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陆蓁觉得,她此生经历过的,所有的稀奇怪事,都不能与她此时眼前所看的场景相较分毫。因为,她正轻飘飘的浮于蕴华宫上空,看着自己的侍女恩归,扶着自己的刚刚病逝的身体嚎啕大哭,伤心欲绝。 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脸,因为长期寒痨侵肺,而显得有些青灰苍白。在削瘦的颧骨的映衬下,愈加怖人。 “贞妃娘娘……是恩归害了你……” 陆蓁一怔,平素淡漠惯了眼睛,突然有了一丝震惊。 恩归竟能说话,她不是已经哑了么?! 一年前,蕴华宫里燃了一场不明不白大火,熏哑了恩归的嗓子。从那以后,恩归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恩归为什么瞒着她?什么叫,是她害了她? 但陆蓁还来不及多想,跪在她床边的恩归手里,突然举起了一把剪刀,然后——狠狠的插到了心窝上! 饶是平素见惯了生死的陆蓁,此刻也有些惊住了。她与恩归做了二十多年主仆,自知恩归绝不是那种会殉主的人,到底是什么事,竟逼得她非走绝路不可。 身后,突然有了声响。 七八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推门而进,但所身上所着的衣服样式她平日并未见过,玄色暗纹居多,通体散发着令人不快的冷漠感。 “怎么又死了一个?”侍卫之后,又走进来一个矮个老男人。陆蓁依旧没有见过,但声音尖细,应该是个太监。 皱着眉头,他挥了挥手,七八个侍卫便将两具尸体用白布一盖,拖到木架之上,一前一后抬出了蕴华宫正殿。陆蓁恍恍惚惚,看着那些人带着她的身体走了出去,下意识的,便也跟了上去。 离开蕴华宫的路上,她听到两旁隐隐的哭声,心里一沉,蓦然回首去看。远处,有人跪地泣泪,有人站着默默的远观。而那个站着的女子,陆蓁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莫名熟悉,连身形也好像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是幻觉吧。 陆蓁笑了笑,最后定定的看了一眼这个地方,这个她住了整整十年的地方,然后毫不留恋的收回了目光。两旁的风景,连带着长廊小树,金砖碧瓦都在一点一点的向身后退去,前生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宠背叛,竟恍若一场虚空大梦,如今梦醒,一切就都散了。 而她身边,什么都没有留下。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陆蓁幽幽追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一位宫女拦了下来。 “原来是淑妃身边的鸾姑娘。”老太监认出了来人,声音变得客气起来。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淑妃刚刚生了皇子,正是圣眷隆厚。而她曾经的对手,虽然也曾风头无两,但如今还不是躺在自己身后的白布之下,一会儿白灰一散,一下葬,就什么都不剩了。 “公公,这个……”鸾儿从袖中拿出一串菩提佛珠和一包银子,递给老太监,“娘娘知道,贞妃娘娘得的是肺痨,马上要下葬,所以,让我把这串佛珠送来。一会儿埋人的时候,公公行个方便,将它跟贞妃娘娘一起埋了吧。” 老太监默默收了银子,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将菩提佛珠收进了怀中。 淑妃……陆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莫名一震。 那串佛珠,如果她没有记错,是她进宫的第一年,送给淑妃的生辰礼物。那时,她刚刚封了贵人,尚住在淑妃的玉淑宫里。两位本是同乡,淑妃闺字常婉,她便唤她一声婉姐姐,私下里,就真与她姐妹一般相待。 可惜……一碗红花,断送了这一切。 亲生骨肉的代价,让她学会了如何在这步步惊心的皇宫里保护自己。慢慢的,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习惯,越来越无谓。终于,岁月成功的将她变成了和常婉一样的人。 对人无情,对己也无情。 但是,她如今已经死了,常婉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那串菩提佛珠再送还回来?她早就是失宠之人,又死于肺痨,常人对她该是避之不及才是。 真是怪了,生前,她自问能看透这宫中大半的人心。谁知一死,只是一个恩归,一个常婉,她就已经瞧不懂了,更遑论其他。 罢了,反正走都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再去找她的婉姐姐道个别,也算是不辜负她与她曾经的“姐妹情深”。 一进到玉淑宫正殿,陆蓁就听到了熟悉的琴音。 她沿着音声一步步走近,却看到常婉的房门紧闭,平时侍奉的几位宫人太监皆守在门外,脸上的神情如履薄冰。 琴声突然凄厉了起来,情绪如此外露,倒不像是平素的常婉。陆蓁略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穿门而入,就看独自弹琴的常婉,竟是罕见的穿了一身月白长袄,双眼无神的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眸色悲悲切切,似有盈泪。 陆蓁知道常婉只是在发怔,并不是真的看到了她,但是,那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眼神,还是让她有些莫名触动。 她不信常婉是在为她伤感流泪,但一时又找不到其他解释的理由,只能默默的看着她,听那一曲霸王解甲弹的几乎不成调。 锃的一声,琴弦突然断了。常婉看着被断弦划破的食指,神情一凄,“蓁儿,你走好!” 陆蓁的瞳孔猛地一张,她倒退几步,跌跌撞撞退出玉淑宫,恍若逃命一般。但常婉那凄厉的神情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中,两人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不停的闪过。 十年前,她与表妹陆瑞宁同时入选秀女,双双住进了常婉的玉淑宫。一年之后,她有了身孕,却被一碗保胎药弄得小产,她心知肚明凶手就是常婉,但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祸瑞宁,将其杖毙。 从此,她的心里,与常婉便已形同陌路。 那之后,她开始逼着自己狠下心肠,学着如何在这高墙之中生存,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陆蓁告诉自己,她不是瑞宁,她是当朝大将军陆敛的长女,背后有陆家撑腰。而且,她所侍奉的君王是那么年轻,那么冲动,她有美貌,心机胆识无一不备,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 十年,她用了整整十年。铲除了一切阻拦她的绊脚石,终于,风光的爬到了常婉的头上。没有人再敢说她半句闲话,没有人再能违逆她的心意,整个后宫之中,她是要风便得风,要雨便得雨!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陆蓁笑着笑着,突然潸然泪下。 蓁蓁。 耳边蓦然响起了君王温柔的轻唤。她曾送他一只水色香囊,里面蝇头小楷写了四个字——叶之蓁蓁。从此,那只香囊便再也没有离过他的身。 叶之蓁蓁,烨之蓁蓁。 文烨是那人的名讳,他知她故意,还总爱那这四个字打趣她,说她胆大包天。 但恍惚间,那句蓁蓁,又好像不是在叫她。 是啊,她怎么忘了,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赵文烨心中的那个蓁儿。他视她蛇蝎心肠,避之不及,按最后那道圣旨所言,他不杀她,已是仁慈至极…… 可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输了,输给了另一个“单纯无邪,一心为他”的女人。 突然,想去见赵文烨最后一面。 今生已枉,她在这宫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曾经唯一可以算作依靠的人便是赵文烨。纵然他此时,该是恨她入骨,又或是已经有了新欢,早已忘了曾经的“蓁儿”,但还是想去见见他。 毕竟,她与赵文烨之间,也曾有几道深情。 …… 乾心殿内,烛光彻夜通明。 赵文烨坐在案几之前默默读着奏折,下意识唤了句“茶”。靳德良听到之后,连忙端着热茶近前来。换掉旧杯的时候,才发现杯中茶已凉,而赵文烨却是一口未动。 “皇上……”靳德良躬身立在一旁,低声道:“夜已深了,更漏都响了三声,要不明儿再看吧。” 赵文烨没有抬头,但握笔的手却停了半响,“……明日不行,明日是贞妃的初祭,朕要表现的悲伤一点,陆敛才不会疑朕。还有——”赵文烨不知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窗外,“宁嫔身边的人都要换掉,不可让陆家查到是她告的密。” 靳德良赶紧应声,“皇上放心,奴才早就办好了。蕴华宫里的人,除了宁嫔娘娘之外,再无他人了。”顿了顿,他接着问道:“皇上今晚,可是还去宁嫔娘娘那儿?” 赵文烨眉头一蹙,“怎么,是她差人来问你的?” 靳德良连忙俯首,连声道着“奴才该死”,赵文烨有些不耐,挥了挥手吩咐他先退下。靳德良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往殿外走去。谁知刚走一步,赵文烨又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把这个拿去烧掉吧,晦气。” 靳德良一看,赵文烨手中拿的,是他一直挂在腰间的水色香囊。 砰地一声,原本关好的木窗突然被风吹开了。靳德良大怒,一边示意小太监赶紧去关,一边回身向赵文烨请罪。但赵文烨倒不是特别在意,只是瞥了一眼被风吹开的木窗,自言自语了一句: “今夜大风,看来明天会下雪了。” 第2章 重生 蓁蓁。 蓁蓁,蓁蓁,蓁蓁…… 她双手十指死死掐着手心,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只觉嗓中一阵腥甜。 蓁蓁你瞧,朕的字写的怎么样? 恍惚中,那人似乎转头,笑着看着她轻问。陆蓁眼睛一黑,一口鲜血猛地涌了出来。 “蓁表姐,你吐血了!” 有谁一把扶着了她将将欲倒的身体,声音急促而慌张,好像很是关心她,但她却听不出此人是谁。 “蓁表姐!你快躺下,来,我扶着你躺下。” 表姐……这世上,除了已是的瑞宁,还有谁会喊她表姐。 瑞宁! 陆蓁脑中的混沌猛地一扫而空,她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她穿着与死时一模一样的黄绛百蝶袄,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仿佛下一刻要死的,是自己一般。 “瑞宁……”是我死了,还是你又……活了过来? “蓁表姐,你说句话,你别吓我啊!” 门扉一动,熟悉的兰香幽幽入鼻,“瑞宁,别大呼小叫的,蓁儿应该只是在雪地里跪久了,受了凉。我带了太医来,郑太医,你去瞧瞧陆贵人。” 常婉,是常婉…… 陆蓁一动不动,任郑士琅替自己把脉诊断,但眼睛,却直直的望着常婉。“淑……婉姐姐。” 眸色由惑转喜,欣悦之中又带着些委屈,陆蓁几乎在见到常婉的一瞬间,便明白了所有,故而做戏,就成了下意识的事。 如何想得到,她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初进宫那一年的冬猎。她与瑞宁因出生将军府,所以特准随行,谁知刚一进围场,瑞宁就不小心惊了赵文烨的头马。最后两人被随驾的容贵妃罚跪雪地,瑞宁受了惊吓很快竟晕了过去,是她顶了瑞宁的罚,容浣才答应让侍卫救起瑞宁。 她从上午跪倒天黑,才被恩准起身,肺痨的病根就是那时落下的。 “回淑妃,贞贵人是伤寒侵肺,才引发的吐血。若是好好调理,应该没有大碍。” 常婉一听,脸上浮起一阵欢喜,上前坐到陆蓁床边,握着她的手道:“蓁儿,你听到么,郑太医说你不会有事。” “是啊,蓁表姐。你没事,瑞宁就放心了!”瑞宁也跟着重重舒了口气。 怎么会没事……郑士琅的话,从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若真的没有大碍,她最后怎么会死于肺痨。但她看着常婉和瑞宁,脸上的神情却是微微带着些激动,最后视线越向郑士琅,轻轻启唇,“有劳郑太医了。恩归——” 恩归心里明白,就要去拿赏银,却被常婉出声拦住,“蓁儿,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瑞宁去做就好。瑞宁,去送郑太医。” 常婉看瑞宁的眼神……竟带着一丝厌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陆蓁捕捉到了。 前世她刚入宫一月,尚懵懂无知,根本看不懂什么眼神心机。但是现在却大不相同,她经历了一世争斗,遑论眼神,哪怕别人一个举手投足,她都将其心思能猜个七八分。 常婉与瑞宁的纠葛,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半年后的那次争宠,瑞宁抢了常婉侍寝的日子。谁知,常婉竟是从罚跪开始,就狠上了瑞宁。 到底是什么事?瑞宁刚进宫一月,该是不曾得罪过她啊。 “蓁儿,郑太医不是说无碍么,你怎么还心事重重?” 常婉突然投来的探寻目光将陆蓁惊回了神,她差点忘了,自己这一身斗心的本事,启蒙之人就是常婉。如今,他和常婉尚未深交,恐怕她一个走神,都要惹来常婉的疑心。 “婉姐姐……”她抬头凝望着常婉,眼眶微微一红,声音有些哽咽,“蓁儿想家了。” 常婉一怔,看着她突然扑哧一笑,“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 初春这天,迎来了常婉的生辰。 那日,玉淑宫正殿外的白梅开的正好。晨起,陆蓁与瑞宁陪着常婉一同去容浣的贵妃宫里请了安,刚回到玉淑宫时,靳德良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传话,说皇帝过了正午会来玉淑宫赏梅,叫常婉做好接驾的准备。 “皇上真的会来玉淑宫?”瑞宁已是满脸欣喜。 常婉抬眼,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旁的陆蓁轻轻开口:“今日是婉姐姐的生辰,皇上不会忘的。” 常婉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陆蓁,微微一笑,“蓁儿有心了,竟知道我今日生辰。” 陆蓁猛地想起,当初的自己其实并不知常婉的生辰就在今日,是后来赵文烨傍晚来了,给常婉带了一盆兰花作生辰贺礼,她和瑞宁才恍然大悟。赵文烨见状,还夸赞常婉性子沉敛可人,将她比作深谷幽兰,当晚便留宿在了玉淑宫。 “……午饭便在你们自己的院子里用吧。之后各自收拾整理一番,同我一起在正殿接驾。” 常婉说这番话的样子,不妒不争,简直是后宫贤良淑德的典范。瑞宁望着她的眼神,已经充满的感激和崇敬。陆蓁看着瑞宁,蓦然想起当初的自己,也曾像瑞宁一般,那么依赖着常婉,甚至甘愿为她去死…… “蓁表姐,我们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皇上一眼就记住——” 一路上,瑞宁因为激动,话变得比平日多,声调也略略高了一些。但陆蓁却因为想起了往事,一时沉默,一言不发。瑞宁见状,迟疑了半刻,接着开口道: “蓁表姐,你……其实不用担心。你长得那么美,一进宫就封了贵人,衣服首饰样样不比别人差。但我就——” “瑞宁,你想出头吗?”陆蓁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 瑞宁愣了一下,但很快坚定的答道:“想,自从进宫来,天天都想!” 陆蓁转头看她,不知为何,那副冷冷的神情竟看的瑞宁有些心慌,不觉低下头去。而后,便听到陆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你是想出头,还是想保命?” 瑞宁猛地抬头,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蓁表姐,你说什么……” 陆蓁定定的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问,如果只能选一个,你是想出头,还是想活命?” “我……”瑞宁不知陆蓁为何突然这么问,但陆蓁的眼神,又分明是无比认真的。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当然,比起出头,活命还是更重要……” 陆蓁睫毛微颤,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瑞宁看着她,试探的开口:“蓁表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陆蓁摇了摇头,余光扫了一眼前后,瑞宁所住的倚梅阁已经到了。 “瑞宁,记住,如果想活命,一会儿接驾之时,就穿你最朴素的衣衫,戴你最不起眼的首饰,万万不可想着压过淑妃的风头。” 瑞宁有些懵懂,但陆蓁所说的大部分话她还是听进去了,故而冲她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倚梅阁前分别,陆蓁看着瑞宁的背影微微一叹。瑞宁啊瑞宁,我与你虽然没有多少姐妹情谊,但毕竟同属陆家,这一次我有心保你,也要你开窍才行。 送了瑞宁,陆蓁返回自己所住的明光殿,进门时,就看到刚刚被她先遣回来的恩归正在整理她的衣物,想来,恩归该是和瑞宁存了一样的心思。毕竟,这是她除了入选秀女那日之外的第一次面圣。 前世,她也是此时见到的赵文烨。而且,在她之前已有两三位新封的秀女受过宠,还有一位曾经红极一时,叫什么来着…… 对,叫秦玉真,武陵知州的嫡长女。家世平平,京中亦无人撑腰,一副姣好容貌,便成了怀璧之罪——若她没记错,这位秦美人离开春后的不慎醉酒落池,也不过一个月尔尔。 “蓁贵人要穿哪一件?” 恩归已经挑了几件出来,陆蓁一眼扫去,用料也好,花纹也好,皆是繁复出彩,亮眼极了,特别是那件白绫红梅裙袄,既能衬得她肤色如雪,又应了今日赏梅的景,恩归好像特别喜欢。 陆蓁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有些留恋的挨个抚过这些华服,最后,轻叹一声,回头冲着恩归道:“都收起来吧,我暂时该是穿不到它们了。还有,这件松绿锦兰裙袄以后不用再拿出来了,我不喜欢。” 今日之后,在这玉淑宫里,兰花纹便只有淑妃一人能着! “那……蓁贵人要穿哪一件?”恩归有些糊涂,她选的这些,分明都是极好的。 陆蓁见她又要去拿新的,连忙叫住她,“别忙了,我就穿身上这件,首饰也不换新的了。但是,我记得你梳头的手艺是很好的。” 记得……为什么说记得?恩归有些发愣,却还是朝她点了点头。“贵人要梳哪一种?” 陆蓁坐在铜镜前,对镜支着下巴想了片刻,回头冲恩归一笑,“今日不是赏梅么,那就单髻梅花落好了。” 第3章 遇王 午饭之时,陆蓁突觉的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块芙蓉酥膏,喝了点莲子茶,就让恩归遣人收拾了。 心闷,又或是心慌……她说不出来。 陆蓁起身推开了窗,一阵清爽的冷气夹着梅香扑面而来,外头竟是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小雪。 前世的初春,也是这样一场小雪。那时,常婉并未告知她和瑞宁,她便在一种措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见到了赵文烨。 若能再早一些,该多好…… 不要受罚,不要进宫,不要入选,她一定会乖乖呆在将军府中,嫁一个普通百姓,爱上他,然后相夫教子。 恍惚又听到那人干爽的轻笑—— 蓁蓁,这就是你的心愿?那除了那个普通百姓之外,朕可是帮你实现了大半…… “我出去走走!”猛地关上了窗,陆蓁转身便往门外走。 “贵人——” 陆蓁身形一顿,转头深深看了恩归一眼,“别跟来。” 恩归一愣,木讷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觉的自从那次雪地被罚之后,陆蓁好像哪里变了。特别是刚刚那个眼神,她之前从未见过,仿佛外面所有的冰雪都凝在了那双眼眸中,冷的吓人。 …… 漫无目的,陆蓁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往梅林深处走。似乎只要走的够远,就再也不用回头一般。 胸中闷的厉害,她抑制不住,扶着旁边的梅树轻咳起来。一边咳,却一边笑,身子微微发着颤,带起梅枝轻晃,细雪一时簌簌而下。 陆蓁啊陆蓁,真是,枉你多活一世…… 闭上眼睛,她斜斜倚着树干,席地而坐。阳光穿林而过,照在她略略昂起的脸颊之上,前尘往事便如梦境一般,一齐涌上心头。 那时,突然知道君王已到玉淑宫时,她与瑞宁都惊住了。互相对视时,几乎能看到彼此眼中遮掩不住的欣喜雀跃与彷徨不安。常婉的宫女唤她们马上接驾,纵然没多少时间,但她和瑞宁还是尽力打扮一番,瑞宁甚至还穿了那件她最喜欢的金丝百蝶裙。 冬末春初的天气,陆蓁不知瑞宁到底冷不冷,她只知向来畏寒的自己,却是浑身如文火烤这一般,燥热,不知所措。 陆蓁永远记得,从明光殿到玉淑宫正殿的那条路,曲曲长长,铺满了湿滑的碎石子。那时她想,哪怕他只是看她一眼也好……但是却没有,他看到了常婉的恬静如兰,看到了瑞宁的天真烂漫,却独独没有看到她。 从始至终,只有常婉温温着说了一句,“这是陆将军的嫡长女陆蓁,前月封了贵人。” 而那个人,却只笑了笑,看着她,竟是半句话也没有说…… 缓缓睁开眼眸,一片雪花,蓦地融进了眼里,酸酸涩涩。 没想到那段记忆,自己竟然会记得这么清楚。陆蓁嘴边浮起一抹笑,心里突然一阵清明。 之前,她总以为自己拼了命的出头,拼了命的争宠,是因为她看到了瑞宁的枉死,才想要努力活下去,不愿不明不白的就成了谁谁的垫脚石。可现在一看,这份执着的心思里,恐怕还夹杂着对赵文烨十分不甘—— 我陆蓁并没有差了什么!你凭什么连一个眼神都如此吝啬! 手心一阵刺痛,她低头看着被指甲刺破的手掌,恍恍惚惚从悲愤中回过神来,只觉前世的自己像极了戏台上花旦,自以为获了满堂彩,谁知落幕时,才看清台下看客的兴致缺缺。 “现时欢喜别时悲,空落人间一轮回,不如不来亦不去……” 身后,突然一阵衣衫悉索,陆蓁猛地一怔,下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回头,连呼吸几乎都止住了。 “不如不来亦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那人手握两支白梅枝,站在雪中,一动不动的望着陆蓁靠着树干的背影,微微一笑,“你念了朕的诗,却不肯念最后一句,是何道理?” 话刚说完,便见她状似惊恐,匆匆俯下首去,回身叩拜,“妾身参见皇上。妾身无才……忘了最后一句,请皇上责罚。” “罚你?”他含唇走向她,身边打伞的靳德良便赶紧跟上,“那朕得好好想想。不过,你得先抬起头来让朕知道,朕要罚的到底是谁才行啊。” 他伸出梅枝,缓缓抬起身下人的下巴。双目相对时,他眼中笑意愈浓,“你是陆敛之女,何卿口中那个‘陆家有女’的陆蓁,朕说的可对?” 陆家有女……赵文烨若不提,陆蓁都快忘了这四个字。 当初入选秀女,为她画像的便是宫中的画师何应行。传闻一次宴席射覆之中,有人玩笑般的问他,所画过的女子之中,可有惊天之姿?他借着酒醉,用食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朵不知名的五瓣花,笑言道:陆家有女。 “……不过是市井疯言罢了。侮辱了天听,是陆蓁之过。”当初,她不觉有甚,但如今听起来,却是大大的不妥。 赵文烨见状,突然轻笑着将她扶起身来,“蓁儿不必如此紧张,何卿的脾气朕熟的很,能让他有此疯言的,也就一个你了。” 她看得出来赵文烨眼中的欢喜。 如同他看到了淑妃的娴静,看到了瑞宁的可爱,看到了秦美人的低头娇羞,看到了一件绝世珍宝,看到一场雨后初晴—— 仅仅,只是欢喜。 “蓁儿果然是怕朕。”他伸出手来,无比自然的拂去了陆蓁肩头的细雪,有些怅惘的感叹了一句。“罢了,朕还想在这梅园里走一走,你先去吧。顺便告诉淑妃,朕一会儿就到,叫她在玉淑宫等着即可,不用出来了。” “是,妾身告退。” 陆蓁转身匆匆欲走,但又被赵文烨一声唤住—— “等等。” 她回身俯首待命,却只闻得那人一声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下一瞬,一位小太监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抬手递上来两支白梅。 “蓁儿好像很喜欢白梅,正好朕刚刚顺手折了两支,就送给蓁儿做见面礼好了。”他笑着,声音语调恍如哪家的风流公子。 “谢皇上赐梅。”陆蓁声音有些微颤,不知是故意还是其它。 “嗯。”他欲转身,不知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对了,所谓礼尚往来,蓁儿已收了朕的白梅,下次见朕,可不许如此畏首畏尾了。” 语罢,他回身向梅林深处走去,独留得陆蓁一人站在原地。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已经空空荡荡的视野,脸上的神情难辨悲喜。 回到明光殿的时候,恩归正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等着她。 “贵人终于回来了。眼看雪越下越大,您身子刚好一阵,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恩归还在唠叨,陆蓁这边便应景似的打了个喷嚏。 果然,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还不觉冷,可一旦静下来,身体就开始提醒她刚刚做的蠢事。上一世死于肺痨的教训还不够么,明明下着雪,她怎么就不记得多加件衣服在出去呢?哪怕带件斗篷,撑一把伞也是好的啊。 唉……陆蓁哀叹了一声,心道,以后不管别人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最要紧。而且,她死之后,恩归和常婉的反常举动,也需要时间去一一解明,留得青山在,便不愁没柴烧! “恩归,吩咐厨房给我煮一碗驱寒的姜汤。” 恩归转身,端来一只白瓷小碗,“早煮好了。里面加了辣桂,木香,半夏和甘草,可驱寒也可缓解气闷,贵人快喝吧。” 陆蓁听着恩归念着那些药名,一时记起恩归的父亲是一位军医,故而她对于看病熬药也是大致懂一些的。前世靠着恩归的本事,陆蓁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那碗堕胎的红花,也是常婉借口将恩归支开,才被她得逞的。 “恩归……”她趁热一口气喝完了姜汤,抬头看着恩归,半撒娇半不好意思的道:“以后,我若是再拗起性子,你可要记着拦住我。” 恩归一愣,匆忙就要下跪,“奴婢怎么敢……” 陆蓁一把拦住她,握住她的手,郑重的道:“你长我五岁,父亲让你同我一起进宫,与其说你是我的丫鬟,不如说你是来与我作伴的。恩归,我知道你很聪慧,这后宫中的生存之道,不需要我多说,你也能明白……陆蓁今后,可以全然信赖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之中,我永远把你排在第一位。” “奴婢惶恐。”陆蓁从未用过如此凝重的口气跟她说过话,恩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恩归!” 陆蓁知道打铁要趁热,她没有时间同前一世一样,慢慢与恩归培养主仆情谊,她要她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的对自己。 她紧紧握着恩归的双手,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我把我自己的命交给你,同样,我也会拼死保护你的命。在这后宫之中,你我一心同体,共同进退,你死我死,你活,我便活!” 恩归纤细的身体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双膝猛地一跪:“奴婢就是奴婢,不敢与贵人同等相论。但贵人尽可放心,奴婢就算万死,也会护的贵人周全!” 第4章 心隙 陆蓁去倚梅阁找瑞宁同行的时候,被告知瑞宁没有等她,已经先走一步。 陆蓁看着倚梅阁里回她话的那位小宫女,天真而轻率,说到瑞宁已经去淑妃那里等着接驾的时候,眼睛里面有着藏不住的光。 突然,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回头给了恩归一个眼神,主仆二人踏着傍晚的飞雪,匆匆忙忙向着常婉的住处走去。 一进门,常婉屋里热的有些闷人的温度,就激的陆蓁打了个激灵。 “婉姐姐……”她四下一看,竟没看到瑞宁的身影,“瑞宁人呢?” “哦,她啊。”常婉坐在那里,端起一旁的热茶呷了一口,笑了笑,“刚刚我见她坐立不安的,就问她要不要代我去门外看看,她就一口应下了。” “陆贵人,茶。”常婉身边的宫女为她端来一杯一模一样的茶。 陆蓁接过来,刚一揭盖子,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生姜味。她不着痕迹啜了一口,果然,与下午恩归为她煮的姜汤的味道,是一模一样。 “……真是个天真的性子。” 常婉还在说着瑞宁,但陆蓁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常婉准备相同的姜汤给她,明显是一种警告——玉淑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底下。但陆蓁有些想不透,她自问自己近一月来不曾做过任何能让常婉感到威胁或不适的举动,为何她要突然警告自己。 不对!今天午后,她误打误撞,见到了赵文烨! 陆蓁心里暗叹了一声时运不济。她在梅园里大喇喇的撞见赵文烨,还让他赠梅,这一出简直比前世的瑞宁精心打扮之后在常婉面前大出风头还要糟糕。许在常婉看来,瑞宁若是明刀,她便是暗箭,更是不得不防! “哈哈哈哈,你真是这么想朕的?”外面传来熟悉的笑声,一男一女,由远及近。 常婉与陆蓁对视了一眼,匆匆起身走向门口,陆蓁紧随其后,两人刚俯下身子,一就看到靳德良掀起了厚重的门帘,然后,一股冷气迎面而过,同时一双锦白的长靴越过门槛,走了进来。 “臣妾(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起来。”赵文烨弯身扶起了面前的常婉,伸手握上她的腕子,眉头轻蹙,“怎么痩了?” 常婉抬眸冲他柔柔一笑,“臣妾也不知,想来是近日天冷,胃口不太好。” 赵文烨牵着常婉坐到正位,顺便吩咐陆蓁与陆瑞宁也在一旁坐下,但却见陆瑞宁一动不动,不知为何一直看着常婉,一副出神的模样。 “坐啊?”赵文烨眼中闪过一些意外,但很快又转过头去,看着常婉笑道:“你哪里是胃口不好,朕看是心情不好。瑞宁是个会解闷儿的,平日无事,多让她来陪陪你。” “嗯。” 赵文烨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时加深,“婉婉,你猜刚刚瑞宁见到朕的时候,说了什么?” “皇上——”瑞宁一惊,脸唰的红了。 赵文烨忍不住一阵大笑,“她说,没见朕之前,还以为朕是三头六臂,金目赤发呢!哈哈哈哈,朕在她脑袋里不是天子,倒成妖怪了。” 常婉也跟着扑哧一声轻笑,看着面色已然羞如桃粉的瑞宁道:“陆美人向来如此,臣妾也觉得她童言无忌,天真可爱的很。” 赵文烨看着瑞宁一眼,缓缓收起笑容,但唇角一直微弯着,“童言无忌是好,但要看时机场合。不过瑞宁跟着你,朕是不担心的,只是辛苦你了。” 常婉轻轻低下头去,“臣妾不苦。瑞宁只是小孩子心性,蓁儿与臣妾又投缘的很,玉淑宫有了她们两个,倒是比从前热闹多了。” 赵文烨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似是安抚,“你喜欢就好。对了,前日戎阳国使者来朝,进贡了百盆他们那里特产的雪兰花。朕知你喜欢兰花,便特意给你留下了,明日叫他们送来。” 常婉一听,忙起身要跪谢,也被赵文烨拦住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必总跪来跪去的。不过话说到这儿,朕倒很想知道,今日婉婉除了朕的兰花之外,还收到什么贺礼?”说罢,他一边笑,一边看向了眼前的陆蓁和瑞宁。 陆蓁起身,“回皇上,妾备下了一串菩提佛珠,不过……”她抬头,在对上赵文烨的视线之后又匆匆垂下眸子,“不过,还没来得及送给淑妃娘娘。” 赵文烨点点头,又看向瑞宁,“陆美人呢?你的贺礼,朕可是期待的很呢。” “妾,妾……”瑞宁显得有些慌张,起身时还不小心撞到了椅背,“妾准备了一只亲手秀的香囊,但是和陆贵人一样,妾也没来得及送呢。” 赵文烨回头冲着常婉一笑,“看来是朕之过了。婉婉本来能有两个惊喜,结果都让朕给破坏了。” 常婉抿唇,眸间闪过一丝狡黠,“皇上多虑了,刚刚你们说话的时候,臣妾正好打了个盹儿,什么都没听到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和和睦睦,融融恰恰。陆蓁即使不用抬头,也能听得出来常婉言词中的喜悦之情。至于赵文烨,陆蓁一直以为,若他不是天子,身边,也一定有一大堆女人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前一世,从他的口中,她听过比今日浓烈百倍的情话,但最后都证明,他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尔尔。而今日对常婉这一出,他只演的意兴阑珊罢了。 懒得再作看客,陆蓁示意瑞宁与她一起告退。反正赵文烨今晚一定会留在玉淑宫,她和瑞宁在这儿留着也只是徒惹人嫌而已。 果真,她与瑞宁一起身告退,赵文烨便允了。 “今晚是不行了,明日吧。明日你同我一起将礼物送来。”出了淑妃的正殿,路上,陆蓁一边走,一边同瑞宁商量。 这一段的发展有些出乎陆蓁的预料,原本赵文烨是不会问她和瑞宁送的什么礼的,而她也只需像上一世那样,在第二天清晨向容浣请安之后,私下将佛珠送出去即可。但现在有了赵文烨这一问,一切便都变得复杂起来。 看来明日除了送佛珠之外,还要拉着瑞宁好好跟常婉道歉才是。 “瑞宁?”好半响,陆蓁都没等到瑞宁的回答,便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为何突然不说话?” 不知是灯笼衬着的原因,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瑞宁此时的脸色白的厉害,陆蓁伸手去碰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 “瑞宁!你怎么了?” 瑞宁却摇了摇头,伸手推开陆蓁,“我……我没事,表姐不用担心,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蓁皱眉,试探问道:“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让恩归去请太医——” “不要,我没事。”不知为何,瑞宁的声音变得有些固执。 倚梅阁就在前面,陆蓁见瑞宁不想多谈,而她也不愿强人所难,便只好安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蓁表姐!”谁知她正要离开,瑞宁却又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瑞宁低着头,陆蓁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直觉告诉她,瑞宁此时的变化必定跟刚刚在玉淑宫发生的某些事相关。 “瑞宁?” “我……” 瑞宁的声音很低,而且又在颤抖,陆蓁根本听不分明。 “你说什么?” “我……想出头……”瑞宁死死攥着陆蓁的袖子,身子抖如糠筛,仿佛说出这四个字,就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陆蓁一顿,“是因为淑妃,还是因为……他?” 最后一个字一脱口,陆蓁很明显的感觉到瑞宁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来……瑞宁是爱上了赵文烨。所以,她现在的反常,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赵文烨对常婉的宠溺,而在嫉妒常婉! “瑞宁,你忘了,今天上午你还在跟我说,比起出头你更想活命——” “你不懂!”瑞宁突然猛地推开了她,摇摇晃晃的倒退了几步,看着她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你不懂,你不会懂……” 说罢,她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向了倚梅阁,留陆蓁一人再原地,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在黑暗和灯火的亮光中明明灭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 赵文烨,又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你若知道,可愿分给她半片真心? 远处,恩归打着灯笼,正在焦急的望她这边看。陆蓁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恩归在的地方走去。 “贵人,小心路滑。” 一阵风过,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恩归,有点冷,你靠我近一点好不好。” 那句话,细细低低的,竟带着些恩归从未听过,也不曾想过会在陆蓁身上出现的——哀求。 “是。” 她贴近了一些,陆蓁似乎还是不满意,直接挽住了她的左臂,而后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开口道: “嗯,我们回去。” 第5章 知情 次日清晨,贵妃宫传来容浣身体抱恙的消息,故而众嫔妃的请安便一律免了。但陆蓁知道,容浣其实并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故而听了这消息也不觉有甚,只是为那些即将枉死的性命哀叹了一声。 容浣生来体虚气弱,本就难孕,再加上因为赵文烨昨夜宿在了玉淑宫,而大发了一顿脾气,使得只有一个月的身孕还没被诊出就小产了。这一闹,不仅连累了她宫中十几位太监宫女丢了命,还将当时替她保胎的两位太医也牵扯了进来。 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陆蓁对着铜镜撇了撇嘴角,有些悻悻。此时的她,既保不住容浣腹中的孩子,也救不了那些被容浣怒火牵连的可怜宫人,知道了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贵人!”是恩归的声音。 陆蓁回头,就见恩归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宫女,看着她,似是一脸慌张,泫然若泣。陆蓁正要开口询问,就被那小宫女咚的一跪,给怔住了。 “贵人,求求你救救我家主子!” 陆蓁一听那个救字,眼前,恍惚闪过瑞宁被常婉差人拉出玉淑宫杖毙的情形,心顿时猛地一惊—— “瑞宁怎么了?!” 小宫女红着眼眶禀告道:“主子她昨夜回来就开始高烧,晚上太医又请不到。清晨起来再要去请,不知主子她如何听到了,硬是拦着不让我们去……” 陆蓁一听与常婉无关,略略松了一口,但转念又生了怒意,纤眉一皱:“胡闹!” “贵人……” 站起身来,陆蓁对着吩咐恩归道:“你陪她去请太医,我去倚梅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高烧不退了。” 恩归点头答应,但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旁边另一位宫侍女好好服侍照顾陆蓁。 “你叫……”陆蓁叫不出她的名。 除了恩归,明光殿里其他的宫人在她眼中,几乎没有分别。她的侍女,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人,一个是从将军府带进宫来,知根知底的恩归,另一个是一年之后,她封了陆嫔,在浣衣局偶然救下的梅子。 除了恩归和梅子之外,她没有兴致,也没有心力再去笼络其他宫人,特别还是在常婉的玉淑宫里。 “回贵人,奴婢小还,还家草木晞的还。同娘娘一样是梅州人氏。” 还家草木晞一句,是梅州的童谣,唱的是思乡之情。而她,又都是梅州人氏……陆蓁嘴角一勾,心道,这个小还,有些意思。 “贵人要去倚梅阁看陆美人么,外头压着雪呢,奴婢去撑伞!” 陆蓁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站在门口等着她取伞。 很快,小还出来了。手里不仅拿着伞,还捧了一件白绒斗篷,“恩归姐说过贵人怕冷,奴婢担心一会儿刮风,就拿了件普通遮风的斗篷,有备无患。” 按照陆蓁的性子,此时本是该生气的。她最讨厌别人自以为事,自作主张,但此时对着小还,却罕见的没有发怒。她只是定定的瞧了她半响,然后淡淡的道了一声: “走吧。” 到了倚梅阁,陆蓁才发觉此处冰冰冷冷的。倒不是温度,而是人气儿。这里,空空荡荡的院子,空空荡荡的屋子,竟只住着瑞宁和两个侍奉她起居的宫女。而同为美人,另一个秦美人的驻月轩怕是比她这儿热闹百倍。 “陆贵人!”迎上来的侍女绿荷,陆蓁是认识的。和恩归一样,绿荷也是瑞宁从陆府中带进宫的贴身侍女。 绿荷带着她去了内室,瑞宁正躺在床上,棉被盖到了脖颈处,因为发热使得呼吸又急又重,棉被也随着她的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 “瑞宁……”她坐在床边,轻声一唤。 瑞宁缓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勉强一笑。不知为何,陆蓁好像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歇心和庆幸。 “蓁表姐……你来了就好。”她又缓缓闭上了眼,声音又轻又低,“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帮我管着她们,不要去叫太医……” 又是不要叫太医……陆蓁薄唇一抿,目色沉了下去。 小还不知何时,手里捧了一杯茶过来,递给了绿荷,“绿荷姐,陆美人烧了一夜,肯定口渴的很。这茶不冷不热,你服侍她喝了吧。” 绿荷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里带了明显的探究和敌意。 “绿荷姐?”小还不明所以,神情有些尴尬,“要不,我来也行——” “放下!”陆蓁突然发了话,对着小还正色道:“你去门口守着,等着太医来了,就进来通报。” “哦……哦。”小还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匆匆低下头,退了出去。 “那茶没毒。”陆蓁听着门扉咔塔一声合上,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对绿荷道。“不过,你看着小还眼生,防着她也是对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后宫里,你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绿荷点头,慌忙下俯身去,“谢贵人指点。” 陆蓁嗯了一声,“起来吧。” 但绿荷却一直躬着身子,没有动,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蓁看了她一眼,轻轻一叹,“你想说便说,不想,我也不强求。” 等了半响,绿荷忽然砰地一声,跪到了陆蓁面前,声音颤抖不已,“贵人,此事除了奴婢,便没第二个旁人知道了。主子她,她这次发热不退,根本就是心病!” “心病?”难道是因为赵文烨…… 绿荷点头,却道出了一件让陆蓁几乎坐立不稳,甚至想要将她灭口的事情—— “前些日子,主子她晕倒在雪地之中,太医院便派人来诊治。但万万没想到,来的那位太医竟是主子的……旧识。” 陆蓁神色一惊,“旧识,什么意思?!” 绿荷虽然一脸难色,但她知道,自家主子如今性命攸关,而这件事除了陆蓁之外,便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了。 “……他叫杜永,主子没进宫之前,他们就认识。但后来进了宫,主子就和他断了一切联系,但谁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也跟着进了宫,而且还阴魂不散的缠着主子……贵人,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不仅有毁我家主子的名声,怕是连性命,都……” 绿荷没有说完,但陆蓁已经明白了大半。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但谁能想到,萧郎不仅没有一刀两断,还摇身一变,变成了宫门中的杜太医。 杜太医……不对! 陆蓁猛地站起身来,看着绿荷大声问道:“你说的这个杜永,可是在王明川王太医手下做学徒的那个杜永!” 绿荷不知陆蓁变得如此惊慌,一时震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瑞宁发现帮她问诊的人是杜永之后,便让她去偷偷的查他的底细,然后才知杜永现在已经是太医院的人,而且还做了太医院院判王明川的徒弟。 陆蓁看她承认,心不由自主的开始跳个不停。 杜永啊杜永,怎么偏偏是你!前世容浣小产,被问罪的两个太医,一个是王明川,另一个便是当时跟随在侧的徒弟杜永。 没想到,瑞宁心里还埋着这样一段的往事……陆蓁开始犹豫,她不知自己要不要放任这一切的发生,看着杜永去送死。虽然这样一来,瑞宁的心事就解了,再也不用担心她与杜永的旧情被人发现。 但是……瑞宁真的放得下么? 不是陆蓁优柔寡断,只是她脑海间,蓦然又回想起瑞宁当初被常婉陷害,生生杖毙的情形。而且,此时的回忆竟是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她几乎能看到瑞宁就跪在她面前,双手双脚被缚,无论常婉如何栽赃,都是一直低着头,一声也不吭。最后,被几个太监拖着出去时,她才抬起眼来,笑着望着自己,无声的说了一句: “瑞宁,如愿以偿。” 此时此刻,陆蓁终于恍然大悟,那时的陆瑞宁,竟是抱着殉情的心思去死的。 怅然一叹,她弯身将绿荷扶起来,“你待在这里照顾瑞宁,我去去就来。” 太医没来,陆蓁又要走,绿荷一时有些害怕:“贵人要去哪儿?” “去救你主子的命。”她苦笑一声,转身走出了倚梅阁。 第6章 小还 陆蓁一出来,小还便赶紧迎上前来给她遮风撑伞,脸上一点儿看不出被呵斥过的痕迹。陆蓁抬头看了看氤氲不开的天气,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贵人,刚过巳时。” 快了……陆蓁记得,前世传来容浣小产的消息时,她正在常婉宫里陪她用着午膳。很快,就传来赵文烨盛怒,容浣宫里那些人包括两位太医一个都没留,全部即刻处决。 她还深深的记得,那日午后一直阴霾着的天空便开始下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小还,恩归不在,有些事情,我只能吩咐你去做。” 陆蓁突然严肃的语气让小还神经一绷,连忙跪身答“是”。 “但我不信你。”陆蓁低眸看着小还,正好对上她猛然抬起的双眼,“此事有些危险,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忠心……” “奴婢对贵人您绝对忠心!” 她急急打断陆蓁的话,言词的情真意切,但陆蓁却笑着缓缓摇了摇头,“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放慢语速,陆蓁一字一句看着她道:“我记得,你说你是梅州人氏。” 小还一震,垂下了眼帘,“是……奴婢虽然出生宫中,但双亲都是梅州人。” “出生宫中?”虽然是疑问,但陆蓁却一直弯着嘴角,因为她知道,她想从小还身上得到的东西,就快要到手了。 “嗯,奴婢的娘亲……原是静太妃宫中的宫女,后来私通侍卫,生下了奴婢。那时静太妃刚刚失宠,被打入冷宫,奴婢是在冷宫中出生的。十二岁的时候静太妃仙逝,娘亲将奴婢托付给了一位曾受过太妃拂照的女官之后,也殉了主……” 陆蓁知道,这番话如果被泄露出去,对小还来说是致命的。但她在自己面前,一言一语,说的却是如此平静。语气间只闻得她的悲伤难过,找不到一丝惊慌失措。 “原来是这样。”陆蓁感叹了一声,让她抬起头来,“这么说,是你的母亲是梅州人氏了。” 小还点点头,抬头看着陆蓁,无比认真的道:“奴婢这辈子,都一定会对陆贵人忠心耿耿。但是,如果贵人有一天觉得奴婢没用了,能不能,能不能放奴婢回梅州家乡去?” 陆蓁听罢,停了半响,才开口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是找错了人。” 小还却一点也不气馁,冲着陆蓁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奴婢没找错,贵人是奴婢第一个主子,奴婢若能一生服侍贵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陆蓁抿着唇,并没有说什么,小还等不到回应,下意识抬眸去看,正好对上了陆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仿佛刚刚那番话大表忠心的对她没有任何触动。 “贵人——”她有些乱了。 “慌什么。”陆蓁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扶起了身,“我又没说赶你走。而且,我这里还有件急事,要差你去办的。” 小还一听陆蓁这么说,便知道自己是暂时过关了,一时略略松了一口气,“贵人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陆蓁冲她微微一笑,缓缓启唇道:“你去一趟太医院。” “是……” 陆蓁看得出她此时脸上的困惑,但她却没问,甚至没多一句嘴,只是点头答是。如此应对,倒叫她心露赞许之意,不由想多试她一试。 “太医院每日有几人当值,你可知道?” “回贵人,四人。院判一人,太医三人。” “那些人你可认得清?” “回贵人,大致认得清。宫里太医三四十人,奴婢之前跟在女官身边,与其中不少人都打过照面。剩下的即使没有见过,也有些耳闻,不会认错的。” 陆蓁点了点头,心道,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小还,与前世的她简直如出一辙,随时随刻蛰伏着,等待着,只要一有机会,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此时的自己,在她眼里,估计就是一块稳稳当当的新的垫脚石吧。 “认得就好。你去吧,去了找一位叫杜永的太医,他之前给瑞宁请过脉,对瑞宁的情况最了解……当然,如果杜太医已经被恩归请了,那自然好。如果没有,你就把瑞宁病重的事情告诉他,看他有何良策。” 病重那两个字,陆蓁咬的很重,小还心领神会,道了声“贵人放心”。 小还离开没多久,恩归和瑞宁的另一个侍女便带着太医回到了倚梅阁。而陆蓁一看绿荷的神情,便知来的这一位不是杜永。 “陆美人是忧思过虑,积郁成症。以下官所见,与其说是体疾,不如说是心疾。” 此人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一语说中了瑞宁的病情。不过,他医术的好坏对于陆蓁来说并不重要,此时,能给瑞宁诊治的人必须是杜永,也只能是杜永。 脸色一沉,陆蓁挑了个不起眼的由头,装模作样的发了顿脾气,不一会儿便差绿荷赶人。但谁知他正要走,小还便领着杜永进了门。 “纪兄!”杜永叫了他一声,神情有些闪躲。 “杜大人,这……” 陆蓁本来没想着让两人碰上,谁知杜永会来的如此快。如今尴尬以生,她只好出面来做这得罪人的事。 “不必这这那那,杜太医是我要叫来的。” 那人果然面露不快,“陆贵人这是为何,难道是信不过下官么?” 陆蓁正要解释,小还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贵人怎么会信不过纪大人,只是,纪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之前,陆美人的脉一直是杜大人在请,所以贵人才会请杜大人来。” 那人听后,竟是冷哼一声,“那贵人直接请杜永来就好,何必去请下官,多此一举!”说罢,竟是不等陆蓁回答,便直接拂袖离开了。 陆蓁也没有恼,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片刻,启唇轻声问道:“他可是纪雪臣?” 小还没想到陆蓁会知道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时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纪大人是半年前进的宫,但好像因为出身于民间,所以不太受几位院判的重视。” 陆蓁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纪雪臣这个名字,她简直是如雷贯耳。前世得知这个人的时候,他已是太医院院使,为人高傲的很,她因为难成孕,曾多次派人请他,却没有一次请的来。谁知,重活一次,竟让她在今日这么个杂乱的节骨眼儿上碰上了他。 咣当一声,内室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帘子一掀,杜永一脸愁苦的走了出来。 “陆贵人……刚刚,绿荷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下官。”杜永神色除了无奈,还有几分尴尬难堪,“下官,多谢贵人为下官保守这个秘密。” 陆蓁看着他,突然很想说:你是该谢我,但却不是因为保密,而是因为保命啊! 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冲着杜永笑了笑,吩咐他记得及时将瑞宁的药熬好,送来。 杜永刚走片刻,贵妃宫便传来了消息,容浣小产,赵文烨大怒,宫中一干太监宫女,以及当时为她诊治的太医院院判王明川,全部就地处决。 听到这个消息,陆蓁手里端着的茶杯微微抖了一下,她抬头唤了一声恩归,将茶杯递给她,轻声道了一句,“茶凉了,换新的来。” 傍晚。 陆蓁刚刚用了晚膳,常婉就派人来了,说是靳德良带着圣旨和赏赐来了玉淑宫,叫她和瑞宁一起去领旨谢恩。 这一出,又是前世不曾经历过的。 陆蓁带着恩归匆匆赶到了常婉的正殿,就看到瑞宁竟然先她一步到了。她站在常婉身边,脸色苍白,目光无神。 见所有人都到齐了,靳德良站起身来,捧出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妃常婉,淑慎性成,蕙质兰心,特赐雪兰一百盆,合浦珍珠一百串,紫檀香一对,粉絮芙蓉玉斗一对;美人陆瑞宁,天真烂漫,丽质轻灵,特赐合浦珍珠一百串,紫檀香一对,粉絮芙蓉玉斗一对。贵人陆蓁——” 说到这里,靳德良略微顿了顿,才道:“贵人陆蓁,聪慧敏捷,特赐羊脂白玉梅瓶一只。” “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靳德良圣旨念毕,连常婉都有些怔忪。虽然陆蓁的赏赐看起来是低了她和瑞宁一头,但实际上,在玉淑宫这三人之中,唯独她的赏是特殊的,是独一份的,连自己都比不得。 回到明光殿,陆蓁一个人坐在灯前,看着手中的那只细颈白梅瓶,神情一时发了愣。 梅瓶…… 赵文烨送她的那几只白梅早被她随手扔了,赐的哪门子梅瓶。 上下左右,陆蓁将这瓶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出赵文烨为什么会独独赏赐她个梅瓶的理由。 “恩归。”她终于放弃,转身将瓶子交给了恩归,“找个妥当的地方放起来吧。” “贵人不拿来插梅么?”恩归有些不解,挺好看的瓶子,又是皇上的赏赐,放起来多可惜。 插梅?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将它高高的拿在手中,突地松开,然后听那一声清脆痛快的响儿!可惜,想归想,话到了嘴边,却终究变成了—— “放起来吧。万一摔碎了,我就罪过大了。” 第7章 筹宴 喝了几天杜永的药,瑞宁的很快好了起来,但精神却一直有些萎靡。陆蓁去看了她几次,感觉她身体已是没有大碍,只是心里那一关过不去罢了。 陆蓁猜得出瑞宁的心思,她爱着杜永,却在进宫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复相见的准备。不过,这个前提是杜永得好好活着。 但是,杜永呢? 陆蓁让恩归查过他的家世,得知杜永此人文采不错,本来是想要参加今年的秋试,但为了进宫还是放弃了。父亲是一个小小的京官,专管京郊的粮仓开放,也算是个肥差,外祖父陈有泽倒是一代名医,与简王府的关系也非比寻常,看来,杜永这一身医术,外加能轻轻松松考进太医院,应该全仰仗了他这位外祖父。 杜永放弃大好前程,贸贸然进宫做太医,应该是为了瑞宁不假。但有一点,陆蓁目前且看不明白,此时的杜永对瑞宁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是无法忘情,还想要拥有?还是……只要远远看着,守护着就好? 如果是后者,陆蓁目前还是乐见其成,毕竟前世她唯一的遗憾,就是身边没有一位肯一心不二的对她的医者,恩归虽好,但也是只通皮毛的程度。她曾看中了纪雪臣的才华,但那人心高气傲,不肯为后宫女人所遣,如今有个杜永肯死心塌地的对瑞宁,正好弥补了这一遗憾。 但如果是前者…… “蓁表姐,你——”瑞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陆蓁惊了一跳,原本握在手中的金剪刀一下不稳,掉在了地上。 瑞宁面露担忧,上前,弯腰捡起了剪刀递还给陆蓁,“蓁表姐,你怎么了?刚刚我和小还叫了你好几声,你都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且,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剪刀,神情有一些……怖人。 “没事。”陆蓁让小还给瑞宁搬来座椅,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我看你这几天大病初愈,但精神还是不太好的样子,有些担心。之前听杜太医说,萱草有解毒散郁的功效,就想着做一个香囊给你,放些萱草进去,你有空就戴着,应该有些益处。” 瑞宁听了,看着陆蓁,脸上浮起几分感激,“多谢表姐……瑞宁必定日日佩戴。” 陆蓁点头,笑道:“你可得快些好。再过一个月就是春分,皇上白日祭天飨祖,晚上会在后宫设席。到时候群芳斗艳,你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无精打采了。” 瑞宁一怔,随后又垂下头去,“群芳斗艳,说来简单……表姐那么出色,可只要在玉淑宫里,皇上的眼中便只有淑妃;后宫姹紫嫣红,但只要容贵妃在,其他人又算的了什么……我们这些秀女中,天生丽质的大有人在,但一个秦美人,就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光……群芳斗艳,只怕瑞宁都算不上是群芳。” 陆蓁看着自怨自艾的瑞宁,想要安慰鼓励,但却无从开口。 常婉如今的地位是沾了娘家的风光,但与戎阳一役大败,其兄误判了局势身死阵前,常将军担了败仗的责任,不得不交出了手中的虎符,从此常家败落,赵文烨开始重用陆家。而容浣此人造孽太多,在前世是她陆蓁一步一步斗倒的,并不可惧。至于什么秦美人…… 陆蓁撇了撇嘴角,心道,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光又能怎么样,锋芒太过必定遭人恨,若她没有记错,秦玉真的死期就在春分当晚,喝醉了酒,一不小心,跌落进了莲花池。但至于是谁做的,她前世也没猜透,后来疑过容浣,但容浣抵死不认,到最后竟成了悬案一桩。 “蓁表姐……”瑞宁还在气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陆蓁摇头,伸手替她绾了绾鬓前的几丝乱发,然后握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若这么想,那表姐只好与你一同等死。” “死?!”瑞宁一惊,猛的回握陆蓁的手,“为什么会死,你我又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 话说到一半,瑞宁却突然住了口,陆蓁见她眼中似有顿悟,倒有些意外。 “瑞宁,你若保护不了自己,就只能任别人伤害你,甚至连手都还不了……这些话,你现在未必能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准备来月的宫宴,毕竟——”陆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毕竟,你我都不想一辈子住在淑妃的玉淑宫里,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瑞宁没想到陆蓁对常婉竟存着反意,望着她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但陆蓁却不躲不闪,冲她定定的点了点头。 是的,她要离开玉淑宫! 再活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恩归的愧疚,常婉的反常,自己的死因,还有赵文烨的欺骗与对陆家的敌意,这一切的一切,还等着她去探明。但是要做到这些,有一点她必须保证,那就是,她能安然无恙的活着,活到一切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但是,如今要她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柔媚低廉的去向赵文烨邀宠,她是如何也做不到,所以一切的希望,就只能落在瑞宁身上。她要保瑞宁,拼尽全力,直到有一天,瑞宁能强大到反过来护她。 “但是,蓁表姐,万一瑞宁做不到呢?”她没有把握赵文烨会喜欢她,她看不清这个男人。 那日淑妃生辰,她站在细雪中等他来。他牵着她的手一齐往玉淑宫里走,那个时候,她以为眼前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但是,他一见到淑妃,便将她彻底抛到了脑后,恍惚刚刚与她温柔笑谈的人是另一个人一般。 但陆蓁却笑的轻松,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怕,你那么年轻,那么无邪,眼睛里没有沾染一丝尘土。”她起身,轻轻拥住了瑞宁,让她可以完完全全依靠着自己,“他会喜欢你,或者说,如果可以,没有人会讨厌得了你……” 陆蓁的声音很柔,很舒服,听在瑞宁耳里,竟仿佛像咒语一般……在这高墙之中,她能依赖的,就只有眼前这一个人了。 “表姐,你一定要帮我……” “嗯,我会帮你。” “我只有你了。” 一声轻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我也只有你啊……” …… 那日过后,瑞宁的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偶尔眉间闪过一丝哀愁,但这在陆蓁看来完全不是问题。反倒因为这丝哀愁,使得瑞宁看起来更加灵秀动人。 天真无邪虽好,但看久了也会腻。可如果那看似清澈的水面上,忽然停落一只白蝶,在你眼前缠绕一圈,状似不舍,但又忽然飞离,你会不会被它吸引住视线。 现在的瑞宁,就是这样的水与蝶。清澈,却又带着谜团—— 正正好好,是赵文烨的心头好。 “蓁表姐!” 瑞宁正在院中念诗,远远看见了陆蓁,脸上一喜,朝她飞奔而来。但快到跟前时,不小心打了个滑,差些跌倒,还是陆蓁赶紧上前一步,才将她扶住。 “小心些。”陆蓁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新制成的香囊,放到瑞宁手中。 “陆美人,这是我家主子赶了几夜,亲手缝制的。选底色的时候,跟奴婢商量了好久,还一直担心你不喜欢呢。”小还跟在身后,适时开口,笑着解释道。 香囊是月白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萱草的暗纹,两面中间都有一个水色的“清”字。 “好别致的香囊,谢谢表姐。” 瑞宁回头就要递给绿荷,但却被陆蓁笑着拿了回来,帮她挂到了脖颈上,然后轻轻塞到了衣襟里。 “我好容易做了,你这几日就日日戴着吧。” 瑞宁也不觉有甚,点头答应了。“对了,表姐之前吩咐我学的事,我学的差不多了。” “哦。”陆蓁眼神中带上了赞扬之意,“走,回屋子里让我瞧瞧。” 瑞宁牵着陆蓁回到屋内,吩咐绿荷上了茶,便让她退下了。小还见状,看了看陆蓁的意思,见她没有反对,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茶。”瑞宁将茶端到陆蓁跟前,略略退了一步,微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澈湿润,如同林中偶遇的觅食的小鹿,因为不谙世事,见到了猎人只会好奇张望,不知慌张躲闪。 陆蓁接过茶来,低头呷了一口,便放到了一边。 “表姐可是不喜欢?”眉尖微蹙,瑞宁显得有些难过,但与其是因为陆蓁,倒更像是在责怪自己。 “没有,我只是不渴。”陆蓁冲她笑了笑,拉她坐下来,“对了,诗念的如何?我这几日忙着绣香囊,竟是没来督促你,你不会偷了懒,丢到一边什么都没看吧。” “哪有。”瑞宁轻咬嘴角,看着她娇嗔道:“表姐让我念的诗,我反反复复看了五六遍呢。你若不信,可来考考我。” 陆蓁沉吟片刻,开口道:“青灯耿窗户。” 瑞宁那一杯正好空了,便起身一边再斟,一边笑答:“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 陆蓁不置可否,“雪落何霏霏?” 瑞宁一愣,半嘟着嘴嗔怪道:“表姐你不按规矩来。”但还是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杨花覆白蘋,青鸟衔红巾。” 陆蓁却不再接,只独自将自己的茶一口饮尽。瑞宁见了,下意识端起朱砂茶壶去帮她重新斟满。 “天阶多危楼,高处人难见。” 陆蓁突然开了口,正好触动了瑞宁的心事,手一抖,思绪就乱了。 “满了——”伸手,止住了她斟茶的动作,将她手中的紫砂壶拿过来,稳稳放到桌上。“而且,茶不是这么喝的,也不是这么斟的。” “蓁表姐……”瑞宁缓缓抬头,眼波盈盈,如同溺了一汪碧水。 陆蓁一愣,随后嘴角轻弯,“不过,你这眼神,倒是学的实打实的好。” 第8章 夜宴 砰地一声,金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丝丝缕缕,最后沉于黑暗。 陆蓁坐在人群的最远端,一个人仰着头,默默的看着头顶上一朵接一朵的烟火,神情显得很是无趣。 赵文烨还没来,故而人群最显眼的自然是太后与容浣,而一旁淑妃和惠妃的表情则显得有些寥落。不过,这也怪不得容浣,她与太后本身就是姑侄关系,那种亲厚自然也是常人比不得的。 惠妃身旁坐着的几位嫔妃,对于陆蓁来说,都是熟面孔。不过,那位坐在惠妃下位,一身红衣如火的秦玉真,倒是让陆蓁有些惊讶。一个美人,竟坐在了嫔妃的位置上,还穿的那么张扬,难怪最后惹人记恨。 “陆姐姐可认得那位?”身旁,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陆蓁回头,就看到了跟她搭话的女子,两人似在入选秀女时有过一面之缘。陆蓁记得她,是因为她也姓陆,闺名听音,本身就是京城人氏。不过陆蓁对她的印象却不是太好,她与自己和瑞宁说话时,眼神总带着一股揣摩,言语间也有诸多试探,显得城府颇深。 陆听兰跟她搭话,眼睛却望着秦玉真,露出一丝不知是嫉妒还是嫌恶的表情。 陆蓁只摇了摇头,回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不愿再与她多谈。但陆听兰却不介意陆蓁的冷淡,侧过身子,与她贴的更近了一些—— “听说,武陵女子都天生大胆豪放,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蓁眉间微蹙,嘴边僵硬着尴尬的笑容。而陆听兰正要再接着说什么时,人群中突然涌来一阵骚动,她停下动作,仰头瞥了一眼,声音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陆姐姐,皇上来了!” 陆蓁抬头,就远远的看到赵文烨一身常服,被众人簇拥而来,而他的眼中便只有那位慈祥端庄的敬太后。敬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却一直待他犹如己出,平日里长居佛堂,深居简出,故而后宫之事全由侄女容浣来代管。 皇帝驾到,众人正要起身跪拜,便被赵文烨笑着免了,“今夜是家宴,不必如此客套,但是……”眼神笑吟吟的望着敬太后,“但是儿臣的礼,母后是必须得受的。” 说着,赵文烨就要跪,却被敬太后起身拦住,疼爱的将他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皇上快坐吧,不是说家宴么,哀家如何要得你跪。” 容浣在一旁也笑着补充,“是啊,姑母平日最疼皇上,今日大家都受益,怎么能白白委屈了皇上。” 赵文烨看着容浣,伸手抚了抚她的侧脸,声音一时变得温柔起来,“身体可好一些了?” 容浣听后,眼圈突然一红,但嘴边的笑容却没有减,“劳烦皇上惦记,臣妾好多了。姑母和皇上赐了很多珍药,那些对臣妾的身体都是大有良效的。” “嗯。”赵文烨点了点头,转身将自己肩上的斗篷取下,披到了容浣身上,“今夜风大,你离朕近一些的好。若实在是受不住,就跟母后说一声,先回去也是无妨。” 容浣乖巧的点点头,轻声道了一句:“谢皇上。” 陆蓁远远望着那边的君妃恩爱,心里泛起一阵冷笑,倒不是对容浣,而是突然感慨后宫众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一幕恩宠,也不过如此,但当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容浣时,谁能察觉的赵文烨眼中的那一抹兴致缺缺。 也许刚刚的迟来,都是他故意为之…… “陆姐姐,皇上对容贵妃可真是宠爱至极——” 突然有些不耐烦,故意咳了几声,装作身体突然不适的样子,向陆听兰道了声抱歉。然后吩咐小还去找常婉,让她跟常婉解释自己昨日染了风寒,问她能不能提前离开? “姐姐要走?”陆听兰脸上露出一抹吃惊。今日如此好的机会,能够得见圣颜,陆蓁面色也不算太差,怎么会想着提前离开。 咳咳咳咳—— 刚刚还是假装,但不知为何装了一阵,胸中竟真涌起了一股闷涨。 “妹妹,我身体不适,实在耐不住夜风,就先告辞了。”陆蓁不着痕迹的起了身,披上恩归手中的披肩,借着夜幕之色匆匆离开。 “贵人要不要宣太医?”恩归听陆蓁一路上不住的咳,有些担心的问道。 陆蓁本在摇头,但又觉得自己突然离席,只是口头上说一句抱恙,常婉必定会怀疑,再加上今晚瑞宁是势在必得,故而难免会让常婉将瑞宁的受宠与自己的缺席联系在一起。故而觉得,还是真请太医瞧一瞧的好。 吩咐了恩归去太医院,小还则一个人跟着她的轿子往玉淑宫走。路上夜风阵阵,拂身而过时,陆蓁忍不住一阵颤抖。 “贵人不要紧吧?”小还有些担心的询问。 “不要紧。” 她此时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是觉得夜深露重,她让瑞宁和绿荷两个人留在清心小亭是不是有些不妥。虽然她敢笃定,赵文烨在宫宴之后,一定会去清心小亭散心,但今夜的天气比她预想中的冷的多,瑞宁那一身月白蝉衣,估计是接不住风的。 但今夜之事,容不得一点儿意外。陆蓁左右想了想,还是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交给轿子外的小还,吩咐道:“你去给瑞宁送去,我就在原地等你。” “贵人?!”小还不肯,她觉得陆蓁本身就怕冷,又受着风寒,为何还要如此惦记着别人。 “去吧,这里离玉淑宫也不远了,你快去快回,我还少受一些风。” 小还见拗不过陆蓁,只好答应了,加快了脚步,抱着披风向着清心小亭去了。 一阵寒风吹来,陆蓁在轿中抱了抱双臂,一时想起瑞宁那边的情况,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担忧起来。 前一世,赵文烨曾半真半假的告诉她,秦美人那晚落水之时,他其实差一点就见到了行凶者。那夜宴会无聊至极,他心里惦记着与戎阳的盟约,又不得不分出心力应付敬太后对于他尚未立后的催促,和其他嫔妃的示好献媚,实在是疲累的很,故而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席,跑去了清心小亭吹风散心。 那里,曾经是他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又是他心累之时的避风之所,故而即使即位之后,一有什么烦心事,他还是会去跑去那儿,哪怕是只是呆一会儿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 而陆蓁今晚让瑞宁做的事——等在清心小亭,以求“偶遇”。实际上,便是让一个赵文烨从来不曾关心的陌生人,生生的闯入了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镜。 他是会生气,还是从此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陆蓁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能尽量让瑞宁变得柔软温和,变得清澈单纯,不让赵文烨感觉到一丝丝的侵略性。毕竟他曾毫不掩饰的对她说过,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后宫那堆女人无穷无尽的算计,从他父皇那辈开始到他即位,后宫里的人明明一直在换,但勾心斗角,恃宠而骄竟是如出一辙。 远处突然出现了几盏灯笼的光,但陆蓁下意识便知道不是小还。 想藏,已然是来不及。她轿子前的灯笼,那摇摇曳曳的亮光已然将她暴露无遗。 “前方何人?”男人的声音,也是十分陌生的很。 抬轿的太监几步上前,报上了玉淑宫与陆蓁的名号。陆蓁掀帘,接着灯笼的光,模模糊糊能看清眼前人的穿着,锦蓝短袍长裤,衣襟袖口绣着云纹,身侧还挎着刀……来不及细细琢磨,他人身后已然传来一阵轻笑—— “还以为只有朕一个人觉得闷,没想到蓁儿竟和朕是知己。” 是——赵文烨! 她没等到小还,竟然等到了皇帝! 陆蓁匆忙下轿,就要跪拜,却被那人伸手拦住,笑道:“跪是不必跪了,但你得告诉朕,好端端的,为何一个人在此停留啊?” “妾……”陆蓁一时语塞。 她在这儿是在等小还,但没想到竟会碰上赵文烨……小还怎么样了,瑞宁又怎么样了,赵文烨到底去没去过清心小亭?这条路,并不是御花园通往清心小亭的路,如果赵文烨没去,她又该怎么办……陆蓁的脑袋一下子纷乱如麻。 “蓁儿?” 他见陆蓁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便伸出手来,轻轻握上了眼前人的手掌,轻叹了一声,“怎么这么凉?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陆蓁被赵文烨这么一握,手上突然传来了暖人的温度,才激的她猛的回过神来。 “妾惶恐——” 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让她挣脱开来,“你怕冷,就靠朕近些,朕替你挡风。”说着,竟一把将她揽到了身前,回身对着一旁的侍卫道:“这里离御书房不远,去取朕平日用的那件银狐斗篷来。” 熟悉的檀香味道幽幽入鼻,陆蓁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此时此刻,对赵文烨也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怕,脑海中反复回旋着的念头只有一个: 要逃开,一定要逃开他! “怎么抖的这么厉害?”他皱起眉,伸手想要去抚摸她的侧脸,但指尖刚刚触到一片冰凉,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奴,奴婢参见皇上……” 是小还! “你可知罪?”赵文烨的声音氤氲着不满。 “皇上。”陆蓁不着痕迹的挣扎了一下,转身看了跪在那边的小还一眼,轻声道:“其实,是妾刚刚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才擅自离席跑了出来……” 赵文烨语气有些无奈,“你还替她辩解,嗯?” “妾没有……” 这是实话,她刚刚的确没想到要为小还找借口。之所以揽下这一切,只是因为担心小还看到赵文烨和自己在一起,一时不明就里,再加上紧张害怕,万一说漏了嘴,提到了瑞宁就糟了。 “罢了。”赵文烨摇了摇头,正好遣去取银狐斗篷的侍卫也回来了,他便拿过斗篷,亲手将陆蓁裹了个严严实实,“待会儿让她去麦同那里领二十下手板,长个记性。” 小还听了,伏地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赵文烨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牵起陆蓁斗篷之下的手,出声询问道:“蓁儿要去哪儿,可是还要回御花园去?” “妾……” “算了,别去了,朕先送你回玉淑宫。”赵文烨没等她答,便强势的替她做了决定,转头对身旁的侍卫道:“梁扬,你去御花园跟母后禀报一声,说朕有些事务在身,待会儿才能回去,省得她惦记。” 陆蓁一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惊,连忙道:“皇上不必担心妾身,这里离玉淑宫只有几步路远,而且轿子就在前面,妾一个人回去就行。” 赵文烨突然笑了,故意捏了捏她的腕子,道:“宴会那边太闷,朕正想着法子偷懒呢,蓁儿就成全了朕吧。” “皇上,妾——” 陆蓁还要推辞,就看到不远处有宫人打着灯笼匆匆赶来,“皇上,双荷园那边的太监传来消息,秦美人喝醉了酒,误入到园内,一时失足……落了水!” 第9章 得宠 秦美人死了。 他的女人,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得他百般宠爱的女人,死了。 陆蓁接着烛火的亮光,下意识去看赵文烨的脸——呼吸一滞,双目微震,该是没有预料到;但很快,赵文烨的脸色开始发阴,唇线紧抿,牵着她的手也一时松了开来,想来是起了怒意。 但却没有悲伤,没有惋惜。甚至哪怕是一丝同情,都没有。 赵文烨看了一眼那跪在一旁不敢抬头的太监,又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陆蓁。陆蓁看得出他眼眸中氤氲的怒气,一时会意,俯身道了告退。赵文烨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她低垂的侧脸,轻叹一声,道了句:“去吧。” 不知为何,赵文烨此时的语气在陆蓁听起来,竟有种试探的味道。 他在疑她! “查,给朕好好的查!秦美人是怎么醉的?是怎么进的双荷园?为何会失足落水——一这桩桩一件件,都要给朕查的清清楚楚!如果是人为,朕绝不姑息!” 身后,清清楚楚传来了赵文烨的声音。陆蓁几乎可以确定,今夜所有的事从她遇上赵文烨开始,就与前世彻底不同了。 前世,秦玉真的死根本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敬太后让容浣去查,容浣因为精神不济,又或是什么“说不得的原因”,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秦玉真在京城并无靠山,后宫中也无人为她喊冤,最后,这件事在容浣手中也就不了了之。而赵文烨,更是从头至尾没有干涉过一句话。 但陆蓁想不透,为何这一次赵文烨会如此大动肝火?难道,就因为遇上了她,说了几句不凉不热的闲话么? “小还,来。”陆蓁掀起轿帘,低声唤了一声,“你去清心小亭接瑞宁。告诉她散心也散的差不多了,今夜不太太平,还是早些回来的好。对了,不要走双荷园,那里刚出了事,要是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小还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返身去了。陆蓁则半忧着心,一路沉默的回到了玉淑宫。 刚进外门,陆蓁便察觉出了不对。远处的满月门外,一晃一晃的灯火照得她很不舒服,而那里,原本来是不该有人的。 渐渐走近,陆蓁看清那处站着的竟是红鸾。看来,是常婉叫她专门出来等自己的。 “陆贵人好。”红鸾带着人冲她低头行礼,“纪太医和恩归姑娘已经在娘娘等了,陆贵人随奴婢去吧。” “纪太医?”红鸾不提,陆蓁倒已忘了,她刚刚还吩咐了恩归去找太医装装样子。不过,怎么好巧不巧,请了纪雪臣这个刺儿头。 红鸾笑笑,答道:“是,这下半月,太医院轮到王院判和纪太医值夜。” 陆蓁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请不动这位王通王院判,故而只剩一个纪雪臣好请。不过,王家本是宫医世家,这位王院判跟之前丢了小命的王明川乃是一个本家出身,据说还沾些堂亲。不过,这王家也算是倒霉,王明川之死与容浣脱不开关系,再来一个王通,还偏偏又得专值贵妃宫,也是够恶心人的。 “贵人。”红鸾开始催促。 陆蓁见状,心知常婉那边是躲不过,而且十有*,常婉找她是跟今夜的秦玉真之死有关。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赵文烨下令彻查,后宫之人关于这秦美人的事,该是避之不及才对,常婉竟主动插手,倒是有些意思。 “走吧。”她倒要看看,这常婉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一进常婉的院子,陆蓁便不觉提起了谨慎。纪雪臣被遣到了院外,见她来了,也只是点头行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走进院里,便看到一阵灯火通明,屋内,常婉独一人端坐着,一言不发;而恩归却跪在一旁,低着头,即使见她进来也不敢起身。 很明显,常婉今夜找她绝非是普通的聊闲询问……她,难道想审她?! “婉姐姐。”陆蓁俯身,对着常婉行了正礼。 但常婉却没开口,也没发难,半响,才吩咐她起身。陆蓁正觉奇怪,便见常婉盯着她身上的银狐斗篷看,神情中竟有着一丝失落,这才恍然大悟—— 她根本审不了自己,因为今晚,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赵文烨。 “蓁儿,你与瑞宁向来走的近,你可知她今夜去了哪儿?” 常婉不问她,却突然提起了瑞宁,这让陆蓁心里一阵击鼓。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常婉没等她开口回答,便又接着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秦美人失足落水的事。” 陆蓁垂眸,点了点头。 常婉让红鸾给陆蓁赐了座,又吩咐恩归近前伺候,语气一时缓和了不少—— “蓁儿,你是懂事的。秦美人虽然只是个美人,但在你们这些新人中,却是最得皇上宠爱,故而,难免惹得一些眼红嫉妒,背后议论。这些,我当你们是年轻气盛,不多追究。但如果我这玉淑宫里有人眼里容不得人,故意对秦美人下黑手,使绊子,我便也容不得她了!” 陆蓁立刻低头下头去,开口急急道,“妾不敢。” 常婉微微一笑,“别慌,我对你放心的很。” 陆蓁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如果真的对她放心,就不会做出刚刚那幅仗势。但是,耳边又听得常婉话音一转—— “……可对瑞宁,我却是担心的很。蓁儿,你从不疑她,还处处维护她,婉姐姐当你心地善良。但你可知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起来心机颇深,绝非表面那般单纯天真,之前她拦圣驾惊了皇上的马,受罚的却是你。今夜无故散心,到现在夜深露重,还不回来。蓁儿,你就不想想,她到底为何这么做么?” 陆蓁心底一怔,常婉此时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要拉拢她?但想归想,对着常婉,她还是故意摇了摇头,作糊涂迷蒙状。 “唉。”常婉叹气一声,“罢了,婉姐姐知道你一时不愿相信,也不勉强你,只望你以后对人多留些心吧。” 她点头道谢,又见此番事了,正想要告辞,就听得屋外有人行礼,貌似是靳德良来了。下意识与常婉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去迎。 “给淑妃娘娘和陆贵人问好。” 常婉笑着让人赐座奉茶,“这么晚了,靳公公来玉淑宫所为何事啊?” “谢淑妃娘娘,但奴才就传个话,就不坐了,茶也不喝了。”靳德良连连推辞,接着道:“今夜,圣上留了陆美人在玄清殿侍寝。但陆美人胆小怕生,圣上专门吩咐奴才过来,带些陆美人身边的人回去伺候。” 靳德良的话,让陆蓁脑中一阵隆隆,心中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句话:瑞宁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常婉的脸色已有一些发白,但依旧温婉的笑着,吩咐人去带绿荷来。但等绿荷和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匆匆赶到时,靳德良却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 常婉不说话,陆蓁见状,只好给恩归使了个眼色,恩归便跟着站了过去。 靳德良见状,不满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向常婉行了一礼,“淑妃娘娘,奴才还有事,就带着人先走了。一会儿玉辇送陆美人回来的时候,还要麻烦娘娘准备着接人。” 常婉微微点了点头,吩咐红鸾送靳德良出门,但她自己,却一直站在门口,望着靳德良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红鸾都已经返回,依旧没能回神。 “婉姐姐……”陆蓁想走,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印象中,即使前世被自己后来居上,甚至封号都降成了婉嫔,常婉也不曾落寞至斯。 “你去吧。”常婉安静的开口,冲她摆了摆手。 陆蓁俯身道了告退,带着一旁的小还正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糟了…… 陆蓁心底不由得冒出一阵担心。虽然,她让瑞宁趁着今夜的宫宴出头,是有些兵行险招。但秦美人刚逝,瑞宁此时受宠,其他人只会当她是下一个秦玉真,不会多心。但是,陆蓁竟没想到常婉会如此嫉妒发怒,还表现的这般明显。 难道……陆蓁不愿相信这个猜测,但一切又都只指向了这一个原因—— 秦美人之死,就是常婉所为。所以她才会如此气急,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偷偷取走。 “贵人看起来精神不错,下官是不是可以走了?” 身后,猛地传来一句男声,将陆蓁狠狠的吓了一跳。她回头,就看到纪雪臣一人拎着灯笼,站在院墙之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陆蓁暗自无奈一笑,今夜真是乱成了一团,不说别的,光纪雪臣就被自己给忘了两回。 “嗯,纪太医辛苦。我是感觉好了一些,就不麻烦纪太医再随我跑一趟了。” 纪雪臣听罢,仿佛在意料之中一般轻叹了一声,撇了撇嘴角,道了声下官告退。但陆蓁却被他那副不耐烦的神情惹得双眉一蹙,这个纪雪臣,还没出头就敢嫌弃她,真是可恶! “纪太医留步!”陆蓁冲着那个月白身影喊了一句。 纪雪臣转身,有些不明所以,“贵人又有何事啊?” “刚刚有阵风吹过,我的嗓子突然又开始觉得不太舒服。以防万一,还是麻烦纪太医再走一趟明光殿吧。” 纪雪臣看着陆蓁脸上的笑,心知肚明,她就是故意在为难他。而陆蓁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没错,她就是故意刁难!但那又如何,谁叫他先对她如此不恭不敬。 纪雪臣啊纪雪臣,虽然你之后,会因为敬太后的赏识而坐上了太医院的院首之位,但今时今日,还不到你能肆意傲慢的时候。这小小苦头,就当陆蓁提前送你的一点儿磨砺,免得你日后还没出头就得罪权贵,甚至连下半辈子的清福来不及享。 回到自己的院落,陆蓁便把纪雪臣晾在了外头,自己则带着小还在内室缓缓喝起了热茶。她心知太医院的规矩,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是谁,只要他进出后宫超了半个时辰,就一定会被详查。倒是若有人问起,她叫小还随便支吾几句,纪雪臣轻则罚俸,重则挨打,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被轰出太医院也说不定…… “贵人。”小还见陆蓁不急不忙,不由得出声提醒她。 陆蓁见状,也知时候差不多了。毕竟如果纪雪臣真的被查,她也不好脱干系。而她本意也不是真的想将纪雪臣如何如何,不过是想捉弄捉弄他,让他焦急心慌一阵罢了。 “纪太医久等。” 小还笑盈盈的出来时,就见纪雪臣已是一脸铁青,但对着屋内陆蓁的语气倒是平易近人的多——“贵人若是嗓内不适,可能是受了风寒。” 小还上前,替陆蓁移了屏风挡在身前,陆蓁便坐在屏风之后,将右手伸给了小还。小还替她微微挽起衣袖,纪雪臣虽然里的远,但无意中眼睛一瞟,还看到了一段藕白细腻的腕子,但很快,便被小还用红巾遮了起来。 此前,他在太医院做的,也不过是写方抓药,从未诊过后宫女子。此时陆蓁虽然坐在白色屏风之后,但还是能看出灯影之下,映在屏风之上的身姿绰绰。 “咳咳——”他的嗓子,竟然也突然有了不适,“……陆贵人可要悬丝诊脉?” 屏风后传来扑哧轻笑,“不用麻烦,太医院的规矩我也有所耳闻。如今,半个时辰也快到了,你就随意切一切脉,回去应付能内廷司的盘查就行了。” 纪雪臣看了小还一眼,抿了抿唇,起身走到屏风边上,伸手缓缓扣上陆蓁的脉,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贵人以前可是受过寒?” “是……”陆蓁没答,倒是小还替她答了,“我家主子曾在雪地里跪过三个时辰……但郑太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 小还说完,陆蓁便静静等着,有些期待纪雪臣会说些什么。毕竟前世,她几番托人去请,也没请的他出手,今日让他诊了,倒也算圆了她一桩算不上心事的“心事”。 “纪太医?”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开口,陆蓁不由有些疑惑。 “郑士琅是个庸医。”纪雪臣眉峰一皱,终是开了口,却是惊得小还眼睛都瞪住了。“陆贵人的身体,已有寒毒侵蚀的迹象,本该一直用药调养着,而且,像今日这般天气,更是不能出门才对!” 陆蓁听罢,呼吸一滞,下意识一阵心血沸腾——不能放他走,决不能轻易的放他走!这宫里,就只有纪雪臣能救她! 虽然,她此时心里还是比较偏向杜永,但她的脉杜永也把过,却是和郑士琅说的并无差别,而纪雪臣年纪轻轻,便能一眼看透她的病症……所以,她决不能放手! “那该怎么办?!”陆蓁咬着下唇,身体一抖,右手因为焦急,不小心碰了一下纪雪臣的手指,但又似为了避嫌匆匆躲开。 但纪雪臣倒并未注意,只是站起身,沉着声音回道:“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下官不便多说,先回去替贵人开方抓药,一会儿煎了,会叫人送来。不过——” 想起了陆蓁刚刚的惊吓,纪雪臣的语气倒是柔和了一下,“不过,贵人也不必担心,与贵人相同的病人下官也治过,不会失手。” “是么。”陆蓁缓缓放下心来。 纪雪臣以为她还在疑他,便一本正经的答道:“那人是下官的一个亲戚,之前闯荡关外落下了病根,不过下官还是治好了他。他最后活了六十三岁,死于花柳。” 陆蓁听他说的如此严肃,忍不住轻笑一声,“纪太医医术高超,那以后陆蓁的病,就劳烦纪太医了。” “嗯,贵人以后若察觉身体不适,吩咐小还姑娘来请下官即可。” 陆蓁道了声谢,让小还送他离开。不一会儿,小还返了回来,但样子却有些奇怪。 “贵人,这个纪太医真是个怪人。” 陆蓁不由好奇,“哦,他又怎么了?” 小还将手中的碎银摊开给陆蓁看,“奴婢见过不少太医,他是第一个连好处也不收的人。不收也就算了,他还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蓁不由莞尔,“那以后就别备什么好处了……”前世,纪雪臣虽然深得敬太后的赏识,但除了院首的官位和一套宅子之外,敬太后也不曾赏过他其它的东西。不过,好像每次御膳房出了什么新点心,他都有份来尝。 “就备这个给他。”陆蓁起身,拿了一块核桃云片糕放到嘴中咬了一口。 “这个?”小还不可置信。 “嗯。”陆蓁声音轻扬,笑着冲小还努了努嘴,“你别不信,他还就喜欢这个。” 第10章 惊梦 次日,陆蓁朦朦胧胧睁眼醒来,只觉心窝处空空落落,憋着一股说不出的闷涩感。眼睛盯着锦绣棉被上鲤鱼纹一动不动,昨日的发生的一切渐渐涌上脑海。 “贵人可是醒了?”恩归的声音从外传来。 “嗯,醒了。”她伸手撩起床帏,冲恩归半着嘟唇,笑道:“昨夜做了个怪梦,但谁知,一醒就全忘了。” 恩归听后,过来一边服侍陆蓁穿好衣衫,一边不解的问:“贵人可是有什么忧心害怕的事?”却见陆蓁一脸疑问,便接着解释道“我爹曾说过,过喜则梦开,过恐则梦匿……” “过恐而梦匿。”陆蓁重复了一遍恩归的话,一时出神,声音变得有些轻飘,“可能吧,最近,我怕的东西还真不少。” 门帘一阵轻动,陆蓁回过神来,抬头望向门口,就见小还轻轻探进头来,“恩归姐姐,贵人醒了么——啊,奴婢该死。”正好对上陆蓁的视线,小还神情有些堂皇,匆匆闪身进来,低头给陆蓁请罪。 “无妨。”陆蓁轻笑一声,又看她手里端着一只白瓷小碗,隐隐传来一股清苦之味,心里便知那一定又是纪雪臣送来的药。 一丝犹豫传上眉尖……她本不是怕药之人,但纪雪臣不知是暗报私仇,还是怎地,煎出来的药简直比生吞黄莲还要苦,昨夜那一碗她第一次喝,一点儿准备也无,若不是恩归在一旁看着,她怕是要苦的掉泪了。 撇了撇嘴角,不知为何,陆蓁觉得那药自己还没喝,舌尖就已一阵涩苦。 “放那儿吧。”她转回身,让恩归继续为她梳妆。 小还应声,将药碗放在桌上,说了声去准备早饭,就躬身退了出去。 “贵人准备什么时候喝药?”恩归捡了一支凤眼石榴钗,插入陆蓁鬓间。 “不喝。”陆蓁答的干干脆脆。 恩归听了,柳眉微蹙,但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药凉了之后更苦。” 陆蓁没想到心思被恩归看穿了,但依旧固执的摇头,“那就更不能喝了。” “贵人……”恩归很是无奈。 陆蓁却是不理,只对着铜镜照了照今天的妆容,似是满意的很。镜中,蓦然瞥见身后的恩归,依旧是一脸坚持的看着她,一副她不喝药,就不罢休的模样。 猛然想起之前自己吩咐过恩归的话,如果她拗起性子,叫恩归一定拦着她…… “好吧,这碗我喝。”陆蓁抿了抿唇,将药碗端起,屏着气一口吞了下去,“咳咳咳咳……但是吃了早饭,你就去太医院请纪太医,就说,咳咳,就说我觉得这药很有问题,让他带着方子赶紧来请罪!” 恩归一边应声,一边赶紧端来蜜茶,服侍陆蓁喝了一盏,那咳声才渐渐止了。 早饭过后,恩归便去了太医院。陆蓁在一旁干等着,觉得无趣,便吩咐小还拿出纸笔,她一人坐在窗前,描画起了窗外的一片嫩绿风景。 这一阵子容浣养病不准人打扰,请安自然也免了,倒省了后宫一大帮子女人的事。陆蓁每日无事,除了陪瑞宁练习之外,也只能描描画画打发时间。毕竟,此时的戎阳国还未反,父兄尚未出征,离陆家得势还要一年多的时间。 不过…… 陆蓁画到一半,又突然隔了笔。她忽的想起一件事,赵文烨之所以与戎阳交战,是因为戎阳使者来朝时,曾送了一队碧眼舞姬。但一次赏舞之时,舞姬中突然有人身揣软剑行刺,而且还是男扮女装。赵文烨身手不错躲过一劫,可坐在他身侧的某个妃子却被软剑误伤,一剑穿胸,丢了性命。 那个倒霉的妃子是谁?陆蓁左思右想,却始终记不起名字,只记得她好像也是今年的秀女,秦玉真死后,不知为何她一夜得宠—— 糟了! “恩归!”她急急唤恩归,却忽然想起,恩归被她遣去了太医院。 小还听她叫人,放下手中的事,快步走上前来,“贵人,怎么了?” 陆蓁脸色有些发白,也顾不得解释其他,急急道:“去,你去找一件能做贺礼的东西,跟我去一趟倚梅阁。” 小还点头,见陆蓁一副心急的模样,连忙加快了手脚,片刻便返了回来。 正要出门,恩归也从太医院回来了。见陆蓁行色匆匆似要出门,有些不解:“贵人这是要去哪儿?奴婢刚刚去了太医院,但没找到纪太医。听其他人说,他因为昨夜回去的太迟,被内廷司的人罚了一月的俸,一气之下,便跟着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陆蓁听罢,脑海中闪过一丝疑问,但来不及细想,只拉着恩归,一边走一边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先跟我去倚梅阁一趟,看看瑞宁。” 一路上,陆蓁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她不敢确定瑞宁会不会成为赵文烨身边,那个被杀的倒霉女人。但她知道,如果她要改变前世的命运轨迹,就要承担这些改变所带来的,一切未知的后果,甚至惩罚…… 陆蓁握拳,指甲嵌入掌心,一阵刺痛。 瑞宁决不能死——这是她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必须坚守的底线。 一入倚梅阁,陆蓁便看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皆是宫女太监。不由觉得异常,但转念便反应过来,这些人该是赵文烨见昨夜瑞宁无人可用,特意赏的。 “陆贵人。”绿荷远远见到了陆蓁,连忙迎上前来。 陆蓁见她手中拿着笔墨纸砚,稳了稳心神,笑道:“瑞宁倒是转了性,她平日不是最讨厌这些个墨味么。” 绿荷回笑道:“是啊,早晨起来就想着写,奴婢还觉得奇怪呢。” 跟着绿荷进了主屋,就见到书房的门帘已经挂起,而瑞宁一个人坐在桌边,捧腮看着窗外,一副出神的模样。 “主子,陆贵人来了。” 绿荷唤了一声,却没将瑞宁叫回神。陆蓁摇了摇头,将绿荷手中的笔墨接了过来,轻脚走到了瑞宁身边—— “陆美人可是要写字?” 瑞宁一怔,看到近在身边的陆蓁,脸竟唰的红了起来,“蓁表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陆蓁将纸笔放在她桌上,抿唇一笑,已将眼前人的心思猜了个□□分。“佳人春风一莞时,我方越过门槛。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 “表姐,你笑我。” 瑞宁满颊绯红,一时羞涩不已,忍不住埋头臂间,谁知竟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砚台,染了半裙的墨渍,连一旁的陆蓁也不能幸免,裙角处溅了星星点点,一会儿便晕成了花瓣大小大小的黑点。 “啊啊啊——” 瑞宁不知是气还是羞,娇声喊了几声,有些懊恼的看着陆蓁,“表姐,我的衣服……” 陆蓁哭笑不得,瑞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衣服弄脏了不赶紧叫人来换,眼巴巴的看着她做什么。 “绿荷——”正要叫绿荷来服侍,就见绿荷匆匆进门,却是一脸欢喜慌张。 “主子,陆贵人,靳公公来了!” 陆蓁一听靳德良的名字,心里猛地一沉,但嘴上还是赶快催绿荷去请人进来。 “陆美人。”靳德良带着一个红木食盒,笑吟吟的进了门,“哦,原来陆贵人也在,怪不得,奴才在院子里就听得里头这么热闹。” 瑞宁想要起身,但又碍于裙衫上的墨渍,迟迟疑疑不知如何是好。可靳德良向来眼尖,又观察细微,早一进门就看到了两人身上的墨痕,但却只当不知罢了。 “陆美人的身子可解了乏?”靳德良将手中食盒放到了桌上。 瑞宁被他这一问,刚刚因为惊吓而褪掉的红晕又飞上脸颊,垂下眼眸,低低嗯了一声。 “那就好。”靳德良揭开食盒的盖子,一阵甜香扑鼻而来,“这是芙蓉糕,听说还加了羊乳。皇上刚刚尝到时,想起陆美人说过喜欢羊乳,便叫奴才送一盘过来。” 这算是赏赐,瑞宁就算不愿,也不得不起身行了谢礼。 “下个月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准备选几个新入宫的戎阳舞姬宴前献舞,所以,现在正在柳鸣园赏舞选人。皇上让奴才问一问陆美人,如果身子解了乏,可愿一同观赏?” 瑞宁一听,下意识的咬唇一喜,点头道:“愿意,我愿意。我这跟您就去!” “这……” “等一下。” 罕见的,陆蓁和靳德良同时开了口。但陆蓁犹豫了一下,见靳德良看她,还是开口道:“靳公公先说吧。” 靳德良点了下头,斟酌了斟酌用词,开口道:“陆美人也不用急,您梳妆换洗的时间,奴才还是等得起的。” 靳德良这么一说,瑞宁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的衣裙还是脏的! “奴才在外面等。”靳德良见状,识时而退,走出了屋子。 靳德良一走,陆蓁便一把拉住了瑞宁和绿荷主仆俩,看着一脸激动的瑞宁,道出了她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你不能去。” 瑞宁一愣,完全没想到陆蓁会拦她,满是疑惑的看着陆蓁,“蓁表姐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不能去?” 陆蓁这边,其实一说出口也有些后悔。叫瑞宁去赏舞,是赵文烨亲口吩咐的,靳德良甚至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此时,哪是她说一句不能去,就真能不去的。 “蓁表姐?”瑞宁不知她心里所想,只见她沉默不答,更觉得奇怪。 “我……”陆蓁暗自咬着下唇,犹豫挣扎了片刻,终是缓缓垂下了头,轻声请求道:“瑞宁,我也想去陪皇上看戎阳舞姬跳舞,你能……带着表姐一起去么?” 第11章 赏舞 瑞宁没有拒绝陆蓁的请求,但陆蓁看得出她眼中的迟顿与疑惑。 洗漱更换衣衫的时候,瑞宁想要穿那件黄纱白蝶裙,但因为之前被陆蓁提醒过不要太过招摇,故而这一次再选的时候,她便下意识的看向了陆蓁,想问她的意见。 “穿吧。”陆蓁没有拦她,毕竟,这一次常婉不在边上,再加上瑞宁刚刚侍寝,还是需要在赵文烨面前表现的亮眼一些,才不至于被遗忘。 君王的记性,她前世是亲眼见证过的。前一日才夸过那位戎阳公主是异国绝色,不过睡了一晚,第二日再问他,他便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啊,表姐,不好了!”瑞宁正系着腰间系带,突然惊呼了一声。 陆蓁皱眉,心道她这一惊一乍的毛病该是改一改了,赵文烨表面百无禁忌,但实际上比起动若脱兔,他还是偏爱常婉那一类安静听话的女人。 “表姐……”瑞宁嘴巴一瘪,语气低沉,神情有些失落,“你送的香囊,我好像……落在玄清宫里了。” 香囊?陆蓁一时苦笑不得,“算了,以后我再做给你吧。” 这种贴身的东西要是要不回来了,但不知,若是被赵文烨给看到,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瑞宁是故意留在那儿的? “不过,嘻嘻。”瑞宁突然又转哀为喜,“那个时候,我跟皇上提到你了。” 陆蓁一怔,“提我?” “嗯。”瑞宁点头,“皇上问我这绣着‘清’字的香囊是不是我做的,我跟他说不是,是你做了送给我的,他就笑了,还说,你为人太过冷清,不爱与他接近。” 为人冷清么……陆蓁随意的弯了弯唇角,没再多说什么。 收拾完毕,陆蓁便跟着瑞宁一同走出了倚梅阁。靳德良见到她也随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他倒也识趣,什么都没问,只带着她们主仆几人向柳鸣园行去。 一进柳鸣园,陆蓁便听到了一阵带着戎阳风味的笙歌。空旷悠然,遥遥入耳。 其实,陆蓁一直觉得,在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后宫里赏戎阳的歌舞,实在有些焚鹤煮琴。戎阳的歌配的该是大漠的黄沙与行雁,戎阳的舞伴的该是篝火与狂欢。有些东西,天生就不该挪位。 不过,赵文烨从来不介意这些。无论多精彩的歌舞,他的目光始终都平平淡淡,透着一股慵懒。但陆蓁见过那双黑眸兴奋起来时的模样,他与她说秋猎时百步穿杨,一箭射穿了黑熊的心窝,与她说王朝的军队在雁鸣沙伏击了戎阳号称的十万大军,大胜而归,与她说蒙山祭天时天降祥瑞,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那时的赵文烨,眼睛里满是摇曳着的星星点点的亮光,惹人心动极了。 可惜…… 陆蓁暗自笑着摇了摇头,与瑞宁一起,对着那人亭中的颀长背影俯身问安。 赵文烨听声回头,嘴角一扬,冲她二人招了招手。瑞宁脚步明显加了快,陆蓁蹙眉,快步跟在她身后。远处的湖心方台上,戎阳舞姬的歌舞已渐入佳境,一片烈烈红色,衣衫袂袂。 离得这么远…… 陆蓁有些意料之外。舞姬所在的方台与她们的八角凉亭怎么也有十多丈距离,就算那个男扮女装的刺客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一瞬间跃到她们面前。看来,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使得赵文烨召了那群舞姬近前来,又或者是他亲自走了过去。 不过,既然那刺客最后失了手,定是被什么分了心,又或者受到了阻拦。湖心方台空旷宽阔,刀剑拳脚都施展得开,但八角凉亭这边多是柳树枝桠,台槛方柱,阻碍颇多……想来,是赵文烨将人召了过来的可能居多。 陆蓁这边尚在出神的思量,方台那边已是一曲舞罢。赵文烨只是封了赏赐,没多说什么,倒是瑞宁好像格外喜欢这些异族风味浓烈的歌舞,赵文烨一问她觉得如何,便兴致勃勃的说了一长串,声如春雀。 “既然阿宁如此喜欢,那下次便还陪着朕来好了。”赵文烨看着瑞宁微微笑着,眼中有着毫不遮掩的宠溺,“对了,怎么不见你穿昨日朕赐的那件白绫裙,难道是不喜?” 瑞宁脸色一慌,匆匆低头俯身,“皇上赎罪,白绫裙妾自然格外欢喜,只是……只是清晨与蓁表姐玩耍欢闹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些墨点上去。妾有罪……” 陆蓁怔了一下,没想到早晨瑞宁被弄脏的那件裙子竟是赵文烨赐的,一时也跟着跪了下去,同声请罪。 正跪着,一旁传来一阵脚步声,靳德良上前来与赵文烨低声耳语了几句,但赵文烨却什么都没说。而陆蓁低着头,也看不到他脸上喜怒如何。只听得半响后,他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 “无妨,以后小心就是了。”然后,竟是俯身,只将瑞宁扶了起来。 陆蓁咬紧了唇,心血一阵翻覆滞阻。她没想到,赵文烨竟会因为一件裙衫而责怪于她。 “皇上……” 瑞宁想说情,却被赵文烨先一句打断:“舞也看完了,朕还有些事,你就先退下吧。” 赵文烨的神情虽然依旧温和,但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此时从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事情,都是没有回环的余地的。 “……还有,下月中旬便是太后的生辰。那支舞不错是不错,但应该再多花些心思进去,毕竟这是祝寿,而不是邀宠。” 赵文烨说的波澜不惊,但靳德良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他侍奉了那人快有十年,自然知道以他的性子,此时会说出这番话来,表明他对这支舞是绝对的不满,不仅不满,甚至还带了几分嫌恶。 瑞宁在一旁插不上嘴,而靳德良又一直用眼神示意她离开。几番犹豫之后,她终究觉得无可奈何,只好忍着心中的担忧,一步一回头的告了退。 这边,陆蓁依旧垂着头,心里想了千百种脱罚的办法,就等着赵文烨开口问罪。但突然,手臂微一受力,人就被赵文烨扶了起来。 “妾有罪……”她低着眸子,慌忙退了一步,声音轻细极了。 赵文烨自认为是天生的温柔命格,对自己后宫中的女人,即使不喜,也不曾在明面上厌恶刁难。刚刚留下陆蓁,本是想故意逗她一逗,谁知竟真的吓到了她,刚刚那一瞥,似乎见她连眼眶都泛了红。 “别怕,朕并未怪你。”赵文烨伸手握上陆蓁的手,有些冰凉,她却还想躲,赵文烨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由得握的更紧。“你的性子,和瑞宁的性子朕都知道,说是玩闹嬉戏,但想必是瑞宁手脚毛躁,自己扑到了砚台上去。” 原来他什么都猜到了,只是在故意为难她……陆蓁心里一沉,不觉把头垂的更低,既然他想看她惶恐,那她就彻底顺了他的心意。轻咬下唇,声音轻颤,但嘴边依旧是那句: “妾有罪,皇上恕罪……” “好了。”赵文烨见状,忍不住无奈一笑,正要接着安慰时,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伸手抵上眼前人的下巴,将她的脸缓缓抬了起来,“你若真想让朕恕罪也可以,答朕的一个问题,答对了,朕就饶了你。” 果然,陆蓁听后,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赵文烨便笑得更盛,脱口而出了他的问题: “刚刚的舞,蓁儿觉得可好看?” “舞?”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陆蓁此时有些摸不透赵文烨的心思,只好见招拆招,回应道:“戎阳国的舞,妾之前没有看过,觉得很新奇,很好看。” 赵文烨点头嗯了一声,却不肯放手,反倒靠得她越来越近,脸上的神色无比认真:“那你觉得,舞和朕,哪一个更好看?” 赵文烨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特别的干燥清爽。不是熏香,也不是香囊,就是那种身来就有的,带在骨子里的味道。陆蓁怕冷怕湿,前世得宠之后,只要周围没有闲人,她总爱窝在赵文烨身边,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闻着他身上干燥爽朗的味道,只觉得心神都舒适极了。 但此时——他的靠近,如此熟悉的味道的靠近,却让她忍不住想要逃开。 “都好……”她已没有力气再去应付他突然冒出的“奇怪问题”。 “都好?”赵文烨挑了挑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眉眼中的笑意却不轻减。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既然都好,那刚刚蓁儿为何只看朕,不看舞呢?” 他向来观察入微,再加上对这些歌舞也提不起兴致,故而方才周围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便基本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有人平日里冷冷清清,但却在刚刚无人注视之时,从头至尾,都只盯着他一个人看,倒是有趣的很。 赵文烨站直了身子,不再伏在她耳边,但声音依旧有些轻飘飘的。“以后瑞宁若来,你也跟着来可好?如果真的不喜欢看舞,那就……”伸手抚着陆蓁的侧脸,不准她逃避自己的视线—— “那就,特准你只看着朕好了。” 第12章 惠妃 敬太后的寿辰日益临近,柳鸣园日日都是弦歌曼舞。赵文烨对献舞一事也颇为留心,隔个四五日,政务繁忙之余总会来瞧上几眼。 即使看不完一支舞,但靳德良若察觉赵文烨能待得久一些,总会让人去请瑞宁和陆蓁。但好几次都是二人刚到,赵文烨就又要离开。瑞宁嘴上不说,但陆蓁看的出她心里的抑郁,每次出门前那么精心的装扮,却连那个人几眼也留不住,不气才怪。可偏偏赵文烨每次走之前,都要再加一句—— “阿宁不是喜欢么,就留下看完吧。” 这下,瑞宁就算心底不快,也得忍着屈着道声遵旨,将这支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祝寿舞继续“看完”! 唉…… 瑞宁看着远处的那群舞姬,身上的绛色罗裙随着急促的舞步上下翩跹,在眼中渐渐晕染成一片浓郁而又模糊的红,一时恍惚之下,竟像极了血的颜色。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那位爱穿红衣的秦美人。 “蓁表姐……”她不觉出声,神色间闪过一丝惧意。 但陆蓁却是只随意应付的嗯了一声,双眼定定的望着十丈之外,湖中方台上的戎阳舞,也不看她。 这样的冷落,让瑞宁不由绯唇一抿,本来就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话,就这么咽回了肚中。不过,她倒是有些不解,这舞她虽然喜欢,但看了这么几遍下来,也就渐渐腻烦了。但陆蓁却是好像与她正好相反,几次下来,看舞的神情竟越来越专注投入。今日更甚,赵文烨刚走她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群舞姬,一动也不动。 真是怪了! 一曲舞毕,瑞宁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陆蓁,却见她神色平淡,也无甚欢喜的模样,不由更觉得奇怪。 “表姐觉得怎么样?” 陆蓁一怔,“嗯?” 瑞宁嘴角撇了撇那边的方台,“戎阳舞啊,表姐刚刚不是看的很出神么?” 陆蓁哦了一声,微微一笑,“跳得不错。” 她不知瑞宁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这也不很重要。瑞宁虽然好奇心重,但还是知道些分寸,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试探,只随便说了些什么将话岔开了。 其实,她是有心想要提醒瑞宁小心的。 这几日,她曾旁敲侧击的编造了一段不知哪一朝的稗官野史,说某一年大旱两月,朝廷开仓放粮赈灾。但灾银和粮食到了一位地方的知府手中时,却被私扣了下来。此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灾民群情激愤,扬言要为饿死的亲人报仇。结果没过了多久,这位知府就在半夜被人闯入府中行刺,他因有所警惕将将逃过一劫,但睡在他身侧的小妾却在呼救中,被一刀给砍死了。 瑞宁听了故事之后,摇头轻叹了一句冤枉,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送了性命。陆蓁接着问她,如果她是当时那位小妾,会怎么做?瑞宁却愣了一下,神色间闪过一丝窘迫。陆蓁见状,恍然记起瑞宁母亲在陆家尬尴的身份,有些后悔失了言,故而那个话题,也没能再接着继续下去。 不过,按照陆蓁之前所想,与其小心翼翼的提点,又要顾忌着不能惹瑞宁怀疑,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从那群舞姬下手,提前止损的好。 那个刺客是男人,就算伪装的再像,也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即使发现不了,但只要时机正好,她大可无中生有,说看到了可疑人物。宫里于对安全一事看的尤为重要,向来都是宁可错认也绝不放过,故而,若能让赵文烨提前下手去查,就不怕刺客不败露。 但这个时机…… 陆蓁有些为难,赵文烨不在,她说了也没多大用处。可如果赵文烨在,她又要全身心的警惕着,担心她还没有“栽赃”,就被刺客提前下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她与瑞宁同时回头,皆是一怔。来人是她二人从未打过交道的惠妃,而她身边,还跟着之前让陆蓁有些嫌恶的陆听兰。 陆蓁见瑞宁猛地看到惠妃,明显有些畏缩惧怕,从凉亭里起身时,便向她身后退了半步。再加上她的品阶比瑞宁要大一些,事出突然,瑞宁依靠她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暗自叹了一声,陆蓁带着瑞宁和身边的宫人走出凉亭,恭恭敬敬的向惠妃屈膝行礼: “妾身见过惠妃娘娘,娘娘万福。” 惠妃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半响,才示意她们起身,“外头晒,回亭子里面说话吧。” 众人皆应声“是”,陆蓁带着瑞宁不着痕迹的退到惠妃身后,跟着惠妃一同走进了凉亭。 “这儿风景倒是不错。”惠妃俯身坐下,陆听兰也跟着坐了,但陆蓁和瑞宁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侧,似是在等惠妃出声恩准之后才敢坐。 惠妃看着眼前这二人,嘴角一抬,“常姐姐倒是会□□人……陆蓁,陆瑞宁是吧?” “是。”二人低头应答。 “坐吧。” 一旁的太监见惠妃来了,早就沏了新茶,此时正好端了过来。惠妃一见,开口问道:“这南溪的南茶可是今春的新南茶?” 小太监连连点头,惠妃便满意的取了一杯,轻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她冲陆蓁笑道:“不必拘礼了,你二人也尝尝,茶就是喝个新鲜。喝了如果喜欢,我叫下人送你们一人一罐,省得常姐姐怨我待你们小气刻薄。” 陆蓁知道,惠妃虽然出身廉王府,但听说祖上一辈在跟着□□皇帝起势封王之前,是南溪最大户的茶商。南溪本名宁溪,因为惠妃一族姓南,才改作的南溪。 赵文烨好茶,这件事举国皆知,而惠妃虽然姿色平平,但茶之一物却颇为精通,故而赵文烨一旦要品茶,总会遣人去叫惠妃,得了什么好茶,也会去问惠妃的意见。 前世,陆蓁封为贞妃,与淑,惠三妃各自为主,而容浣多了一个贵字,还要压上她们半头。赵文烨尚未立后,四人便为了那后位,彼此互为眼中之钉,小争小斗皆为平常。但是,就算是得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容浣,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除去其他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故而,当初惠妃被打入冷宫,三尺白绫悬梁自尽,表面上是容浣出的手,但其实上,背后还有陆蓁的一份力。 不过,陆蓁在这件事上并不心亏。要知道,惠妃倒的一点儿都不冤。她身为后宫妃子,为了承欢,竟然常年在赵文烨茶中下微量的合欢。此药本事房中之物,虽然对身体无害,但可见其心之毒。可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赵文烨对她实在抬不起兴致,纵然被下了药,也很少留宿惠妃的永宁宫。甚至一次刚出永宁宫,便直直奔着她的蕴华宫来。 那时陆蓁还觉得十分惊讶,赵文烨虽然不忌*,但从不急色。可那一次,却是从傍晚不到一直缠绵到更漏响了三声,她左右求饶,答应了他诸多“非分要求”才得以逃脱。第二日,还是恩归让她退了所有宫人,隐隐晦晦,吞吞吐吐的向她说出,赵文烨昨日刚进门的时候,身上有合欢的味道。从那时起,她才开始注意惠妃的举动,贿赂永宁宫中的侍婢,直到拿到了关键的物证,才与容浣联手扳倒了惠妃。 不过那时,她只告诉容浣下药一事是她故意诬陷。而容浣从始至终,只以为惠妃是被冤而死,以至于后来精神不济,噩梦连连之时,还总梦到惠妃向她索命……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容浣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坐在陆蓁眼前的南氏,一年前才封了妃,因为懂茶,而被赵文烨半开玩笑的奉为红颜知己,也是风光无限。相比之下,连常婉都要逊她一筹。 “惠妃娘娘好。” 陆蓁靳德良突然出现,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手中托着块白素手帕,走到惠妃身边向她屈身行了礼。 “刚刚在三省书斋,皇上从何大人手上得了一罐奇茶,据说不是中原特产,而何大人之前也是闻所未闻,才拿来与皇上品鉴。皇上一见欢喜的很,催着奴才赶紧来请您去书斋瞧瞧。” 说着,他将手中的白帕交给惠妃,又转头看着瑞宁,“陆美人也在,那正好省了奴才的工夫。皇上说上次在玄清宫,陆美人那壶春螺泡的很是地道,估计也是个懂茶的,叫奴才请了惠妃娘娘就去叫您。这下好了,麻烦您陪着惠妃娘娘,同奴才走这一趟吧。” 惠妃那边已经看过白帕中的几粒所谓的奇茶,神情模样,该是胸有成竹。 “宁妹妹,既然皇上催的急,你便坐我的轿子,同我一道走吧。” 瑞宁起身,低头答是。靳德良见状,与陆蓁略略点了一下头,便头前带路,与惠妃和瑞宁一起出了凉亭。陆蓁和陆听兰则躬身在亭中恭送惠妃。 “陆姐姐,瑞宁妹妹原来也同惠妃一样懂茶啊?”陆听兰看着那三人的背影,神情间有些羡慕。 陆蓁瞥了她一眼,故意同她一笑,但眼中神情却是淡淡,“瑞宁懂不过是皮毛罢了,这一去,在惠妃娘娘面前估计是要露馅儿了。” “这样啊。”陆听兰的嘴角明显扬了起来。 陆蓁心里有些发笑,惠妃工于心计,后宫之中就属她最爱拉帮结派,但谁知怎么眼光差到了这个地步。之前一个秦美人,现在一个陆听兰,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陆听兰也就是尚未得势,没人注意得到她,不然,恐怕比秦玉真的下场还不如。 不愿再被她试探,也懒得再做戏应付,陆蓁抚着额角,在陆听兰那句“姐姐如此怕冷头痛,是不是身有痼疾”的可笑疑问中,带着宫人离开了。 刚进明光殿的院子,陆蓁就看到小还有些慌张的迎了上来,“贵人不好了,刚刚奴婢吩咐人去太医院去取您一直喝的药,但谁知,他回来的路上只看路,不看其他,偏偏不巧,不巧……” 陆蓁见小还如此吞吐,心中马上有了思量,双眉一蹙,正色问道:“他是不是不巧冲撞了什么大人物?” 小还咬唇,先是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他撞到了……容贵妃一直饲养在身旁的那只白猫,而且,那只猫不知怎的,竟然被吓死了。现在,他人在贵妃宫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 小还说不下去了。有之前容浣小产,所有下人陪葬的例子在先,她实在不敢确定,那个一直跟自己关系很好的小太监,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贵妃宫。 “好了,你现在难过有什么用。”陆蓁见她神色哀伤,目中隐隐有光,不由觉得有些烦闷。但不是对小还,而是,对这件事。 惹上容浣是个麻烦;而且看小还此时的神情,更是个麻烦。 “贵人,您,你救救他吧!”小还猛的给陆蓁下了跪,头磕着地,一次比一次重。 果然…… 陆蓁暗叹一声,有些头痛。在这宫里,她最怕的就是感情二字。人一旦对谁有了情,就有了惦念,一旦那人出事,就无法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了。 “贵人……”恩归也站在了一旁,有些犹豫的开口,“今天,本该奴婢亲自去的。但是奴婢身体有些不适,安林他就主动替了奴婢……他,是个听话的孩子。” 罢了……陆蓁摇了摇头,让恩归将小还拉起身。 “去将前日得的那罐金丝春螺找出来吧。”这金丝春螺是赵文烨的心头大好,这一罐,本她花重金从宫外买来,准备送给瑞宁练手的。谁知竟碰到了今日这一出,只好白白便宜容浣。 小还一听陆蓁松了口,连忙哭着磕头道谢,却被陆蓁出声拦下,“不必谢我。我去贵妃宫,只是去向容贵妃赔罪,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小还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抹了抹眼泪,连声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陆蓁应了一声,抬头看着恩归,神情有些凝重—— “一会儿让她留下,你陪着我去。不要多话,不要为谁辩解,至于那边是打是罚,都认下就是了。” 第13章 救人 到底怎么样,才能从容浣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嘴里夺食,陆蓁不知道,起码现在不知道。 前世,她真正开始与容浣对立之时,敬太后已经仙逝,容浣身边再无人可依,而自己恰恰相反,前有赵文烨的十年独宠,后有陆家开疆扩土的赫赫战功,故而这场仗,怎么打都不会输。 但是现在,说实话,她对于救人这件事,连十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以她当初对容浣的了解,那个女人,天生就是一副狠辣心肠!落在她手里的人,能痛快的死,已是她对别人的仁慈。 梅子…… 陆蓁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娇俏可爱的身影,梅子是她在宫中,除了恩归之外第二个全心信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容浣,梅子不会死的那么惨,而自己,也不会不顾一切,在容浣已经再无翻身可能的情况下,非要置她于死地。 赵文烨废她妃号之时,圣旨上清清楚楚写了一句“心肠歹毒”,说的就是她逼死容浣一事。但她却不悔,如果再来一遍,她还是会做同样的事,不然,怎么对得起梅子以死护她! “贵人!”恩归看着站在贵妃宫前的陆蓁,神情很是担心,“您的脸色不太好,不要紧吧?” 陆蓁摇头,却是一言不发。这里太熟悉,太过熟悉……仿佛一过那扇满月门,她就能看到梅子遍体鳞伤的被吊在矮柳之下,脸色惨白……然后,她跪在那里,抱着梅子冰冷的身子,一声又一声的凄厉哭喊着,几乎惊彻了整个晴空。 “恩归,那个太监叫什么名字?” 恩归没想到陆蓁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但很快答道:“回贵人,他叫安林,算是小还的干弟弟。” 陆蓁紧抿着唇,眼神定定的望着那道石门,神情一时冷到极点,“安林是么……记住,以后他是我的人了!” 恩归看着陆蓁的背影,明明那么瘦弱单薄,但在那一刻,却好像坚定的无所畏惧。她不知陆蓁的力量来自哪里,可她知道,只要对眼前这道身影深信不疑,就够了。 过了石门,不知是恩归的错觉还是怎的,她总觉得不知哪里,隐隐传来一声声哀嚎,由远及近,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道,怪不得陆蓁平时警告她们最好不要惹上贵妃宫的人,原来是有这样的内情在里面。 啊—— 一声惊呼差点脱口而出。恩归咬着唇,看着偏院那边那边出来几个太监,中间抬着一个人,已经盖了白布。他们靠着墙走,脚步匆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恩归的心越跳越快,下意识看向陆蓁,却见她目不斜视,不惊不扰,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恩归知道自己不能慌,更不能给陆蓁添乱,故而也学着陆蓁的模样,用力稳了稳心神,只在心里暗自默念着,千万不是要是安林,千万不要是安林…… 容浣屋外,有宫女见陆蓁来了,便赶紧进去通报。很快,跟在容浣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婢就出来相请。 来人唤作云子,算是容浣那群侍婢中,比较通情达理的一位。与陆蓁来讲,也算是“老相识”了。 将手中的金丝春螺递了上去,云子识相的冲陆蓁点头一笑,带着她二人进到了屋中。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容浣坐在案前,听人进来跪她,却未抬头,只静静坐在案前抄着手边的佛经。身上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缎披风,衬得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愈加纯净祥和。 如果陆蓁没有记错,容浣该只比她大一岁。与同为妃位惠妃和常婉相比,简直就是一位天真少女。再加上她生就的那双浑圆而水灵的清眸,很难让人将狠毒二字与她联想到一起。而且,她还信佛…… 容浣竟然信佛,这对陆蓁来说,实在是一件异常讽刺的事。她若是容浣信的那座佛,恐会被活活气死。 “娘娘,陆贵人来了。”云子见陆蓁跪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容浣都没有动,便轻声出口提醒了一声。 容浣嗯了一声,屏气凝神将最后一行心经临完,才搁下笔,抬头看着地下跪着的陆蓁主仆,淡淡问道:“前些日子,本宫吩咐下去的事情,陆贵人可是做完了?” 陆蓁一怔,随即低头答道:“贵妃娘娘赎罪,妾身还差一些没有抄完。” 为了庆贺下月敬太后的寿辰,容浣曾给后宫众嫔妃下了命令,让每人手抄九十九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作为贺礼,但她因前日多事,再加上对容浣此举的不屑,故而到现在为止尚一篇未动。 容浣知她来意,还突然这么问,估计想先立个下马威。 果然,容浣听她说还没完成,眉眼间便有了不满,“既然还差着,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回去接着抄吧。月底之前抄完,然后给本宫送来。” 陆蓁垂头点地,“妾身谨遵娘娘教诲。但是,妾身今日来,是来向娘娘请罚赔罪的。 “赔罪?”容浣揉了揉因抄写佛经而有些酸痛的手腕,“陆贵人何罪之有啊?” “妾身管教不严,使得身边奴才冲撞了娘娘的爱宠,实在惶恐难安,故而前来请娘娘责罚。” 容浣鼻间哼出一声谑笑,“本宫还说,不知道是哪个没有教养的主子,才会管教出来这样不懂规矩的下人,原来那个贱奴是陆贵人的人。” “妾身有罪。”陆蓁秉着呼吸,将前身贴到了地上。 容浣笑了笑,抬头问身旁的云子,“既然他有了主,就别往死里打了,去,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云子应声,去了片刻又匆匆回来,在她前面附身道:“已经不能说话了,只凭一口气吊着,估计……” 云子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太监的命,已经站到了鬼门关前。 容浣倒抽了声气,念了声罪过,对着陆蓁道:“你也别怪本宫。是本宫问他是谁的人,他死活不开口,还顶撞本宫,才落得这样下场。” 陆蓁连声道不敢,“娘娘替妾身教导奴才,妾身谢娘娘还来不及,怎么敢怪您。” 容浣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那照陆贵人的意思,这贱奴就任由本宫处置了,是不是?” “是。不仅是这贱奴,妾身也有教管不严之罪,还请娘娘一并责罚。” 容浣笑了笑,“那就再打四十棍,给他个教训好了。” 陆蓁头轻碰地,“多谢贵妃娘娘。” 恩归一惊,四十棍……对于一个只凭最后一口气吊命的人,四十棍足够送他见阎王了。原来,容浣一开始就没想着饶过安林,还说什么罪过,真是太过阴毒。 云子去传令,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可怕。容浣提笔写了几行字,但又很快放下,抬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陆蓁,眉眼闪过一丝疑惑。 “陆贵人真的不求情?” 陆蓁顿了顿,第一次缓缓抬起头来,与容浣对视,目色一片坦然: “妾身觉得娘娘自有分寸。娘娘觉得那贱奴该死,那他就一定做了该死的事。妾身虽然不知详情,但也明白猫儿这种动物最有灵性,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吓死,定是那贱奴对它做了什么,才使得它送了性命。所以现在,一命抵一命,也是应该。” 容浣嘴角微微一勾,还说不求请,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在对她说,那贱奴的冤枉的,背后另有凶手。不过,这种求情的方式,倒是让她觉得很是舒坦。 这个陆蓁,有些小聪明。 “云子。”她将一旁的云子唤过来,“让那些人住手吧,给个教训就够了。过几日是姑母的寿辰,现在死人太不吉利。不过——” 容浣低眼,看向跪在她身下的陆蓁,“不过刚刚陆贵人也说了,贱奴会冲撞本宫,其实是你的过错。” 陆蓁暗自咬唇,“是。” 容浣笑了笑,接着道:“既然你主动请罚,本宫也就小惩大诫。现在申时刚过,你就在本宫这门前的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吧。云子,给陆贵人挑个阴凉的地方,四月的日头也是很猛的,别晒伤了她。” 容浣话音刚落,便看到陆蓁的双肩一阵微抖。哼,怕冷是么,那本宫就让你好好的怕一怕。聪明是好事,可惜,这后宫之中死的最多的,就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女人! 出了容浣的屋子,恩归下意识的便扶住了陆蓁的胳膊。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要让陆蓁在夜风中跪两个时辰,她实在担心的很。 “贵人。”云子将陆蓁带到偏院的一颗矮柳之下,“就在这儿吧。二个时辰也不算长,贵人身边有人照顾,奴婢就不让人看着了,奴婢告退。” 云子一走,恩归马上就要回明光殿去拿遮风的衣物,却被陆蓁拦了下来,“别急,先告诉我,那个叫安林的小太监人呢?” 恩归回道:“贵人放心,该是送回咱们那儿了。” 陆蓁点了点头,接着道:“我这边的一切你不用管,交给小还伺候就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赶紧去太医院请纪太医,叫他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我救回来!” “纪太医?”恩归有些哭笑不得,“贵人忘了,纪太医请了病假,不在太医院。” “那就去找杜永!”陆蓁知道自己是有些急糊涂了,连忙改了口,“叫杜永,或者其他随便哪个都行!你也守在一边帮忙,记住,一定要将人救活!” 恩归见状陆蓁是无比认真,只好按照她吩咐的先去太医院请了杜永,然后回明光殿让小还带着加厚的斗篷赶紧来照顾陆蓁。 “贵人……” 小还的声音有些发抖。眼前的陆蓁这两个时辰跪完,脸色发白,额头已是一层密密的薄汗。 她想不透,完全想不透。她以为陆蓁答应救人只是随便试试。却没想到,这个已经封了贵人的女人,只因为自己和恩归开口求了她,就真的去为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奴才,在夜风中跪整整两个时辰。 “奴婢……多谢贵人。” “嗯。”陆蓁扶着她,随意的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走了几步,陆蓁却又突然停下,回头看着身后那颗矮柳,静静的看着,一声不发。半响,才回过身来—— “我们走。” 第14章 吃茶 回到了明光殿时,恩归已经等在院门口。 “怎么样了?”陆蓁向她投去了疑问。 恩归叹了声气,摇了摇头,道:“杜太医刚走,说是只看今晚吧。人要是醒了就没事,要是没醒,就……” 陆蓁了然,对一旁的小还道:“你去照顾吧。” 小还正心焦如焚,一听陆蓁放她走,连忙俯身叩首念谢。 小还一走,恩归赶快凑到陆蓁身边,伸手去扶她的胳膊,果然感到她在阵阵微抖。 “贵人……” “恩归,你把安林这件事放在心上。”陆蓁唇色有些发白,但依旧在强作镇静,“如果人活了,你就来告诉我。如果没活……就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她今日出手救人,还甘愿为那小太监跪两个时辰,一定会惹容浣的质疑……牺牲了这么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真的救不活,就当她与他没有那个缘分吧。 次日。 陆蓁刚刚吃了早膳,瑞宁就派人来请她去倚梅阁小聚,说是昨日从惠妃那里得了好东西,要与她一切分享。 惠妃会拉拢瑞宁,陆蓁倒也不甚意外。不过,不知瑞宁昨日是怎么应对的,毕竟二人此时身处玉淑宫,就算没有明明确确的站在常婉这边,与外人走的太近,也是犯了常婉的大忌讳……这一点,她之前曾提点过瑞宁,她应该没有忘了才对。 到了倚梅阁,一推开主屋的门,陆蓁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瑞宁急切的声音—— “可是蓁表姐来了?” 她笑了笑,掀帘而入。瑞宁见她到了,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拿起桌上的银色小罐朝她奔来,“蓁表姐,你猜这是什么?” “南茶?”陆蓁想也未想。 “不对。”瑞宁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猜的神情,捧起手中精致的银罐在陆蓁眼前晃了晃,“这叫克孜,是皇上昨日赏了惠妃娘娘,娘娘又分给我的。” 陆蓁一愣,这克孜茶她倒是听过,味道比不得中原茶种,但胜在新鲜奇特。 “表姐。”瑞宁声音加上了一丝讨好,“你叫我怎么泡茶好不好?昨天惠妃说了好多东西,皇上懂,何大人也懂,就只有我不懂……怪丢人的。” 陆蓁笑了笑,“不懂也无妨。昨日,也不是你能卖弄的时候。” 瑞宁听了,连忙点头,“对对,我记得表姐的吩咐。昨天在品茶的时候,皇上问我和惠妃娘娘可懂什么叫三斟流霞?我记得表姐跟我讲过,但惠妃说不懂,我也就跟着她说了不懂。” 陆蓁嗯了一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你长进了。” 接过瑞宁手中的克孜,她解开盖子闻了闻,感觉这一罐虽然没有她前世尝过的那么甘香,也基本也算得上是克孜茶中的珍品。 罢了,反正今日无事,就陪瑞宁练练手吧。 陆蓁吩咐绿荷去准备茶具,瑞宁一听,瞬间乐开了花,挽住陆蓁的胳膊摇来摇去,“表姐,果然你疼我。惠妃虽然是茶中高手,但我觉得表姐也不输。记得之前你给我沏过一次春螺,昨日惠妃也沏了,可我感觉,你沏的比她的香。” “别给我带高帽。”陆蓁嗔了她一眼,“这后宫里,可不是用‘感觉’来论高低的。” 绿荷那边已经准备了,二人起身移步茶室,屏退了他人。而陆蓁手握朱砂壶,一边煮水,嘴里还不忘多提点瑞宁几句。 “南有壶,北有经,真姿色,常淑娴,这十二个字你最好记在心里。在宫里,人人都知道惠妃南氏有一绝技,是以玉壶沏茶。贵妃宫与敬太后的甄善堂都位于东北位,二人常年潜心礼佛,凡事只要牵扯到一个禅字,在她们那儿,就必有回环的余地。淑妃以一个娴字为人称道,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表面上她都会让你三分。” 水沸了,陆蓁将茶壶放在铁网之上,舀了半木勺热水,徐徐冲壶——“这叫白鹤浴翅。热汤冲于壶身之时,泛起的那道水花状似鹤翅,因而得了这个名字。” “表姐……”瑞宁托着腮,有些不解的看着陆蓁,“你刚刚,是不是少说了一个?” “没有啊,这就是第一步。”陆蓁将木勺轻轻挂在铁网一旁的钩子上,用白丝帕垫着壶身,将其端到一旁的白玉石槽之中。 “我不是说泡茶。我是说……刚刚那四句话,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真姿色,常淑娴,‘常’是淑妃,那‘真’是谁?” “真……”陆蓁转身背对着瑞宁,声音淡淡的,取了几粒克孜茶丢到铜壶中继续煮,“‘真’说的是之前的秦美人,她不是闺字玉真么。” 瑞宁恍然大悟,但嘴角撇了撇,似有些不服,“秦美人也没有多漂亮啊……我觉得,还没表姐你好看。” 说罢,她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冲着因为这句话而回头瞪她的陆蓁嘻嘻一笑,“我乱说的,表姐就当没听到好了。” 陆蓁无奈的叹了一声,拿起细长的竹茶匙将铜壶中浮起的那几粒克孜一个个捡了出来,丢到一旁,然后用木勺舀起壶中沸水来冲洗茶盏。 陆蓁的动作很是柔和安静,瑞宁看的有些入神。 靥色的素春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那样不缓不急,一点一点倾斜着手中的木勺,若是常人一定会轻抖,但陆蓁却拿的稳稳当当。木勺中清透茶水顺着弧形的边缘缓缓流下,冲过青玉色的茶盏,最后,无声的流入白玉茶槽中。 很美……瑞宁第一次觉得,原来沏茶这种粗活,也可以做的如此赏心悦目。 “表姐……”她不觉喃喃出神。 陆蓁却不理她,惹得她又急急唤了一声,“蓁表姐,我有一个问题。” 陆蓁秀眉轻蹙,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木勺挂了起来,“你啊,之前让你做的功课都白费了么。所谓茶人,道意乏味者不可,心绪无宗者不可。但你倒好,一个劲儿吵我,我还怎么教你。” “我懂,我都懂。”瑞宁听了她的话,不停的点头,但脸上急切的神情却丝毫未消,“但是表姐,我还是想问,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那……那你还要我做什么?” 瑞宁想不透,完全想不透。眼前的陆蓁,明明什么都不用学,不用做,就已经是君王最喜爱的那种模样,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她倒好,不仅不去争不去抢,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帮自己,甚至把自己教成另一个她来争夺君王的宠爱…… 陆蓁听瑞宁突然这么问,而且表情如此急迫,便知今日这克孜茶,她是白泡了。 “我以为你不会问,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伸手将茶炉熄了,刚刚准备出来的茶具一样一样的洗过,擦净。 “我知道,之前说想要出头的人是我……”瑞宁的声音渐渐放低。 当初,是她受了玉淑宫里常婉与赵文烨那一幕恩爱的刺激,愤愤不平,心里嫉妒。再加上遇到了甩也甩不掉,死缠烂打的杜永,受了惊吓,才下定了决心,要在后宫之中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但是—— “表姐你别瞒我。我知道,你其实有很多事瞒着我,但是,我听的你话不去问。可唯独这一件,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甘心!” 即使得了天宠又如何,她已不是真正的陆瑞宁。她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近在咫尺就有另一个人,即使不费吹灰之力也可以比她做的更好,甚至代替她……所以,她不甘心!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你想知道什么?”瑞宁果然是长进了,竟然拿她对付小还的那一套来对付她。 瑞宁站起身来,看着陆蓁,“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陆蓁垂下眸子,抿了抿唇,半响,才抬头看着瑞宁,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因为,我不能成孕。” 瑞宁压抑不住一声惊呼,听在陆蓁耳里,竟有些讽刺。 神情中闪过一丝艰涩与哀伤,陆蓁撇过头,看向窗外,“后宫之中,管你天大的恩宠,最后都是母凭子贵……而我此生,永远都无法做一个母亲,故而荣华富贵,又有何用。帮你,也不过为了最后求个方寸之地,得以安心罢了。” 她说的这些,不是事实,却也都是事实。这辈子,她恐怕真的不能拥有自己的儿女了。 “蓁表姐……”瑞宁的声音有些内疚。 “这茶还喝么?”陆蓁不想再与她谈这件事,冲她摇了摇手中的银罐。 瑞宁摇头,”不了。” 陆蓁听罢,也没再多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想再这么待下去,陆蓁起身道了告辞,瑞宁也没有挽留,只将她送到门口。伸手欲掀帘时,陆蓁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你接了惠妃的茶,淑妃知道么?” 瑞宁一怔,有些奇怪的看着陆蓁。印象中,她很少听陆蓁这么正式的称呼常婉,平日里都是婉姐姐长,婉姐姐短的,有时还惹得她吃常婉的醋,觉得二人太过亲近。 “蓁表姐,我没说。这茶的事,还要告诉淑妃娘娘么?” 陆蓁想了片刻,对她道:“还是说一下的好,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玉淑宫的人……走吧,你带着茶,随我去——” 锦帘一掀,陆蓁的话戛然于唇边。门外那人嘴边噙笑,看着她扬眉问道:“随你去哪儿?” 竟是赵文烨大驾光临! 她心神一惊,连忙与瑞宁齐齐下跪行礼,“妾身有失远迎,请皇上赎罪。” “是朕唐突了。”赵文烨笑道无妨,让她二人起来,自己则抬腿走进屋内。“今日无事,朕本是想去惠妃那儿,尝尝昨日何卿送来的茶。结果,惠妃说她还没捂热呢,见你喜欢就送你了,朕就只好再来你碰碰运气,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正好看到了瑞宁手中的克孜茶,闻着空气中的茶香,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微笑。 “没想到,朕是来着了。阿宁好客,既然请你蓁姐姐吃茶,那能不能也分朕一盏呢?” 第15章 香囊 赵文烨此话一出,瑞宁下意识的望向陆蓁,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只是教习呢。”陆蓁会意,看了赵文烨一眼,又回头望向刚刚擦拭干净的杯盏,“妾身见瑞宁得了奇茶,有些好奇贪玩,便向她请教这茶的冲泡之法。既然皇上想尝,不如……” 陆蓁有些犹豫,欲言又止,但看着赵文烨的眸光中,又添了几分跃跃欲试。赵文烨见状,倒有些许意外,“怎么,蓁儿想试试?” 陆蓁脸颊一时飞红,但还是冲他点了一下头。“嗯。” 赵文烨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向瑞宁,“你这个师父觉得如何,蓁儿可是能出师了?” 瑞宁嗯了一声,有些羞涩,“全听皇上的安排。” 赵文烨将目光转回到陆蓁身上,冲她温温一笑,目色添了几分柔和,“去吧,朕等着你。” 在赵文烨的注视下,陆蓁同样的动作曾做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紧张。她要表现的像个稚嫩的新手,弄错茶具的作用,手抖发出声响,甚至于漏了随便哪一步,都是她作为一个新手,必须“会做”的事。 很难,起码对她来说很难。这些事,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成了下意识的习惯。而这一切习惯,竟都是赵文烨带给她的……只这一点,想想都觉得悲哀。 再怎么出错,茶还是入了盏。她轻轻端起,缓步奉到赵文烨身前。 赵文烨该是不满的,甚至连陆蓁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茶,心里都觉得尴尬极了。茶汤煮的过沸,盏中的克孜已然褪了原本的赤红光泽,泛了禾黄色。若是以前的赵文烨,见到这种茶,定是不喝的。 果然,那人眼睛瞥过杯中颜色,接过她手中茶盏的动作,便略略犹豫了一下。陆蓁见他这幅反应,又突然有些想笑。想来赵文烨受人服侍了一辈子,到现在为止,该是没人用如此恶劣的手法给他沏过茶。 低头啜了一口,赵文烨暗自皱眉一笑,不着痕迹的将手中茶杯放到了一边桌上,“不错,比朕第一次给母后沏茶的时候强得多。” 说着,撩袍起了身,对瑞宁笑道:“这次先尝了徒弟的手艺,下次朕来,你这师父可不能再躲清闲了。” 瑞宁连忙应声,与陆蓁一齐屈身行礼,口中念着恭送吾皇。 赵文烨这边,靳德良已经在外打起了帘。他迈腿出屋,就看到左手边遥遥站了一位贴着墙,有些眼生的宫女,瞧她的神情似在等着禀报什么,脸上略有急色。 “你有何事?” 宫女见被皇帝询问,一时有些惊慌,赶紧快步上前,俯身叩首,“奴婢是陆贵人的侍女,日近正午了,奴婢来问问贵人要不要回去用膳。” 陆蓁在屋内一听声音,便知来人是恩归。她心知恩归不是鲁莽的性子,突然前来,一定是明光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故而也连忙上前一步,正要说些什么来解围,就见赵文烨转回头来,神态也无异常,只是看着她提议道: “既然如此,那蓁儿就同朕一起走吧。” 陆蓁低头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给了瑞宁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便跟着赵文烨步出了倚梅阁。恩归本意要紧紧跟上,却被靳德良蹭了一下衣袖,低声斥了一句:“又丢不了,那么近做什么。” 出了倚梅阁,便是一条石子小路,周围没有高树屋檐遮阳,故而正午的太阳就那么暖暖的晒到了陆蓁和赵文烨的身上。 “这条路蓁儿常走么?”赵文烨语气轻松,心情似乎不错。 陆蓁点头,“比起玉淑宫外的路,算是常走。” 身侧的手,突然被轻轻的牵起,耳边传来一声感叹,“那朕就放心了。平日别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朕看你对这茶之一物是有天赋的,如果喜欢,就多去找瑞宁问一问。”说到这儿,他故意压低声音,冲陆蓁眨了眨眼,好像在与她说一个重要无比,但却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一般,“……瑞宁若是藏私,你就悄悄来找朕。论为师之道,朕肯定比她做得好。” 陆蓁听了,连忙俯身向他行礼。“妾惶恐……此后一定潜心向瑞宁求教,不负圣望。” 赵文烨却沉默了一阵,俯身将人扶起,“朕看蓁儿当前最该学的,不是什么茶道,而是如何与朕相处,如何——”伸手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声音有些无奈,“如何看着朕,把你想说的话说完。” “是……”陆蓁缓缓抬眸,看着赵文烨的眼睛,凝住了目光。 见她终于不再躲闪,赵文烨叹气一声,半开玩笑的问道:“朕长得真有这么可怕?” 见陆蓁认真的摇头,赵文烨便笑了。一边笑,一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唇角一勾,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事,在她眼前摆了摆。 陆蓁一看,竟是瑞宁之前落在他寝宫的萱草香囊。正午的春日照在那个银色的清字之上,泛着淡淡的,跳跃的光。 “这个,放在朕那儿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见你们来拿,难道是不要了?” “这香囊是……是瑞宁的?”陆蓁不知赵文烨为何现在跟她提及香囊的事,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若真想还,刚刚瑞宁在的时候,直接说不就好了,何必现在问她一个不甚相干的人。 赵文烨见她认了出来,便伸手将其放到了她的手上,“罢了,不为难你了。你替朕还给她吧,叫她以后不要如此粗心大意。” 突然又有些犹豫,片刻,竟是笑着将陆蓁手中的香囊又拿了回来,“朕听瑞宁说,这是你做了送给她的?” 陆蓁应声道是,赵文烨听了,抬手将月白香囊举到眼前,仔细端看了半响,“这个字倒是特别。香囊多绣福寿祥禄,或是安康平和,蓁儿怎么会想着绣个‘清’字?” 陆蓁想了想,答道:“回皇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前瑞宁生了一场病,心绪难宁,妾绣这个清字,只是希望她能清心静气,不惹繁杂。” 赵文烨听罢她的答案,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声音也变得有些淡淡,“原来是凑了巧……” 陆蓁只福了福身,没有说话,双眸垂着地,那被遮敛住的神色,竟与此时的赵文烨有几分相似。 “罢了,是朕多想了。”赵文烨将香囊送还到陆蓁手上。 “谢皇上。”她将其握紧,赶快收到袖中,省得眼前人再一时兴起又夺回去,没完没了。 双肩突然被人一握,陆蓁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就看到赵文烨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神情—— “这香囊朕看着也喜欢,不如,蓁儿也做一个送朕吧。” 香囊,香囊……陆蓁呼吸一时急促,下意识的,竟是摇了头。再做一个有什么用,反正都是要被丢掉的…… 赵文烨不解,有些意外陆蓁会拒绝他,“怎么,你是不愿意?” 面对他的疑问,陆蓁恍然回神,显得有些尴尬失措,“不是不愿,是担心妾做的不好,皇上不会喜欢。” “一个香囊而已,有什么好不好的。”赵文烨没有继续追究陆蓁的失态,继续笑道:“朕只是喜欢你放在里面的心思。不过,要是给朕做,就不准再用与瑞宁同样的字了。” “是。” “这样吧,换成朔字。新月为朔,蓁儿可能不知,朕对这个字也很是中意呢。” 陆蓁俯身称是,赵文烨见状,有些无奈的将人扶起身。想再说些什么,但遥遥瞥着明光殿就在不远处,时候也不早了,便只好作罢。 “回宣德殿。” 赵文烨乘了玉辇,靳德良赶紧快步跟在一侧,陆蓁则与恩归站在身后行恭送礼,直到那秋黄色的华盖消失在路的尽头,陆蓁才缓缓起身。 “怎么会不知……”陆蓁有些出神望着前方,声音呢喃。 恩归一怔,“贵人说什么?” 陆蓁抿了抿唇,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没什么。你刚刚去倚梅阁,是想跟我说什么?” “是安林!”一提这两个字,恩归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急切的喜色,“贵人,安林醒了,他撑过来了!” 第16章 失态 “……他一醒,就急着要来向贵人谢恩,但奴婢跟他说贵人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让他好好休息。” 恩归一边说着安林的事,一边端了温水来服侍陆蓁洗了手,然后将用井水蕴好的温茶沏了一盏,“今日玉淑宫的小厨房里送来了新鲜的樱桃,每个房里应该都要分了一些。午膳之后,奴婢就叫她们送来。” 陆蓁嗯了一声,见恩归提起安林时语气轻快,脸上半点急色也看不到,便知安林是真的没事了。时下也放下心来,暗道总算没有白白废了心力。 午饭过后,外头暖洋洋的日头照进房中,再加上空气中的温热,让陆蓁一时有了些困意。但心里还惦记着之前答应了赵文烨绣香囊的事,便叫恩归将针线绸布拿进卧房,她一个人窝在床上,慵慵懒懒的选起了配色。 故意捡去了几样颜色,剩下几样,她挑挑拣拣了一通,总觉得打不起精神,最后干脆选了跟瑞宁那件一模一样的搭配,月白色的衬布,黛蓝色为主的水草纹,正反两面,用银线来绣暗纹,再加一个“朔”字…… 外头好像有争吵的声音—— 陆蓁轻皱眉头,放下手中那张写了朔字的纸笺,唤了一声恩归。 “贵人。”恩归掀帘而入,心知是吵到了陆蓁,脸上有些愧色。“奴婢已经让他们走远了。” 陆蓁一听,争吵声倒是没了,但还是好奇的询问道:“刚刚是怎么了?我怎么听着好像是谁在训人。” 恩归有些犹豫,“是……小还。” “哦,她怎么了?谁惹着她了?”印象中,小还好像从没如此生气过。 “是小厨房的那些太监。”恩归提起小厨房,神情间也有些愤愤不平,“刚刚奴婢让人去取樱桃,但那些人过来说已经没了,因为午膳时见陆美人喜欢,就都送去倚梅阁了……小还气不过,就跟他们嚷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陆蓁笑了笑,让恩归别那么介意,“无妨,叫小还别跟他们吵了。” 恩归低头道了声是,但情绪还是有些低落。陆蓁见状,轻叹了一声,开解道:“有什么可气的,今日的樱桃不过是小物,他日还有欺人更甚的。今日是瑞宁,他日可能还有你从不曾打过照面的人,却来争你的,抢你的。你们次次都生气,气的过来么。” 恩归有些意外,这番话,陆蓁说的太通透,太平淡,就好像她曾经历过一般。 “是,奴婢知道了。” “去吧。”陆蓁朝她摆了摆手,顺便将手边那一堆针线递给恩归,“把这些也一起拿出去。我这几日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精神有些差,想睡一会儿。” 恩归见状,轻轻起身接过陆蓁手中的东西,无声的退了出去。 梦,又是梦…… 陆蓁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这是她的梦,但小腹传来的阵阵尖锐的疼痛,却是如此清晰,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误食了大量红花的那一夜,小腹的坠胀,与鲜血一点一点从身体中的流逝,身心上的恐惧,无措,让她辗转反侧,几近疯狂。 那是她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却被人无情扼杀之后的那种痛……痛不欲生。 曾经一度想过,让玉淑宫的所有人,为这个孩子陪葬。 不管是常婉,还是被常婉无辜利用的瑞宁,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宫人们,甚至连着自己一起,都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好了! 但这样的想法,等她冷静清醒过来之后,却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所以便学会藏恨,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用一无所谓的淡淡语气,眼角轻弯,嘴角微扬,来应对所有人的疑问。可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消磨在记忆中时,身体却替她清清楚楚的记住了所有,并在她毫无防备时,突然发作。 “朔儿!” 她忍不住,痛吟出声。 怎么可能不知,怎么可能忘记! 清朔,是那人幼时为自己私起的字……朔儿,是她与他一起,为未出世的幼子所取的乳名。 耳鬓间一道湿痕,她竟是哭了。前世独自一人冷冷清清死去的时候,她都不曾掉过泪,但却在一个连人影儿都没有的梦里,无声的哭了。 “贵人!”耳边传来了恩归和小还的急唤。 陆蓁缓缓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揉了揉了额角,冲她二人勉强一笑,“无事,一个噩梦罢了。” “奴婢去叫太医来看看。”恩归见她脸色苍白,有些不放心。 “别——”陆蓁伸手挡了一下恩归的胳膊,“我不痛不痒的,不过做了个梦而已,不要如此大惊小怪。省得让人觉得,一个贵人而已,三天两头的请太医,太过娇弱多事。” 安林是生死关头,来不及犹豫。但她,只是梦里觉得小腹疼痛难忍,醒来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这样也叫太医,有些劳师动众了。 “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虽然关着窗子,但外头蒙蒙一片,难道是天黑了? 小还见她这么问,一时笑了,“回贵人,已经酉时有一刻了。” 陆蓁一听,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竟一觉睡到了落日,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样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算了。”不再纠结,倒是眉眼灵机一动,有了别的想法,“反正已经晚了,我又想醒醒神,晚饭就摆在院子里好了。” 再过几日就要立夏,今日天气也突然热了起来,想来晚上应该会很舒服。再加上她睡了一下午,心里实在闷的慌,在外面吹吹风可能还舒心一些。 恩归点头,叫小还去准备,自己则服侍陆蓁起床梳洗。陆蓁倒叫她不用繁琐,反正已经晚上了,无人来看,只求自己舒服就好。恩归见陆蓁难得任性一次,便没再多言,依着她的意思,用发带将青丝简单一束,脸上也只略施薄粉,不描不画,倒比平日显得干净清爽了许多。 出到院中,小还已经遣人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陆蓁眼尖,远远就瞥见了石桌上,放在糕点旁边的一碟红樱桃。 “这是?” 小还见陆蓁盯着樱桃看,便解释道:“这是下午的时候,陆美人那边叫人送来的。好像是陆美人知道了小厨房后来送去的那些是我们这边的,所以特意让人还了回来。” 陆蓁点了点头,没有多在意,只是扫了一遍桌上的吃食,有些不满的看着恩归,嗔怪道:“怎么没有酒?” 陆家人的酒量是天生的好,她虽然是女儿家,但也不是滴酒不沾。再说,今日弦月中挂,凉风习习,没有一点儿美酒助乐的话,多扫兴。 “去备酒。”恩归让小还去准备,但暗中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半扎的高度,示意她少拿一些。 “你们两个,嗯?”陆蓁见恩归表情不对,撇头睇了她一眼,神情中三分责怪,七分撒娇,灯盏的暖光倒映在她眸中,晶晶亮亮的,很是惹人。 突然,就有些明白了何画师的那句“陆家有女”。自家主子,的确有得天独厚的资本…… “发什么愣。”陆蓁歪到身旁的藤椅上,恩归见了,连忙上前,将手中的薄毯围到她身前,陆蓁笑着扯了过来,“你别忙了,一会儿等小还回来,你就跟她一起走,今儿特许你们偷个懒,不用陪着。” 恩归一听,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小还快步回来,却是两手空空。 “酒呢?” “酒在这儿呢。”小还身后,竟是还跟着一个陆瑞宁。仔细一看,她手中果然端着一个朱红托盘,上面放着清酒一壶,白玉杯两只。 “你们去吧,我来伺候表姐。” 瑞宁的语气有些讨好,使得恩归和小还皆是一怔,但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步。 “伺候可不敢当。”陆蓁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让瑞宁坐在了她身边,然后转头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和陆美人好静静的说些体己话儿。” 恩归和小还对看了一眼,低低道了声是,带着一众宫人默默退了出去。 “蓁表姐……”瑞宁的神情有些落寞,端起酒壶,将两只酒杯都斟了满,自己拿了一杯,将另一杯放倒了陆蓁的面前。 陆蓁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所有的动作,一言不发。 “瑞宁……先干为敬。”见陆蓁不举杯,瑞宁有些尴尬,独自碰了一下陆蓁身前的杯子,仰头就要喝时,却被陆蓁伸手一挡—— “空腹饮酒伤身,先吃点儿东西吧。” 陆蓁本意是让她从桌上捡几样爱的糕点填填肚子,但谁知她眼睛一瞥,就正巧看到了那碟樱桃,目色顿时一黯,“表姐,你让我喝吧,不然我心里难受。” 语罢,径直仰头,将杯中酒灌到了底。 陆蓁没再说什么,将身子往后一靠,看着瑞宁起身又将刚空的酒杯注了满,一抬手,又是一饮而尽。 “蓁表姐……你听。” 瑞宁的表情有些恍惚,而陆蓁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不由一笑,“听什么,难不成你喝着两杯,就醉了?” 瑞宁摇头,“醉了就就好了。醉了,就不用听淑妃弹什么鸾凤和鸣,念什么银屏曲曲,凤枕双双……” 陆蓁颦眉一扬,“你去了淑妃那儿?” 后宫讲究雨露均沾,而常婉侍寝的日子,一般都在月末这几天。如果被瑞宁撞见赵文烨与常婉你侬我侬,到也不奇怪。 瑞宁一听便笑了,但那笑却带着怪异,“对啊,表姐叫我去,我就去了。可没想到,皇上也在……” 又是一杯下肚,她抬手,似要去拿芙蓉糕,但手指最终却落到了那盘红樱桃之上,“……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问都不问,就收下厨房送来的樱桃,不该占了表姐那一份。但是……淑妃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 斟酒的手被陆蓁压了下去,她站起身来,俯视着瑞宁,神情很是严肃,“淑妃做什么了?” 瑞宁不住摇头,声音不知是哭还是笑—— “不过就是几粒樱桃罢了,她是淑妃娘娘,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什么稀罕物没有尝过。可她偏偏要跟我较真儿,甚至还当着皇上的面,阴阳怪气的说我贪吃贪玩,不分尊卑!表姐……你说,我该不该觉得委屈。” 第17章 起疑 原来是吃了淑妃的教训…… 陆蓁轻叹了一声,见她如此可怜兮兮,心里一软,便下意识揉了揉她的头发,开口道:“其实,这与东西好坏无关,淑妃是后宫中的老人,自然最讲究身份高低,地位尊卑之分——” “表姐难道也在怪我僭越?!”瑞宁一听她提身份地位,有些急了。 “我怪你做什么。”陆蓁有些无奈,“本来中午的时候,我还想着要提醒你一声的,但身子突然有些乏,就耽搁了一下,谁知……” “蓁表姐!”瑞宁突然死死握住了陆蓁的双手,“这次是我错了,我认错。但你要帮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手腕被握的生疼,陆蓁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瑞宁开始变得如此依赖她了? “你醉了,瑞宁。” “是,我醉了……”将脸贴到陆蓁身前,仿佛寻求保护一般,“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自己,我变了,我妒忌容浣,妒忌常婉,甚至有时候,还妒忌表姐你……”声音渐渐低喃,仿佛带着无限哀伤,“……我错了,我不该听娘的话进宫来……但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 腰间一沉,陆蓁连忙扶住瑞宁的身子,免得她跌到地上,“瑞宁,瑞宁?” 竟是睡着了。 陆蓁一个人拉不动她,便开口叫了恩归和小还来。 “瑞宁带了人来么?” 小还点头,“带了,但都守在咱们院门口呢,陆美人没让进。” “去叫他们进来接人。”陆蓁抬眼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壶,神情间若有所思,“小还,你也跟着去,和他们一起把瑞宁送回倚梅阁。” 小还应了声,和匆匆而来的绿荷还有两个太监将瑞宁扶起,最后留了一人打灯,剩下几个七手八脚,小心翼翼搀扶着瑞宁向倚梅阁走去。 “恩人,这些东西……”恩归看了看石桌上的吃食,几乎是一点儿没动,除了那碟被搅的乱七八糟的樱桃。 “赏下去吧。”反正被瑞宁这么一搅和,她也没了心情没了胃口。 “那,这个呢?”恩归有些犹豫的指了指樱桃碟。 陆蓁叹气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些惋惜,“丢了吧。” …… 卧榻上,陆蓁靠着床柱,有些愣神,脑海中不断的重现着瑞宁今晚的失态。 陆蓁能感受到瑞宁那时缩在自己怀中,身体所传达出的那种无措,恐惧,愧疚,甚至想要逃避的情绪。 正常,却又不太正常。 她比瑞宁多活了一世,自然明白常婉这一举动,不过是在敲打瑞宁今日来的风头,顶多算个警告。但对于瑞宁来说,这第一次的受挫,就好像天塌了一般。而且,这个丑,还是在赵文烨面前丢的。 可是,为什么瑞宁会愧疚?而且,还是对着她愧疚? 什么叫,她下不了手…… “贵人。”门外响起了恩归的声音。 陆蓁让她进来,恩归脚步轻巧,但却低垂着头,像是有话要说。 “贵人,奴婢有些话,从几天前就一直闷在心里,不知……当不当讲。” 陆蓁抬手将她唤到身边,微微一笑,“你该知道,你与我之间,没有什么不当讲的。说吧,是什么事?” “是……关于陆美人。”恩归知道,陆蓁与瑞宁之间的关系,而且进宫之后走的更近,尤其是陆蓁,对瑞宁的关心太过明显,可对着皇上,明明该体贴关心,陆蓁反倒是冷冷淡淡的。 “哦,瑞宁怎么了?” “奴婢觉得,陆美人有些怪怪的。贵人您一心助她,但她最近,好像一直试探贵人……”恩归说的谨慎小心,她担心说的太直白,陆蓁会生气,但若不说,万一埋下祸患就得不偿失了。故而一咬牙,还是将她的想法通通说了出来—— “今夜,奴婢去收酒壶,发现酒壶还是沉甸甸的,陆美人喝的那点儿量,根本醉不倒人,但她却倒在了贵人怀中,想来也是在装醉试探什么。虽然贵人当她是姐妹手足,但她,却未必这么想。您现在越帮她,她就越觉得理所当然,只要有一次没帮,她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怪您……就像,就像今天这样。” 恩归说完了,陆蓁,却一直沉默不语。半响,才闻得她一声微叹—— “是啊,我也知道,真正醉了的人,都是恨不得埋头就睡,怎么会像她一样那么多话。” 陆蓁知道,瑞宁是定没醉。她半醉半醒间说的那些话,就是专门说与自己一个人听的,至于那话是真,还是假,是瑞宁给她出的题,答案,就要靠她自己来猜了。 “……不过你放心,对瑞宁,我心里有数。”她已然和前世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对瑞宁,自然也不能全靠以前的记忆来判断,哪一步能走,哪一步不能走,还要她细细掂量过才能决断。 “那奴婢就放心了。”恩归听罢,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很快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犹豫不决。 “怎么了?”陆蓁眼尖。 恩归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物,奉到陆蓁面前,“这是奴婢用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 是香囊。陆蓁中午只冒了个想法,但未能付诸行动的那个香囊,恩归竟替她做了,而且,几乎丝毫不差! “……奴婢见贵人这几日总是多梦,精神也不好,便想着替贵人分劳一些。但若是做的多余,还请贵人责罚。” 恩归要俯身,却被陆蓁很快拦住。她将香囊握紧,看着恩归,神情间闪过几分动容与安心。 “怕什么,我还有你啊。” 恩归心里一动,猛地抬头,不知作何反应。陆蓁见状,便笑着让她先拿些纸笔来,然后早些去休息。 “贵人可是要写信?”笔墨纸砚都拿进了屋,恩归一边研墨,一边问。 “嗯,进宫快满三个月了,想给父亲写封家书。”说着,陆蓁将恩归手中的墨抢了过来,朝她挥挥手,“你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恩归点头,自知陆蓁要写信,她在一旁也不太妥当,便躬身告了退。 提起笔来,刚刚写了起首,陆蓁的心绪便渐渐翻涌起来。她与生父,其实并不如常人想的那般亲厚。父亲身为一军之将,常年离家,后来她进了宫,就更加没有亲近的机会。前一世,她直到病死之前,都没有见过父兄一面。而死了之后,她去见了常婉,去见了赵文烨,却没想起,还要回陆家看看…… 心中莫名一动,手腕一提,下意识的落了笔: 父亲大人万福康安,自年后在家门拜别父亲,已有两月余,女儿甚念。表妹瑞宁,思母则涕泪,不知安否,忧心忡忡…… 次日。 陆蓁醒了个大早,将桌上那封被她写了揉,揉了又写,拖到深夜才彻底完成的家书交给了恩归。 恩归一拿到手中,就感到了信的厚度。暗自笑了笑,心道自家主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冷清,但内里,其实还是个会想家,会想亲人的小女儿家。 吃了早饭,小还便有些吞吐向陆蓁禀报,说安林在外面坚持着,想要进来向陆蓁谢恩。 其实,陆蓁之前跟小还吩咐过,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让她们各司其职,谁也不要再提起,但安林如此执着,倒叫陆蓁有些意外。 听话,羞涩,是陆蓁从恩归和小还口中听来的,对安林的印象,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只是这样。 “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便跪到了她的面前。身上的伤还没有大好,行动不仅僵硬,还有些颤颤巍巍。 “奴才安林,见过陆贵人。贵人的救命之恩,奴才今后就算万死,也要报答。” 这话说的平常,但陆蓁听了,脸色却阴了下去。 “你抬起头来。” “是。” “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他,眼中似有怒意。 “奴才,安林。” 陆蓁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掌嘴。” 小还开始还有一些怔,但很快便明白了陆蓁的意思,上前一步,给了安林一个不算轻的嘴巴,“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贵人救了你,是叫你接着再去死么!” 安林被打愣了,“小还姐?” 小还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安林,我告诉你,你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贵人的命,贵人叫你死,你才能死,不叫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的活着,听到了没!” 