跑去,在离悬崖五步距离时,腰上一紧,一股力量将我向后一扯,我收势不及,滚进他怀里,两人一同跌倒在地。我翻身跨坐在他腰上,抓住他的领子往上一拉,眼泪涌了出来,大声哭骂:“唐思,你这个贱人!老子不死你就不出来是不是!不到黄泉不相见是不是!” 唐思静静看着我,脸色苍白。 “燕离答应过我,不说。” 心口绞痛,我忍着疼痛抱住他,抵着他的额头泪流。“我好想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们当一辈子野鸳鸯,狗男女,大难临头也一起飞……” 唐思缓缓回抱住我,轻轻顺着我的后背,声音里带着丝淡淡的无奈和疲惫:“你这人……真难伺候,乔老四都活过来了,你还哭什么?” “唐思,我爱你。”我封住他的唇。 他僵住了,愣愣地,任着我吻他。 这三个字,回想起来,我竟只对师傅说过。 没有说,不是不爱,而是有些感情,经历了那些事,我以为不用说也都明白。 可是到这一刻,我发现除了这三个字,我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让他明白我的心意。 “唐思……”我捧着他的脸,颤抖着离开他的唇,“我要你,你明不明白?不是谁可以取代的……” 我不希望乔羽出事,也不希望你离开,更不希望你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别人的,然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离去…… 我倚在他肩窝处,眼泪湿了他的衣襟。 唐思收拢环着我的手臂,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多眼泪?我以为,你不会再哭了。” “别走……我们要在一起!”我紧紧抱着他,不让任何人抢走他。“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不要想逃走!” “我……”唐思只说了一个字,忽地顿了一下,身子轻轻抽搐起来,我愣了楞,仰头看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蜡黄,双目紧闭,眉宇因疼痛而拧起。 “唐思!” 第八十七章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唐思 第七次,毒发了。 唐思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忍着疼痛咬紧牙关,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液,沿着下颚滑落到同色的领口上。 我捧着他的脸,颤抖地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却愕然发现,他的胸前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暗色。 唐思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他说那样即便受伤流血,也不会被人发现。 “唐、唐思……”我哽咽着,想擦去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冰冷汗湿,微微颤抖着。 “别碰……”唐思喘着气推开我,艰难地说,“可能……有毒……” 我爬到他身侧,用力抱紧他,任他怎么推都不再放手。 “我这次不放手了……在九雷阵的时候,我就不想放手了……我其实不想让你娶陶嫣的,唐思你不能有事,我们在一起,你要去哪里,我也陪你,永远不分开!”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一滴滴落下,湿了他的脸庞。“你若不愿陪我,便让我陪着你,天涯海角,天涯海角……唐思……”我咬紧了唇,痛哭失声。 唐思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看我,嘴唇微启,却一阵猛咳,鲜血仿佛止不住地从身体深处涌出,一点点地将生命从身体中抽离。 “李莹……玉……你这个小流氓……咳咳……骗得老子好苦……”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环着我的腰,紧紧抱住,不留一丝力气,嘴角勉强勾起了一抹微笑,衬着暗红,触目惊心。“算是一辈子让你……骗了……” 我从未如这一刻那般渴望他的温度,但是怀中的身体在秋风中萧瑟凉去。“我以后不骗你,我们的一辈子很长……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唐思,春天的时候……蜀山会开漫山遍野的花,我和你回来……” 依稀还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又爱又恨地咬着耳朵:“李莹玉,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我的存在吗?” 唐思说,他的父母去得早,是哥哥带大他的。唐门内斗,他在山上盖了座小木屋,一个人清静。春天的时候,蜀山千里,白云凌峰,往山下看去,却开遍了淡紫嫩白的小花。 唐思说,还有两个月就开春了,李莹玉,你留下来陪我看花开吧。 唐思说,我要绑着你,浪迹天涯。 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我没有陪他看蜀山花开,却把他带入了波诡云谲的乱世。他守我护我,不曾有过一句怨悔,来得果断,去得决绝。 留我一人在这悬崖边上,望着蜀山的万里萧瑟。 再不会有一人如他这般,在我生命里狠狠燃烧,然后消逝得,无影无踪。 唐思,唐思…… 我要一天无数遍地念他的名字,好像他仍在我的身边。 你渴望无拘无束,却也留恋你生你养你的蜀山。 便在高高的悬崖边上,为你建一个坟,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淡紫。 我把唐思的死讯告诉给唐镜,唐镜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带着他上蜀山,在小木屋里,年长的男人关上门痛哭。 是我带走了唐思…… 我仰头看着蜀山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眼枯即见骨,天地总无情。 我徒手挖着坟墓,唐镜制止了我,说他要带唐思回去。 “他喜欢呆在这里。”我看着地下的黄土,哑着声音说。 “他是我的亲弟弟,是唐门的人。”唐镜的声音,悲痛着带着愤怒,或许他想杀我,是我带走了他的弟弟。 那样也好。 我的生命不属于自己,没有自尽的权利,但如果他愿意帮我动手,我也不会还手。 可他终究没有下手,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背着唐思下山。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唐思。 后来,唐思问我,如果我真死了,你会活下去吗? 我抱着他的脖子说,当然活下去,我不信来世,只能用一辈子来怀念你。 唐思说,那他真吃亏,你还能怀念,我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我笑嘻嘻地回他,那你就要长命百岁,那我任你压榨,无怨无悔。 唐思是在春天花开的时候回来的,一个有花有月的清冷夜晚。 我一个人回了帝都,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没有问。我们还是如往常那般生活着,仿佛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人。只是乔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右边,那个总是跟他吵架的人不在了。师傅下意识地让人多摆了一副碗筷,燕离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突然地陷入懊悔之中。 豆豆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三爹,那么爱她。 师傅恢复丞相之位,乔羽任卫尉,燕离入了太医院,自然而然地当了院首。闽越在第一缕春风吹过江南岸的时候,派了人来纳贡,表示两国正式修好,永不相犯。 我和二哥每半个月通一次信,一次是月圆,一次是月缺。 我没有和他说起唐思的事,但他一定都知道了。 我在信纸上拍下豆豆的小手小脚,告诉他豆豆一天天在长大,告诉他燕小五想他,乔四想他,师傅想他,豆豆想他……只是忘了说自己也想。 我想说,三儿不在了,宫里很大,很冷,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搬到了长宁宫,师傅他们三人住得也近,和过去在李府一样,只不过少了两个人,地方又大了许多,登时变得冷清了。 豆豆学会翻身了,在我床上翻了几番,滚落到地方,哇哇哭得震天响,乔四便将宫里都铺上了软软的毛毯,豆豆喜欢在毛毯上滚来滚去,温暖又柔软,趴在那上面,向后翘着白嫩嫩的小短腿,仰起头冲我笑。 那一夜,豆豆缠着乔羽,我在床上翻覆了许久难以入睡,不想惊动宫人,便独自起身,披了外衣去取夜灯。 春天乍暖还寒,尤其是开春的晚上,寒意森森。我赤着脚走在毛毯上,左手在胸口前抓着披风,右手握着夜灯,忽地瞥到白纱后闪过一个影子,心里一惊,厉声道:“是谁在那里!” 风轻轻吹动了白纱帘,现出了那人的身影。 模模糊糊的,只看得到一个轮廓。 一个熟悉的轮廓。 我退了一步,又紧上前两步,颤声问道:“唐思,是你吗?” 那人没有回答。 “你来见我了吗……”我怕吓走他,压低了声音,哽咽着,手中的灯因颤抖而烛火摇曳,魅影幢幢。 “我一直想梦到你,可是你不曾来……”我离他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 英挺的鼻梁,剑眉斜飞入鬓,目若繁星。 是我的唐思。 他回来了。 火苗映在他眼底,幽幽摇曳着。 我吹熄了火,放到一边,摸索着上前,在碰到他的瞬间,紧紧拥抱住。 他好像瘦了,原来鬼魂,也是会瘦的吗? “三儿,你同我说说话,抱抱我。”我埋首在他肩窝,仿佛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药香。 一双手缓缓抬起,环住了我的肩膀,摩挲着我的肩头,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 “不怕我是鬼吗?” “不怕。”我摇了摇头,“为什么怕?你明知我爱你……” 他低下头,轻轻叹息,微凉地拂过我的发心。 气息…… 我仰起头看他,忽地唇上一凉,被他轻轻捏住了下颚,唇舌缱绻缠绵。 我攀在他肩头,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他的脸摸索着。 是温热的。 这么真实的梦,我的唐思还活着,活着抱我,吻我。 半晌,他喘息着离开我的唇,与我鬓角厮磨,柔声说:“我舍不得你,所以从阴曹地府,杀回来了。” “李莹玉,你说爱我,要兑现 。” 我伏在他胸口,无声地流着泪。 我骗你一次,你骗我一次。 唐思,我们扯平了。 这是我们的第二世,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唐门有样秘宝,你也见过,是五毒珠。”唐思轻抚着我的后背,缓缓说道,“五毒珠,能解百毒,佩戴在身上,百毒不侵。” 那物事,我确实见过。当初唐门内乱,我帮他回去取秘宝,便见过这东西。刚好一掌可握,碧幽幽的一颗沁凉珠子。 “我毒素遍体,要解毒,必须毁了五毒珠,将珠子彻底磨碎服用,大哥力排众议,动用了五毒珠,又用了无数的灵草,才将我救了回来。” 我把脸埋在他肩窝处,闷声道:“我都不知道。” 唐思亲了亲我的额头说:“我昏迷了三个月才醒来,醒来后,大哥不让我回来找你,将我软禁在唐门,是大嫂偷偷放我出来。” 陶嫣,不枉我与你妯娌一场…… 我翻身趴在他胸口,望着他渐渐柔和的眼神,心口一荡。“所以,是你想来见我的,你决定了,同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是。”唐思笑着说,“不离不弃。你既先开口说爱我了,我怎么能放弃被爱的特权。” “唐思……三儿……”我窝在他怀里呢喃,“我好生想你。没有了你,我的人生便再也无法完整了。” “哦?”他扬起尾音,捏了把我的脸蛋,“说点好听的来,我对你如何重要?” 我心想,他真是一朝得志,小人嘴脸了,往上挪了挪,掰着手指道:“都说人心嘛,拳头大小,这一个拳头就是五根手指,缺一不可。” 唐思点点头,若有所思问道:“那我是哪根手指?” 我又对了对手指。 “一,二,三……中指吧……” 于是比了个中指。 唐思太阳穴跳出个井字,翻身把我压下,咬牙切齿假笑道:“李莹玉,你还真有本事,一句让我笑,一句让我怒。说罢,你要怎么死!” 我扭了下身子,抛了个媚眼。“精尽人亡,可否?” 于是,唐思笑了。 我与他说了一夜的话,直到东方渐明,二人才同时想起——还要早朝! 我哭丧着脸打哈欠。 “我今天要告病假!” 唐思捏着我的脸道:“整得好像我真把你怎么了似的,等下东篱亲自来提人就不好看了。” 说到这里,我才猛地想起一件事,伸手揪住他的领子扯到跟前,严肃问道:“你回来的事,他们知道吗?” 他昨晚这样潜进来…… 至少乔四不可能毫无察觉。 唐思眼神闪烁了下,别过脸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眯起眼,恶狠狠地说,“师傅知道,乔四知道,燕离大概也是知道的吧?” “嗯……” “所以我只比豆豆更早知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其实……豆豆比你更早知道……” 我想发飙! 唐思摸摸我的脑袋,安慰道:“想给你一个惊喜,其实我前天才回到帝都。” 我一大脚丫子踹他脸上去。“王八蛋!你不是应该一刻都等不及地赶到我面前吗?还有闲心去逛帝都啊?” 唐思避过我的无影脚,抓住我的脚踝挑着眉道:“我没逛帝都……我一直在你身边,就是想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你这心思我懂……”我怪声怪气地说,“我过得不好吧,你心疼。我过得好吧,你又不甘心。这么矛盾,你别扭个什么劲啊?最后还想装鬼吓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唐思呵呵一笑,随即拉过我的脖子揉揉我的脸蛋。“我怕你再瘦下去,抱起来不舒服,所以赶紧现身来见了。李莹玉……”他忽地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你晚上睡觉不穿底裤,还乱蹬被子……” 我老脸一热,横了他一眼。“滚!你这个色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唐思暧昧地往我领子深处吹气。 我哆嗦了一下,顿时也有些自信心膨胀。 “你是说……我是牡丹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羞涩道,“其实奴家也觉得自己挺美的。” 唐思沉默了一下,道:“我说错了,你不是牡丹花。” “那是什么花?” 唐思说:“油菜花。” “滚!” 第八十八章 豆豆是我们的孩子 那一天早上,不待我想出个好借口请假,师傅便帮我把早朝退了。 中午为庆祝唐思归来,大摆辣椒宴。 我吃得眼泪与鼻涕齐下,生不如死。 燕离那敏感的味觉和嗅觉在这时成了致命凶器,强忍着吃了一点,泪流满面道:“一个唐思回来了,我们几个却都要去了……” 乔羽不挑食,但是望着唐思从蜀中特意带回来的辣椒王,仍是微微变了脸色,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刑具一样。但他这般的猛士,怎会害怕敌人的严刑拷打,所以还是……从容就义了。 师傅看着勺中的麻婆豆腐,眉心微蹙,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眼睛一闭,吞了下去。然后……白皙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两抹绯红,双唇红艳欲滴,连呼吸都变得火辣辣。 我抹了把眼泪,心想着辣椒竟然还有春药的美妙功效…… “豆豆,来,你也吃点。”我坏心眼地夹了块豆腐往她的小嘴边送去,登时就近的两只手拉住了我,乔羽痛苦地摇了摇头,师傅叹了口气:“放过豆豆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唐思满脸通红,但是看上去爽到了,干咳两声笑道:“豆豆承受不住,我们自己享受就好了,我还有私藏没拿出来。” 还有…… 燕离脸色微微变了,说了句“我晒的草药还没收”,然后落荒而逃。 乔羽放下筷子,哑声说:“还要巡逻,先走了。” 师傅也站了起来。“还有公文要批,你们先吃。” 登时,只剩下我和唐思了。 还有不明真相的豆豆,坐在小椅子里,依依呀呀地拍着手。 其实我也想逃的…… 奈何…… 唐思给我舀了一碗红艳艳的汤,笑着说:“你之前说过什么?要死一起死?什么都陪我?” 我咬咬牙,捧起碗,义薄云天昂然道:“好!死就死吧!” 能陪他的事情不多,至少这一件我得做了。 我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唐思笑眯眯拍拍我的肩膀。“甜吧。”他凑近了说,“是薏米红豆汤。” “我怎么忍心让你陪我一起死。”他说。 二哥如晤: 朝中一切安好依然。 春闱已经结束,新晋进士填补了朝中空缺,今年不乏青年才俊,少至十三岁,老至六十岁,多有十八九岁之俊才,满朝春色,生机盎然。 师傅共国师同主朝政,内政已定,只待北方战事完结了。 听这几日传来战报,说边疆连战连捷,胜利在望了。我在帝都亦听到百姓在谈论着你。 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你倒是威风得紧,陈国无人不知你这位镇宅大将军了,我这明德女帝啊……反倒落了个昏君的骂名。 说来实在委屈,明明我按时早朝,勤政爱民,用人有方,哪里担得上昏君二字?二哥你也评评理嘛…… 眼下到了七月,咱们也有半年多没见了,到了豆豆周岁,九月九日,就刚好是一年了。豆豆在燕离的照顾下,白白胖胖的,聪明伶俐,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爱哭闹,傻乎乎的人见人爱,冲谁都笑,宫人们都把她宠上天了。她一会爬,便整个宫殿乱转,小不点儿,一不小心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让人整日价跟着。前几天没看着路,爬着爬着撞桌腿上去了,头上肿了个大包,哭得眼泪哗哗的,我看着心疼得乱颤,乔羽便又让人把宫里所有硬质的桌椅腿都套上一层软软的皮毛。这小家伙 真是败家啊…… 二哥,你若见了她,一定也会欢喜的。 她是九月九日生辰,你是十月十日,真是缘分啊! 对了,有个秘密,待你回来,我亲口告诉你。 不过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师傅说还剩下一场决定胜负的战争,只有经历这一战,才能彻底打击凉国,六十年来无力再战。 其实国与国之间,还是以和为贵吧。你万事小心,安全为上。 “玉儿。”外间传来师傅的喊声,我停笔抬头,见师傅抱着豆豆进来。 豆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比旁人家的孩子大上了一倍,肥嫩嫩的小手扒在师傅胸口,小嘴微张着,口水莹莹,看到我便咧嘴笑起来,松开了抓着师傅的时候向我张开双臂。 我接过豆豆,故作嫌弃地把她举高。“哎呀呀,龙袍又被你抹得都是口水了。” 师傅微笑道:“她在长牙齿,是这样的。燕离做了些小饼干让她磨牙呢。”说着低头看了看桌面,又道,“给陶清写信吗?” “嗯。”我把豆豆抱进怀里,让她坐我膝上,抓着她的小手捏了捏,柔若无骨,嫩极了。“豆豆,给二爹写信好不好?” 她不知懂了没有,大概是不懂的,不过还是兴奋地啊啊叫。 最近师傅在教她说话认字,我觉得未免太早了些,不过早点听她叫娘,我也是非常期待。 我家豆豆,奶声奶气地喊我“娘”…… 小心肝都酸麻了。 我拿着红印泥来,抓着她的小手按下去,染了印泥后在我的信尾盖个戳。 触目惊心,小小胖胖的血手印! 左手完了来右手,然后是两只小脚丫。 把我给二哥的所有信摊开来看,就是豆豆的成长足迹了。 豆豆好像很喜欢这个游戏,我抱着她批奏章,一不留神让她溜开了去,她便自己盖了印泥,把小手印盖满了奏章…… 师傅欣慰地称其为有权力欲望,有亲政意识,大陈有望。 我摸着下巴看她,心想小小年纪就想夺我权篡我位,长大了还得了…… 二哥,快回来教教你家丫头吧…… 封好信,我亲自走到院外,在鸽舍里抓了只信鸽,绑好了信放飞。 师傅走到我身后停下,我仰着头目送信鸽远去,直到信鸽远去不见,我才开口问道:“师傅……你说二哥他,是不是不想回来见我?” 师傅柔声说:“边关战事不得消停,他分身乏术。待战事了结,他便会回来了。” 我苦笑了下,只有点点头。 他在信中说,待北疆平定了,便回来。 他一直是淡淡的口吻,好像……并不如我想他那般想我…… 是太忙了吗? “玉儿,别多心。陶清待你情深,无须怀疑。”师傅的手按在我肩膀上,似乎是想给我一点信心,我勉强笑了笑,转身面对他。“嗯,我明白。” 可是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他还是没有给我回信,我开始坐立不安了,赶紧着人去北疆查探,三天后,消息传来,满朝震惊。 我当场掀桌。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回报!” 底下跪了一地。 “臣罪该万死……” “你们万死有什么用!你们死了他们能回来吗?”我负着手踱了两圈,一阵晕眩,脚下晃了晃,勉强站住了。“韩歆!韩歆在哪里?” “陛下,微臣在。” 我冲到他面前,攥住他的领口往下拉。“你与墨维负责后勤供给,这件事,你定然知情,知情不报,你该当何罪!” 韩歆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一切均是将军吩咐,出于军事考量,不能上报。” “考量个屁!”我忍不住爆了粗口,“白登是什么地方!我高祖曾率十万精锐,却被对方三万人困于此!白登险境,他率十万人挑了个最差的时机进去,你们没有人阻止吗?” 韩歆拜倒。 “将军用兵如神,臣等拜服,不敢有违。” “用兵如神!那为何至今下落不明!十万人啊!”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一手撑着桌沿,支撑着半边身子,冷冷地看着韩歆。“墨维呢,他死了没有!” “墨大人坐镇军中。” “让他,立刻,马上,滚来见朕!” 我怒气冲冲回到后宫,唐思、乔羽和燕离三人正陪着豆豆练习走路,豆豆的小手被唐思握着,摇摇晃晃地扭着屁股一步步向前。 见我进来,三人都停下来回头看我。 “怎么了?”燕离走到我身边,疑惑道,“朝上发生什么事了,你气得脸色都白了。” 我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震怒不能解决问题,要冷静。 “陶清率十万兵马,深入白登。” 燕离脸色一变。 白登,只要是陈国子民都不会陌生。一个让陈国受尽屈辱的地方。大陈高祖,灭了前朝,吞了西蜀霸王,却折辱在凉国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手上。