安林听罢,终于反应了过来,冲着陆蓁连连叩首道:“奴才记下了,奴才以后一定小心谨慎,多加防范,只顾着自己和贵人,再……再不掉以轻心,轻信他人!” 陆蓁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过来,安林,是个可教之人。 “脸色都白了,先下去养伤休息吧。至于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等你彻底好了,再来详细的告诉我。” 安林磕了个头,顿了顿,看着陆蓁低声道了一句,“那天除了奴才,还有一个被打死的宫女。奴才与她见过几面……是永宁宫陆才人身边的人。” 永宁宫……惠妃,陆听兰? “我知道了,你去吧。”陆蓁突觉得疲累,让安林先退下了。 果然,容浣早就查出了害死她那只猫的真凶,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和安林。但是,惠妃为什么要陷害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来挑拨自己和容浣之间的关系,如此拙劣的心计,简直不像她前世的作风。更何况,自己目前的威胁力连瑞宁都不如,容浣肯定不会放在眼中,惠妃这么做,不只白白搭上了陆听兰,还使得容浣对她起了敌意,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怪了,这一世这些人都怎么了,常婉不像常婉,南岚不像南岚,连赵文烨在一些事情上的反应,都有些异常。 可人的心智,绝不会出问题。到底是哪里变了,才使得所有人都跟着变呢? 是瑞宁,还是,她自己…… “贵人,靳公公派人来了。”一个外院打扫的小宫女进来跟恩归耳语,恩归见陆蓁有些愣神,适时提醒道。 陆蓁一听,便知是赏舞的事,让人告诉那太监稍等,略略让恩归收拾装扮了一番,便带着人,跟着那太监向柳鸣园去了。 第18章 遇刺 “皇上催的急呢,说是要贵人帮忙。” 小太监带路带的脚步匆匆,陆蓁见状,有些后悔没有乘轿。但戎阳舞姬跳舞,有什么她能帮忙的地方么,陆蓁想不通。 叮铃一声,脚边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让陆蓁滑到。 恩归赶紧先扶稳了人,而后,弯身将那东西捡起递给陆蓁。陆蓁仔细一瞧,是一块碧色的镂空玉佩,花纹繁复高雅,不似常物。 心里突然有了些怪异感觉,这花纹,她前世好像在哪儿见过,很是眼熟,但过了太久,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贵人,咱们是不是再快些……”小太监见陆蓁为了块玉佩停下了脚步,有点儿着急。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三人皆抬头。来人一身烈红色衣衫,妆容打扮皆和柳鸣园的那群舞姬一模一样,她停在十步之外,看着陆蓁手中的玉佩,欲言又止。 “这是陆贵人。”小太监看她的模样,便知这块玉佩肯定是她的,刚刚发现没了,又急冲冲的回来找。 那舞姬听了,不知为何摇了摇头,看着陆蓁,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克,克什。” 看来是不懂中原话。 不过,在前世,赵文烨身边曾添了一位戎阳公主,他称她为“克什公主”,那克什二字,便是美玉的意思。 “这是你的?”陆蓁抬了抬手中的玉佩。 那舞姬便急切的点了点头,恍然间才想起来要下跪,便朝着陆蓁匆匆跪下,磕了一个头。 “陆贵人,您给了她吧,皇上那边急着催呢。”小太监冲陆蓁伸出手来,陆蓁虽然在意那玉佩上的花纹,但迫于此时情况,便只好还给了她。 再没半点耽搁,陆蓁一行人加快脚步,到了柳鸣园。 八角凉亭中,赵文烨已经坐在了那里。但陆蓁粗粗扫了一眼,却没看到瑞宁的身影。而赵文烨见她只是一个人,也有些意外。 “今天是只有蓁儿一个么?” 陆蓁正要开口,旁边靳德良却先她一步,解释道:“回皇上,刚刚您在看舞,奴才就没打扰。陆美人昨夜好像喝醉了酒,故而今早起来,身体有些不适……” “喝酒?真是孩子气。”赵文烨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看着陆蓁道:“蓁儿可能不知,昨天淑妃说了她几句,可能因为朕也在,所以她便觉得撩了她的面子,生了闷气。” 陆蓁低下头去,“瑞宁虽然年岁还小,但向来懂事。昨夜醉酒,只是因为想念娘亲,对淑妃娘娘,她还是敬畏的。” 赵文烨听罢,笑着扬眉,“哦,这么说来,不是生气了?” 陆蓁嗯了一声,“瑞宁,妾还是了解的,她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赵文烨了然的点了点头,伸手握上了陆蓁的腕子,见她拉到身边坐下,语气一时轻柔,“那蓁儿你呢,也不气么?” 陆蓁一怔,知道他说的是樱桃的事,想了想,冲他摇头道:“小事罢了。” 静静看了陆蓁半响,赵文烨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 “既然瑞宁不来,拿朕就只好让蓁儿帮忙了。” 她低声答是。 “……再过十日,就是太后的寿辰。但前日不巧,太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而便将寿宴从御花园移到了圣宁宫。而且朕觉得,太后那时风寒初愈,宴会也不宜太过吵闹,所以思来想去,以为这戎阳舞还是免了的好。蓁儿只帮朕从那群舞姬中挑四五个人,倒时候去圣宁宫助助兴就成。” 陆蓁的心,忽然,突突突的跳了起来。 “让妾去选?” 赵文烨冲她笑了笑,“嗯,去吧,朕信你的眼光。” 陆蓁被逼无奈,有些恍惚的道了句是,随着靳德良的带路,走出了凉亭,走向了湖心的那座方台。 她不敢确信,但这样的情况,与脑中所知的那场行刺实在是太过巧合。难道,接下来那个刺客就要行动了么? 她该怎么办?为了保命,她应该躲得越远越好,但如果赵文烨真的被杀了,那随之而来的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靳公公。” “贵人,怎么了?”靳德良没想到身边的陆蓁会突然叫他。 “一会儿……”她有些迟疑,这些话,她若是说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靳德良难免会疑她,但若是不说,那就是拿所有人的命去赌…… 好好地,仔细的看了每一个舞姬的容貌,身段,陆蓁从里面选了四个她觉得安心,而且一看就绝对是“女人”的人,让她们跟在自己身后。 “靳公公。”终究,她还是不敢打这个赌,“这些舞姬身手矫捷,但都不通中原话,我担心,一会儿若让她们离得皇上太近,难免会冲撞到皇上……” 靳德良没想到陆蓁会考虑到这个地步,连忙答道:“贵人说的是,以防万一,奴才一会儿就让她们站在凉亭对面的柳树边儿上。” 陆蓁点头,这样,起码离了有三丈远,侍卫都在边上,赵文烨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 人带了过来,陆蓁走近凉亭屈身一拜,“妾身挑的这四个人,皇上看着觉得如何?” 赵文烨放下手中的茶杯,竟是起身走下了凉亭,扫了对面的四个人一眼,站到陆蓁身边,冲她轻笑道:“蓁儿觉得好就好,朕反正看着都一样,眼晕。” 陆蓁已是心惊肉跳,勉强笑了笑,伸手靠了靠赵文烨的胳膊,“回亭子里吧,外头……有点儿晒。” 赵文烨有些意外,下意识牵住了她伸来的手,看着她,眸色一时柔软了起来,“好。” 虽然春日的阳光在他眼里,暖的是恰到好处,但也许因为他是男子,所以不觉得如何。但眼前的陆蓁,身体好像单薄的很,握在他手中的腕子也纤细的让人心疼,怕晒也该是正常。 而且,难得见她跟他主动要求什么…… “蓁儿有些太瘦了,看来朕以后——” 赵文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了陆蓁的惊慌,与左边传来的,那股强烈的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赵文烨几乎来不及思考,那人是他的侍卫,本应该保护他,却突然持剑向他刺来的侍卫! “陆蓁!” 赵文烨听到了剑尖刺入身体的声音,练武的身体下意识便做了反应。那人被他一掌重击在地,吐了几口血,便咬舌自尽。而他手中的软剑,也断在了身前人的心窝处。 “蓁儿!”他将人抱在胸前,看她因为剧烈的疼痛,额头满是汗水,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一时心血翻涌难止—— “来人……来人哪!!!” 陆蓁深皱着眉,赵文烨的大吼似乎隔了层东西,听在她耳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 她已没有力气去想,为什么行刺的人由舞姬换成了侍卫,而那个侍卫的长相,分明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个丢了玉佩的女人。但是,为什么是她? 赵文烨明明……就在她身边,但那个女人的目光,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将剑尖毫不犹豫的指向她,而不是赵文烨。连目光,都死死盯着她不放? 那个舞姬要杀的人,是她—— 这是陆蓁昏迷前,萦绕在心头的最后一句话…… 永夜。 她坠入其中,不能抗拒,无法自拔,处处都是泛着冷光的刀刃,一碰,就见一道深深的伤口,疼痛铺天盖地。 朦胧虚幻中,有谁在她的耳边轻言细语: 蓁蓁……不要死。 那声音,像是别人,但恍恍惚惚,又像是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咬着牙,告诉自己—— 陆蓁,不能死!你不能死! “啊——” 胸口处传来一阵剜心钻骨的痛,竟将她从茫茫永夜中拉扯了回来。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亮光,朦胧中,似有两个人影围在她的床边,一个是赵文烨,还有一个,竟是像极了好久不见的纪雪臣……她忍不住的吟着疼,一声一声,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但那光,终究撑不了多久。 她缓缓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再次沉入那片浓黑,彻底昏睡了过去…… 看着那道断剑,剑身,站满了床上人的鲜血。赵文烨冷着目光,说了进屋为止的第一句话: “纪卿,辛苦你了。” 纪雪臣只看了床上的陆蓁一眼,低下头,没说什么。 “靳德良,那群戎阳女人可招了?” 靳德良神经一绷,跪下答道:“回皇上,还没。死了的那个,是她们中唯一懂中原话的人,剩下的人都不通汉语,听不懂,也说不出。” 赵文烨神情未变,静静开口道:“那就留下蓁儿选的那四个,剩下的,全部凌迟处死。” 靳德良一抖,“是。” “还有,吩咐下去,今晚戌时之前,三品以上的文武京员一个准不少,全都在宣德殿外给朕候着,朕有大事要商。迟一步,让他们提头来见!” 第19章 旧梦 风,拂身而过,清清爽爽。 有谁青丝高束,一身劲装踏马而来,身后,却不见兄长的踪影。眼前约好的终点,只有一位刚刚相识,自称是兄长朋友的男子,。 “我赢了我哥。”她笑着,不掩骄傲。 “是,你赢了。”他点头承认。 “你,还要比么?” “下次见面吧。”如果有下次的话。 那人敛唇一笑,容颜依稀,眉眼依稀,似曾在哪里见过。 心间猛地钝痛,终于,一道白光,悠悠充盈于眼中。 “表姐?” 是瑞宁…… 陆蓁张口欲回应,但却察觉根本发不出声来,嗓子如同吞了沙,干涩粗噶。瑞宁见状,连忙端了杯温水来,她接过来,忍着疼一点一点的吞咽,直到喝完了一整杯。 瑞宁看着陆蓁的样子,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瑞……” “我知道,我知道。”陆蓁依旧发声困难,瑞宁连忙吸了吸鼻子,替她说道,“表姐不想见我哭,我就不哭了,真的。” 陆蓁笑着嗯了一声,让瑞宁扶着她靠回床背,但瑞宁额头上捆绑的一角纱布,却引起陆蓁的注意。她伸手,空空的碰了碰那处,眼中有了疑问—— 是,受伤了么? 瑞宁先是摇头,但见陆蓁坚持,只好低头解释道:“……表姐受伤之后,被皇上带到了宣德殿中,还下令除了太医,其他人一律不见。可是,一夜都过去了,小还说,这一夜,几乎所有的太医接二连三的都被召到了宣德殿,但还是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我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它,只能跪在外头硬求……还好,最后皇上心疼,才放我进来照顾表姐。” 陆蓁听罢,微微摇了摇头,无声道了一句:“……胡闹。” 但听瑞宁所言,赵文烨竟带她来了宣德殿?!陆蓁抬眼,四处扫了一圈,但又觉得不像。前世,她也曾数次出入宣德殿,可这里的陈设,倒瞧着有诸多差异,特别是那龙凤呈祥的雕纹,触目即是,如何也不可能是宣德殿会有的规制。 “这里是后殿的一个偏殿……”瑞宁猜她心思倒猜的准,“与宣德殿隔着一个穿廊,皇上白日在文德殿和宣德殿处理朝政,晚上偶尔会过来看望表姐。” 后殿…… 陆蓁呼吸微震,这后殿,又名交凤殿,她前世也不曾踏足,或者说,没有人曾进到这里。因为这交凤殿常年封闭,只为一用,就是帝后大婚之时。 “不妥……”陆蓁哑着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 就算是偏殿,也太太不妥了。赵文烨到底怎么想的,他这样做,不仅不合体制,还会把她置身于众矢之的,处处立敌,今后,莫不是随便一走,就有万丈深渊在前! “表姐,你做什么!”瑞宁发现了陆蓁的意图,连忙上前拦着,“你刚醒,胸前还有伤口,怎么能乱动呢?” 陆蓁一边摇头,一边忍痛道:“瑞宁,去,回禀皇上,就说……我已经醒了,没事了,想要回玉淑宫休养。那里我最熟悉,人待着也舒服一些。” “哪里用回什么玉淑宫。”瑞宁气她任性,声音有些无奈,但还夹杂着几分欣喜,“表姐你替皇上挡了剑,乃是头号功臣,当天就被封了贵嫔。表姐,那可是一宫主位啊,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回玉淑宫了!” “挡剑?”她什么时候替赵文烨挡的剑,那剑,明明是…… “对啊,所以说,表姐你就放心在这儿好好休息。让你在后殿养着,也是皇上的吩咐,你要是想走,也得等皇上下了旨意再说。” 瑞宁一边说一边已是喜上眉梢,但陆蓁却越听越不安,怎么她一醒,一切都变的跟前世大不一样。贵嫔……她前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也不曾封过什么贵嫔,这到底—— “瑞宁,我……” “朕倒觉得,阿宁说的有理。”暖帘在外一掀,赵文烨迅速钻了进来,风尘仆仆。靳德良则识时务的站到了门外。 “参见皇上!”瑞宁有些惊讶,连忙跪地行礼。 赵文烨将她扶起身,温声道:“阿宁辛苦了,朕有话与蓁儿说,你先去吧。” 瑞宁告退,赵文烨见陆蓁也要行礼,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身子,急急道了声:“免!” “皇上,妾……” 知道陆蓁又要说些煞风景的话,赵文烨提前用手堵上了她的唇,但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将手快速的拿了回来,“纪卿说,你伤好之前不能受寒,但朕刚从外头回来,可能带了寒气。蓁儿觉得,朕身上凉不凉?” 陆蓁摇头,脸上因为大病初醒而满是憔悴倦容,却衬得那一双清眸摇摇晃晃,更加惹人。 他低头,轻轻一吻落于她睫上,声音呢喃,“蓁儿喜欢朕么?” 陆蓁呼吸一滞,抿着唇,闭着眼一动不动。赵文烨也不纠结回答,只是将人缓缓的放倒在了枕上。 “睡吧。”他声音很低很轻,指尖顺着梳过她耳侧散开的发,“朕就是这么问问,蓁儿不一定要答的。” 陆蓁下意识睁眼,却被赵文烨用掌轻轻阖上,嘴里依然是那句“睡吧”,仿佛咒语一般让人着迷。陆蓁闭着眼,实在抵不过身体的疲累困顿,在赵文烨的注视下竟真的睡了过去。 床上的人,呼吸渐渐绵长起来,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月白色的香囊。 “也许……”看着陆蓁沉睡的容颜,赵文烨的声音几不可闻,“也许,是朕看错了……但朕以前,又从未错过。” 陆蓁,陆敛之女……你,会是那个意外么? 靳德良带着恩归悄然进屋的时候,赵文烨刚拿着锦帕,准备替陆蓁轻拭额上的薄汗,那样专注的神情,看的恩归都有些心跳加速。 “奴婢见过皇上……” 赵文烨抬头,见来人是恩归,抬指竖到唇间,示意她小心轻声。然后起身将手中帕子递给了跪着的恩归,“你来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恩归低声道是,跪在远处恭送他离开。 直到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她才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恍惚的看着门口……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样温柔的君王,和之前一声令下就杀罚无数的无情天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娘娘,您快些醒吧……”恩归拿着手帕提陆蓁拭汗,“您不知道,您这一睡,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那日,她就在陆蓁身边不远,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舞姬,和在场的所有太监,侍卫被御林军拿刀压着,不知带到了什么地方去。小还说,出了这样大的事,那些人基本是活不成了。她也算是行医世家,父辈祖父辈都是军医,可即使是战场杀人,也能看见刀剑血光,而在皇宫里,却是无声无息的,就丧了命。 人命贱至此……虽然陆蓁之前提醒过她,但耳里听的,和实际看的,还是差了一个天地。 一声哀叹,她起身,欲叫人去打温水来为陆蓁擦洗,但刚一转身,又模糊听得陆蓁嘴里似有声音。 “娘娘?” 却是梦呓。 她不由靠近,低下头,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恍恍惚惚只听清两个字,反反复复: 不要。 …… 次日,没人来赶她走,恩归便一直守在陆蓁身边,直到过了正午,她再次悠悠转醒。 加上昨日,陆蓁便昏迷了整整四日,现在算是她们主仆二人的难后初见,恩归难免兴奋掉泪,一心觉得陆蓁这一次,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陆蓁对她昏过去以后发生的事很是感兴趣,可惜恩归和所有人一样,当时都被拦到了宣德殿外,也不甚清楚。 “……但一会儿纪太医就来请脉,娘娘可以问问他。” 纪雪臣? 陆蓁靠在床边,笑问道,“他不是请了病假么,怎么把他也惊动了?” “怎么会是惊动。”恩归笑陆蓁的用词太过谨慎,“那晚连院使大人和两位院判都到了,纪太医自然躲不了,也被急召进了宫。” 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陆嫔娘娘,太医院的纪大人来请脉了。” 陆蓁与恩归对看一眼,真是说谁谁就到。恩归替陆蓁放下纱帏,出声道:“请纪太医进来吧。” 暖帘一掀,纪雪臣迈腿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提药箱的小药官。陆蓁隔着纱帏一看,心道,这纪雪臣看样子,该是升了官。 “下官参见娘娘。” “纪大人请起,恩归,赐座。” 纪雪臣坐在最下位便不再说话,旁边药官打开药箱,拿出了金丝线交给恩归,低声让恩归将线轻搭在陆蓁的右腕之上。 恩归照样做了,药官将另一头交到纪雪臣手上,便推到了一边。屋子一时静了下来,纪雪臣屏气凝神,停了好一会儿,才示意恩归去收线。 “娘娘圣体已无大碍,只是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下官回去开几服药,娘娘按量服了,静等十日。若恢复得快,十日之后,便可以稍稍活动。”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但不知为何,陆蓁听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纪雪臣这个刺头儿,什么时候学的这般克己守礼?刚升了官,就将太医院那一套官腔学的有模有样。 “陆蓁多谢纪太医。” “娘娘客气,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陆蓁一听,嘴角不自然的微挑,“纪太医可记得,之前夜诊之后,替陆蓁开的那服驱寒调理的药?” 果然,一听这个,纪雪臣的脸上便泛起了不自然的窘色,“自然记得,那药下官听说太医院一直在熬,娘娘坚持吃着,一定有效。” 陆蓁沉下声音,“那药纪大人可尝过?” “嗯……不曾。” 恩归背对着陆蓁,冲纪雪臣使了个眼色,做了个“苦”的口型。 “苦?”纪雪臣双眉深皱,竟是没顾忌恩归,大声回应出口:“怎么会苦呢?下官亲自写的方子,因为担心娘娘怕苦,还特意多加了一味陈皮甘草。” 陆蓁听纪雪臣这么说,便知那药苦口难咽,应该不是他故意报复于她。 “于顺。”纪雪臣看着自己的小药官吩咐道:“去司药局拿我之前给陆嫔开的方子。” 陆蓁有些好奇,“怎么,纪太医是怀疑有人改了药方不成?” “不是怀疑,是肯定。”纪雪臣脸上已带了不忿,“一定是那帮庸医学艺不精,看不懂,还自以为事,改了下官的方子!” 第20章 风起 “不是怀疑,是肯定。一定是那帮庸医学艺不精,还自以为事,改了下官的方子!” 言辞灼灼,声音气愤,陆蓁暗中一笑,心道,这才是纪雪臣该有的模样。 “……那日,下官一回到太医院,就……因事请了一月的病假,不曾看过给娘娘送去的药,是下官的疏忽——” “无妨。既然那药不是纪太医本来的方子,倒是我错怪了纪太医。” 陆蓁本无意为难纪雪臣,只是他这个愣愣的性子,有时好玩的很,使得她不自觉的就想“得罪得罪”他。 “对了。”陆蓁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了兴致,“那纪太医既然生了病,如今一月不满,又为何匆匆进宫呢?” 明知故问。 纪雪臣皱了皱眉头,停了片刻,薄唇轻动,吐了两个字:“拔剑。” “什么?”陆蓁没听明白。 “娘娘心窝中剑,剑身断在肉中,那群庸——”顿了顿,改了说辞,“当时情况危急,院使大人和两位院判都不敢轻易动手拔剑,所以只好让下官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医们不敢下手。有容浣的例子在前,再加上赵文烨下的死令,谁也不敢率先冒这个险,万一使得陆蓁失血过多陨了命,那自己这条老命不仅保不住,说不定还会连累全家老小。 赵文烨一声令下,整个太医院御医一共二十六人,就只有一个纪雪臣敢应这个声,还不怕死的让皇帝在一旁帮忙。 “怪不得……”原来是纪雪臣救了她,怪不得那时她突然痛醒之后,看到了纪雪臣的身影,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还好她运气不差,还好她遇上了纪雪臣,还好他肯出手相救…… “纪大人。”陆蓁隔着薄纱,微微屈了屈颈子,声音无比真诚,“陆蓁在这儿,先谢过纪大人的救命之恩。” 帏外传来一声不自在的轻咳,“娘娘客气了。那伤口……十日之内不要沾水,不要大动,药膏每日都要换,下官加了止痛的五灵脂,所以该是不会太疼。” 陆蓁抿唇轻莞,嗯了一声。心道,纪雪臣虽然有时傲气,但脸皮倒挺薄。前世,她知道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的时候,纪雪臣已经成了敬太后面前的红人,太后和皇上的脉都是他一个人请。但他为人顽固孤傲,不知变通,听说得罪了不少权贵。最出名的一次,是在他散值回府的路上,被不知名的仇家用口袋套住头颈,揍到鼻青脸肿。 那时,她还只当笑话来听,但现在倒有些同情他。 等熟络一些吧……陆蓁暗自打算着,等她跟他熟悉起来,再好好与他探讨探讨这为医之道,她虽身在后宫护不了他,但好歹能让他稍微懂些人情世故,最起码不要再被人打。 门外遥遥听得太监一声报,竟是皇帝驾到了。恩归跪在内室门口,纪雪臣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陆蓁因为之前被免了礼,没有大动作,但还是有些正襟危坐。 “表姐这里好热闹!”一声嬉笑,竟是瑞宁先掀了帘。 赵文烨随后才走进来,让众人都免了跪。“果然,蓁儿这里可比朕那儿热闹多了。” 热闹么?陆蓁左右扫了一眼,她这里除了赵文烨和瑞宁,不过多了一个纪雪臣,何谈得上热闹二字。 “纪太医,今日多谢你了。”陆蓁口气中有了送人的意思,虽然不知为何,但直觉上,陆蓁觉得瑞宁和赵文烨好像都很在意纪雪臣出现在这儿。 纪雪臣也识时务,冲赵文烨一行礼,道了声:“皇上,既然娘娘已无大碍,下官就先告退了。” 赵文烨点了点头,“不止陆嫔,太后那儿也要纪卿多多费心。” 纪雪臣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瑞宁替陆蓁挂起了纱帏,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喜叹一声:“表姐的脸色气色都比昨日好太多了,纪太医果然是神医。” “好些了么?”赵文烨坐到她床边,轻轻握过她的左手,柔声问道:“朕昨日该陪你的,但身边有些事脱不开,可一直惦记着你。寅时匆匆躺下的时候,还让靳德良派人来问,结果这边的太监回话说,你一直睡着,都没醒过。” 陆蓁微微低下眸子,“臣妾惭愧,劳皇上挂心了。” “皇上惦记表姐,是表姐的大福气呢。”瑞宁在一旁站在,语气感叹而羡慕,“昨晚忙完手中的事,都寅时一刻了,还惦记着表姐睡得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竟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呵欠。 “啊,妾失仪了,皇上赎罪。” 赵文烨看着她温温一笑,目光如同看见了小孩子一般,无奈,但还是纵着她,“困了就别陪着了,阿宁这几日也辛苦,回去休息吧。” 瑞宁却固执的摇头,身子一低,“不,阿宁要陪着表姐和皇上。” 赵文烨却没有说话,屋子里突然静的吓人,瑞宁似察觉到了什么,轻咬着下唇,低低道:“妾遵旨,妾……告退。” 瑞宁离去的脚步声有些紊乱,陆蓁知道,她该是伤了心。但是,唉……她也太心急了些,赵文烨哪里会是她此时的身份能顶撞的。他对女人是温柔,但这种温柔,也得他肯给才行,他若不愿,你还硬求,只会是今天的结果。 “累么?”赵文烨再次温温开口,情绪丝毫未受影响。 “回皇上,不累。”陆蓁晃首。但实际是累的,她已坐了有好一会儿,先和纪雪臣说了那么久的话,然后又要应付赵文烨,体力心力都有些憔悴。 “靠着朕一些。”肩头突然被拥住,赵文烨将她轻轻带到了怀中,“如果累了,就告诉朕,朕就离开让你休息。” 闻着熟悉的干爽味道,陆蓁呼吸有些不稳,身子不由自主的紧绷,胸口的伤也开始不适时宜的发涩发痛。 她在抗拒他,根本无法控制。 赵文烨也察觉到了陆蓁的反应,无奈的叹了一声气。陆蓁耳边闻得他的叹息,以为他就要放手,谁知自己却他被环的更紧。 “蓁儿,别怕朕……”双手覆上她的柔夷,与她十指相缠,声音中竟几丝遮掩不住的疲倦,“朕好不容易才忙里偷闲,你陪朕休息一会儿,可好?” “皇上很累么?”陆蓁稳了稳心神,闭上眼,一点一点的贴上了他的胸膛。 赵文烨低头去嗅她发间的药香,声音越来越低,“很累,第一次这么累……所以,别再躲朕了……” 戎阳舞姬那一剑,已经挑断了他最后一丝的忍耐。二十年的和平盟约又如何,他已是新帝即位,而戎阳王也早换了人做,一边派使者进贡,一边在边境烧杀抢掠;一边送美姬,一边藏刺客,怎么,当他和父王一样软弱可欺么! 凑近她耳边,语气喃喃,“……蓁儿,是他们先毁约的,朕派大军压往边地,端了戎阳王的老巢,为你报这一剑之仇好不好?” 这一仗,他已经等了太久。 儿时,身边熟悉的姐姐妹妹一个一个被送去和亲,本意以和为贵。但忍耐退让等来的却是戎阳背信毁诺,出兵发难。那一仗虽然打赢了,但却赢的太不甘心!为什么要拖到被迫应战,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断了他的爪牙,端了他的老窝,让他有生之年再不敢犯我中原! 可惜,他在位五年,养兵屯马,一片雄心壮志,却没想到未到战场杀敌,却先被那些畏手畏脚的老东西给牵绊住了。 “……贤王主和,那些老臣也跟着起哄。常威与你父虽为态度不明,但朕看得出,他们休息的太久了,安宁的也太久了,总想着趋利避害,贪图一时祥乐,却不想想以后,等戎阳人抢够了地,抢够了粮,抢够了女人,还会跟他们谈什么一纸盟约么。” 说到这里,赵文烨突然又笑了。他是怎么了,竟然会跟一个不懂朝政的弱女子谈这些。 “……对了,朕昨夜宣了你的兄长,若你没有受伤,该让你见见他才是。” 陆陵自幼与他同在校场习武,行军作战,兵法布阵无一不精,他对戎阳的心思,陆陵也是最了解的一个人。若是老将真不能用,就—— 胸前一沉,他不觉低头,就看到陆蓁不知何时,竟窝在他胸口睡着了。 怪不得这么安静。 赵文烨轻轻起身,让人小心翼翼的放回枕头上,静静的看了她半响,低头,在她发上落了一吻。 “……赛马之约,朕还没忘呢。你本不是这逆来顺受的性子,到底要骗朕到何时。” 第21章 心痛 “妹妹就安心养伤吧。” “是。” 陆蓁微微低着头,欠着身子,送走了惠妃南岚和陆听兰。 她们已不知是她醒来这两日的第几位探病者,大家就像说好一般,错开时间,带着补品,带着珍宝衣物首饰,将她这两日填的满满,仿佛真像瑞宁说的那样,她因为这个差点要了命的伤口,成了后宫的头号功臣。 陆蓁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功臣……若她真是功臣,怎么不敢像容浣一样直接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表姐,该喝药了。”瑞宁单手掀帘,端着熬好的药进了屋。 恩归见状,上前接了过来,双手端着送到了陆蓁跟前。虽然陆蓁没有跟她说过什么,但似乎有些抗拒让瑞宁侍奉,之前瑞宁两次送药来,陆蓁都主动叫自己去接。 “我不是说了,再过两三日就是敬太后的生辰,你就不要老往这里跑了。”陆蓁接过药碗,闭着眼,一口气咽下之后,连忙喝了几口肉桂茶漱口。 “不行。”瑞宁拖着尾音,带了点撒娇,“我已经答应了皇上,要好好照顾你到伤口全好了。” “皇上……”瑞宁这么一说,她到也想起来了。从她受伤醒来到现在,每一次赵文烨出现,身边似乎都有瑞宁作陪。 “对啊。再说太后也说了,这次她的寿辰禁止大操大办,只一群人坐下来安安心心的吃顿饭就好。想来,是之前柳鸣园‘那件事’坏了心情。而且……” 瑞宁情绪突然一低,坐在陆蓁床边,伸手去握她的手掌,“而且,这几日,皇上的脸色也一直阴沉沉的,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我有时……都有些怕他。” 陆蓁眼神闪过一丝游离,“那是因为……”因为要打仗了。 “因为什么?”瑞宁声音一提。 陆蓁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可能是因为朝政吧。但那些你我都不懂,既帮不上忙,也开慰不了,就不要添乱了。” “我哪有添乱……”瑞宁小声抱怨,但有些心虚。 陆蓁伸手去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之前包着白纱的地方已然光洁一片,“还好,没有留下疤痕,不然我会内疚的。” 瑞宁抬头朝她一莞,很快,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对了,容贵妃之前交代下来要后宫妃子每人手抄的心经,我和恩归已经替表姐写好了。” 陆蓁点头,“嗯,好。” 其实,这件事恩归早晨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过了。但正要送去贵妃宫时,却被她拦了下来,让恩归将那九十九遍手抄的心经放了起来。然后吩咐她拿来了新的纸笔和小木桌,在床上重新抄了起来。 不是她不领情,只是她不得不小心。容浣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果她要瑞宁和恩归替她代写,怕是以后会惹来大麻烦。 还有两日,唉,早起晚睡吧。 说了会儿话,瑞宁便感觉到陆蓁有些精神不济,总是愣神,不由有些担心的问道:“表姐可是累了?” 陆蓁缓缓靠向床背,没有瞒她,“有一些……” “那我就不打扰表姐了,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瑞宁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也渐渐发觉了这一点,陆蓁虽然性子淡淡的,但靠近了,总会给人一种很恬静舒服的感觉,特别是当她还主动亲近你,就更容易置身于她的温柔关心之中,忘了时间。 瑞宁一走,陆蓁便示意恩归去关好门窗。 “把纸笔拿来吧。若是有人来了,你便说我刚歇下,领人进来之前先来告诉我一声。” 恩归知道陆蓁也是无奈,劝又劝不得,只好叹气一声,道:“娘娘也要心疼自己的身子啊。” 陆蓁笑她紧张过度,“放心,我有分寸。” 恩归点点头,知道她抄写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拿来经书纸笔,安置好一切之后,便轻声退了出去。陆蓁缓缓动了动右臂,提起笔,斜沾香墨,落划成字,笔尖不疾不徐。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赵文烨无声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陆蓁不知何时下了地,一人静静坐在桌前,靥色的禅衣,青丝不束不绾,所有的心神都投在那流转的笔尖之上,连他的脚步声,和恩归故意的轻咳都未听到。 本来想吓她一吓,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突然舍不得了。 看了一眼恩归,示意她出声提醒。恩归福了福身,加重了脚步,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陆蓁一怔,匆匆回头一看,就见到赵文烨已站在她身后,而她竟连他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趁着陆蓁愣神,赵文烨几步走到她身边,低头扫了一眼她写的东西,似笑非笑的道:“朕竟不知,纪卿的医术已经高超到这个地步,蓁儿卧床连十天都不到,就能下地走动了,还如此费神的抄起了经书。” “臣妾,参见皇上。”赵文烨出现的太突然,问的也太突然,她应答不了,只好先低头行礼。 不想答么。 赵文烨微扬嘴角,一边伸手去拿她正抄到一半的纸稿,一边问道:“这个,还差多少?” 容浣要用手抄的经书来为太后贺寿这件事,他也有耳闻。后宫如今以容浣为主,一般,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他都不会去干涉,更何况抄佛经也算是积功德,这份礼,正对上了敬太后的心头好。 “回皇上,还差一些。”她今天才开始动手,抄写了一下午,心口已经隐隐作痛,也不过二十篇出头的模样。 “嗯。”赵文烨应了一声,将纸放了回去,“若是平常的抄写,朕就替你去跟容浣说情,让她给你免了。但是,既然这抄的经书是给太后的寿礼,朕若说免,也有些勉强,只能委屈你了。” “皇上放心,臣妾明白。” 赵文烨俯身,声音渐柔,“不过,朕又担心你的身体……不如这样,你写的那些就当是你的心意,剩下的份,朕来替你抄。但这件事你知朕知,你可要替朕跟太后还有容浣保密才行。” 他看着她,目光晶晶亮亮。陆蓁一时怔忪,不知如何应对。怎么替她抄……先不说字迹根本不,只说她怎么敢答应让他替她抄。而且赵文烨写得一手仓兰小楷,那么出名,如何瞒得过太后和容浣。 “怎么了?”赵文烨看出了陆蓁的怪异,“蓁儿可是信不过朕?” 陆蓁摇头,“臣妾不敢,只是抄经在于心诚,臣妾不能——” “不要什么‘不敢’‘不能’了。”赵文烨打断了她的解释,在她背后躬身,一手扶着木桌,一手握上了她拿笔的手,将人环在了身前—— “朕小时候替皇姐抄写她被罚的功课,太傅从来认不出。”赵文烨的声音带了一丝得意,温热的呼吸拂过陆蓁的耳畔,酥□□痒,“朕先仿一个字,蓁儿来看像不像。” 一笔一划,赵文烨写的,是陆蓁的蓁。 陆蓁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睛凝视着那个字渐渐成型,脸上的神情一时恍惚难辨。 “如何?”他问她。 “……以假乱真。”四字出口,心口刺痛。 赵文烨微微点头,手中的笔并未停下,他仿着她的字,接着写了下去,却写的不是心经——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在她耳边终是又念出了这句话,轻声细语,如同法咒,将她禁锢在劫难之中,逃无可逃。 “蓁蓁……朕唤你蓁蓁可好。”他斜头,看着她明朗一笑,“陆陵叫你蓁儿,淑妃也叫你蓁儿,朕不想同他们一样。” 但陆蓁却敛着眸,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期望中的反应。赵文烨眉头微蹙,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朕又说错了什么吗?还是你不喜欢蓁蓁这个——” 胳膊突然被挣开,陆蓁脱身而出,退了一步,猛地跪到了地上,双膝间发出一声闷响,耳后未绾的发丝都震散开来。 “臣妾惶恐!” 不要再提那两个字,她愿意万箭穿心! 赵文烨目色一震,抬起身,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蓁,半响,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起来吧……” 陆蓁颤颤起身,却依旧垂着头,“谢皇上。” 笔不知何时滚落到了桌角边上,赵文烨的左袖上,多了一道晕染开的墨痕。他低身,将地上的笔捡起,交还到陆蓁手里,然后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暖帘悠悠荡荡,陆蓁听到了外室传来了恩归“恭送皇上”的声音。 静静的坐回桌前,她用手帕拭了拭笔身的墨点,提笔沾了墨,继续抄写起了未完的心经。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恩归见赵文烨沉着脸色大步离去,便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匆匆返身回屋,一掀帘,便看到了陆蓁有些颤抖的背影,走进一看,发现她脸色苍白,笔下字迹寥寥草草,触目只有四字——究竟涅槃! “娘娘!” 陆蓁写完最后一笔,才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紧咬着唇,声音孱弱:“去宣纪雪臣,就说,我心痛难忍,让他来救命……” 第22章 盼兄 最后,还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彻彻底底。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些微。屋子里,恩归已经燃起了灯。陆蓁轻轻唤了一声,恩归立刻转过身来,有些紧张的询问她可好了一些。 “没事……”陆蓁扶着恩归的胳膊坐起身来,四处看了一眼,“纪太医走了?” “嗯,纪太医等着奴婢给娘娘换了伤药,就走了。”恩归等陆蓁坐稳了身子,才转身去给她倒茶,“娘娘这一睡,天都黑了。” 陆蓁听了,颦眉微皱,思量了片刻,还是让恩归先放下手中的活儿,去给她拿纸笔来抄经。 “娘娘可饶了奴婢吧。”恩归听了,将手中茶斟好端来,笑着跟陆蓁讨饶,“您这一晕,奴婢先是让纪太医骂了个够,后来禀报了皇上,又让靳公公过来骂了狗血喷头,就差没打板子了。” 陆蓁听后,先是怔忪,然后便有些内疚,端了茶也不喝,只看着恩归,“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这一次,是她没控制好对赵文烨的情绪。不仅连累了恩归,还害的自己的身体又遭了一次罪。 “娘娘猜这是什么?”恩归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来,脸上笑嘻嘻的,但双手却背到身后,不肯让陆蓁看。 陆蓁好奇一莞,“什么?” 恩归双手伸来,陆蓁一瞧,竟是整整一叠手抄的心经。字迹,竟与她的有七八分像。 眸色一黯,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恩归中午见赵文烨头也不回的走了,本以为是陆蓁惹了他,谁知日暮之时,靳德良就派人暗中送来了这一摞手抄的心经,让她交给陆蓁,但千万不能张扬。 如此的关心,反倒是像他惹恼了陆蓁,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赔礼讲和。 “娘娘就别生闷气了。”自然而然的,就以为陆蓁还在生中午的气,“皇上心里,很是惦记娘娘呢。” 陆蓁勉强笑了笑,“好,我不气了。” 恩归没有察觉到陆蓁的隐忍,只听她声音平静,还道她已真的没事了,一时放下心来,将这叠手抄经一收,吩咐小还赶快送去贵妃宫。 各处相安无事,直到用过了晚膳,陆蓁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往日睡之前,瑞宁都会来她床头叽喳好一阵,嘱咐一大堆到她都不耐烦了,她才离开。今日怎么这么安静,难道自己那句让她安心应对太后生辰的劝语,她终于听进去了。 “娘娘早些安歇吧。”恩归熄了窗前的一盏灯,到陆蓁身边轻声道。 “嗯。”陆蓁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今日,的确是把她逼狠了。“对了,今日,瑞宁倒是听话,不见她过来了。” 她只是睡前随口这么一说,但说完之后,很明显能感觉到恩归有些不自然的一怔。 “这两日……陆美人该是在忙。” “怎么了?” 恩归声音躲闪,“没事……” 陆蓁一时有了不好的联想,这几日她受了伤,没能在瑞宁身边,如果有人突然发难…… “恩归,到底怎么了?”陆蓁有些正色,“如果真的是大事,你就算想瞒我也瞒不住啊。” 恩归迟疑了片刻,虽然不情愿,还是张了口,“……今宵侍寝,听说玄清宫留的是陆美人。” 其实,恩归也知道侍寝这种事,一夜过去后宫一定会人人皆知,但她下意识还是不像让陆蓁知道。连她一个毫不相干的宫女,听到赵文烨今夜召了陆瑞宁,心里都会一阵酸涩,更别说中午还在与赵文烨相拥着抄经的陆蓁。 这就是君王之爱么,中午生了气,晚上就立刻去宠幸别人。 但那叠亲手抄的心经又算什么…… “睡吧,我累了。” 陆蓁的声音,是真的透着一股浓浓的疲倦,惹人心疼的很。 “是,奴婢告退。”恩归欠了欠身,提着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隔了一夜,清晨竟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着窗檐,陆蓁向来睡得轻,故而刚落了一阵雨,便被吵醒过来。 明日就是敬太后的寿辰,按理来说,她也算封了贵嫔,是一定要去的。可到时候三拜九叩,一整晚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要端庄守礼,绷紧身子屏气凝神……以她现在的状态,还不知撑不撑得到最后。 “娘娘。” 陆蓁听到恩归的声音,还以为到了摆早膳的时间,谁知一打帘,竟看到冒雨而来,头上还戴着斗篷的瑞宁。 “瑞宁这么早。”陆蓁冲她笑了笑,示意恩归去备茶,“正好我早饭还没用,你陪着我一起吃一些吧。” 虽然是一大早,但瑞宁的气色倒是不错。她脱了斗篷交给恩归,然后快步走到陆蓁床边,先是呵气暖了暖手心,然后才去握陆蓁的手。 “表姐不用麻烦,早饭我陪着皇上已经用过了。而且,我过来就是跟表姐说一件事,说完就走,不留了。” 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娇羞出神,但瑞宁的脸上,还是有着不似平常的欢喜。陆蓁抿唇,朝她微微一笑,“那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瑞宁坐到了床边,陆蓁便往里给她让了让,““表姐,你猜我刚刚在宣政殿里见到了谁?” “谁?”宣政殿是赵文烨在后宫处理公文的地方,除非他宣召外臣,否则瑞宁能见的也就是后宫里的那群人。 瑞宁摇着陆蓁的手腕,一阵欢悦,“我见到了陵表哥!” 陆蓁被扯到了伤口,但还是忍着疼,有些意外的看着瑞宁,神情很是惊喜,“大哥,你见到了大哥?” “是啊!我来看你,正好遇上陵表哥散了早朝,陪皇上来宣德殿议事,就打了个照面。皇上知道我跟陵表哥的关系,还特许我跟他说了好几句话呢。” 陆蓁掩不住喜色,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口探看,宣政殿离这里就只有一个穿廊,大哥难道会跟着瑞宁来探望自己? “表姐在看什么?”瑞宁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在看——”脱口而出,却又一时语塞。 是啊,一廊之隔……要来早就来了,想来,是赵文烨没有准。 “大哥他……还好么?”陆蓁一时又安静下来,想起陆陵与她之间,竟已然隔了一世,不由有些唏嘘落寞。 瑞宁一听陆蓁这么问,不知为何,情绪也有些低落,“好是好,但……陵表哥知道你就在后殿,跟皇上说有些记挂表姐,可皇上说,表姐尚未痊愈,不便见他……” 连瑞宁都听得出,赵文烨是不愿。 “表姐……我听陵表哥说,我们和戎阳就要开战了。”瑞宁难掩心头的担忧,看着陆蓁,声音有些着急,“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是武将世家,你说,这一次皇上会让陵表哥上战场么?” 陆蓁下意识握紧了手心。 会,一定会……而且,不仅会上战场,她的大哥,还会力挽狂澜,大胜归来! 但纵然知道这些,陆蓁还是忍不住胸中的忧虑。前世比这更甚,自从知道大哥出征之后,她便常常一个人在玉淑宫门前望着北方,那种焦躁不安,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滋味,几乎让她寝食难安。 “表姐……你要不然,去求求皇上吧!”瑞宁看到陆蓁脸上的挂念,突然道。 陆蓁一怔,却又笑着摇头,“求不来的。” 先不说她刚刚驳了那人的脸面,如今正僵持难下,就说即使她主动屈身相求,他也未必会答应。否则,前世的她也不会到死也没有见到兄长一面。 “那……”瑞宁咬了咬唇,猛地起身,似打定了什么主意,“那,我去替你求皇上!” “等等!”她伸臂去拦,不意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表姐!”瑞宁以为她要放弃,很是着急,“那可是打仗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陵表哥——” 陆蓁生硬的打断她,拉下脸来,“你别说了!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我……自有分寸,你不准多事!” 瑞宁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陆蓁,怔了半响,才开口道: “表姐,你真狠心。” 说罢,竟是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就起身离开了。 “陆美人?”恩归端着药,正好与瑞宁打了个错身。 这是怎么了,陆蓁不是那种经常惹人的性子,皇帝也就罢了,为何连一向交心的瑞宁都要甩她脸色看。 一时记起昨日赵文烨走后,陆蓁心力交瘁的模样,恩归顾不得思量因果,赶紧进门去看。却见陆蓁倒是一脸平静,见她来了,还冲她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 “端的是药么?” “是……” 陆蓁抬手,“拿来吧。” 一口喝了药,恩归端着空碗,回身准备去准备早膳,但刚走到了门口却又被陆蓁出声唤住。 “恩归,你觉得……”陆蓁眼神里闪过一丝纠结,有些欲言又止。 “娘娘想说什么就说吧,奴婢知无不言。”有些事情,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而她,也会把陆蓁所说一切当成绝密,守口如瓶。 陆蓁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瑞宁那句怪她心狠的责备还在耳边,但她不气她,此时的瑞宁,就和当初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自己一样焦虑难安。但是……所谓的未来,真的会和她所知道的那样一步不差么? 陆蓁不敢确定。毕竟此时的自己,中剑也好,封嫔也好,已然和自己前世所经历的差之千里。虽然她不愿去想,但瑞宁说的的确有些道理,那是战场,生死瞬息,万一有个万一呢? “……恩归,你觉得,已经发生过的事,如果重来一遍,会改变么?”陆蓁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十分可笑,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只想从恩归口里得一个安心罢了。 但恩归,却在她的担忧之上,又加了块重石—— “奴婢以为,凡事靠人为。如果人心没变,自然不会变,但如果人心变了,事情……应该也会跟着变吧。” 第23章 当归 更深露重,靳德良靠着门,掩口打了个呵欠。 一旁,有小太监行色匆匆,又端了新茶来。这一晚,赵文烨的茶不知换了多少回,虽然不见他喝几口,但只要凉了,靳德良就吩咐人去煮新的。 这是赵文烨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手边一定要有热茶。因为他习惯用手去握杯身,一旦摸到是凉的,就会皱眉不快。 “皇上,茶。” 赵文烨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今日朝堂之上,他不顾老臣的异议,采纳了常威之子常易坤的征兵檄,就知道一定会惹得他们群起反对,故而早朝一散,便拉了陆陵和常易坤二人来想应对之策。果然,那群老臣没让他百忙,午时不到,那些恳请他收回成命,再议再再议的折子就如雪片一般,飞满了他宣德殿的雕龙木案之上。 但没有用,这个兵,他是征定了! 戎阳派来道歉的使臣已经被他拦在城门外三四天有余,凡是为他求情的臣子,该打的打,该罚的罚,绝不手软。那日他雷霆大怒,与贤王翻了脸,细数戎阳在盟约期内犯下的条条重罪,常威和陆敛两位老将也有松动的迹象。再加上兵营中,有陆陵这十日的造势,士气已然大振。此时的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留半点退路! 伸手去端茶,却不意间碰到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他抬头,就见茶杯近旁,静静的放着前日他在陆蓁身上找到的香囊。虽然,在陆蓁清醒之前,他又放了回去,但没想到,竟在他的案几上又看到了。 “靳德良。”赵文烨知道是靳德良捣的鬼,故意冷了声调。 “奴才在。” “朕是收香囊的么?” 他食指拎起那枚“朔”字香囊,在眼前晃了晃,一时幽幽有冷香盈鼻,看来,是她在里面又加了一些冰香片和草药。而草药的味道,细细闻起来,像极了补血益气的当归。 “奴才,这,奴才……”靳德良有些语塞。 “不然,怎么总有不知名的香囊落在朕这儿。前一个是陆瑞宁,这一个,又是谁的?” 靳德良见赵文烨神态悠闲,语气轻松,心道总算自己料想的是对的,他对后殿那一位的靠近,并不反感。 “奴才知错!”连忙跪地解释道,“这是陆贵嫔送来的,说早就答应了皇上,但今日才做好,很是惭愧,不敢亲自前来,就托奴才带了来……” 赵文烨扬唇轻笑了一声,“你倒是听她的话,怎么从不见你替别人带东西?” 靳德良尴尬的垂头磕地,“奴才知错了。” “朕又未说你错,起来吧。”将香囊放回桌上,赵文烨摆了下手让靳德良起身,“今日晚了,明天你去告诉蓁儿,太后寿辰,她就好好呆在房间里养病,哪儿都不许去。晚上朕从太后那里出来,就去看她。” 靳德良暗自松了一口气,应声道了声是。 手中的折子批完一本,打开下一本,措辞也没有什么大变。赵文烨冷笑了一声,随手往旁边一丢,闭上眼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额角。休息了半响,才缓缓睁开双眼。 那个香囊…… 他不觉微弯嘴角,抬手将它拿起,端看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似有几丝无奈。然后随手将腰间的碧玉佩一解,将香囊系到了腰带之上。 …… 三月十七,立夏的前一天,敬太后大寿,普天同庆,后宫久违的热闹了一天。 当然,除了被禁出门的陆蓁。 “娘娘,药。” 陆蓁一个人呆着床上,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礼乐,就已经够心堵了,谁知恩归还要端着药来煞风景。 眉眼一皱,她半嘟着唇,瞪着眼与恩归僵持起来。 “娘娘不是耍小性,不珍爱身体的人。”伺候了几天病人,恩归也掌握到了陆蓁的脉门。 果然,一听恩归这么说,陆蓁便泄了气,有些认命的将恩归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捏着鼻子吞了下去。 “咳咳咳咳,我怎么觉得,这药比昨日又苦了一些。” “哪有。”恩归笑她借口苍白,“这药现在都是纪太医亲手熬,娘娘可是多虑了。而且,这话要被纪太医听到,他又该着急跳脚了。” 上次药方被改的事,的确是有位太医不知纪雪臣用药的意图,擅作主张,增减了几味药,结果惹得他大怒,差些与那位老太医大打出手。 陆蓁撇了撇嘴,“他跳脚怎么了,反正又不是气我,是气那群庸医。” 认识纪雪臣久了,陆蓁私下里和恩归开玩笑时,总爱拿庸医这两字说事,那神态,那语气,都学的有模有样的。 恩归被她逗笑了,“娘娘这精气神足的,看来该是快好了。” 陆蓁得意洋洋,正要接着说什么,却被一个突至的呵欠打了断,恩归见状,询问道:“娘娘可是要歇一会儿?” 陆蓁摇了摇头,“我不累,只是一直卧床,身子有些懒洋洋的。” “那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恩归搬了矮凳来,坐在陆蓁身边,一边帮她捏腿,一边道:“今日太后娘娘祝寿,听说宫里请了不少曲艺戏班,小还她们年纪小,都去凑热闹了。” “凑热闹?”陆蓁有些无奈,要是她,那种场合躲都躲不及,还敢去凑什么热闹。 恩归听出了陆蓁的话外之音,笑着解释道:“娘娘放心吧,这事儿是淑妃娘娘准了的,而且有小还带着他们,不会出事的。” 陆蓁一听是淑妃,心道估计与民同乐这回事,估计是太后吩咐下来的,便只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礼乐声一直唱到了傍晚,才渐渐停歇。期间,陆蓁虽然嘴上说着不累,但还是忍不住,靠着床头打了个盹儿,但因为心里牵挂着赵文烨晚上回过来这件事,也睡不安稳,恩归那边少有响动,她就醒了。 “什么时辰了?”陆蓁揉了揉眉角,声音很是慵懒。 恩归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估计快酉时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该黑了。”说罢,还长长松了一口气,自然自语道,“这一天闹腾的,总算是完了。” 陆蓁听闻,不由扑哧一笑,“哪里算完,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恩归眼睛一瞪,“刚刚开始?我听鼓乐声都没了啊。” 陆蓁笑道:“你也说了,天快黑了嘛,所以,自然就转到了别的地方。” “可这都快晚上了。” “傻恩归,就是晚上才热闹呢。开寿宴,演大戏,王孙公主有琴乐书画,文臣要吟诗作对,武将有拳脚功夫。”陆蓁眼眸晶亮,掰着手指一件一件给她算,声音很是兴奋。“有时,连皇上都不能免俗,也得演些什么才行。” 恩归看着陆蓁开心的模样,不由一阵欣慰。陆蓁受伤这几日以来,这是第一次笑的如此放松。 “……那会闹到很晚么?”恩归有些担心赵文烨会因为太晚太疲累而懒得过来,让陆蓁空等一场。 “应该会吧。”她记忆中,除了有两三次,赵文烨中途将她拉走偷懒之外,剩下的时候,的确都闹到了夜深。 “那,万一皇上脱不了身……” 陆蓁知道恩归的担心,朝她笑了笑,“无妨,他若来不了,我们也就不等了。”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白日的喧嚣过后,衬得周围愈加宁静。陆蓁在床上坐了一天,是在呆不住,让恩归扶着她下地皱了皱,然后坐到了窗边,斜倚着头,神情恬淡的看着桌上的灯火,不知在想什么。 肩上,突然落了一件披风,陆蓁抬头看着恩归,嘴角一莞,“我不冷的。” 恩归按住她要脱下披风的手,“不行,纪太医说过的,如果娘娘要坐在窗边,最好在身上披件东西。” 陆蓁笑着摇头,“你倒是听他的话。” 恩归眼睛一圆,很是正经的看着陆蓁道:“人家是太医,当然要听他的话。而且,您都不知道,纪太医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骂起人来可凶了,奴婢算是怕了他。” 陆蓁抿唇,忍着笑道:“真这么吓人,有机会我倒要领教领教。” 恩归连忙摆手,“娘娘可别去惹他,听说他自从治好了太后的风寒头痛之后,就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虽然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太医,但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嗯,那倒是真的。”这件事,陆蓁是丝毫不怀疑。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夜也渐渐深沉了起来。恩归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看着桌上的灯油都点了一半,光线有些昏黄,便又取了新的来。 “别添了。”陆蓁拦下了她的动作,眼睛看着遇见摇摆的灯芯,心里已有了思量。 “娘娘……” “找人去问问,看那边的寿宴散了没?” 恩归点头,出门让看守的一个小太监干净去宁寿宫打听。 不一会儿,小太监便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将听到了事情告诉了恩归。 “别嘀咕了,进来说吧。”陆蓁听到外室的交谈声,扬声道。 恩归带着小太监掀帘进了门,小太监俯身行礼,一字一句回禀道:“奴才问了宁寿宫一个相识的掌事太监,他说,太后身体不适,宴会半个时辰前就散了。皇上像是喝醉了,让靳公公扶着回了玄清宫。” 第24章 莲子 “……赏银五百两,赏白玉贯耳雕花梅瓶一对,赏六寸金银狮子一对,赏顶级南茶十罐,赏珍珠百贯,精细丝绸百匹,赏益母一两,无心莲子一两。” 念完了赏赐,靳德良冲陆蓁笑了笑,“娘娘不必起了,就在床上接旨吧。” 陆蓁点头,隔着纱帏欠身行了礼。 靳德良走后,恩归点检着赵文烨送来的这些东西,那些金银珠宝华服丝绸看多了倒也无趣,倒是那两个小小的圆白瓷罐中放着的益母和莲子引起了她的好奇。 “好端端的赏药做什么,益母和莲子又不是稀罕的东西?” 陆蓁随意的笑笑,没有多话,只让她点清了东西之后找个地方放起来。 那日后,陆蓁的伤日继一日的好了起来,纪雪臣依旧照例每隔三日过来请一次脉,偶尔,靳德良也会过来送一些赵文烨赏赐的东西,但却未曾提起敬太后生辰那夜赵文烨醉酒失约的事。 他不说,陆蓁也不问,两人自然的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连恩归都猜不出陆蓁到底在想什么。 一月之后,盛夏刚至,陆蓁的伤终于彻底复原了。 最后一次送走纪雪臣,陆蓁听着耳边不知何时响起的蝉鸣,想到了离开。 “恩归,去请靳公公!” 恩归按照陆蓁的吩咐,去找靳德良问陆蓁的新住处。但却被告知,靳德良前几日劳累过度晕倒了,现在一直卧病休养的消息。 “……听说前些天,皇上夜夜都忙到卯时几刻才歇息。但靳公公那么大年纪了,身子骨自然比不得皇上,一来二去,就病倒了。” 恩归将在宣政殿外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告诉了陆蓁。 靳德良是内庭司的总管,皇宫里吃穿用度一切调配都要他最后点头,陆蓁虽然封了贵嫔,但却一直没说将院子赐在何处,不知是靳德良疏忽了,还是赵文烨故意为难。 “娘娘,那现在要怎么办?” “等晚上再说吧。”虽然她这几日呆在交凤殿是如坐针毡,但靳德良不在,现在又是大白天,贸然让人替她给赵文烨传话,一定会惹得他不快。 赵文烨就算再宠一个人,公事和私事也一向分的清清楚楚。 …… “恩归……茶。” 许是天气太过干热,再加上陆蓁心里牵挂着兄长的事,午觉醒来,她朦朦胧胧睁眼,只觉喉咙突然变得很是涩痛,连声音都带些哑。 身子被人轻轻抬起,茶水送到了嘴边,入喉,清清凉凉,很是舒爽。 “慢一些,别呛到。” 身边,是赵文烨的声音,和味道——陆蓁一惊,呼吸一乱,便被茶水呛了嗓子,忍不住扶着他的胳膊,俯在床边一阵大咳。 赵文烨一边笑,一边替她顺气,“原来蓁儿也有这一面。好歹朕才刚刚提醒了你,竟也能忘。” 咳了一会儿,见人平静了下来,赵文烨便拿出锦帕替她擦脸,却被她下意识猛地一躲,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有些不自然的任他替她拭去嘴角的水渍,弱弱的开口问了一声: “……恩归呢?” “朕遣她去送件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赵文烨收起帕子,宠溺的揉了揉陆蓁头上的发,起身坐回桌前,陆蓁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放满了一大堆奏折,赵文烨的右手边,还摊着一张薄薄的羊皮。 竟然是地图。 陆蓁下了地,走到赵文烨身边一看,原来那张羊皮上画了一张地图,两条山脉横穿,相隔最近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峡谷,最窄处,被赵文烨用朱砂画了一个圈,旁边有黑色小字标注着它的名字——雁鸣沙。 陆蓁一愣,这雁鸣沙,便是兄长最后一战的制胜之地。那里是天险,左右是砾石高山,前后十里无人烟,易守难攻,曾埋葬了大盛无数士兵的尸骨。前世,常婉的哥哥作为对戎阳一战的主将,也是殒在了这里。 “蓁儿看得懂行军图?”赵文烨见她看得入神,不由出声问道。 陆蓁摇摇头,“臣妾没有看图,只是看到了皇上脸上少有的疲倦,有些……心疼。”说着,一旁拿了一团蒲扇,站在赵文烨身边替他轻轻的扇起了风,模样温顺极了。 赵文烨伸手按下了她扇风的手,将蒲扇拿了过来,“来人。”很快就有后殿的宫女进来应声,赵文烨将扇子给了她,重新埋头于案上的行军图—— “蓁儿是朕的女人,不是下人,以后不要费心在这些事上。” 这是在拒绝她的讨好。 陆蓁心里明白,上次她那冒失的一跪,是真的惹怒了赵文烨。 沏了一杯凉茶,陆蓁正要给那人端过去,但走到他身边有突然记起,这茶是她前几日口中清淡,没有胃口时恩归特意煮的,加了肉桂和山楂,而赵文烨正好平素不喜甜食,故而这茶,肯定不能给他喝。 正想着,屋外就有太监端了茶进来。她见状,走上前去告诉小太监不要出声,便将茶端了过来。 几步走到赵文烨身后,陆蓁还什么话都没说,就听到他轻叹了一声,放下笔回头看她:“不是说了,蓁儿不要忙这些事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陆蓁一时觉得委屈,只低低应了声是,便将茶还给了小太监,一个人走回床边坐下,看着赵文烨埋头的侧影,心里有些不知名空落。 停了半响,赵文烨终是抬了头,将桌上了地图一合,冲陆蓁伸出左手,声音有些无奈—— “过来吧。” 陆蓁咬了咬唇,起身缓缓走了过去,他搂上她的腰身,将人揽坐在了怀中。 “……皇上的公事都忙完了么?”陆蓁的眸中起了薄雾,她靠着他的心口,轻声问。 赵文烨叹了声气,笑道:“没有。” 陆蓁猛地抬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眼眸盈盈,“那臣妾岂不是妨碍到了皇上?” 赵文烨故作无奈,感叹道:“原来你也知道……”伸出手,去拭她微微湿润了的眼角,“委屈什么,朕还什么都没做呢?” 拭泪的动作有些黏腻,手指也渐渐流连到她的脸颊。陆蓁匆匆低下头,“臣妾,没有委屈。” 赵文烨便任她低着头,伸手按上她的颈子,让她重新贴到自己胸膛之上,手掌在她后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柔柔的轻拍着。 “那日,朕是真的喝醉了……” 宴会前,陆敛和常威同时接下了他的左右司马的任命,总算是了结了他最大的一桩心事。虽然,他这次启用少将,任命常易坤和陆陵做了左右将军,但为的就是动摇常威和陆敛这两只老狐狸。果然,疼子之心,让他们放弃了中立,在德高望重的贤王和他这个年轻的皇帝之间做出了选择。 一日得两员大将,他焉有不喜之理。 “那天,蓁儿可是等到了很晚?” “也没有很晚……”陆蓁靠着他一动不动,很是乖顺,“臣妾只是担心,之前自己太过莽撞幼稚,惹皇上生气了。一直等着,想要跟皇上磕头赔罪,但皇上却不理臣妾,臣妾就有些……” 赵文烨听她欲言又止,故作好奇,问道:“有些什么?” 陆蓁咬唇,声音低低闷闷,“有些……伤心。” “是么。”赵文烨揽在她后颈上的手突然滞住,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蓁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答。论伪装算计,赵文烨才是个中高手,她怕与他对视时,自己的脸上会泄露出别样的情绪,她怕,眼前这人,会一眼看穿她。 但赵文烨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思一般,伸手,将她的脸缓缓抬了起来,屋子里一时安静极了,陆蓁耳边是她自己清晰的呼吸声,那么急促。那人视线灼灼,她下意识看向一旁,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赵文烨突然轻笑了一声,在她唇上落了一吻,低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后,若是朕答应了蓁蓁,就绝不食言。” 第25章 心愿 他说决不食言。 他握着她的手,语气轻柔却郑重,仿佛世间男女许诺一般。 他说,蓁蓁,朕绝不食言。 陆蓁仓皇低下头去,惹来赵文烨的一阵清爽的笑,说她为何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却不知,她低头,是因为突然心酸涌泪,那一刻,她咬破了自己的唇,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除了腥锈,便是苦涩,满口满喉的苦涩…… “蓁蓁,哭什么?”他扶着她的肩,脸上是一无所知的表情。 陆蓁摇头,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身上,声音呢喃而哽咽,“臣妾……很欢喜。” 你如此待陆蓁,陆蓁真是感激不尽! 赵文烨却不信,他盯着她的侧脸,继续问:“只是这样么?” 她不答话,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间。衣料冰凉而柔软,泪水很快便拭干。她就这么靠着,手臂空空的环上了他的腰,半响,才闷闷出声,好不可怜: “臣妾好想回家看看……” 但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赵文烨的声音。她慌张抬头,急急冲他解释道:“皇上不要多虑,臣妾只是想想而已,这些心事从来都埋在心里,没跟别人说过一句,刚刚是臣妾失仪,才会乱说话,请皇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说了一大串,赵文烨也只是凝着眼眸看着她,陆蓁抿了抿唇,声音渐低,“臣妾知错了……” 一声叹息从赵文烨的唇边逸出,声音似有无奈,“为什么要跟朕解释这些,朕不是还什么都没有说么?” 陆蓁抬头,盈盈望着他,“臣妾以为,皇上生气了。” 赵文烨失笑,“生气?蓁蓁见过朕生气的样子?” 陆蓁老实的摇头。 “……那,朕可曾呵斥过你,可曾,让人罚你?又或者,蓁蓁觉得,是你做了什么事,惹得朕非生气不可?” 陆蓁眉眼一绯,犹犹豫豫的开口道:“那日,臣妾曾冲撞了皇上……” 赵文烨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爽朗的大笑起来,“蓁蓁,朕还道你是聪明的。你怕朕,自然会躲,朕又不是昏君,怎么会怪你那个。冲撞,呵呵呵呵,蓁蓁若见过容浣生气的模样,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冲撞了。” 陆蓁一怔,容浣么…… 她如何,会没见过容浣生气的模样。那样从小被所有人宠到大的皇家女子,生气起来才配得上惊天动地这个词。后宫之中,唯有她敢将赵文烨拒之门外,敢与他吼着嗓子说话,敢当着他的面,骂靠在他怀中的女人是贱人。 那次,该是她和容浣第一次彻底撕破脸皮。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去过贵妃宫请过安,而且每逢月初容浣侍寝的日子,她也总会故意找各种借口,缠着赵文烨。 后来,容浣吊死了梅子,作为示威。 她在容浣的后院哭到昏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整个人虚脱到没有一点力气,仿佛死了一次一般,连赵文烨当时都被吓了一跳,以为她被容浣用了私刑。 但不是她,被用私刑的只是一个宫女,连容贵妃的一根头发都抵不过。几句道歉,几件精致的赔礼,甚至不用容浣亲自过来,这件事就翻过去了。 陆蓁知道,没人会替她做主,没人会替梅子做主。在赵文烨口中,死的梅子不过得了一个忠厚的称赞,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但陆蓁却不肯罢休,一开始,她还会闹,会找赵文烨哭诉,会找敬太后主持公道,但却在这二人口中,连半句对容浣的问责都没得到。 所以,她只能自己动手。 唯一的一次,要致人死地的动手。 容浣天不怕地不怕,却怕黑,平日若没有大事,她连夜路都不肯走。陆蓁贿赂了一直给容浣请脉的太医,灌醉了,从他口中得知了容浣怕的其实不是黑,而是鬼,是后宫那些被她害死的男男女女,死了之后变成的,找她算账索命的鬼。 最后,容浣是被活活吓死的。连太医都说,容浣是面色惊恐,心胆俱裂,受惊吓而死,清清楚楚,所以,算是她替梅子报了仇。 在她每日的补食中,接连一个月下了迷惑心神的药粉,然后,找人假扮了梅子的模样,生生吓死了容浣…… “又在出神了。” 赵文烨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故意不满道:“蓁蓁真是大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在朕怀里还敢走神的。说吧,你这都是第几次了?” 陆蓁恍然回神,看着这样的赵文烨,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重来一次,对她来说,真的是幸运么。 那些苦痛的过往,已经深深的埋在她心中,如同噩梦。可如今,她重活一世,那些噩梦竟然又要重演一遍,这到底是上天对她的奖赏,还是惩罚…… 赵文烨揉了揉她的颈子,在她耳边问道:“就真的,这么想家么?” 陆蓁下意识的点头,又垂下眸子很快摇头,但这样的动作看在赵文烨眼中,不禁显得她有些受了委屈。 “罢了。”赵文烨不再吊她胃口,“后日早朝之后,朕会宣你哥哥来宣政殿议事,那时你搬了男装,站在朕身边见他一面吧。” “男装?”陆蓁想起了瑞宁,她见大哥的时候,可从没扮过什么男装。 “蓁蓁难道是在嫌弃朕让你扮男人?” 陆蓁连忙道:“不,臣妾不敢。” 赵文烨不由握着她的腕子,笑道:“逗你呢。那日的宣政殿中,除了你哥哥,还有常威之子在侧,你穿女装有诸多不便,也容易遭人非议,朕是为你好。” 陆蓁点头,站起身来后退一步,对着他屈了屈身,“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赵文烨起身见她扶起,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堆了满堆的奏折和政务,不觉叹了一口气,对陆蓁道:“朕该走了,今日本该算做例外。朕从不在后妃宫中做这些事,就是因为知道,一定会半途而废,果然……” 陆蓁慌忙认错,赵文烨笑了笑,接着道:“这也怪不得你,是朕听说你找了靳德良,便来看看是为了什么。谁知什么都没问道,还让你白白得了逞。” 陆蓁本来在陪笑,但听到最后,就觉得有些不对,笑容一时僵在了脸色。 “皇上又在开臣妾的玩笑了……” 赵文烨伸手撩了撩她耳前的碎发,替她将散乱的几缕绾到了而后,声音很是温柔,“朕这次,可没有开玩笑,蓁蓁如此聪明,一定知道朕的意思。不过,你心愿达成,是不是也该允朕些什么,作为报答?” 陆蓁猛地抬头,却无话可说。 “无妨,你慢慢想,朕也慢慢想。”低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角,“别让朕等太久,万一朕比你先想好了,就糟了。” 第26章 见兄 “这是什么?” 陆蓁看着恩归手中那身扎眼的靛蓝外褂,询问的眼神里满是莫名其妙。 恩归也是尴尬的很,“回娘娘,是靳公公让人送来的……太监的衣服。” “我当然知道是太监的衣服。”陆蓁皱眉,有些哭笑不得。“靳公公呢,请他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这边,等在门外的靳德良一听恩归说陆蓁要见他,便随她进到房中,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娘娘,娘娘贵体安康,是后宫的福气。” 陆蓁笑着让他快起,“靳公公的身子也大好了么?” “啊,这个……”靳德良顿了顿,“是,是大好了,劳烦娘娘关心。” “那就好。”陆蓁看着靳德良,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但很快恢复如常,“靳公公身体刚刚恢复,还亲自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但本宫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公公。” “娘娘请讲。” 陆蓁看了一眼恩归手中的太监服,假咳了一声,道:“这个,可是皇上的意思?” 靳德良点头,陪笑道:“回娘娘,是皇上的意思。而且,要是没有皇上的吩咐,借奴才几个胆子,也不敢让您穿太监的衣服。” 陆蓁心里一阵苦笑。 前日,赵文烨说要她扮男装,她虽然没有多想,但潜意识觉得应该会是侍卫一类,但却没料到,赵文烨竟故意要她扮太监。 “多谢公公。” 陆蓁无可奈何,为了见兄长一面,只好做些隐忍让步。 让恩归替她换好了衣装,为了符合“身份”还特意洗去了脸上的水粉胭脂,长发掩进宽大的帽子中,眉唇不描不画,往那里一站,用恩归的话来说,就像是为了贪玩而女扮男装,溜出府中的哪家的千金小姐。可惜眼波盈盈,柳腰软软,让人一瞧就瞧出来了。 陆蓁嗔了她一眼,“贫嘴的很,你见过哪家小姐为了出去玩儿会扮太监。” 恩归抿唇轻笑,忆起过去,眼神露出一阵向往,“娘娘之前不是经常扮男装,跟着大少爷去郊外骑马,打猎。记得有一次,有个赶考的书生非要闯将军府,说吃饭时丢了钱袋,幸好得陆家二少爷赠了盘缠,死活要跟您道谢,赶都赶不走。” 陆蓁淡淡一笑,眼眸一低,敛起了所有情绪,“是么,我都忘了……” 未进宫之前的她,真有恩归口中说的那么肆意潇洒么?多隔一世,果然有些记忆会模糊,会淡忘…… 将恩归留在后殿,陆蓁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袍,跟在靳德良身后进了宣德殿。 赵文烨还未到。 “你,去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去墨室取了新的笔墨来,把墨研好,就可以退下了。” 靳德良突然冲着她硬邦邦的发了命令,陆蓁一怔,然后连忙躬身道是,小步匆匆走到雕花御案之前,着手整理起了赵文烨的书桌。 昨夜,皇上又是快到酉时才睡下。 这是迈腿进宣政殿的那一刻,靳德良忽然回身,跟她说的一句话。 那时,她不懂靳德良的意图,但如今站在那人因忙了一夜,而略显凌乱的书桌前,陆蓁才渐渐有些感悟。 抛开儿女私情不说,赵文烨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好皇帝,却偏偏辜负了对大盛王朝世代忠心耿耿的陆家,辜负了数度出生入死,为他征战天下的父兄,辜负了…… 远处,传来一阵交谈朗笑,陆蓁放下手中磨好的松烟墨,几步退到了一边。 “……哈哈哈哈,照常卿这么说,朕就可以彻底将心放到肚子里,只等着你大胜归来了。” 常易坤行在赵文烨身后,神采奕奕,年少不凡,“如臣的队伍进展顺利,三个月之后,臣必在戎阳王庭之内,为皇上写那封捷报!” 陆蓁听了,心里一颤,不由微微抬头,去看这位她前世未曾得见,便殒于战场的少年将军。 常易坤,镇国大将军的长子。年轻一辈的武将中,唯一上过战场的人。智勇兼备,锐不可当,是他的死讯传回之时,赵文烨亲手写下送给常家的耒文。 可惜了…… “好!” 常易坤一番话,说的三人心头皆一阵热血翻涌,赵文烨更是拍案叫好,目光里满满都是无需遮掩的欣喜。 “常卿不亏是朕选中的人,风范不输乃父!来人,拿那壶桑落酒来,朕要与两位爱将共饮三杯,愿你二人旗开得胜,一洗我大盛五十年的受制于人,衰靡不振!” “多谢皇上!”常易坤单膝跪地,但依旧神采飞扬,“但这酒,还是留着臣与陆将军凯旋回来再喝吧,那时,皇上可不能小气,三杯如何不够,臣要痛饮三十杯,三百杯!!!” 赵文烨抚掌大笑,看着常易坤和陆陵道:“好,就按你说的办。这酒朕就留着,等着你们大胜回来,再开怀畅饮!” 常易坤微笑,与陆陵对视一眼,齐声道:“臣遵旨!” 赵文烨点头,顺势拿起桌上那张行军图,“你们来看。”一旁的小太监见状,便和陆蓁便赶紧上前,替他将图高高举起。 “常卿,虽然你的法子万无一失,但朕还是有些顾虑。这雁鸣沙,自古流传的都是生死一条路,你说有旁路的消息,着实可信么?” “皇上放心,臣已派人勘探过,绝不会出错。” 赵文烨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再查,再探,这一次,朕要万无一失!” “是!” 陆蓁虽然站在地图后面,也一直低着头,但总觉得头顶有视线传来,可待她微微抬头,不着痕迹的观察之时,却见对面三人皆无异常的神态,不像是刚刚偷看之人。 怪了。是大哥认出了她,还是,赵文烨…… 看完图,赵文烨又吩咐了几句,还写了两道密旨,交给了常易坤和陆陵,让他们“行将军之事,不必在乎旁人”,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关键时刻,两位司马大人以官威,或者父威来压人,他们可以搬出密旨来应对。 常易坤和陆陵跪拜接了密旨,赵文烨就让他们退下去准备其他。陆蓁一听,便有些急了。但此时此刻,她又不能言,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长利落转身,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陆陵,你等等!” 赵文烨这一声,听在陆蓁耳中犹如天籁,竟让她下意识的面露感激。 “皇上。”陆陵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折身反了回来。 “朕前日得一副骏马扬驰图,在侧殿的墨室里放着。正好你来,这画朕就赏给你了。”说着,赵文烨转头看了陆蓁一眼,“你去,带着陆卿去取那副画。” 陆蓁连忙应是,低头走到陆陵跟前,“陆将军,请跟奴才往这边走。” 陆陵皱眉,看着身前瘦瘦弱弱的小太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声音,还有外形轮廓,都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进了墨室,陆陵看着那道背影,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出开口问道。 陆蓁双肩微颤,缓缓转回身来,抬头看着他,红着眼眶莞莞一笑,“大哥,我是蓁儿啊。” 陆陵双眼瞪圆,一步上前握住她的双臂,不可置信的道:“蓁儿,是你?你怎么穿这身衣服,有没有知道,有没有人看到,皇上察觉了没有,你——唉,你太胡闹了!” 陆蓁任他急语低吼,也不打断,只是含着泪笑着看他,默默享受着被陆陵关心的这珍贵的一刻。 “大哥……”她扶着他的胳膊,顺势靠进他怀中,喃喃道:“我没事,不会有人为难我的,是皇上让我见的你,所以,别再吼我了。” 陆陵一听,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真的?” “真的。” “那就好。”陆陵放下心来,将陆蓁拉起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伤是都好了么?身体还畏不畏寒?瑞宁与你相处的好不好?家里一切你都放心,爹爹嘴上不说,但看到你那封信时还是欣喜的。倒是你,才进宫几个月,怎么就弄得一身伤?虽然大哥是男人,但也知道你在这后宫之中,肯定吃了不少苦。皇上他……待你好不好?” 陆陵说了一大堆,问了一大堆,陆蓁插不上话,便只好点头再摇头,摇头再点头,直到最后一句入耳,才惊得她赶紧回应: “很好!他待我很好。” 这里虽然是侧殿,但谁知会不会隔墙有耳,虽然,陆陵是因为担心她而一时失言,但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到了,难免会添油加醋,恶意揣测。 “那就好,之前大哥还一直担心你的伤,今日一见,也就放心了。” 陆蓁冲他笑了笑,“大哥才是该要被担心的人吧。我看刚刚常将军和皇上说话的时候,你一直微微蹙着眉头,想来,是心中对这场战事还有顾虑。” 陆陵笑她多事,拍了拍她头上的软帽,“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服侍你的心上人就够了。” 对戎阳一战,他刚刚的确有些不同的想法,但赵文烨和常易坤都在兴奋头上,时机不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分别跟两人提吧。 “大哥,你——”陆蓁嗔怪他开自己的玩笑,但又不想多浪费时间聊这些,故而只喊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笺,递给陆陵,“对了,大哥,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个这种模样的花纹,觉得十分眼熟,但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陆陵接过来一看,神情很明显的一凛。 “大哥你见过?!”陆蓁心中一跳,急急问道。 陆陵却没有说话,将纸笺揣到了怀中,压低了声音,“蓁儿,这句话大哥只说一遍,你就算再任性再放肆,也必须要听。这张图,你以后再也不准画,若有人问起,你只当不认识,没见过。若是在哪儿见到了,不看不闻不问,躲得远远的,听到没有!” 第27章 蕴华 陆陵前所未有的严厉,让身为妹妹的陆蓁感到一丝的惧意。她欲张口问原因,但陆陵仿佛知道似的,握着她手腕的手突地用了力—— “答应我。” “嗯。”陆蓁点了头。 “不是嗯。跟我说,我记住了,会听你的话,不会乱来。” 陆蓁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重复道:“大哥的话我记住了,会听话,不会乱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陵听她这么说,有些好奇,“哦,你先说来听听。” 陆蓁上前半步,眼神无比郑重,“大哥,如果你要出征,蓁儿希望你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蓁儿相信,你会赢的,我和爹爹,都等着你回来。” 陆陵转而轻笑摇头,“你这丫头……好吧,大哥答应你。”但却没有彻底放下心来,一想起刚刚的花纹,脸上泛起的笑容又渐渐隐去。 “蓁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陆陵皱着眉,开口确认道:“你老老实告诉大哥,你的伤,是不是也——” 声音忽的一滞,他松开陆蓁的手,后退了两步,眼神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后,神情锐利而机敏。 不过一呼一吸间,墨室传来了靳德良的声音: “陆将军,皇上让奴才来跟您说一声,那副骏马扬驰图之前他看着喜欢,就挂御书房里了,刚刚是一时给忘了,才叫人来拿,您看……” 陆陵在见到自家妹子的那一刻,便知道什么骏马图根本不存在,故而此时一听靳德良的解释,自然心知肚明,朝他笑了笑,道:“无妨,既然不在这儿,那就先回去面圣吧。” 陆蓁听靳德良来催,心里一凉,明白自己和兄长相处的时间已经到了。 “走吧。”陆陵微叹了一声,大步离开了墨室,靳德良看了陆蓁一眼,随即跟了上去,陆蓁走在最后,望着最前头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一时目色恍惚哀伤。 目送走陆陵,陆蓁一人站在赵文烨身后的角落里,出神的望着殿外的方向。那处,几缕阳光斜斜穿窗,荡起星星点点的微尘,上下起伏翻动,一如她此时的心境,起伏不定,却又弱小到无能为力。 “墨干了。” 等了半天,却无人应声,赵文烨不禁回头,就看到陆蓁入神的望着远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留恋不舍。 不自觉的干咳了一声,他抬高了声音,又道了一边:“来人,墨干了。” 陆蓁恍然回神,低头快步上前,服帖着身子替他研起墨来。余光匆匆扫过宣德殿,这里不知何时,只剩她和赵文烨两个人,别说端茶研墨,连靳德良这个平素寸步不离的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朕以为……”赵文烨一边批阅公文,一边埋头淡淡道:“蓁蓁见过兄长,会开心一些。” “臣妾的确很开心,也很感激皇上。”陆蓁敛好情绪。 赵文烨写完最后一笔,合上放到一边,抬头看着她笑道:“是么?” 只这简单的一句,便又低下头去忙手中的事,陆蓁看不明他的意思,又担心过多的解释反而惹来疑惑,便只认真的回应了一声,低头专心致志的研起墨来。 但没研几下,耳边就传来赵文烨的声音:“够了,你去吧。” 陆蓁心里传来一些异样,赵文烨刚刚一连串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又或是说错了什么吗?”她放下松烟墨,款款低身一拜,声音含着一丝莫名的委屈。 赵文烨抬头,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如此温顺的模样,神情难辨。半响,才重新埋头执笔,徐徐出声回道:“没有,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过几日让靳德良替你安排新的院子,当然,蓁蓁如果有喜欢中意的,也可以来告诉朕。” “嗯,臣妾谢主隆恩。”她俯身叩谢,没再多说什么,起身退了出去。 陆蓁的脚步声消失在大殿之上,赵文烨笔尖一缓,慢慢抬起头来。靳德良见陆蓁一走,便带着人脚步轻巧的返了回来,正好对上赵文烨投来的视线—— 认真。 纵然困惑,却难掩认真。 “皇上……”他轻轻出口询问。 在靳德良的认知中,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赵文烨的脸上,特别当对方还是一个女人的时候……刚刚他跟陆蓁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么? “之前,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突然出口查问。 靳德良怔了一下,快步走都赵文烨身边,弓着身子低声回道:“回皇上,您吩咐的事情暗卫还在调查中,但可以确定的是,陆家就送了陆贵嫔和陆美人两位小姐进宫来。而且,不像陆美人是被母要挟,陆贵嫔是主动要求进的宫,当时,陆将军还极力反对,但未成功。” 眸色一时温润如水,“哦,是么。” “回皇上,千真万确。” 唇角微扬,“好,朕知道了,接着去查。” 靳德良看得出赵文烨在笑,但这种笑,又不似平时那般明亮熟悉,只是微微萦绕在眉梢唇角,温温淡淡,星星点点。 “皇上,贵嫔娘娘的宫邸,奴才问过了容贵妃和内廷司,择在了蕴华宫。” 赵文烨有些意外,“哦,容浣也同意么?” “是,贵妃娘娘说,陆贵嫔救驾有功,且柔嘉成性,实在难得,便赐了蕴华宫。” 蕴华宫是东六宫唯一剩下的一座,紧挨着玉淑宫,比惠妃的永宁宫还要偏正位一些,原本是明长公主出嫁前住的地方。 容浣此举,倒是罕见的大肚,真是难为她了。 “就听她的办吧,以后这些事都交给容浣定夺,不必向朕禀告了。” 靳德良应声答是,连忙着人下去准备,将蕴华宫的规制全部改成了后妃所有,另派人去后殿将赐住蕴华宫的事告知了恩归,让她赶紧安排剩余移遣的事。 “娘娘,蕴华宫可是块宝地。”恩归一听赐的是蕴华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奴婢听前头掌灯的宫女说,蕴华宫是长公主住过的地方,前皇后封后之前也住过那里,听说长公主出嫁那日,还招来凤凰在蕴华宫上头长鸣呢。” 陆蓁笑了笑,没说什么,只陪着她欢喜了一会儿,但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感慨。 宝地,对别人来说可能真是宝地,但对她,却真真未必……前世,她可是命绝于那里,此番再住,难免会触景生情,多添烦恼…… “娘娘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恩归眼尖。 陆蓁扬了扬纤眉,故作不解,“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我刚刚在前殿已经知道赐了蕴华宫,所以现在听了,就显得没那么惊喜。”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怎么不早告诉奴婢呢。”恩归撇了撇嘴角,心道怪不得陆蓁的神情显得这么平淡。“不过,娘娘您晚上见了皇上,可要欢喜起来才行。” 连恩归都觉得,陆蓁面对皇帝的态度有些不对。纵然她要学常婉的贤淑谦和,但也不能只学表面那一套啊,连小还都知道,常婉的贤淑只是对其他人,君王在侧的时候,便是娇媚柔和,便是低吟婉转,那才叫真正的侍君。 而自家这一位,唉…… 陆蓁被恩归的模样逗笑了,“怎么了,你摇什么头,叹什么气啊?” “担心您晚上又冷冷清清的,惹恼皇上。”恩归实话实说。 陆蓁忍着笑,道:“那你是白担心了,哪个告诉你晚上他要过来的?” “可是——”恩归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陆蓁说的有理,许是这几日赵文烨经常派人来关心问候,她便觉得那人会随时过来一样。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有些不服软,嘟囔道:“那皇上离这么近,您又住不了几天了……不来这儿去哪儿?” “去淑妃那儿喽,不然便是瑞宁。”陆蓁答的很是自然。 马上要征战了,常家和陆家是赵文烨这次要倚重的两家,而这两家,放在战场上便是常易坤和兄长陆陵,放在后宫,就是常婉和瑞宁,当然,还有她自己…… 你心愿达成,是不是也该允朕些什么,作为报答? 赵文烨那日的话犹在耳边,他暗示的那么明显,她不会听不明白。只是,经历一世生死悲欢,那人绝情的话语犹在耳边,如今的她,真的能做到躺在他身下曲意逢迎,献媚承欢么? 第28章 云涌 接人的玉辇连着两天抬进了玉淑宫,恩归便知道,陆蓁猜的一点儿没错,瑞宁说的,也一点儿都没错:只要有淑妃和容贵妃在,赵文烨的眼中是看不到其他人的。陆蓁从住进交凤殿到现在,明明只隔了一个穿廊,近在咫尺,赵文烨却没有一次留宿在这儿。 可瑞宁还知道争取,还知道利用照顾陆蓁的机会接近君王,讨他欢心。唯有陆蓁,伤没好也就罢了,可伤好了的两日,也是有事没事就坐在窗边发愣。有时拿一杯温水放在手边,也不喝,只是用指尖蘸着,不知在写画些什么,某些时候恩归离的近了,也只匆匆看到半干的痕迹,像是画,但偶尔又像是字。 “娘娘,前头送来的葡萄。” 恩归端着一叠晶莹剔透的葡萄走到陆蓁身边,陆蓁一瞧,微微一笑,道:“替我多谢靳公公。” 恩归撇了撇嘴角,嘟囔道:“这是皇上赏的……” 今日的葡萄,昨日的点心和菖蒲花,前日煮茶用的一罐雪水,都是皇帝吩咐赏的,陆蓁不去谢君王,谢什么跑腿的公公。 “我知道了。”陆蓁拉长声音,笑着伸手推恩归出去道谢,“唠唠叨叨,小管家婆。” 她还不急,也不知恩归急什么。好歹对方是皇帝,她就是再心有不甘,心有记恨,也不会真的怎么样,前些日子,她不过摆了个拒绝的姿态,就得了那人的一个教训,之后不知花了多少心力,说了多少软话,才让他重新顺了心。 后宫之中,不,应该是这普天之下,他既为王者,其他人便只有顺从的道理。他不宿交凤殿,只会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来,仅此而已。恩归还真以为是自己将人赶走的么,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藏好自己的心,暮夕饮冰,努力而静寂的活下去。 而对于赵文烨,他爱便爱,不爱便不爱,欢喜便欢喜,冷清便冷清,除非逼不得已,生死攸关,她该是不会再去招惹他。 拈起一颗浑圆的葡萄,放到嘴里轻轻一咬,甘甜的汁露瞬间溢满了唇舌。 “好甜。”陆蓁满足的感叹了一声,心道,如果她的日子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倒也不错。 刚刚进屋的恩归看到这一幕,不由扑哧一笑,“娘娘像个小孩子一样,吃东西都能吃的这么开心。” 陆蓁得意的昂了昂下巴,冲恩归招了招手,等她过来之后,捏起一颗葡萄,起身喂到了她嘴边,“尝尝吧,你不是喜欢甜的东西么。” 恩归一怔,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葡萄吃到了嘴里。 看着陆蓁笑着的模样,那么温柔娇俏,心里忽的一涩,眼泪便流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恩归突然而至的情绪,将陆蓁搞糊涂了。 恩归连忙背过身去擦泪,嘴里含含糊糊的答道:“没事,奴婢只是不小心……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陆蓁一步站到她身前,不肯让她躲闪,“你与我,向来是无话不说的,为什么要忍呢?是不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了?” 恩归一边摇头,想要否认,但眼泪却更加簌簌而落,终于,她咬着唇,抬头看着陆蓁开口道:“奴婢只是觉得,娘娘这么好,奴婢和其他人都那么喜欢您,可为什么皇上会不喜欢呢?您就这么等,一日一日的,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啊……奴婢,觉得好委屈。” 恩归的委屈是真的,陆蓁听在心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以为你只是唠叨,没想到你还是个傻丫头。好端端的,你委屈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 说到这里,陆蓁突然戛然而止。 一模一样的话语,曾在几日之前,通过赵文烨之口讲了出来,只不过,那是听的人不是恩归,而是她自己…… 原来,那时他的心情,是这样的。有些无奈,有些疲累,他与自己之间不像恩归和自己这般亲密,想必,还会多一些不耐烦。 陆蓁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原来,赵文烨真的没把那日的冲撞当一回事,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以为真的惹火了他,还费心费力去讨好,真是……轻贱。 “娘娘。”恩归见陆蓁一言不发,也渐渐平静下来,“我们,要不然想想法子吧。今天,皇上的心情好像很好,午时将御膳摆在了御花园,陆美人和淑妃娘娘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都去了……” 恩归知道,小还是个有手段的,安林也意外的认识不少人,要不是陆蓁明令禁止她们去打听有关于皇上出行的消息,想来,她就不会错过这诸多机会。 陆蓁眉头一蹙,“瑞宁也去了?” 这个丫头,自己之前不是告诉她,不要轻易去探听赵文烨的行踪么,她怎么不听呢! 恩归不知陆蓁此时所想,还以为她的不快是,因为听说了瑞宁陪侍而嫉妒,便急急道: “是啊,陆美人这几日也算风光了,您受伤的这一个月里,她就侍了两次寝。听说最开始的几日,皇上在宣德殿夜夜忙到三更,她也不睡,一直陪着,伺候着,皇上觉得很是感动呢。” “是么?”陆蓁微微蜷起了手心,握起拳头。 “娘娘,那我们……”恩归试探的看着陆蓁,出声询问。 “去找瑞宁,你亲自去。” 恩归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陆蓁抿着唇,脸色有些沉,“去找瑞宁来,就说我要立刻见她。无论她手中有什么事,先放在一边,马上过来见我!” 恩归也看出陆蓁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应声道好,匆匆出了交凤殿,快步向着玉淑宫去了。 恩归一走,陆蓁就有些坐立不安,她不该太相信瑞宁的自制力和忍耐力,应该反复叮咛她才对,就算赵文烨的宠爱和背后带来的地位对她有着天大的诱惑力,她也不该在此时争宠争的如此明显,常婉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怎么敢跟常婉做一样的事。 万一出了事,被人拿到了把柄,自己都不一定能保住她! 蠢,太蠢了…… 难道宫里的诱惑就这么大,不过几个月,瑞宁的天真单纯就都被染了色么?还是她一开始就看错了瑞宁,她本就跟她那个娘一样,天生劣根,为了攀附荣华富贵,什么都做得出来。 提到瑞宁的母亲,自己的姨母,陆蓁除了厌恶,便是不屑。那样的女人,就算夫家死了,她也不该去勾引自己姐姐的丈夫,如今弄的妾不妾,亲不亲,就算住在将军府又如何,不仅自己没有身份,还连累瑞宁从小就被府上的下人瞧不起,自卑自怜,见到自己和大哥也是能躲就躲…… “娘娘!”屋外传来了恩归的声音,将陆蓁唤回了神。 恩归这一来一去,还带着瑞宁,走的倒挺快。 陆蓁匆匆起身,却没看到恩归身后的瑞宁,不由急声问道:“瑞宁人呢?!” 恩归有些愧疚,“奴婢去了,但没进到屋子里。绿荷说,中午在御花园时,陆美人在凉亭外为皇上献舞助兴,但因为太阳太大中了暑,现在头晕的很,正躺在床上休养呢,别说来交凤殿了,连地都下不了……” 第29章 前夜 瑞宁中暑了。 陆蓁明白此一时也急不来,便叫恩归让小还带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去倚梅阁瞧瞧,,顺便替自己传一句话,叫她不要着急,一切慢慢来,养病要紧。 傍晚之时,小还来了交凤殿,告诉陆蓁,瑞宁一切都好。杜永替她看过了,只是轻微的中暑,清淡饮食,多多休息,两三日就能恢复。陆蓁听了,便放下心来。 明日,她就要搬去蕴华宫,倒时候就算瑞宁不来,她也要回玉淑宫,去叩谢常婉这两月的照顾,那时再去看瑞宁应该也不算晚。 小还见到陆蓁,便有些舍不得走。跟恩归当初刚见到一样,先是掉了几滴泪,然后又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陆蓁不在时发生的事,有逗趣的,有抱怨的,还有气愤不已的。 小还年纪小,人也活泼,讲到生气的时候,声音也不由得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陆蓁笑她太闹腾,这也就是两月不见,要是隔个一年半载,她还不得把这房梁掀了。 “这是谁要拆朕的房梁啊?” 前几日,因为入了夏,恩归就把厚重的暖帘换成了轻薄的绣帘,故而,虽然人还未到,那屋外的声音却传的真真的。陆蓁一听是赵文烨,连忙示意小还退到一边下跪,自己则带着恩归在屋前屈身迎接。 赵文烨进屋将人扶起,抬头瞟了一眼屋顶,看着陆蓁笑道:“这房梁从朕太爷爷的时候就有了,今日何故惹了佳人啊?” 陆蓁还没起身时,就闻得一阵酒熏,此时再看赵文烨面色微粉,笑意轻浮,连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一些,便知他是喝醉了。 而靳德良也罕见的跟着进了屋,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盯着,生怕他一个踉跄而跌倒。 “皇上可用过膳了?”陆蓁一边扶他在桌前坐下,一边道。 “嗯,跟你哥哥他们用过了。”赵文烨不专心的答着,一手翻弄起桌角上那堆画稿。 “这是臣妾前几日无聊就画来玩儿的,入不了眼。”陆蓁连忙上前去整理,赵文烨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拿走了手中的画。眼睛微弯,静静的看着她的将所有的画一张张叠好,刚刚落空了的手掌,五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 “蓁蓁还有纸笔么?”突然开口问道。 陆蓁有些意外,“有,皇上是要?” “去拿。”他握了握陆蓁的腕子,看着她,眼神温温柔柔。 不多时,恩归便将纸墨笔砚都准备好了。“蓁蓁来替朕研墨,剩下人没事就出去候着吧。”赵文烨略略弯起衣袖,样子兴趣盎然的很,靳德良看这架势,便知暂时是请不动这尊大佛了,只好有些担忧的看了陆蓁一眼,双手合十作揖,求她多多费心。 陆蓁点头,看了恩归一眼,示意她跟着靳德良一起出去。 “啰里啰嗦。”赵文烨斜了一眼靳德良的背影,嘴角一撇,声音有些抱怨,“蓁蓁不该让自己的丫鬟跟着他,不然是要学坏的。没尊没卑,不管你去哪儿都要拦着,做什么都要说三思,哼。” 陆蓁听了,脑海中不由想起刚刚在赵文烨面前,一直战战兢兢的靳德良,然后,和赵文烨刚才话中所说的模样一对比,一时忍俊不禁。 “皇上今日的心情好像很好。” 赵文烨摇头,提笔沾饱了烟墨,“才不好,下午的时候还训了几个人。但是见了蓁蓁,不知为何,自然就好了。” 他抬头,望着身边的陆蓁,唇角一弯,故意道:“不过,蓁蓁见到朕,好像不甚高兴的样子。” 陆蓁研墨的手一滞,神情有些窘迫,“臣妾只是有些意外,皇上没说要过来,臣妾就没准备。” “哦,还有准备?”赵文烨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说来听听,看看朕错过了什么。” 陆蓁停下手中的工作,声音有些毕恭毕敬,“按照宫规,最起码要清扫庭院,屋内焚香,臣妾也要沐浴净身,换衣熏香,以免污了圣驾。” 赵文烨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将人缓缓拉入怀中坐下。 “皇上!”陆蓁不知他是醉是醒,坐在他腿上也不敢妄动。 “嘘——”赵文烨揽着她的腰,埋头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声音低低痒痒,“……以后见朕,这样清清爽爽的就好,别熏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朕闻着不舒服。” 陆蓁听罢,一时有些发愣。前世,她记得赵文烨很并不反感这些,她为了讨好,身上从来都熏着花草的香料,而且不止她,其他妃子也都是如此,其中,属惠妃南岚最甚…… 难道,赵文烨不宠幸南岚,并不是不喜她的长相,而是不喜她身上的香味? 赵文烨不知她所思所想,只当她又在走神,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拿起笔来,“来画画,蓁蓁要猜朕画是什么,猜不对,朕可是要罚你的。” 一听有罚,陆蓁不得不全神贯注起来。 圆顶帽,直缀袍,云纹襟,纤细的眉眼含着涓涓深情,望向远处,菱唇微抿,似笑,又似不舍期盼……陆蓁就这样,在赵文烨的带领下,画出了那日她在宣政殿的模样。但随着那一笔一划跃然纸上,连她都不知,自己脸上什么时候出现过什么的深情,还被赵文烨看到,记在了心里。 “朕画的是什么,蓁蓁可认出来了?” “嗯。”她乖巧的点头。 “但,好像还少了些什么。”赵文烨放下笔,看了陆蓁一眼,“蓁蓁觉得,还少了什么?” 陆蓁仔细瞧了瞧,只觉画中的自己情绪太露,心里有些不安。 “臣妾愚钝,看不出什么来。” 赵文烨轻轻一笑,目光紧紧看着陆蓁的唇,“别动……”伸出手来,握上她的下颚,拇指在她上下两瓣绯唇上轻轻摩挲,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极了。 “没有颜料,只好借蓁蓁的胭脂一用了。” 赵文烨将手指上沾上的胭红,缓缓涂抹在了画中人的脸颊之上,那原本就带着恋恋不舍的神情,便显得更加惹人心动起来。 赵文烨放下笔,将画斜斜拿起,有些出神,“当时,陆陵刚走。朕唤你,你也听不到,脸上,就是这样一幅神情。朕就想,是不是该把陆陵叫回来,又或者……再也不准他见你。” 陆蓁一慌,“臣妾不是,啊——” 颈间突然一麻,她忍不住轻呼,原来竟是赵文烨张口咬了她。 “蓁蓁真是坏透了……”声音闷闷的,透着几分惆怅和一丝……连陆蓁都不敢确信的委屈。 “为什么要装着不喜欢朕,为什么要装着不认识朕,你不是还要约朕赛马喝酒么?说朕若是赢了你,就把自己家里那坛藏了十七年的女儿红送给朕,嗯?” 陆蓁咬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回忆那段荒唐。 “那时臣妾年少,无知……” “还要骗朕。”赵文烨低头看着她,低笑出声,“今日的送行宴,朕都问过陆陵了。他说,蓁蓁说的那坛女儿红是有的,是你出生那年酿好,要当嫁妆送给新郎的,是不是?” 陆蓁尴尬至极,勉强撇开头去,“大哥他可能喝醉了,皇上赎罪。” 赵文烨一挑眉,看着她躲闪的模样,眸色微凝,“哦,是么?那朕呢,蓁蓁觉得,朕是不是也喝醉了?” 陆蓁哽噎,不知如何回答,突然腰上一紧,她还来不及作反应,那人已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鼻息间都是他微醺的醉意,唇舌缠绵辗转,深情款款。 闭上眼,被动承接着赵文烨的温柔,整个人仿佛在火热与冰寒中反复煎熬。 “蓁蓁……”感觉到了她的微颤,赵文烨放开她的唇,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声音呢喃,“蓁蓁,把心给朕吧,好不好?” 第30章 很多 他看着她,明明应该醉眼惺忪的眸子,此时却亮的勾人。 他知道不能急,要慢慢来,所以便用那双含着醉人酒光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她缓缓启唇,他便投以鼓励的目光,她犹豫不决,他便只笑着,望着她,却不许她躲闪。 闭上眼睛,那个“好”字就要出口—— 但唇,却突然又被他用两指贴上。 “蓁蓁。”声音中有笑有惋,笑,仿佛是料到了陆蓁一定会顺从的答“好”,但惋惜,却让人猜不出是何意。 “……什么时候,你看朕,也有了那画中的眼神,朕再听你这个‘好’字。” 说罢,赵文烨低头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也不坐,只弯着身子伸手替她撩了撩刚刚被弄乱发丝,手指柔柔的抚过她的侧脸,一如含了千丝蜜意。 “明日朕有事,就不陪你了。你搬去蕴华宫后,记得去太后和容浣那里叩谢。还有淑妃那里,也该去问候一声。” “是。”陆蓁垂头,轻声答应,“多谢皇上记挂。” “嗯。”赵文烨满意的笑了笑,神情举止,不知何时已看不出丝毫醉意。此时的他,已恢复了素日的样子,温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君王威严,“……还有一事,蓁蓁去了蕴华宫,身份便不比往昔。你父兄在战场上为朕出力,你在后宫也要谨言慎行,不可让他们担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语气又转轻柔,看着陆蓁,目色一阵清透认真—— “还有,朕舍不得罚你……所以,别让朕为难。” 陆蓁抿唇,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是。” 赵文烨点头,“就这样,你休息吧。” 说罢,他安慰一般的拍了拍陆蓁的肩,无声的转身离去,陆蓁急急下床恭送,可脚尖刚落地,赵文烨早已出了门,屋里便只剩下微微飘荡的绣帘。 “娘娘!”恩归匆匆回屋,声音惊讶而气恼,“怎么,怎么又突然走了?!” 陆蓁看着她,笑着摇头,摊着手故作无辜道:“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 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他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 重活一世,对着赵文烨,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点头答好,差不多把前世欠他的那些任性都偿还给他了,还要她如何。 “娘娘你还笑——”恩归见陆蓁如此,都要急的跺脚了,“您知不知道,刚刚靳公公都让奴婢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服了。他说,今晚皇上一定会留在这儿,您,唉……” “准备了热水,正好!”陆蓁一听,眼睛一亮,“我们恩归真是贴心,正好刚刚出了一身汗,想要沐浴呢。” “娘娘!” “去吧,去准备。” 陆蓁冲她摆了摆手,见她终是不情不愿的走了,弯唇一笑,将外衣褪了下来。然后起身走到桌边,将赵文烨留下的那幅画拿了起来,借着摇曳的灯火,眉眼一默,静静的入了神。 …… 次日,到了陆蓁搬离交凤殿的日子。 属于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里外换洗的衣物加一套笔墨,都是恩归前后带过来的,剩下的便是皇帝的赏赐,但那些她都没有动过,一件件都端好的摆在盒中箱中,搬起来也简单利索。 陆蓁本意是要留下恩归来,帮着那些宫人好好清洁打扫的,但靳德良笑笑说不用,毕竟这交凤殿打扫还在其次,主要是各种东西的规制摆放,里面都讲究着礼数,但恩归未必知道这些。故而靳德良就让陆蓁带着人走了,叩别时,还说过一会儿去陆蓁的新屋子里给她问安。 蕴华宫其实离宣政殿不算太远,但要是直直的走,难免会越过容浣的门前,故而陆蓁让轿夫绕了个远,从双荷园穿了过去。那里自从秦玉真死后,就暂时冷清了下来,陆蓁路过时,幽幽闻着莲香,便撩帘看了一眼那满园美景,绿叶迎风,千娇照水,却是无人欣赏,心里不由得道了一句可惜。 “娘娘,到了。” 恩归扶着她下了地,“小还她们还都留在玉淑宫,奴婢想着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带他们出来,淑妃娘娘心里肯定生结,所以就让他们先留着了。” 陆蓁点了点头,笑着看她,“留的对。这事我本是疏忽了,还好有你替我记着。” 陆蓁谨慎惯了,恩归每日待在她身边自然也学得几分。但正要带着陆蓁往院中走时,恩归的声音却突然变了调,“娘娘!” 陆蓁随着她的眼睛望去,竟见不远处的满月门外,站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们看到她时,她自然也看到了她们,一个愣神之后,竟朝陆蓁直直跪了下去。 “娘娘,是……好像是陆美人!” 瑞宁? 陆蓁心一提,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一看果然是瑞宁。不知她何时来的,晨起风大,她鬓角的发丝早被吹了乱,而且还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双眼通红。 “陆美人,快起来。”恩归赶紧去扶人。 但瑞宁却不肯动,声音带着哽咽,“恩归姐,你让我跪着吧。” “可是,您这样——”恩归有些窘色,这里身后就是大道,让人看到,这像什么样子嘛。 恩归还要扶,却被陆蓁突然开口拦下,“让她跪着。” 瑞宁身子一震,看着面色沉下去的陆蓁,咬着下唇缓缓俯地,“瑞宁多谢表姐。” “不必谢,你来跪我,该是有事。”陆蓁看着她,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我未必能帮得上你,所以,现在言谢还太早。” 瑞宁一听她这么说,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一直忍着泪也流了满颊,“表姐,你帮得上,你一定帮的上!”跪着移到了陆蓁的身前,冲着她直直磕了一个头,“……昨晚,毛公公的人突然来抓绿荷,到现在都没放她回来。一个晚上了,表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毛公公,毛德寿?! 陆蓁一听这人的名字,心里便一凉,毛德寿是慎刑司的主管太监,为人趋炎附势,手辣心狠,当初,她也差点遭了这人毒刑。 “表姐,毛公公的手段我也听过……绿荷,是不是回不来了。”瑞宁显然是被昨夜的仗势惊吓到了,再加上恐惧,抱着陆蓁的腿,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帮帮我……我一大早就去求见皇上,可他不肯见我,我去求淑妃娘娘,她也不见我,我只能……来求表姐你了。” 瑞宁泣不成声,陆蓁一时心有不忍,将人扶了起来。 “表姐,你可是答应了?!”瑞宁一时有了希望。 谁知,陆蓁却摇了头,叹了口气,道:“绿荷的事,就当一个教训,你记在心里,以后不要任性妄为了。” “表姐!”瑞宁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要我丢下绿荷不管?!” 陆蓁直直盯着她,半响,才冷着声音开口:“毛德寿为什么要抓绿荷,这原因你还没说呢,不是么。” “这,他们说……”瑞宁有些挣扎犹豫,下意识撇过头去,“那个领头的太监说她……说她探听圣驾,罪该万死……” 果然。 陆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睁开。 怪不得瑞宁绕了一圈,连常婉都求了,最后才来找她,原来是被她言中了。 “表姐……”瑞宁握上了她的手腕,苦苦哀求道:“你就帮瑞宁最后一次,这次之后,我一切都听你的,我发誓……” 陆蓁却不说话,任她晃着自己的手臂,也不回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不忍和担心。 听不到陆蓁的答案,瑞宁有些恍惚的放开她,后退了半步,“表姐,你之前连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都肯出手相助,而绿荷,她跟了我快十年,我与她亲如姐妹,为何你却不肯帮忙?这一次错,是我叫她犯的,如果真的要罚,也该连着我一块儿罚……如果表姐真的见死不救,我就——” “你就如何!”陆蓁突然发了怒,扬手扇了她一掌,双目几乎瞪出火来,狠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就陪她去死,是不是?!” 瑞宁惊住了,捂着侧脸,“我……” “那你还进宫来做什么!费尽心机让皇帝垂青做什么!宫里死一个女人有多容易,秦玉真刚死了两个月,双荷园还不是照样生花长草,你以为你死了,就是尽了主仆之情,就是深明大义,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了么!!!” “娘娘!”恩归见陆蓁急红了眼,说话也没了分寸,连忙上去劝她。 陆蓁被恩归拉到一边,忍不住心血翻涌,连连咳嗽了起来。 “陆美人,您还是回去吧。”恩归有些心疼陆蓁,只好替她劝起了瑞宁,“……其实,说句下人不当说的话,如果今天出事的是奴婢,奴婢就算一头撞死,也不会将娘娘牵扯进来。” 瑞宁站在风里,唇色发白,轻轻动了几下,却无人听得到她在说什么。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因为受了重挫,而变得有些恍惚。眼睛似望着陆蓁,又似望向更远的地方。 陆蓁有些失望的看了她一眼,声音认真:“如果,你今天去了慎刑司,我就修书一封给家里,让姨母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说罢,便扶着恩归,与瑞宁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向院中走去,只留瑞宁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时痛哭难抑,跌坐到了地上。 终于到了蕴华宫的正殿,陆蓁却没有一点儿心力去关心装饰摆放,只搬了张椅子坐到一边,摆了摆手,让恩归找人去偷偷盯着瑞宁,不一会儿,那人就回来禀告,说陆美人让丫鬟陪着回玉淑宫去了,陆蓁才松了口气,斜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缓神。 “娘娘,这花挺好的看的,摆在这儿吧。” 陆蓁睁眼,就见恩归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细颈瓶,瓶中插着一束不知名的嫩黄色小花。 恩归不愿陆蓁再劳神去乱想刚刚那些事,故意剪了一瓶花,来找她闲聊,“也不知这花叫什么名字,估计也不名贵,院角那儿开了一大片,不像是有人打理的。” “有香味么?”陆蓁坐起身,接了过来,低头嗅了嗅,发现只有干燥的阳光的味道,和草味儿,倒是没有一点儿花香。 恩归见状,笑道:“娘娘要是喜欢,奴婢天天早晨去给您摘一瓶,放在这儿。” 陆蓁看着恩归的笑脸,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绿荷,心里一沉,下意识握住了恩归的手腕。其实,绿荷于瑞宁的意义,不就是恩归于她么…… “娘娘?”恩归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贵嫔娘娘,奴才来贺喜了。”是靳德良。 “靳公公,您坐!”恩归一见是靳德良,连忙笑盈盈的迎上去,替他搬了椅子,“您坐,奴婢去沏茶。” 陆蓁也冲他点头一笑,“公公请坐。” 靳德良便撩袍坐到椅上,抬头四下打量了一圈,冲着陆蓁有些感叹道:“这里自长公主出嫁后,奴才也是第一次来,算是沾了娘娘的光了。” 陆蓁看着靳德良,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的张口:“靳公公,有一件事本宫想问问公公,昨夜——” 靳德良却笑着打断了陆蓁的话,“娘娘是聪明人,不该自寻烦恼。有些事,您应该知道结果如何,何必还要问奴才呢。” 陆蓁眸色一黯,“人已经……” 靳德良喝了口茶,见陆蓁面有哀色,便叹了口气,道:“皇上向来厌恶多嘴多舌之人,昨儿下午就抓了几个,还是先拿淑妃娘娘宫里人开的刀。您说,不可能罚了淑妃的人,反而不罚陆美人的人,这走哪儿没有这个道理啊。” “嗯,公公说的是……”陆蓁轻声回应一句,不再多提。 她早就知道,在看到瑞宁下跪不起,说出毛德寿名字那一刻,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安林她救的,是因为抓他的人是容浣,容浣纵然歹毒,但她毕竟是后宫妃子,就算赵文烨和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擅动私刑就是违反宫规,她多少会忌讳一些。但绿荷,却是赵文烨下的令……金口玉言,天子圣旨,她如何救得了。 “娘娘节哀……”靳德良看着陆蓁,放下手中的茶盏,有意无意道:“有些事情,不可为就是不可为,您既然看得透,不如多多提点旁人。而且,皇上这次只罚了下人,并未累及各家主子,是皇上的仁慈,也是后宫的福气,您说,奴才这话说的可有道理?” 陆蓁听罢,微微一笑,“多谢靳公公这一番话,本宫一定惜福,也一定让瑞宁也跟着惜福。” 靳德良眉眼笑开,“这下奴才就放心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串鱼眼大小的珍珠,九颗左右,圈成一个巴掌大的手环,颗颗饱满剔透,起身递到了陆蓁跟前,“民间有恭贺乔迁之礼,奴才也赶个俗,为贵嫔娘娘喝个喜。” 陆蓁掠眼一看,便知那串珍珠手环价值不菲。 “多谢公公,公公有心了。” 恩归上前将其接了过来,陆蓁正要让人送,靳德良却道不必,一个人优哉游哉的晃出了门。 “娘娘,这……”恩归面色有些犹疑,这礼一收,便是违反了宫里严禁私相授受的规矩,若不收,便是驳了这后宫之中掌管八千太监的大总管的面子,真是进退两难。 陆蓁也有些无奈,但她明白这就是后宫的处事之道,便嘱咐恩归:“放起来吧,以后别拿出来,也别对人说起就是了。” 靳德良走后,陆蓁等蕴华宫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带着恩归去往太后和容浣处叩谢恩典。太后倒是一如往常般的和蔼,见她身边只带了恩归一个,还要赏她宫人,被她解释道其他人都还留在玉淑宫,所以没带在身边。太后听了,便叫她快些去玉淑宫领人,别委屈了自己。 容浣那里倒是风平浪静,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借口身体不适叫丫鬟送客。故而等陆蓁抽出时间去玉淑宫时,太阳才刚刚过午。 到了玉淑宫,陆蓁先回了明光殿,小还一早就得了消息,已将该收的东西都收拾了利索,恩归又跟着检查了一边,增减了几样,便叫人抬到玉淑宫外等候。至于服侍的宫人,一开始封贵人时赏了丫鬟太监各四个,后来淑妃见她平时出门只带恩归,还道她缺少人手,便又送了两个丫鬟过来。 蕴华宫那边也已准备了人,按照贵嫔的封制,陆蓁不可能将明光殿这些丫鬟太监都带走,便叫恩归去挑选几个顺眼的。期间,有没选上的过来跟她苦求,也都被小还赶了出去,陆蓁知道那些宫人想跟着她走,也是为了生存,便让小还散了他们每人二十两纹银,聊做补偿吧。 一切准备妥当,陆蓁带着恩归和小还,还有其他六名宫人去了常婉所在的正殿。红鸾将他们迎了进去,常婉坐在塌上,像是刚刚在睡午觉的模样,但一看到陆蓁,便有了笑意,冲她招了招手—— “蓁儿过来。” 陆蓁没有上前,而是带着恩归几人向常婉齐齐跪了下去,俯身叩了一头,“婉姐姐,蓁儿多谢你之前一月的照顾,那些日子里,你教了蓁儿很多东西,蓁儿一生受用,感激不尽。” 这算是实话,当初若没有常婉,她陆蓁不过也就是今日的瑞宁。 可惜,最后与她做了敌人…… “快起来。”常婉下地,将陆蓁扶起了身,“你如今连升至贵嫔,还知道回来与我行此大礼,也算我当初没有错待了你。” 说着,她示意红鸾将旁人带出屋外,自己则拉着陆蓁到床边坐下。 “现在没人,婉姐姐就斗着胆子许诺你一句,最多不过两年,你便不用再跪我了……我的意思,蓁儿能明白么?” 陆蓁知道,常婉在说她会封妃的事。前世,戎阳一战打了有一年半的光景,而她,也的确是在那之后封的贞妃,那时候,赵文烨为了扶植陆家在各处的实力,以对抗曾经有辅政之功,党羽众多的贤王……但最后,贤王赵麟一倒,陆家也没风光了多久,那时她虽然病倒了,也断断续续的听闻了一些不利的消息…… “蓁儿?”常婉突然出声唤她,有些发笑,“你又发什么呆,难道,你现在就开始想封妃的事不成?” 陆蓁一怔,连忙惶恐答道:“蓁儿怎么敢奢望,婉姐姐别开玩笑了。” “傻丫头,婉姐姐哪里是开玩笑。”常婉道她不明白,但也知封妃的话多说不得,便没有再逗她,只将手腕上带着的一只玉镯取下,交到她手中,“你此番受宠,我很开心,这个镯子是我当初入宫时,容贵妃赏赐给我的……唉,各种关系先抛开不说,今日我把它给你,就当是我对你的一点儿心意。” 当初,常婉入宫之后,的确是先被容浣看上的,这玉镯本身平常,但里面却饱含着结党拉拢之意。如今,常婉又将玉镯给她,她若处理的好,便要一直为常婉所用,她若处理的不好,便会一次性将容浣和常婉,这两位后宫里绝对惹不起的人物都得罪掉。 陆蓁带着笑接下了玉镯,却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婉姐姐,好手段! “对了,你这里走,可告诉了陆美人?” 常婉突然提瑞宁,让陆蓁不得不一阵警惕,陪笑道:“还不曾。不过,蓁儿刚刚搬到蕴华宫,空空旷旷的,实在不太适应,所以打算求了皇上,让瑞宁一起搬过去,也算还给婉姐姐一个清净。” “哦?”常婉一挑眉,神态有了些异样。“你跟皇上已经提过了?” 陆蓁摇头,“还没有这个机会。” 常婉听罢,笑了笑,“那就不用提了,陆美人呆在我这儿挺好。不过,你若不信,我就让人去将她叫过来,看看她的意思,是要跟你走,还是要留下。等她决定好了,你再去烦皇上也不迟,对么?” 第31章 新生 门帘轻晃,婷婷袅袅走进一人。 “瑞宁见过淑妃娘娘,见过陆贵嫔。” 陆蓁凝目,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恍惚有种错觉,她眼前仿佛遮隔了一道白幕,而那幕后站着的人,她似曾相识。 那是瑞宁……那怎么会是瑞宁? “你来,本宫和你蓁姐姐有事与你商量。”淑妃没有注意到陆蓁的愣神,冲瑞宁招了招手。 “是。” 陆蓁看着瑞宁从白幕后渐渐走近,突然心中一沉,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如惊鼓般一震—— 你要失去她了。 你们之间,再也不会好了…… “瑞——” “瑞宁,本宫问你。”常婉没有让陆蓁开口,“你蓁姐姐如今身份高贵,要搬去蕴华宫住。虽然本宫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她惦念着你,想要奏请皇上,让你跟她一起搬离玉淑宫,你想一想,然后回答本宫愿不愿意。” 瑞宁低着头,迟疑了片刻。 “妾还是想留在这里,侍奉淑妃娘娘。” 常婉轻轻笑了起来,“本宫可不敢用你侍奉。不过,你真的愿意留下?本宫知道,你与蓁儿姐妹情深,之前还常常形影不离,她一走,你可就落单了。” 瑞宁抬头看了看常婉,又转目望向陆蓁,微微一莞,“妾也舍不得表姐。但表姐搬去蕴华宫是因为封了贵嫔,而瑞宁无名无分,无功无劳,自然没有一同搬去的道理。表姐如今圣眷隆厚,妾应当替她开心,断不能为她惹他人的闲话。” 陆蓁听着她的说辞,一时皱眉,“瑞宁,你我姐妹,同住一宫共侍一君该是佳话,怎么会惹闲话。” “表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瑞宁冲她摇了摇头,反倒微笑着劝她,“你对瑞宁的好,你对瑞宁说过的话,瑞宁不会忘的。反正,蕴华宫离玉淑宫也不远,瑞宁会常常去看望表姐的。” “好了,蓁儿。”常婉伸手拍了拍陆蓁的手背,笑道:“这下你听到了吧。不过,瑞宁如此懂事,你该开心才是。本宫原以为她肯定会跟你走呢,没想到,她会想的如此周全。” 被常婉覆住的手一动不动,但另一扶着床沿的手中,却隐隐握成了拳。脸上,是有些晃动的,欣慰的笑容,“是,蓁儿也没想到呢。” 常婉点头,松开了她,“好了,我也不留你了,蕴华宫那边估计还有一大堆的事儿,你去吧。”说着,望向瑞宁,“你也去送送你蓁姐姐,但别光顾着话别,耽误了她的正事。” “是。”二人双双应声,瑞宁退到一侧,等着陆蓁从床边起身,一齐屈身退了出去。 玉淑宫外,瑞宁握着陆蓁的手,有些担忧的道: “表姐一去前程似锦,但还是要多多小心才是。我听说,蕴华宫的飞羽殿和瑾秀苑已经是住了人的。虽然,表姐绝不是会吃亏的人,可人心难测,再加上那两位,都是今年同你我一起入宫的新人,难免莽撞妒忌,表姐要当心才好。” 陆蓁反握住她的手,含唇一笑,“我莫不是听错了,什么时候,陆美人也成了会劝人的人了。” 瑞宁眼中闪过一丝尬尴,“人总是会变……有些事情,疼了,自然就会了。” 陆蓁见状,不由有些心疼,握着她的手掌收得更紧了些,“放心,不用记挂我。反倒是你自己……不管你这次留下,是真心还是假意,以后都要学着如何保护自己才是。” 瑞宁点头,略略退了半步,冲陆蓁微微屈膝,“时候不早了,表姐也该走了。” 陆蓁一怔,只觉瑞宁还在因为绿荷的事与她隔阂,故而想劝她些什么,可不意间看到不远处,不知在张望什么的红鸾,又欲言而止。 “我走了,你多保重。” 陆蓁转了身,瑞宁则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贴在腹前,轻声道:“瑞宁恭送贵嫔娘娘。” …… 回到蕴华宫,一进院门,陆蓁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等在门前的,那两位有些眼生的“新人”,一个鹅蛋小脸杏核圆眼乖乖巧巧,一个唇粉肤白纤瘦无骨柔柔弱弱。 “妾阮惠,见过陆贵嫔。” “妾刘侍君,见过陆贵嫔。” 恩归像是提前见过一般,站在陆蓁身后为她介绍,这位是阮美人,住在瑾秀苑,这位是刘美人,住在飞羽阁,两位一进宫就分到了蕴华宫,皆比娘娘大一岁云云。 陆蓁知道,三个多月前的选秀,是赵文烨登基五年以来的第一次大选,为的便是广纳淑娴,充实后宫。故而这次选秀,前后共择了贵人四人,美人八人,才人十六人,各类女官十余人,使得原本还算清净的后宫一下子便鱼龙混杂起来,各个宫殿皆有了人气。 眼前这两位,她虽然前世不曾有过印象,但看两人装作打扮皆是不俗,再加上赐到了蕴华宫,便知其中有些门道,此二人的出身,非富即贵。 但她今日走了太多的路,实在是精神不济,也没心思与刘阮二人寒暄闲谈,故而略略说笑客套了几句,收了她们的礼,又叫恩归找了些东西赏还给她们,便草草送了客。 “娘娘睡下歇一会儿吧。”恩归铺了床,又燃了些助眠的沉香,过来劝陆蓁休息。 陆蓁点了点头,让恩归服侍她散了青丝,褪了外衫,徐徐和被躺下。许是困倦极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恩归呆在外室,听着里面没有了声音,知道陆蓁已经睡下,也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 怪了…… 恩归关门之时,心窝处忽然突的跳了一下,有些空空慌慌的。 “恩归姐,你来。”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小还的声音。她一转身,就看到小还冲她招手,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怎么了?”恩归走到她跟前,不解的问。 小还左右看了一眼,才问道:“恩归姐,那两位美人房里的人,你都认全了么?” 恩归想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吧,前两日我各处走了一遭,该打点的地方该说话的人,我一处都没落下……怎么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小还皱着眉头,无意识的撇了撇嘴,“我上午也认一圈……其中,阮美人手底下有个叫沐云的丫头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眼睛大看着挺机灵的。” 恩归点头,那个丫头长得就很好认。 小还放低声音,接着道:“就那个沐云,我刚刚在咱们内院门口看到她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望什么。被我看见了,就装着过来说话问好,但结结巴巴的,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恩归听罢,沉吟了片刻,才对小还道:“先不管她,也别去打扰娘娘,省得她又劳神费心。但是你记得吩咐外头的人盯着一些,要是再逮到她偷看,就来告诉我。” 日偏西山,陆蓁原本的一个小歇,竟睡到了傍晚。 起身坐在床上,陆蓁仍有些回不过神,目光游离的看着蝉翼般的纱帏,仿佛被施了禁锢的法咒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 “娘娘?”恩归感觉到陆蓁该是醒了,但她没有叫人,所以恩归也不太确定,故而一边推门,一边轻声试探。 “嗯……”陆蓁恍惚回神,揉了揉鬓角,“恩归,我醒了,你去把灯点起来吧。” 恩归应了声,将屋子里的灯挨个点燃,余光瞥见陆蓁仍有些怔怔的模样,只道她还未彻底清醒,便找了些闲话与她来聊。 “下午的时候,奴婢听厨房的人说,昨日皇上替三军举行了送行宴,虽然没说什么时候,但约莫着不出十日,大军就要出发了。” “哦,是么,这么快。”恩归倒了茶,陆蓁接过来润了润喉,“不过,兵贵神速……早些动身,也能早些回来。” “嗯,而且这十日,皇上也下了令,吩咐皇宫中的一切事务从简从省,上至他本人,下至打扫宫人,决不可浪费铺张,用度奢侈,各部官员也是同样。而这期间省下来的银两,则全部平分,散给每一位出征的士兵家中,以慰军心。” 陆蓁点了点头。虽然不论到底能省出多少,但如此举动,的确很是鼓舞士气。 恩归头微微一歪,故意满是期待的道:“咱们家,一位是司马,一位是将军,不知道能分到多少?” 陆蓁皱眉轻笑,“还分,怎么可能?先不说爹爹和大哥都是朝中官员,这十天的钱肯定要出,就说万一皇上体恤臣子,真的分了陆家几两银子,爹爹也一定会加个十倍,放还给军营的。” 恩归听罢,一嘟唇,“那不是左右都要亏?” 陆蓁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在皇上面前,吃——吃亏是福。” “娘娘!”门外传来小还一溜小跑的脚步声,她掀帘进屋,抚着胸有些气息不稳,“刚刚靳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来了,说晚上皇上可能会过来。” 恩归眼睛一瞪,很是惊喜的看着陆蓁,“娘娘昨天不是说,皇上最近不会过来了么?” 陆蓁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道:“我昨天说的,是可能最近不会来……和靳公公这句可能会过来,其实是一个道理。” 恩归眼神一挑,很明显将陆蓁此时的解释当成了玩笑。 “走,去准备!” 恩归推了推小还,变得有些摩拳擦掌。 陆蓁看着恩归指挥着身边的人进进出出,从赵文烨踏进蕴华宫开始,到他明天早晨离去,每一步要准备什么,注意什么,事无巨细。仿佛,她今晚的承宠是势在必得…… 不知为何,陆蓁坐在镜前,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重新着粉的脸,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第32章 毒香 陆蓁梳妆完毕,只觉得身子懒懒散散,好像自那场睡到天黑的午觉醒来之后,整个人就一直陷在昏沉之中,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无,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当啷一声。 陆蓁听到了铜盆掉落的声音,连忙回头,就看到恩归一身水渍,也顾不得手滑掉到地上铜盆,快步走到陆蓁身边,看着她,脸色都变了。 “娘娘,屋子的味道有问题!” 陆蓁一惊,与恩归同时望向窗台边的香炉—— 难道是之前燃过的沉香? 怪不得她一直精神不济,竟然是香料在作祟。可着香是敬太后今日赏的,自己不曾触过她的霉头,她为何要赐自己毒香。还是……有人视她作绊脚石,想借刀杀人! 但这沉香,是今天敬太后与她谈起经书,一时起兴,才赏赐给她的。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猜透了太后的心思,还提前下毒? 不行……头又开始晕晕沉沉的了。 陆蓁一想便头昏,只好闭眼扶额,先行作罢。恩归那边早就打开了门窗,通风散气,又走到香炉旁,用指尖蘸起一层香灰,放到鼻前仔细闻了闻。 “娘娘……”恩归声音有些疑惑,“好像,跟沉香无关。” 她不敢确定,毕竟沉香一物太过昂贵,她之前也只跟着爹爹接触过一次。但那味道太过特别,清凉沉韵,又带着些灵透的舒爽,她闻过一次便终身难忘。而香炉中的香虽然熄了,味道也单薄了些,但给人的感觉大体还是一样。 与屋子中这股迷惑人心的气闷味道,实在不像。 “那会是什么?”通了会儿风,陆蓁一时便觉得好了许多。看来这香的药性不大,应该不是毒香,只是单纯让人容易昏睡。 窗边桌上,一瓶黄色的野花不意映入了陆蓁的眼帘,夜风一吹,淡黄色的花瓣便跟着微微耸动。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娘娘!”小还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了陆蓁的出神,“快,皇上来了!” 陆蓁心里一紧,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对恩归开口道:“把窗户关上,刚刚的事谁都不要提起。” 鬼使神差,慌里慌张。 目光忍不住看向窗边的那瓶嫩黄野花,明明之前还不甚起眼,一直被她忽视,但自从刚刚那个念头闪过心间时,它的存在便格外的扎眼,那颜色,那瓶身……仿佛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它一般。 外头已经有了太监的传声。 陆蓁带着宫人屈身等在屋外檐前,远远看的一溜灯笼渐渐走来,太监,靳德良,赵文烨——陆蓁呼吸突然一滞,为何,赵文烨身后还跟着……郑士琅! 赵文烨为什么要带太医来? 思绪一时乱成团麻,想要做什么也已来不及。 “蓁蓁怎么出来了。”赵文烨将陆蓁扶起身来,很自然的握上了她的手,“……倒没有之前那么凉了,不过朕不是让那个丫头告诉你,在屋子里等朕么?” 郑士琅在一旁给陆蓁行了礼,陆蓁听着他的声音,更觉得心慌,勉强笑了笑,对赵文烨道:“多谢皇上记挂,臣妾不要紧。” 但赵文烨却看到了她有些发白的唇色,皱起眉牵着人进了屋中,各处灯火一照,更显得她脸色霜白,满是倦容。 “一日不见,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还好朕带了郑太医来!”赵文烨面露责怪,将人一把抱到床上,也不理她的解释,只将郑士琅叫到了床边。 “皇上,这……”郑士琅虽然跪在床前,但顾忌宫中忌讳,有些犹豫,“要不要金丝——” “免!”赵文烨语气多了几分急,“朕守在这儿,你只管把脉就是了。” “是。”郑士琅应了声,正要伸手去切脉,但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四处看了一圈,鼻翼扇动,似在嗅着什么。 “皇上恕下官失礼。”他站起身,循着味道,走到了窗边。“这花……” 恩归一直站在一旁,见郑士琅如此举动,便知事情肯定瞒不过他。不过,原以为他去窗边也是要看香炉,却没想到他竟端起了上午她摘的那瓶野花。 赵文烨见状,沉声问道:“花怎么了?” 郑士琅放下花瓶,回身对着陆蓁一躬身,神情难辨,“下官斗胆问娘娘一句,这花,是谁采回来的?” 恩归身子微微一震。 她并不愚笨,更何况郑士琅已示意的如此明显。 “是奴——” “是我采回来的。”陆蓁快了一步。她扶着赵文烨的胳膊坐直了身子,对郑士琅笑道:“之前一直长在院子里,我上午路过时看着喜欢,就摘了一簇回来。怎么了,郑太医,这花……可是采不得?” 郑士琅松口一笑,“倒不是采不得,只是这花本不该出现在皇宫。” 赵文烨朝他冷哼了一声,郑士琅连忙收起笑容,低下头,战战兢兢的解释道: “此花名为玄仙,有镇痛安眠,驱梦忘忧的功效,种子研磨之后,入药是极佳的,但成花的花粉却有麻痹人心,使人虚弱无力,昏昏欲睡的作用,所以在本朝,玄仙除了太医院之外,是不允许他人种植买卖的。” 郑士琅说完,便不敢再多话,只徐徐抬起头来,看向赵文烨。却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目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说够了?”声音中突然有了愠气。 郑士琅不知哪里得罪了赵文烨,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下……下官该死。” “朕叫你来,是做什么的。” 郑士琅咽了咽口水,低着头,跪着蹭到了陆蓁的床头边,低声道了句“下官失礼”。陆蓁知意,轻轻伸出右手,郑士琅便拿了锦帕盖到她腕上,闭上眼替她诊起了脉。 “娘娘脉象平和,略微有些细软无力,想来是受了些玄仙花粉的影响。不过娘娘不用担心,今晚静静休养一晚,明日就应该就无碍了。” “多谢郑太医。” 郑士琅窘迫的点了点头,但却不敢动,只等着赵文烨的发话。 半响,“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郑士琅连连应声,躬着身子快步退了出去。靳德良见状,眼珠一转,也跟他一起走了出来。 “郑太医辛苦。” 郑士琅一看追出来的事靳德良,松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摆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他进太医院至今也有十六年整,王侯公孙,达官贵人也看了不少。虽然侍奉君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过往的赵文烨,都不曾像今日这般阴晴不定过,实在吓人的很。 “靳公公,皇上今日可是——” “奴才出来,也是想跟郑太医说这件事。”靳德良打断了郑士琅的话,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今日,郑太医是来替陆贵嫔请脉的,奴才说的可对?” 郑士琅点头,“对。” “那除此之外——” 靳德良尾音拖长,看着郑士琅一脸期待。而郑士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虚虚一笑,接上他的话道:“除此之外,下官也不甚清楚,不甚清楚。” 靳德良微笑,抬手一请,“既然如此,那郑太医慢走,奴才就不送了。” 郑士琅一走,靳德良却没立刻返回屋中,只是在檐下站在,还吩咐其他人不准进去打扰。眼睛看着内室的方向,偶尔闪过一丝担忧。 …… 屋内。 陆蓁在床上坐着,看着赵文烨临窗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他自郑士琅走后,只吩咐了恩归将木窗撑开,便没有再发一语。气氛沉默的让陆蓁不知该如何应对,而且最糟糕的是,她现在猜不透赵文烨在想什么。她能感觉得出来他在发怒,却不敢确定惹他发怒的理由。 “皇上,夜深了……” 今日之前,陆蓁绝不会想到这句话,会由自己的口中说出。但此时情况特殊,除了这么做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脱身之法。 那人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白玉花瓶,一动不动。直到陆蓁以为他也许没有听清,再要开口时,才听到他安静的声音—— “蓁蓁可是喜欢朕。” 陆蓁心里,恍若一声惊雷。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 第一次她受了伤,虽然听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只是以为她替他挡剑,一时动情,才会这么问。可这第二次,却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之下,他背对她,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她无端的随身窜起一股寒意。 “喜欢……” 尾音还未来得及落,陆蓁便听到窗外咣当一声,竟是赵文烨抬手将那瓶玄仙扔了出去。 屋里的人一时跪了一地。 赵文烨转身,看向也已经跪在床边的陆蓁,她抬着头,一脸无措的望着自己,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皇上……” 他莫名的摇头,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之前,有人曾跟朕说,你不想进宫,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也不愿朕靠近你。但后来,又有人跟朕说,你是因为喜欢朕,才不顾陆敛的反对进的宫……” 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此时已看不出一丝怒意,唯有故意拖长的声音中,能听出一丝困惑和琢磨。但陆蓁知道,她是真的惹怒了眼前这个人。 她不想进宫,不愿他靠近……这些话到底是谁跟赵文烨说的,什么时候,为何她之前与他相处时,感觉不到他一丝的变化。 赵文烨突然无谓的勾了勾唇角,不再看她,转身竟是走到了恩归的身旁。居高临下的看了她片刻,斜头,对着身后的陆蓁,语气冰冷而又带着一丝惋惜: “蓁蓁,朕很失望。” 第33章 心计 那一晚,不知是不是身体里的玄仙还有残留,陆蓁一觉睡的翻来覆去,很不安稳。梦里梦到了一个人,他神态冰冷,语调凉薄,一边冲她摇头,一边轻声道: “蓁蓁,你为何要骗我?” 那人有时像赵文烨,有时像纪雪臣,有时,还模模糊糊的像瑞宁。但无一例外的,都在冷冷的指责她。 下意识的,有些胸闷嗓滞。 而她也知道,这是梦,所以,便放任了这种闷滞。对着梦里那个人,想哭就哭,想吵就吵,想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 凭什么说我骗你,明明是你负我在先…… “娘娘!” 脑中突然穿过一阵尖锐的刺痛,陆蓁一时惊醒,忍不住扶着床沿,大声咳嗽了起来。 恩归赶紧上前照顾,小还带着另一个宫人将屋里的灯点了起来,然后一个去给她端水擦脸,一个去给她倒来了温茶。 “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恩归服侍着陆蓁喝了茶,有些担心的问道。 陆蓁摇了摇头,靠在床背上顺了顺气,才开口道:“不是噩梦,只是梦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梦里难辨真假,所以有些激动罢了。” 以前的事? 恩归有些疑惑,以前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单单只是梦到,就惊声大叫,身子颤抖不已。惊醒之前,还大喊着:不是我…… “什么时辰了?”纵然有烛光映衬着,窗外,也模模糊糊有了一片灰青。 恩归想了想,“约有卯时初刻。娘娘,要不再睡会儿吧,还早呢。” 陆蓁缓了这一阵,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思及刚刚的梦,便不想再睡了。时及和衣而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那扇木窗。 晨风冰凉,恩归拿了件外衫替她披在了肩头。窗外的熹光一点一点,透进屋内,陆蓁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心道果然是盛夏,天亮的这么早。 触目各处都清清楚楚,那窗外的地面上,已是一片干净,连片瓷渣都看不到。 “对了。”陆蓁撇了撇唇角,一时想起了什么,“找几个人蒙上巾子,去把那片野花铲了吧。” 恩归的声音一顿,有些迟疑,“……已经铲了。天没亮靳公公派了侍卫来,说是皇上的吩咐。” 陆蓁听罢,微微点头,“那就好。” “……娘娘。”恩归看着陆蓁的侧脸,神情有些纠结,“昨晚,您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辩解呢?” “嗯?”陆蓁语气轻松,伸了个懒腰,回头冲恩归一笑。 “娘娘!”陆蓁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恩归有些着急,“昨天晚上,您为什么要替奴婢撒谎呢?那花有毒,我们谁也不知道,可奴婢就算失职受罚,也不愿娘娘被冤枉——” 陆蓁叹了口气,目光悠悠看着恩归,“傻子。” “娘娘……” “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啊……”陆蓁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又是一声叹息,“昨晚的事,若是我认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人以为她避宠,以为便以为了,反正,她当时反应过来头昏脑涨与那花粉有关时,脑海中也的确冒出过这个念头。 “但如果要你是认,那罪名就大了去了。你是懂医的……”入宫之时,每个秀女所带的贴身侍婢在内廷司那里都有详细的登记,陆蓁相信,以赵文烨谨慎惯了的性子,在决心宠一个人之前,一定会查她身边的人。就算他不查,靳德良也会去查。 所以,昨夜他之所以问都不问,就判了她的“罪”,想来,一定是知道了恩归懂医术这回事。 “我不能拿你去冒险。” 双手,扶上了恩归因为内疚而低下去的肩,陆蓁的语气郑重而认真。 “侍寝的机会,失去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但如果失去的是你……”缓缓看了一眼自己扶着恩归的双臂,声音竟带了痛苦,“我一定会疼痛不已……仿佛,有人生生扯断了我的手臂。” “娘娘……”恩归心里大震,抬头看着陆蓁,声调都带了颤抖,“奴婢何德何能……” “所以说你傻喽。”陆蓁松了口气,抿唇一笑,感叹道:“我哪里需要你有什么德能,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后宫之中无长情。 原本以为会一直相携相伴的瑞宁,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便渐行渐远了。前世,一直陪她到最后一刻的人只有恩归。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让她出事,否则,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边劝好了恩归,天已大亮。小还备好了早饭,陆蓁心情不错,竟比平时还多吃了一些。 饭后,又到了她日日一苦的时候。纪雪臣为她开的驱寒养生的药,每日都会按时送来,不过她虽然抱怨,但连着喝了一个月,倒真觉得好转了许多,起码日夜起卧时,手脚不在冰凉到发麻了。 前些日子因为立了夏,她还让恩归过去问了问,是不是天热起来,她就暂时不用服什么驱寒的药了。结果害的恩归又被纪雪臣骂了一顿不说,还捎带着将天下的“妇道人家”都连累了。 想到这里,陆蓁不由笑着摇头。那个人啊,真是口无遮拦。 “娘娘,安林来给您请安了。” 陆蓁一怔,安林? 脑海中一时闪过了那双稚嫩却沉静的眸子。看来,恩归挑人的眼光不错,这个小太监她还是很喜欢的。 “安林给贵嫔娘娘请安,祝娘娘贵体康安。” 陆蓁看他跪的利索,微微一笑,“这么一看,你这伤是全好了吧。” 安林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低声道:“托娘娘的福气,全好了。” 小还走到他身后,踢了他一脚,“不是天天喊着要来感谢娘娘救命的恩德么,怎么真的见了,反倒怂成这个样子。” 安林的脸唰的红了透,他本来就白,这么一衬,更显得他一脸窘迫。一旁,恩归已经忍不住扑哧一笑,陆蓁也弯起了唇角,忍俊不禁。 不过,笑归笑,陆蓁还是注意到了小还的那些小动作。她是故意走到的门口,一边骂着安林,还一边分出神来观察着外室的动静,眼神飘忽不定。 看来,这个人精是又有什么要跟她说了。 “……娘娘。”安林声音虽然有些低,但倒没有被她们笑得乱了方寸,稳稳当当的给她磕了个头,开口道:“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陆蓁静静地等着,她知道,他要说的绝不止是这些。 “之前,娘娘让奴才专心养伤,剩下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奴才伤好了,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该弄清楚的,也都弄清楚了,所以,想将这一切禀告给您听。” 陆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还见状,轻声道了一句:“奴婢去外头看着。” “其实,那日奴才就察觉到了,是有人故意弄死了容贵妃的猫,想要栽赃陷害奴才,想要给娘娘惹来事端,所以奴才被如何逼问,都没说自己是娘娘的人。” 陆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他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是谁的人,就算你不说,事后随便一查也能查到。你如此咬牙不说,反倒惹人生疑,觉得真是本宫派你做了什么坏事不成。” 安林神色一疚,“奴才知道,小还姐已经跟奴才说了,是奴才一时糊涂,给娘娘惹了祸。” “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小心吧。”陆蓁知道安林是个实心眼的人,并未怪他。反正容浣也不傻,既然肯放他一马,还杖毙了陆听兰的侍婢,说明她已经对栽赃陷害的事心知肚明了。 “其实,奴才也好奇,为什么惠妃娘娘的人会找上奴才做替死鬼。所以娘娘在交凤殿养伤的那一个月,奴才就一直在悄悄的查,终于有了些发现。原来……奴才并不是替死鬼,陆才人的侍婢,才是真正的替死鬼。” 陆蓁眉头一皱,认真起来,“什么意思?” 安林说到这里,也有些后怕的打了个颤,“容贵妃的猫,其实是淑妃娘娘派人药死的……前些日子在玉淑宫,小还姐路过淑妃娘娘后院那片竹林时,看到淑妃娘娘的一个侍婢在给猫烧纸超度。” 容贵妃的猫是只黑猫,传说中,黑猫通灵,虽然护主,但邪气的很。 “那个侍婢该是怕猫死后来找她报仇,所以……” 陆蓁听着安林的话,手心渐渐握紧。常婉,又是常婉—— “娘娘,还有一件事,奴才虽然不确定,但是……”安林的声音有些犹豫,说出这句话来,像是下了他很大的决心,“但是,还是想禀告给娘娘。” 陆蓁看着他,闭上眼,“你说。” 安林俯下身去,磕了个头,道:“此事,奴才也是妄加猜测,先请娘娘赎罪。淑害猫那个侍婢,之所以嫁祸奴才,好像……好像是将奴才认错了。奴才对她也有些印象,那次陆美人发热,也是奴才去太医院取的药,回倚梅阁的时候撞见了她,还差点把药洒了……” 陆蓁猛地睁开眼,心里,原本杂乱无章的那几股线,突然有一股冒了头,穿针引扣,开始结网。 常婉陷害的,竟不是自己,而是瑞宁! 不,不能说陷害。这个时候,常婉和容浣还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那时,瑞宁刚刚受宠,与其说常婉是在陷害瑞宁,不如说她在试探容浣对瑞宁的态度。 新一批秀女进宫,瑞宁算是秦玉真之后第二个出挑的,常婉是在试探容浣,看她对瑞宁是收,还是留?! 当的一声,陆蓁手边的茶杯倒了。 “恩归!”她倏地起身,已顾不得太多,“备轿,我要去求见皇上!” 她怎么会如此疏忽,竟让常婉将瑞宁留在了玉淑宫。这么一来,不仅瑞宁彻底落到了常婉和容浣的手里,任由她们摆布。更危险的是,通过掣肘瑞宁,常婉就可能直接威胁到她。因为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陆家,她都不可能放任瑞宁出事。 怪不得赵文烨会知道什么她不愿进宫……她早该想到的,在常婉送她玉镯之时,就该想到的,真是太大意了! 轿子一路匆匆出了东宫,在宣政殿外落了地。如不出意外,赵文烨下了早朝,就会回到这里整理公务。 “贵嫔娘娘?” 身后,竟传来了靳德良的声音。 陆蓁一喜,靳德良出现在这儿,看来赵文烨是已经回来了。 “靳公公,麻烦你去禀报一声,本宫有急事要见皇上。” 靳德良却没动,余光扫了一眼手中的提盒,有些犹豫,“这……” 陆蓁见状,急急问道:“公公可是有为难之处?” 靳德良轻叹了一声,道:“不瞒娘娘说,皇上昨夜染了风寒,连早朝都歇了,而且吩咐谁都不见。这不,从天亮到现在,奴才都挡了好几位的驾了,娘娘就……就别为难奴才了。” “风寒?” 陆蓁意外的很,赵文烨竟然病了,而且因为生病还误了早朝,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靳德良一脸担忧,“早晨太后娘娘听说了,还派人来问,皇上也没见。刚刚淑妃和惠妃来问候,也让奴才拦回去了。您说,皇上生着病心情不好,就算见上了,也是……” 最后一句话靳德良没说完,但他知道陆蓁能够会意。 “本宫知道了。”陆蓁眼眸一黯,声音微低,“但是,还是想麻烦公公一次。” 原以为陆蓁看着性子淡淡的,平时也一向独善其身,想来应该很好劝说,没料到却突然变得如此执意。靳德良摇摇头,还要开口再劝,可几步之外,宣政殿正殿原本紧闭的门扉,竟突然啪的一下,开了。 “哪有什么风,朕快要闷——” 门口,穿着单衣,身披浅黄刺绣长衫的男人,不是赵文烨又是谁。 靳德良暗暗感叹了一声,这位陆贵嫔,运气还真是好。一次两次意外,都能让她正好赶上。 他的确是病了…… 这是陆蓁见到赵文烨后,心里的第一个反应。 眼窝下面有了淡淡的青色,脸色和唇色皆略显苍白,眼睛里有着遮掩不住的疲倦,连大吼时,都压抑着几分弱弱的咳声。 “靳德良。” 赵文烨看着陆蓁,面无表情地出声念了靳德良的名字。 靳德良心中念了句佛,赶快开口解释:“奴才是去拿药,才在外面碰上了陆贵嫔,她——” “臣妾参见皇上。” 陆蓁打断了靳德良的话,遥遥一跪,但眼睛却直直望着眼前的赵文烨,眸光清澈如洗,不躲不闪。 那一刻,连陆蓁都觉得,当初那个轻易就动了情,送了心的傻瓜……又回来了。 第34章 决心 “让她进来吧。” 赵文烨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陆蓁身上,只是对靳德良淡淡开口。 而陆蓁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人。 他的低眉锁目,他的抿唇不快,说完话之后毫无留恋的转身,还有那旋起的淡黄色衣摆与隐隐压抑的轻咳。 她努力回味着这个人的好,回味着自己当初对他蓦然倾心时的脸红与紧张,回味着因为跟他许下了玩笑般的约定,她就为了守诺而毅然决然的进宫来…… 直到那种年少冲动,和不谙世事重新回到了她的血液中,直到,她看着眼前那人疲倦而虚弱的背影,开始忍不住的心疼。 “让臣妾来帮您研墨,可好……” 赵文烨坐回案前,略略拢了拢肩上的外衫,提笔继续批阅起刚刚写到一半的公文,头都未抬: “不用。” 心尖猛地一缩,陆蓁下意识的咬唇,望着他拒绝的模样,眼眸一涩。 但还是主动走到他身边,轻轻拿起了墨柱,低着身子旋旋研磨了起来。 赵文烨身体一顿,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笔搁到了桌上。停了半响,默默开口道:“有事求朕的话,就赶快讲。毕竟蓁蓁心思深浅,若让朕去猜,朕是猜不透的。” 陆蓁手一抖,动作停了下来。 “朕很累。”赵文烨揉了揉额角,他一夜未睡,是真的很累。“你若有事,就快快开口。若没有,就先退下吧。” “臣妾……”陆蓁低着头,声音迟疑而柔弱,“臣妾听说皇上病了——” “不要紧,蓁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无需记挂朕。”他说到此,语气竟有些不耐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讲了么?” 陆蓁听他如此冷淡,一时慌乱,左思右想不得法,干脆心一横,开口请求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个恩准,让表妹陆瑞宁……搬到臣妾身边来住,以解心头寂寞。” 赵文烨眉眼一挑,玩味着陆蓁的那句“寂寞”,锦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神态显得很是凉薄。 “皇上……”她开口求他。 他撇了撇唇角,重新拿起了笔,淡淡抛过来一句:“不准。” 笔尖擦过光滑的白纸,传来沙沙的声音,而站在赵文烨身旁的陆蓁,却一动不动,安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滴答一声。 她落了泪,一滴,静静的掉进了墨砚之中。 “……皇上保重身体,臣妾告退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喑哑与不住的委屈。 赵文烨眼睫轻动,顿了顿,抬头去看时,却只看到了那人纤瘦的背影。身子摇晃,步履急促,仿佛想要逃离这片让她流泪的伤心地一般。 眉头微蹙,目光下意识瞥向了她刚刚研过的墨砚…… “靳德良。” 目睹了刚刚那段略显怪异的情景,本来还在纳闷的靳德良,一下被赵文烨惊回了神,匆匆上前应声: “奴才在。” 赵文烨低下头,继续提笔,“茶凉了,换新的来。” 茶凉了? 自从入了暑,所有的茶都拿井水或冰水镇过,赵文烨有时还嫌喝的不清爽。怎么这一会儿又突然要起了热茶。 但奇怪归奇怪,他还是赶紧让小太监去撤了案上的茶杯,吩咐茶室的人重新烧火去煮新茶。 …… 狼狈的回到了蕴华宫。 跌跌撞撞,半步都不敢回头看。 一路上,恩归见陆蓁如此模样,已是心疼不已,想要开口劝她,皇上是因为生病而心情差,并不是故意给她脸色看,但却在一张口,就被陆蓁缓缓摇头阻止。 “别说……” 什么都别说。 此番碰壁,她早已心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输的这么惨……那人绝情起来,还真是够狠。 “奴婢去倒些温水来。” 一回到屋子,恩归便有些手忙脚乱。陆蓁脸色有些发白,刚刚扶着她时,手心也是凉的,下意识,就让恩归觉得陆蓁是在怕冷。但她却没想到,这大夏天,烈日炎炎的,避暑还来不及,人又怎么会怕冷。 不过是寒心罢了。 “你不要忙……”陆蓁一把握住了恩归的手腕,神情有些怪异的坚毅,让恩归不由得一阵紧张。 “娘娘?” “你听我说,我有一件事要请求你。”也许,她是有些疯了,在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就疯了……“恩归,你愿不愿意……我是说,你有没有喜欢过皇上,想不想当他的妃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娘娘!”恩归一惊,浑身打了个寒颤,跪到在陆蓁身边,眼眶一下红了,“娘娘,您别吓奴婢。这是什么话,您要吓死奴婢么……” 恩归一哭,陆蓁的头脑也有些混乱起来。 该如何是好…… 瑞宁如今帮不了她,反而还要她去救。 赵文烨此时突然对她凉薄狠心,她是委曲求全也好,温顺驯服也好,他都不肯再听她半句。 恩归……恩归既然不愿,她又怎么忍心,再将恩归推入火坑…… “娘娘,您到底怎么了?”恩归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蓁的脸上,出现如此脆弱的神情,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哽咽掉泪,“您若是有心事,就说出来,奴婢与您一起想办法,啊!” 陆蓁恍惚摇了摇头,倒退了半步,闭上眼,忍着身体内的颤抖,缓缓的吐息。 她需要冷静,刚刚失控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像平时的那个自己了。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让她想想,好好的想一想…… 恩归见陆蓁慢慢平静下来,不由的略略松了口气,但她方才的惊人之语,还是让恩归心有余悸。 “娘娘。”她开口试探,“其实,您根本不必如此害怕的,皇上他……只是因为捉摸不透您的心思,才会生气……” 陆蓁缓缓睁开眼,有些不解的凝视着她。 她在胡说什么?捉摸不透,以那个人读心的本事,怎么会捉摸不透…… “您想啊,皇上是什么人,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恩归的声音很轻,而身边的陆蓁,神情虽然迷惑,但却听得很是认真。 “……他若是不喜欢您,怎么会放下身段,像个普通儿郎一样,一次又一次来哄您开心。之前您中了剑伤,性命攸关,太医院都被他整个搬空了。奴婢当时守在宣政殿外,虽然害怕担心的要命,但后来皇上说了一句话,奴婢就不那么害怕了。” 陆蓁莫名一动,“他说什么?” 恩归回忆起当时,目光中突然有了憧憬,“他对着所有人说,他是真龙天子,而你,是他要保护的人,所以就是十殿阎罗来了,也要跟他让步!” 陆蓁动了动唇,这些事情,从没人跟她提起过。 “娘娘,皇上心里是有您的。但恕奴婢直言,您,有些任性了。”恩归目色一转,看着陆蓁,神情中有着些许惋惜,“之前,连安林都看出来了,来问奴婢,说您是不是故意对皇上冷淡,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喜欢皇上。” “我——” “您别辩了。“恩归打断陆蓁,故意有些强势,但难掩关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对皇上要么就是百依百顺,要么就是冷冷清清,对我们这些下人反倒嬉笑怒嗔,不加约束,奴婢有时候都觉得,您是故意不想让皇上喜欢您……” 陆蓁怔着神,片刻,突然莫名的笑了。 眉眼清和,温温婉婉,却又格外的晃人心神,那个嘴角弯起的弧度,在恩归看来,都是格外的恰当适合,仿佛她天生就该如此微笑。 是啊…… 故意唯唯诺诺,故意模仿她人,故意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藏起来,然后,在不惹恼君王的情况下,伪装成那种他绝对不会动心的模样。 可人无完人,一次,两次,三次……她就是伪装的再好,也总有失手的时候。 “娘娘!”恩归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什么都别做,就这样好好的,什么都别再做了!” 别再隐藏,别再伪装,恩归相信,如果有人真的见过了她的好,就一定不会舍得放弃。 陆家的人,不管是陆蓁,还是陆陵,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让人想要亲近的诱惑力。纵然是惊鸿一瞥,但只要见了,就不断的想要靠近,想要听到看到更多,甚至想要拥有…… “傻恩归,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陆蓁叹了口气,但整个人倒显得轻松了许多。 “娘娘!”恩归急了。 “我懂,我都懂。”陆蓁笑了笑,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蒙,但却有了几丝星星点点的亮光,“……既然前方没了路,那,就只能及时抽身,重新来过了。” 第35章 遇伞 夜近深了,但陆蓁桌上的灯却还未熄。 “娘娘还不睡么?” 恩归催了几次不管用,最后只好守着她。可等恩归自己都快耐不住的打起了呵欠,陆蓁那边的描描画画还没完。 “你先去睡吧。”头都不抬,烛火映着她眉眼分明。 到底在画什么? 恩归好奇的很,不由凑上去仔细瞧,可看了一会儿,仍觉得和她最初就瞧见的没什么区别,就几片绿叶子,翻来覆去的,有什么可画的。 但陆蓁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那白纸和羊毫成了眼中的唯一,落笔的时候小心翼翼,两只粉蝶,两片青叶,甚至连那灰蒙蒙的枝桠都值得她思量好久。 “娘娘,到底是什么事——” “快去睡吧,我还要好一会儿呢。”陆蓁终于抬了头,分出心来冲恩归笑了笑,却只说了这一句。 不想被打扰。 恩归敏锐的捕捉到了陆蓁不小心泄露的心思,再不情愿,也只好屈了屈身,应声告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火开始渐渐的摇晃不定。 陆蓁知道是灯油快燃尽了,正要开口叫恩归再填一些,却恍然记起恩归以被她催着去睡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搁在一边,蜷了蜷有些发麻的手指。 那画…… 蝶戏桃叶间。 可陆蓁端端看了一会儿,却总觉的哪里别扭,有心想改,无奈灯要燃灭,而她也有些心力枯竭,精神不振。 罢了,先睡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起身漱了漱手,熄了桌上的油灯,脱衣躺到了床上。一开始还有些难以成眠,但渐渐地,她不觉回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她本要绣杨柳,意喻长留,可那人却非要改成桃叶,她脸一红,拗不过他,只好依了。 “桃之夭夭……” 困意涌上时,连陆蓁自己都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次日。 不知是不是恩归的错觉,她感觉陆蓁总是愣神,要么望着窗外,要么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神情看不出悲喜,但总觉得她有什么心事。 “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陆蓁回神,略微想了想,嘴角一莞,“也好,我记得蕴华宫东南角种着一片桃树,我们去瞧瞧。” “桃树?”恩归有些不解,“东南处是飞羽阁,住着刘美人,奴婢前两天才去拜访过,不记得有见过什么桃林啊。倒是有一大片芍药地,刘美人好像挺喜欢的,天天吩咐下人去照料着。对了——” 恩归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出了里屋,不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长颈瓶,瓶中插着两支盛开的芍药花,白面粉带,很是娇嫩。 “这是胭脂点玉,早上刘美人送过来的。”恩归将芍药花放在了桌上,“送来那会儿,您还没起呢,奴婢就先搁在外头,谁知竟给忘了。” 陆蓁看着眼前的芍药花,抬起指尖微微碰了碰。好像,还带着水珠儿呢。 “娘娘要是喜欢,咱们也掐几支过来种。” 但陆蓁看了好一会儿,却面露遗憾,喃喃自语道:“……怎么不是桃树呢?” 恩归怔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重复问道:“可是要种桃树?” 陆蓁却摇首。 前世,她以贞妃的身份入蕴华宫时,已然是三年后的事,那时,蕴华宫东南角就已经种了一大片的桃树,她还曾叫人摘来叶子,在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情诗,故意写一大半,留一小半,去难为那个给他回诗的人。 但现在桃树竟变成了芍药,想来,是缘分还没到吧。 “那……娘娘还要出去么?”恩归虽然不知桃树的故事,但还是察觉到了陆蓁的遗憾心情。 陆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笑道:“去吧,不然人都要懒出病了。” 蕴华宫自搬来也有两三天了,刚刚听恩归这么一说,她倒是很好奇这里现在的样子,与她前世所熟悉的地方到底差多远。 以前,有紫藤双廊,有东西桃李,有一池浅泉养着很多鲤鱼,泉水一侧,还有一座她时常乘凉小憩的亭子。那亭子叫…… “去卓然亭吧。”恩归突然福至心灵,拍了下掌,“那里隔着一□□泉,有风的时候很是凉快呢。” 陆蓁听恩归与她如此心灵相通,不由暗自一喜,微微点头道:“好,听你的。” 恩归一见陆蓁答应了,一下便忙活了起来。 “奴婢去叫小还和安林准备,对了,再带些豆饼去,娘娘可以逗逗那泉水里的鲤鱼,可有趣儿了。” 阴阴夏木,啁啭黄鹂,一道流水分两岸。 陆蓁沿着岸边款款而行,看着时不时停留在水上的蜻蜓,闻着空气中的湿意,回头询问小还:“可是带伞了?” “呀!”小还吐了吐舌头,有些自责的回道:“奴婢就说忘了带什么似的,原来是伞。娘娘赎罪,奴婢这就回去取。” 陆蓁笑她粗心,让她快去快回,自己和恩归还有安林则在原地等她。 “这是未名小溪。”恩归见陆蓁一直盯着水面看,便与她解释起了河的名字和来历,“奴婢听人说,原来的名字不叫这个,是长公主有一次喝醉了,嫌原来的名字不吉利才改的。说无名则无意,无意便没有什么好意坏意之分了。” 说着,恩归忍不住感叹,“长公主真是个有意思人。” 陆蓁却抿唇轻笑,“长公主是挺有趣,但这溪名,包括来历你可是都说错了。我问你,长公主封号是什么?” 恩归顿了顿,答道:“明?” 安林从小入宫,一听便兴高采烈的开口道:“奴才知道了,娘娘是想说,此明非彼名。这条溪的名字,其实也是咱们长公主的名字。” 恩归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就你聪明。” 陆蓁不置可否,回身看着岸下缓缓流水,神情一时有些恍惚,轻声道:“从来江月似飘萍,梦未明,酒未清,挥手云天,伶仃步余生。这半阙词,是长公主那日饮醉之后,于溪边所作……一个多月后,长公主便下嫁给了戎阳王,至今也有六年有余了。” 她前生,只见过一次明长公主。 赵文烨大胜戎阳之后,亲历上原王庭,她当时一同随行。赵文烨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她总以为赵文烨会将长公主带回大盛。 谁知,却没有,甚至提都不曾提过。 对面,有人群沿岸而行,遥遥一片衣衫斑斓。 “啊,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安林眼尖,看到了被众人所簇拥着赵文烨和容浣。 滴答,滴答,滴答—— 细雨打湿了陆蓁额前的碎发,脸颊,手背皆了落水珠。她轻蹙纤眉,神情间闪过一丝窘迫。 倒不是因为淋了雨。夏雨细如金丝,落在她身上也不觉有甚,若是无人看到,淋了便淋了。可谁叫她运气太差,偏偏碰上了赵文烨和容浣。 一边是傻傻在雨中站着行礼的自己,一边是有人在身后打伞,沿岸观赏雨景的君王与宠妃,这个画面,想想都让人觉得尴尬至极。 “哎呀,这个该死的小还。” 恩归这边早就拿出了手帕,替陆蓁擦拭着水渍。而安林则干脆将外衣脱了下来,罩到陆蓁头顶。 “娘娘,咱们快走几步,找个地方避雨吧。”恩归提颈四处瞧了瞧,可惜举目之内除了树便是路,皆无片瓦可遮身。 哎,那是什么?! “有个人跑过来了!”恩归抬手指着不远处,桥上没有打着伞,行色匆匆的一个人影。 “好像是靳公公?”安林不敢确认,靳公公怎么会如此狼狈。 可待人终于越行越近时,三人一看,这个气喘吁吁,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老太监,不是靳德良又是谁! 而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青纸伞。 “奴才,奴才见过陆贵嫔。”