十万精锐深入白登,竟被对方三万骑兵围杀得动弹不得。最后由我国母请降,奉上珠宝金银无数,将高祖赎了回来。 那国书的言辞之间,对我朝国母极近无理与侮辱,将白登二字,写在了陈国的耻辱柱上,百年不灭。 白登险境,气候无常,被称为魔鬼城,也只有马上民族凉国人才能摸清他的脉搏。在那种敌暗我明,敌人占有绝对优势的地方发动进攻,胜算能有多大! 陶清一向谨慎,怎么会冒这样的险! 而且……他还瞒着所有人! “然后呢?”燕离紧紧盯着我,脸色微白,“有消息吗?”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失去联络十天了。” 唐思和乔羽对视一眼,同时说:“我去。” “不。”我否决了,“你们去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了解战况,再派出救援。” 我信他。 这次我信他,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豆豆扒在唐思胸前,安静恬谧,忽地小嘴微启,软软喊了一声:“爹爹……” 三个男人仍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没有反应过来。 “爹爹……”豆豆奶声奶气地连喊了好几次,终于唐思身体一震,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小豆子,颤声说:“我没听错?” 男人们狂喜地围着豆豆,为豆豆第一次开口庆贺。 二哥…… 这是豆豆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喊了爹爹。 她的亲生父亲,现在在哪里? 你会回来的。 对吗? 墨维火速从边疆赶来,我没有在大殿上问他问题,御书房,关起房门,我扔了他满头满脸的书卷。 “枉我拿你当忘年之交,你就这样让他去送死!”扔完了书我跳下桌去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吼他,“你倒是熟知天文地理,白登是什么地方!流沙、风暴、海市蜃楼!我们有多少胜算!就算不能彻底打退凉国,我们也已经占了优势,有什么必要去赌这一场!” 墨维垂着眼睑,沉默了许久,缓缓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在白登作战,他们有恃无恐,骄傲轻敌,我们便能利用这一点,引出他们全部军力,一举歼灭!” “所以呢?”我攥得指节生痛,声音嘶哑,“现在,他在哪里?” “白登易进难出,消息隔绝,本在意料之中。以陶清预料,此战可能会耗时两个月。白登地图,是无数线人用生命换回来的,此战势在必行。” “就算死了几百个线人又如何?就该用十万大军去换一个‘值得’吗?”我松开了手,垂下眼看着他的衣摆。 “关心则乱。陛下,你要对陶清有信心。” “滚。”我冷冷说。 “不到两个月,胜负未知。” “朕说了,滚!” 背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脚步声远去。 大殿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光线从门缝间穿过,渐渐宽,渐渐窄。 背后的毛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屈膝坐在殿下,将脸埋进膝盖之间。 一只软软的小手搭上我的手背。 “娘,娘……” 我侧过脸,看到豆豆红润的小脸。 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忽地弯了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娘,娘,抱抱……”她抱住我的手臂,咧着嘴笑,口水又落到我的龙袍上了。 我笑了笑,把她抱进怀里,软软的,小小的身子,头发也是细软的,扎成了小小一撮,身上传来淡淡的奶香,有着阳光晒后的温暖。 “豆豆……” 我把脸埋在她肩上,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嗓子眼发紧。 “娘亲很想你的爹。” 她用短短的胳膊抱着我的脖子,又摸到我的眼角,在我脸上吧唧了一口。 她大概不懂得我在说什么,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爹爹。 不,见过的。 唐思说,二哥出征前看过她,抱过她。 可她一定不记得了。孩子那么健忘。 二哥,我们的豆豆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不回来? 我不瞒着你了。 下一次写信,我一定告诉你那个秘密。 豆豆是我们的孩子。 她会喊爹爹了…… 第八十九章 相思 我令国师苏秦代理丞相之职,由师傅和墨维负责白登救援之事,率先和凉国互通国书,凉国方面没有表态,但是暗门传来的密信令满朝震惊。 凉国十五万士兵入白登,至今无一人生还。 没有人知道,在白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距离白登开战一个月,离约定时间还剩下一半。 师傅和墨维几次派出部队进入白登打探消息,但是从无一人返回,甚至通讯方式也无效,一点消息都没能传回来。 秋冬季节,西北风从最北的沙漠吹来,一路铺天盖地,却在白登戛然而止。风沙如暴雨侵袭了北方草原,淹没了草原和民居。这个季节的白登,被凉国人称为‘阿罗境’,意为地狱的第十九层。 八月十五中秋,这世间有多少家庭不能团圆。 白登的消息被严令封锁起来,以防造成民心浮动。帝都依旧一片祥和,满城灯火,莲花灯飘满护城河,站在宫城最高的地方,可以看见半城烟火,摇曳生姿。 朝中按例放了假,夜宴了朝中大臣,我多喝了两杯,太阳穴突突生疼,便先离了席,让宫人都退下,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漫步。 我在白虹山庄鬼混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花要开不开,叶子要落不落,抓着夏天的尾声不放,却挡不住萧瑟北风来袭。 就像我,原来好像明明坚持着什么,却挡不住他温柔的霸道,被他吃得死死的…… ——李莹玉,说你喜欢我。 他的唇畔扫过我的耳尖,他要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给我反抗的余地。 ——你也只能骗骗你自己,你的心里,你的身体,都不排斥我,甚至是渴望,只是你不敢承认。 我是不敢,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师傅说是怀疑,我想……大概是不自信吧…… 不自信自己,能留他,许我一生娇宠。 若我陷下去了,他却离开了,我又该怎么办? 以前听谁说过,不想被人拒绝的最好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我以为他说的是对的,恍然大悟,可是后来另一个人却说。 ——在我最好的年华里,他却不在我身边。 我想在李府的时候,在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若能多说几句:我想你,留下来,别那么忙,多陪陪我……那该多好…… “二哥……我想你了……” “这回终于说实话了吗?”头上传来一声低沉的闷笑,我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那人站在我身后,一身湖绿锦缎,手执乌木金丝扇,眉飞入鬓,气宇轩昂,月下清风微动,拂起他耳边的发丝,真叫一个撩人,映着眼底五分笑意五分温柔,嘴角微扬,让我看得心湖荡开了一圈又一圈…… 我咽了口水,干哑着声音道:“我给你留了月饼。” 他便在我身后坐下,长臂一揽,将我纳入怀中,低头在我怀中一看,失笑道:“哪个用鸡肉做了月饼馅?” 我用手指连连指着自己,自衿道:“我我我,我很有创意吧!” 他别过脸笑了一声。“你真是上辈子黄鼠狼投的胎。” 黄鼠狼…… 不是骂我白眼狼就是骂我黄鼠狼,难道我真的属狼…… 我微仰着头看他的侧脸,心荡神驰不能自已——心想黄鼠狼就黄鼠狼吧,把他当小油鸡吃了! 不不不,我家二哥可不是普通的小油鸡,怎么着也得是只凤凰吧。 “男人……”我勾了勾他的下巴,贴近他的胸膛,眯着眼睛调戏道,“你是想被我这只黄鼠狼吃了呢,还是想被我这只黄鼠狼吃了?” 陶清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在掌心里把玩,挑眉笑道:“有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故作为难地低下头,想了片刻,抬头望着他眼里的笑意答道:“不然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吃了黄鼠狼我吧。” 其实……在他怀里,变得弱小一点也无妨,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我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任君为所欲为…… 我一副任君采撷的低姿态,“军中没有女人,忍得辛苦了吧……”我扭腰摆臀磨蹭磨蹭。 他的呼吸声蓦地沉缓起来,却仍面不改色地微笑。“没关系,习惯了。” 我回手摸索摸索,嬉笑道:“可别习惯成自然了……” “你啊……”他无奈了,摇头失笑,伸手将我在怀中圈紧,“女子如你这般,真不知该说真流氓还是真性情。” 我倚在他肩头柔声道:“两者有分别么?春宵苦短,来日方长,一寸光阴一寸金……” 话没说完,身子一轻,他抱着我凌空飞起,在满月下越过一座座假山,我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心想这辈子值了,真值了…… 他的手上有一层茧子,在我背上游走着,舒服得让我忍不住低声轻哼。 “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再等等。” “我们都快老了,没有多少个年头了。” “放心吧,不会再多久,我就能回来陪你和豆豆了。” “真的!”我惊喜地抬起头,“没骗我?” “没有。”他笑着揉揉我的脑袋,“我一回来就去看你,诚意够了吗?”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受用地接受他的抚摸。 “天一亮就走。” “好快……”我伏在他肩窝处呢喃,“二哥,我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豆豆……是你的……” “陛下!陛下!” 是谁在我耳边,扰人清梦…… 迷迷糊糊睁开眼,已是天明了。 “陛下,该上朝了。”宫人捧着龙袍,候在一边。 我坐起身来,左右张望。 “二哥呢?” 宫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说:“陛下昨夜醉倒在御花园,是三公子抱陛下回来的。” 原来…… 是一场梦。 我垂下眼,静静坐了一会儿,淡淡道:“伺候朕更衣吧。” 人若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豆豆学说话很快,多数时候,她不是跟着唐思就是跟着乔羽,叫一个三爹,叫一个四爹,燕离便是五爹了。因为大爹听起来怪怪的,便让她喊师傅父君。国师说皇家子弟唤君上不能用民间叫法,须官方一点,至少应称“母亲”。 豆豆牙还没长齐,每每见了我,便奶声奶气地喊“母鸡”“母鸡”…… 二哥,你若听到了,定然也会大笑。 我却是忧伤得很…… 那一日,起了风,从北方来,正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遍插茱萸少一人。 