靳德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手中的纸伞撑起遮到陆蓁的头上,声音急促,“皇上让奴才来给娘娘送伞。” 陆蓁听雨声越来越大,有些关切的问:“只有一把?那靳公公怎么办?” “小还来了!” 恩归远远看到了赶过来了小还。 陆蓁一看小还拿来的伞,正好一人一把,便对靳德良道:“这把伞公公就自己撑着回吧。” 谁知靳德良不知怎的,突然起了情绪,语气着急而略显无奈,“这伞是皇上让奴才送来的,奴才怎么敢自己用!娘娘就听话收下吧,别再惹皇上生气了,算奴才求您!” 陆蓁被说的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但靳德良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伞交给了安林,自己又匆匆走进雨中,沿路快步往回返。 一边,安林突然啧舌,“这伞好奇怪,手柄上好像还刻着暗字。” 众人好奇,齐齐聚过去瞧。 乌黑的伞柄上并未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在手柄处刻着一个单字。若不亲手摸到此处凹凸,很容易忽视。 “是个‘清’字。” 恩归说完,却突然噤声,下意识的看了陆蓁一眼。 “为什么是清?”安林不解。 恩归回过神来,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什么为什么,就你话多。还不快往回走,没看娘娘裙角都淋湿了么。” 第36章 梦魇 谁知,雨竟是突然变了瓢泼。 恩归感觉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打着伞也会淋透。抬眼四处望了望,正巧不远处有一道屋廊,便问了陆蓁的意见之后,四人齐齐躲进了廊下避雨。 可还未待气息平稳,就见不远处一一抬紫顶八人大轿遥遥走近。在雨帘的冲洗中,轿身泛着淡淡的白泽。 “啊,是贤王!”安林轻呼出声。 贤王是敬太后的哥哥,容浣的生父。轿子贸贸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刚刚探望过了容浣…… 陆蓁抬袖掩面,退到恩归和小还身后,正欲屈身行礼,可眸中蓦然瞥过匆匆而过的轿顶,身体,便一瞬僵在了原地—— 那道涂在轿顶的花纹…… 水波和鱼鳞……分明,和之前她捡到的那块玉佩,相差无几。而且,她终于想起,为何这花纹会让她眼熟。 前世,她被某位赶考的书生堵在将军府门前,走不了正门,匆匆从侧门回屋时,好巧不巧撞到了一位来府中做客的大人物。父亲板着脸,训斥她在贤王面前无德无端,还让她奉茶赔罪。 那时,她甚至不敢抬头细看这位笑如洪钟的男人,只记得满心满眼都是他衣袍上的花纹,如波如鳞,仿佛一头扎进了无边无垠的湖水之中。 “娘娘?” “娘娘?” 小还和恩归的呼唤,终于将陆蓁叫回了神。她动了动唇,想要缓了缓心神,谁知却控制不住的微抖起来。脑海中,有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成型,她努力想要阻止,但竟无能为力。 陆家,和贤王府,还有戎阳的刺客…… 陆蓁目色有些眩晕。如果她现在所想的事情,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娘娘……”小还见陆蓁双臂抱紧,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上去扶人,谁知,却被她突然挥手躲开,眉眼间闪过一丝惧意。 小还看向恩归,恩归冲她摇了摇头。虽然,恩归也不知陆蓁到底为何突然抗拒别人的接近,但现在不是纠结原因的时候。她微微上前,放轻声音,对着陆蓁劝道: “雨势收了不少,咱们回吧。” 见恩归如此小心,陆蓁也察觉出自己刚刚失了态。手掌蜷紧,又慢慢松开,她隐隐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微笑了笑: “回吧,我也累了。” 当晚,陆蓁因为淋了雨,身体倦乏,早早便睡下了。可次日恩归过来服侍她起床洗漱时,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绣图,竟是陆蓁之前一直在反复修改的蝴蝶桃叶。 看来,是定好了样子。不过,好像之前她见过的又有一些变化,原本是两片桃叶,两只蝴蝶,可现在这张图上,变成了三片桃叶,一只蝴蝶…… 恩归放下绣图,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改了,成双成对的不好么? 有了图样,恩归原以为陆蓁会开始动手,还很好奇这次她要绣什么,准备的如此慎重,是想绣了送给谁。 谁知,等恩归拿着样子再去问陆蓁时,她却说熬了一夜没有精神,让恩归先收起放好。原以为是她介意旁人,不愿意多说,所以随意找了个借口,可等到快傍晚的时候,恩归便知是自己错了。 陆蓁病了。 许是因为淋了雨,许是因为熬了夜,她突然发起了高热。躺在床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无,闭着眼睛,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烫的吓人。 开始恩归还不太紧张,只让安林去太医院请纪雪臣。可等安林回来,告诉她太医院已经散了值,只请到了值夜的太医时,恩归就有些慌了—— “怎么会这样?!” 安林有些无辜,解释道:“散值之后,纪太医就回府了,奴才……就只好请了杜太医来。” 杜太医?恩归有些耳熟,等看到安林身后,那个脸上有些尴尬神情的男人时,恩归才反应过来,安林请来的竟然是杜永。 算了,杜永就杜永吧,可能是她太过依赖纪雪臣了,一时换了人,所以不太习惯。 “杜太医请。”恩归将杜永带进了屋。 杜永一脸讪讪,刚刚恩归听到来的人是他,而不是纪雪臣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和态度实在令人窘迫。不过,这些他也能理解,毕竟,纪雪臣现在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连原本对他不理不睬的王院首都开始有意无意的奉承他,更别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 “娘娘,杜太医来了。” 陆蓁微微启眸,晃了一眼,见果然是杜永。便点了点头,吩咐恩归道:“你先出去吧。” 恩归有些奇怪,但还是听话走到了外室。 杜永把过了脉,很快便从屋里出来。他告诉恩归,陆蓁得的就是普通的风寒,让她不要着急。一会儿他熬了药叫人送来,让陆蓁喝了药,今夜蒙着被子睡一觉,注意保暖排汗,明日应该就能退热。 “真的?”恩归一脸忧心忡忡。 杜永忍着无奈,苦笑了一声,道:“恩归姑娘放心吧,风寒之症在下还是有十分把握的。姑娘注意不要让娘娘着凉就好。” 恩归听罢,略略放了些心,让小还去送人出门,自己则返身回去守着陆蓁。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就派人送来了药,恩归服侍陆蓁喝了,便开始一步不离的在她身边照顾。不知为何,自从那次陆蓁心窝中剑,差些送了命之后,恩归就一直很怕听到这个病字。 守了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只要陆蓁忍不住翻身,她便上前去帮她压住被角,额上也一直敷着凉水透过的帕子。 可是,为什么她替陆蓁把脉的时候,感觉不到陆蓁有转好的征兆。 陆蓁一直不曾出过汗,手心,脖颈处还是那么烫,而且最让恩归害怕的是,陆蓁后半夜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了起来,咳得时候呼吸急促,身子还不住的发抖。 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小还捧着药进门时,在看到陆蓁惨白的脸色之后,失手将碗打了个粉碎。 恩归听着这一声咣当,便再也坐不住了。她让安林快快跑到太医院去堵人,只要纪雪臣一来点卯,就赶紧抓人过来。小还留下照顾陆蓁,她自己则下了决定,鼓起胆子,冒着雨去玄清宫找靳德良,想要求见赵文烨。 “贵嫔娘娘高烧不退?”靳德良很是意外,将人拉到一边,示意她低声,“皇上刚起,你安静些,惊了圣驾你我都有麻烦。” 恩归点头,但还是红了眼眶。 “哭什么,请过太医了么?” “昨夜就请了,药也喝了,可不管用。奴婢早晨瞧着,好像比昨夜更重了些。所以一时着急心慌,没有办法——” 靳德良瞪了恩归一眼,呵斥道:“那就再请啊,皇上又不是太医,你跑到这儿闹什么!” 身后突然有了脚步响动,二人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刚刚梳洗清爽的容浣。她横了靳德良一眼,却是看也未看恩归—— “吵什么,这是什么地方,都不要脑袋了么!” 身后几名宫女鱼贯而出,最后,是一抹亮眼的明黄色,恩归跪在那里不敢抬头,但她知道那抹身影便是赵文烨。 “怎么了?”清晨刚起,赵文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 靳德良跪在那里没有说话,恩归无可奈何,只好开口急急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是贵嫔娘娘病重,奴婢才来求见皇上,没想到惊扰了圣驾,奴婢该死!” 语调突然抬高,“病重,怎么回事?” 恩归俯身又磕一个头,“回禀皇上,娘娘这几日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再加上前日淋了雨,晚上又没怎么睡,昨日傍晚就开始发热。杜太医来瞧了瞧说是风寒,可喝了药之后,不仅没见好,反而又咳了起来——” “那就再去请别的太医啊,叫你来这儿发什么疯。”容浣打断了恩归的话,声音很是不满。 恩归看不到众人的神情,只感觉容浣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好等着赵文烨发话。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照顾陆嫔。”良久,头顶上终于传来了赵文烨的声音,听在恩归的耳里,却是莫名的怖人。 “还有,靳德良,一会儿纪雪臣请了太后的脉之后,你就带他到陆嫔那里,朕等早朝之后再过去瞧瞧。” 说罢,赵文烨带着靳德良离开了屋子,经过恩归身边时,恩归下意识的颤了一下,连忙磕头恭送。 等赵文烨离开之后,恩归缓缓起身准备告退,却不意瞥到了一旁的容浣。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却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与刚刚赵文烨给她带来的压迫畏惧不同,那种感觉,她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好像被人用无数双眼睛里里外外的看着,她的所思所想,无论什么,那人全部知道的清清楚楚! 恩归喉咙一滞,来不及多想,匆匆躬身退了出去…… 玄清宫一隅。 容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寝殿之中。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动不动。 贝齿红唇,青丝雪肤,脖颈处虽然有衣襟遮挡着,但她知道,那层薄薄的丝绸之下,有着昨夜恩爱的证据。 那人欢好时,只要稍微用力,便很容易在她身上留下印记。昨夜,他便是这样,一边吻着她的脖颈,一边轻声低喃,要她,替他生个太子…… 一旁有人奉来茶水,她端到手上,也只是有意无意的瞧着,却一口不动,嘴角挂着不真实的笑意。 “娘娘这下该放心了。”侍婢看到容浣在笑,不由出声附和。 容浣嗯了一声,语调轻轻飘飘:“本宫没有看走眼,淑妃的眼光也着实不错,这个陆蓁……是个有手段的。” 侍婢知道,这位陆贵嫔,是容浣不久前挑中的人。之前,容浣还有些担心陆蓁不肯为她所用。不过,侍婢觉得陆蓁看起来不傻,应该知道这后宫之中,那些不肯听话的人,都一个一个消失了。 比如之前的贞贵人,比如之后的秦美人。 “恭喜娘娘。”侍婢觉得容浣终于得偿所愿,应该很是高兴。 但听完这句话,容浣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阴郁起来。 恭喜么? 为何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欢喜,甚至还有些失落。 方才,那句针对陆蓁的失言,其实是她在赵文烨面前故意为之。但结果,竟惹来了他的眼神斥责,实在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陆蓁啊陆蓁,本宫可以容你来插一脚,替本宫挡开那些蚂蚁和臭虫。但你最好聪明一些,别来挡本宫的路。否则,本宫能留你,也能毁了你! 第37章 梦呓 赵文烨赶到陆蓁身边时,室内一片安静,纪雪臣正在替陆蓁把脉,屋子里只有恩归一个人守着,其他人都被赶到了外头。 恩归眼睛发着红,像是已经哭过了一回。 “皇上。”纪雪臣回头。 “嗯,怎么样?” “有些棘手。” 纪雪臣见来人是赵文烨,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跪拜,不行礼,只随意的喊了句皇上,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而年轻的君王也不觉得哪里奇怪,不发怒,不挑错,只是凑上前去问了句情况,然后将床帏一挑,坐到了陆蓁身边,看着她沉睡的脸庞,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眉峰渐渐蹙紧。 “到底是什么病症,连纪卿都觉得棘手。” 纪雪臣的手还轻轻搭在陆蓁的腕子上,“娘娘的脉象急促而无力,病症是风寒没错,但来盛去衰,正邪相博,不像是单单只有风寒之症。据臣推测,娘娘前几日该有巨大的情绪起伏,一时忧极攻心,伤了脾肺。” 赵文烨听至此,心突地一颤。 几日前,陆蓁曾来宣政殿见他,那般委曲求全,他还当她又在装模作样,将人赶了出去。 “那,蓁蓁的咳……” “哦,这个啊。”纪雪臣表情略略轻松了一些,“这个是之前的寒毒余邪,本来好了许多,但是因为这一次伤到了肺经,所以又引起了咳喘。” “寒毒?”声音有了异样,这个陆蓁,到底在胡闹什么。 纪雪臣见赵文烨一副第一次听到的惊讶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些不明的情绪……陆蓁是他的妃子,他却对她疏忽到这个地步。 “回禀皇上。”恩归见纪雪臣突然安静,而赵文烨却还在等着答案,便赶紧上前回道:“寒毒,是因为……之前,容贵妃曾罚娘娘跪过雪地,一直跪到了晚上。” 容浣罚跪,他倒是有些印象……这么说,是那次冬猎。 可他模糊记得,被罚的只有陆瑞宁一人,为何现在又多添了一个陆蓁…… 纪雪臣莫名轻叹了一声,对着恩归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恩归走上前去。 “我问你,娘娘发热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可还记得?” 恩归点头,将陆蓁这两日的情况,略略跟纪雪臣说了一遍。 “淋雨,熬夜赶工绣图……”纪雪臣的脸上也带了不快,“还有呢,淋雨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让她大哀大恸的事?比如慌张,或者哭泣——” “好了,你下去吧。”赵文烨突然插话,挥手让恩归离开。“纪卿,你说的这些,朕心里已经有数,不必多问了。” 纪雪臣听赵文烨这么一说,便知,陆蓁此次突然病的如此重,跟眼前这位一定少不了干系。一时眉目一沉,不再多话。只将陆蓁的右手放回身侧,对着赵文烨一低头,“既然如此,臣去煎药了。” 欲起身,手腕却突然被陆蓁松松握上。 纪雪臣心一惊,回头一看,才知她并未清醒,眼睛紧紧闭着,唇瓣微张,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他俯身仔细辨认,却只勉强听清一个字: “别……” 纪雪臣皱眉。 别…… 别什么? 纪雪臣这边正愣在原地,静静思量,却不知一旁的赵文烨看着此情此景,早已沉了脸色。而恩归远远看着,更是吓了一大跳。 这个纪太医,难道是魔怔了。 皇上对他宽容,那是因为他年纪轻轻便医术了得,故而有时恃才傲物,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好歹已是成年儿郎,就算再不通世俗,难道不知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么? “纪卿。” 赵文烨一声唤,将纪雪臣叫回了神。赵文烨不知何时,将手伸到他的面前,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宣示着他对床上人的主权。 纪雪臣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匆忙底下头去,将陆蓁握着他腕子的五指一松,还到了君王的手中。 “臣告退。” 赵文烨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再看他,只是微微收紧了手中的纤细,一点一点的用力,直到床上的人感到不适,轻哼出声,他蹙起的眉峰才略略有些缓和。 “蓁蓁……”他俯下身去,渐渐靠近,“是朕。” “别……” 还是那个字,赵文烨心中一阵别扭,不由挨的更近,“是朕,蓁蓁。” 陆蓁仿佛陷入了梦呓中,双唇开始微微发抖,赵文烨贴着她的嘴角,终于听清了她了下一个字,“别……哥。” 陆陵? 她的梦,跟纪雪臣无关,跟他也无关,而梦里的那个人,竟然是陆陵! 突然想起她望着陆陵离开的那个眼神,胸中一滞,有些坐立不爽。 “蓁蓁。”轻轻吻上她的唇,声音愈加轻柔,甚至带了些哄骗的语调,“是朕,你仔细听,是朕在跟你说话……蓁蓁,是朕。” 但陆蓁却置若罔闻,梦呓中渐渐带了抽泣,“不要,大哥……放下,不要!” 眉眼一冷,几乎是下意识的含住了她的唇瓣,齿间带了刻意的噬咬。 这个女人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明明都告诉了她,是他守在她身边,是他在跟她说话,为什么还要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抓别的男人的手。不是为他生了病么,不是因他而忧心忡忡么,怎么他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她的情意。 如果是欲迎还拒,她玩的实在是太糟了! 陆蓁被堵了呼吸,只好无意识的伸手推却,谁知却被赵文烨顺势翻身压下,十指相勾缠,唇舌缠绵辗转,将一切他不想听到,不该从她嘴里说出的字句,一点一点吞进腹中。 气促而温热的喘息一时充盈于室,恩归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彻底傻了眼。 她一直以为,赵文烨除去天子威严的一面,其实一直是个温柔而有耐心的男人。从前他对着陆蓁,无论是动情宠溺,还是生气发怒,从来都进退有方,或克制或忍让,哪里会像今日这般粗鲁,这般…… 恩归低着头,脑海里满是一个词——趁人之危。 但不知何时,床上的动静渐渐变小,失控的喘息声也慢慢平稳了下来。恩归又好奇,又担心,一忍再忍,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抬起头,用余光去探看不远处的情景。谁知,这一看,又差点惊讶出声。 陆蓁即便沉沉昏睡着,也能感觉到受了欺负,眼眶一红,泪水便簌簌而下。但赵文烨却仿佛心情大好,凝视着她委屈的模样,嘴角一直噙着宠溺的笑,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络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情动之时,还会用嘴去吮留在她脸颊上的泪滴。 “……” 好像她还在瘪着小嘴说这什么,但这一会儿,赵文烨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蓁蓁。”他笑着凑近她耳畔,诱惑着,哄骗着,“烨……” 如果陆蓁没有反应,他便凑上前去堵她的唇,略略纠缠一会儿,直到她呼吸不得,难受得开始挣扎,再放开她。然后再贴到她耳边,轻声道:“烨。” 恩归喉咙干涩一动,差点咬到舌头。堂堂天子,竟然用这种手段,去骗陆蓁喊他的名讳。 可反复了三四次,竟真的让他得手了。 “烨……”呢呢喃喃,声音哽咽得让人心疼。 笑容突然凝在了嘴角,他望着陆蓁睡不安稳的憔悴模样,神情一时迷蒙而恍惚,垂下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烨。”她无意识的出声。 “嗯,朕在。” 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只是碰巧。陆蓁在睡梦中,竟如同回应一般,微微翘起了嘴角,乖顺的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渐渐安静下来。 第38章 梦醒 热,好热。 她只觉的汗流浃背,浑身被热气蒸着,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传来的憋闷让她不由得发颤发慌。 那是一种临近死亡的感觉。 她已经尝过了一次,刻骨铭心。 想要呼救,却发现房间空空荡荡,周围空无一人,连恩归都不知去了哪里。 猛然,又记起了恩归似乎已经殉主,是她亲眼看着,恩归拿着一把尖锐的剪刀,毫不犹豫的□□了她的心窝,死在了自己身边。 这里是哪里? 四处雕龙刻凤,像极了皇宫的规制,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身后,突然有人朗声说话。她惊了一跳,连忙回头,竟看到了一身银盔铁甲,挺拔而立的大哥。 “陆氏一门,私造兵甲,协同赵严造反,证据确凿。” 赵严……是贤王的名讳! 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陆将军,陆老将军已在府中畏罪自杀,陆家上下十三口,已押往刑场。你我相识一场,陛下特让我来送你这最后一程。” 那个人是谁,那个说话的年轻人是谁?为何他会穿着紫服金带,他是丞相?但当朝丞相不是叶大人么?!可那人的年纪不过而立,与叶相也无半分相识,怎会如此穿着打扮。 他与大哥相识一场?与大哥相识的文武官员,她也认识不少,怎么从没见过这号人。 不,不对! 这个人,她好像有些印象。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陆蓁突然目瞠口呆,他,是他,那个赶考的书生!那个,曾经因为丢了盘缠,被客栈老板扫地出门,然后因为她出手帮了他一把,就天天在将军府门口纠缠的那个书生! 她甚至,连他的姓名都忘了…… 难道,他与大哥,就是这样才相互结识的。对,那年放榜,她似乎听大哥说起过,那个死脑筋的书生中了探花。当时她还不肯相信,开玩笑说,她的运气怎么这般好,随手一救就是个探花,早知道秋试前几日她该多在街上走走,说不定,顺手再救个状元,然后就嫁给他做状元夫人…… 突然,心里一阵凄厉哀痛。 她救了他,他却反过来要害自己的大哥,为什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陆蓁来不及想这么多为何,因为,她看到了那个书生手中捧了一把漆金镶珠的剑,走到陆陵身前,双手递给了他。 别,不要! 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声,喉咙如同被尖刀割了几道口,越用力,伤口裂的越深。 “臣遵旨,谢主隆恩。”陆陵接过宝剑,反应很是平淡,仿佛,一早就料到了如此结局。 “陆兄,我……”书生突然止住了陆陵的动作,握着他的胳膊,手骨都发了白。 “长卿,不必多说。”陆陵冲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是父亲与我一同决定的。身为臣子,忠君是大义,齐家是小义,若不能两全,自然要选择前者。” 大哥……不要!什么大义小义,你和父亲,都要抛下蓁儿了么! “陆兄!”书生忍着眸中清泪,后退一步,背过身去,“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替陆家平反,还你一门忠良的大义!” 陆陵抿唇,微微摇了摇头,冲着那背影轻声道:“其实,你我都是一样。而你今后的路,比我要更难走……” 不要,大哥!!!!!! 陆蓁只觉得嗓中一股腥甜,身子一软,眼前猛地黑了下去。 蓁蓁…… 蓁蓁…… 别睡了。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而这个人的声音,陆蓁永远都不会认错。 挣扎的醒过来,她顾不得头脑昏沉,一把抱着了那人的腰身,直直跪了下去,哭喊道—— “皇上,求您去救救我大哥,此生,陆蓁愿意为牛为马,为奴为婢,来报答您的恩情!再也不争不抢,此生终老后宫,无悔无怨。” 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要了。尊严,仇恨,委屈,不甘……此时此刻,她已低贱到了尘埃里。 但是,却良久得不到那人的回答。 她抬头,却发现赵文烨离着她好远,他坐在石栏边上,看着眼前倚柱小憩的女子,笑的那么温柔。 “瞌睡虫,朕来了……都叫不醒你么?” 一阵风过,廊上挂着的紫藤便随风轻摆起来,几片藤花旋而飘落,贴到了女子的碎发之上。他便含着笑,伸手替她将发上的花瓣捡了去,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蓁蓁,替朕保住这个孩子吧……” 陆蓁心间突的一跳,努力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他身前女子的模样。那,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不,那分明就是她自己,是过去的——自己! “皇上……” 她叫他,他便看着她笑。“蓁蓁唤朕什么?” 陆蓁身子猛地一抖,那一刻,记忆忽然如山崩海涌,清清楚楚的,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烨……”那是她的声音,哽咽,却带了一世的苍凉。 “大胆。”语气轻飘飘的,却含着十分宠溺,“……但是,在朕面前,就只准蓁蓁一人这么大胆。” “饶了陆家,饶了大哥……饶了我。”她只觉得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头昏脑涨,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到最后,只感觉到嘴唇在微动,却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嗯,你说什么?”眼前人皱了眉。 凑近细听,片刻,突然轻笑起来。 “想见谁,陆陵么?蓁蓁莫不是忘了,你大哥他现在已经出征,你总不能叫朕去战场上宣人吧。不过,按照现在战事的进程,等他率部归来,就可以做舅舅了。” 陆蓁忍不住晃了晃头。 这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梦…… 不,那年初夏,她的确怀了身孕,本来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却不小心靠着石柱睡了过去。醒来之时,的确赵文烨就在她身旁。 惊喜之余,却突然想起了将军府中的人。那是一种奇怪的矛盾,一边欢心暗喜,一边却莫名心酸。想家,想见家人……那时,她靠在他怀中,下意识便这么说了。 但是,她终究没见到兄长,而腹中之子,也未能活着坚持到他回来。 这么说来。 这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大哥…… 她无声的呢喃了一句,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陆蓁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眼前的烛光一跳一跳,有些昏暗。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眼睛酸涩异常,像是狠狠哭过了一场。而她的床边,有一道身影静静的靠在那里,她略微一动,那人就有了反应。 “蓁蓁?”赵文烨的嗓音里带了些疲倦,“你醒了是么,朕坐了好久,差点都睡着了。” 陆蓁没有说话,只瞪着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直到她可以确信,她是真的醒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再是记忆梦境。 “怎么了?”赵文烨不解,陆蓁为何这种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伸手去拭了拭她的额头,“可是烧糊涂了?” 眼神,突然柔如温水。 她抬起双手,将那人贴在她额头的手掌握起,移到脸颊一侧,将脸埋在了他温热而宽厚的掌心之中。 “蓁蓁……”心微微一动。 手指间,突然有了湿意。 “别再……欺负我了。” 第39章 病好 “张嘴。” 她听话的张开双唇,将那人喂来的汤药吞了下去。 “蓁蓁好像变了。”赵文烨的声音很柔和,修长手指握着药勺,专心的喂着药,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蓁大病初愈,眉梢眼角里还带着憔悴的迷蒙,但在听到这句话时,眸色却不意带了晶亮的狡黠。 “真的?”她半咬着唇,似想到了什么,唇角突然一弯,有意无意的试探道:“那……皇上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赵文烨不由轻笑,一边抬手喂药,一边道:“变好如何,变坏又如何?” 陆蓁吞下药,一边缓着舌尖的苦意,一边皱眉轻想,片刻,很有道理的答道:“如果皇上觉得臣妾是变好了,那臣妾就多谢皇上夸赞,如果是变坏了……” “变坏如何?”药勺喂到她嘴边时,明显看到了她下意识绷紧了嘴角,哄劝的声音就这么出了口:“听话,最后一勺了。” 陆蓁愣了一下。 原本,是想着一直听话,顺从,甚至略带着欢心的,任赵文烨把药喂完的。却没想到,还是没有忍住。这种一勺一勺,简直煎熬的喂药方式,也只有这种从小被别人伺候到大的天之骄子才会用。 陆蓁撇了撇唇,不再故意忍着苦,反正都被他看穿了。 “如果皇上觉得,臣妾是变坏了——”她吞下最后一口,还有些刻意的,仿佛报复一般的狠狠咬了一口药勺,“那臣妾,自然就死不承认!” “放肆。”他轻声呵斥,神情间有些无奈。什么死不死,哪有这样胡言乱语的。 陆蓁眼波盈着水光,吃吃的笑了起来。那声轻斥,在她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力。 但她笑着笑着,却突然噤了声。 赵文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微微纠结与挣扎。 “皇上?”她偏头不解。 好在,那纠结只是一闪而过。 “为什么不来跟朕解释……”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君王,“朕问了靳德良,他说你院子里那片毒花被铲的时候,已经有两扎高,估计长了有半月余的光景,而半个月前,你还在躺在朕的屋子里呢。” 陆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神情有一丝尴尬,“……不过小事罢了,皇上无需介怀。” “小事?” 赵文烨眉宇一蹙,她将他的失望和怒气称为小事! 语气不由得加重,质问道:“既然蓁蓁觉得解释多余,为何又突然为了陆美人的事跑来求朕。难道,在蓁蓁眼里,朕与你的事是小事,陆美人与你的事才是大事不成!” 陆蓁一时有些怔忪,不知如何反应。她觉得,自己刚刚那句答的很是贤惠体贴,按理来说,不该惹赵文烨生气才对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扯瑞宁做什么。 “说话!”握着她腕子的手渐渐用了力。 说,怎么说啊……陆蓁有些头痛。他这么问,她无论回答什么都会惹不是。瑞宁与她的事自然不能是大事,但此时再跟他讨好,说刚才是她说错了,臣妾和您之间才是大事,未免显得她太过虚伪做作,弄不好,还会使得那人更加反感。 罢了,他想扯,想胡闹,自己就跟着他胡闹好了。 “……臣妾与瑞宁都是陆家人,姐妹情谊……让她搬来跟臣妾一起住,臣妾不觉得哪里不妥。”眉眼愈发楚楚,但声音却不由得带了些赌气。 赵文烨嘴角一挑,仿佛听到笑话一般,“陆家人?据朕所知,陆瑞宁除了姓陆之外,她哪一点都算不上是你陆家的人。你在陆家的时候还跟她生分的很,怎么一进宫,反倒讲起了情谊?” 陆蓁不知是被他问住了,还是怎地,眼神一黯,默默垂下了颈子。 赵文烨见状,一时反应过来,他刚刚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动了动唇,却没再说话。 “……在陆家,瑞宁和姨母都是客,臣妾是嫡长女,上有父亲和哥哥疼着,下有一群邻家姐妹相互关心着。出门有知己二三,可以把酒言欢,可以踏青登高,还可以,跟当今的皇帝陛下做朋友。”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他,眼眶里盈盈有泪。“可进了宫,臣妾身边除了瑞宁,就什么都没有了。父亲见不得,兄长见不得,跟皇上也——” 赵文烨见她提到自己,却突然停了口,不由得心里一闷,“跟朕怎么了,继续说啊。” 陆蓁晃了晃颈子,忍着泪,撇开头不肯看他,但手指却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袖,悲泣道:“皇上是天子,普天下都是您的臣民,后宫还有三千佳丽,臣妾如何再敢肖想什么!” 后脑被人一扣,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整个人就被赵文烨圈到了怀中,脸颊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他身上那股干燥爽朗的气息很快将她紧紧包裹了起来。耳边,传来他低低闷闷的笑声。 “朕就说你之前怎么一直别别扭扭,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吃醋了。” 赵文烨笑着低下头,唇贴到陆蓁的耳边,那么近,一说话几乎都就要碰到,“……朕的后宫,也就是年初被太后烦的厉害,才添了二十几人,其中,还就你惹的麻烦最多。你倒好,不知反省,还一下给朕招来三千个,朕,怎么吃得下……” 温热的吐息酥酥麻麻,惹得陆蓁心尖都缩起来了,她不由得偏头去躲,谁知,却突然被那人猛地含住了耳垂。 “啊——”她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嘤咛。但却不知这一声惊呼听在赵文烨耳里,有多么的勾人。 他眸色一染,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原本只是挑逗的动作也越发带了□□的味道。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她的唇,一时轻一时重。陆蓁有些心慌,她不确定这人只是在逗她,还是,要来真的? “别躲。”他看到了她的皱眉,有些不满,猛地低头咬住了她的嘴角,那声预料到的惊讶也被吞到了腹中,吸吮着她的唇,声音含含糊糊,“不准躲。” 舌尖贪婪描绘着她紧闭的软唇,有些心急和粗鲁,可正当他为了更进一步,下意识想要用强时,陆蓁却乖乖的张开了嘴,任他缠住她的舌尖噬咬吮吻,为所欲为。 他不是没有吻过她,但相比起之前的蜻蜓点水,这一次的疯狂纠缠更让他心神晃荡,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带着淡淡药香和不知名的清甜,还有那双清澈而带着羞怯的水眸,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让他几欲失控。 不该拖到现在的,不该跟她玩什么欲拒还迎,就该早早的要了她。如果一开始就碰了她,他的情绪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按捺不住,受她影响…… 陆蓁觉得有些奇怪,那人的手掌明明已经贴上了她腰间的系带,但却只逡巡了几圈,就慢慢移回到她的脖颈和后脑,亲吻也渐渐变得浅尝辄止。 “怎么不躲……”赵文烨的唇贴着她的额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七分的压抑,“蓁蓁,推开朕。” 她不解,目光迷蒙的看着他。 赵文烨动了动喉咙,低头去吻她的眼睫,“别这样看着朕……你身体刚刚好一些,现在要了你,你会吃不消的。” 陆蓁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将人推远了些,偏着头,眼角绯红了一大片。 赵文烨见她满脸羞色,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伸手将她的头揽过来看着自己,额头相抵,声音故意带了诱惑—— “六月初三,蓁蓁要记住这个日子。” “六月初三?” “嗯。”他抿唇笑着,本来不想再多说什么,但看她实在不明白,便轻叹了一声,解释道:“蓁蓁真的是朕的妃子么?六月初三是朕的生辰,你竟连这个都不知。” 欲加之罪,陆蓁有些无奈。她自然知道六月初三是赵文烨的生日,她只是不明白,现在离他的生日还有半个月,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她为他准备贺礼? “朕过生日,蓁蓁准备送朕什么?” 果然是想要贺礼。 陆蓁猜对了,却犯了难。从来,她送他的东西之前都要仔细的想好久,可现在他突然这么一问,要她怎么答? 看着她真的低下头,认真的思量起了送礼的问题,赵文烨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猛地用力让人压到身下,“再故意装傻,朕就不忍了。” 两个人贴的很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人腰间的炙热。一时终于明白过来,他要的“生辰贺礼”是什么。 别过脸不敢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文烨也不再为难于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利索的翻身下了床。 “好好休息。” 陆蓁作样似的抬了抬上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了句恭送皇上。 赵文烨一走,恩归便赶紧走回屋子里,扶着陆蓁坐起身来,神情间带着些许羞涩和欣喜,开口道:“奴婢说对了吧,皇上待娘娘还是很好的。” “是么。”陆蓁的表情一时看不出什么,但顿了顿,又突然有了一丝锐利,“去问问外头的人,皇上离开的时候,走的是东边还是西边。” 恩归很快明白了陆蓁的意思,有些犹豫,“娘娘,这些事强求不得……” 陆蓁笑了笑,却依旧坚持,“去问,回来告诉我。” 恩归见状,只好按她说的去问了问外头的小太监,回来看着陆蓁,神情闪过一丝无奈窘迫,“好像走的是西边……” 陆蓁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东边,是离开蕴华宫的路,而西边,则通向了阮美人的瑾秀苑。 不知为何,虽然结果不是她想要的,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吧,他装模作样,她装聋作哑,谁也不要付出真心,那么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轻松的多。 第40章 阮惠 一连休息了几日,陆蓁的精神彻底恢复了过来。一日午后醒来,她看着窗外的暖阳,听着风吹叶响,黄莺啁啾,突然想起了她之前丢下的蝶戏桃叶绣图。 让恩归搬了个藤椅,放到院子里的阴凉处,陆蓁拿着一箩绣线靠在椅子上,吹着风,慢慢选起了配色。 恩归端来了明目茶时,陆蓁已经绣好了一片青叶。 “娘娘又要绣香囊么。” 陆蓁接过茶来润了润喉,“嗯。这个不费神,而且,其它的女工我也不算擅长。” “那娘娘做好了,要送给谁啊?”恩归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猜到了结果。 陆蓁抿了抿唇,想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呢。反正也不急,先慢慢的绣完再说吧。” 恩归有些意料之外,正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小还的声音,“娘娘,阮美人来了。” 陆蓁一听,便将手里的刺绣交给了恩归,对小还道:“去迎。” 不一会儿,阮惠带着一个贴身宫女便盈盈出现在了院子里。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粉色,衬得她原本就雪嫩的肤色更加明媚亮人,精气神也比那日初见之时好了许多。陆蓁暗自感叹了一声,果然是人靠衣装。 阮惠一见陆蓁,便遥遥低头屈膝,“妾给娘娘问好。” 陆蓁笑了笑,朝她招手,“来,过来坐。” 恩归搬了椅子来,阮惠便袅袅婷婷的走到陆蓁身边坐下,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一个土黄色的纸包,递给陆蓁道: “这是昨日父亲找人给妾捎进宫的黄芪根,妾用不完,就给娘娘送来些。” 陆蓁也未推脱,只笑着谢过她。“阿惠有心了,不过,这个东西要用呢?” 阮惠看了一眼陆蓁的明目茶,眼睛一亮,道:“就像娘娘这么用就行。妾从小有不足之症,畏寒畏湿,所以常年把黄芪当茶吃。” 陆蓁一边听,一边点头,“怪不得那天见你就脸色煞白。” 阮惠听陆蓁关心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接着道:“妾前几日,听皇上说娘娘也是畏寒,所以看到这黄芪,就想起了娘娘。” 陆蓁眼眸一弯,神情间忽然带了些许腼腆,语气娇羞,“真的?他,真跟你这么说?” 阮惠怔了一下,连忙道:“真的,要不然妾也不能知道这些。” “那就好。”陆蓁很是小女儿的咬了咬唇角,双手一绞,有些出神的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也惦着我……” 陆蓁的反应,让阮惠着实有些意外。 这个陆贵嫔,难道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么? 几日前自己侍寝的那个晚上,皇上明明是从她这里出来的。自己争了她的宠,空等了她几日,没等到她来找自己的麻烦也就罢了。今日,自己主动上门来示弱,但怎么好好的话到她那里,就偏偏就生了岔子。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娘娘,说起这药材来,妾听闻,之前娘娘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了玄仙花……娘娘?” 陆蓁心思有些散,不知在想什么,阮惠的问话也没听到。阮惠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也不好接着插话,便任她那么沉思着,院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唯闻蝉儿鸣,风儿动。 “呀,光顾着说话,忘了谢谢你。”陆蓁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怀里的黄芪,对阮惠道:“听说你喜欢花,是么?” 阮惠愣了一下,她好像没有说过喜欢花,而且她体质特殊,闻不得好些花的花香,所以衣服上连香都不熏。但陆蓁这么问,她也只好笑着点头,“嗯,妾喜欢,女儿家那个不喜欢花呢。” 陆蓁听了,便很是开心吩咐恩归去她屋子里拿了件细颈白玉瓶出来。 “这瓶子给你吧。本来是一对,可惜前日打碎了一只,就剩这一个了。” 阮惠有些慌张,连忙将玉瓶双手捧起,跪地谢了陆蓁赏赐。 陆蓁笑着让人扶她起来,两人又天南地北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慢慢的,阮惠终于发现,不是陆蓁傻,接不对她的话,而是她道行不够,从陆蓁嘴里套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阮惠自问是大学士之女,从小便同男儿一般读书识字,若不是身子弱,说不定就考到了宫里做女官。从小到大,还没有那个人能说的她哑口无言,但谁知今日竟碰上了陆蓁。原以为她是武将之后,应该不通多少文墨,但却未料到此女伶牙俐齿的很,腹中才学也与她差不了几分,闲聊之时,往往自己刚刚提个头,她就能浩浩渺渺讲一大堆出来,而自己限于身份,也不敢太过显露,故而两人聊到最后,竟与一开始她想问的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了这么久,都有些困了。”陆蓁抬手轻轻打了个呵欠。 阮惠听出了她的送客之意,但今日的目的还未达到,就这么走,她实在有些不甘心。 “娘娘,这几日君妹妹院子里的芍药开得正艳,而且,她也一直有心想请娘娘一起观赏,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芍药?”陆蓁回头看了一眼恩归,“刘美人送的芍药还在房中么?” 恩归点头,“嗯,刘美人日日送两支来,奴婢就一直摆在窗口。” 陆蓁听了,笑着对阮惠道:“那芍药花白里带着嫣红,本宫看着很是喜欢,阿惠回去帮本宫谢谢刘美人。” “是。”阮惠低头,只觉陆蓁又在推诿,一时不甘心,便接着询问道:“那赏花之日……” 陆蓁突然莫名轻笑了一阵,听得阮惠有些心慌。 “放心,你回去告诉刘美人,本宫一定会去。而且不只本宫,如果可能的话,本宫会陪着皇上一起去。毕竟花时短暂,孤芳自赏是在太可惜了。” 说了一个时辰的话,阮惠终于得了陆蓁的一句弦外之音,但她却有些挫败。 蕴华宫出现玄仙之事,若细细追究起来,她与刘侍君都脱不了干系,本来她此番前来,除了试探陆蓁对她侍寝的态度之外,还想听听她打算这么追查玄仙的事。毕竟,因为这件事,还惹得龙颜大怒,让她吃了委屈。 但是,不知是她会错了意,还是怎地,竟突然把皇帝牵扯了进来。难道,她以为自己侍了寝,所以想要帮刘侍君邀宠么? 若她真的这么以为,那真是天大的玩笑。自己和刘侍君,又不是她和陆瑞宁,怎么会玩什么一荣俱荣的把戏…… “阿惠慢走。” 陆蓁靠在藤椅上,披着刚刚拿出来的薄毯,目送阮惠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她的院子。 “娘娘……”恩归站在她旁边,有些疑惑的询问道:“您不会真的要邀皇上去刘美人那里赏什么芍药花吧。” 她前日可是听了传闻,赵文烨对阮惠好像很是喜欢,一连两日都歇在了瑾秀苑。要是陆蓁在一个兴起,带着他飞羽阁去见刘美人,而刘美人万一也得了宠,那她这位蕴华宫正主的地位岂不是要被人看轻了去。 但陆蓁好像不太在意,“邀啊,为何不邀,皇上好像也挺喜欢芍药花的。” “皇上最喜欢的是梅花!”恩归叹气不已,她这个主子简直,唉…… 陆蓁被她这般恨汝不成才的反应逗笑了,“恩归,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边估计是娘娘不急宫女急。你也说最喜欢梅花,既然有个最,那总有次之和再次之。” 她起身,走到屋檐下的木窗之前,用手拨了拨芍药的花瓣,轻声道:“我给不了他梅花,自然就不能拦他喜欢芍药或是白莲,你说对不对。” “当然不对!”恩归才不听她胡诌,“娘娘就是梅花,娘娘莫不是忘了,当初皇上还赐了娘娘一只梅瓶——” 说到这里,恩归突然语塞,望着陆蓁手边插着芍药的白玉瓶,眼睛瞪的浑圆。 刚刚,陆蓁送给阮美人的那只玉瓶,根本不是那一对白玉细颈瓶剩下的那只……剩下的那只明明就在眼前,好好的插着芍药! 陆蓁让自己找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细看……天,难道,陆蓁送出去的那只瓶子,是—— “嘘。”陆蓁冲恩归狡黠一笑,食指挡在了菱唇中央。 “娘娘!”她,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有场好戏看了。”陆蓁眨了眨右眼,很是神秘的模样。“对了,恩归,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喜欢莲花,还是喜欢芍药?” “奴婢喜欢白术。”又是花,又是药,还能安胎补气养脾胃。 陆蓁无奈一笑,用手肘碰了碰有些闷气的恩归,“不能选别的,就芍药和莲花,两个只能选一样,你喜欢谁?” 恩归知道,陆蓁在借花喻人。莲花指的是柔柔弱弱,楚楚动人的阮美人,而芍药自然就是刘美人。 如果今日未见阮惠,她也许会选莲花。毕竟之前刘侍君手底下曾有个宫女鬼鬼祟祟的,在蕴华宫外偷窥,让她直觉对那人没有好感。不过刚刚看了阮惠,她又觉得此人绵里藏针,步步为营,若不是陆蓁避的巧妙,今日还不知要被她问去多少话。 “嗯……二选一的话,还是芍药吧。”她答的不情不愿。 陆蓁眉眼一温,笑容莞莞,“芍药么,原来恩归与我,想法是这么的一样。” 第41章 摔墨 “这是什么?” 赵文烨放下手中的军报,看着靳德良递来的花,很是好奇。 “是陆贵嫔让人送来给皇上把玩的。”靳德良也有些尴尬,陆蓁就这么干巴巴的送一枝花,连瓶子都没有,他都不知该怎么交到赵文烨手中。 赵文烨不由失笑,“她给朕送一枝芍药做什么?” “贵嫔娘娘说,愿皇上不负花时,长留美景。”这邀宠的词句,也太明目张胆了。 看着那白芍药,目光一时柔软了下来,“她真这么说?” “回皇上,是。” 赵文烨手心一蜷,“摆驾——” 但身子刚微微一抬,却又突然停住。 “靳德良,朕问你,今日离朕之前跟你说的日子,还差几天?” 靳德良屈了屈手指,回道:“三天。” 三天……赵文烨将手中的花放到了一边,重新拿起了笔,“将花找个地方插起来吧。” 靳德良应了声,但顿了顿,又试探的问道:“那,皇上还出去么?” “不了。”赵文烨头都未抬,只是笔端微微一滞,似想到了什么,“去宣阮美人,让她还穿着前日那件靥色长裙来见朕。” “是。” …… 阮惠接了圣旨,便吩咐小婢为她精心梳妆。前几日赵文烨突然驾临时,她正准备歇息,未梳未戴,脸色是素色一片。赵文烨看到她那个样子,都皱眉愣了好久。 “美人要画什么妆?” 阮惠仔细想想,“传闻皇上盛喜梅花,就落梅妆好了。” 婢女听了,笑道:“美人肤若白雪,画上梅妆一定美极了。那发髻的话,就梳的双平髻,这样,能将美人脸上的妆容称的更精致一些。” 阮惠弯唇一莞,“好。” 二人的谈话,靳德良在外室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那内容,却让他下意识撇了撇嘴。但他无心做什么滥好人,赵文烨对她好,还是不好,喜,还是不喜,都与自己无干。故而只咳了几声,清声催促道:“烦请阮美人快些准备,奴才就在外边候着。” 阮惠也是懂时务的,听了靳德良的话,便让婢女加快手脚。碰巧赵文烨喜欢她穿那件靥色裙衫,也不用她费心再挑选,因而只画好妆容,她便带着贴身女婢,随着靳德良上了轿子。 见了赵文烨,她先是俯身跪拜。抬头四目相对时,正看到他冲着自己笑的温柔—— “阿阮今天很特别。” 不由得,心鼓如雷。 “多谢皇上夸赞。”她脸颊绯红,下巴,几乎要贴到衣襟上。 “来,到朕身边来。”赵文烨冲她招了招手,将人唤到了身前。“不知为何,今日写字时,突然想起了那日阿阮替朕研墨的样子。” 阮惠低低应了一声。第一次他来的时候,只是皱眉看了她良久,便突然要临帖习字,她便拿出纸笔,为他扶灯研墨,与他谈论风雅。那时,她还真以为,赵文烨因为她是大学士之女,深夜前来,只是为了跟她讨论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不过,失望之后迎来的欢喜,却更甚欢喜。原以为不会这么轻易动心,但谁知,他第二日出现的时候,她竟不由得落了泪…… 鼻尖一酸,她匆忙回神,主动上前道:“妾为皇上研墨。” “嗯。”赵文烨点了点头,继续看起了手中的公文。 那是由兵部报上来的,常易坤和陆陵亲手写的军报。 常易坤的只有一份:……行至月泽山,路遇戎人抢掠当地百姓,抓四十,杀四十,赢得交口赞声……臣谨遵陛下圣谕,按部就班,度十日后过雁鸣沙,恭请陛下圣鉴训示。 而陆陵的翻了几封,大约无事,不过其中也提到了月泽山的事:……于月泽山惩治戎人扰民,左右司马虽有争论,但戎人皆杀,臣以为无事。 赵文烨想了片刻,提笔沾了朱砂,回复他们不要多惹杂事,以攻破雁鸣沙为要紧。同时修圣谕一封与兵部,责成其处理月泽山戎人作乱一事。 “茶。” 伸手碰了碰旁边,空空一片,不由得微微蹙眉,下意识的唤了一句。 靳德良见茶杯就在桌上摆着,只是赵文烨没有挨到,连忙给阮惠使了个眼色,阮惠见状,便将茶杯往赵文烨手边轻轻推了推—— “皇上,茶。” 赵文烨略略偏头,正好瞥到一抹靥色衣袖,不由温温一笑,“不是说过了,这些事蓁蓁不要做么,靳德良呢?” 他抬头,望向了靳德良。 靳德良见状,匆匆俯下身去,“奴才该死。” 赵文烨摇了摇头,“不长记性——” 话尾还未落,就听到身侧突然咣当一声,不由一惊。 墨砚打碎了,阮惠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愣了半响,才屈膝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道:“妾身该死,妾身走了神,不小心打碎了皇上的砚台……妾身该死。” 赵文烨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笑了笑,道:“起来吧。” 阮惠却如未闻,一直跪着不动。 赵文烨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俯身亲手将人扶了起来。阮惠颤颤起身时,赵文烨的余光正好撇到了她被地上墨渍染黑了的裙摆。 “站到这边来吧。”看着那块巴掌大小的墨块,赵文烨轻叹了一声,“你这动不动就下跪习惯是改不了了,只是可惜衣裳。” 阮惠一脸凄楚,“妾身该死,请皇上赎罪……” 赵文烨见她内疚至此,伸手将人拉到身边,故意道:“朕不怪你,不过,你的丫头可要埋怨你了。” 阮惠止了泪,有些不解。 赵文烨冲她眨了眨眼,低着声音,仿佛在跟她分享什么秘密,“阿阮可能不知,衣裳要是沾了墨渍是很难洗的。” 阮惠听了,不由半嘟着唇,好奇问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嘛。”赵文烨见她不在介怀,便将人松开,重新提起了笔,“自然是有人埋怨了朕,朕才知道的。” 那件衣服是容浣亲手做的,却被某个任性的女人洒了一袖子的墨点,还让从小服侍他的兰嬷嬷给瞧见了,费了好大的力才将那些点子除了。 见赵文烨又低下头去,阮惠咬了咬唇,正要说什么,却听到那人突然开了口—— “阿阮回去吧。” 不由一阵失落,“皇上,不怪妾身么?” 他轻笑,“你也是不小心,朕怪你做什么。让靳德良派人送你,回去记得将衣服换了。” 阮惠知道留不下来,只好垂眸低头,“是。” …… 一声不吭的回到了瑾秀苑。贴身的婢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只赶忙将干净的衣服拿了一套出来,服侍阮惠换上。 “等等!” 阮惠唤住了拿着衣服,正要出去的婢女。 “念凉,你觉得,我长得跟陆贵嫔很像么?” 婢女被这么一问,左右仔细瞧了阮惠一遍,不解的摇头,“不像啊,美人为何这么问?” 她听罢,不由得狠狠攥紧了拳头,“那你觉得,我跟她谁更——啊!”还没问完,便一拳捶到了桌上,情绪有些崩溃。 她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她开始沦落的如此肤浅,如此俗气! “美人,您别吓奴婢啊!”阮惠这个样子,念凉看着有些发慌。 阮惠闭上眼睛,压着急躁的心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睛。 “许是……我听错了吧。” 第42章 赏花 从阮惠打碎墨砚那日起,赵文烨便再也没召见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位,但宣政殿的某个窗角,每日都会插放一支从蕴华宫送来的,新鲜的胭脂点玉芍药。 直到有一日,赵文烨发现,花没了。 角落空空如也,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开始,他还只是一笑而过,只当那送花的人耐心太差,不甚在意。直到他发现自己开始时不时的走神,想不自觉得为她找今日不再送花的借口,想下意识的叫靳德良去问问原因时,他终于明白了那人的把戏。 外头蝉鸣的躁耳,他抬手,将饱满而修长的笔尖重新沾入砚台当中,一下又一下,调整着笔端的弧形,终于无聊的撇了撇嘴角: “……就去看看又如何。” 去陆贵嫔处? 靳德良的话可真多。他皱眉,谁说要去陆蓁哪里了,他明明是被那枝白芍药打动了心,所以要去,也是去赏蕴华宫赏芍药花。 靳德良自然明白赵文烨那点儿不能说破的意思,匆匆叫人去蕴华宫报信,让各家主子在飞羽阁准备接驾。这样一来,想看的花看上了,想见的人,自然也见上了。 蕴华宫里只住了三家。 快到飞羽阁的时候,靳德良跟在赵文烨身后,远远看过去时,虽然也是一片粉红翠绿,丽黄嫣紫,但人数上一看就是很明显少了一家。 “贵嫔娘娘今日不小心让针扎了手,见了红,担心冲撞了皇上,所以……” 阮惠低着头解释着陆蓁未到的原因,面露难色,声音有些颤颤巍巍。她既担心着陆蓁如此失礼,会惹怒赵文烨从而连累到她,又想着,万一赵文烨真的一点儿都不怪陆蓁的失礼,那她心里估计会更觉得落寞。 “这样啊。”赵文烨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阮惠和刘侍君起身抬头时,分明见他嘴角一直微弯,似乎并不在意陆蓁的缺席。 “蓁蓁一直送给朕的,就你这儿的花?”他看着刘侍君,出声问道。 “嗯,应该是的,妾每日清晨起来,就剪两枝送去娘娘那里。”刘侍君倒比阮惠胆子大的多,不仅敢直视着赵文烨的眼睛,一点儿不怯懦,还特意走到花丛边,折了一朵新的送到赵文烨跟前,笑容娇甜,“如果皇上喜欢,妾每日再多剪一些。” 赵文烨接过来,左右看了看,递给了身后的靳德良。 “那倒不用,朕不是已经过来了。”他冲刘侍君笑了笑,“朕以后若是想看,就来你这儿不好么?” “是。”刘侍君呼吸一促,下意识看了身边的阮惠一眼,眸色亮若花瓣上的露光。 赵文烨眼神一抬,随意的向四周瞧了瞧,“去那边瞧瞧吧。” …… 院子里,陆蓁坐在树下捧着一本太公六韬,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只有偶尔轻轻翻动的指尖,才能证明她是在看书,而不是愣神。 恩归站在一旁,拿着团扇,时不时就踮脚翘首,望着院门的方向。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陆蓁抬头瞧了恩归一眼,含唇一笑,悠悠念了这么一句。 “嗯……什么?”恩归没反应过来,回头懵懵懂懂的看着陆蓁,“娘娘要什么?” 陆蓁合上书,故意逗她,“三两茯神,三两当归,熬一碗安心汤。” 恩归眼神不解,凑过来低下头,压着声音问道:“安心汤,娘娘要安心汤做什么?” 陆蓁抬书啪的一声,轻敲她的头,“给你喝!” “我?” “对啊,省得你心神不宁,老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恩归反应过来陆蓁是在打趣她,跺了跺脚,“娘娘真的都不急,奴婢让安林一直瞧着那边的情况,反正离得也不远,也许皇上会过来呢。” “不会。”陆蓁答的干干脆脆。 以她对赵文烨的了解,这次是她先好端端的驳了他的面子,除非他是傻了,否则一定会等着自己先去示好低头。 那人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清高至极,唯我独尊。 恩归见陆蓁回答的那么肯定,反倒不愿信她,但她与安林等了一个下午,却是真像陆蓁说的那样,空等一场,失望而归。 “不过皇上没有留宿,而直接回了寝宫,到现在也没召哪位娘娘侍寝。”安林看恩归一脸失落,如此安慰道。 听安林这么一说,恩归的脸色是好了一些,但陆蓁这边却暗暗觉得怪异起来。 没留下? 阮惠留不住他,就他已经腻了,反正前世受宠的那几位嫔妃中,并没有阮惠这般唯诺性情的人,但刘侍君为何也留不住他? 刘侍君和瑞宁很像,却比瑞宁胆大机灵,落落大方,兼之又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大家闺秀出身,这样的一个女人,简直就是翻版的明长公主。照理来说,赵文烨应该会对刘侍君有好感才对啊。 “娘娘。”安林没注意陆蓁的出神,拎着一包东西进了屋,“这是刘美人送来的人参,说是昨日家人捎进宫来的,但她平时不用参,就拿来孝敬娘娘。” 一边说,还一边撇了撇嘴。 西边的那个送黄芪,说是自己吃不完,南边的这个送人参,说是自己就不吃,真不知安的什么心,自己不用了才送人,把陆蓁这儿当成了什么地方。 “嗯。”陆蓁随意应了一声,“拿下去吧,找你恩归姐姐先放起来。” 她看到了安林的不满,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面上一层的东西。谁来讨好,谁心生戒备,这些,她其实并不在意。她目前算是容浣和常婉的人,就算是被当成了一颗棋子来利用,但未达到目的之前,容浣不会让人对她动手,更何况阮惠和刘侍君在宫里根基未深,不可能轻易跟她这个蕴华宫的正宫之主作对。 但是,她必须要防着那二人两件事。 一,联手对外,这是大忌中的大忌。如果阮惠和刘侍君一旦结盟,那么就相当于,她在蕴华宫里被孤立了起来。 二,两人彻底分裂,其中一人跟了自己,但另外一人被对手拉拢,特别是被容浣的对头惠妃拉拢。这样,就等于在蕴华宫里埋了一颗火药,一旦炸了,后果难以预料。 除此之外,她还不能太过大量,次次都将赵文烨让给别人。那人其实小心眼记恨的很,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欲推还迎是有趣,万一哪一天耐心不再,那自己之后的计算就白费了。 唉,烦…… 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她一定要旁敲侧击的问问,他是怎么看自己宫里的那两位娇滴滴的美人的。 次日。 刘侍君的芍药已经照常送了来。 恩归正要从里头挑一枝送去宣政殿时,却不意被陆蓁拦了下来。 “不用送了,留着咱们自己瞧。” 恩归有些奇怪,“不用了?”明明之前日日都送的。 “嗯,不用了。”陆蓁从恩归手里拿过那两枝胭脂点玉,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笑道:“昨儿我告诉刘美人,以后由她直接剪了去送就好,咱们不做这借花献佛的事了。” “好端端的……”恩归嘟囔了一声,但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大多时候,陆蓁的决定都让自己很是费解,但几次看下来,那些让自己费解的行为举动,倒是都达到了她的想要达到的目的。 用了早膳,陆蓁在房里继续绣起了之前的香囊。 上午绣香囊,下午午睡起来,去院中坐着纳凉看书,这么过了两日,悠哉而闲适。 第三日午后,院子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她正埋头看着《三疑》篇,而恩归也安静的一声不吭。三疑里有一句太强必折,大张必缺,让她很有感触。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不是没有道理。与其以强攻强,倒不如与太极一般阴虚皆抱,才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弯唇轻莞。 这本六韬是她进宫前,父亲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当时她还抱怨,这若放在普通人家,便是女儿的嫁妆了,而自己爹给的嫁妆,竟然是一本兵书,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现在——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被人突然抽了走。 她抬头,就看到赵文烨似笑非笑的站在自己面前,抢了她的书,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她正读的那一页,而恩归已经不再院中,竟是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攻强以强,离亲以亲,散众以众。夫攻强,太强必折,大张必缺?” 赵文烨一边念,一边忍不住轻笑,最后将书一卷,往陆蓁头上一敲,“蓁蓁,怪不得朕觉得你越来越滑头,原来是天天看六韬,怎么,真想和朕一直斗智斗勇,嗯?” 陆蓁却没有答话,她看着他,有些发怔。 五日。 赵文烨曾经跟她说过,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于人于己,留出的宽限皆是五日。 但他今天,却破了例。 第43章 承诺 说实话,这样的突如其来,让她有些怕。 陆蓁自问是一个任何事都糊涂不得的人。从前如此,现在还如此,于人于己,于事于情。一如前世对恩归,一如今生对赵文烨,在她看来,对方若是对自己好,便要满心满意,你予我十分,我便予你十分,但你若予我三四分,我是一分都不肯要的。 不希望改变。 坏的就那样一直坏下去,好的,就一如她所知的那样好下去,如若不然,她岂不是白白重活这一世…… 虽然,她也隐约感觉得到,这样的希望太过虚幻。 “到底在想什么?”赵文烨看着微微发怔的陆蓁,神情忍俊不禁。 “在想……皇上为什么会来。”陆蓁仰头看着赵文烨,答的是实话。她自问此时的自己,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左右眼前人的想法,故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大意不得。 “蓁蓁觉得朕为何会来?”他故意兜圈子,不肯回答。 陆蓁思量了片刻,又见到他身后空空,没有一人跟着,连靳德良也不在周围,犹疑了一下,答道:“皇上……可是有心事?” 赵文烨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六韬还给陆蓁。 “蓁蓁可是读书读傻了,朕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么。不过心乏手酸,随便走走罢了。” 陆蓁撇了撇唇角,晃了一下下巴,不置可否。 “皇上走累了么?”她抬起颈子,四处张望着,“恩归,小还!” “别叫了,朕把她们撵走了。”赵文烨看着她急切的模样,淡淡出声。 “哦。”陆蓁也不觉有甚,将书丢到一边,起身道:“那臣妾去给您泡茶——” “不用。”赵文烨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将人拦了下来,表情有几分怪异。陆蓁不解,站着不动,任他将自己的手掌收拢,拉起到身前,“……之前不是说,扎破了手么?” “多谢皇上惦念,不过是针扎的小伤口,早就好了。”她答的天真自然。 “针?”他挑眉。 陆蓁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笑了笑,“是臣妾丢脸了……不过绣个香囊,还这么不小心。” 一听她说绣香囊,赵文烨倒突然有了兴致,“哦,拿来给朕瞧瞧。” 陆蓁犹豫,“还没……” “去拿。”赵文烨不肯等她说完,便摆手催促着。 陆蓁知道推却不得,只好屈了屈膝,低声道是,翻身回了屋子。不到片刻,手里捧着一扇绣箩向赵文烨盈盈走来。 “……还只是在绣样子。”她解释道。 赵文烨其实并不懂这些,就算身边有人在绣,他也从未仔细留过心,故而这么一看,倒觉得新奇的很,“朕还以为,是直接在香囊上绣图——” 左右翻看了几下,他指了指那根穿针的白丝线,“叶子不是青色么,怎么又用白色的线。” “是蝴蝶。”陆蓁用食指给他画了个略略的轮廓,“臣妾想在这里绣一只蝴蝶。” “嗯,蝴蝶……”赵文烨看着眼前精致的花纹,沉吟了片刻,对陆蓁微微一笑,“换成桃花吧。你这桃叶绣得单薄,颜色又发嫩绿,不像是入夏的风光,倒像是盛春花开的时候。” 陆蓁怔了一下,随即弯唇,温温的道了声:“是。” 从一旁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将绣线剪了断,拆去了绣了一半的蝶翅,干干脆脆。 “蓁蓁!”他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一般。 但还是迟了,陆蓁已将绣帕上的蝴蝶图案拆了个干净。他看着那处空落,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后悔。 “皇上觉得,桃花要用什么粉好?”陆蓁并未注意他的神色,只是拿起了几缕粉色的配线放到他眼前,乖巧的询问他的意见。 并不是因为蝴蝶…… 赵文烨看着陆蓁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一时终于明白,他刚刚的后悔并不是因为她拆掉了那只白蝶,而是……她那从来都不曾起伏过的情绪。 人生多变,喜怒哀衰本事正常,但到了她那里,却通通都变成了一个模样,温语,浅笑。 “朕以为,蓁蓁会犹豫。”他注视着陆蓁的眼睛,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为什么要犹豫。”她仿佛是真的不明白一般,小心翼翼,歪着头看他,“皇上金口玉言,便是圣旨,臣妾自然是要遵从的。” …… 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他看着她,动了动唇,良久才轻声道:“那不是圣旨……” 陆蓁微微抿了抿唇角,只笑了笑,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当作认真来听。 突然,赵文烨的心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多年未尝,今日,竟让眼前这柔柔弱弱,不知权谋的小女人破了例。 “不要忙了,抬起头看着朕。”他将陆蓁手中的绣线丢到一旁,强迫她看着他。“蓁蓁觉得,朕是什么样的人?” 陆蓁一愣,“嗯,什么?” “就是问你,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朕的?”他语速变快,显得有些急躁和不耐烦。 “我……我没想过。”腕上猛地吃紧,她避无可避,连目光都躲闪不及,只好仔细想了想,试探的回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 赵文烨却不接话,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陆蓁知道,他并不满意。 “……臣妾仰慕您,畏惧您,但同时又想靠近,依偎着您。” 他轻轻挑眉,“依偎?” “恩,毕竟皇上是除了父亲与大哥之外,臣妾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这么说着,她竟真的如同小猫一般,微微挣开他的钳制,伸手空空的揽住他的腰,主动偎在了他怀中。 “蓁蓁真的这么想?”赵文烨却没有动,只任她抱着,目色深邃的望着不知前方何处。 赵文烨一动不动的反应让陆蓁略有些尴尬,她平素并不是如此主动的人,刚刚那般举动,也是脱身的无奈之举。可谁知赵文烨却不回应,倒显得她有些轻浮。 “臣妾失礼。”她匆匆收回手来,低着头退了半步,正要屈膝行礼时,腰上突然吃了力,被眼前人一把拉了回去。 “你也许会后悔的……”莫名其妙的一句,但手臂却是越收越紧。 夏风忽的扬起,凉爽极了。她躲在他的怀中,听着耳畔谁的心鼓如雷。 “皇姐曾跟朕说过一句话。”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声音一时呢喃。 “长公主?” “嗯,她对朕说,朕天性凉薄,喜怒难测,为君之道比起皇兄来,差了十万八千里。”眼前浮现起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他弯唇轻笑,“那个时候,朕尚是太子,皇兄还活着,阿姐也未远嫁。我们三人年纪相仿,又都由我母后抚养长大,所以向来同进同退,形影不离。” 陆蓁只静静听着。 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并未猜错,赵文烨此行,果然是揣着心事。 但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想来,他这心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乖乖做一个倾听者就好了。 不过,赵文烨竟破天荒的说起了皇长子。那个,让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病弱皇子。她对那人并无什么感觉,只是曾听大哥说起过一句,他生前,好像最爱莲花。 “……阿姐一开始还向着朕,但后来,却跟皇兄走的越来越近。最后皇兄病去,阿姐便狠上了朕。直到朕登基,戎阳王来求一位公主下嫁,朕便将她送去了上原王庭……”说到这里,赵文烨突然低低的轻笑起来,“瞧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陆蓁抬头瞧他,眸子里晶晶亮亮,“只要皇上说,臣妾就愿意听。” 笑,忽的凝在了嘴角。他望着她,“真的?” 她点头,目光狡黠,“若不是真的,臣妾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扬唇偏开头,似在忍着什么情绪,“欺君之罪,你还犯得少么。” 陆蓁自觉反驳不了,暗中吐了吐舌,没在接话。 “蓁蓁。”他唤她的名,却不看着她,“朕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发觉你身边最信任的人,可能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最信任的人?” “嗯。”他掌心微蜷,眉间轻轻蹙起,“你会怎么做,会狠下心来……除去他么?” 陆蓁听他问的如此突然,一时有些慌张。她不确信是他在考验自己,还是她真的露了什么苗头出来。 “有多信任呢?”她猜疑道 赵文烨嘴角一绷,唇色泛了白,“切肤之痛!” 陆蓁呼吸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朕也有些犹豫的,但今日幸好见了蓁蓁……”他低头看她,眉目又温柔了下来,“朕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可好?” 陆蓁彻底没了头绪,只能点头。 “你答应了朕,此生就再不能反悔。” “臣妾答应了皇上,此生就再不能反悔。”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哪怕,是朕骗了你。” 毫无防备,心窝猛地一阵钝痛,她动了动唇,竟没有发出声音。 赵文烨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俯下身去,双手捧着她的侧脸,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说道:“这些话,朕只对你说一遍。如果哪日,蓁蓁觉得朕骗了你,想想今日的话,无论如何,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 第44章 珠胎 “娘娘,娘娘……” 陆蓁惊眸,猛地回神,“嗯?” 恩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目光里含着几丝担心。陆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食指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红线。 “啊,瞧我……”陆蓁抿唇温温一笑,将绣线褪了下来。 恩归将茶递给陆蓁,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是皇上让奴婢等人悄悄退开,所以……请娘娘切莫责怪。” 陆蓁摇头,“不要紧。对了,这香囊不绣蝴蝶,改绣桃花了。你来帮我选选颜色,我拿不准主意。” 恩归拿起绣箩,仔细瞧了瞧,“桃花的话,奴婢从来都是用嫣红和海棠色,有时在花瓣尖儿上添几针茜色。” “是么……” “嗯。”恩归看的认真,并未发现陆蓁突然变黯的眸色。 不是说,一切都在变么……为何偏偏只有它不变。折腾几番,竟又重新回到了前世的摸样。 “我想好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等这个香囊做好之后,我要拿去送给大哥。” “送给大少爷?”恩归有些惊讶。 “嗯,等他得胜回来就送!”陆蓁一口气将茶吞了,茶杯掷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响,莫名的豪气云天。 …… 五月渐尽,当皇宫开始提前挂红披金,越来越多的人跑来明示暗示她贺礼的事情,陆蓁终于意识到,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她亲口承诺过的,礼物。 不知道为何,侍寝的事,她并未跟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提起,包括恩归。倒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太过刻意,刻意的等待,刻意的准备与讨好,仿佛全天下只剩那一件事值得她欢欣雀跃。 虽然,她可以在赵文烨面前或腼腆娇羞,或千姿百媚,但无论如何伪装,真心的欢喜,与假意的欢喜还是有太大的差别。在陆蓁看来,有些事,在不需要浪费心力的时候,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了。 但是,命运就是这样。在她努力想要改变的时候,兜兜转转,还是回归了原来的摸样,而当她不想改变的时候,却偏偏要突插一脚,横生周折。 当恩归告诉她,瑞宁忽然到访的时候,陆蓁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之前飞羽阁赏芍药的时候,她其实暗中让小还去邀过瑞宁,但她却借口生病推辞了,小还回来还说,瑞宁的脸色很不好,她没说几句话,就被打发回来了。故而陆蓁一直以为,瑞宁还在因为绿荷之死而对她心有怨意,不愿相见。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来蕴华宫看她。 “病可好了一些?” 瑞宁好像是真的病了许久的模样,虽然在她面前强打着精神,但眉梢眼角都透着困顿疲倦,连肤色都带了几分暗黄。 不过半个月不见,她竟像受了什么折磨一般,整个人都变的消沉起来。 “表姐……”瑞宁冲陆蓁笑了笑,“我一直没来看你,不知你在这儿过得可好?我听杜太医说了一些,有些担心,就过来瞧瞧。” 陆蓁皱眉,上前去握她的手腕,却发现已经有些瘦的硌人——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自己,怎么变的这么消瘦了?” 瑞宁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说着,缓缓起了身,眉间涌起一抹浓愁,“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淑妃娘娘会不高兴的。” “可你才刚来。”常婉,难道折磨她的是常婉? 瑞宁走了几步,脚步就开始浮沉不定,恩归在一旁看着不太对劲,连忙上去询问,可话还没出口,瑞宁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天——陆美人?!”恩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陆蓁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去帮忙,小还听到响声也冲了进来,三个人好一通折腾才将人扶到了床上。 “她的侍女呢?!”陆蓁有些发怒。 小还犹豫了一下,回道:“陆美人,好像是一个人过来的,奴婢没看到有人陪她。” “真是胡闹!”虽然不知道瑞宁为什么不让人跟着,但她虚弱成这个样子,万一在半路上昏倒可如何是好。 “娘娘!”在床边搭脉的恩归突然很是紧张的喊了陆蓁一声。 “怎么了?”陆蓁和小还围上前去。 “陆美人好像,好像……”恩归的声音有些发颤,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像是滑脉,她……有了身孕,而且,有滑胎的迹象!” 陆蓁怔在原地,“什么……” 恩归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去按压瑞宁腹部的几处穴位,却发现瑞宁衣服下面紧绷一片,手感奇怪的很,不由得跟陆蓁对视一眼,两人心头皆是一跳,急急将她衣衫解开,就看到她小腹上紧紧的缠了好几圈的布带,很明显是怕有人看出来她怀了身孕。 “……要不要请太医。”小还也有些慌,心道这个陆瑞宁实在太不厚道,陆蓁当初对她不薄,但她倒好,自己一个人找死也就罢了,还非要将陆蓁拉下水,如今这块烫手山芋掉在了蕴华宫,以陆蓁的嘴硬心软的性格,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当然要请太医。”她腹中的可是皇家血脉,万一出了什么事,谁都担待不起。 但说完这句话,陆蓁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张口叫住了准备去太医院找人的小还。 “等等!”事出有异,既然瑞宁如此小心谨慎,她也不能太过草率,“你去太医院,只说我要找杜太医问话,其他的一句都别提。” “是,奴婢心里有数。”小还点头,快步离开了屋子。 小还一走,陆蓁看着床上的瑞宁,心头一阵烦乱。恩归见状,便起身过来开解她,“娘娘,事情太过突然,您急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人醒了,再好好问问清楚。怀了皇子明明是好事,陆美人如此躲闪,怕是有忌讳的东西。” 陆蓁叹了口气,恩归说的她何尝不明白,只是,除了他说的那些,自己还有一件最最担心的事情。如今,她只能期盼着她所猜测的事不要成真,否则,不只瑞宁,还有自己和陆家,甚至整个后宫,都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杜永……”陆蓁暗暗呢喃着这两个字。 我当初,是不是救错了你…… 不知是陆蓁的错觉,还是怎地,杜永来的很快,好像小还刚刚才出门请人,她一个出神的工夫,人就请到了。 “杜太医。”陆蓁坐在那里,盯着杜永的眼睛,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瑞宁说,她前几日才见过你。” “回禀娘娘,是。”杜永神情间有些窘迫,但却没有躲闪回避。 陆蓁看着他这副模样,便知,瑞宁有了身孕这件事,他是知情的。 “先去把脉开药,本宫在外头等着你!”今天,她要好好问个清楚,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如果,两个人真的瞒着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杜永……算是留不得了。 没过了多久,杜永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自知陆蓁今日不会轻饶了他,便走到她跟前,直直跪了下去,主动开口道: “陆美人身子的事,下官虽然从头到尾都知道,她吃的安胎药也是下官亲手熬的,但是,仅仅是她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至于原因理由,她从来不肯与下官多说一个字。娘娘今日盛怒,是下官罪有因得——” 咣当一声,茶杯猛地摔碎在了杜永的膝盖边上。 陆蓁脸色阴沉,抬手指着他的眼睛,呵斥道:“罪有因得,好一个罪有因得,你来告诉本宫,你是什么罪,应该得什么后果!!!” 杜永嘴边泛起一抹苦笑,“知情不报之罪,身首异处之果。” 第45章 决定 “呵。” 陆蓁冷笑了一声。 “下官知道,贵嫔娘娘是在责怪下官替陆美人隐瞒娘娘。”杜永俯下身,冲着陆蓁叩首,“如果娘娘不愿淌这趟混水,下官自食苦果,绝不怨天尤人。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下官请求娘娘,听了下官这最后一言。” 陆蓁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她知道,杜永不会死,他将要说给她听的话,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言。 “娘娘可还记得,当初娘娘迁宫,陆美人并未答应娘娘一同搬出。”杜永抬起头来,额上有了一道红痕,“但是,那原因娘娘可知?” 陆蓁唇线紧抿,眼神间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之前,大概娘娘还没有被刺伤的时候,陆美人一次酒醉,曾跟下官说起过她的母亲。她说,她的母亲要靠着她的出头,才能在将军府过上好日子,但是,她不想跟别人争,特别是跟娘娘您。但陆美人从小唯母命是从,就算入了宫,也不得安生……” 说到这里,杜永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陆蓁弯腰接了过来。 “这是一份家书,陆美人那日饮醉,被下官无意间看到,才有心藏了起来……” 陆蓁屏气凝神,仔细的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 姨母的字迹她是认得的,这字里行间的野心和猖狂,简直无人能出其右。她貌似在瑞宁进宫之前,就开始算计自己,但不知她到底是聪慧还是愚蠢,这样的信件,一旦被截留,不仅她的脑袋保不住,整个陆家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她反抗不了母亲,又不愿对娘娘下手……”杜永似回想起了什么,渐渐出了神,眼睛里满是心疼,“几乎,夜夜不能成眠。” 突然。 陆蓁回想起了与瑞宁醉酒的那夜,她怀着自己读不懂的歉疚,抱着自己,一遍又一遍说她下不了手。 “杜太医到底想说什么,瑞宁与我之间的事,该是和太医没有关系。”她突然对眼前人有了一丝惧意,她不知道瑞宁和杜永到底亲密到了什么地步,关于自己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下官只是想说,娘娘既然之前有心拂照,为何不能再帮她一次。”本来,如果瑞宁今日不来找陆蓁,他也打算冒险来求,毕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如此受折磨。 陆蓁看着杜永眼中的挣扎,反倒微微一笑,“本宫帮不帮她,与杜太医何干?” 杜永呼吸一滞,他知道,陆蓁在逼他承认。但如果他今日坦白,从此自己在她面前便落了下风,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她钳制。 “下官……”他迟疑片刻,终是垂下双眼,妥协道:“下官承诺过她,今生今世,一定会全心全意的护她平安。” “你放肆!” 陆蓁突然大声呵斥,抬手指着他,连指尖都在颤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伪装,还是真的在生气。杜永的回答她本早就预料到了,但是为何,在听到的那一瞬,还会心绪翻涌颠覆,如此不受控。 今生今世—— 呵,都是鬼话…… “保住那个孩子,娘娘能够做到,不是么?”杜永却一脸平静的看着她。“后宫生存艰难,新晋的秀女更该如此,但在下官看来,娘娘却是得心应手的很。” “什么?”陆蓁嘴角下意识的讽刺一撇,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娘娘并不是不能成孕。” 陆蓁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眸色一沉。 “下官替娘娘搭过两次脉,虽然体寒气虚的确会对成孕有所影响,但远远没有娘娘‘认为的’那么严重,只需稍稍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杜永知道,如今后位悬空,第一个生出皇长子的嫔妃,便极有可能会执掌凤印。而后宫现在由敬太后和容浣全权把持,陆蓁这样的选择才最为明智。 “杜永。”陆蓁看着他,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你在威胁本宫?” 杜永目色一黯,低下头去,“下官不敢,娘娘的秘密下官从不曾对人提起,连阿宁都不知晓。而且,下官可以向娘娘承诺发誓,将这个秘密一直带进棺材。” 说着,他将一袋被桑皮纸包裹着的药丸,双手奉到陆蓁跟前。 “这是避子丸。” 听到这里,陆蓁的神情渐渐恢复平淡。其实,杜永之前的威胁,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威胁,身体虚弱不能成孕是她说的,但她又不是太医,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不过,这颗避子丸,倒是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但是—— 陆蓁笑着摇了摇头,“杜太医未免想的太多,本宫原以为难以成孕,还伤心了很久。现在得知身体并无大碍,肯定要好好调养,以求为皇上怀的一儿半女,怎么会吃避子丸这种混药。杜太医也赶快收起来的好,要是被别人看到,本宫担心你小命不保。” “娘娘!”陆蓁软硬不吃,杜永有些急了。 “不过——”陆蓁站起身,一边向内室走一边道:“瑞宁与本宫亲如手足,她既然怀了皇室血脉,本宫自然会好好照顾她。杜太医求与不求,都是一样的。” “娘娘,下官——”惊喜来的太过突然,杜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跟本宫来吧,正好瑞宁的丫鬟也来了,你当着她的面把瑞宁的情况再好好说一遍。” “是。”杜永虽然不明白陆蓁为何要多此一举,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答应了下来。 恩归,小还,还有一个得知瑞宁在蕴华宫而匆匆赶来的小丫鬟绿珠,三个人站在床边,看杜永替瑞宁再次把脉,探过口舌之后,终于确定下来是怀孕,一时都欢喜起来。 “娘娘,我还没见过小婴儿呢。”恩归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陆蓁的意料,不过,好像是一直以来她对恩归的要求太高了。虽然她长了自己五岁,但现在来看,也不过是个双十刚刚出头的姑娘。 杜永准备回太医院煎药,陆蓁明白安胎药不能假手于人,便点了点头,让他离开。但他在离开之前,却将避子丸的药包不着痕迹的塞到了瑞宁的软枕之下。 他知道,陆蓁看到了他的举动。 “娘娘,下官只是不慎遗失。”他走到陆蓁身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陆蓁没说什么,任他一个人躬身离开。 “怎么办?”欣喜之后,先慌神的是绿珠,“怎么办,美人怀了身孕这可是大事,是要奴婢去禀告皇上么?” 但她从没见过赵文烨,她一个人去,会被吓死的。 绿珠这么一问,恩归和小还也有所察觉,的确,陆蓁和杜太医的反应都有些平淡,妃子怀孕,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应该去回禀皇上和太后娘娘么? “不急。”陆蓁看着绿珠,笑道:“刚刚本宫已经跟瑞宁商量好了,她想给皇上一个惊喜,所以这几日我们都要守口如瓶,知道了?” “是。”恩归与小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绿珠则是默默松了一口气。三人各怀心事,齐齐应了声。 “绿珠是么?” “回娘娘,是,奴婢叫绿珠。”陆蓁一直对着她温柔的笑,本来有些紧张的绿珠也渐渐放松下来。 “你去回禀淑妃娘娘,就说本宫要留瑞宁一晚,求她一个恩准。” 绿珠点头离开。陆蓁看着她擦身而过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她是有心替瑞宁试试这个叫绿珠的小丫头的。 虽然她说了要守口如瓶,但绿珠未必能真的做到。也许她就是常婉的人,也许她胆小怕事,被常婉逼问几句就坦白了。无论那一种可能,只要常婉今晚知道了瑞宁怀孕的事,绿珠今后便绝对不能留在瑞宁身边。 不过,就算她泄了密也不要紧。反正这件事她就没准备隐瞒,反而要尽快让赵文烨知晓,不然,不仅瑞宁会有危险,连自己恐怕都脱不了知情不报的干系。 “孩子……”陆蓁起身走到瑞宁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无意识的呢语。 “娘娘。”小还在一旁唤她,神情间很是担心,而恩归也是大同小异。 毕竟好奇心只是一阵,欢喜过去之后,各为其主的念头便占了上风。陆蓁此时选择保护陆瑞宁,便意味着要与容浣为敌,而且,即使最后陆瑞宁侥幸将孩子生了下来,皇上和太后那边记住的,封赏的,只会是十月怀胎辛苦的母子俩,根本不会想到陆蓁。 “放心,我都明白。”陆蓁一眼便看懂了这俩个丫头的小心思。 其实,在答应杜永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思。但不知为何,开口的那一瞬,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幅画面。 圆嫩的小脸,白白胖胖的手脚,和啼哭的声音。 心里便猛地一软。 “也许,是上天让我来救他的。” 再给她一次机会,弥补她前世来不及做的,那件让她终生痛彻心扉的憾事。 第46章 引火 瑞宁夜半苏醒时,陆蓁正在一旁的灯下练字。 几声轻咳传来,陆蓁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便见瑞宁扶着床沿,撑起前身有些懵懂的望着自己。 放下笔,她笑着起身,“醒了?” 瑞宁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反应过来,并未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陆蓁,直到陆蓁伸手在她眼前晃,她才回过神来。 “表姐。”她有些急切了握住了陆蓁的手,喃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都叫我不要高攀,都说你肯定不会理我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那样对我。” “瑞宁——” 陆蓁刚要开口,就被瑞宁打断,她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身体开始颤抖,“表姐,你留下我好不好,我不想回玉漱宫,哪儿都不想去。你留我在这儿,好不好?!” “瑞宁。”陆蓁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你有了身孕,不能这么激动。” 瑞宁的表情一下变得惶恐,看着陆蓁,眼睛瞪的浑圆,“你,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瞒我?”陆蓁的神情很是认真。 瑞宁一怔,纠结的低下了头,不敢看陆蓁的眸子。 “是因为我没有救绿荷?” 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你太不懂事了。”陆蓁的胸脯微微起伏,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我知道,是我错了。”嘴边扬起一抹凄惨的笑,“我以为,表姐能做到的,我一个人也可以,表姐做起来那么简单……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因为,没有人再给我这个机会。表姐你知道么,秦玉真,那个风华正茂的秦美人,她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被人害死的。” 因为害怕,瑞宁的身体突然抖得不能自已。 “我亲耳听到,就因为容贵妃不喜欢她……她就死了。后来,淑妃对我说,容贵妃也不喜欢我,她讨厌那种看起来天真,但骨子里狐媚的女人。”瑞宁一把抓住陆蓁的衣袖,红着眼眶很是激动的辩解,“但我不是,我不是啊!表姐,淑妃娘娘说我会拖累你,说我会害死你,她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陆蓁任她抓着自己,另一手轻拍着她的肩安慰,“所以,你发现自己怀孕之后,谁也不敢说,就这么一直瞒着?” 瑞宁却缓缓摇了头,“我也知道瞒下去,本来想着即使淑妃不同意,我也来找表姐的。但那个时候,表姐偏偏生了病,高烧不退,我就知道,这一次连天都不帮我……” “为什么不去告诉皇上和太后?” 陆蓁有些看不懂瑞宁的心思,如果是她,与其这个时候一个人担惊受怕,承受一切,倒不如将一切捅开。最后,万一孩子保不住,冤有头债有主,还能光明正大的求人做主。即使一时报不了仇,但起码公理在自己这边,日后血债血偿也不会有多少人说三道四。 瑞宁听了她的问,动了动唇,却没有回答。 “瑞宁!” “表姐。”瑞宁拦住了她,开口道:“你还记得赠我南茶的惠妃娘娘么?” 南岚……她怎么了? “我走投无路,记得你说过惠妃娘娘的父亲是廉王爷,背后是廉王府,所以她是这后宫之中,容贵妃唯一心里厌恶却奈她不能的人物。那时她赠我南茶,有心拉拢,但我因为表姐曾经的提醒,并未答应。可这次不一样,我想保住自己的孩子,不想落得和秦玉真一样的下场,我……我就去求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陆蓁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瑞宁现在凄惨的摸样,便知,南岚对她的敌意并不比容浣少。瑞宁在她那里,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她答应的好好的。”瑞宁的声音开始不住哽咽,“她说,会让淑妃放我离开玉漱宫,她会照顾我,还给我煎了安胎药——” 陆蓁心猛地一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喝了么?!” 瑞宁先是哭着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当时留了心,喝了一半,吐了一半,但还是很快就感觉到腹中阵痛,难以忍受。” 陆蓁眉头紧蹙,咬着牙叹了声气,怪不得恩归把脉时,感觉到瑞宁有滑胎的迹象。杜永那只狐狸应该也知道,不然不会那么着急离开熬药,他不说,应该担心自己知道了之后,害怕引火烧身,进而弃瑞宁于不顾。 “表姐,怎么办,我好害怕,我是真的好害怕。我是逃出来的,惠妃并不知道,万一知道了我在这儿,要把我抓回去怎么办?!” 瑞宁是真的受到了惊吓,说话也有些条理不清。陆蓁见她现在情绪太过不稳,便没有再仔细询问,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 “别怕,这里是皇宫,你是皇帝的后妃,无凭无据,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更可况你还怀了皇子,她们没那个胆子。放心吧,好好睡一觉,一切明天再说。” 瑞宁听到这个,以为自己终于能在这儿住下去,便彻底放下心来,听话的躺回了床上。 一夜无梦。次日,当她满心期待的准备询问陆蓁,她什么时候能将东西搬进来时,陆蓁却开始犹豫。 “表姐?”她察觉到不对劲。 “瑞宁,今天……你先回玉漱宫去。”陆蓁斟酌了片刻,对她说道:“轿子我已经让人备好了,昨日留你,已是违了例。你听话,先回去,好好安胎,什么都不要躲,不要怕,我会——” “表姐。”瑞宁突然打断了陆蓁的话,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真的要我去送死?” 陆蓁眉头一皱,知道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但还没解释,就看到她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好,我听你的。” “瑞宁!”陆蓁有些意外惊喜。 瑞宁缓缓松了口气,抬起眸子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表姐一定有办法。我也会保护他的,我的孩子。就算……就算这次表姐是真的要我去——我也认了。” 陆蓁凝起眸色,认真的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去送死。” 瑞宁一怔,唇角一扬,脸色终于有了从昨日到现在的第一抹笑容。 看着瑞宁离去的背影,陆蓁突然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看不清瑞宁到底在想什么。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将遭遇的所有事情先往最坏的结果上去想,所以才会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还没努力就觉得无路可走…… 叹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也许这次,我真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正午之时,玉漱宫那边终于传来了陆美人有了身孕的消息,整个后宫一时间炸开了锅。陆蓁这边都在意料之中,倒没觉得如何,但其他人心知肚明这位陆美人是犯了容浣的忌讳,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贵妃宫的反应。 但容浣好像并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那般激烈,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在敬太后的催促下跟着一块儿来探望了瑞宁,叫她安心养胎,一切吃穿用度如果有哪里不便,尽管去找淑妃要。 有太后和容浣打头,其他宫的嫔妃们仿佛看到了故事的走向一般,也齐齐带着贺礼走进了玉漱宫的大门。 但是,从早到晚整整一天,赵文烨都没有出现。 陆蓁从安林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有些出乎意料。虽然赵文烨不去,众人会觉得皇帝并不看重这个孩子,故而不会将瑞宁视为多大的威胁,但对于容浣来说却没有多大的差别。她要防的,是瑞宁生下皇长子,所以无论赵文烨重不重视,她都会对这个孩子下手。甚至,更加肆无忌惮…… “娘娘,该歇息了。”恩归见陆蓁一天都提着心,打听着玉漱宫那边的消息,有些担忧她的身体,催她早些安歇。 陆蓁嗯了一声,任由她服侍自己梳洗换衣之后,便躺倒了床上。 “哎,恩归等等。” 恩归正要熄灭最后一盏灯火时,被陆蓁喊住了。 “娘娘,怎么了?” “明天可是初一?” “对啊,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初一。”恩归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泛起一抹欣喜的红晕,“……娘娘终于也惦记着皇上了,真好。” 陆蓁一愣,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第47章 生辰 初一。 清晨起来,陆蓁梳妆用膳之后,看着外面一片茵茵翠翠的风景,突然想到院子里去散散步。 “娘娘你看,燕子!” 可能是春天在这儿筑了巢,而陆蓁搬进来的时候,也没让人去驱赶这些生灵,所以这窝燕子便在院中安家落户起来。 “吵嘴呢。”恩归看着柳树枝头上的那两只啁啾不停的飞燕,笑的很是开心。 陆蓁莞尔一笑,走到矮柳之下,伸手折了一枝柳条。 恩归看着好奇,走近问道:“娘娘折这个做什么?”又不是花,又不是草的。 “赏柳啊。”陆蓁答得很是理所应当。 “赏……柳?”恩归朝她确认了一句,“可这柳树宫里到处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有什么可赏的。” 陆蓁笑她不懂,拿柳枝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怎么不能赏,我不只要自己赏,还要邀人共赏呢。” 说着,将柳枝交给恩归,俏皮的眨眨眼道:“去,你去把它交给靳公公。” 交给靳公公,那不就等于是交给皇上嘛。 恩归看了看手中的柳条,有些不情愿的哦了一声。 自家娘娘,唉,怎么说呢。别人的主子送的要么是鸳鸯成双,万寿无疆的织锦绣品,要么是民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更有甚者,干脆跳一支舞弹一首曲儿,将自己送出去了。她倒好,眼看就是天子寿辰了,什么都不准备,总共就往“那边”送了几样东西,还都是什么芍药,柳条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最拿得出手便是那只素色香囊了,却还是先让自己绣了大半……这,这要是被人知道,她还要不要活。 “又在嘟囔我了是不是?”陆蓁看着恩归的摸样,故意调侃。 “没,奴婢不敢。”恩归被抓了现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奴婢这就去送,娘娘放心。” 陆蓁站在柳树之下,看她落荒而逃,忍不住一阵轻笑。 恩归嫌她送的东西寒酸,她倒也不气,毕竟这是事实,她的确没给赵文烨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说到底她和那些宫妃的想法都一样,送东西,不过是为了达到背后的目的。而如果目的达成,送什么,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 芍药怎么了,她前世,不是没有送过更好的……她曾把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双手奉上了,但得来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所以在她看来,芍药,柳条,有这些就够了。 但是,陆蓁没有想到,这一次,她失算了。 恩归回来的很快,但脸色的表情却不太好,手里还拿着之前陆蓁折给她柳枝。 “娘娘,出事了。靳公公被皇上打了,宣政殿现在乱成一团,别说奴婢了,没人敢进去。” 陆蓁听了很是意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恩归摇头,有些担心的道:“只听说,好像是靳公公惹怒了皇上,当时在场的都被拖出去打了,之后也没人敢劝。奴婢问了一下,说是八十大棍,娘娘你说,那,那不就是要把人打死么……” 陆蓁没有说话,但她明白恩归的意思。 靳得良对她不薄,如果这次赵文烨真的动了杀心,她以后再想找这样一个传话的人,不知还要费多大功夫。 “娘娘!”小还从院外急急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好像在赵文烨身边见过他几次。 “奴才见过贵嫔娘娘。”小太监也是一脸急色,见了她便急急下跪,“娘娘快跟奴才走一趟吧,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陆蓁一时警惕心大作,这种时候,一般人躲都躲不及,为什么偏偏叫她。她又不是容浣,敢跟赵文烨对着来。 “你别急,先说清楚,到底是谁让你来找的本宫?” 小太监急得跺脚,哀求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娘娘可怜可怜奴才吧,就当救命了。” 陆蓁一听是赵文烨,只好先压下了怀疑,转头吩咐了恩归几句,便跟着人走了。 到了宣政殿阶前,陆蓁隐隐还能听到几声被棍仗的惨叫,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小太监见她脚步停了,连忙催促她快些再快些。 “皇上人呢?”殿中无人,但处处可见碎瓷断玉,倾塌的公文,一片狼藉。 “在后院。”小太监低着头不敢乱看,带着陆蓁从前殿的侧门出来,绕过假山之后,便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 “奴才……不敢过去,就带到这儿了。”小太监看起来是真的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吓到了,心有余悸,面色还带着土白。 “你等等。”陆蓁不是不疑他,但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公公手下的,殿前伺候些什么?” 小太监一怔,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 “奴才是麦公公手下的,叫安义,主要在宣政殿侍候,皇上每日的书桌都是奴才在打扫整理。” 听到最后一句,陆蓁倒有些意外。这个安义,小小年纪,竟然能接触到赵文烨的公文案,那岂不是朝中大臣的奏折上书,他都能拿到。赵文烨的批示,他也能看到…… 但陆蓁知道,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只好心存着疑惑,先放他离开。自己则向着赵文烨的身影走去。 越走越近,她的步幅便越来越迟缓。 直到最后,她停在了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身边有一方石桌,不知为何,她扶着桌沿,竟能微微感到一些安心。 她感觉赵文烨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但他却一直没有回头,只一个人站在那里,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孤寂而危险的气质。 “皇上,是臣妾……”陆蓁试探的开口。 说实话,她不明白赵文烨为什么叫她来,现在他,分明十分不愿被人打扰。 突然吹起一阵夏风,石桌上一阵婆娑声,陆蓁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就看到那里放了一张刚刚拆开看过的信。信纸单薄,被风一吹,正好蹭到了自己手边,而且眼看着,就要落地—— 还好,算她眼疾手快。 眉眼一掠,几行字不意跃入眼帘之中。 好像是一份名单。 第一行便是廉王南邵昌的名字,之后跟着一串人名,打头的三个字……便是靳得良! 陆蓁呼吸一滞,手指一松,名单脱了手,风一刮,竟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她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追,但不知哪里突然冒来劲风一股,她还来不及回头,身后的脖颈便感到一阵冰凉尖刺。 有人,拿剑尖,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不敢回头,下意识的望向了一旁的赵文烨,停了半响,终于等得他沉沉开了口:“梁杨,放开她……” 陆蓁不由得一阵寒颤。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会是赵文烨的声音。 阴厉,冰冷,死寂,仿佛无尽的永夜,看不到一丝的亮光。 她有些怕了——不,不是怕,是恐惧。她今天不该来,就算抗旨,她今天也不该来!下意识就要迈腿,却被侍卫梁杨一剑挡在了胸前。 赵文烨终是转回身来,“梁杨……” 陆蓁也顾不得什么,求助一般的望向赵文烨,唇色惨白,“皇上,他是要干什么?” 梁杨与赵文烨对视了一眼,微微低了低头,将剑收了回去,弯腰拾起地上的名单,很快便消失在两人面前。 “皇上……” “他要杀你。”赵文烨的眼中,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 陆蓁菱唇轻颤,怪不得,怪不得长公主会那样说他,凉薄无心…… “蓁蓁在怕朕?”他突然向她走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仿佛压住了她的呼吸。 无意识的,便后退了半步。 “……没有。”她靠在石桌边,无措的望着他摇头,“臣妾不敢。” 他走到她身前,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却突然抿唇轻笑。伸手替她绾了绾被风吹散的发丝,手掌,顺势抚上了她冰凉的脸颊,轻声道: “是不是以为,朕真的会让人杀你。” 陆蓁还是不住摇头。 她眸中含了水光,心里已然是一团乱麻,只想着但愿他看到自己这副可怜样子,能心生怜惜,今日放她一马。 他替她拭了拭眼角,无奈的笑了,那神情仿佛再说,这点小事也值得一哭么。 “蓁蓁,你知道么,今天是朕的生日。”天下人都以为六月初三才是他的生辰之日,却不知,他真正的生日,是在今天。 六月初一,一个无月的深夜。 “……朕的十叔,真是给朕送了一份大礼。朕一定会,永生难忘。” 一声叹息之后,他伸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声音低沉而呢喃。 “别怕,没事了……” 第48章 诺言 陆蓁温顺靠在他怀中,安静无比。 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不闻,不问,便是最好的对应。 仔细回想一下,前世虽然也有惊心动魄之时,但在赵文烨的欺骗之下,除去最后一刻,大多时候她虽然无知,却也过得顺风顺水。而与前世相比,这一世她头脑一旦清楚,所谓的“意外”也就接踵而至了。 廉王…… 她前世竟一点儿也未察觉到这位异姓王爷有什么异常之处。廉王南邵昌为人向来内敛沉稳,虽然与贤王赵严同为辅政亲王,但可能因为是异姓义子的关系,自赵文烨登基之后就一直驻守南疆,很少回京参与朝中论议,当初赵文烨叔侄俩争斗的最激烈的时候,南邵昌竟主动提出要彻底告老还乡,返回南郡。 不懂,还是不懂…… 陆蓁对朝堂争斗少有经验,又对二王知之甚少,两人与赵文烨之间的错综复杂,相互倾轧又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一时不免头疼。 但为了陆家,她又不得不想。 脸庞靠着赵文烨的胸膛,冰凉柔滑的丝绸贴着肌肤,莫名有一种疏离感。一如那人现在给她的感觉,若即若离,一时热如盛夏,一时又冷若霜凝。 也许是因为被赵文烨刚刚的样子吓到了,陆蓁虽然努力调整着呼吸,但身子却一直莫名的微微颤抖着。但等了一会儿,她才发觉,发抖的不是自己,而是紧紧拥着她的那个人! “皇上?”陆蓁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袒露脆弱。 “嘘,别吵。”赵文烨闭着眼睛,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头顶,静静的享受着怀中的充盈。 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他已经够累了,够冷了。 其实,陆蓁并不算是温暖的人。但此时此刻靠在他臂弯中,倒让他觉得柔柔软软,舒舒服服,贴得越近,便越觉得留恋不舍。 “为什么突然过来,嗯?”半响,赵文烨忽的闷着声音开口。 陆蓁一愣,连忙抬头看他,却被他死死的压在胸口不准她动,“不是,唔……不是皇上召臣妾过来的么?” “是么……”赵文烨抿唇,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好像真的是。那个时候,朕对着他们发了好一通脾气,都忘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腰身被收紧,陆蓁趴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起伏与心跳,眸间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开口试探的询问道: “是因为……背叛么?” 赵文烨的身体猛地一震,陆蓁知道,是那两个字刺痛了他。 “蓁蓁被人背叛过么?”他不答,却反问她。 “……嗯。”明明该说没有的,但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瞒他。 重来一次,就算所有人都能抛去前尘往事,重新来过,就算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入骨的爱恨与情仇,但还是想告诉他,纵然连彼此的姓名都不能提及。 “那,蓁蓁是怎么对待那个人的?” “臣妾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她抬头,静静的望着赵文烨有些迷惑的样子,一字一句道:“他的喜怒哀乐不再与我有关,声音举止不再牵动我的情绪,我只会默默的看着,他一个人,意气风发,万人瞩目的过完这一生——” 神色渐凝,他看着她,“那个人是谁?” 她恍惚回神,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不由偏过头去,“一位……故友。” “故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 陆蓁显得有些慌乱,只说了一个字,便开始迟疑不决,不知是不敢答,还是不愿答。但这两种可能对于赵文烨来说,都一样的惹人不快。 “蓁蓁说过,会一辈子陪着朕的,不是么?” 陆蓁微微颦眉,她,什么时候说过…… 但却来不及多想,那人不知何时握起了她的右手,扣在他胸前,十指相缠。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温柔,下意识带上了一□□哄—— “蓁蓁会一辈子陪着朕,对么?” 她喉咙一动,只觉四处密不透风呼吸不能,仓皇之中,竟是点了头——“嗯” 他见状,突然笑了。 嗓音低低哑哑,带着一丝夏风中的干燥清爽,唇角轻扬,眉眼间一片清朗。陆蓁看得有些发怔,此时的赵文烨,好像又变回了平日那个少年君王,仿佛刚刚她所见到的那个浑身散发着阴沉而幽厉的男人,只是一场幻梦。 手臂一吃力,她竟站不稳,被那人突然一拽,打横抱了起来。她重心不稳,双臂下意识的勾住赵文烨的颈子。 挣扎不脱,反而引来那人恶意的一锢,柔软的腰侧一时吃痛不已。 “皇上!”发现他走的方向有些不对劲时,她是真的有些慌了,低声恳求着,“放开臣妾,这……这于理不合。” 他却不离她,抱着人穿过长廊,一脚踹开了交凤殿的大门。 殿内看守的几位宫人见来人是皇帝,都有些始料未及,一时手忙脚乱。 “参见——” “滚出去!” 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襟前,听着那声呵斥,一时面如火烧,头低的更深了。 人被缓缓放到了榻上,她却仿佛身下有刺一般,刚刚碰到,就微微挣着想要脱身,嘴里翻来覆去嘟囔着的便是那句“不妥”。 “朕知道不妥。” 交凤殿所代表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紧紧握上她的腕子,俯身欺压过去,逼她抬头看着自己,“不妥……但是朕不会后悔,若以后真闹出事来,朕,和蓁蓁一起承担。” “不——”她几乎哭出声来。 十年宠爱,爱的是她的容颜,是她的乖巧,是她的不争不抢。但是苦难,从前世到今生,他何时同她一起承担过,他怎么敢这么说,他怎么敢! 陆蓁下意识的摇头拒绝,却被那人怜爱的捧住脸颊,额头相抵:“你答应过的,蓁蓁,是你允了朕的……” 一遍又一遍,恍如幻咒。 双唇不知何时贴在了一起,他要的很急切,很霸道。仿佛担心怀中人随时会后悔一般,一感觉到她的反抗,哪怕只有微微的一震,都会被他用身体紧紧压制,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念出那几个字:“你答应过的。” 颈间传来一阵酥麻,陆蓁忍不住咬住下唇。 这是第二次…… 除了前世,赵文烨被下了合欢的药,她半推半就被迫承欢之外,这是第二次,他看到了自己的不愿,却依旧恣意妄为…… “别——”不是那里! 她伸手去推,却被他将双臂禁锢在了头顶,张口拒绝,却被他以唇封缄,舌尖和手指仿佛带了魂一般,搅得她头昏脑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唔——” 撕裂的疼痛逼得她眸间起了水雾,但头顶上方的那人,却笑得恍如蛊惑人心的妖魔。他低下头来,一点一点吻去她睫上的泪珠,低哑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蓁蓁……告诉朕,那位故友是谁?” 陆蓁恍惚一震,这个人,何时变得执着如斯。 “他……嗯唔——”却连话都说不完整,最后只留下一串破碎的吟哦。 他是故意的。 天旋地转中,她模糊间看到了他勾起了右唇角。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是陆蓁知道,无论人如何改变,下意识养成的习惯永远不会变,那个人每当算计得逞之后,就会有这样的笑容。 她失算了什么…… 却是来不及多想,让那人折磨的脑袋空空,呼吸之间一片滚烫,什么都想不起来。 “告诉朕……”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缓慢而绵长,一如他现在的动作,陆蓁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蓁蓁,告诉朕,那个人是谁……” 忍不住哭吟出声。 有些彻底放弃的歇斯底里。 反正他就是想看自己失控,就是想看她跟他求饶,就是想看她可怜兮兮一败涂地的模样—— 到最后,陆蓁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那人神情很是无奈,终是放弃了折磨她。最后,还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看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专注认真,温柔如水。 “什么……” 浑身散软无力,如同被热水泡了一遍,发丝凌乱的粘在颈间,胸前,但却莫名的执着起那句她未听清的话,攀着他的手臂,想让他再说一遍。 他笑了,唇似乎在动,但很快又低下头来吻她。 “嗯?”陆蓁侧过头去,不肯让他得逞,前所未有的坚持,“什么……” 赵文烨终于妥协,握着她的右手,放到自己唇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在这儿,是我们的……” 最终,还是没有听完,便彻底脱力的昏睡了过去。 “蓁蓁?” 他苦笑一声,就真的这么昏了过去,那句话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劲儿说出口的。 罢了,没听到也好。 “你也许会狠朕,不过,朕会想办法让你原谅。”他贴在她耳边,仿佛她真的能听到一般。 “……只是有一件事,你是第一个,许朕一生一世的人。朕当这是诺言,所以,你以后要想后悔,是决不能够了。” 第49章 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朦朦胧胧燃起了灯火。 红烛? 陆蓁差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端端的,交凤殿里为什么会处处燃着红烛。她不过是突然承宠,又不是洞房花烛…… “醒了?” 交凤殿因为只是帝后成婚时,用来迎娶皇后的一间大殿,故而并无内室外室之分,前后两间屋子之间,只用精致的屏风作为遮挡,故而,无论是外间的人声还是脚步声,都听得比别处清晰一些。 陆蓁应了一声,想要坐起身来,可无奈腰间酸软无力,支撑不住。赵文烨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扶她。 “臣妾惶恐。”她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半个宫人的影子。 “人都被朕赶走了,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入内。”赵文烨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道。“明早之前,朕的身边只有蓁蓁一个人。” 明早之前…… 赵文烨没有看到陆蓁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他晃了一眼四周摇曳的红烛,将人轻轻揽进怀中,“朕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 什么都不想,前瞻后顾未雨绸缪都丢到了脑后, 他低头,却发现陆蓁有些出神,不觉无奈,“还以为蓁蓁会感动流泪呢,怎么又发起了呆。” 陆蓁回过神来,“臣妾很感——” “迟了。”他“毫不领情”的打断了她的话,“下次请早!” 说罢,又忍不住轻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暗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不成体统的时候,还好周围无人见证,不然…… “皇上。”陆蓁沉默了半响,突然低声开口,“臣妾……想要沐浴。” “啊,你不说,朕差点都忘了。”赵文烨弯身从一旁扯来一件杏黄色的披风,将人一裹,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中。 “水已经备好了,朕带你去,但是不准乱抬头。” …… 夜凉如水,阶白如洗。 陆蓁站在灯前,替赵文烨缓缓研墨,红袖添香。沐浴之后换上的一身月华薄衫,衬得她身姿婀娜,肤白如雪。而细滑的脖颈间,几处若隐若现的“红斑”,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蓁蓁不累么。”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三次问她同样的问题。而这一次,陆蓁以摇头作答。 “真的?”他搁下笔,抬头瞧她,眉眼温温润润,“刚刚在芙玉池中,你可是差点睡着了。” 埋下脸庞,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段尴尬至极的回忆,摇头的速度下意识的加快了。 陆蓁的别扭,赵文烨自问是见识过的。当初,他隐瞒身份与她相识相交,进宫之后第一次相见时,因为抱着别样的心思也未跟她坦白。谁知他不说,她也就跟着不提,顽固而执拗,非要等着自己先跟她妥协…… 一滴墨,在他晃神之中,突然从笔端滴到了即将下笔的地方。 赵文烨微微摇首,合上了手中的公文,“去睡吧。” 陆蓁惊讶,还想要拒绝,就听到那人接着道—— “去睡吧,朕……陪着你。” 这不像赵文烨的举止……陆蓁有些意外,垂首屈身,“可是臣妾打搅到了皇上?” 他没有否认,牵过她的手,看着眼前乖巧至极的人,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和无奈,“嗯,蓁蓁在朕身边,朕下意识的,就要分出三分心思去想你,剩下的七分,还要用来阻止这三分……” 抬手抚过她的侧脸,这般坦白的情话,让眼前人一瞬间绯红的脸颊。 “朕忘了件事。” “嗯?” “何卿跟朕说,民间的洞房里,都有红烛高烧,交杯喜酒。”赵文烨凑过头去,与陆蓁鼻尖相抵,声音喃喃,“蓁蓁,朕忘了备酒……” 原来…… 真的是洞房花烛夜。 陆蓁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的伏在他怀中,双手环上他的腰。任他一点一点,将细密的吻落在自己脸颊,颈间。 不动,不痛。 “蓁蓁,为何——” 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人明明就在他掌控之内,也允了他今生今世,但是,还是觉得哪里空空落落,飘摇不定。 他想看到那个当初策马恣意,红颜英姿的陆蓁,但又不想只遥遥的看着她。想要拥有,想要那抹万人欣羡的颜色,只属于他一个人! …… “蓁蓁。” 他吻上她的额头,不着痕迹的轻叹了一丝。她靠在他胸前,睡得很沉,纤长的睫毛静静的贴着眼帘,眉头却微微蹙着。 她怕冷,赵文烨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醒着还察觉不到,但只要她熟睡了,就会不自觉的偎依过来,索取他的体温。 不由得将人揽的更紧了些。 赵文烨抬起手指,缓缓抚过她的眉心,声音轻轻,“原本,想要你来温暖我,却没想到,倒头来竟要我先来温暖你。” …… 次日醒来时,床帏外,模模糊糊传来宫人走动的响声。 赵文烨站的不远,有人正在服侍他穿衣挂冠。陆蓁知道,他从不晏起,故而,现在该是卯时刚过。 她竟一觉睡到了天亮,真是稀罕…… 故意在床上弄出了些动静,很快,便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醒了?” 示意正在为他整理衣襟的宫女先退到一旁。 “现在起,还是朕过一会儿再让人来唤你?”掀起床帏,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笑问。 纱纬上的金凤花纹映入眼帘,陆蓁惊觉自己还躺在交凤殿,一个激灵,连忙撑着床沿坐起身来。 “起了也好。”赵文烨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散发,手指顺势抚过她的脸颊,停在纤细的下巴上,“这里睡不安稳,回去再睡吧。” 陆蓁低头应是,又见赵文烨伸手打理自己的衣带,连忙出声道:“让臣妾来吧。” 赵文烨本要拒绝,但陆蓁的手已然伸了过来。她支着腰俯身靠近,显示替他理顺了里衣衣襟,然后才埋首去替他系腰间的系带,动作轻缓而娴熟。 鼻里全是她颈间发上的幽香……莫名的,心头就是一软。 “蓁蓁……” “是。”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保护好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略略用上了力气。“没有朕的允许,这几日不准乱跑。若是太后传召,你就去见,但不准顶嘴。至于容浣,不管她说什么,你忍了便是。” “是,臣妾遵旨。” “不是遵旨!”他几乎就要恼了,这人可是在故意气他? “是……”陆蓁被吼的突然,只觉很是委屈,肩膀渐渐耷了下来。 “你——唉,罢了。”赵文烨深觉受挫,但又奈她不可,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嘱咐:“朕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必须听朕的。以后,朕说的是从此以后,离南家人远远的,若是南岚凑上去,你闭门不见即可。” 赵文烨这么一说,陆蓁不由得又忆起昨日见过的那份名单。看来,南家是真的有问题。倒不知,父亲和大哥知不知道这些事…… 回过神来,陆蓁正要接着答是,却突然听那人又加了一句—— “……还有,别去碰陆瑞宁。” 陆蓁一愣,下意识便觉得,是不是昨夜她梦呓了什么,让赵文烨有所察觉,才突如其来的加了最后一句。 “蓁蓁,回答朕!”见她一听陆瑞宁的名字就开始犹豫,赵文烨不由得有些烦躁。 事出突然,陆蓁也来不及想应对之策,只好先旁敲侧击,试探的开口道:“皇上难道忘了,瑞宁是臣妾的表妹?而且,她又怀了身孕,臣妾觉得——” “蓁蓁。”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朕再说一次,无论陆美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不准插手,更不准替她做主。否则,朕会罚你,狠狠的罚你。” 他是认真的……这种神态和语气,陆蓁简直不能再熟悉。前世,每当赵文烨的用这种态度与她下了命令之后,便是死令。前几次,她还仗着恩宠,曾抱着侥幸的心态与他撒娇耍赖,但吃了几次特殊的苦头之后,就彻底学乖了。 不让她和瑞宁扯上关系,还用如此严厉的口吻……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蓁蓁,回答!” “是,臣妾遵……”本来习惯性就要说遵旨,但又突然想起刚刚这两个字不知为何,莫名惹了他,陆蓁只好临时换词,“臣妾知道了,皇上怎么吩咐,臣妾就怎么做。” 赵文烨叹了口气,虽然对这回答还是十分不满,但好歹她没再继续跟他辩执。 穿戴好一切,他回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准备离开。 “奴才……参见皇上。”殿外阶前,赵文烨不意看到了熟悉的人。 “嗯。”他看那人的眼神很是平淡,仿佛昨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陆嫔醒了,你进去小心伺候吧。” “是,奴才遵旨。” 交凤殿内,正在梳妆的陆蓁看到刚刚进来这人时,几乎吓了一大跳。 “靳公公?” 靳得良,竟然是靳得良。她还以为,他会被赵文烨打死呢。谁知,赵文烨竟然还留着他。 不过,靳得良好像真的命硬的很。前世,她都一命呜呼了,他还好好的呆在赵文烨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奴才在外头等着娘娘,等娘娘梳洗整理好,奴才就送娘娘回蕴华宫。”靳得良下跪和起身都十分缓慢和吃力,看来昨天是伤的不轻。 “好,麻烦公公了。”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又进来一位太监。虽然行色匆匆,但陆蓁一眼便觉得,此人对着她,神情中带了一丝傲慢,而且自视甚高。 “贵嫔娘娘,太后娘娘召见,您要是收拾好了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第8章 .26 这世上,有从第一眼起,就互为死敌的两个人么。 陆蓁不知。她只知道,前世的自己与敬太后从来都是虚意逢迎,阴奉阳违。她当自己是容浣的绊脚石,自己当她是容浣的靠山与——纵凶者。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哀家就不喜欢你…… 这是前世,她在气绝之时,留给自己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那时,她的身边除了容浣,便只有自己陪着,而她心心念念一直当亲生子对待的赵文烨,却始终没有露面。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寿安康。” “起来吧。定香,赐座。” 陆蓁缓缓起身,却一直半低着头。只用余光略过端坐上位,一身牡丹金凤袍,华贵端庄的敬太后。而她,正毫不遮掩的打量着自己,目光中带了七分怒意三分揣测。容浣坐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经书,想来,陆蓁没来之前,容浣正在给敬太后读佛经。 “陆嫔,哀家今日为何召你过来,你可知道?” 陆蓁抿了抿唇,起身重新跪了下去,“臣妾知道,是臣妾没有劝服皇上,请太后娘娘责罚。” “罚你,哀家不是不敢。” 敬太后语中不满,但见陆蓁如此服软,脸色倒比一开始好了一些。 “昨夜之事,哀家知道,皇儿也有不妥之处。但你身为嫔妃,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当初殿选之前,宫里给了你们三个月的时间学规矩,就是要你们知道,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哀家听说皇儿宠你,是因为你乖巧听话,但听话,不是要你一味顺着他纵着他——” 容浣伸手抚了抚敬太后的背,“姑妈,小心身体啊。我想,陆嫔应该是劝过的,但皇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后宫姐妹虽然不少,却难得见他如此宠过谁。而且明日,就是皇上的生辰,不如,您就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你啊。”敬太后轻叹一声,看着容浣摇了摇头,“就知道处处向着他,可他呢,最近几日,可去你宫里走动过?” 容浣眼中闪过一丝窘迫,撇过眉眼,“有的……” 敬太后瞟了陆蓁一眼,对容浣道:“还撒谎骗哀家。要是有,你就不会连着几天都过来陪哀家念经。这个皇儿,哀家是该好好说说他。正经人不疼,也不知瞎胡闹什么。” “姑妈,别……”容浣有些羞涩的扯了扯敬太后的袖角,“我每天能陪着姑妈,就很知足了。皇上每日忙着朝政,再让他分心,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敬太后看着容浣,一脸疼爱,“你就是太懂事了,知道什么时候进退,知道什么时候规劝。唉,可惜皇儿还年轻气盛,不懂你的好处。” “姑妈……” “什么姑妈。”敬太后握上她的手,故意打趣道:“你动不动就来陪哀家这个老太婆,什么时候才能给哀家生个皇孙。” 容浣一听,似是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姑妈可是忘了,陆美人现在就怀着两个多月的身孕呢。想来不到年底,您就能抱皇孙了。” “嗯。”敬太后一听这个,面色也带了几分喜,“昨儿哀家为那个孩子念了两个时辰的地藏经,保佑他平安降生。” 陆蓁本来跪在一边,很是无聊的听着这姑侄俩一唱一和,一赞一讽,但没想到容浣突然把内容转到了瑞宁身上,不由得打起精神,竖着耳朵开始仔细听。 “陆嫔,哀家听说,你是陆美人的表姐?” “回太后,是。”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吧。”敬太后摆了摆手,让一旁的宫女去扶她。“陆美人,唉,哀家见她也是病秧子,你身为表亲,要多多照顾她,经常去看看她。” “是。” “对了,姑妈。”容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既然陆嫔和陆美人是表亲,对于陆美人的吃穿喜好肯定比旁人要熟悉的多,不如,我跟淑妃姐姐开口,让陆美人搬到蕴华宫去和陆嫔同住好了。” 陆蓁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里一紧。瑞宁想搬到她身边住,容浣肯定知道,甚至说不定,连瑞宁曾苦苦哀求过她这件事,容浣都有所耳闻。而此时,容浣明明不想瑞宁生下孩子,却故意遂了瑞宁的心意…… 她想做什么? “陆嫔,你觉得本宫这个建议如何?” 容浣在笑,笑的陆蓁莫名浑身发冷,那个眼神,分分明明,就是要她一口答应的眼神。原来,容浣是想要借她之手,来除去瑞宁的孩子—— “臣妾……”她喉咙发颤,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逼上了绝路,“臣妾以为贵妃娘娘说的是。但之前,臣妾和淑妃娘娘都问过陆美人这件事。” “哦。”太后一听已经问过,而现在陆瑞宁却还住在淑玉宫,很明显是被拒绝了。不由坐直身子询问道:“怎么,她如何答得,是不愿么?” “嗯。”陆蓁低下头,不去看容浣的表情,话止于此。 她不能答应容浣。 如果瑞宁搬来蕴华宫,容浣真的要她动手,不仅会彻底毁了她跟瑞宁的关系,还会让她背上杀害皇子的罪名。 虽然她敢十成十的确定,容浣就是在玩一石二鸟的把戏。不仅要除去瑞宁的孩子,挑拨自己和瑞宁,还要测试已经得宠自己,是不是会继续对她忠诚。 无论她是否对孩子下手,都会将自己陷入绝境之中…… “陆美人真的那么说?”容浣难言惊讶。 她几乎没有想过,自己的计划会受挫。陆蓁竟然会拒绝她,她的提议,不是正合她姐妹俩互相拂照的心意么? “罢了,不搬也好。”敬太后倒是反应不大,反倒带了一丝赞许,“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这么做,也是按规矩来。看来,那丫头也是个明事理的。陆嫔,这一点,你这个当姐姐的要好好学学。” 又绕到她身上来了……陆蓁暗自喊冤,但又无处说理,只好垂下头去,低声道了句:“是,臣妾知错,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 “嗯,没事了,你去吧。记得,皇儿虽然宠你,可也要你肚子争气才行。” “是。” 陆蓁跪在那里,想起来之前背着众人偷偷吃下的那颗避子丸,心里一时滋味莫名。 离开圣宁宫,陆蓁独自一人匆匆往回赶,却被半路上被人追了上来。 来人是容浣的侍女云子,之前救安林的时候,陆蓁曾暗中受过她的照顾。“娘娘,贵妃娘娘问您今日酉时可否有时间来贵妃宫一趟,说是有本经书想要送给您。” 陆蓁心里明白,容浣已经反应过来,想要兴师问罪,但还是笑着谢过了云子,让她回去回禀容浣,说她一定会去。 看着云子离开,陆蓁无奈的撇了撇唇角。 罢了,问罪就问罪吧,反正事已至此,她是不可能再强迫瑞宁搬来蕴华宫,毕竟太后都发了话。 不过,瑞宁既然目前只能住在玉漱宫,她便有些鞭长莫及了。虽然说,常婉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太会让瑞宁在她眼皮底下出事,但若是容浣逼她,就不知她有什么应对之法了。 不知为何,重生一次,陆蓁觉得自己对常婉,好像少了几分刻意的防范。 明明容浣,南岚和她三人之间,自己最该警惕的便是她。前世,她害自己失去孩子,四妃争斗,只有她一个人安安稳稳的活到了最后,但是,自从她灵魂飘荡无依之时,亲眼目睹她为自己弹琴凭吊,就不知为何,对她心生了犹豫…… 婉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匆匆回到蕴华宫,一进院门,就看到恩归和小还守在那里,翘首张望着。一见到她回来,连忙迎上前来,又是担心又是欢喜。 “娘娘,您没事吧。”说话的是小还,比起恩归脸上的喜,她对陆蓁的担忧更多了一份,“恩归姐昨夜一夜没睡,奴婢和安林也暗自四处打听了一宿,就怕您在交凤殿侍寝这件事,引起其它嫔妃娘娘们的介怀。” 陆蓁冲她笑了笑,四处看了一眼,开口道:“我没事,具体的回去再说。” 回到屋子里,正好安林也在。陆蓁看他们三人齐齐排在自己跟前,神情又焦又喜,似有要事要做,但又不知到底做什么的模样,突然有些想笑。 “好了,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有些手足无措。” “哪里是无措。”恩归的声音里带了些埋怨,“奴婢一开始差点就吓死了。昨天宣政殿里,打死了三个,罚去浣衣局十好几个,连靳公公都是到最后才捡回一条命,奴婢还以为,娘娘也……” 恩归说着,眼眶便红了。 “没出息,我是那么短命的人么。”陆蓁笑叱她。 “呸呸呸。”小还转身替陆蓁吐晦气,“娘娘别开玩笑了。昨天,大家都慌了神,安林那小子还哭了呢。还好恩归姐比我们理智,想到去问交凤殿的人。” 恩归本身同陆蓁在交凤殿住过一段时间,和那里几个太监宫女都相熟。昨日宣政殿出了大事,谁也不敢去问,她见陆蓁一人去了,还不带着她,就知道一定有事。跟小还她们着急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要去交凤殿打听。结果,竟是虚惊一场,陆蓁不仅没事,还侍了寝,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陆蓁看着眼前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觉得吵,但弯着的嘴角却一直没放下来过。 有人担心的感觉,真好…… 夜晚入睡之时,陆蓁躺在自己的床上,隐隐揉着腰侧。 “娘娘,明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了。”恩归在一旁,替她将床帏放了下来。 “嗯。”陆蓁懒懒的回应。 恩归听了,不觉微微摇头,“您想好要送什么贺礼了么?小还都打听过了,贵妃娘娘送了手抄的经书,淑妃娘娘送玉,惠妃娘娘送茶,其他嫔妃们也都有准备。听说惠妃娘娘身边那位陆才人,还要献舞呢……娘娘,娘娘?” “嗯?”陆蓁打了个呵欠,差点睡着了。 “奴婢之前问您,您说您要好好想想,现在可想好了?” “想好啦!”陆蓁皱眉叹了口气,嫌她啰嗦,干脆直接回道:“不仅想好了,你家娘娘我已经先人一步,送了。” 恩归眼睛一瞪,“真的?!皇上怎么说,可是喜欢?” 陆蓁想了想,“嗯……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不过,我是已经尽力了。” 第8章 .27 赵文烨生辰这天,和陆蓁记忆中的并无多大的出入。卯时在永合台祭天,早朝之后,赵氏一族前去陵宫祭拜先祖,三妃随行,剩下的后妃便前往御花园候着。陵宫祭祖陆蓁后来也曾随行过几次,既沉闷,又无趣,站站跪跪,基本半天光景就过去了。 还不如留在御花园跟姐姐们扑蝶—— 她记得,自己曾跟那人偷偷这样抱怨过。谁知下一年的陵宫祭祖,赵文烨真就不知找了什么借口,让她留在了御花园。 不过,现如今她只是小小的嫔阶,理所应当不用随行。 真好。 摊开手臂,陆蓁靠着凉亭的石柱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头顶的湛蓝晴空,心情一时出奇的轻松。 “表姐。” 陆蓁挑眉回头。 两位宫女左右搀扶着瑞宁,袅袅婷婷的进了凉亭。年幼的那位陆蓁认识,是之前的绿珠。年长的那位就没见过了。 “坐。”陆蓁朝她笑了笑。 瑞宁正要坐,却突然被年长的宫女伸手一拦,“这石凳凉,奴婢叫人去拿垫子来。” “不妨事……”瑞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还是要的,美人难道忘了,您昨夜一直肚子疼,最后闹到凌晨才睡下么。” 瑞宁无话,宫女示意绿珠,绿珠点点头便离开了凉亭。 瑞宁本意是陪着陆蓁坐下说话,但被这么一拦,弄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窘迫的很,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 陆蓁看她明明不愿,却又不敢反驳的模样,便知这位宫女来头不小。伸手假意锤了锤腰,顺势站起身来,道:“坐久了也累,这里阴,我陪你去太阳底下走走吧。” 瑞宁表情一喜,“好。” 两人相携着步出凉亭,年长的宫女还要去扶,却被陆蓁身边的小还一把拉住,“贵姐姐,让两位主子说会儿话吧。有我家娘娘在,陆美人不会有事的。” 宫女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了小还,而且,她还能叫出她的名字,不由得一阵疑惑,“你……认得我?” “是啊,兰贵姐姐是贵人多忘事。姐姐当初在程嬷嬷那里当值的时候,妹妹正巧也在呢。” 兰贵一听程嬷嬷的名字,立刻皱了眉,“那个老妖婆,当初我若不是被太后娘娘赏识,调到了圣宁宫,估计这会儿已经死在她手里了……对了妹妹,你是这么出来的?” 小还一开始也是一脸愤慨,随后又跟着感叹,“我也是命好,被淑妃娘娘身旁的红鸾姐救了一命。” 陆蓁在前面走着,见小还缠住了那个宫女,便放心的搀着瑞宁,两人慢慢的在御花园里散起了步。 “表姐……对不起。”瑞宁神色中浮现出一抹愧疚。 “嗯,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想侍寝。我如果争气一些,你也不用——” “没有的事。”陆蓁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的一颤,连忙打断道:“我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侍寝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完全不用自责,也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我刚刚听那个丫头说,你又开始肚子疼,是怎么一回事?” 瑞宁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还是因为之前,在惠妃那里喝的那碗药……” 陆蓁蹙眉,“杜永怎么说?” “他说,从脉象上看,可以推测出药里被人下了大量的麝香。但是现在无凭无据,我根本不可能去指认惠妃害我,只能忍了。” 陆蓁听了,眼神间闪过一丝锐利,“忍……你忍的住么?” “就快,忍不住了。”瑞宁咬唇,声音有些凄惨,“表姐,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很痛,小腹就像刀绞针扎一样……但又不敢声张,生怕惊动了淑妃和太后,万一她们觉得杜永医术欠火候,再换个人来,我就真的只能破釜沉舟,鱼死网破了。” 陆蓁听了她的描述,心里不由得一沉。瑞宁的身体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杜永有没有说,孩子的状况如何?” 一听到孩子,瑞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缓和。她伸手抚摸着小腹,嘴角下意识弯了起来,“他没有详细说,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尽力。我只能相信他了。” 陆蓁听罢,停了半响,抬头看着瑞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孩子保不住,就放弃——” 陆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瑞宁出声打断:“我不会放弃的!那是我的孩子,是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夺走他。表姐,你如果做了母亲,就会明白我此刻的想法,我……” 突然想起,陆蓁之前跟她说过无法生育的事,一时尴尬语塞。 半空中忽而飞来几只彩蝶,绕着两人头顶旋转了几圈,瑞宁故意看着蝴蝶轻笑出声,想要打破刚刚的僵局。 “表姐——” “小心!” 陆蓁扶住她的胳膊,将人护在了身后。前方小跑过来三个人,飞声笑语如铃,手里皆拿着蒲扇,看样子是在追这几只蝴蝶。 “见过贵嫔娘娘。”打头的是陆听兰,她一身白裙,一眼就认出了陆蓁。 其他两人皆是永宁宫的才人,与陆蓁也打过照面,一时齐齐跟着屈膝行礼。 “怎么了?” 陆蓁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不远处被一众宫人簇拥着的南岚,半是惊讶,半是无奈。惊讶是因为她竟然没有随行陵宫祭祖,无奈,则是御花园这么大,她和瑞宁不过散个步,也能碰到死对头。 “妾身参见惠妃娘娘。” 瑞宁同她一起行了礼,但声音明显带了颤抖。 “哟,本宫还说她们三个遇到了谁,走都不敢走了。”南岚扶着太监步步临近,虽然是对着两人说话,但双眼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陆蓁身后的瑞宁,“真是罕见,陆美人此时不是该在房中静养休息么?” “谢娘娘关心,妾身没有大碍。” “是么?” 南岚走到瑞宁跟前,忽然抬手去扶她的下巴,吓得她连忙倒退半步,差些跌倒。 “瑞宁!” “哟,这是怎么了。”南岚收回手,看着相互搀扶的两个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本宫还说看看陆美人的脸色如何,要不要吩咐下人扶你回去休息呢。” 瑞宁的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妾身不打紧,烦劳娘娘惦记……” “本宫也是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南岚扬了扬眉梢,回头冲着陆听兰三人道:“走,去前头看看。” “是。” “以后走慢些,万一不小心撞了什么将府名门,让人家娇贵的身子有了什么闪失,本宫可保不住你们。” 南岚的话远远飘来,瑞宁听她处处讽刺,更觉难堪不已,连忙拉住陆蓁的衣袖,催促道:“表姐,我们走吧。” 陆蓁看了一眼那群人的背影,朝她点了点头。 晚宴之时,瑞宁一直坐在陆蓁身边。有好几次,陆蓁都感觉到赵文烨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这边,但等她抬头确认时,却又见他和容浣一直相谈甚欢。 应该不要紧。 她这般安慰自己。反正他只是说不要替瑞宁出头,又没说不准坐在她身边。更何况,看容浣那缠人的劲头儿,想来今晚一定是醉卧美人怀了,哪里还能分得出心思来管她。 “表姐……”瑞宁皱着眉,看样子是又觉得不舒服了,“我想跟淑妃娘娘说一声,先回去休息。” 陆蓁拍拍她的肩,“去吧,可以的话,跟太后娘娘也说一声。” 瑞宁点头,让宫女扶着起了身。陆蓁望了她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看着手边的酒杯默默的出神。耳边响起了笙瑟,隐隐约约还听到了陆才人三个字,有人欣羡,有人不屑,但陆蓁却连头都不曾抬过。 她在想对策。因为,瑞宁的孩子,怕是会出问题。 原本,陆蓁以为将怀孕的事公之于众,有太后出来做主撑腰,瑞宁会安心一些。但今日看她对南岚的反应,却是太过激动反常。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差,还被喂了药,陆蓁担心,以瑞宁现在的身心状况,可能会保不住孩子。 赵文烨的心思她现在摸不准,但敬太后一定不会轻饶,到时候彻查起来,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娘娘,多饮伤身。” 耳边传来小还的劝阻声,陆蓁才发觉,她的酒杯已经空了。 “好。”她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将手收了回来。 又是那道熟悉的目光! 她猛地抬头,就见容浣醉醺醺的靠在赵文烨的怀中,敬太后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而赵文烨此时双手扶着容浣的肩和胳膊,但目光却沉沉的看着自己。 那是苛责的眼神,他,在对她不满。 陆蓁脑袋一热,原本收回的手重新端起了酒杯,一旁的太监看了,连忙替她再斟了满,她便如同挑衅一般的举起了杯子,冲那人象征性的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哼,瞪什么瞪,好好伺候你的容大贵妃吧,没看到她的眼里只有你么! 果然,见她喝了酒,那人的脸色变得更黑了。 陆蓁不由得有些得意,还要再饮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她下意识循声看去,就见到原本舞的好好的陆听兰已经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次,都站不起身,看样子是伤到了骨头。 “皇上,妾身该死……”她满眼蓄泪,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文烨。 还不赶紧去瞧瞧你的美人。 当这个声音从脑海中跳出来的时候,陆蓁觉得,赵文烨其实说得对,自己真是“坏透了”。 第8章 .28 最终,赵文烨还是归了容浣。 陆蓁梳洗之后,看着明亮的烛火在眼前摇来晃去,一时很是感慨。此时的容浣就是这簇火光,而其他人再美,也只是夜晚的萤火。没有烛火时,还觉得美好可爱,但一旦烛火被点燃了,哪里还能看得到萤火的光。 除非,赵文烨亲手吹灭她…… “娘娘,睡吧。”恩归看得出陆蓁脸上的疲累。再加上她今晚饮了酒,早该休息了。 “嗯。” 陆蓁撇了撇嘴角,突然觉得无趣的很。正要躺下,就听到室外一阵脚步声,还有小还的疾呼:“娘娘,娘娘!” 锦帘一掀,小还冲进来一把扶住恩归的胳膊,几乎喘不过气,“娘娘……不好了,陆,陆美人她,小产了!!!” 陆蓁猛地直起身,下意识出声,“什么?” 小还拍着胸脯唤气,“刚刚……刚刚得到的消息,听说已经惊动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现在玉漱宫里灯火通明,听说,已经开始审人了。” 陆蓁咬着下唇紧紧蜷起了手心。虽然之前猜到过这种结局,但还是很不甘心。 那个孩子…… 她是真的,想要保住那个孩子。为什么瑞宁不早点来找她,为什么偏偏去找南岚! “服侍我穿衣,去玉漱宫。” 恩归一听,有些吃惊,“娘娘,现在这么乱,我们明天去不好么?” 陆蓁叹气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那盏烛火,“明天……等不到明天了。我不去,一会儿也会有人来传旨叫我过去,还不如主动些。” 恩归疑惑的与小还对视一眼,看她神情,倒像是听懂了陆蓁在说什么一般,不由得有些意外。 简单的服侍陆蓁穿衣梳头,主仆俩便匆匆赶向了玉漱宫,小还则留守,以备有什么意外。 果然,陆蓁在半路上遇到了赵文烨派来传召自己的太监安义。一开始陆蓁没有认出他,还是他先试探的提了之前几句,陆蓁才借着灯火认出了眼前人。 跟安义一打听,好像事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太医已经查出了瑞宁之前服用过麝香,太后震怒,瑞宁身边的太监丫头都绑了,连常婉都受了连累,跪在地上被训斥了一晚上。 “现在就是在查陆美人之前到底接触过谁,吃过什么东西。” 安义对陆蓁的知无不言,倒让陆蓁一时起了疑心。“你,跟本宫说这么多,不怕太后知道了罚你多嘴多舌?” 安义挠着耳朵,看着陆蓁张了张口,但却欲言又止。 陆蓁微微一笑,“本宫只是随便问问。”其实,她对安义,还是带了一丝感激的。 安义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娘娘也不用担心,皇上知道您与陆美人是表亲,又向来交好,应该不会难为到您身上的。” “嗯。” 查她,她倒也不怕。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瑞宁丧子之痛太过强烈,让其失去理智,想要跟南岚拼个鱼死网破。 万一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一进玉漱宫,陆蓁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果然和安义说的一样,敬太后这次是大怒,她罚瑞宁的丫鬟,罚常婉,就是在敲山震虎,告诉所有人,这次是不找到元凶决不罢休。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陆蓁一跪,正好跪倒常婉身边。 敬太后端坐上位,威严肃目,先开了口:“陆嫔,你来的正好。你来告诉哀家,陆美人为什么突然小产?!” 这问题问的刁钻。 陆蓁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道:“臣妾不知。不过,这小产的原因,怕是要问过太医才能——” “哀家自然知道要问太医!”敬太后拍了扶手,打断了陆蓁的话,“陆嫔,纪太医也在场,他告诉哀家,陆美人是服用了大量了麝香才导致小产。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服用麝香!” 纪雪臣也在? 陆蓁抬头,就看到纪雪臣一身靛蓝袍,站在太后身边的不远处。想来是太紧张了,使得她刚刚进门时,竟然没看到他。 “回太后娘娘,瑞宁她虽然不懂医,但也知道麝香是大忌。臣妾觉得,她一定是误食。” 敬太后听了冷笑一声,“淑妃,你之前说,陆美人曾经在陆嫔宫里住过一晚,可对?” 常婉点头,声音凄楚,“回太后娘娘,是两天前,蓁儿让人来跟臣妾说,要留陆美人一晚……” “绿珠,你家主子在陆嫔的宫里曾晕倒过。而当时,杜太医就查出了陆美人呢有了身孕,却让你隐瞒不报,哀家说的可对!” 绿珠颤颤巍巍,哭着答了一声是。 陆蓁看敬太后的架势,终于明白,她这是要借机审她,替容浣出头啊。 “陆嫔,你来给哀家解释听听,为什么要瞒报,为什么故意留陆美人住在你蕴华宫?!你可是得知了她怀有身孕,想趁机作妖!” 陆蓁伏地叩了一叩,语调中带了委屈,“臣妾并不是瞒报,只是和瑞宁商量,想要给皇上一个惊喜。留她住下来,只是因为那晚迟了,怕她走夜路会有危险。这些事,杜太医和绿珠,还有臣妾屋子里的下人,都能为臣妾作证,望太后明察。” “母后。”陆蓁说完之后,赵文烨突然开了口,“前日,陆美人的确让人来找过儿臣,但儿臣那时忙于公务,没有去看她。” 陆蓁说的事情,绿珠和杜永之前的确已经交代过了。惊喜之说,皇帝也亲口印证了…… 敬太后的虚张声势没有起到作用,她以为陆蓁乍听到消息一定会慌,就算她不是元凶,也借机能给她一个教训,哪里猜得到,陆蓁在晚宴之时就在想对策,此时应对起来,自然不慌不乱。 “纪卿,以你所查,陆美人服下麝香至今,有几日时间?”赵文烨转头询问纪雪臣。 “回皇上,四日左右。” 四天……瑞宁宿在蕴华宫是两天前。纪雪臣此言一出,算是陆蓁清白的最好证明。但陆蓁知道,这些事,敬太后之前肯定都详细的问清楚了,她之所以装作不知,原因就只有一个,她,讨厌自己。 还好,她前世已经知道了。 “四日!”敬太后突然大怒,对着绿珠呵问道:“四日之前,你主子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你可还记得!” 绿珠难掩抽泣,哽咽道:“太后娘娘赎罪,四天前陆美人是独自出去了一趟,但她叫奴婢们不准跟,所以……太后娘娘赎罪,奴婢真的不知啊!” “反了,都反了!”敬太后脸色阴沉,连陆蓁也看不出,她是真的在生气,还是在假装。 “淑妃,那你呢,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常婉身体一颤,“臣妾不知……” 敬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赵文烨出声拦下,他看着敬太后,有些担心的道:“母后息怒。四日前,淑妃也不知陆美人有了身孕,自然不会留心。至于她去了哪儿,等陆美人自己醒来之后,一问便知。” 敬太后闭上眼,缓缓的舒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才出声道:“好,哀家就听皇上的。不过,纪太医也说了,陆美人受了惊吓,又失血过多,一时半刻是清醒不了。故而她没醒这段时间,也不能白白浪费着!” “那,依母后所见……” “哀家,是一定要查个清楚的。但皇上日理万机,而哀家又没那个心力,所以想找个可靠的人来替哀家查。可皇上尚未立后,六宫无主,原本一向是浣儿帮着哀家打理,但浣儿身子差,此事又兹事体大,不容纰漏,故而,哀家想交给惠妃来办。” 惠妃! 陆蓁一听,下意识的心里一紧,但却无能为力。 后宫三妃,容浣,敬太后一定会让她避嫌;常婉,身又嫌疑,也不可能胜任;剩下的,就只有惠妃南岚。 真是可笑……让真正的元凶来捉拿元凶。 不过。 这样一来,瑞宁应该就没机会“闹事”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陆蓁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心中,竟徒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荒凉。 “去,告诉惠妃,就说这是哀家的旨意。让她放开手脚,大胆的查,不管查到谁的头上,哀家给她做主!” 敬太后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陆蓁的错觉,她好像故意拖慢了声音,仿佛,那个“谁”,已经是意有所指。 看来,自己承宠交凤殿,还真是犯了她大忌。 旨意也下了,赵文烨终于扶着敬太后离开了玉漱宫,但之前被绑的那些太监丫鬟却因为敬太后的口谕,被送到了宫中的刑堂。 “蓁儿,是婉姐姐连累了你。”常婉反倒起身过来扶陆蓁。 “哪里的话。”陆蓁没想到常婉会因为这个愧疚,不由宽慰道:“在太后面前,婉姐姐也只能实话实话。若真的为蓁儿隐瞒,说不定反倒引人怀疑。” “嗯。”常婉叹了一声气,很是无奈,“这件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唉,分明都知道,最后找出的那个,只能是替罪羊……” 陆蓁暗暗握住她的腕子,“姐姐当心,隔墙有耳啊。” 常婉却摇头,反握住她的手,叮嘱道:“你不必担心我,她还不敢拿我开刀。只是你自己要当心,陆瑞宁虽然不会主动冤枉你,但她脑子空空,容易被人利用。” 常婉和陆蓁都明白,如果南岚一定要找个人定罪,陆蓁是最好的目标。 “嗯,我知道了,谢谢婉姐姐提醒。” 常婉点了点头,但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忧。瑞宁这件事,是让她占了先机不错,但那是因为有人故意放纵……如果她真想出手害你,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了。” 第8章 .29 南岚会找上门,这是陆蓁早就料到的事。 不过,她一进门就气势汹汹的让太监捆人,陆蓁倒是没想到。 陆蓁看着上来的三个个太监一人按着自己的肩,两个人去捆自己的手,却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南岚带来的人—— 宫女,太监,还有……绿珠。 她脸颊红肿,像是被人扇了巴掌,站在南岚身边,双手紧张的绞着衣角,手背上,好像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抓痕…… 原来如此。 看来南岚,是准备要屈打成招了。 “陆贵嫔,可知本宫为何要绑你?”南岚坐在她蕴华宫正殿的上位,低头看着陆蓁,眼光蔑视。 陆蓁轻笑了一声,本不想看她,却被一旁的太监逼着抬头。 “我要见皇上。” 南岚一阵嘲笑:“呵呵呵呵,你谋害皇子,还敢求见皇上。不怕他叫人将你凌迟处死么?!” “我要见皇上。” “绿珠!”南岚见陆蓁不喊冤,不反驳,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句,一下子恼了,“你来替本宫告诉陆贵嫔,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绿珠哆哆嗦嗦的走上前一步,本来要跪陆蓁,却被南岚吼了一句:“就站着说!” “是……娘娘。”她看了一眼南岚,又匆匆低下头去,“三天前,陆美人在陆贵嫔这里留宿一晚,那天晚上,陆美人曾喝过一碗安胎药……” “是谁递给陆美人喝的?” “是奴婢……”但顿了顿,还是接着道:“不过,是陆贵嫔叫奴婢……端给陆美人喝的。” 南岚冷哼一声,“那是什么药!” 绿珠头低的更深,“是……是安胎药。” “哼,安胎药,本宫看根本是堕胎药!”南岚一拍扶手,猛地站起身来,走到陆蓁身边,“你得知陆美人怀了龙种,心生嫉妒。你与她一同入宫,但际遇却大不相同,所以你忌恨她,要下药加害与她!!!” 南岚厉声厉气,字字带刀,只要她稍微一点头,就只有一个下场。 陆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南岚,余光掠到角落之中,恩归身旁的小还已经不见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陆贵嫔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被本宫说中了?” 陆蓁摇头,微微抿起了嘴角,“惠妃娘娘为什么要针对臣妾呢?” 南岚眼眸一紧,调了调呼吸,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针对你,你还不配!” “是啊。”陆蓁有些感叹,“就是因为我不配,所以,我才疑惑不解。娘娘高高在上,独得皇上圣宠,奉为茶道知己,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在意到,宫中还有我这样的蝼蚁生存着。” “哼,你倒是有些自知自明。” 陆蓁微微低了低头,“臣妾虽然愚钝,还是懂一些是非道理的。娘娘出身高贵,又有皇上独宠,可能不知道,这深宫后院之中也有藏污纳垢的地方。娘娘单纯,一时被那污垢利用了,也是情有可原。” 南岚皱眉,这个陆蓁,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你说本宫被利用,什么意思?” “回禀娘娘,意思就是说,是有人想要借娘娘之手,除去臣妾。而娘娘,正好中了她的圈套。” 呵,开什么玩笑,要杀她的明明是自己。不过,她这副明明什么都不知晓,却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还挺有趣儿的。 且逗逗她玩儿吧。 “哦,你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你说她利用本宫,可有证据?” 陆蓁先是点头,然后,却又纠结了摇了摇头,“臣妾……不敢说。” “本宫给你做主,你大胆的说。” “那个人……”陆蓁一边犹豫,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缓缓开口,“那个人,心狠手辣,但却无勇无谋,明明嫉妒成性,却要装作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偏听偏信,愚蠢至极。那个人,就是——娘娘您自己啊。” 南岚完全没有想到,先是脸色一白,然后胸脯渐渐起伏,眼睛憋得通红,“陆蓁,你好大的——” “贵妃娘娘到。”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容浣让侍女扶着,铃铃琅琅的走进了门。陆蓁转头,眼中竟浮现出一丝意外的神情。 自己之前明明吩咐小还要去找赵文烨,谁知,她却找了容浣…… 不太妙。 自己刚刚逞了口舌之能,如果听到的是赵文烨,以他对南家的不满,应该不会责怪她。但如果是容浣,她向来多疑,倒不知会怎么想。 “容妹妹怎么会来?”南岚更是意外。按她的了解,太后都已经替她避了嫌,容浣应该不会故意淌这趟混水才对。 “本宫听说姐姐绑了蓁儿,特跟姑妈请了口谕,过来看看。” 容浣叫陆蓁叫的亲切,不由惹得南岚一阵侧目。原以为陆瑞宁留在玉漱宫,是容浣招兵买马的信号,看来,不只是陆瑞宁,陆蓁也跟她有些关系。 怎么,贵妃宫是包下了陆家的人么? 前些日子,还听闻陆蓁和陆瑞宁翻了脸,一人落了单。如今一看,翻脸的事,也值得再细细推敲。 若是容浣搞的鬼…… “姐姐为什么怀疑蓁儿呢?难道,陆美人四日前见的人是她?”容浣端起桌上那杯原本是侍女沏给南岚的茶,若无其事的喝了起来。 “哦,那个还未查清,不过——” “没有查清就该接着查。姐姐难道忘了,纪太医说过,陆美人是四日前被下的麝香么?”容浣放下茶杯,不由得轻笑起来,“看来姐姐是查案查得糊涂了。云子,去给陆贵嫔松绑。” “慢着!”南岚不肯退让,用眼神示意绿珠。 容浣也看到了那个小丫头,“怎么,这个丫鬟知道元凶是谁么?” “她不知道,不过,也差不离。她可以证明,陆美人在蕴华宫留宿的那晚,曾经喝过陆贵嫔让人熬的药。那药可疑的很,说不定就被人下了麝香。” 容浣眸子猛地一眯,然后,又渐渐放松,“姐姐都说是‘说不定’了,那妹妹是不是也能说,那就是普通的安胎药,是蓁儿让太医煎来给陆美人安胎定神的。” “是安胎药。”一直静默的陆蓁突然开口,“太医院的杜太医可以为臣妾作证。” “姐姐你瞧,竟让本宫猜中了。”容浣笑着看向南岚。 “从太医院端出来的时候,可以是安胎药。但经过陆贵嫔的手,就说不定是什么药了。”南岚也笑着回应。 容浣不置可否,顿了顿,才开口道:“那,姐姐准备怎么查证呢?” 南岚唇角一勾,“我听说,麦公公有很多法子,能让一个人开口说实话。准备让他替我劝劝陆贵嫔。” 南岚此话一出,容浣的笑就凝在了脸上,而陆蓁很是颜色大变,心头一阵狂跳。 还好,她拖住了南岚,不然,就真得惨了。 南氏,你够狠,这笔账,陆蓁记下了! “但据本宫所知,麦公公审的是犯人。至于要他去审蓁儿,本宫第一个反对。先不说姐姐根本不能确定,陆美人四日前到底见过谁。只说那碗药,到底是安胎药,还是被动过手脚的安胎药,姐姐也不能断定。若这个时段陆美人吃过的一切东西都可疑的话,那皇上和太后娘娘也赐过药材,本宫也赐过她吃食,岂不是,皇上,太后还有本宫,都要被拿去审!” 容浣动了怒,给南岚扣了一顶危险的“高帽”。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南岚低了头,“臣妾只是觉得,此事值得怀疑。陆美人偶然留宿蕴华宫,可以。发现了身孕,想要给皇上一个惊喜,可以。陆嫔偷偷让人给她熬安胎药,也可以。但这三件事一同发生,若说当中没有什么猫腻,臣妾是断然不信的。” 容浣听出来了,南岚今日,是一定要陆蓁付出些代价不可。而她,的确是想从南岚保下陆蓁……只是,如果只因为陆蓁,就要她跟南岚彻底撕破脸,还太不值。 所以她犹豫了,想要找个折中的法子。 “蓁儿……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容浣叹了声气,开始责备陆蓁,“陆美人任性就罢了,你身为姐姐,却也跟着她任性。” 陆蓁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容浣的意思。 之前侍寝交凤殿,她的确是惹了众怒。太后警告她,容浣对她起疑,而南岚则更直白,想直接要她的命…… “蓁儿认罚,请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责罚。” 容浣见她如此懂事,心里不由得略略放松了一些,正要开口说自己的决定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太监,很是眼熟。 “见过两位娘娘,奴才安义,来替皇上传句话。” 容浣示意他开口。 “皇上说,陆贵嫔被惠妃娘娘盘问这件事,他也知道了一些。