豆豆周岁,我无心操办,便只在宫中办了酒宴,我们几人独乐乐,但看上去,他们都没什么心情喝酒。 我恍惚想起,与二哥一别,整整一年了。 一年前,我生豆豆,差点疼死在宝镜圣地。 那时他便不在我身侧了。 昏迷时他来过一趟,又匆匆走了。他见了我,我却没有见到他。 “豆豆,给爹爹们敬酒。”我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微笑着说。 她回头望了我一眼,摇摇晃晃地给四个爹爹一一敬过,然后回到我怀里坐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一……三,四,五,六……” “豆豆,还有二呢。”我抓住她的小手。 “没有啊。”她仰起小脸看我,“父君,三爹,四爹,五爹……” “还有二爹。”我握住她的小手,教她数数,说,“二爹在北疆,很快就回来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哦,然后又数数:“一……一……二,三……” 我亲了亲她的脸蛋,抱紧了她小小的身子。 豆豆,母亲很爱你二爹,你也不能忘了他。 “陛下!”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摔倒在我跟前,我皱着眉低头看他,“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陛下!”他赶紧爬起来,喘着气说,“北疆!北疆的人回来了!” 我心一提,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 “在哪里!” “大军进入白登之后,便按照计划寻找石头城,因为从地图上看,石头城之下是岩石,不像其他地方有流沙,最适合大军驻扎。而且石头城有地下水,在白登,水源就是生命。但是对方的想法显然跟我们一样,在石头城,双方就打开了。” “对方仗着熟知地形,只派出三万兵马打游击,我军首先示弱,诱敌深入后,在流沙阵中以极小的代价全歼了对方三万人。将军又亲自率领了七万人,两翼包抄石头城中的凉国士兵。对方准备不及,被突然冲出的七万人杀得七零八落,逃离了石头城。” “后来的时间,我们便以石头城为根据地,反利用了流沙和风暴,在白登和凉国士兵展开角逐。那时候凉国士兵本打算撤退,但是风沙从北方来,将他们的退路彻底截断。虽然我们也同样出不去,但是因为我们有水源优势,和他们耗了下去。到最后,凉国士兵自食血肉,十五万之众,彻底土崩瓦解。而我们直到风沙停止,才能从白登撤退。” 从白登回来报信的士兵自称是贾副将手下,条理清晰,结合地图将为时两个月的鏖战细细重现。 “这一战之后,凉国十五万最后的储备军力全部阵亡,六十年内无力再与陈国对抗。我方仅损失了一万兵力,伤亡不大,余下九万人将会留下,负责边防重建。” “陶将军可有受伤?”我忍不住打断他,问了一句。 “陶将军安然无恙,但是战后事忙,重建工作不容忽视,因此不能返还。” 我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咧嘴微笑。“如此便好。你们立此大功,理应还朝,接受百姓夹道欢迎,朕会在城外犒赏三军,为尔等设下庆功宴。” 报信士兵俯首道:“谢陛下荣恩,为国尽忠,乃我等职责所在。” “豆豆啊豆豆……”我抱着豆豆坐在膝上,握着她软软的小手,教她写字。“你好好学习,亲手给你二爹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很想他。” “哦。”豆豆点了点头。 小丫头头发又长了一点,细软乌黑,原先是一撮,如今搓一搓就变成两个小丸子了。有些短点的头发扎不上去,便垂在鬓角落成两束。 都说我们家豆豆又可爱又聪明又乖,一点也不像我,早慧懂事,应是师傅的教导结果。我觉得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活泼调皮捣蛋不要紧,师傅头痛地说,如我小时候那般泼皮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我却觉得没什么,看我多招人喜爱。 “豆豆,你这头发谁帮你梳的?”我凑上去嗅了嗅,馨香满怀。 “三爹梳的。”豆豆嫩生生地说。 唐思啊,真是心灵手巧。 “三爹说,大伯生了个弟弟,他春天的时候要回唐门。” “胡说。”我掐了她水嫩嫩的小脸一把,“大伯不会生孩子,是伯母生的。” “哦。”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大伯不会生?” “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诶……“母亲不懂,你去问父君吧。父君什么都懂。” “好。”豆豆听话地点点头。 “豆豆……想不想见你二爹?” “想。母亲,二爹是什么样的?” “你二爹啊……高大威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器宇不凡……” “母亲,什么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我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拍了下她的小脑袋。“让你好好学习,这下子知道为什么了吧!” 豆豆委屈地摸摸脑袋,说了声哦,又低下头去练字了。 温软的小手,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相思。 第九十章 偷偷地给二哥写信 我偷偷地给二哥写信。 二哥如晤: 展信之初,敬告你一件事,千万别让人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否则我就颜面尽毁了…… 中秋那天晚上我梦到你了。 大概是多喝了两杯,晕乎乎地走到御花园,然后醉倒了。想起在白虹山庄的时候,我上凌珏峰取秘籍,你在山下吼我,吓得险些我们两尸两命……还记得那个山洞吗?什么时候我们去重温一下?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个受虐狂,明明那时候被那样虐待,我还是犯贱地喜欢你。 李莹玉,喜欢陶清。 我喜欢你拥抱我的感觉,喜欢窝在你胸前听你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然后我会觉得安心。好像只要在你怀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二哥,我常常在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也不懂情,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往往要失去一回,才懂得珍惜。 那一日你对我说,人心,是会冷的。 后来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对我心灰意冷了。 即便是看清了自己的感情,我却仍然不敢过于自信,就像在白虹山庄时——你知道,很多侍女都在偷偷仰望你,希望有一天你脑子被门夹了看上她们。我便想,你会喜欢我,是不是一时错乱,待你醒转过来,便又把我弃如鄙履了。 以前以为,不被人拒绝的最好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可是到了后来终于明白,不被拒绝又怎样?赢得了虚无的尊严,却失去了一切。我不敢想象,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没有你在我身边。 二哥,回来好不好? 那个秘密,我不守了,现在告诉你。 豆豆,是你和我的孩子。 春日宴,五花蜜酿酒,我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你在我耳边说——我不想弄疼你…… 下一次,在我清醒的时候爱我,让我清醒地知道,拥抱我的人是谁。 豆豆一点点长大了,虽然还是个小豆子,但是聪明伶俐,她会喊爹爹,常常问我,二爹什么时候回来,脆生生的,喊我的时候,明明是“母亲”,听上去却像“母鸡”…… 我抱着她站到城楼上,眺望北方,告诉她二爹在北疆,很快就回来了。 二哥,我一言九鼎,你不会让我失信吧…… 今年的年夜饭,我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我本来想着,或许二哥十月十日能回来,让我帮他庆生,可是那边似乎很忙,一直也没有传来消息说要回朝。我坐不住了,便拟了道圣旨发去,命令他们至少年底班师,论功行赏。那边领了旨,说十二月中便回来,年底便会到。 我心下大喜,领着豆豆满宫乱转,监督宫人们洒扫庭院,要求所有宫室一尘不染。 “母鸡。” “不对,我是母鸡,你就是小鸡!叫母亲。”我捏捏豆豆圆润的腮帮子,纠正她的发音。她疼得眼泪哗哗地看着我,嘟着嘴说,“母亲……” 她那可怜委屈的小样子,雾煞煞泪蒙蒙的大眼睛看得我心肝儿一颤,忍不住抱紧了亲了一口。 “母亲,你很高兴吗?”她回亲了我一口,抱着我的脖子问。 “你二爹要回来了嘛。你二爹是大英雄,镇宅大将军,懂不懂?” 她小脸迷茫,摇了摇头。 我握着她的小手解释。“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唉,她娘我真是没耐心,不像师傅可以一个问题给她解释十几次。 “那边那边,把花坛附近的再扫一遍,还有尘土呢!” 年底大扫除,全家总动员。 到了十二月二十,大军到得城外,我领着豆豆和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并没有全部士兵回朝,但是数万大军已够气壮山河,豆豆的小手抓紧了我的手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却也不怯场,果然有些气魄。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发现陶清的身影,茫茫然行了犒赏大典,论功行赏,士兵入城,接受夹道欢呼,接着便是一夜狂欢。 我却欢喜不起来。 “母鸡……母亲……”豆豆抓着我的手,仰着小脸看我,“二爹呢?” “啊?”我张了张嘴,愣了许久,才回道,“可能在路上吧。” 回了后宫,唐思跑来同我说,有故人来。 我心下一喜,抱着豆豆就往寝宫跑。 二哥你个坏蛋,这样让我一惊一喜的! 我踹开寝宫大门,大喝一声:“二哥!别玩我了!快出来!” 空荡荡的寝宫,只有一个人站在前方。 我愣了一下,道:“莲儿?”又左右张望,“二哥呢?” 莲儿上前两步,正要行礼,便被我扶住了。 “咱俩别行这套虚的了。二哥呢?”我又追问。 莲儿从怀中抽出信封交到我手上。“将军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我急忙拆开了信封,展开一看,却是说边关事忙,加上之前风暴严重摧毁了城镇民居,需要投入重建,他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等到贾淳杰能独挡一面,他才能放心回朝。 我看了心口一闷,仿佛一记重拳挥了出去,却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 我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吗? 他一点都不在乎豆豆? 我明明那样低头服软——难道还是迟了…… 豆豆站在我身侧仰望莲儿,莲儿亦低头看她,动容道:“是庄主的孩子。” 我哑着声音,点头说:“是。” 莲儿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玉雪可爱,真讨人喜欢。” 豆豆也知道是夸她的,羞涩地往我身后一躲,又探出脑袋来,冲莲儿甜甜一笑。 我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叫莲姑姑。” 豆豆嫩生生喊了一句:“莲姑姑好。” 莲儿眼底浮上一抹温暖的笑意,抬头对我说:“庄主让我先回帝都,照顾你和孩子。” 我收起信,淡淡点了个头。 算了…… 迟些就迟些,他总归是会回来的。 莲儿疼煞了豆豆,豆豆也对莲姑姑极为依恋,女子天生有母性,便是如她这样曾经心狠手辣的女杀手,握上豆豆这样温软的小手,也忍不住融化了一颗心。 边疆开始重建,墨维还留在那里,我升了贾淳杰几级,让他当了副将,墨维任封疆大吏,二哥虽也有大赏,却没有给他新的官职——我希望他回朝。 与他依旧是半个多月一封信,从月圆到月缺,从月缺到月圆。 东风解冻。 绿了江南岸。 唐思说,三月三他要回唐门看大哥和陶嫣的儿子。 我说我陪你去吧。 他按着我坐下,说:“等过两年吧,现在你脱不开身。不过豆豆我带走了,带她见识一下民间疾苦。” 豆豆在一旁用力点头,抓紧了她三爹的裤脚。“豆豆要和三爹走。” 师傅有些为难。 乔羽也不是很同意。 “你……”我犹豫着,“你会照顾孩子吗?” “会!”唐思一把抱起豆豆,“豆豆,三爹好不好?” 豆豆抱着他的脖子咧嘴笑,露出小珍珠似的牙齿。“好!” 三爹会陪她玩,当然好了。 我无力摆手。“早去早回便是。” 其实我是真想出去透透气,春天了,宫里却仍然很闷,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东风,外间春暖花开,里间却仍是一片肃杀的寒意。 豆豆兴奋地准备她的小行李,小娃娃,小抱抱,小玩具…… 我头疼地把她的行李一件件掏出来。 “豆豆,你们可不是去郊游。” 豆豆眼泪哗哗地看着我把那些玩具扔了,莲儿叹了口气,收起来,又给她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小枕头。 “母亲……”临走前一夜,她窝在我怀里,蹭了蹭,软软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无奈抱了抱她。“母亲走不开。你跟着三爹,要好好听话。” “母亲你没出过宫吗?你去过唐门吗?” “何止呢……我去过好多地方呢。”我掰着指头炫耀。“什么蜀山唐门,什么白虹山庄,我去过,还闹过。” “白虹山庄?”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趴在我胸口上问,“什么地方?” “你二爹的老家。”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很漂亮的地方,有一口枫叶温泉,温泉在枫叶林里,枫叶红了的时候,热气蒸腾着枫树林,美不胜收。”顿了顿,想到和陶清那一次碰面,我白布蒙脸,漫山遍野裸奔,不禁笑道:“是个好地方呢……” “哦……”豆豆抱着我的脖子,呼吸浅浅的,“豆豆也要去……” “嗯。”我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代母亲,回去看看。” 唐思带着豆豆离了宫,说是两三个月就回来。 四月中,我下旨召回了墨维。 “重建工作,还顺利吗?”我淡淡问道。 “回陛下,一切顺利。” “凉国已经退了八百里地,边城也快建成了,还有什么原因不能回来?”我抬眼看他。 墨维俯首看着地面,回道:“凉国仍有散兵游勇在边城打秋风,边城一日未建成,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我突然觉得累了,不太想说话了,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摊开纸,在信上写道: 二哥如晤: 豆豆和唐思出宫游玩去了,美其名曰体验民间疾苦,其实就是游山玩水。 他们先回了唐门,看了陶嫣的小儿子,听说白白胖胖的,长得像唐镜。算起来也是你的外甥,你什么时候回来也该去看看了。 离开唐门,他们会去一趟白虹山庄,陶嫣也会跟着回去。现在山庄主事的是陶然了吧。还记得当初我们在哪里打了照面吗? 我跟豆豆说,山庄的枫叶温泉,是个好地方,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喜欢山庄的秋天,我们便是在那时候误打误撞碰上了。 秋天,枫叶红了,染了层薄薄的霜,温泉的水却是微微的烫。热气蒸腾着枫树林,水面上浮着个小木盆,里面放上些许糕点美酒,边泡着温泉,边喝上一盅美酒,看到红叶缓缓从枝头飘落,那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再回白虹山庄,枫叶红的时候,我们边赏枫红,边泡温泉,边饮美酒,你说可好? 出了殿,我从鸽舍里捉了只白鸽,在它脚腕上绑上信,然后一路走到宫城最高的地方,放飞了信鸽。 看着她渐渐飞高,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往南飞去。 我在宫城上站了许久,站到了日薄西山。 是乔羽先找到了我。 “宫里的人都在找你。”乔羽握住我的肩头,温声问道,“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突然想看日落了。”我说,“四儿,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他沉默地立在我身后,晚风拂过他鬓角的碎发,我回头看着他,问道:“如果有一件事,明知道弄清楚了会伤心,那是装糊涂好,还是弄清楚了好?” 他想了想,答道:“既然是明知道弄清楚了会伤心,那就是已经清楚了,糊涂,是装不来的。” 我干笑。 他一针见血。 其实,我早已经清楚了,不是吗? 何必去求证呢? 不过是,在心上又扎了一针罢了。 五月初,唐思带着豆豆回来,豆豆长大了一点,精神看上去很好,活泼了许多,抱着每个爹爹都亲了一遍,然后缠了我两天两夜,跟我说她跟三爹都去了哪里看了什么。 她这回出门,真的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蜀山的花真的好美好美啊,这么美!”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到处都是。三爹还带着我骑马放风筝,还带着我飞。三爹说那个叫滑翔翼,豆豆快吓死了,飞得好高啊!”她又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我笑了笑,把她搂进怀里亲,“傻妞!” “三爹说,母亲以前不用滑翔翼都会飞。”她回过头来仰着脸看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母亲好厉害。” 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帮她梳着细软的头发。 “后来我们又去了白虹山庄。”她对着手指,疑惑地抬起头,“母亲,我们没有找到枫树林,只有温泉。” 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扬起嘴角,柔声说:“是没有了。” “很早以前,母亲顽皮,一把火烧了。” 那是我和陶嫣的杰作,彼时,他气得暴跳如雷,却仍强自压抑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笑得很是勉强,箍着我的腰,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挑着眉道:“李莹玉,烧了我的枫树林,你是不是要卖身来陪?” 而昨天,他回了信。 信中说:待我回去,与你同赏枫红。 二哥,其实枫树林早没了,你是知道的。 二哥,其实你早已经不在,我也知道的。 与我通信的人,不是你…… 我装不下去了…… 豆豆仰头看我,瞪圆了眼睛,温软的小手抚上我的面颊。 “母亲,你哭了……” 第九十一章 李莹玉,你还能装下去吗 我想,可能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墨维知道了。 师傅知道了。 唐思乔羽,燕离莲儿,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也知道,我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师傅说,墨维练的一手好字,王羲之、颜真卿,什么样的字他都能模仿得分毫不差。 那天,那只信鸽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飞到宫城南面的墨维府上。 不过是求证一下罢了。 墨维,到底模仿不来二哥的神韵。 那种神韵,来源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曾经那么贴近彼此,交融于骨血的感情。 泡在宫里的温泉中,任着热气蒸腾着眼睛,我闭上眼,回想那时初遇。 如今想来,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以前了,回不去,也触摸不到。 最近,我常常在想,想以前,想以后。 想着有他的以前,还有没有他的以后。 该怎么办。 李莹玉,你还能装下去吗? 假装他还活着,只是在遥远的北疆,守着连天的大漠,守着陈国的河山。 ——南疆有沈东篱,北疆,由我来替你守。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却用这样的结果来惩罚我。 ——白登之战,为掩护九万士兵撤退,陶清率一万士兵力战至死,被淹没在流沙之中。 所以,你至死,都不知道……我那么爱你……不知道……豆豆是你的孩子…… 热水蓦地变冷,冷到了心里。 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某一天醒来,忽地发现这世界上少了一个人,一个你曾经那么亲近的人,交换过拥抱,交换过体温,交换过心,交融于骨血,密不可分——但到底分开了。被生生从生命中剥离开来,你可以听到灵肉被撕裂的声音,骨头被磨成了粉,又被狂风吹散,灰飞烟灭,一点不留。从今往后,你活在了没有他的世界里,这片天空下,万里河山,应有尽有,只是没有了他,与你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仰望同一轮明月,今生已然错过了,来世,遥不可及,却只能奢望在轮回里与他相遇。 二哥…… 我将自己沉浸在水中,冰冷的感觉没过头顶,想象紧贴着每一寸肌肤的是你的抚摸和温度,其实你还在我身边,从未离开,将来也不会。睁开眼睛,你会宠溺地看着我,纵然恨过、伤过、痛过,到底只是匆匆而过,最后刻骨铭心的,是爱过…… 肺里的空气被挤了出去,世界清静了。 我仿佛看到他在前方站着,一轮明月,他在月华流淌了一地的桂花树下,微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二哥…… 我浮在空中,想走近他,再近一步,再近一步就能握住他的手。 此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玉儿……” 是师傅的声音,只有他才会这样唤我。 “李莹玉!你敢死老子就杀了你!” 是唐思的声音,只有他才说得出这么没逻辑的话。 我干笑了两声,嗓子灼痛。 “你们退开,别围在这里。”燕离的声音有点冷。 “四爹,母亲怎么了?”豆豆的声音微颤,带着哭腔。 傻孩子,被吓到了吧…… “母亲病了,我们出去外面,别吵她休息。” 我依旧闭着眼睛,呼吸间,咽喉如刀割,肺如穿刺。 燕离冷然道:“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怎么办?豆豆怎么办?” 