他觉得,惠妃娘娘说的也有道理,陆贵嫔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所以让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全权做主,小惩大诫,以正后宫之风。” 听赵文烨这么一说,南岚嘴边浮起一抹轻笑。陆蓁算个什么东西,一开始还敢在她面前求见皇上。 不过,赵文烨这道口谕,倒也给了她限制,她想除掉陆蓁,这次是不太可能了。 “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本宫觉得,陆嫔有谋害皇子之心,应该削去她的嫔阶,降为尚宫,供职浣衣局。” “是。” “等等!”容浣叫住了安义,看着南岚道:“既然皇上说,叫本宫跟姐姐一同做主,那本宫,是不是也能说点什么。” 南岚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娘娘请讲。” “本宫觉得,蓁儿这次虽然有过,但过不至此。就将她降为嫔,送去冷宫好好反省一阵子。等她知道错了,再让皇上放她回来。” 安义也应声答是。 不过,他注意到,自从他进到屋子里来之后,陆蓁就一直没有抬过头,也没有为她自己,说过一句辩白的话。 第8章 .30 “臣不同意。” 赵文烨没有抬头,一直读着手中的途观通览,“十叔不同意什么。” 南邵昌双拳紧握,很是心痛,“皇族血脉,就这样被歹人谋害。皇上如果不严惩凶手,臣就在陵宫之外长跪不起。” “十叔想要朕怎么严惩凶手?”他合上书。 “按我大盛律法,谋害皇子,应当凌迟处死,满门抄斩!”南邵昌很是愤慨,连声音都在颤抖。 赵文烨点了点头,神情深沉肃穆,仿佛被南邵昌的情绪若感染,死死盯着他道:“十叔深得朕意,那朕,就如十叔所说,如是查到了凶手,定斩他满门!” 南邵昌一惑,“凶手难道不是陆氏?!” 赵文烨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重新拿起书来,“哦,有人跟十叔说凶手是陆嫔么?” “这,这小太监不是说……”南邵昌被问的有些语塞。 赵文烨是在耍什么把戏?眼前这个太监刚刚亲口说过,岚儿要如何如何处罚陆氏,如果陆氏不是凶手,岚儿罚她何用。 “哦,这个是十叔误解了。”赵文烨瞥了安义一眼,“口齿不清,还不掌嘴。” 安义哭着脸道了声是,双手开弓,打起了自己巴掌。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叔是问陆嫔?”得到确认之后,赵文烨无奈一笑,解释道:“这个,是之前陆嫔做了一件错事,朕要贵妃和惠妃替朕查清事由,小惩大诫。” 说着,他看向安义,“好了,别打了。先替朕去传话,就如贵妃所说,送陆嫔去清心苑面壁思过。” “是。” 安义白吃了记下嘴巴,不敢再留,忙不迭的走了。 “十叔还有别的事么?”赵文烨的脸上有了一丝不耐。 南邵昌想了想,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找不到头绪,只好继续询问如何追查元凶一事,赵文烨听了,便有些不快。 “这件事,朕和太后本来交给了惠妃去查,但几日下来似毫无头绪。所以朕决定亲自去查,十叔以为如何?” 南邵昌见赵文烨突然变了脸色,再加上话语间好似对南岚有所不满,一时也不敢再多问,只表达了对凶手严惩不殆的看法。 “十叔放心。”赵文烨突然想起什么,拿了桌上一样东西,便起身朝南邵昌走去,“之前为了替朕庆贺生辰,劳烦十叔舟车劳顿,从边地赶了回来,朕很是过意不去。这是惠妃前些日子送给朕的新茶,口味极佳,既然十叔不日就要返程,那朕就借花献佛,送给十叔好了。” 南邵昌谢了恩,将小瓷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心里便突的一跳。 赵文烨给他的茶,名为金雀螺,产量稀少。是他花大价钱得来之后,特意找人送进宫的,原本就是为了让南岚来讨赵文烨的欢心,没想到,他竟又亲手还给了自己…… “十叔何日启程,朕让梁杨带御前侍卫送你出城。” “臣惶恐。”御前侍卫是皇帝的御用仪仗,他怎么敢让他们送,“臣这边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今日午时准时启程,多谢皇上挂念。” …… 不多时,安义就赶回了蕴华宫。 赵文烨的口谕一传,陆蓁这件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娘娘收拾准备妥当之后,就随奴才走吧。” 这边,恩归已经替陆蓁解了手上的绳索,陆蓁揉了揉手腕,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对安义道:“我不用准备什么,咱们走吧。” “娘娘!”小还和安林在身后叫住了她。 陆蓁回头,冲他们莞尔一笑,“保护好自己。” 恩归冲他们无声的做了一个“放心”的口型,跟着陆蓁一起离开了蕴华宫。 安义带着二人一路向南,中间还路过一片小湖,湖水边开满了六月粉荷。最后到了一间独门独院,四周虽然长着些杂草,但一旁的小桥流水衬的这里很是幽静。 可是…… 陆蓁有些疑惑,“这里是冷宫?” 她前世虽然不曾进过冷宫,但也知道,冷宫应该是高墙大院,进出口处有两扇漆红的铁门。但这里,明明是被荒废掉的一间院子。 “回娘娘,这里是清心苑。” 清心苑? 陆蓁有些耳熟,但没有明确的印象。而恩归也没听过,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娘娘先住进去,晚些时候,奴才再送些用度过来。”安义不敢久留,匆匆嘱咐了几句,就道了告辞。 从今天起,就要住在这儿了么? 陆蓁望了一眼,并没有在门匾上发现清心二字,倒是进到院子里之后,看到迎面的砖墙上刻着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字,静。 突然想起了之前抄的佛经,印象最深的,也是这个静字。 不由得抿唇一笑,赵文烨这是要她清心寡欲,青灯古佛么。 也好,反正这一阵子,她的心也该静一静了。 “恩归。”她看着墙上的字,微笑着出声道:“从今以后,我要开始修行功课了。” 恩归一怔,“什么功课?” 陆蓁回头,竖起右手,有模有样的对她念了一句:“人生皆苦,阿弥陀佛。” 恩归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她,却看到她一脸玩笑的样子,才略略放下心来。 一时两人又进了屋子,屋子里还算朴素干净,有内外之分,而且,不管是未燃尽的油灯,还是书架上七零八落的书册,干枯的花盆,都显示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真的是经书。”陆蓁在书架上随意翻了一本,发现竟然是地藏经。 看来,她和这件屋子曾经的主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室内有一间衣柜,柜子里有一床棉被和枕头,但因为很久没人用过,已经发了霉味。恩归莫名的心一酸,忍着泪水,抱着被子对陆蓁道:“现在太阳还大好,奴婢拿着去院子里晒一晒,晚上就能用了。” “去吧。” 陆蓁知道她在替自己委屈,不过,也许是早就料到有此一劫,而按照早晨南岚怒气汹汹的气势,她能死里逃生,就算不错了。故而此时心胸里并没有什么憋屈,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开阔。 恩归在院子里收拾,陆蓁就在屋子里整理。里外正好有两张床,她睡里面那张,外面的留给恩归,床单要拿去洗,至于被子和枕头,看来要让安义帮忙了。桌子两张,椅子两张,蜡烛应该能撑过今晚,而且,刚刚恩归发现被子的衣柜里,角落还有一套笔墨纸砚,倒是让陆蓁觉得捡到了宝。 “哎呀恩归姐,这个怎么能拿来盖呢!” 院子里有了安义的声音,陆蓁兴冲冲的出去瞧,就看到安义带了四五个小太监,给她送吃穿用度来了。 “……有换洗的衣服被褥,都是新的。”安义让人将被褥送进屋子铺好,又将带过来的东西一件一件交待给恩归。 “茶杯茶壶一套,烧水的炉灶一套,柴火已经让他们放到院子里了。茶是今年的新茶,是奴才自己平常用的,虽然不名贵,但也算是奴才的心意。” 陆蓁笑着道了声多谢,她如今沦落至此,难得安义还能有这份关照之心。 “平日里一日三餐,奴才会吩咐临近的厨房送来。至于换洗的内外衣衫,手帕鞋袜,都是小还姑娘亲自挑的,奴才让她选了些颜色素净的。灯油蜡烛都放在书架旁边了,恩归姐姐取的时候小心,别烧了东西。还有,小还姑娘特意将奴才送来了这套文房四宝,说娘娘肯定需要。” 陆蓁看着熟悉之物,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心绪突然有了波动。 “他们……都还好么?” 安义听她这么一问,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娘娘别问了,保重自己,他们自然有好的一天。” 陆蓁将东西收在胸前,静默无声,眉眼中有着无法言喻的情绪。 “其他的就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奴才每隔个三四天会过来一趟,恩归姐姐如果发现还短缺什么,就跟奴才说。如果是急事,就让每日来送饭的人去寻奴才。” “多谢。”陆蓁看着他,又道了一次谢。 安义连忙低头说惶恐,“娘娘可别谢奴才,还是那句话,娘娘好了,奴才才能好。您多保重,奴才的日子才能好过。” 安义有心点的再透一些,但又感觉陆蓁好像已经明白了,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了,有人还托奴才给娘娘带了这个。” 安义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递给了陆蓁。陆蓁接过来一看,是她之前一直放在身边的兵书《六韬》。 轻叹一声,她对安义道:“替我多谢他,就说,我会好好思过,不负恩德。” …… 玄清宫里,赵文烨看着跪在一旁的安义,神情有些不满: “她真是这样说?” “回皇上,是。” “没有生气,没有委屈,也没有埋怨朕?” 安义有些不敢回答。之前赵文烨让自己送东西去的时候,分明是在担心陆蓁会生气,会委屈,会不管不顾的埋怨他,可答案是没有,对方没有生他的气,没有委屈,多么的善解人意,温柔大量。可这位主子倒好,还是不满意。 “皇上……” “狗东西,你肯定没有亲自去送,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奴才冤枉啊!!!!!” 赵文烨脸色阴沉,有些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不生气。他连怎么解释,怎么挽回的话都想好了,这个混蛋告诉他对方好得很,一点儿都不怪他! 哼,不是没有亲自去,欺君瞒上,就是去了,但害怕他罚他,欺君瞒上。不管哪一样,都得狠狠得打! 第8章 .31 六月盛夏,火热的气温在每个人心头无形的多添了一份躁动不爽。唯独陆蓁,一人躲在在后宫的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做她的清修。 她习惯只穿一身浅灰长裙,直拖到脚踝,因为怕热就干脆脱掉鞋袜,裸着双足,一个人坐在离院子不远的断廊上读经。断廊旁边是座荒废掉的园子,里面常年不经修剪的藤花野树胡乱的生长着,为陆蓁遮蔽了头上夏日,成了天然的避暑屏障。 读累了,就小憩一会儿。靠着温热的石灰廊柱,吹着不算凉的微风,感觉很舒服。 有时会做梦。梦里的故事千奇百怪,但大多都是她未进宫时候的情景。整整一个夏天,她睡在断廊中所做的梦中,只有一次,出现了赵文烨。但她醒来之后,却忘了大半,只记得一个背影。 下雪了,他一个人,不知在看什么,站在大雪中央,仿佛石像一般。 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实,以至于陆蓁觉得自己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一天是大暑。晚上,恩归告诉她,常易坤五天前战死于雁鸣沙,常婉情绪崩溃,玉淑宫一片狼藉。 她仓皇惊起,下意识的奔到门口,却又惶惶然停了下来。 雁鸣沙之殇,主将战死,六位副将死了四人,士兵死伤近八千,秃鹰盘旋一月不去,哀鸿遍野…… “娘娘……”恩归声音带着哽咽,“奴婢担心大少爷。” 陆蓁握住恩归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自我安慰,“大哥,他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我可以跟你保证,不出一月,他凯旋的消息就会传进宫来,一定会!” 那日过后,京城进入了雨期。大多时候,都是在沉闷的午后,几声惊雷之后,天空便瓢泼似的下起了大雨。陆蓁出不了门,只能窝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忆前世的事情,推算着陆陵归来的日子…… “娘娘,中午吃面好不好?” 恩归不知何时,跟送饭来的小丫头变得熟络起来,偶尔提一些饭菜上的要求,那丫头也都能照办。 “好。” 陆蓁虽然养尊处优,但有个好习惯,就是不挑嘴。其实也不是不挑,小时候,大家都有几样爱吃与不爱吃的菜,但陆父严苛,饭桌上的规矩也多,这个挑食的毛病就被扼杀了。 “娘娘,吃面哦。”恩归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故意提醒她什么。 “面?”她看着恩归怔了怔,眸子突地一亮,神情渐渐温暖了起来。 今日,是她的十八岁生辰。 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生辰那一日。那时,她和瑞宁还呆在玉漱宫,而大军还没有传来常易坤战死的消息,常婉为她做东,三个人破例喝醉了酒,欢歌旋舞,鼓乐笙瑟,她半醉半醒,就那么一圈一圈的转啊转,转啊转,最后,竟跌倒了赵文烨的怀中。 【眉如远山横,似是美人怒。】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是真心昏了头,看着赵文烨清俊儒雅的脸庞,突然口无遮拦起来。这句状似调戏的粗话一出口,瑞宁一下就打翻了酒杯,连常婉也不尴不尬起来。但她就那么看着上方的赵文烨,痴痴的轻笑着,仿佛回到了未进宫之前女扮男装,打马游花的日子。 当晚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直到第二天醒来,她看到那人睡在自己身侧,温热的手掌,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时,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如果,是我的。 如果,这个人是我的…… “娘娘要许一个愿。”恍惚听到恩归这么跟她说。 【我要,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她生日第二天躺在那人身边时,默默补上的愿望。 “我要,大哥平安归来,梦境不会成真。”这是她看着恩归,亲口说出的愿望。 前世她命殒之时,只闻陆家在军中的势力被削弱,但父亲和大哥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果梦里梦到的事,真的是她死后所发生的,那么…… 陆蓁的手指下意识的紧紧蜷起,突然痛恨起了前世的自己。 “娘娘,小心烫。”恩归不知陆蓁的心思,将所谓的长寿面放到她跟前,虽然烫的搓手,但神情喜悦无比,“里面有一颗蛋,是奴婢的心意哦。” 啪嗒。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掉到了碗里。 陆蓁故意低头吃面,一点一点,细细的尝。直到眼中湿气散去,脸上的情绪恢复平稳之后,才抬头看着恩归: “谢谢你……” 陆蓁突然这么正式,害的恩归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不知该说些什么。 午睡起来后,照例又在下雨,陆蓁想醒醒神,便找了张矮凳坐在屋檐底下,手里拿着纸扇一边扇的虫蝇,一边听着雨打石阶声,嘴里轻轻的哼着恩归以前没有听过的曲子,软侬软语的,心里舒服极了。 “娘娘唱的是什么歌?” “梅州小调。” “奴婢听不懂。” “是家乡话。”陆蓁回头朝她笑了笑。 梅州话的确难懂,学起来也困难。再加上母亲早逝,家里没有人说,故而她也会不了几句。这首小调,还是她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词很美,讲的是一对相爱的男女初初遇见的故事,我重唱给你听。” 恩归连连点头,一脸兴奋。陆蓁合上纸扇,静静的看着院中的雨景,重新开了口—— “南巷口,南巷口,桑梧树下散红豆。 晴有晴来,雨落雨。落雨一蓑采莲去。 长蒿短桨推波来,鸳鸯锦鲤相交颈。 相交颈,相交颈,忽闻岸上有歌啼。 青山青来,绿水绿,水绿桃红有船坞。 问他来的是哪一个? 眼如清水波,似是美人娇。 眉如远山横,似是美人怒。” 曲子唱完了。 恩归早忍不住羞红了脸,但还是故作镇静,“娘娘你听,最后又娇又怒的,这是谁家的美人,怎么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嗯。”陆蓁将手中的折扇转了一个圈,故意起身逗她,“你想啊,如果你是那位撑船的美娇娘,有人像我这样,夸你眼如清波,面似桃粉,你怎么答?” 陆蓁靠的很近,还拿扇子去勾她的下巴,恩归脸一瞬间烧的通红,躲闪到一边,“娘娘怎么好的不学,学那登徒浪子。” “瞧!”折扇唰的一展,陆蓁得意的扇着凉风,看着恩归眉眼一挑,架势颇有些公子风流,“这不就是,眉如远山横,似是美人怒。” 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陆蓁了。 不管是笑,还是娇,都那么畅快淋漓,不再遮遮掩掩。虽然只是一身素色棉裙,青丝高束,但此时的陆蓁,在恩归眼中却如清水芙蓉一般,褪去了脂粉玉钗的遮盖,才能显露出她的光华。 “傻了?”陆蓁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恩归别扭的躲过,正要让她别再欺负自己,但余光模糊一扫,就看到了小院门前,有人站在那里,打着一把墨青色的油纸伞,白衣如洗。 “恩归?”怎么又傻了,她也没做出格的事情啊。 “是,是——” 陆蓁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原本在眼睛里跳跃的微光,渐渐了冷静了下来。 她该恭恭敬敬,匆匆忙忙的去将他请进门的。该嘘寒问暖,受宠若惊,又或是委屈诉苦,轻轻抽泣。 但却没有。 她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雨帘中的赵文烨,他神情模糊,声色不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现在在想什么。 可是,又与她何干。 她没有让他冒雨前来,也没有让他驻足门外。 “娘娘,娘娘!” 恩归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才恍惚回了神。刚刚那种,想要从对方的失落中掠夺痛快的感觉,很容易上瘾。 可惜,现在不是她可以任性的时候。 “恩归,关门。” 恩归这次是真的傻了,“……啊?” 陆蓁见她不动,直接伸手将两扇木门关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紧紧靠在上头,闭着眼一言不发。 门外雨声阵阵,势头似乎更猛了一些。单单只撑一把伞,根本遮不住流水一般的雨势,但伞下的那人,却显得镇定极了,甚至嘴角还微微的扬着,好像湿透的不是他的衣角,结雾的不是他的眉梢。 “果然是生气了……” 他喃喃轻语,终是放下心来。 “皇上,回……回吧。”本来想劝赵文烨走,但谁知刚一出身,就挨了一记眼刀。他心知肚明,赔笑道:“奴才回去就掌嘴,掌嘴。” 赵文烨一声冷哼,“朕就知道,不该轻饶了你那二十大板。” 第9章 .1 除了那次雨日的隔空对视,陆蓁再也没有赵文烨。四个月之后,前方终于传来了戎阳投降的消息。降书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时候,朝堂上下都沸腾了。 赵文烨拿着降书连说了三声好,群臣山呼万岁,而他的目光,则漫漫的投向了最前方的那个男人。他伏地跪拜,朝服上的碧色水纹亮的刺眼。 没想到自己会输对么,三叔…… 而赵廉却一直没有抬头,甚至直到退朝,他也不曾直视过高台之上,那张年轻而得志的脸,他与其他臣子一般嘴里道着天佑大盛,仿佛当初抵死反对,不肯动兵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他不生气么? 不,他此时,心中的怒涛几乎燃遍了全身四肢百骸。他觉得自己被骗,觉得受到了侮辱。而这份耻辱,正是一台之隔的亲侄儿亲手送给他的。 此次出兵,据他所知大盛与戎阳兵力相差不大,再加上常易坤死于内奸之手,军心大乱,就算有陆陵坐镇中军,都不可能这么容易在短短几月之中得胜。但他却没想到,在两军交战的关键之极,戎阳王竟然会因为内讧而被刺于军帐之中,而杀死他的那个人,会是他的亲弟弟,当今戎阳的狼王天祈。 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戎阳王的男人,亲手杀死了王。而他,还要随着陆陵的大军一起回朝,亲身朝拜归顺。 赵廉无法想象,赵文烨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说服了天祈助他。两个人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结盟,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场战争?明明两人上次相见,还是在三年前的那场和亲,戎阳王亲自出使大盛,迎接明长公主回上原,天祈是迎亲使…… 难道说,就是在三年之前?! “三叔,你觉得朕的这个想法,是否可行?” 赵文烨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进耳里,赵廉不觉回神,略略低头,“臣并无异议。” “那就好。”赵文烨虽然有些意外,但对他这个的答案倒是满意的很,“礼部,宣朕的旨意,今得戎阳归顺,乃天之历数,运降兹世,实属朕与天下万民之幸。故在大军归来之日,大赦天下,十恶之外,各州县府衙可重新审核,将符合条件的监牢刑犯一律报于刑部过目,重罪轻罚,轻罪可免,以示天幸君恩。” “是。”一位绛色官府的青年躬身上前,“臣遵旨。” 赵文烨想了想,补充道:“至于宫中的赦免放还,就交与殿承司□□,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答话。只有刚刚那位绛衣青年轻轻开口,“臣以为可。” 赵文烨点头,“那就这么办,退朝。” 转身从殿旁离去,留下群臣面面相觑,只觉今日的皇帝太过雷厉风行,而贤王和丞相又罕见的默不作声,谁都不敢多话。唯有那位礼部新晋的探花郎倒是敢言,看他与赵文烨一搭一和的架势,想来又是年轻帝王的一位宠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早朝之后,大军得胜的消息在后宫之中也飞传开来,第一个得到消息的是玉漱宫,安义亲自去传的信儿。自从靳得良被打之后,这个叫安义的小太监不知怎地,突然得了宠,仅仅四个多月的时间,俨然成为了赵文烨身边第二个靳得良。 安义到的时候,玉漱宫里正好容浣也在。常婉自从得知兄长战死之后,日夜哀伤垂泪,没几天人就消瘦了一圈,赵文烨忙于前方战事统筹无暇得顾,只好让一向与她交好的容浣多多照料。 “婉姐姐,胜了胜了!”容浣一听消息,很是开心,拉着常婉的手劝慰她,“你看,本宫就说常将军不会枉死。如今得了敌人投降,你哥哥在天有灵,也该是欣慰的。况且,等大军班师回朝,你们常家就是头功,皇上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常婉淡淡笑了笑,“借贵妃娘娘吉言。” “对了,本宫问你。”容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安义,“你知道军队什么回来么?” 安义恭恭敬敬答道:“应该快了,陆将军的捷报上说,十六起的程,日夜兼程的话,约莫着月底就能赶回来。” “陆将军?你说的不会是陆敛的长子陆陵吧?”容浣皱眉。 “是,常将军殁了之后,陆将军就成了皇上钦点的中军主将。” 容浣的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她平素并不关心朝政,只知道这次讨伐大军中有陆家的人,但却没想到,陆陵竟是最后的主将。那岂不是代表着,这次的军功陆家要占走大半! 原以为陆敛年事已长,在军中的威信又没有父亲高,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威胁。谁知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陆陵。他不是禁林教尉,怎么突然上了战场?陆敛也舍得让独子去沙场迎敌,就不怕跟常易坤落得个一样的下场么。 “婉姐姐,本宫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遣走了安义,容浣握着常婉的手,突然开口。 常婉听她口气凝重,也不由警惕起来,“娘娘请讲。” “你觉得,陆嫔这个人,还留得留不得?” 常婉暗自一惊,试探的出声询问:“陆嫔?她最近几个月不是安分的很么,皇上听娘娘的话贬了她,她如今在清心苑就如同进了冷宫,翻不起多大的水花了。倒是那位新晋的陆贵嫔,短短几个月就如此如此得宠,臣妾倒觉得奇怪。虽然皇上说是为了补偿她丧子之痛,但这么宠下去,怕是下一步,就要封妃了。” 容浣冷哼一声,“她也是命好,之前有陆氏暗中帮着,就罢了。如今陆氏失宠,被遣到了一个叫天天不应的鬼地方,而她倒好,反而越来越机灵,害的本宫几次都失了手,还差点惹来皇上的疑心。” “不过,娘娘前几日也有些太冒失了。下了那种药,还罚她跪池塘,她又冷又热,身体自然会有反应,还引起了皇上的关注……”常婉也有些担心,容浣这样不择手段,总有一天会出事。 “婉姐姐冤枉本宫了。”容浣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本宫还没有那么自轻自贱。那药,是那位红颜知己的手段。哼,封了妃又如何,还真以为自己是王爷的女儿了。乡村野妇,就是乡村野妇,她那种身份,也只配得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容浣眼里嘴里皆是不屑,常婉知道,容浣姓赵,向来以自己的皇室血统为傲。而南岚虽然也出身于王府,却是外姓,身份十分尴尬。父亲在朝堂上要招人忌惮,女儿进了宫,在皇族面前也低人一等。 “不过,你倒提点了我。”容浣听不到常婉心中的想法,只是接着道:“既然南岚容不得陆瑞宁,那你我不妨坐山观虎斗。等她替本宫收拾了陆家的这位,本宫再动手去收拾陆家的那一位。” 说着都觉得心烦,怎么到处都有姓陆的! 常婉听容浣说到最后,又针对到了陆蓁身上,不由十分好奇。容浣之前还特意出面,从南岚手中保下了陆蓁,怎么不到半年时间,就突然对她动了杀心。 “娘娘之前,不是想让陆氏来对付惠妃么,怎么突然自翦羽翼?” 其实容浣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一次,她只是凭自觉,一种让她心里张慌失措的自觉。这种感觉,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 她对陆蓁,有一丝惧意。 莫名的,没有任何理由的怕。两人不曾真正交过手,唯一的一次,是陆蓁来找她讨一个小太监的命。本来这没什么,但时隔这么久,她再回头去看,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太监,分明该是必死无疑的,而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放了他。 “陆氏,不会甘心做本宫的羽翼……”直觉,再加上今天,让她得知了陆家可能会因为陆陵,而彻底翻身得宠的消息,不除去她,自己恐怕寝食难安。 “可是,没迹象说陆氏——” “婉姐姐,你难道没听说,皇上要大赦后宫么。” 宫女太监年满五十,可放还;浣衣局,掖庭丞处,一切因罪被罚的宫人可酌情处置,或放回原职,或减免刑期;冷宫嫔妃,一律从轻处置,年老者老有所养,年幼者放还六宫各处,由各宫主妃对其教养训责。 所以,赵文烨大赦后宫,和陆蓁的关系是? 常婉眼眉轻抬,“娘娘是想说……” 容浣看着木桌上,那只新折的桂花,似笑非笑,“婉姐姐,快要深秋了。有人舍不得他的美人吃苦挨冻,只好想出这么个法子,搅得后宫鸡犬不宁不说,还要本宫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第9章 .2 陆蓁得旨放还蕴华宫的时候,恩归听到了门外了喜鹊声。 离开清心苑的时候,陆蓁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院门外,回头看着那个静字,很是出神。这四个多月,她身边没有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了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唯独要劳神的便是兄长的归期,和雨期什么时候过去。 她喜欢清爽,但讨厌发霉的味道。 “娘娘,快走吧。”恩归闻了闻袖子的味道,嘴角嫌恶的一沉,“赶快回去,奴婢伺候娘娘沐浴,洗掉这身触霉头的怪味儿。” 陆蓁忽的笑了。 前方安义的轿子已经在等,陆蓁没再留恋,与恩归一起向着轿子走去。依旧什么都没有带,如果这间院子以后还有人来住,一定能感受到陆蓁留给她的,这四个月的“宝藏”。 一进蕴华宫,恩归莫名觉得冷清。 “小还?”叫了几声,没人应声,只有几个眼生的宫人前来听吩咐。 “小还和安林人呢。”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恩归有些不满,按理来说,今日陆蓁回蕴华宫,她们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才对,怎么能如此懈怠偷懒。 安义听到了恩归的小声抱怨,余光瞟了陆蓁一眼,声音有些犹豫,“那个,娘娘,奴才还有其它的事,就不打扰了。” 陆蓁笑了笑,却让他留步。安义心里一跳,知道躲不过去了。 “公公如果知道本宫宫里那几个人的下落,麻烦告知,本宫也好清楚去哪里找人。” 果然。 安义挠了挠头,回道:“安林那小子在掖庭丞糊饰扫尘,殿前除草。小还姑娘原本在浣衣局……但一个月前,被惠妃娘娘看中,要去了永宁宫。” 陆蓁眸子一缩紧,心知事情不妙,连忙让恩归去打听。 半个时辰之后,恩归终于回来了,果然如安义所说,安林在掖庭丞到没有大碍,这次赵文烨大赦,他很快就能回来。但小还就没那么简单了,她被惠妃要去的当天就赐给了陆听兰,听说受了不少的皮肉之苦。 “而且……”恩归似还有什么想说,但又欲言而止。 “而且什么,你跟我向来无话不说的,现在是怎么了?”陆蓁有些心急。 恩归眼睛一垂,神情很是尴尬,“而且,奴婢刚刚出去打听的时候,还听到一件事……陆美人她,晋升做了贵嫔,听说现在很受皇上宠爱。” 两人际遇这般相似,恩归听了都觉得窘迫,更别说陆蓁了。 “娘娘?”她偷偷看陆蓁的反应,倒见她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她搬出玉漱宫了?” “那到没有,不过听说陆美人……陆贵嫔搬离了倚梅苑,住进了……明光殿。” 明光殿?不就是她当初住的地方。陆蓁眼眸间闪过一丝疑惑,这是赵文烨的安排,还是容浣的指示,这么做,岂不是要人暗中拿自己和瑞宁作比较。 不过,瑞宁对她,好像一直有种莫名的不甘。这么一弄,她估计心里会好过一些。 “对了,娘娘。淑妃娘娘请各宫嫔妃今儿下午去玉漱宫赏桂花,咱们去是不去?” 陆蓁眼睛一亮,“去,当然要去!” 她正愁没有借口见南岚和陆听兰,这下好了,绝好的机会送上门来,她怎么能浪费。 “恩归,叫她们去准备热水和熏香。咱们要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去赴婉姐姐的桂花宴。” …… 金秋桂子,十里闻香。 玉漱宫正殿的□□,种着一大片桂树,每逢九月中,盛开的桂花散发出的香味,都能飘到宣政殿前的金水河。 而当陆蓁带着恩归和另一个小宫女时隔半年,再次踏入玉漱宫时,只觉得这里虽然言笑晏晏,热闹的很,但不知为何,却莫名让她觉得陌生。 “蓁儿来了。” 常婉远远的便瞧见了陆蓁。 “婉姐姐。”陆蓁看到常婉过来迎她,突然心里蔓延出一丝酸涩。 和前世一样,兄长的死给了常婉很大的打击,她憔悴了很多,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不说,连气色都变得沉黯蜡黄。 “真是……一点儿肉都没有了。”陆蓁握着她的腕子道。 常婉提起精神,冲她笑了笑,“今天开心,蓁儿不准提那些伤心事,不然我可不饶你。” 陆蓁不觉有些歉意,跟她笑着点了点头。 桂花宴就摆在那一片桂花树下,陆蓁跟着常婉走了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容浣。她被几位嫔妃簇拥在中间,但神情了了,也不搭话,只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茶。不过,却看到她走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凝起了双眸。 “瞧着是谁来了。” 容浣一说话,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朝她看的方向张望过去。一时间,陆蓁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本来她是不甚在意的,但却在余光扫到一个人的时候,猛地惊住了。 那是……瑞宁? 陆瑞宁坐在容浣的正对面,陆蓁刚刚走近的时候,正好背对着她,所以她没有注意到。但,那怎么会是瑞宁? 大红色的牡丹锦缎委地长裙,金边月白小袄,眉心一点罗梅,发髻上插的不是金钗就是玉饰,简直亮的夺目。她看着自己,眼神却莫名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如果不是那张脸,她几乎不敢相信,站在她对面的这位雍容华贵,神情冰冷的女子会是陆瑞宁! “蓁儿坐到本宫身边来。” 容浣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陆蓁小步上前,一一行了礼,等到了瑞宁面前,她虽然顿了顿,但还是说了“参见陆贵嫔”。 坐到容浣左侧,恩归跟跟着站到了她的身后,但眼睛去不自觉的总往瑞宁身上瞟。 她甚至比陆蓁还要惊讶。只听说陆瑞宁是凭借那个夭了的孩子得了宠,但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宠爱会将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而且,她看到陆蓁时,那种无法言喻,却让人很是难受的眼神,真的很吓人。 “蓁儿喜欢什么花?” 容浣伸手捏起散在石桌上的一撮桂花,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看着陆蓁问道。 “臣妾喜欢桃花。” 不言自喻,陆蓁的名字便是从那首桃夭的诗中得来的。 “桃花是不错,本宫也很喜欢——” “桃花好是好,但终究太过娇弱,还容易被杏花梨花比下去。”容浣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插了嘴,陆蓁抬头一看,是瑞宁。她语调平淡,仿佛看不到众妃投来的惊异目光,“臣妾最喜欢的是梅花,凌霜傲骨,雪中独俏。” 瑞宁说完,没有人再开口,空气一时冷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赵文烨最喜欢的就是梅花,玄清宫后面,还种着千树红梅…… 一时,有宫人端来了新点心和热茶,常婉另挑了一个话头,气氛才又渐渐热络起来。陆蓁一边吃茶,眼睛一边扫了一圈,才发现包括惠妃在内,永宁宫的人一位也没有来。 怪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南岚和容浣之间还没有彻底决裂,除非特殊事状,一般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这次是怎么了。难道自己住了四个月的冷宫,后宫的天就变了? 正想着,有宫女来常婉耳边耳语,陆蓁不着痕迹的跟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款款走来的陆听兰。而她身后随侍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小还! 身子不由得坐直,小还也看到了她,眼睛瞬间一亮。 “妾身来迟了,贵妃娘娘和各位姐姐见谅。”陆听兰说完之后看着常婉,神情很是歉疚,“惠妃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就不来了。让妾身跟淑妃娘娘道一声歉。” 常婉道了声不当紧,问她惠妃身子如何,可看过了太医。 “还是旧疾,天气一转凉就胃痛。哦,对了,娘娘还让我带来了两罐雨托观音——”说到这里,陆听兰转头看着小还,“茶呢,还不快点交给淑妃娘娘。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小还一怔,“什么茶……”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小还捂着左脸,低着头默不作声。陆听兰嫌恶的看着她,“还不滚回去拿,愣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陆蓁知道她是故意的,在自己面前教训小还,就是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那个耳光,与其说是在打小还,还不如说是在打自己。 还有,她没有看漏小还捂脸时,手腕和小臂间露出的伤痕,一道一道,新旧交叠…… “陆才人。” 她刚刚开口,常婉便在石桌下轻轻扯她的衣角,冲她摇头:“蓁儿……” “陆才人,这边有空位。”陆蓁笑了笑,看着常婉身边的位子,示意陆听兰坐。 陆听兰连连道不敢,“妾身坐在下位就好。”说着,在瑞宁身边坐了下来。 陆蓁状似惊讶的挑了挑烟眉,“陆贵嫔那里怎么会是下位——”但又突觉失言,捂唇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小还捧着两罐雨托观音回来了。 “这是什么茶?”容浣拿过来把玩。 “是洪前山的雨托观音。”陆听兰抢先答道。 “味道不像茶——”容浣拈了几粒放到手掌心,凑近嗅了嗅,“倒是有点熟悉,甜丝丝的,像是花香。” “就是花茶。妾之前尝过一次,觉得应该是桂花。”陆听兰答道。 “哦?”容浣很是好奇,又仔细瞧了瞧,“桂花么,本宫怎么觉得颜色不太像,而且,大小也不同。” 陆听兰一时语塞,常婉见状,推了推陆蓁的胳膊,“我记得,蓁儿跟我闲谈时,说过雨托观音的故事。 “这茶还有故事?”容浣看向陆蓁。 “嗯,我也是听一位好友说的。”陆蓁解释道,“这茶不是桂花,而是栀子花。传说观音下世历劫,路过洪前山时突然下了雨,栀子花神看到了,就将身体化为巨大的叶子,将观音托在了两片叶子中间,为她遮雨。所以在雨季前后采摘的栀子花做成的花茶,就叫做雨托观音。” 容浣一边认真的听,一边点头,“听你知道这么多,看来,是会泡的。” 陆蓁起身,微微屈膝,“臣妾懂得也不多,如果娘娘想喝,臣妾自当尽力。”说着将两罐雨托观音拿在了手中,突然看着小还道: “你来帮我。” 第9章 .4 由于是在庭院中赏桂花,故而只在旁边找了个空屋子做茶室。小还跟着陆蓁进了屋,就看她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 “娘娘……”门一关,小还便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 “忍着,不然,有人会看出来。”陆蓁一直低着头忙碌,不知是顾不得看她,还是害怕,害怕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 “时间不多,我只说三句话,你要好好记住。第一,不要反抗陆听兰,不管她说什么,即使要你对付我,你照做就是了;第二,从你离开蕴华宫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我的宫女,我好也罢坏也罢,都与你无关;第三……努力活下去。” 花茶不宜泡太久,否则会发苦。陆蓁知道独处的时间已经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还,见她脸色的表情已经平稳,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心里不由一阵欣慰。 “端着茶,走吧。” 回来的时候,陆蓁很明显能感受到来自陆听兰的视线,很强烈,充满了猜忌的味道。 小还和其他宫女去为各位主子斟茶,轮到陆蓁这里,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怎地,茶水突然溢了出来,差点淋湿陆蓁的衣袖。 “果然是废物……”声音不大,语气不像是斥责,倒更像是施舍同情。 在座的各位有一半以上,知道小还曾经是陆蓁的人,故而这句话对她们来说,几乎是惊雷一般,包括容浣在内,所有人都愣了。恩归更是微微张开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陆蓁,她不相信这话是出自陆蓁之口,更不相信那个茶杯是陆蓁故意推了一下。 但却是亲眼所见,由不得她不信。 小还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低下头去小声请了罪,听陆蓁没有罚她,才起身继续为旁边的常婉斟茶。直到桂花宴结束,她扶着陆听兰回永宁宫,都再也没有抬眼看过陆蓁一眼。 罕见的,那一晚陆听兰没有再来找她麻烦。 又过了十多天。一天清晨,陆蓁听到了陵宫方向有粗犷的号角声传来,恩归不解,而陆蓁也顾不得答她,只是紧紧握住了木椅的扶柄,不住的喃喃自语: “回来了,回来了……” 其实,陆陵的队伍昨夜就驻扎在了城郊。 赵文烨当夜就得到了消息,他吩咐下去,今明两日罢朝,三品以上京官无论文武,齐集永合台。他要在天亮时,亲自率群臣迎接陆陵和大军的归来,之后设宴御花园,以飨三军之将。 整整一天,无论前头怎么热闹,在恩归眼里,陆蓁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她看来,陆蓁如此担心兄长,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见人。可谁知,她竟如平常日子一般,早起,临帖练字,品茶绣花,中午午睡,下午起来也只是静静的燃一炷熏香,卧床看书。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前头看看?”恩归有些忍不住了。 陆蓁翻了一页,头都没抬,“不用。” “可是再不去,宴会就该散了!” “不是还有明天么。”陆蓁打定主意不着急。 恩归见状,也没有办法,只好听陆蓁的话等着明天。可明天到了,恩归一门心思等着陆蓁发话,却见她仍是昨日的样子,不慌不忙,吃茶抄书。 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可是大少爷,平时相见都不一定能见得到啊! “娘娘。”恩归绞着手指,声音里暗暗有了一丝埋怨。 陆蓁合上书,搁下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的确,日渐西斜,她再不想办法,就真要错过这绝佳的见面机会了。 但还是又翻开了书,“恩归,墨干了。” 片刻,却见恩归还站在原地,脸色满是委屈与不甘。 “怎么了?”陆蓁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娘娘为什么不去求见皇上,娘娘明明知道,只要一句话,就能和大少爷相见。还是……您根本就不想……” 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本来情绪冲动,想问陆蓁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但怎么说的出口,之前是她亲眼所见,陆蓁因为兄长出征而日夜难安,甚至一度形神消瘦。 可为什么不去相见?难道,是担心皇上不准……但怎么可能不准,明日休沐,连淑妃都被恩准回家省亲了,更何况是陆蓁。皇上分明对她心怀歉疚,一定是一求一个准。 莫非,是被之前的处罚吓到了—— “恩归,你现在是不是在揣测,我如此畏首畏尾,是因为怕再进冷宫?” 被她发现了…… “是也无妨。”陆蓁见她不答,就当她默认了。“连你都这么想,别人肯定也会这么想:她陆蓁被罚怕了,胆子小到自己的大哥出征回来,她却连见面的请求都不敢跟皇上提。” “嗯。”恩归见陆蓁想的这么明白,不由得闷着头附和了一声。 陆蓁却笑了。 其实,在她看来,既然得知大哥平安无事的归来,她悬着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至于见面,以后有的是机会,并不急于这一时。她也知道,如果自己放低姿态去求那个人,想来他也不会在这个当口为难自己。不过,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她这四个月的“修行”,就都前功尽弃了。 后宫变天,除了常婉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改变。瑞宁无端对她敌意满满。容浣突然过分示好,步步试探,而南岚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拿一个陆听兰来做幌子……这样诡异的局面,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她对这样的变化倒也乐见其成。兄长凯旋而归,陆家从此得势,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贤良淑德,温婉顺从下去了。 她腻了,赵文烨……应该也腻了—— 这,就是她不急着去求恩准的原因。不过,如果将这个告诉恩归,一定会结结实实的吓到她。 “别急。恩归,不要急,我自有打算。” 现在,她只能这么劝。 别着急,已经忍了四个月,还怕再多忍两天的时间么。现在这个特殊的当口,首先着急的人,绝对不能是她。毕竟,兵法有云:避其锐,击其弱。她要等,要耐心的等,毕竟,那个人的弱点实在太难找,更别说握于掌中了。 恩归听陆蓁说的如此肯定,自己身为婢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作罢。妥协的上前去替她开始磨墨。 一直到黄昏时分,陆蓁终于写累了。她伸了伸懒腰,和昨天一样,吩咐人提前摆了饭,用过之后,小歇了一会儿,便要沐浴。 木桶旁边燃了桃木香。自从陆蓁住在清心苑,恩归日日要焚桃木香去霉味之后,她便喜欢上了这种淡淡的带些书香气息的味道。 很温暖。 很容易让她想起那段,一个人什么都不用想,隔着阳光在树荫下小憩的日子,无忧无扰。 “娘娘先泡着吧,水冷了就叫奴婢,千万不要睡着。” “嗯……” 其实,恩归一边关门一边嘱咐这段话的时候,陆蓁的眼皮已经有些沉了。 脑袋枕在木桶的边沿上,手臂和身子却尽量的往水里缩。此时已是深秋,夜晚的凉意贴上湿漉漉的肌肤时,难免会不自觉的打颤。 万一睡着了,却等来了赵文烨该怎么办? 眼睛闭上之前,陆蓁脑袋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疑问,但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就被舒适和疲倦席卷了全身,她靠着木桶,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有人在动她的头发…… 还将她抱了起来,拿棉布裹了个彻底,手脚都被束缚住,难以动弹。 不舒服。 她开始挣扎。不喜欢这种捆缚感,最起码,不要裹着她的双手。 “别动。” 乱挣的手被人用上了力气按住,抽了几次抽不脱,她忍不住出声嘤咛抱怨,“走开,别碰我……” 听着陆蓁睡意朦胧中那任性的话语,赵文烨忍不住嘴角一勾。她要是知道说话的对象时自己,一定会狠狠吓一跳。 想着那有趣的画面,赵文烨下意识的轻轻晃了晃怀中人的身体,出声道:“蓁蓁,醒醒。” 陆蓁半嘟着唇,不耐烦的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正好对上了赵文烨半笑半怒的眼神,“沐浴也能睡着,要是着了凉,看朕怎么罚你。” 陆蓁不知是没醒,还是在发怔,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的赵文烨,直到那双朦胧的眸子一点一点的锐利起来。 “那就罚好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冷言冷语。 赵文烨愣了一下,陆蓁却在这个片刻支撑着起了身,脱开了他的怀抱。身上还裹着擦拭的白巾,她也不理,只随手扯来外衣一披,湿着头发就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赵文烨猛地反应过来,长腿一迈,将人捞了回来。 “放手!”陆蓁左右挣不开,只好用力捶打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前所未有的情绪激动,“皇上不是要罚臣妾么,那就罚好了。臣妾现在就去着凉生病,最好病死了,好让你称心如意!” 第9章 .5 “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赵文烨恼了,伸手将床上的薄摊一拽,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他本身喝了些酒,一开始人还有些微醺,但被陆蓁此时这么一吵,醉意是消了,但脑袋却开始疼,人也忍不住烦躁起来。 “臣妾哪里胡闹!”她眉眼一横,针锋相对道。 “你——”赵文烨瞪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是,是我发疯……”陆蓁突然颓了肩,神情戚哀的将手腕从赵文烨的手中抽了回来,猛地背过身去,“是我疯了,是我不可理喻,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自轻自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心翻覆……还有什么,皇上一并说了吧,陆蓁不贪,只再得一句就死心了。” 她闭上眼,等着对方的回应。良久,却只等来一声轻叹,肩头披上了一件鹅黄色的外衫。 “为什么不接着说?”她执拗的不肯回头。 “话都被你说了,朕还说什么。”见陆蓁还在坚持,赵文烨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强她,只顺势的揽上她的腰,下巴贴在她的肩窝上,“如果你闹脾气,是因为朕罚你去清心苑,那这件事朕可以解释。如果是因为朕削了你的品阶,那是因为在朕心里,你不是一个会在乎这些的女人。” 他已经在讨好。 却没想到,那人身体一颤,回过头看他时,神情中写满了失望。 她推开了他,倒退了半步。 “蓁蓁?” 赵文烨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她又开始躲他,甚至比之前还要光明正大。 “到底是什么事?!” 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前,不准她躲。 陆蓁挣扎不过,只好撇过头去,妥协道:“臣妾累了,说了一些胡话,请皇上恕罪。” 恕罪?赵文烨脸色一沉,好,很好,四个月不见,就把他之前对她的好忘了个干净,不仅又开始躲他,还学会了搪塞敷衍。 “蓁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 “不然如何?”她猛地抬头,已是满眼蓄泪,赵文烨一时怔住,措手不及。 原本那句不然,就只是为了吓唬她,威胁的含义居多,连赵文烨自己都没有想好下半句该说什么,却没想到陆蓁竟然真的信了。 她真以为,自己会罚她…… 这样的认知让赵文烨下意识的心一疼,不由得伸手去替她擦泪,口气也软了下来,“不然,朕也就没法子了。” “皇上又在骗人了。”陆蓁不住的摇头,不肯让他碰,想要后退却无奈腰身被扣,动弹不得。 “朕骗你什么?”赵文烨按着她不准她乱动,声音无奈极了,“蓁蓁,你何时变得如此胡搅蛮缠起来。” 陆蓁听他否认,情绪一时激动起来,努力推着他缠在腰间的手,想要挣开他的掌控。赵文烨看着在他怀中挣来挣去,几乎扭成了一只鱼的陆蓁,头痛欲裂。 “蓁蓁,别闹了好不好。朕记得你答应过,要给朕机会解释的,如今朕有苦衷要跟你说,你不想听听么?” 打又打不得,罚又舍不得,他已经束手无策,只好坦白。 陆蓁却不住的摇头,泪如雨下,拼命压抑的哽咽声更让人心烦意乱。 “蓁蓁。”他扶住她的肩,逼她抬头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他安安静静,认认真真,深邃的眼眸里全是她的身影。一时再也忍不住,猛的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委屈的放声大哭。 “好了蓁蓁,好了,别哭了。你哭的朕的心都乱了。”他抚她的背,不停的安慰。 “皇上答应过我……要一起承担……最后,却丢下了我一个人。”陆蓁一边抽泣着,终是道出了闹脾气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赵文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朕怎么舍得丢下你,只是……” 只是朕的承担,你看不到罢了。 “……我一直在等。”她抬头看他,脸颊带着泪,神情满是埋怨,“第一天,我告诉自己,只要你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第二天,我告诉自己,如果你来解释,我就相信你。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第二十天,一个月过去了……我以为你忙于政事,却又不断的听人说,你又新宠了哪家的美人,封了哪家的贵嫔……” “蓁蓁,朕可以解释。”他低头与她平视,却忍不住越凑越近,最后额头相抵,鼻尖相蹭,“你忘了,你答应过会听朕跟你解释的。” 他总是这样,先强迫她允诺,然后一遍又一遍的以她的允诺做欺负人的借口。 “皇上想要如何解释?”陆蓁凄凄一笑,仿佛看透了什么,“不如,我来替皇上解释好了。” “蓁蓁。” “皇上想说,你罚我是身不由己,你宠别人也是迫不得已。在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时候,皇上怀里抱着美人,也同我一样思念着彼此,难以入睡。在我担惊受怕,心如火燎的时候,皇上喝着南茶,也同我一样,不得安生!” 赵文烨没有说话。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陆蓁能够理解他的苦衷,那他该会如何的欣慰。可如今,那人明明说对了大半,却让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根本不是在猜。 她是在反问,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她不信任他—— 这是赵文烨在她对他的切切言语中,领悟到的事实。 陆蓁见赵文烨没有回应,不由敛了眸子,低下头去,“臣妾又出格了,再请皇上恕罪……” “蓁蓁。” 他突然放开她的腰,却缓缓牵起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处,“朕也许骗过你,但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有些事,朕从小受过的训练教养告诉朕,只能自己忍受,决不可告诉旁人。这是习惯,如同你渴了会饮水,痛了会含泪一般,朕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所以,朕不期望你能懂,但只希望你知道,自从母妃病去,皇姐远嫁,这里,就只为你一个女人乱过。” 陆蓁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与她预料中的差距太大。他可以哄骗,可以示好服软,甚至可以承诺独宠,却偏偏选了最直白的一种。 她明白赵文烨的母妃和长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不可攀。故而哪怕是前世的她,都未曾妄想过跟这两位比肩…… 他如果真的在骗她,也未免太过口不择言。 “还是不信朕?”他眯起双眸,看着她的目光一时变得深邃。 “不,不是……”陆蓁回过神来,匆匆想着应对之法,“臣妾只是……受宠若惊。” 她的情绪变得太快,连自己都觉得异常,更别说赵文烨了。 “你啊。”将人收进怀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白长了一颗玲珑剔透心,不用来对付别人,却偏偏用来对付朕。你也不想想,朕说了那么多不准,你有哪次认真听了。朕说了那么多次要罚你,又有哪次真的按规矩罚了。不说以前,就说今天,单单论着欺君犯上之罪,你就犯了多少回,朕若真的有心罚你,你的小脑袋早就搬了家。” “臣妾知错了。”好在赵文烨没有深究她的变化,陆蓁就坡下驴,乖乖认了怂。 “哪里知错,朕看你——” 阿嚏! 赵文烨还想说什么,却被陆蓁一个喷嚏打断了。看着她不知是哭得通红,还是冻得通红的小脸,苛责的话就这么忘到了脑后。 “过来。” 他走回床边坐下,陆蓁便听话的跟着过去坐到他怀中,低下头,任他替自己擦着头发,一声不吭。 “以后不准再湿着头发跟朕闹腾。” “嗯。” “想知道什么就问,想要什么就说,朕没有猜心的本事。” 陆蓁一个犹豫,“那,臣妾问了,皇上会答应么?” 手上一时微微用了力气,“不会!” 他还在气她今天故意折腾这一出。 陆蓁抬头,抿着唇的看他,可能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眸间的水光更加莹凉惹人。片刻,她突然抬起脖子,凑过去吻了他的唇。 轻轻一贴,如蜻蜓点水一般。 赵文烨瞳孔一缩,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但她却埋着头不肯再看他,局促而羞涩的模样,勾得他一时心痒难忍。 她到底跟谁学的这些手段?一哭二闹,以退为进。而且,他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也明明应该生气的,却不知为何,偏偏该死的受用无比。 “蓁蓁,你学坏了。” 第9章 .7 陆蓁是被缠醒的。 一双修长的手臂缠在她的腰间,只要察觉到她的远离就会下意识的收紧。陆蓁知道,这是那人的占有欲,而且,在他情绪放松的时候,会表现的更加明显。一如床笫之欢时的霸道,炙热的唇舌总让她觉得无法呼吸。 像是烈火,只要他看中的,就要包裹的严严密密,或者融化,或者焚烧。 可在陆蓁眼中,赵文烨明明该是一块寒冰。没人能接近他,又或者,接近了却依旧不自知,因为他会用那种独有的温润如风的眼神看着你,告诉你那并不是真的。 陆蓁猜了几次,就倦了。 “还早……”察觉到怀中人似乎醒了,赵文烨将胳膊又收了收紧,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声音喃喃腻腻,“别乱动,再睡一会儿。” 陆蓁微微动了动手臂,低声抱怨了一声,“热……” 赵文烨嗯了一声,却没有反应。不仅没松手,还贴的更近了一些,嘴唇无意识的摩挲着陆蓁的肩头。 “皇上。”她知道他醒了。 赵文烨不应声,但陆蓁听到了他缓缓的吐息。 今天是休沐,他没有早朝,也不用去给敬太后请安,所以可以多在床上呆一会儿。但是她却不行,容浣调整了半年的身子,最近终于见了气色,故而免了几个月的各宫嫔妃的请安礼又恢复如初了。 “臣妾该起了。” “嗯?” “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嗯。” 其实,请安的时间不用这么早,但陆蓁一大早被那人缠的又热又燥,感觉很是不舒服。估计是太久没有在他身边醒来,她都忘了,这人以前究竟是不是有这么粘人。 “什么时辰了?”她一边坐起身,想要掀帘下床,但腰上却突然一紧,她吃惊的啊了一声,又被赵文烨拉了回来。 “说了还早……”赵文烨因为刚醒,鼻音很重,语调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手臂不自觉的又缠住了陆蓁的腰。 抱着她的感觉很好,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那么契合。鼻子凑近时,还能闻到她颈间淡淡的桃木香。 “熏香了?” 陆蓁嗯了一声,突然想起赵文烨好像说过,他不喜欢身上熏那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是为了去霉味,以后……不会了。” “不用,留着吧。”这味道轻轻淡淡的,他并不讨厌。而且,还有种莫名想要凑近尝一尝的冲动。 所以,就真的那么做了。 温热的唇吻上她的后颈,陆蓁只觉得脊椎一麻,下意识的就想躲。但却被赵文烨抢先一步预料到,伸手缠住了她的肩。 “皇上,臣妾想问您一件事。”她转回身来,握住了他那只乱动的手,神情中带了一丝请求。 他看着陆蓁有些慌乱的样子,突然坏笑起来,“说吧。” “昨日和前日,您见到了臣妾的父兄,是么?” “嗯。”气定神闲。 “那……”两个人离的太近,她一时尴尬,撇开了眼睛,“那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行军打仗走了这么多天,有没有变黑,变瘦?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提起过我?” 陆蓁一句接一句的问,赵文烨的眸色也跟着越来越沉。 “蓁蓁是想朕吃醋,才故意这么说的,对么?” 陆蓁愣了一下,“没,不是——” “来不及了,已经吃了!”他故意一口咬上了她的颈子,虽然没有用力,但还是留了印子,并且在那里反复吸吮,仿佛在发泄不满。 “皇上……”她柔着声音,低低求饶。 这并不是她料想中的结果,起码,让她把话说完。但是,她太熟悉此时这种处境,那人眼中的神情,和炽热的呼吸,绝对不只是想浅尝辄止。 “臣妾想回家省亲。”反正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陆蓁干脆直接说了出来。 果然,赵文烨的动作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撑起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像是在怀疑他听到的内容。 “臣妾,想回家看看。”仿佛真的担心他没听清,陆蓁又好心的重复了一遍,最后,还撒娇补充道:“就一天,好不好?” “如果朕说不好,蓁蓁会怎么做?”赵文烨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陆蓁一听,下意识的咬起下唇,迟疑了半响,忽然微微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嘴角。 赵文烨却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波澜不惊,就像一个旁观者。陆蓁见他如此反应,一时脸颊羞得通红,将头埋进枕头里,再也不肯抬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蓁蓁?”赵文烨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无奈。 就这样? 刚刚看她的动作,他还以为她要以色侍君,莫名有几分期待呢。谁知,她就只是这么轻轻的亲一下,就完了。昨天晚上那好歹还叫勾引,这,这算什么? “蓁蓁,抬头。”赵文烨不肯罢休。 陆蓁憋的满脸通红,被叫了好几声,才缓缓抬起头来,但还是用手臂当着眼睛。 赵文烨不满,伸手将她的胳膊推到了脑后,然后凑近脸去,看着她道:“然后呢?”见她迷蒙中带着不解的茫然,不由得更进一步,指了指自己嘴角边她刚刚唇瓣贴上的地方,接着问:“这个完了,然后呢?” 陆蓁终于明白,她没有理解错,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在跟她谈条件,而且还是一本正经。 他是疯了么! 那个吻只是象征性的讨好罢了,但他现在这一脸期待是什么意思,她什么都没答应过啊! “蓁蓁,朕可以让你回家,也可以让陆陵进宫来看你。朕答应给他三天时间整顿,之后就要替朕掌管白虎营,恐怕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正好是整顿的第一天,如果赶得巧,蓁蓁还可以同兄长再呆两天——” 腰间,突然搭上了一双小手。 陆蓁的唇猛地贴上了他的,不同于之前的单方面索取,她的吻带了些急切的讨好和热情,甚至主动伸出小舌头来,去挑逗勾缠他的舌尖。 然后,就这样误了请安的时间。 最后,赵文烨心满意足的离开时,吻着床上人熟睡的额头,在她耳边轻轻许诺了什么。 …… 陆陵接到赵文烨宣他进宫的圣旨时,还以为是对方突然有什么紧急的军务要与他谈,直到带路的宫人领着他穿过了双荷园,眼前映入六宫统一规制的青墙碧瓦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要见的不是赵文烨,而是陆蓁。 不可思议。 这是陆陵的第一反应。 在他看来,自陆蓁选择入宫的那一刻起——不,应该是自他中了“圈套”,让那两个人在宫外相见的那一刻起,自家妹子就不再只属于陆家了。 那个眼神,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个眼神,陆陵此生只见过两次,而另一次,就在两人彻夜研讨出兵戎阳的战术,最后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一种,那时天已微蒙,赵文烨推开门窗,站在檐下,望着即将日出的东方,露出的便是那个眼神…… “大少爷!” 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陆陵回过神来,看着对方微微一笑。 恩归……好像比分别之时显得成熟了许多,个子似乎也长了。 恩归兴高采烈的带着他进了蕴华宫,陆蓁原本在屋子里等,后来等的心急,就跑到院子里等,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到,她左右转了一圈,正准备往外走时,就听到恩归的嬉笑声。 只有在陆陵面前,恩归才会这样笑,声如银铃,像个豆蔻年华懵懂可爱的小姑娘。 “大哥!” 这里不是宣政殿的墨室,她无需遮遮掩掩,胆战心惊的避人耳目,也不用躲躲闪闪,怕人看到她忍着不能哭的神情。 虽然只有三个时辰,虽然依旧要注意情绪,但她还是如同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一般,飞奔着扑到了兄长的怀中。 这次是真的。 前世至死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今生终于如愿以偿了。 “又不是小孩子……”陆陵不知妹妹的心态,只觉得她太过激动,有些意外。 “大哥就当我是小孩子吧。” 陆陵等了一会儿,还是缓缓推开了她,笑道:“胡言乱语。让爹听到,肯定又要罚你。” “才不是胡言乱语。”陆蓁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是认真。 她,的确是有一些特别的话要跟陆陵说。也许在他听来,这不仅仅只是胡言乱语,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是疯言疯语,是天大的玩笑! 第9章 .8 “蓁儿,你说什么疯话!” 陆陵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奇形怪物,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陆蓁觉得,如果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可能他当下就拂袖而去了。 “大哥,你……你先喝茶。”陆蓁知道不能太直接。 陆陵端起茶杯来,送到了嘴边,但还是一口没喝又放了回去。“蓁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一定觉得你疯了。” 什么她已经经历一世,什么重生,什么乱七八糟。这就算是梦,也梦的太离谱了。而且她还将所有下人都遣走,鬼鬼祟祟……她,不会是脑子? 陆陵也听说了,赵文烨关了她四个月的“冷宫”,难道,是关出了毛病? “大哥,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没非要你现在信。”陆蓁知道现在只凭一张嘴,说服不了陆陵,眼眸一转,有了好主意。“对了大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陆陵狐疑。 “大后日,你早朝的时候——” 外面的门扉突然异响,陆蓁跟着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帘的方向,很快,就有人掀帘进来。如此不请不问,除了赵文烨也没其他人了。 “微臣参加——” “免。” 赵文烨一进屋,先是左右稍稍打量了片刻,才坐下身来。“你们兄妹两在聊什么?” “没什么,只是些家常罢了。”陆陵看了陆蓁一眼,笑答道。 “家常?那朕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陆蓁沏了茶,赵文烨端起来尝了一口,“刚刚,朕看蓁蓁的屋子门窗紧闭,还当你们兄妹俩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谈呢。” 赵文烨语气平常,却听得陆陵和陆蓁皆是一惊。陆蓁更是有些懊恼,之前是太过欣喜了,竟忘了要防着赵文烨的突然到访。如今他起了疑心,不知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深究。 不能让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上面…… 陆蓁眼波一转,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件物什。 “光顾着闲聊,我竟忘了一件事。”说着,她起身走到一旁的木柜边,打开柜子探着身子翻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件香囊。 水色底纹,正面绣着两支桃花,反面绣着一个安字,平安的安。陆蓁拿着它,交到了陆陵手上。 “这是我几个月前做的,本来想在大哥出征之前送的,结果没赶上。” 陆陵笑她粗心,拿起来看了几眼,没太注意就直接放到了怀中,却没有看到赵文烨的脸在那一瞬间就黑了。 很好! “陆卿,家常等一会儿再聊吧,你同朕走一趟宣政殿,朕有事要问你。” 故意无视陆蓁的无辜与不解,赵文烨带着刚到没几刻中,连杯茶都没有饮尽的陆陵,头也不回了离开了蕴华宫。 陆蓁望着两个人的身影,撇了撇嘴角。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寒气”。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不敢转身。 “那个香囊,娘娘是故意的吧。” “呵呵,那个……恩归啊。”陆蓁磨磨蹭蹭的回了头,看着身后的恩归,搜肠刮肚找理由,“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就是要送给大哥的啊。今天正好有机会——” 恩归不说话。陆蓁不肯跟她说实话,她再抱怨也没办法,可她只是不明白陆蓁在这个时候惹恼赵文烨的用意,而且还把陆陵拉下了水…… “娘娘,你……是不是不信奴婢?” 她其实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没有问。不过,借着今日这个契机,她终于问出了口。和其他人相比,陆蓁明明与她最是亲密,但有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感觉,又好像与她很是疏远。她自问不曾做过什么事让陆蓁觉得不安,或者需要避讳,可为什么她还是不肯完全相信她。 陆蓁不意恩归会这么问,直接道:“当然不是!” 她对恩归是有些疑惑,而且,在这些疑惑没弄清楚之前,她的确瞒了恩归一些事情。但她并不想因为这些而影响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可以控制,可恩归不知前因后果,怀疑的裂痕一旦产生,想要再修复如初,恐怕比登天还难。 “我知道,你觉得我有些事瞒了你。”陆蓁的神情略带歉疚,却很是真诚,“……但是,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看不透。” “到底是什么事,不能跟奴婢说么?”恩归察觉到陆蓁的纠结,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问道。 陆蓁微微晃了晃头,“不是不能说,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你再容我些时间。”戎阳投降,赵文烨马上就要亲历上原扬威,在这之前,正是她遇见梅子的时候。 如果重活的这一世,也如前世一样遇到了梅子,那么,就说明前世和今生在那一刻,就彻底重合了。前世,她是封了陆嫔之后,才搬入蕴华宫,遇到的梅子。今生虽然波折多了一些,但假如结果相同,那她对未来,就有些起码的把握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再等一些日子,不……应该是再等两天。两天之后,她的预测是对是错,大哥是相信她,还是将她当成疯子,一切就都能见分晓了。 …… 那日,陆蓁的眼神一直不自觉的瞭望着门口,连做粗活的宫女都察觉出来,她是在期待着什么。 日头刚刚略过树梢,安林终于带着消息小跑着回来了。 “娘娘,升了,升了!”自前日被放还回蕴华宫,他发现小还不在之后,整个人便突然变得成熟起来,眼色勤快,手脚伶俐。陆蓁知道,他是在替小还弥补什么。 “什么生了?哪个宫里的?”恩归惊讶的合不上嘴,进来没听说有哪位嫔妃有了身孕,还这么快! “不是宫里,是陆将军升了!” “啊?!” “哎呀,恩归姐你别打岔。”安林急了,顾不得跟恩归解释,将他从熟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的说给了陆蓁:“皇上在早朝时亲口封的,陆将军擢镇军大将军,白虎营一等校尉,掌白虎军印!” 所有人都知道白虎营意味什么。赵文烨将自己的亲卫军交给了陆陵……陆家这次,是飞龙乘云,要得势了! 安林的话一落,一时间,包括粗使的宫人在内,都在开心的庆贺。而陆蓁的脸上,也罕有的出现了毫不遮掩的喜悦。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单手下意识握住了红木桌上的茶杯,却只是紧紧的握着。杯中的温茶,开始微微的晃动。 是一样的…… 和她前世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安林!”她匆匆开口,茶水随着她身体的动作一震,洒出了一些,“你去守着蕴华宫的门口,一会儿,大哥会让人捎些东西进宫给我,你替我等着那个人来。” “哦,好。”安林点头,恩归给他递了杯茶,他低头一口喝光就出了门。 “大少爷要捎什么东西?”恩归有些好奇,陆蓁进宫十个多月了,将军府还从来没给她送过什么东西来。 “还不知道,慢慢等吧。”陆蓁此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只觉神清气爽,天朗风轻。 那个香囊,之前恩归还埋怨她送错了人。陆蓁忍不住抿唇一笑,怎么可能送错,她从冒出要绣一个香囊的念头开始,就想着送给陆陵了。那可不是普通的香囊,熏香之下,别有洞天。 从小,她调皮的不像个女儿家,陆陵去哪里,她也要跟着去哪里,故而认识了不少外面的伙伴,也养成了她之后女扮男装,处处结识江湖朋友的“坏习惯”。但无奈父亲管的严,日落之后就大门紧锁,不准任何人再出门。她和陆陵被逼急了,才想了以桃叶做记。只要看到了这个记号,代表晚上又有朋友相聚,对方会在后门等着自己,然后两个人一起逃出去。 所谓桃叶,便是逃也。 大哥应该能明白她的暗示,然后找到香囊中的字条。 那是她与陆陵见面之前就特意藏好的,上面写了陆陵这次会获得封赏和官位,白纸黑字,与现实中的一字不差…… 不过午时,安林便回来了。 “娘娘,陆将军让人送来了这个。” 安林递过来的,果然是陆蓁之前送给陆陵的那只香囊,不同的是,上面的绣线开了几针。 “陆将军说,没挂了几天就开了线,让娘娘拿回来补。补好了,在叫人给他送去。” 陆蓁点头,让他下去休息。然后趁着恩归去准备午膳之时,一个人打开了香囊。 里面的熏香的不见了,换成了六粒白米,夹层中的字条也不见了,倒是多了一小簇犬毛,陆蓁细细一数,一共六根。而这一切,都意味着,陆陵已经相信了她之前的话。 微微一笑,很快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六粒稻米,便是父亲送她的那本六韬,六韬中有犬韬卷,一共十篇,犬毛六根,便是犬韬第六篇。 还好她听从父亲的教诲熟读了六韬,不然,这种暗示,恐怕想个三天三夜都想不明白。 记忆中,第六篇讲的好像是车战。陆蓁一时取来了六韬,将犬韬第六篇反复细读,午饭时,又在脑海中默默按句背诵。 弓矢戎,兵阴阳,是为先决……弓矢戎,兵阴阳! 通篇八十二字,陆蓁颂了几十遍之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机关”——戎阳。陆陵费这么大工夫,只是想要告诉她这两个字。 戎阳,戎阳…… 如果她没有记错,前世这个时候,赵文烨很快就要带着大军,亲历戎阳上原王庭。陆陵会带着白虎营随驾,而她,也会代替容浣随行。 陆蓁缓缓抿唇,似乎已经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第9章 .9 秋快过半。 一夜,陆蓁推开窗,看着快要饱满的明月,呢喃了一句:中秋要到了。 戎阳狼王天祈自从带了降书进京之后,已经留在驿馆有一阵子。陆陵带着他的白虎营负责陪同保护,有时赵文烨也会跟着一起,把皇家的仗势一摆,带着天祈看看校场操练,扬扬大盛国威,但更多时候是歌舞升平,鼓瑟吹笙。狼王好风雅,赵文烨也是文武双全,两个人在一起时,更愿意谈论风月花鸟,诗词歌赋。时值中秋,赵文烨在永福宫宴请群臣,自然而然就邀了天祈一同参加。 后宫这段日子倒也平静,南岚抱恙足不出户,容浣陪着敬太后礼佛,常婉向来不是主动生事的人,故而一时间大家相安无事,对于陆蓁来说,简直是连呼吸的空气都清冽起来。 可惜还有两件事萦绕心头。 一件是小还,一件是梅子。 小还还在陆听兰手里,安林明里暗里一直打听着,陆听兰最近虽然很少再打骂她,但好像把她贬成了粗使宫女,每日负责清洗便壶倒夜香。 而梅子,陆蓁则让恩归一直注意着。当初,她是在浣衣局救下的梅子,但据恩归回来说,浣衣局并没有一个叫梅子的宫女,倒不知是因为时候未到,还是现在的情况又与前世发生了改变。 不过,跟梅子比起来,还是小还这边比较要紧。 中秋节当日,赵文烨照例让人一大早送来了月饼,陆蓁看着白玉盘中的金黄香甜,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恩归,安林,带上这盘月饼,陪我去趟永宁宫。” 恩归和安林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狐疑和不安。陆蓁自进宫来,就从没去过永宁宫。再加上,众人几乎默认了她就是容浣的人,此时突然造访南岚,一定事出有因。 不过,安林很快就明白了陆蓁的意图,与恩归耳语了几句,两人齐齐提起心来。 到了永宁宫,却没想到南岚意料之外的不在屋内,陆蓁询问了永宁宫的小宫女几句,才得知是赵文烨叫靳得良将人接走了。此时午时已过,中秋宴想必已经结束了,此时叫南岚去,估计是又要让她给那位狼王展示拿手绝活了。 又不是耍把式卖艺。 陆蓁暗自腹诽了一句,本来准备带着人和月饼离开,但她本来是为小还的事而来,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些不甘心。而陆听兰又只是个听命于南岚的奴才,南岚不在,她就是去找陆听兰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正犹豫间,安林突然轻声啊了一声。陆蓁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远远行来一抹淡黄,竟是赵文烨的玉辇。 送人回来了是么。 她就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看着那轿子越走越近,直到停在了她几步之远。 “给皇上和惠妃娘娘请安。” 在这里碰到赵文烨,她并不意外。但对方好像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妹妹怎么会在这儿?”南岚没有赵文烨掩饰的好,她的脸上,写满了讶然和疑惑,甚至还有几分不满。 “臣妾是特意来给惠妃娘娘送月饼的。”陆蓁示意恩归,恩归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南岚身边的宫女。 惠妃见状,夸了她一句有心,陆蓁微笑低头,道了告辞。 她不知道赵文烨此时会是什么神情,因为从他同南岚下轿,两人对视那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过他的脸,直到最后转身离开。 “娘娘,皇上看着您呢……”恩归偷偷拽了拽陆蓁的衣袖,低声道。 “嗯,走快些。” …… 回到蕴华宫的陆蓁,听着恩归与她详细的说,赵文烨从看到她后的神态变化,虽然夸张,但却活灵活现。 皇上脸都黑了—— 这是恩归描述时,反复提及的一句。 陆蓁虽然不觉得赵文烨真的会介意她的出现,但恩归的话,倒给了他一个提醒。 小还,其实不必她亲自去要的。与其让南岚为难她半天,还不如换成赵文烨。反正都哄骗,相比从来没有交过手的南岚,对赵文烨她反倒要更得心应手一些。 毕竟,他最近对她,是真的抱着一丝愧疚和补偿的。 “恩归,帮我找把琴来。” 恩归听了一怔,“琴?娘娘要弹琴?” 真是怪了,琴棋书画中,陆蓁最不喜欢的就是琴,技艺也最生疏。有段时间跟着陆陵的师父一起学剑,手上还磨起了小泡,根本碰不了琴。后来辞退了老师,琴艺也就彻底荒废了。 “怎么,嫌弃我?”恩归一霎的反应说明的一切。 不过不要紧,反正她又不是弹来给人欣赏的。不好听不要紧,要的就是凄凄呜呜,断断续续。 恩归答应着去了,她则回到桌前写了一张粉笺,还在上面画了一朵红色的芍药,吩咐安林偷偷送去了宣政殿。 恩归比安林先回来,她找了一把新琴,二十四弦皆是紧紧蹦蹦,陆蓁信手扫了几遍,调了坏音,又紧几根了弦,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独坐屋中,陆蓁一曲妆台秋思还没弹完时,安林也回来,但神情却有些低沉。 “怎么了?”陆蓁主动问。 安林摇了摇头,回道:“笺子送进去了,皇上也传了话给奴才,说……今日佳节,让娘娘不要胡念乱想。” 胡思乱想……陆蓁念着最后四个字,嘴边却微微勾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那张粉笺,她写了八个字,又或者说是一句词。反正赵文烨今日跟那位狼王也作了不少诗对,她就当凑个热闹。不过那句词却不完整—— 桥边红药,知为谁生。 少了三个字。三字同音,皆可为念。 “无妨,只要他看到就够了。”对比安林的失落,陆蓁的神情倒是淡然的多。“对了,今晚的晚饭咱们到院子里去吃,你去吩咐厨房多做些下酒菜。” 安林眼睛一瞪,“下酒菜,娘娘要喝酒?!” “嗯。”陆蓁很是理所当然的看着他,“过节呢,如何能没有酒。怎么,你这么怕,难道是个不能喝的?” 安林知道陆蓁是在故意激他,但却顾不得张嘴反驳,只回头看着恩归,一脸不可置信的确认。 “放心,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你小还姐在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喝过一次。” 恩归本意是劝他安心,谁知不小心提到了小还,倒让陆蓁和安林皆是神色一黯。 怕,就怕这物是人非。陆蓁摇了摇头,让两人各自去准备了,右手抚过琴弦,重新弹起了那首断到一半的妆台秋思。 晚饭时候,陆蓁遣散了众人去各自寻乐,只留了恩归和安林。三个人在院中摆了一桌子菜,恩归和安林站在一边陪着陆蓁,一面赏月,一面饮酒,有说有笑。 一时聊起了各自的家乡,陆蓁这才知道,原来安林也是梅州人,而且和小还母亲的村子离的很近。两个人之所以相熟,也是因为同乡,宫中生存不易,所以相互照料着。 “奴才听小还姐说,娘娘也是梅州人。” 陆蓁点头,“祖籍梅州,不过我也没有回去过,只是听母亲提起过几句,是个好山好水,民风淳朴的地方。” “嗯,娘娘说得对。奴才就是从那儿来的,除了人穷一些,其他的都挺好。”安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觉得那个穷字有些贬低了家乡。“小还姐一直说想回去,但奴才总劝她,如果真的放还出宫,还是留在盛京的好。这里繁华热闹,也容易嫁个好人家。” 三句离不开小还。 陆蓁抿唇微莞,独自饮了一杯酒。 “娘娘今夜有风,酒又凉,还是少喝一些的好。”恩归适时劝说一句。 陆蓁似笑非笑,眸子中晃着盈盈水光,斜着头一直睇着恩归,这边手又端着酒壶,故意又填满了一杯。 “娘娘……”恩归无奈,陆蓁一喝酒,就喜欢拗着性子来。 陆蓁看她这幅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将手中酒杯送给了安林,就端起恩归的酒杯放到她手中,握着两人的手互相一碰,白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愿此生长团圆,少别离。”陆蓁笑靥如花,看着二人,“饮尽此杯!” 二人无奈,只好听她的摆布,将杯中酒仰头喝了。一时院中清风微动,蟋蟀鸣啼,头上明月如玉盘,四下静逸,竟真有了几丝佳节的味道。 突然,暗处传来一人轻轻击掌,“说得好!” 第9章 .10 这日,陆蓁因为天气转凉而略有些咳嗽,睡不着,就起了个大早。本来想着到院子外走一走,谁知早饭刚刚用完,刘侍君就来了。 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己轻咳,还带了一罐川贝熬成的膏药。