豆豆……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于是又闭了起来。 “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死是最容易的事,为爱死容易,为爱活难。”燕离收起针,转身离开,“你自己好好想想。”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好过。 莲儿走到我身边坐下,扶我起来,喂我喝药。 “陛下,保重身体。”莲儿声音低落。 “嗯。”我垂下眼睑。 我不想死,只是想见他,如果死能够实现的话。 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快融入他的怀抱了,醒来之后,依稀有种感觉,好像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想见他的话,骑上马,一日一夜也就到了。 我要扑进他怀里,抱着他腰,告诉他我有多想他,想得快疯了…… “莲儿。”我哑着嗓子问,“他走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莲儿动作一滞,点了点头。 “我扮成男装,在白袍军中任副将,负责突袭和暗杀。白登之战……并不如外界传说那般顺利。一开始,确实如我们预料,轻松斩获了三万敌首。入主石头城后,我们和凉国军队展开厮杀,他们一开始轻敌,屡次中计,转眼间被吞没了一半兵力。但到后来,平地忽然卷起了风暴,水源被截断,我们也断了生命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 “入白登后第四十天,后来没有水……我们喝人血,敌人的血。只有吃掉对方,才能活下去。白登之战中活下来的人,谁都不会去回首那一场惨烈的战争。” “那一天,风沙突然止住,是我们冲杀出去的绝妙良机。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出了石头城,在白登的缺口处和对方厮杀。但是风沙又起,由远而近,漫天沙雨,再不离开,所有人都会被活埋。庄主下令,他带领一万士兵殿后,九万士兵迅速撤退……所有士兵都知道,这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打法……” “说下去。”我看着床沿,淡淡道。 莲儿平复了呼吸,又道:“我要拉他离开……他说……” ——我原以为,不过是露水姻缘,到如今,却陷得比她深。你代我照顾她,不要让她知道我已经不在,与她保持通信,能瞒几年是几年,久不见,也就淡了,忘了……我答应帮她守着北疆,若十年后,她仰头远眺,江山北望时能想起陶清二字,也就够了。 怎么够呢…… 我抓紧了被单,心口的伤,又一次被撕裂开来。 二哥。 我那封信,你可收到了? 李莹玉,喜欢陶清。 其实,比喜欢还多。 你如果知道了,是不是就舍不得离开了…… 有些话,说得终究是太迟了。 一迟,就是一世。 到这时候,眼泪终于决堤。 明德六年。 春天。 “豆豆,母亲肚子饿了,喂母亲吃鸡腿……”我抱着豆豆的小肉腰,埋头撒娇。 唐思白了我一眼。“李莹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比豆豆还像小孩子。豆豆来三爹这里,别理你母亲!” 豆豆哦了一声,推开我,跑到她三爹怀里。 我幽怨地瞥了他们一眼,抓了只小油鸡,躲角落里吃去。 “当了皇帝,果然都是孤家寡人了,女儿不亲,相公不疼……”我边吃边叹气。 “母亲……”豆豆怯生生喊了一句,我回头瞥她一眼,“作甚?想讨好我了?” 豆豆顿了顿,道:“那只小油鸡,是刚刚掉到地上的那只。” 我愣了一下,立刻把嘴里的鸡肉吐掉,怒道:“不早说!” 唐思不怀好意笑道:“谁让你动作那么快。” 好不容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师傅放了我两个月长假,让我跟着唐思、燕离还有豆豆出宫游玩,先去闽越见了老丈人一面,呆了七八天,燕离说要留下,我便和唐思回了趟唐门,被陶嫣压榨得差点精尽人亡——我是说金尽人亡,打马吊输得我差点要卖身了,幸亏唐思出马,以精准的手法出老千,把我的身家又赢了回来。 我喝着一泡千金的茶,翘着二郎腿凉凉道:“你们姓陶的都是吸金高手啊,你纵横赌场,你家陶然纵横商场,我们一路走来,哪里都是陶家老字号。” 陶嫣笑眯眯道:“谁说不是呢!我们陶家人就是聪明伶俐啊聪明伶俐。你说是不是小豆豆?”说着掐了小红豆一把。 豆豆正专注地玩着九连环,这时被点了名,傻乎乎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说了句:“嗯。” 我看着豆豆那小模样,很是心酸啊很是心酸。 豆豆长大了,一点没见精明。小时候是聪明伶俐没错,怎么让师傅越教越老实了?一点没遗传到我的奸猾。两只眼睛依旧是圆溜溜的,笑起来弯成新月,亮晶晶的煞是可爱——可关键你将来是一国之君啊!你可爱有个屁用!你讨人喜欢有个鸟用!君威!君威在哪里?你那一副让人心生蹂躏欲望的可爱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扮可爱萌死那些乱臣贼子? 我好生忧伤…… 国师苏秦又在催我立凤君,我匆匆立了豆豆为储君,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 陶嫣把豆豆抱进怀里,认真道:“小玉玉,如果你考虑把小豆豆嫁给我们家小唐唐,陶家的产业就一半归你了。” 我皮笑肉不笑,“陶嫣,你当我傻子啊,拿陶家一半产业换我万里河山,这笔交易赔本不说,你家小唐唐跟我家小豆豆还是近亲,同姓不婚,你知道不?” “可我真的很喜欢小豆豆啊……”陶嫣痛苦地抱紧了豆豆,在她粉嫩的脸上蹭了蹭,亲了亲,说道,“小豆豆,叫声姑姑。” “姑姑。”豆豆听话地叫了一声,又弯起月牙儿眼,露齿一笑。 陶嫣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如果乱臣贼子都是她那副德行,那萌确实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 陶嫣时刻催促着他们家小唐唐搞定我们家小豆豆,以后弄个糖豆出来。我看着情况不妙,便夹着豆豆,赶着唐思连夜离开唐门,想到陶然这几年来为国库充实做了不少贡献,便拐去了白虹山庄一看。 半路错过了客栈,只能露宿荒郊,值得庆幸的是,我打包了两只小油鸡,不幸的是,一只掉到地上了,更不幸的是——被我吃了好几口。 豆豆安慰我说:“母亲,明天就到白虹山庄了。”说着把唐思给她的鸡腿塞到我手中,“母亲吃,豆豆不饿。” 我顿时感动得眼泪哗哗。 唐思一把抢过鸡腿,鄙视地瞥了我一眼。“跟豆豆抢鸡腿,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刚想反驳两句,他又把自己的鸡翅塞给我了。 唉…… 有这样的家人,我真是死了也瞑目了。 “豆豆啊,母亲告诉你哦。”垫了肚子,我抱着豆豆在怀里哄她睡觉,嘟囔道,“以后当皇帝呢,不能这么好人,别人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豆豆奶声奶气地说:“可是母亲不是别人啊……” “除了母亲。” “那父君呢?” “父君也不是别人。” “三爹呢?” 预料到她可能会问到莲姑姑,甚至陶姑姑,宗主爷爷……我打断她说,“反正你放机灵点就是!” “哦……”她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唐思叹了口气,瞥了我一眼。“你教育孩子的方式太失败了。没耐心,没爱心,没恒心,最关键的是自己都没学问。” 他说的……无一句虚言…… 于是我说:“闭嘴,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一人一匹马上白虹山庄。豆豆坐唐思马上,一路上东张西望。 这是她第二次来,第一次来的时候才三岁,这次都六岁了。 嗯…… 三年了…… 在白虹山庄前门下马,发现门口停了许多马车轿子好不热闹,一小童上前笑问道:“三位客人可有英雄帖?” 我奇道:“我找自己小叔子要什么英雄帖?” 小童一愣。 唐思轻咳一声。 小童转眼看向唐思,到底有几分眼力,脸上顿时肃然,将我们迎了进去。 我问道:“庄上可有喜事?” 那小童弓着腰答道:“正在举办武林大会,推举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万剑山庄早被削没了,如今武林是白虹山庄独大。陶清……很早便从位子上退了下来,因此这几年一直是他的弟弟陶然主事。陶然前年也成了家,娶了个名门闺秀,我还让人送了厚礼来。毕竟这些年白虹山庄黑转白,入了商道,当起了规矩商人,给国库送了百万两银子,民间百废俱兴,他们也功不可没。 “你们庄主参与竞选吗?”我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童谨慎地赔笑,把我们领到偏殿等候,我特意让他去吩咐人准备一桌好酒好菜来。小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声是,想必是觉得我们是来打秋风的。 既是武林大会,陶然想必是很忙了,其实我跟他交情不深,陶然与他哥哥妹妹不同,素来低调,看上去比较像正常人,上了点年纪却显得沉稳可靠,有点宗师气度。我原在白虹山庄时与他便没什么交集,原因在于彼时他被陶清送去拜师学艺,只见过一次面。 第九十二章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肚子饿了。”摸了摸肚皮,我问豆豆,“豆豆饿不饿?” 豆豆坐得端正,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我拈起碟子里的绿豆糕,送到她嘴边。“豆豆吃吧。” 豆豆有些犹豫。 “没有毒的。豆豆吃。”我另只手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她哦了一声,小小咬了一口。 唉……想我在她这般年纪时,都是跟畜生抢东西吃,哪里有这般斯文吃相。 看到门口一个少年经过,我忙喊住他:“少年,少年!” 那人站定了,转头向我望来。 看上去十三四岁模样,眉眼生得极好,鼻子英挺,眉眼细长,小小年纪便有凤雏之态。 “这位客人有何指示?”他入得内来,不卑不亢地微笑问道。 我心里暗赞一声好气度,白虹山庄一个下人便有这般气度,无愧武林第一庄。 我老实不客气道:“我们三个连夜赶来肚子饿了,你赶快让人张罗一桌好饭菜来。一半辣的,一半不辣的。” 少年眉梢微挑,随即笑道:“是,您稍候片刻。” 豆豆脸上红扑扑的,似乎老娘我这么做让她觉得很是难为情。 于是我拉住那个少年道:“还是算了,你直接带我们去吧。” 豆豆把脸埋到了胸前。 少年笑意更深,却道:“三位请随我来。” 唐思无奈道:“真不曾见过你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 我道:“丢脸事小,饿死事大。再说有什么可丢脸的?就当是纳税光荣吧。” 唐思和豆豆一起扶额叹气。 少年带了我们到厨房重地,因前院聚集了武林群熊,大摆筵席,所以厨房也忙着。少年在府中似乎很有些地位,下人同他说话态度很是恭敬,他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刚出炉的饭菜送上来。 我们在后院开了英熊小会。 少年微笑问道:“三位可还满意?” 我笑眯眯道:“甚是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裴筝。” “好名字。”我点了点头,虽然完全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这时有下人寻到了他,急匆匆赶了过来,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通,他脸色微变,回头对我们说道:“如无他事,请恕在下失陪了。” 我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我三人酒足饭饱之后,终于有人找到我们,松了口气道:“庄主到处找不到三位,正着急呢。” 我剔牙笑道:“肚子饿,先过来吃了。陶然忙的话,不用招呼我们,我们很客随主便的,会把这里当自己家。” 唐思和豆豆同时扶额叹气。 那下人没见过这阵仗,干笑两声,领着我们往前院走。 我心道这下人还不如方才那少年有气度。 豆豆边走边揉着眼睛,我低头问她:“豆豆是不是困了?” 她点点头。 我揉揉她的脑袋叹息道:“真是小猪,吃饱了就睡。唐思,不如你带她找间厢房休息一会儿,你昨晚也一夜没睡了。” 豆豆眼睛已经快眯上了,唐思见状把她抱进怀里,她在唐思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入睡了。 啧,小孩子真是随遇而安…… 唐思领着豆豆去睡觉,我一人去见了陶然。 屏退左右,关上门,陶然对我行大礼,我忙作势扶他起来,连声道:“哎呀呀,这就客套了,咱们是一家人嘛。” 陶然脸上带着微笑,“承蒙陛下厚爱了。” 我笑着问道:“听说你们选盟主,我们特意过来凑热闹。今次你参选吗?” 陶然道:“陶某如今是个商人,不打算参与武林之事了。” 我正色道:“我是来纠正你这个想法的。” 陶然一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林的存在,是法律所无法禁止的。”我缓缓道,“侠以武犯禁,江湖上那些单挑、群殴之事不胜枚举,完全超出了官府的控制力。既然武林的存在不能抹去,而官府又不能完全放之任之,那么就需要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或者我们能够掌控的势力,来协调整个武林形势。”我挑着眉看他,微笑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陶然沉默片刻,点头道:“陶某明白了。” 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把你当一家人,信得过你,信得过白虹山庄。武林交到别人手里,我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另一个万剑山庄?和平不容易,是用鲜血换来的……”说到这里,我的心情忽地有些沉重,顿了顿,又道,“你为天下百姓所作的一切,我都会放在心上,朝廷也不会亏待你。以后白道上的事,朝廷依然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黑道上的事,也需要你为朝廷出力。我们黑白两道,共谋利益,以和为贵,你看如何?” 陶然起身拜倒,回道:“草民,遵旨。”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转开话题,笑道,“听说你娶了个漂亮妻子,我还未曾见过,算来都是一家人,你若忙着便不用招待我,让她同我说说话便是。” 提起妻子,陶然面上神情也柔和了三分。果然有妻有子有牵挂,便没有太多壮志雄心了。 陶然回了前院招待客人,他的妻子苏丹碧出来相迎。 苏丹碧是个无武林背景的大家闺秀,出身商贾世家,听说在商道上倒是给陶然帮了不少忙。 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却仍是不卑不亢。 眼尖地看到她身后的假山边上闪过一人,我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那人是谁?” 苏丹碧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我的哥哥,丹朱。” 因我不欲透露身份,因此也不用尊称。 丹朱,丹碧。 我笑道:“倒是好名字。如今在庄里做事吗?” 苏丹碧道:“多亏了夫君提携,在庄里当着管家。” 武林第一庄的管家,这位子可是不低了。 我对这苏丹朱有了些兴趣,笑道:“叫他来给我瞧瞧,是怎样的人才。” 苏丹碧微一迟疑,又点头微笑道:“是。”便唤了身边下人去叫。 我与她边走边说话,不多时走到后院近后山的地方,在亭中坐下不过片刻,下人便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男子高大挺拔,着实一表人才。 苏丹朱对我俯身行礼道:“草民苏丹朱,拜见陛下。” 我挥了挥手道:“出门在外,不讲究虚礼了,也别称我为‘陛下’。”又问道,“你可从从过军?” 苏丹朱答道:“不曾。” 我奇道:“那可怪了,我见你身形步伐,都像是军旅出身。那可是习过武?” 苏丹朱答道:“也不曾。” 我喃喃自语:“那真是看走眼了……” 苏丹碧笑道:“我这哥哥自小浸淫商道,走南闯北,便见了风霜。行军习武是不曾的,但是也懂两下防身的功夫。” 我点头道:“原来。几岁了,可曾婚娶?” “已过了而立,因忙于事业,一直没留心。” 我笑道:“如此是你这个当妹妹的不是了,好歹该帮哥哥留心一下的。”这么说着,顿时觉得自己沧桑了不少,叹了口气,一仰头,看到山上成片的树林,愣了一下,回头问道:“这山上种的都是什么树?” “是枫树。”苏丹朱答道,“庄主说,原来的枫树被烧了,因此让人又种了一片。” “哦。”我低下头,有些黯然。“再长出来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了……” 我站起身来,对他们说:“我一个人上山走走。” 苏丹碧迟疑了片刻,终道了声是。 山上的树不像是新长出来的,倒像是移植的,还没到枫叶红的时候,倒见一片郁郁葱葱。 我折了根树枝做拐杖,沿着山路缓缓而行,想起当年的事,不禁摇头失笑。 “二哥啊……”想说些什么,一开口,便是哽咽。 走到温泉区时,已是气喘吁吁了。 我脱了鞋子,把衣裙卷到膝上,将双脚泡入温泉之中,发出一声叹息。 两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两抹白云缓缓擦着天空飘过。 “二哥……我回来了……” “一直不敢回来,怕看到了过去,却看不到你。” “我一直告诉自己,其实你还在北疆。也那样告诉豆豆,告诉她,二爹在北疆,明年就回来了。明年,明年……一晃就是三年了。其实豆豆那聪明的丫头,早就知道了。她不说破,我也装糊涂着……” “二哥你真狠心,连一个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燕离说你宠我,可你分明是恨我的……这么多年来,一个梦也没托给我。” “你大概是入了轮回吧,我有时候看着路边流鼻涕的小孩子,三四岁模样,便想这是不是我二哥投胎转世的。呵呵……别怪我把你想坏了……好歹看到那些孩子,我都收养了。” “国师老是逼我立凤君,我烦得难受,便立了储君。可我总想,豆豆这孩子心眼实,以后被乱臣贼子欺负怎么办?没有二爹保护她,到了豆蔻年华,出落得我见犹怜,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年们可就有福了……” “唉……二哥,我说这么多,你听到没有?” “二哥,你这迟到早退的混蛋。”我呜咽一声,将脸埋在臂弯中,忍着哭声,却忍不住眼泪,抽泣着,肩膀颤抖。 在温泉边上坐了许久,泡得双脚起皮才擦干了上来,又沿着老路回去。 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回头看。 “二哥,老子这次要真把你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回到庄里,正好看到唐思急得团团转,我拉住了他问:“你怎么了?” 唐思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豆豆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在庄里转迷路了吧,能出什么事呢?” 唐思剜了我一眼。“现在开武林大会,龙蛇混杂,豆豆长得漂亮,谁知道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了。” 这个三爹,担心得比我还早…… 于是我和他知会了下人,全庄大搜索。 我心想人多的地方该有人找,便往偏僻的地方寻去,到了个偏院,忽听到说话声。 “我要那朵花。”声音糯软甜美,是豆豆! “好,我抱你摘。”另一个声音,很是耳熟。 我转过了回廊,看到院子那端,蓝衫男子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举高,让她够着枝头的一枝桃花,女孩伸手攀折了短短一截树枝,低头对男子甜甜一笑:“谢谢。” 男子眉眼微展,含着温暖隽永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柔声道:“不客气。” “义父。”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开口道,“陛下来了。” 我抬步走去,笑眯眯道:“苏丹朱,裴筝,好巧。” 豆豆从苏丹朱怀里跳下来,小跑到我身边,我捏了捏她的脸蛋,气呼呼道:“小丫头,你三爹快担心死了!” 豆豆摸着桃花,低下脑袋嗫嚅道:“对不起……” 苏丹朱看着豆豆,微笑道:“贪玩是孩子的天性,还请陛下不要责怪她。” 我挑着眉看他,笑道:“看你也是个疼小孩的,不如自己生个教养?” 苏丹朱抬眼向我看来,笑容不减。“陛下说笑了。” 我呵呵一笑:“我不是说笑的,是认真的。这么说吧,我有个表亲,也算是郡主了,如今也是二十来岁年纪,仍然待字闺中,找不到何时的对象。我看阁下一表人才,年龄适当,便想给你们赐婚,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苏丹朱微微敛了笑意。“陛下说笑了,草民高攀不上郡主。” “大不了我也给你封个侯爷,此事好办。就这么决定了,我回去便拟旨,你要是敢抗旨,就是藐视圣上,砍头抄家什么的你自己选。” 苏丹朱叹了口气,低头对裴筝道:“筝儿,你带殿下回去,我有事同陛下说。” 我打了个哈欠道:“我可没有事同你说。” 苏丹朱目光沉沉看着我。 一对上这样的目光,我便没辙了…… 裴筝道了声是,柔声对豆豆道:“殿下,请往这边走。” 豆豆手中握着桃枝,仰头看了我一眼,便乖乖虽裴筝离开了。 只剩我二人时,苏丹朱正色道:“不知草民何处得罪了陛下,陛下要如此作弄?” 我找了个石凳坐下,微微笑道:“因为你长得很欠抽。” 苏丹朱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我又道:“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第九十三章 你要对我负责任 苏丹朱道:“哦?仇人?” 我说:“嗯,又爱又恨。” 苏丹朱冷笑:“那与草民何干?” 我抚了抚袖口,漠然道:“我就是不爽,所以要做些让你也不爽的事。” “你!”苏丹朱语塞。 “那个男人,抛弃妻子,你说该不该死。”我冷冷道。 苏丹朱沉默片刻,道:“该死。” 我咧嘴一笑。“所以他死了。”拍手笑道,“死得好死得妙,到死他都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苏丹朱脸色微变。 “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我缓缓垂下手,支着下巴,侧脸看庭中花木。“师傅说,情为何物,可以是生,可以是死,我为他死过一次,活了一世,便没有他,我一个人,也能带大豆豆。” 我又转头看他,微笑道:“豆豆可爱不?” 苏丹朱动容,眼中闪过柔和的笑意。“玉雪可爱。” “是啊……”我柔柔笑着。 “可是,关你什么事?”我脸色一变,“既然自称草民,以后就别用你的脏手抱她!” 苏丹朱脸色再变。 我站起身,拂袖而去,不再回头。 是夜不太平,龙蛇混杂,自然有人浑水摸鱼。 我和豆豆正睡着,便听到外面一片喧哗,豆豆揉着眼睛趴在我胸口,“母亲……好吵……” 我拍拍她的后背,道:“捉贼呢,睡吧。” 不说还好,一说她眼睛亮了。 “我们去看捉贼吧!” 小丫头片子!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什么好看的,睡觉睡觉!” 豆豆委屈地嘟着嘴,向往地看着外面,我一把抓起被子将她蒙住。“不睡觉就让大灰狼把你叼走。” “叼走做什么?” “当媳妇!” 那些人,平日里花那么多钱养着,关键时刻半个事情都办不好,吵得我睡不着。 正埋怨着,忽然听到外面敲锣打鼓地喊:“走水了!走水了!” 我靠! 我掀开被子,大怒。要不要搞这么大啊! 浓烟呛了进来,我抓起被子,把豆豆头脸一蒙就往外跑,迎面呛来的浓烟让我一阵晕眩,猛咳几声,往门口方向跑去。 回去一定灭了这群没用的废物! 火光中,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喊道:“跟我走!” 是唐思! 他从我手中接过豆豆,往后山方向跑,我眼尖看到一群黑衣人,怒而大吼:“暗门的!老子回去毙了你们!立刻收手!” 那群人愣了一下,随即抄起刀向我追来。 我也愣了一下——不过是让他们去试探一下苏丹朱,怎么闹到要弑君了? 唐思火大地把豆豆塞给我,怒道:“你有病啊!把魔教的人招来干什么!” 魔教? 难道…… 靠,都穿夜行衣,谁认得出谁是谁啊! 七个黑衣人围攻唐思,我既想呼救,又怕招来更多杀手,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口哨狂吹。 这回来对人了,一群蒙面黑衣人……不知道谁是谁地混战起来。 苏丹朱赶来,看了场中盛况,怔了一下,随即让我和唐思跟他走。 “魔教围攻白虹山庄,想将正道人士一网打尽。”苏丹朱解释道,“你们去凌珏峰躲下。” 我出来时匆忙,赤着脚跑得脚痛,唐思抱着豆豆,苏丹朱转身便抱起我。 我愣了一下,直勾勾看着他的下颚。 到了后山,他放下我,迅速道:“非常时刻,陛下,得罪了。” 我傻愣愣地摇摇头。 他将我们安置好后,又立刻回庄上。 唐思在我背后嗫嚅道:“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是啊,尤其是背影…… 一夜动乱过去,天快亮的时候,苏丹朱才回来说已经无恙了。 魔教围攻白虹山庄,铩羽而归,陶然这个盟主是当定了。 我让唐思抱着豆豆回去,让苏丹朱留下。 “苏丹朱,我看你轻功不错嘛,之前说没习过武,是不是欺君?”我挑着眉假笑。 “草民不会轻功。”他说。 “哦……”我点点头,赤着脚缓缓往凌珏峰上走去,他出声道:“陛下,您赤足走山路……” “怎样?”我打断他,“我乐意。” 其实我痛得要命……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走到半山腰,没有路了,往前便是一个小崖,也有十丈高,我站定了,回头看他。 “苏丹朱。”我静静望着他,“你看山上,看到了什么?” 他仰头望去,低头回答:“白云。” 我指着那上面说:“上面有个小山洞。” 他低头说:“草民不知。” “嗯。你当然不知。”我缓缓跺到他跟前,玉白的足背染上了些许污泥。“我说过,你像我那仇人,所以我很讨厌你。” “是。” “那人便是在那里夺了我的身子。”我仰起头,在晨曦上迎上他的波澜不兴的双眼。“那夜里很冷,我躲在他怀里取暖,他却脱了我的外衣。我受了伤,不能反抗,他抱着我,手从上衣下摆探入,抚摸我的后背,掌上带着薄薄的茧子。”我抓起的右手,“便如你的一般,连茧子的位置,都差不多,尤其是这虎口。”我轻轻刮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动,我继续说,“他的手游移着,在我身上点火,滑到我两腿之间,进入了,从未有人碰触过的禁地……” “他不知那是我的第一次,我很疼,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在我体内进出着,疼痛,渐渐变成了让人颤栗的酥麻……苏丹朱,你的脸怎么红了?”我仰着头看他,惊奇道,“真是的,大男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我不过说说你就害臊了吗?我还想让你帮我重温一下呢!” 苏丹朱咬牙道:“陛下……” 我摆摆手笑道:“算了,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还问我,有没有一点喜欢他。虽然我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若不是喜欢,或者疑似喜欢,又怎么会任着他对我为所欲为……” 我转身走到悬崖边上,闭上眼睛说:“他在我身上中了情蛊,却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他却连尸身也没有给我留下。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他,把你挫骨扬灰,那感觉大概也不错。” 苏丹朱没有说话。 我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前方:“苏丹朱……你说,他为什么不回来见我呢?” “是不是,对我心灰意冷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苏丹朱提声道:“陛下,回来。” 我说:“我想,他不来见我,我便去见他,也是一样的。在宫里那次,我没死成,这次呢?”我转身面对他,微笑道:“苏丹朱,如果你不是二哥,那这次,我就真的去见他了。” 说着,向身后的悬崖,倒去。 再一次体验失重的状态,看着天空离我远去。 我在想,自己是有多差劲,才会让他即便活着,也不愿意回来见我。 看到他从悬崖上跳了下来,抱住我的腰在山壁上连蹬几下缓冲,最后落到平地上。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尝到了铁锈味,顿时泪流满面。 “为什么……不回来……”我狠狠掐着他的手臂,抬手撕去他的伪装,看到熟悉的眉眼,在冥想中描摹了无数次的面容,痛哭不止,“你有多恨我……这样惩罚我……” 他的掌心轻抚着我的后背,终于收拢了手臂,将我拥进怀里。 “对不起。” “二哥……”我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大哭着释放我所有的怨恨与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重复着,吻着我的发心,抚摸我的后背,轻轻拍着,无力地安抚我。 我哭得声嘶力竭,用力捶打他的胸膛,这几年来,有多爱他,就有多想他,有多想他,就有多恨他。恨得就算他活过来,也要把他打死回去! 他咳了一声,抓住我的手腕,轻吻我的掌心,低声在我耳边呢喃:“乖,别哭了,我心疼。” “你心疼?”我抬头瞪他,冷笑,“你心疼就不会躲在这地方不见我,就不会见到我还装路人!你抱着你的女儿,还能无动于衷!陶清,老子真是看对你了!够狠!” 他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的苦涩,低下头欲亲吻我的唇畔,我转过脸躲开,他左手扶住我的后脑,定住了,让我不能闪躲,他才缓缓逼近,含住我的唇瓣,舌尖撬开了我的双唇,纠缠着我的唇舌,我恨恨咬破了他的舌尖,他眼神一沉,瞬间燃烧了这个吻,抱着我的力气仿佛要将我融进骨血之中,一声呻吟溢出喉咙,我不再推拒,伸手紧紧抱住他,热烈地回应他的纠缠。 带着薄茧的手毫无阻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带起一阵颤栗,轻易地挑起了我的欲火。五年了……我想他,渴望他,整整五年,现在他就抱着我,他的手在我身上游移着,抚摸着,我跨坐在他腰上,让他埋首在我胸前,我还能在他怀里呻吟喘息——让我知道,我们彼此都活着。 还能活着相爱,真好。 “二哥……抱我,抱紧我……”我分开双腿,迎合他的入侵,一次次直击灵魂的碰撞让我颤抖着不能自已,沉浮中,我抱紧了他,低下头寻找他的唇,重温我曾经迷恋的,一辈子戒不掉的气息。 小腹一阵痉挛收缩,我在激情中绷直了后背,让他在我深处洒下灼热的种子。 第九十四章 结局 激情过后,我将他推倒在地上,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喘息。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那一次……”他揽着我的肩膀,忽地低笑起来,“原来,你那么怀念……” 我抬头啮咬他的下颚,又用舌尖舔去自己咬出的印记。“女人对于自己的第一次,总是难以忘怀,也难以释怀。二哥,你要对我负责任。” “嗯。”他低下头,又与我温存一番,我推开他,喘息着问:“说!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他眼神一黯。“我以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心口一痛,怒道:“滚你妈蛋!你没看到我整天好忧伤啊好忧伤的!” “没看到。”他亲吻着我的鬓角,低声说,“我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后来侥幸逃生,却身受重伤,流落到草原的另一边。养好了伤再回来,已经是一年半后了。” 明德二年八月,他白登之战战亡。 明德三年五月,我没死成,开始学会装糊涂。 明德四年年中,他回来了,却没来见我。 “回来后,看到你过得很好,没有我也一样。我在你心里既然已经死了,那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我回了白虹山庄,刚好陶然娶妻,我便伪装了身份,重回山庄主事,和陶然一起,洗白山庄。” 我冷笑:“陶然欺君,好大胆!朕要抄他九族。” 陶清低笑道:“你也在九族之列。” 我一噎,沉默不语。 陶清又道:“我本想……就这么一辈子过去,没想到你来了,认出我了。” “我有一种本事,能够一眼看穿男人的伪装,特指我的男人。”我的手爬上他的胸膛,“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当初燕离伪装成白族人,他的伪装更厉害,我还不是一眼看穿了。 他笑着,捏了下我的鼻子。“像小狗一样。” 理论上来说……差不多…… “豆豆……”陶清看着我,动容道,“是我的女儿?” “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叹了口气,“那一夜,你迷奸了我……” “李莹玉。”陶清沉下脸,捂住我的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拉下他的手,怒道:“就准你做不准我说?我醉得不省人事哪里知道是谁干了好事!我连有没有干好事都不知道!”说着,莞尔一笑,“是不是第一次弄哭我了,所以第二次就变温柔了?” 陶清亲吻我的眼睑,柔声说:“怕看你流泪。” 我的心,顿时荡漾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咕噜——咕噜…… 我尴尬道:“肚子饿了。” 陶清哧的一声笑,揉了揉我滑嫩的肚皮,帮我把衣服穿好。我看着身上跟咸菜干似的衣服,再看看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顿时有些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