陆蓁有些过意不去,不肯收,还让她不要惦记自己,在屋子里好好养身体。 “妾身不要紧,已经大好了。”刘侍君将川贝膏放在桌上不肯收,“而且,前几天妾身也咳的厉害,就是听了纪太医的话,吃这个好的。所以一听娘娘咳嗽,就赶紧让瑞儿去吩咐太医院熬了新的,给姐姐送来。” “这……”陆蓁不好再推却,示意恩归收起来,然后跟刘侍君道了谢。 “姐姐有没有瞧过太医?”刘侍君见陆蓁时而掩口轻咳,不由出声询问。 “哦,还没有。” 刘侍君不知从何时起,见到陆蓁总喜欢姐姐,姐姐的叫,但陆蓁应该比她还小几个月,每次听她叫着别扭,又不好特意纠正。 “妾身前几日风寒咳嗽,皇上听了,就让纪太医来请了脉。开了几服药,又用了几天这膏子,就好的跟没事人一样了。要不然,妾身跟皇上提一句,让纪太医也来看看姐姐?” 陆蓁眉尾一动,微微一笑,“是么?” 刘侍君突然又捂嘴轻笑,“瞧我,没轻没重了不是,姐姐是什么身份,怎么用得着妾身——” “好啊,那就劳烦刘美人了。”陆蓁打断了她的话,当了真。 “这……听说纪太医随太后娘娘去了石山礼佛,要月底才能回来……” “哦,这样啊。”怪不得最近几次请安脉,来的都是别人,原来纪雪臣跟着敬太后和容浣去了石山。 刘侍君很是尴尬,“是,妾身忘了,瞧这脑子。” 陆蓁端起热茶来喝了一口,接着道:“不要紧,等他回来也可。正好,本宫一直有这个毛病,一到深秋的时候就容易咳个不停,每次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听你刚刚那么一说,想来纪太医治这个病很拿手,那本宫就要劳烦你了。” “哎……哎,好。”刘侍君低着头答应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陆蓁好像变了。以前,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性子软软糯糯,按阮惠的话来说,就是一团白棉,你就是给她一锤,都不一定能听到一声响。 可现在,怎么变得如此锋利…… “咳,咳咳咳咳……” 陆蓁一边咳,一边冲着刘侍君摆手,“呵呵,本宫可招待不了你了。你好不容易才好了,再留下去,咳咳,说不定又要让本宫给传染上。” 刘侍君一听,虽然赶紧答道不要紧,不妨事。但坐了一会儿,陆蓁再开口劝她离开时,她便不好意思的答应了。 “娘娘好好养身子吧。” 走的时候,刘侍君笑盈盈的留下了这么一句,陆蓁点头,让恩归送主仆两人离开了。 “娘娘不要紧吧,奴婢已经让安林去找太医了。”恩归送完人就赶紧回来照看陆蓁,刚刚她咳的比昨晚厉害的多,显然是厉害了。 恩归进门的时候,陆蓁正吃着桌上的桂花糕。她吹了吹手上的白霜,对恩归笑道:“不要紧,就是嫌她烦了,故意咳的。” 恩归一听,神情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缓缓送了一口气。 没多时,安林将太医找来了,陆蓁一看,来的竟是杜永。 安林一回来,就拉了拉恩归的袖子,两个人凑到一旁不知在耳语什么。陆蓁也懒得理他们,小还不在,安林跟恩归的关系越发好了起来。 “杜太医近来可好?” 主动开了口。 陆蓁可以理解,瑞宁因为丧子之痛的打击而彻底变了个人,但有一点她不敢确定,那就是瑞宁对她的敌意。 如果瑞宁怨自己没有保护她,也基本说得过去。那日常婉的桂花宴,瑞宁看她的眼神,的确带着漠视,和……一丝很意。可陆蓁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种眼神,她有些似曾相识,很像……前世容浣自尽之前,两人最后相见,自己与她匆匆擦肩而过之时,她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我是败了,但你,也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陆蓁双眉一蹙,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出声让恩归换一杯新茶上来。 “多谢娘娘过问,下官托娘娘的福气,近来过得还算安稳。” 杜永的回答很平常,陆蓁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破绽,却发现,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他答得就是事实,没有撒谎,或者隐瞒。 “本宫有些咳嗽,麻烦杜太医来把脉瞧一瞧吧。” 怪了,如果瑞宁跟他还有联络,那他面对自己,也不该这么淡然才对。难道这两个人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 把完脉,杜永还道了声失礼,要看舌苔。陆蓁倒不在意这些,大大方方让他瞧了。瞧完之后,又询问了些症状和起居饮食,杜永才开了药方。 “就是普通的风寒咳嗽,娘娘这几日少吃生冷,尽量少开门窗,不要吹风。” 不管是谁,年年都是这几句话,陆蓁已经听得起了耳茧。她朝杜永道了声谢,让安林送人出门。临走时,还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瑞宁相关的话,杜永虽然没有反应,但很明显身形一滞。 果然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陆蓁看着杜永的背影,决定下次找机会再试探个清楚。瑞宁明显有问题,自己虽然不指望她能帮衬什么,但如果她要以怨报德,那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束手就擒。 ……她,真的会么? “娘娘!”恩归突然凑过来唤了她一声,猛地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咋咋呼呼的。”陆蓁一边摇头,一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压惊。 恩归压低声音,但还是难掩脸色的兴奋和激动,“刚刚安林跟奴婢说,淑妃娘娘昨日去了一趟永宁宫,本来是找惠妃娘娘聊天解闷儿的,但谁知陆才人跟小还也在。淑妃娘娘说,小还以前是她宫里的人,今天见着也是缘分,就跟陆才人把小还要过去了!娘娘,你听到了么,小还她不用再吃苦头了!” “听到了,听到了。”陆蓁看她开心的差点跳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过,到底是常婉真的发了善心,因为眼熟而要回了小还,还是……赵文烨暗中帮了忙? “娘娘,您听说了么,小还姐——” “听说了!”陆蓁笑着打断了跑着回来,还带了些喘息的安林。 安林念了句老天爷,转头跟恩归你一言我一语,道起了淑妃的好。陆蓁看着他们的样子,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小还脱了困,也算解了她心头的一件大事。 “娘娘可在屋子里?” 伴着一声敲门,有人在外头询问。安林一听,跟陆蓁道:“是大安公公。” 安义和安林都姓安,蕴华宫的人有时为了区分两个人,就按岁数分了个大安公公和小安公公。安林一开始还觉着别扭,但叫多了也就习惯了。 安义突然到访,可见是赵文烨那边又有了什么事。安林赶紧去开门请人,恩归和陆蓁对视一眼,也打起了精神来。 “奴才见过陆嫔娘娘。”安义笑着给陆蓁请了安。他和陆蓁也算老熟人,说话行礼之间往往没有平素在别人面前那么拘谨客套。 “安公公坐,恩归给安公公倒茶。” 安义却没坐,接过来恩归的茶,也只是道了声谢,就放到了一边。“娘娘,皇上午时要在御花园宴请戎阳的客人,正巧陆将军也在,皇上就让奴才过来接娘娘一起过去。” 陆蓁一听,有些喜出望外。 “真的,咳嗯——”她拿起手帕掩口,但还是连忙跟安义点头,“安公公稍等,本宫准备一下,马上就同你一起去。” “娘娘可是身子不爽?”安义听到了她努力压抑的轻咳。 “不要紧。”陆蓁笑着摇头。刚刚她是太过激动,气息不稳才导致突然咳嗽,其实并无什么大碍。 “那,奴才在外面等。”安义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自知又做不了什么,便没再啰嗦,退到了外间。 这边,恩归服侍陆蓁只稍稍装扮了一番,但衣着不能马虎。她推开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晴天,太阳也好,风也不大,便找了件略微加厚的裙袄替陆蓁换上,又从柜子里找了件防风的银狐斗篷随身带着,然后才放心的跟着安义一起出了门。 到了御花园外,安义先赶着去前头回报,陆蓁便和恩归两人不疾不徐的沿着林荫小路往里走。但没走几步,便远远看见两个身影。一男一女,穿着和打扮皆不同常人。 很快,对方也察觉了陆蓁,两人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汇时,前世的记忆猛地涌上了心头。戎阳王天祈,不,现在的他还只戎阳的狼王,站在他身边裹着红色头纱的女子,应该是随行的婢女…… 可待两人再走近一些时,陆蓁终于看清那女子的面容,脚步突然一顿,心猛地一缩。 梅子!!! 第9章 .11 “娘娘,娘娘?”恩归发现了陆蓁看着对面的两个陌生人,突然愣了神,有些不安,不由得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天祈也看到了陆蓁。 宫妃打扮,身边还跟着丫鬟服侍,身份可想而知。他礼貌的点了点头,带着梅子转身离开。 “娘娘那是什么人啊,您认识他们?”恩归看着走远的两个人,眼里满是疑惑。 陆蓁薄唇紧抿,“嗯……你还记得我让你找的那个宫女么?” “记得,梅子姑娘。” 嘴角微微一弯,“现在找到了。” “啊,在哪里?” “走!”陆蓁双眸一时染上了明媚的亮光,伸手拉着恩归,快步向前走去。 湖心亭上。 陆蓁款款行来时,赵文烨和天祈正背身而立与凉亭之外,一起看着亭柱上的楹联有说有笑。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 赵文烨与天祈一齐回头,天祈一看是刚刚有过眼缘的那位女子,眉峰一挑,有些意外。陆蓁错开视线,缓缓垂下颈子。 “蓁蓁,这位是戎阳的狼王,朕的好朋友。” 天祈笑着跟赵文烨双拳一拱,然后看向陆蓁,礼貌低下头,“本王律术天祈,汉名天祈,今日叨扰了。” 身后的梅子也跟着屈了屈身。 “蓁蓁,如何,狼王的中原话说的不错吧。” 赵文烨眼带赞许,显然跟这人已是相熟无比。陆蓁前世虽然对于这位戎阳狼王不曾过多了解,但也知道这次戎阳的战败,跟他关系颇深。而后,他还娶了长公主,坐上了戎阳王的位子。 “的确不错,皇上不说,臣妾都听不出来狼王是戎阳人。”陆蓁抿唇一笑。 一时,三人落了座。相互寒暄交谈时,陆蓁基本不搭话,只是以笑回应,偶尔起身为赵文烨和天祈添一杯茶,但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出凉亭之外。一次两次,赵文烨终于注意到,看着陆蓁摇头无奈—— “陆卿军务在身,朕准他晚几刻钟再到。” 原来被看到了。陆蓁一时尴尬,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吟,“臣妾失礼了。” 女儿家的娇羞姿态,看在两个大男人眼里自然是赏心悦目,赵文烨和天祈皆是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天祈一边笑,目光中还带了一丝意外,“陆嫔娘娘和陆将军都姓陆,难道相互认识?” 赵文烨道:“不止认识,陆卿是蓁蓁的兄长。天祈兄没看到她一直翘首张望,就是在等陆卿来。瞧,连朕都被比下去了。” “臣妾哪里敢。”陆蓁听他这么说,不免娇嗔。 “哈哈哈哈。”天祈与赵文烨互看一眼,不由抚掌大笑,“陛下,如你这般良将在朝,娇妻在侧,真是羡煞天祈了。” 娇妻? 赵文烨嘴角依旧扬着,但目光却下意识的看向陆蓁。但陆蓁却一直垂着眉眼,表情看不分明。抬手端来清茶,低头一抿,神情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天祈这娇妻二字是从哪里学来的,但他知道,戎阳王的后宫也是网罗美人无数,而他这身份高贵戎阳狼王,自然也不会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罢了,不管他是不是刻意提醒,那时的诺言,的确到了兑现的时候。 抬手喝尽了杯中茶,赵文烨放下空杯,对正眺望湖中风景的天祈缓缓出声询问:“皇姐她可好?” 天祈收回视线,目色明显柔软了下来,“公主她很好。开战之后,她一直住在本王府上,本王派了一支亲卫队专门保护她,所以陛下尽可放心。” 陆蓁心里莫名一动。长公主是他的皇嫂,却一直住在他的府上,这也太…… 难道,这律术天祈早就对长公主懂了别样心思,甚至,这次两国开战,他这位敌国的亲王却突然投敌,说不定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意思。 “那就好。”赵文烨没有注意到陆蓁的失神,继续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天祈兄这次在盛京也逗留了不少日子,你政务繁忙,朕若再留就显得太过失礼。而且,事到如今,也到了朕也该兑现诺言的时候。” 天祈一怔,很明显没有料到赵文烨会在此时突然提这件事。但很快面露喜色,“律术天祈代公主殿下,和戎阳百姓谢过陛下。” “你可定了归程的日期?” “尚未……” “那就下月初三好了。”赵文烨起身,看着眼前的湖水碧波,艳阳高照,出声承诺道:“七天之后,朕就同天祈兄一道戎阳,亲身出席你的登基大典,以彰两国永世之交好。之后,再将皇姐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启禀皇上,陆将军到了。” 赵文烨回身,脸上的豪迈气势丝毫不减,“宣!” “微臣参加皇上,见过狼王,见过陆嫔娘娘。” “陆卿,你来迟了。”赵文烨笑着叫他起身。 天祈与他已是相熟,再加上刚刚得了赵文烨的承诺,心头正是一阵热血,如今一见陆陵,便笑着开口道:“陆将军,本王又要劳烦你了。” 陆陵不解,用眼神询问赵文烨。 “陆卿,朕刚刚答应狼王,要亲自出席他的登基大典。所以七日之后,朕要同他一起启程赴戎阳国,你作为白虎营校尉,这次就随朕一起去吧。” “是,微臣遵命。” 陆陵低头领旨,但趁人不备时,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陆蓁。两人心有灵犀,快速交换了目光。 赵文烨要亲赴戎阳一事,早就同陆陵秘密提起过,所以他才在香囊中暗示陆蓁戎阳二字,但又害怕她不能彻底领悟,正琢磨着再想个办法给她的暗示时,就碰上了今日的召见。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此去戎阳,路上最少要二十天的时间,如果陆蓁能想办法陪同赵文烨走这一趟,那此一番山高路远,戒备又没有宫里那么森严,他们兄妹二人总能找到说话的机会。 坦白说,他现在实在担忧的要命。陆蓁说的那些话,他一度以为是梦话,又或是失常的玩笑,但没想到后来的事包括自己的官职封赏,甚至连赏银都一两不差,都被她一一言中。那就意味着,她所说的那个下场……陆家因谋反而败落,父亲畏罪自杀,而自己也死于同僚之手的结果,有可能会是真的…… 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犹豫。 他不敢拿家族的名声去赌,陆家世世代代皆忠良,父亲与自己也恪守组训,此一生战战兢兢,从不敢走错半步。如果真是那样的下场,就算以死赔罪,又要他如何去面对陆家的先祖。 所以,无论蓁儿说的都几分真假,他都要彻彻底底弄清楚。他坚信父亲绝不会背叛赵文烨,而自己从做太子侍读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后半生的命运,又怎么可能背叛……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蓁蓁,你先陪着陆卿坐一会儿。”赵文烨今日心情出奇的好,竟愿意让他们兄妹独聚。“朕同天祈兄沿湖走一走,让他看一看,朕的盛都颜色,可敌上他的上原王庭。” “臣妾遵旨。” 一时,赵文烨带着侍从同天祈一起离开了湖心亭。陆蓁等人群走远之后,才用眼神示意恩归到外把风。 “蓁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事,难道是——” “大哥,因果缘由我来不及跟你解释。”她也解释不清。无故重活一次,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恐怕也会像兄长一样,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不过,如果大哥要相信我,我就把知道的事情,一点一点都告诉你。” 陆陵叹气一声,“事到如今,我不信也不行了。” 陆蓁闻言一喜,“大哥,你信我,我不会骗你,也不会拿陆家的命运开玩笑。” “我知道。”陆陵所说的相信,如果有三分来自于陆蓁十分准确的言中了不曾发生过的事,那么剩下七分,就是对她这个人的信任。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的为人再没有别人比自己更清楚。 陆蓁见兄长信了,暗自雀跃不已,“时间不多,那我就长话短说——大哥,你要帮我。” “嗯。” “爹爹那里——” “爹爹那里我还没有跟他说。” 陆蓁明白兄长的犹豫,如果是她,她也不知如何跟父亲说这件事。陆家背叛,那就意味着父亲的背叛,而她,又怎么可能当着父亲的面将这两字讲出口。 罢了,既然大哥已经同意帮他,那就先暗中调查好了。 “大哥,父亲和贤王之间……”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这种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揣测和怀疑已经让她觉得窘迫内疚,尴尬不已。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但是,我要说,这绝不可能。” 陆陵声色严厉,神情中有着不容亵渎的郑重,“蓁儿,我不管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但你现在的猜测,绝绝对对不可能发生。就算陆家真的落得你说的那个惨淡下场,那我也宁愿相信,是父亲逼不得已,为了保护他心中的忠义,而不得以牺牲了陆家。” 第9章 .14 兄长说的那些,陆蓁其实全都明白。 爹爹的为人,她从小耳濡目染,除非证据确凿……不,就像兄长说的那样,就算证据确凿,她也该相信,爹爹是逼不得已,另有苦衷。 一时,赵文烨带着天祈游湖归来。天祈注意到,陆蓁的视线有时会投向自己这边,还觉得意外。但一次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侍婢。 梅子? 姿色谈不上,但性子温和,乖巧听话。现在的她,因为赵文烨在场,烈红色的头纱遮住了一头乌发和半边脸庞,唯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眸子露在外面,想来能吸引陆蓁的,也只有这副异于大盛女子的装扮了。 “本王之前听太傅说起,大盛有见面礼这么一说。”天祈看着陆蓁,说到礼这个字的时候,还微微低了低头,“本王既然见到娘娘,自然也该遵从这样的礼节。” “哦,天祈兄想要送蓁蓁什么?”赵文烨很是感兴趣。 天祈扭头看了身旁的梅子一眼,梅子的头便低了下去。陆蓁见他二人这样的举动,心跳突突,突突的加快起来。 难道,他要将梅子送给她?!!!!! “……在戎阳,有一种装饰叫做云陇。用丝棉织成,两尺见方,再由巧手的女匠在上面绣上繁复华丽的各种花纹。戎阳的女子,普遍将它戴于头上。本王的手中,正好有一块云陇,绣五彩丽凰,千鸟俯首,本王希望将它送给娘娘。” 原来不是梅子…… 陆蓁脸上一闪而逝的走神被赵文烨捕捉到了。他暗自笑了笑,他的蓁蓁好像对这些金钗玉饰,穿着装扮并不太感兴趣,狼王这回是献错了殷勤。 “咳嗯……”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状似随意的开口道:“蓁蓁可能不知,戎阳多风沙,原本云陇是为了保护女子脸上的娇嫩肌肤而造。不过现在,就如天祈兄所说,成了托美之物。” ”这样啊。“陆蓁抿唇一笑,看着天祈道谢。 “娘娘客气。”天祈回之一笑,“不过,本王私心以为,娘娘容颜绝色,还是不要用云陇遮起来的好。” “哈哈哈。”陆蓁还没反应,赵文烨先抚掌大笑起来,“天祈兄奉承佳人的本领,朕虽然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才真真甘拜下风。” 天祈一听赵文烨这么说,心知是自己逾越了,连连道不敢。赵文烨却不放过他,继续道:”既然天祈兄送了蓁蓁见面礼,那对朕,是不是也该一视同仁?“ 天祈微微蹙眉,没想到赵文烨会如此在意,紧咬不放。他是一国之君,之前送出的礼单都是经一干重臣商议之后才拟出的,如今突然让自己送什么见面礼,岂不是为难? 绞尽脑汁,他仔细思量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这见面礼,本王早已送过,陛下莫不是忘了。” “哦,天祈兄送的是什么?” 端着姿态,神情郑重的冲赵文烨一拱手—— ”两地安和,永世无战。“ “好!”赵文烨面露赞色,“天祈兄的这份礼物,朕十分满意。” 天祈松了一口气,站起身举高茶杯,“以茶代酒。” 赵文烨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站起身,“以茶代酒,饮尽此杯。” …… 律术天祈那条彩凰云陇在当日晚上就送到了陆蓁手里。 赵文烨也在场,他拿到手里端看了片刻,突然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陆蓁,“蓁蓁喜欢么?” 陆蓁一看他这种神情,便知不妙,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怎么,不喜欢?”赵文烨又反复把玩了一遍手中的云陇,抬眼询问她。 “臣妾觉得很特别。”陆蓁勉强笑了笑,找了个不出错的答案,说完之后,赶紧把云陇接了过来,准备找个柜子放好,省的那人追问起来没完。可惜刚转身,就被赵文烨出声叫住了—— “哎,等等。” 陆蓁回头,就看见赵文烨一脸微笑,有些期待的昂了昂下巴,看着她道:“戴起来让朕看一眼。” 陆蓁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云陇,有些犹豫,“臣妾不知道怎么——” “来,过来。” 赵文烨朝她招手,陆蓁便听话的回到他身边坐下,赵文烨拿起烈红色的云陇,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千雀,金色丝线和五彩绣线绣着凰鸟,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轻轻的罩到了陆蓁的头上。 “好看么?”陆蓁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有些慌乱的找借口起身,去找铜镜。但站到镜子前时,她却突然出了神。 大红色的云陇,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盖在她的发上,竟然像极了红盖头。 “蓁蓁?”赵文烨见她不动,也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 陆蓁敛起眸中异色,微微低下颈子,“臣妾很喜欢。” “是么?”赵文烨虽然在问,但神情却不见疑惑,好似已经料到了答案一般。他伸手缓缓抬起她垂着的脸颊,看着镜中的那一抹红,轻声念道:“帘外一挑胭脂色,陌上无人看桃花。蓁蓁,你这个打扮,好像洞房花烛夜里的新娘子。” 陆蓁抿着唇,静静的看着镜中人,没有说话。 “蓁蓁若是新妇,那朕岂不是——” 说话的唇,突然被陆蓁猛地转过身来,用三指挡了住。她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赵文烨有些意外。 陆蓁伸手将头上的云陇拉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赵文烨觉得,她也许是在迁怒,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可很快,他就顾不得去再多想,因为陆蓁突然冲着他眨了眨眼,将云陇展开盖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一阵调皮的笑。 “蓁蓁。”他无奈的唤了她一声,伸手要摘,却被她伸手拦住。 陆蓁凑过去,半推半请的牵着他的双手,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顺势窝到了他的怀中,与他四目相对。“臣妾今日听皇上说,要陪着那位狼王去戎阳,过几日就启程。” “嗯。”不知她意欲何为,赵文烨也不动,只笑着看着她。 “臣妾……”她攀着他的肩,有些犹豫的凑近,但又很快缩了回来。低下头,脸颊一时绯红了一片。 “你怎么了?”赵文烨蹙眉,坐直身子,将人重新抱了抱。云陇也从他脸上轻轻的滑到了衣襟前。 陆蓁又要替他遮,却被他抬手按住,认真的询问:“到底怎么了?” 她见没有得逞,顺势将云陇一扯,盖到自己脸前,只剩下两只晶晶亮亮的水眸,半含羞,红晕了眼眶。 “臣妾……会想你的。” 赵文烨目色一沉,双臂无意识的缓缓收紧,“还有呢?” 陆蓁一愣,“嗯?” 赵文烨将人往自己身上一帖,声音急切,有些不耐烦,“还有呢?朕至少要走几十天,蓁蓁就只是想朕么?” 陆蓁一瞬间有些迟疑。可等她反应过来时,还没来得急开口,赵文烨就已经忍耐不住,动手将她遮脸的云陇一抽,随手扔到了地上。 “皇上想让臣妾说什么?” 陆蓁见状,动了动喉咙,稍微放开了些胆子。上一世,是赵文烨主动要她随行的,这一世他到现在都没有提这一茬,所以,她在赌,赌他不会真的对她发火,赌他,其实是在等自己开口求他。 赵文烨瞳孔一缩紧,刻意放缓了吐息,“蓁蓁觉得,朕想让你说什么?” 陆蓁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嘴一瘪,抬头看着赵文烨,眼神中带了几分渴求,“臣妾不想离开皇上,一时一刻都不想……所以能不能,将臣妾带到身边,不要丢下臣妾一个人。” “蓁蓁是在求朕?”他明明听的清清楚楚,却还要逗她。 陆蓁恼了,又羞又气,起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手大力拽了回来,重心不稳得跌在他怀中。 “你——” “我怎么了?”赵文烨得意的看着她,这种能将她紧紧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很好,他就喜欢看她对他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蓁蓁想要求朕,却连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嗯?” 听到这句话,陆蓁就知道,她赌对了。 不过,她好像不记得这个男人当初有这么磨人。现在这是怎么了,为何赵文烨的言行举止总让她有一种,她越委屈,他就越开心的感觉。 “别欺负我……” 赵文烨呼吸一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日,陆蓁高烧难退,乱说胡话的模样。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委屈无比,声音细细弱弱,对他乞求着,别欺负我…… “蓁蓁……”他舒了一口气,将人搂在怀中,“这次跟朕一起走,好不好?” 第9章 .16 礼乐齐奏,州府宣天。走六水桥,过正午门,沿途十里退避,赵文烨出次远门,简直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写满了:朕是赢家,朕要到输家的地盘去扬吾威风。 陆蓁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律术天祈一直在侧。但后来她发现,那位狼王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种的“受辱”,反倒像个没事人似得,带着梅子一路上游山玩水起来。 路过月泽山时,赵文烨一行人宿在了当地的行宫里。陆蓁记得,前世留宿月泽山行宫时,行宫里还住着一队异国美人,能歌善舞,皆由周边小国进贡,但赵文烨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安置在行宫。 “好浓的熏香味儿。”十几双广袖绕着赵文烨翩跹而过时,陆蓁在一旁皱起了眉。 鼓乐声太大,赵文烨没有听清陆蓁的声音,但看到了她掩鼻的动作,便靠过身去,低头询问她:“怎么了?” 刚刚那句只是微词,现在对着赵文烨再说一遍,未免显得她有些刻意挑刺。再说,这些歌女背井离乡,终老行宫的结局也就够惨了,她还是老实些,不要多嘴了。 “没事,就是累了。”刻意抚了抚额角,做出一副疲惫的姿态。 “那……朕让你靠着。”今天坐了一整天的马车,眼前这人被颠簸的一点儿精神也无,都显得有些蔫儿。 “嗯。”她点头,一蹭两蹭,蹭到了赵文烨身边。反正他说的,不靠白不靠。 软软绵绵的丝竹,异香阵阵扑面,赵文烨的怀抱带着暖人的体温,舒服的让人昏昏欲睡。突然,人群中发出一阵嬉笑,陆蓁抬头下意识的去寻,却发现视线被赵文烨的右臂挡着,只好问他: “怎么了?” “无事。”赵文烨的眼睛瞧着嬉闹的那处,嘴角微弯,“她们的习俗,狼王大人被灌酒了。” 这里虽然是大盛的边界,但也是王土。天祈作为客人,自然要被那帮舞姬逮住好好的敬一轮。他粗略的数了数,一共二十多人,这一趟要是喝下去,可是有好戏看了。 “习俗?”陆蓁眼眸闪过一丝担忧,“皇上也要被灌酒?” 赵文烨一听陆蓁这么说,神色一时温柔如水,“蓁蓁像要朕喝么?” 陆蓁摇头,赵文烨便笑出声来,“好,那朕就听你的。” 陆蓁放心的笑了笑,重新合上了眼睛假寐。 赵文烨一直低着头看她,直到怀中人气息再次变得安稳绵长,才重新抬头,看着天祈被缠磨的无法,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自己则一手缓缓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那头终于喝完了,赵文烨看着朝着自己翩跹而至的舞姬们,微微一笑,举起食指竖在唇边。 “皇上,酒……”领队操着不熟悉的汉话就要凑上来敬人,水柳腰身似有似无的蹭着他的胳膊,软若无骨。 “嘘。”他用眼神跟她示意了一下怀中的陆蓁,“下次吧,你们这个喝法,非把人吵醒不行。” “吵醒?”不知是她不懂赵文烨话中的含义,还是单单介意这两个字。脸上的表情既无辜,又带些嫉妒。 “下去吧。”赵文烨摆了摆手,让她们撤离。但舞姬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没转身,就又听到赵文烨的一声——“等等!” 喜出望外。 “今晚戎阳的律术狼王让你们灌醉了,记得好好服侍,不可怠慢。” 与预料中吩咐的虽然不同,但戎阳的狼王大人……也该是位了不得大人物。 “是。”齐齐屈身答应,退到一旁,七手八脚的扶着律术天祈离开了大殿。赵文烨这边也没有刻意唤醒陆蓁,只是在她耳边道了一句:“蓁蓁,回去睡了。”然后在她的嘟嘟囔囔的呓语中,将人抱起身,在随侍的领引下回到了寝宫。 “月泽山盛产温泉,舒络活血,解乏的很。皇上舟车劳顿,如果觉得累了,不如奴才吩咐人服侍您去温泉宫入浴。” 赵文烨倒是有心,无奈怀中人睡得死沉,他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只好作罢。 “今日晚了,明日吧。” “是……”随侍低下头,暗中撇了撇嘴角,心道那位想要借机温泉宫侍寝的美人算是白费了心机,她送给自己那包金饰,明天瞅个机会得赶紧还给她。然后让她趁早死了这个心,瞧赵文烨这小心翼翼的架势,就算真的去温泉宫,那位陆嫔娘娘也一定随行,怎么可能给她服侍的机会。 次日。 赵文烨比陆蓁先醒了一盏茶的时间。陆蓁梳洗完毕时,正好碰上了不知为何来找赵文烨的梅子。天祈没有在旁,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 “怎么了?” 梅子一走,陆蓁便上去询问。 赵文烨一怔,定定的看着陆蓁。陆蓁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还以为是自己的妆容有了问题,下意识的抬手抚脸,谁知却惹来那人一阵轻笑。 “无事,无事。不是蓁蓁,是朕……” 是他有些惊讶,离开了皇宫,陆蓁好像变的轻松了很多。如果是在蕴华宫或者玄清宫,她从来都比他醒得早,而且,不仅要服侍他穿衣洗漱,该请的安,该行的礼一样也不少。可是刚刚,她一见他,第一句竟然是“怎么了”…… 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开始恃宠而骄。不过,这两种无论哪一种,赵文烨都觉得受用的很,他之前对陆蓁下的那些潜移默化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费。 “皇上怎么了?”陆蓁不知他心中思量,好奇的追问道。 “朕……”赵文烨眼睛一转,伸手拉住了陆蓁的腕子,故意抬高了声调,“朕听说行宫中有一处温泉宫,想邀爱妃一同前往。” 陆蓁脸一红,撇开头,“不去。” “为何?”赵文烨很是纳闷。 陆蓁支支吾吾,“不想去……” 她也不是刻意驳赵文烨的面子,而是想起了前世曾经发生在月泽山温泉宫的一件往事。那时晚宴刚过,赵文烨去温泉宫入浴也是要她随侍,但谁知温泉宫里早就有了一位衣衫半退的异国美人儿,让她好不尴尬,就借身体不适早早退离了。而那晚,赵文烨并没有回寝宫,原因可想而知。 她气了他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戎阳才缓和过来,可偏偏又遇上了一位克什公主。公主是律术天祈的亲妹妹,汉名唤为美玉,还是赵文烨亲自取的。 最后,美玉公主跟着赵文烨一同回了大盛。自己虽然心里难受得紧,但也无话可说…… “蓁蓁?”陆蓁拒绝的表情很认真,赵文烨不由得奇怪起来。 “臣妾不太舒服,就不陪同了。皇上去吧,让行宫的那几位异族美人也有机会好好侍奉天颜。”陆蓁想要找个借口推辞,却不知在赵文烨听起来,她的言语中已经带了一丝酸味。 赵文烨忍着笑,问道:“什么异族美人?” ”就是昨夜殿前跳舞的那些啊。“陆蓁答得理所应当。 “哈哈哈哈。”赵文烨一时大笑,捏了捏陆蓁的侧脸,“那些美人朕早送给了律术天祈。蓁蓁,刚刚他那位侍女来找朕,就是跟朕说这件事的。狼王看中了那一队舞姬,想要跟朕讨了去,朕也已经答应了。所以,哪里还有什么舞姬,你这醋算白吃了。” 陆蓁一愣,“都没了?” 赵文烨笑着点头,“嗯,都没了。朕的身边,就剩你了。” 陆蓁心中滋味莫名,但还没做什么反应,就被赵文烨握紧了腕子,状似威逼,“怎么,朕金口玉言,爱妃还不肯陪朕去么?” 陆蓁匆忙低下头,低声答道:“臣妾遵旨。” 但脑袋里还一直回忆着前世的那一段……明明应该有位温泉美人的,这下也没有了;赵文烨明明应该夜宿温泉宫的,这下也没有了。难道,真的是世事无常,赵文烨不知为何,不知何时的一念之差,所以,结局便全都改了?! 那么,爹爹和兄长,还有陆家的命运,应该也有机会挽回才对! 陆蓁的任性,赵文烨到现在也“领教”不少,但还是不知道她情绪变化的关键点在哪儿。以为她吃醋生气,谁知解释了一大通,她当下的反应还是平平。若说没有吃醋,可自己此时此刻,却能明显感觉到身前人的放松。 呵,真是怪了。难怪阿姐说他不懂女人,之前还当笑话来听,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不过,阿姐只顾着说他,却没注意到天祈那只狼在她身边呆了快三年,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对方的企图,还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真不知她是不懂男人,还是警惕性太差。 第9章 .17 温泉沐浴,陆蓁洗的有些委屈。 原本她也没打算回避,男女裸而相拥,她又是对方的嫔妃,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可当她在水中凑近前去时,却被那人故意抓住双腕,笑她不老实,还一本正经的说只是带她来沐浴,不做其他。 陆蓁自然乐得轻松,放松了身子,自顾自的享受起来。有时聊天问话,她也装模作样的答上几句,原本以为就这么完了。可谁知自己不知道哪句答得不好,惹了祸,最后还是让赵文烨逮住压在水边,吃了个彻底。 陆蓁很是委屈。 说不要的是他,最后累的筋疲力尽的是自己。怎么想怎么亏。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惹了他。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轻松一次,赵文烨跟她说起他小时候的趣事,被太傅第一次打手心还哭着要诛他九族,结果被父王罚跪了一天。 为了礼尚往来,陆蓁也破天荒的跟他说起自己儿时的事,因为女扮男装,结果被夫子当成男孩子,及笄那天换成女装,夫子和同学都傻了,活活盯着她看了半堂课。还有跟陆陵翻墙出去找其他伙伴玩,那天是上元节……结果没说几句,就被赵文烨青着脸色打断了,语气不善,问她随便跟人瞎混,父亲管不管她。她当时可能被热气熏的有些晕晕乎乎,没有多想,心里想什么就答什么—— 管啊,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而且,爹爹根本不知道这么多。 然后就……唉。 陆蓁揉着肩颈,连梳妆都背对着赵文烨,跟他打起了冷战。就算她一时嘴快,暴露了顽劣的本性。但生气也该是自己爹生气,他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而且是他问了自己才说的,现在又翻脸,哼,果然就该和以前一样跟他胡编乱造一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故事,让他听得乏味无聊,也就不再问了。 “蓁蓁来给朕束发。” 赵文烨将侍女打发走,故意让陆蓁来服侍。而陆蓁此时刚让人梳头,身上只着了件白色里衣,头发半湿半干的搭在肩上,就这样过去,让她不由得有些尴尬。故而示意身边的小丫头给她拿件上衣,可还没等衣服拿回来,那边就又开始叫: “陆嫔,近前伺候。” 每次赵文烨故意唤她封号,就代表他已经在不满了。 好吧,皇帝大过天。陆蓁认命的叹了声气,起身走进一帘之隔的屋子里,站在他身后帮他梳理头发。感觉到铜镜中的视线,她却故意低着头,任他随便打量,但自己的眼睛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后脑,绝不乱看。 “蓁蓁生气了?” “不敢。” 刚说完,陆蓁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这两个字说的好像自己在跟他赌气一样……好吧,虽然她的确有些气不过。自己从小跟着大哥也学过一阵子拳脚,身子骨比一般女儿家都要硬朗,谁知根本抵不过男人的力量。如果赵文烨没有手下留情,真的用强,自己也只好认了。 “不敢?”赵文烨声调提高,“不是没有,而是不敢,那还是在生气了。” 陆蓁觉得赵文烨又在胡搅蛮缠,不啃声了。 腰上突然一吃力,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天旋地转,人就被捞到那人的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一开始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垂下了头。 动不动就是这一招!赵文烨有些火了。要说刚刚让她来束发,只是找个缓和气氛的机会,那现在,他是真的觉得烦躁的很。陆蓁的回避交流,他领教过无数次。一开始还只是以为她是故意的,所谓欲扬先抑,欲迎还拒,只是一种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谁知根本不是这样,这就是她天生的性子,带在骨子里的,一旦跟外界有了冲突矛盾,她就开始做缩头乌龟,任你怎么试探就是一问三不答,你这边着急,她还委屈不得了。 “蓁蓁。”他伸手将她的下巴箍住,逼她抬头看着自己,“以后不准回避朕的视线,这是命令。” 如此生硬的语气,还刻意强调这是圣旨命令……陆蓁莫名的心里一酸,再加上回想起刚刚那场带了强迫手段的侍寝,就更觉得胸闷难受,原本一压再压的倔脾气一发不可收拾。 她挣开他的手,偏开头去,就是不肯看他,嘴上依旧不做任何回应。 “陆蓁!” 赵文烨被惹怒了,他觉得是自己宠的太过,使得怀中人开始不听话了。他板正她的肩颈,手上的力气比刚刚大了很多,陆蓁眉头微蹙,感觉到了疼。 “怎么,朕管教不得你了是不是!” 陆蓁微微摇了摇头,眸色间闪过一丝畏惧。 “说话!” 他一吼,她便轻轻一抖,身体下意识的一缩,眼眶便红了。但头还在冲着他摇,赵文烨知道,那是她无意识间做出的逃避反应。 “蓁蓁,这一次由不得你!”虽然有些心软,但如果现在放下脾气去哄,那就前功尽弃,白发火了。“……是不是要朕修书一份给陆老将军,问问他到底怎么教养的女儿,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朕问了话,也不知道回答!” 陆蓁猛地抬眸看着赵文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受伤的眸子渐渐盈泪,她微微一挣,泪珠儿便掉了下来。 “蓁蓁……”他皱眉,手骨微蜷,力道也放松了下来。但语气却依旧没有和缓,“你听好,如果今日不开口,那以后,就再也不用开口了。” 没有声音,甚至还将脸扭到了一边。 赵文烨看着陆蓁的侧脸,听着她因为情绪不稳而微微急促的喘息,最后,一滴泪沿着脸颊流到下巴,打湿了雪白的衣襟。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她的脸,却被快速的躲开。 喉咙一动,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但帝王的威严和自尊又使得他不能在此时服软。赵文烨轻咳了一声,放开双臂,刻意还用之前的那种冰冷语气道: “好,很好。看来朕以后用不着你服侍了,退下吧。” 陆蓁匆匆起身,从已经看傻了的小丫头手里拿过衣衫,冲赵文烨屈了屈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义……”声音有些哑,他不耐烦的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安义!!!!” 安义跌跌撞撞的滚了进来,“奴才在。” 其实,他一直在门外候着,但不敢进来。好家伙,之前这两位吵架斗情绪,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好端端的就挨了两顿打,还天天被骂的狗血喷头。这次出远门,他天天盼着别出什么幺蛾子。今天看见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温泉沐浴,他还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出问题了。谁知,这么快就翻了脸。 “给朕召王美人来殿前伺候!” 赵文烨说的王美人是舞姬中的领队,是被赵文烨赐了新姓,留在了行宫,但也不姓王,“皇上说的可是李美人?” “随便!” “但,但是皇上,李美人被您赐给狼王了,就今儿上午的时候,奴才亲自领人过去的。” 第9章 .22 陆蓁的请求让天祈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让梅子带着陆蓁先回驿站休息,自己则专心招待赵文烨。 洗尘宴摆在了风克郡郡守的府庭中。律术天祈拿出了戎阳最烈的酒,酒杯也比平时用的玛瑙杯大了整整一圈,用意很是明显。戎阳人好酒,成年男子腰间从来都挂着一只羊皮酒囊,待客之道便是美酒美食加美人,其中,美酒摆在了第一位。之前在月泽山行宫里,赵文烨有心用戎阳的礼仪摆了一道送客宴,还将天祈喝了个酩酊大醉,如今轮到天祈做东,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赵文烨。 “第一杯,敬远方来的尊主,戎阳永远的朋友。” 赵文烨不知为何,好像在走神。天祈酒杯都举了起来,他才聚起目光,略略一笑,起身同样举起酒杯。 “饮尽此杯!” …… 安义一手扶人,一手握着手帕,跟着前头打灯的戎阳人往驿站的方向走。赵文烨似醉未醉,却不让其他人近身,早早就撇下轿子,一只胳膊沉沉的压着安义的肩颈,非要赏什么异国夜景。 安义能感觉出来赵文烨今晚的异常,也不敢多拦,只好由着他。 “月亮好看么?”赵文烨抬着头,没看路,脚下一个踉跄。安义肩头猛地一沉,赶紧将人扶住,一时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回皇上,好,好看……您当心脚下。” “月亮好看……”赵文烨似喃喃自语,但一转念,又接着问,“那星星好看么?” “好看,好看。皇上觉得好看的,奴才都觉得好看。” “是么?”赵文烨一听,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正巧路过院内一张石桌,他竟松开安义,身体斜斜往上一靠,“都好看……那刚刚律术天祈送来的那几位歌姬呢?” 酒意微醺,形骸放浪,嘴里谈论着风月,如同谁家的纨绔风流子弟。 安义赶紧去扶,“好看,都好看。皇上,天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歇息吧。还有……还有陆嫔娘娘,娘娘还等着皇上呢。”他灵机一动,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陆蓁。 赵文烨为什么闹别扭,安义不知道,但他能察觉到一些异样,而且,一定跟陆蓁有关系。 “她?”赵文烨笑声止了,脸上的表情安静下来,嘴角微抿,抬头望着碧海中圆月,“她才不会等朕。每一次……都是朕在等。” “皇上?” “……星辰浩淼,但明月只有一轮。朕可以一直等,但总有累的时候。” 他不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明月……父皇有他的敬妃,就算自己命不久矣,也要为她谋划一生的安稳;阿姐有她的“救命英雄”,为了保他心甘情愿的远嫁戎阳;而律术天祈,只因为三年前见了皇姐一眼,就愿意和自己合谋,为了她弑兄叛国…… 可是,为什么唯独他自己,却没有这样一个人。活了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来不曾有过。牺牲自己,痛苦,伤心,却只为了对方……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赵文烨突然轻轻的,叹了一声气,嘴边挂起一抹略带生涩的笑。安义在一边,竟有些看呆了。这样的男人,真的那位每日杀伐决断,高高在上的帝王。 “朕是不是错了?”随风自语。 他也许不该好奇,不该跟阿姐打那个赌,不该轻易动心。如今,不只连累了她人,自己也时常弄得焦头烂额。 他抓住了陆蓁,但结果,却不尽如想象中那般美好。他从未在她脸色看到过皇姐当初那种笑容。阿姐说,她此生有南誉一人足矣……可明明陆蓁已经在他身边,哪里都去不了,为何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满足。 反而身陷不安,仿佛心中有洞,愈想填埋,反而撕的越大,深不见底…… 为君者,游而不决,大忌。决而不定,大忌。定而无策,大忌。他这一次,呵,还真是让阿姐反将了一局。 “皇上,起风了,回吧?”安静了好久,安义才轻轻开口。 赵文烨摇头莞尔,直起身体,“回。” 檐前的灯依旧亮着,赵文烨看着那个两抹明火,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在交凤殿的那个烛火长明的夜晚。好像……那个时候,他心头的暖意比现在还要浓。那人明明困倦不已,还要撑着眼皮儿,为他添香磨墨。 也许,是他纵了她太多,反而过犹不及? 赵文烨觉得他今晚可能是魔怔了,总是胡思乱想,甚至,优柔寡断的都不像以前的自己了。如果说,所谓的男女深情因人而异,但有一点想来是一样的,那就是容易让人变得痴傻迟钝。阿姐已经是“病入膏肓”,自己可千万不能步她的后尘。 正要习惯性的笑着摇头,但灯下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让他的笑容生生僵硬到了嘴角边。 陆陵见戎阳夜冷,便送了两张银狐绒毯过来。陆蓁刚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见夜深,便匆忙要走。按理来说,现在不在后宫,他二人又是兄妹,本不用如此避嫌。连陆蓁都觉得奇怪,问他是不是还有其他事,但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不肯答。陆蓁无奈,只好送他离开,可谁知他这边还没出院门,正好就碰上了归来的赵文烨。 “微臣参加皇上。” 廊檐之下,君臣相对。赵文烨一语不答,只峻着眉眼,看着单膝跪地的陆陵。刚刚那些自我安慰也好,感慨万千也好,此一时统统抛到了脑后。头脑中一片空白,但心里却突然燎起了一把火,呲呲作响,虽然,这火着的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陆蓁原本已经回身,但突然听到了陆陵那句参见,才匆匆返身。那两个人的片刻沉默,连她也觉出了不妥,正要下意识的开口解释,就听到赵文烨出声道: “下去吧,早些歇息。” “微臣告退。” 陆陵离开之后,陆蓁站在门边,将人迎了进来。刚刚那一段,她虽然觉得奇怪,但和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一映衬,她的心里隐隐约约也能摸到一些门道—— 好像她以前每次提到兄长之后,那人的反应就开始不对劲。一开始还不觉得有甚,但不知何时起,却愈演愈烈。她一开始还不敢确定,但加上前世那人一系列的举动,此时,便不得不怀疑:赵文烨如此生气,是在嫉妒自己与兄长的交往? 这,可能么…… “安义,手——” 他伸手,本想要手炉,谁知陆蓁直接将她怀里抱着的小手炉放到了他手里。 “外头是不是起风了,安公公?” “回娘娘话,是起风了,还不小呢。” 陆蓁弯眉微蹙,转身将陆陵拿来的绒毯往赵文烨身上一披,“我就觉得是,这么晚了,怎么不早些劝皇上回来呢?” 安义偷偷看了赵文烨一眼,“额,这个,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陆蓁一边跟安义问话,一边帮赵文烨褪下外衣,动作自然极了,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说狠话,她也没有任性发脾气。 “你先下去。”赵文烨冲安义撇了撇头。 安义暗中长松一口气,忙不迭的退了出去。陆蓁见状,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让芽儿放下手中的热水和手巾,也跟着出去了。 “蓁——” “臣妾知错了。”刚张嘴,就被陆蓁出声打断了。 赵文烨一怔,她说什么,知错了?这……又是再搞什么鬼?以她的别扭性子,这,还是第一次跟他认错吧。 陆蓁代替芽儿,拿着热巾子替赵文烨擦了手,又要替他擦脸,却被他伸手拦下。 “蓁蓁,你……”虽然主动开了口,但刚说了一个你,便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是啊,她已经认错了,自己还要问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认错么,这对一个君王来说,是不是有点儿荒唐? 陆蓁凑近前去,替他掩了掩肩上的绒毯,嘴唇略带委屈的一抿,抬着眼睛认真的看着他问:“皇上要罚臣妾么?” 赵文烨下意识要去揉她的脸颊,但刚一碰上,才发觉一阵冰凉。特别是他的手刚刚一直握着温热的手炉,便更觉得陆蓁冷的很。 哪里还顾得上再问其它。 伸手将肩上绒毯扯下,直接将眼前人裹了个严实,抱到了怀中,语气略带责备和心疼,“之前不是跟你说,戎阳地处漠北,夜里的温度要比白昼时低很多么。你倒好,就穿着这个里里外外的跑,嗯?” “没有里里外外的跑,也就刚刚——” “芽儿!” “哎。”陆蓁伸手去挡他的声音,声音娇嗔,“臣妾都让她去休息了。” “蓁蓁!” “真不冷。”陆蓁主动抱上了他的腰当做安抚,果然,他不再喊人了。“其实,臣妾外头一直搭着一件斗篷。刚刚,大哥也怕冷臣妾冷,所以送来了这个。” 陆蓁扯了扯裹在身上的这件银灰绒毯,朝他歪头一笑,“很暖和,对吧。” 原来,陆陵是来送灰狐毯……赵文烨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松下了一些。的确,他不只一次的嘱咐过陆陵,漠北夜冷,要注意队伍的保暖。 “蓁蓁,你来。”心里的那团火渐渐的熄了,他牵起她的手,将人拉到床边坐下。“朕问你,你刚刚说你知错了,那你告诉朕,你知的是什么错?” 陆蓁原本想插科打诨,揭过这一页,没想到他还要追问,一时无奈,只好一边撒娇,一边低头想着应对。刚刚她主动服软,是担心赵文烨因为自己,会对兄长莫名发难。但谁知现在,那人却非要她认错,唉…… “臣妾困了……”她靠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讨好这一招,以前基本是百试百灵的。 但这一次,赵文烨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由着她。他伸手握着她的肩,将她推起身,逼着她与他直视。 陆蓁凝视着他的目光,呼吸一起一伏,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 “臣妾知错……” 这一刻,陆蓁才发现。她的确是一个适合被逼问的人。有些事,明明永远都不想让对方知道,但不知为何,他一问再问,她就烦了。这次,是他非要她说的,那原本被掩藏在心底一角,任她如何去温暖,都始终暖不热的,冰冷透骨的事实。 “臣妾知的错,是不该总做妄想。臣妾是臣,是妾,有什么资格要皇帝陛下向臣妾解释那么多呢。您日理万机,这一切,臣妾只听话受着,就好了。” 第10章 .8 赵文烨愣住了。 陆蓁的语气不像是拈酸吃醋,又或者故意埋怨撒娇。她的表情很平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点儿情绪起伏都看不出来。 不对劲。 赵文烨见过很多女人,明明无事,却刻意摆出难过或受了委屈的姿态,要他心疼,或要他去哄。又或者明明生气,却为了自己的名声而隐忍不发,故作大度容人……一般情况下,他都会顺着她们意思去做,要哄便哄,要夸便夸,要赏便赏。他不是刻薄冷酷的人,只要她们不生事,其他一切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陆蓁却不是这样。她不要他做什么,两人之间仿佛掉了个个儿,他变成那个故作伪装的人,开心时试探对方,生气时也要试探对方,而她,却反倒要事事顺着自己,稍微出些差错,就要知错赔罪…… “蓁蓁,朕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他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的想要弄清原因。 陆蓁听他这么问,便知今晚是睡不踏实了。她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直觉好得很,总能从她微小的情绪和反应中找到异常,然后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追究下去。她隐藏的好时,大多情况下能遮瞒过去,但像刚刚那样,她心里也压着不快和莫名想要宣泄的冲动,无法好好伪装时,事情便容易失控。 “皇上是……天子。” 她低下头,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反正事情到如此地步,想严丝合缝的圆过去,必是不能了。倒不如大胆一些,顺水推舟去试一试他。毕竟,时至今日,陆蓁觉得自己仍然无法看透赵文烨对她,到底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是嫔妃?但又能察觉到他对她,好像真同其他人有些分别。之前被发配静心苑,无论是安义,还是日日来送饭的宫女,都待她不错,她的确能感受到那人的保护。可是,自己沦落至此,又是他一手造成的。 陆蓁不明白,赵文烨先是一意孤行,将自己推到了后宫所有女人的对立面,却在没几天之后,就又将自己打入如同冷宫的静心苑,替那些暗中咬牙忌恨的女人出了一口气,平了她们的怨愤。这一捧一踩,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朕是天子,然后呢?” 赵文烨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陆蓁的性子,他大致摸了个明白。这个女人怕极了麻烦,在一些问题上,她是能躲则躲,得过且过。不把她逼到绝路,她是绝不会开口的。 “皇上是天子,无论在其他人心里,还是在臣妾心里,都是这样。” 赵文烨皱眉,“蓁蓁,不要跟朕耍嘴皮子。” “臣妾不敢。”她低头,竟是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蓁蓁,你非要跟朕对着来是不是!”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喜欢用顺从的姿态昭示自己的反抗敌对。而他眼前这个,绝对是个中好手。 “皇上息怒,臣妾知错。” “陆蓁!!!”他只觉胸中一腔火气无处发泄,自己都说到如此地步,她却还在虚以委蛇,难道…… “难道朕,真的看错了你……” 陆蓁心突的一跳。 看错? 果然在那人心里,的确对她有一个特殊的“看法”。 陆蓁缓缓抬头,不再躲闪,直直看的他的眼睛,“皇上问臣妾,臣妾已经答了。对臣妾来说,皇上就是天。可臣妾能否斗胆问一句,对皇上来说,臣妾是什么?” “你——”她竟然反问他! 陆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黯淡,“自古,妻子当以夫为天。臣妾答的坦坦荡荡,绝无隐瞒。但皇上却答不出来……臣妾知道了,以后自当守着妾的本分,守着奴婢的本分,服侍皇上。” “你到底胡说什么,朕何时把你当成奴婢——跪跪跪,就知道跪!”他猛地起身去拽她。 陆蓁推却着他的手,眸中晶亮,幽怨却又带着期盼,“那皇上当臣妾是什么?!” “你自称臣妾,自然是朕的妃子。”赵文烨神情一绷,闪过一丝警觉,“你,是什么意思?” 陆蓁摇头,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那是一种逃避的反应,带着无奈的失望。 “蓁蓁,你到底想说什么?”纵观她刚刚说过的话,似乎反复只有一句:他当她是什么人?赵文烨心弦一触,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答案,一时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可是想让朕对你承诺什么?” “臣妾不敢……” 别扭脾气又来了。 不过,她没有否认,却是说“不敢”,倒还算有几分坦白。 赵文烨知道自己问对了,轻叹一声,算是松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将人扯到了怀中,低头看着她略略垂下的眸,声音不自觉的软了下来,“那,朕要是准你敢呢?” 陆蓁不可置信的抬头,就看到赵文烨抿唇笑着看她,目光中竟有着鼓励的意味。 “臣妾……”她有些发抖,明明是在演,可箭在弦上的时候,却真的莫名害怕起来。她努力稳住情绪的波动,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缓缓开口: “臣妾……只想知道,臣妾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和皇上在臣妾心里的分量,是否一样的重?如果有一天,皇上厌了倦了,能不能放臣妾出宫,臣妾愿木鱼青灯,常伴我佛。” 赵文烨原本还在笑着,但越听越不对,五指猛地紧扣住陆蓁的腕子,“什么?!” “臣妾是说——” “朕听到了!蓁蓁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文烨脸色铁青,死死抓着陆蓁,似乎她下一刻就会逃掉一般。 她是什么意思?问他分量是否一样的重,如果不一样,就要出宫削发为尼?!这算是问题?威胁还差不多! 还有,什么叫常伴我佛,之前从不见她信什么佛,难道抄了几次经书,就抄傻了不成! “疼……”陆蓁蹙眉,挣了挣手腕。 赵文烨没有松手,反而将人拉的更近了一些,声音一沉,“以后不准你再看什么佛经,这次回宫之后,就将你屋中的经书都烧掉,一本都不许剩。” 陆蓁一边挣,一边摇头,有些伤心的辩解道:“太后娘娘和容贵妃都信佛,她们看得,臣妾为何看不得。皇上太偏心了。” 赵文烨被她闹的一阵烦热,但见她伤心,又忍不住心疼。不由得松了些力气,“好了别胡闹了,你最近性子越发的急躁,总是和朕对着来。还懂不懂就一声不吭,非要惹朕生气了你才开心。” “你——”陆蓁将头扭到一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难道不是么?”他把陆蓁的肩往自己这边一掰,一边嘟囔着“教训”她,“怎么教都教不会,跟朕说话时你总躲什么,朕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朕若是罚过你打过你,你怕朕也就罢了,朕什么都没对你做过,你如此怕朕做什么。以前怎么没见你胆子这么小过,性子也没有这么计较……” 赵文烨竟然没有生气……陆蓁心里有些意外。她本是想豁出去惹他一次,然后听听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以后也好有新的对策。不像现在,他情绪阴晴不定,不知哪里说错一句,就要惹他发火。 但谁知她已经说得如此无礼,但那人竟然没有生气,还反过来笑着埋怨她…… “臣妾不要烧佛经。”她还要试。 果然,她感觉到身边,赵文烨的身体一震。她抿紧了唇,听着他起伏的呼吸声,等着他发作。 “蓁蓁……”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但声音语气却与陆蓁预料中的大相径庭。没有怒意,没有阴沉,反倒带了一些无奈的妥协,“你看着朕,告诉朕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赌气?” 她照他的话做了,“臣妾是认真的。” 赵文烨轻叹一声,“好,那就留着吧。” 陆蓁一怔,没想到他会同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赵文烨见陆蓁愣住,反倒笑了,“发什么呆,朕都说让你留着了,怎么还不开心?”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颈子,似乎猜到了她为什么愣神,接着道:“朕刚刚说要烧你的书,也是听你说了那些出家的混话,才一时恼了。” “臣妾又没说一定要出家……”她低声反驳,但底气有些不足。赵文烨说他是一时口不择言,她又何尝不是,故意说的极端,故意要探他的反应。 “你敢!”赵文烨手指间微微用了力,陆蓁脖颈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这么一捏,瞬间打了一个激颤,整个人一下缩的像个虾子。 “朕以前说过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朕的女人里,还没有谁敢像你这么大胆,竟用出家来威胁朕的。” “臣妾没有……啊!”颈上又传来一阵酥麻,陆蓁来不及辩解,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他好像玩上了瘾……陆蓁不觉蹙眉,连连躲闪,她本来就怕痒怕的厉害,被赵文烨这么捏了两次,眼中已然盈泪,如果再任他欺负下去,她可要出丑了。 “别——”她伸手推却,想要逃开,谁知一抬头,就看到那人晶亮的眼神,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还没等开口,嘴角便忽的一热。 吻的突如其来,却不带任何□□。 只是突然想靠近,再靠近一些……心旌一摇,就这么做了,连赵文烨都觉得奇怪。 陆蓁也有些发怔,这样单纯甚至带了些青涩的亲吻,从来不该属于她与赵文烨两个人。直到赵文烨长臂一伸,将她松松的搂在身前,她才恍然回神。 “蓁蓁。”他在她头顶轻叹,“永远陪着朕吧,好不好?” 陆蓁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这样莫名的情绪下,她也莫名觉得负担,直觉不想回答这种带着承诺的问句。 “蓁蓁,好不好?你永远陪着朕,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 第10章 .10 刀刃的冰冷激的陆蓁缩了缩颈子。 对方的反应给了她肯定的答案,这些人果然和前戎王的孽党有关。不过,这些前世并未发生,她绞尽脑汁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前世马车经过上原王庭的郊外时,似乎有过一场兵刃相接,但几乎是须臾之间孽党就被剿灭了,那个场面,她连见都没见上。 谁想到重来一次这么倒霉,这些人放着律术天祈和赵文烨不抓,竟然抓她一个弱质女流,真是“好本事”。 “你要杀本宫?”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带了几分可怜。 陆蓁是学过功夫的,将军府出身的女儿家,就算要求没有那么严格,但基本的打击防御还是没有问题的。就算被蒙住了眼睛,陆蓁也能感觉到,对方对她应该没有杀意。除了刚刚吓唬她那一下时,刀刃贴到了脖上之外,对方举刀的动作都特别谨慎小心,刀刃离她的距离基本保持在一寸之间,她假装害怕,故意试探着靠近时,对方的刀还会下意识的往后缩。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陆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看来这些人并不是亡命之徒,把她当成人质应该有求于律术天祈。 “不要杀本宫,不要杀本宫的宫女。任何要求本宫都可以答应你,真的,任何要求。”无助的哀求声。 “任何要求?贵妃娘娘恐怕做不了主。”那人想了片刻才回道。 陆蓁不住的摇头,下意识的向那人的方向迈了半步,声音急切,“可以,你相信本宫,真的可以。只要你提,本宫就答应你。你也知道皇上陛下独宠本宫一个人,本宫只要好好求他,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那人突然笑了,“如果我说,我要律术天祁放了符宗将军和其他十五个被捕的兄弟呢?” 陆蓁迟疑了一下,“……可以。如果你绑我来只是为了换人,我可以答应你。” 没有回答。 空气一时安静的吓人,陆蓁等的有些焦急,不由催促,“我说我答应你,我会让陛下跟狼王求情,放了你的兄弟们——” “你在套我的话,对么,贵妃娘娘?”半响,那人突然开口,声音阴沉。 故意询问他的要求,来确定他的身份。就算她一时半会猜不到他到底是谁,但只要她跟律术天祈一提符宗将军,律术天祈就一定猜得到。 异色的瞳猛地一缩,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陆蓁,紫色宫服,瘦瘦弱弱,虽然怕的身子颤抖,粉唇紧咬,但头颅却不曾低下过半寸……这个女人,真的是深宫妇人? “怪不得大盛皇帝想要立你为后,就是我……”看着陆蓁,他状似遗憾的轻叹了一声,却不打算将剩下话说完。同时,手中的刀再一次缓缓贴上了陆蓁的颈子。 颈间一阵刺痛,陆蓁咬牙,“为什么突然反悔?”还有,赵文烨只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对她说过一次立后的事,很明显就是临时起意……这个戎阳人是怎么知道的? “放心,不会马上杀你。”他,只是听到了身后疾驰而来的风声,想要给那个骑马而来的人一个小小的压力罢了。 “查提将军,好久不见!” 马儿一阵嘶鸣,陆蓁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穿风而来。 赵文烨!!! 他来了——不只一匹马鸣,所以,他身边还有其他人跟着——但他还是来了! “皇上……”陆蓁知道,此时此刻她该喜极而泣,大声喊他,但真正张口的时候,却发现喉咙梗塞,声音抖得厉害,别说喊,连说都说不完整。 之前一个人周旋的时候,她还觉得游刃有余,但突然,赵文烨来了,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想,她就不可抑制的开始害怕,但具体是怕什么,她也说不清。 “皇帝陛下真是艺高人胆大,只带着一个侍卫,就敢赴我的鸿门宴。” 赵文烨挑了挑眉,瞥了身边的梁杨一眼,“他?不是朕带来的,只不过他身上有先帝的死令,必须全力保护朕的安全,否则以死谢罪罢了。” 赵文烨说这话时,梁杨就挡在赵文烨身前,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敌人,单手握紧了挂在身侧的剑。 “……还有,朕不是来赴宴的,朕是来救人的。”赵文烨微微一笑,眼神温柔的看向陆蓁,朝她伸出手来,“蓁蓁,来,到朕身边来。” 语气之间带着情人般的诱哄,仿佛这里没有风沙肆虐,没有身陷险境,仿佛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人。 陆蓁本就恍恍惚惚,被他这么柔柔一唤,竟颤颤巍巍的迈了步。查提一时气急,伸手将陆蓁拽到身前,银刀彻底架到了她脖子上。 赵文烨唇边的笑意凝住了,冷风掠过,眼中渐渐结了冰霜。 他看到陆蓁侧颈上的血痕,细细一条,像挂了一根红线。 “查提,朕与你做笔买卖如何?”看着对面的查提,赵文烨沉沉开口。 “什么买卖?”下意识的哽了哽喉咙。查提知道自己该拒绝的,但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朕与她交换,你给她一匹马,放她离开。” “我为什么要答应?!”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查提将军,你看到那道狼烟了么?”赵文烨回身,抬眼看向漠漠黄沙尽头的克什郡,查提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果然不知何时,克什郡城内已然升起了一道赤色的烟。 “狼烟之下,吊着十六个重伤的人。朕来之前,他们马上要被施以极刑。” “你——” “狼王卖了朕一个人情,如果狼烟熄灭之前蓁蓁能回去,他就罢手,还让太医给他们治伤。然后,你可以拿朕来换人。” 查提紧紧抓着陆蓁,冷笑道:“皇帝陛下真是好提议,不过,如果我不想换人呢。”他冲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举刀将赵文烨和梁杨渐渐围了起来,“……我不仅不想换人,还想请陛下也一同留下来叙叙旧,直到律术天祈肯放了符宗将军,我自然放两位回去。” 赵文烨摇了摇头,略带失望,“朕已经说了,你若想救人,就在狼烟熄灭之前放蓁蓁回去。不过,如果你想与朕拼个鱼死网破,朕也可以成全你。” “你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查提突然恼了,赵文烨就算是一国之君,帝王气概,但此时性命攸关,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不屑。手臂猛的收紧,架在陆蓁脖子上的刀又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你信不信,信不信我先杀了她?!” “信!” 赵文烨狠狠的盯住查提,黑色的瞳一时被阴霾笼罩起来,“你可以杀了她,然后再杀了朕。这样,律术天祈就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将你们所有人一网打尽,诛灭满门。还有,朕出关之前,白虎营、锦州营、陆家军还有月泽山的五万精兵,全都聚集在雁鸣沙之前。朕此番是为了两国结盟而来,却死于你国境内,朕的大军一定会重燃战火,踏平你戎阳国土,杀光你戎阳百姓,将你与符宗的尸骨挖出来鞭尸千日,然后挫骨扬灰!还有,戎阳前些日才打了败仗,疲惫不堪,百废待兴,此时又起硝烟,如果不幸因此亡了国,你与符宗便是千古的罪人!!!” 查提瞠着眼睛看着赵文烨,青筋暴起,却没有再接话。陆蓁能察觉得到,查提的身体开始微微晃动,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查提将军,狼烟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灭了,不过蓁蓁的马术不错,应该能赶得回去‘救人’。”赵文烨补了最后一句,也相当于补了最后一刀。 将陆蓁往旁边一推,查提的声音有些干哑,“给她一匹马。” 陆蓁失去了束缚,立刻扯下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布。午后的眼光烈的刺眼,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眼前,是被戎阳人团团围住的赵文烨。他穿的还是晨起那件靛青袍,但让陆蓁有些意外的是,他看起来并不像听到的那般冷静自若,唇色发白,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累。 可看到她,他便笑了。 查提已经将一匹枣红马牵到了她的身边,陆蓁有些恍惚的接过缰绳,才发现查提的瞳孔是幽紫色。怪不得他要蒙自己的眼睛,原来是怕她发现…… “走吧。”赵文烨见她不动,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笑意更加明显起来。 “贵妃娘娘请!”查提瞥了一眼狼烟的颜色,有些耐不住了。 陆蓁咬紧牙关,被人半推半逼的架上了马。查提用刀猛刺向马臀,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扬蹄狂奔而去,陆蓁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眼前的一切飞速擦过,耳边是无边的风声呼啸。 第10章 .12 “回来了!” 城墙之上,有人远远的看到了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天祈瞳孔一睁,紧提的心终于松了一分,“开城门!” 陆陵就守在城下,二人从小一块骑马嬉戏,自然认得出自家妹妹的身影。 “蓁儿!” 马儿前蹄一抬,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陆蓁几乎是跌撞着爬下马来,陆陵急忙上前扶住她。身后的枣红马晃晃悠悠,脑袋一扬,摔倒在了地上。 “大哥……放人。”陆蓁喘的难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陆陵原本看到她回来,一直高悬的心还稍微有些安慰,但如今人在跟前,他才发现陆蓁的脸色已经惨白如雪,唇抖的厉害,一点血色也无。 “安义。”他还有别的事,这个当口不能照顾陆蓁。 “奴才在。”安义连忙过来,从陆陵手里扶过陆蓁,有些心疼,“陆嫔娘娘,奴才带您去歇息。这寒风天冻,千万别生了病。” 陆蓁却执拗的甩开了安义了手,死死抓着陆陵,“大哥……不是说好了放人……”她都看到了,就在她身后的城门之前,吊着一排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的犯人…… 天祈已经从城楼上走了下来,陆陵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陆蓁的胳膊,尽量用宽慰的语气道:“蓁儿,你先去休息,剩下的一切交给大哥来办。” 陆蓁并尽全力迎风催马狂奔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冻的浑身发麻,脚下悬浮,整个人斜斜靠着身边的安义。天祈也察觉到她快支撑不住了,连忙催促安义带人回城内休息。 陆蓁此时神情有些恍惚,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赵文烨的命,要用那十六个人的命来换。可无奈她精神不济,眼皮越来越沉。再加上之前被下了迷药,余毒未清,头疼的厉害,所以想说的话一时也说不清,被安义和几个丫鬟一架一扶,就带走了。 …… “不要!!!” 守在床边的安义被惊了一大跳,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壶。 “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陆蓁扶着他的胳膊坐起身来,有些茫然的看着陌生的环境,梦中吓出的冷汗沾湿了她了里衣,此时一掀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噩梦……原来那只是个梦。 赵文烨救了她,她却把一个人他丢在了那里。大哥不肯救人,还与律术天祈称兄道弟起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戎阳人的阴谋,陆家……真的背叛了皇帝。最后杀戮四起,眼前的一切都被大火吞噬,烈焰之中,她看到了赵文烨浑身染血,剑下,是她的大哥和父亲。手起刀落时,她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被他一剑穿腹。 自己鲜血的温度,她现在都记得…… “娘娘没事吧,好像脸色不太好,要不奴才去叫大夫?”安义看到了她额上的汗。 “我,我没事……”陆蓁拦住了他,突然一个激灵,抓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我大哥呢,他有没有去救皇上?!那十六个戎阳人放了没有?” “放什么人?”安义见她喘的厉害,急忙替她抚背,“娘娘别急,皇上吉人天相,有大罗神仙护体,还有十二暗卫跟着,一定不会有事的。再加上有陆将军和狼王坐镇,那些人的底细早就被咱们摸清了。” 陆蓁一边听,一边下意识的微微点头,但突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继续追问道:“那城门口吊的那些戎阳人,他们——” “戎阳人?城门上吊的不是戎阳人啊。”安义有些糊涂,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气恼和不屑,“那些是梁侍卫的家人和手下。” 陆蓁不可置信,“梁杨?!” 安义叹了口气,“嗯,一共十二个。梁侍卫通敌卖国,那些人已经让皇上下令,乱棍打死了。” “梁杨?”陆蓁的唇有些轻抖,她离开前,赵文烨的身边只有一个梁杨陪着他。他看起来,是那么信任梁杨。不,不会的…… “娘娘有所不知,之前柳鸣园混进来的戎阳杀手,皇上一直觉得他身边混进了奸细,所以处处留心。这次出使戎阳,就有心揪出阴影里的那个人。虽然这些事,都是皇上和陆将军在布局谋划,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但是,最后确认那个内奸就是梁侍卫。” 陆蓁抓着安义的手一收紧,脸色突然惨淡的厉害,“你是说,皇上他知道梁杨是内奸,还带着他一起去闯贼窝救她——” “娘娘放心,娘娘放心。”安义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奴才不是说了么,皇上身边有十二个暗卫一直守着,那些人从小就在宫中秘密训练,武功和胆识都比普通侍卫要高上不只十倍二十倍。一开始皇上要去,奴才也担心不行,但后来陆将军才跟奴才说,皇上此次以身犯险,就是为了亲自将梁侍卫揪出来,毕竟梁侍卫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皇上是重情重义指认,不到最后亲眼看到他背叛,恐怕也下不了手处置他……” 陆蓁的身体缓缓的松了下来,心里不知何时,一直堵着的那块石头终于消失了。还好……还好赵文烨这么做,是为了梁杨。 对,他是为了自己的侍卫,而不是她…… 缓缓的喘着气,陆蓁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苍白却十分安心的笑容。 安义见陆蓁的脸色渐渐缓和了过来,也放下心来。想起之前曾吩咐过厨房煮了驱寒的药汤,一时唤别人来照顾陆蓁,自己则出门去端药。 陆蓁这边虽然暂时放松了,但随着太阳的西落,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陆蓁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安义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但陆蓁能看出来,他其实也担心的很。 傍晚的时候,天祈派了人来通报消息,说接到了暗卫的信报,赵文烨那边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内奸也抓到手了,他们最早今晚,最迟明天正午会赶回城里。 安义一听便兴奋起来,都已经疾步走出门外,才想起来陆蓁还留在屋内要他服侍。 “你们几个,替我好好照顾陆嫔娘娘。”安义面露红光,将身边几个丫鬟都叫到身边来,认认真真嘱咐了几句,然后对着陆蓁磕了头,“娘娘,奴才这就去城门口守着,有什么消息奴才一定让人回来禀报娘娘!” 陆蓁点头,朝他笑笑,“去吧。” 安义低头叩谢,忙不迭了跑出了门。 过一会儿,到了晚饭的时间,几个丫鬟开始摆饭。陆蓁看着桌面上鹿肉羹,乳酪和奶酒,突然没了什么胃口,只淡淡的尝了几口肉羹,就叫人将饭撤了下去。 天祈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几个丫鬟轮流将饭菜端出门去,陆蓁一个人坐在窗边,单手支头,手边放着一杯温茶,神情淡淡。 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天祈走进屋内。陆蓁听到了丫鬟的请安声,不意抬起头来。 “狼王?”这么晚了,他却突然到访。 “陆嫔娘娘,还未睡啊?”天祈很自然的坐到了陆蓁的旁边,“这茶快凉了,娘娘喝了伤身子。” 陆蓁低头看了一眼茶杯,“哦,这个啊。不是用来喝的,夜里冷,我用来暖手的。” 天祈动了动唇,不置可否,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握在手中。 “狼王有事?” “无事,只是……”天祈声音中带了犹豫,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一圈接着一圈。 “狼王有话直说吧。”陆蓁轻轻笑了笑,吞吞吐吐,这不是天祈平素的样子。 “好,那本王就有话直说了。”天祈也跟着笑了,抬手喝了一口热茶,眼睛看着前方,神情渐渐变得深邃起来,“今晚,所有人都聚在了城门之前,本王的亲卫军,陆将军的白虎军,克什郡守和郡内的大小官员……除了娘娘。所以本王过来问问,娘娘可是身体还有不适,又或者生了病不能走动?” 陆蓁被问的一怔,所有人都去迎赵文烨了?她还以为只有安义…… “我没事。”陆蓁眉头一皱,不由得有些心慌。的确,赵文烨是皇帝,他脱身归来,按礼来说的确需要倾城相迎,她许是今天经历了太多,竟连这些都忽略了。 天祈见陆蓁有些愣神,以为是自己问的太出格,不由有些愧色,“娘娘莫要介怀,本王只是随便一问。今晚原以为娘娘回来,还想着夜凉风急,劝娘娘多加件披风——” “我知道了,今晚是我疏忽,狼王略等我一等,我加件衣服就跟您一起走。” “不是,娘娘,本王不是来逼你。” “我知道。反而是我……”陆蓁笑了笑,冲他屈了屈身,“这次多谢狼王提醒,如果陛下回来,没看到我等他,可能会伤心的。” 陆蓁如此说,本来是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担心天祈内疚。谁知正好说到了天祈的心上,他对着陆蓁点了点头,“的确,之前皇帝陛下离开的时候,本王也劝过他,说就算要试一个贴身侍卫,也不急于此时此刻,冒如此大的风险。但他说,此去是因为承诺娘娘,他身为天子,对最爱的人,不可毁诺。” 第10章 .18 当那十几匹马拉成一条竖线,压着夜晚最后一道黑幕逼近城下时,陆蓁就站在城门之前,与律术天祈并肩而战。她看不清,但一直定定的望着头马的方向。那人越来越近,心也不由自主的越跳越急。 手心里出了汗,耳边的嘈杂声似乎也越隔越远,让她有一种此时犹在梦中的错觉。 不,不是此时。是从她骑马脱身,无意识的想要回头看那个人一眼,却只能看到满眼的黄沙,空空荡荡。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 脑海中曾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那时的她,愤恨怨怼也好,自怜自艾也罢,似乎都已经消失了。身陷背驰的疾风之中,不必小心翼翼,严严密密的包裹着自己。心里只剩下了不知何处涌来的委屈,满心满腹,想要找一个人痛哭一场,以倾诉她辗转两世都糊里糊涂的颠倒宿命。 却忍着,一直忍着。看着他带着他的暗卫潇洒归来,看着他神采奕奕不染尘倦的笑容,对待所有人姿态分明就是一个胜者,那时摘下眼罩闯入眼帘的疲惫男人,仿若她的一个错觉。 “蓁蓁,过来。” 他朝她伸过手,她一个恍惚,递上了自己的手。他牵过身边的骏马翻身上去,再一个用力将她拉到了身前。 天祈觉出了不妥,但依旧在身后恭送,赵文烨带着陆蓁走在最前,之后是独属于大盛帝王的暗卫军团,连陆陵的白虎营都要排在其后。 这样的阵势,陆蓁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回头,“皇上?” “回去再说。”赵文烨仿佛猜到她的不安,但却稳稳的催着缰绳,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这条路并未清道,所有克什郡百姓的目光都集中在马背上的两个人身上。 回到暂住的郡守庭,赵文烨便放所有人去休息,明日一早重新启程。屋子里有几个原主人留下来的丫鬟仆人,也被他一并遣走了。一时只剩得陆蓁与他对面相视。 “蓁蓁……”赵文烨去握陆蓁的手,似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然后将人拉进了怀中。脸靠着她的肩窝,语气充满了懊悔: “是朕不好,委屈你了。” 陆蓁猛地一恸,双唇不自觉的抖了起来,“臣妾……” “不,你先听朕说。这些话朕从天开始就一直想着,念着,朕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但事实不是这样——”赵文烨的语气带了一丝急躁,他抬起头看着陆蓁,双手死死的握着她的肩头,“蓁蓁,你告诉朕,朕骗你入宫,却不能全心全意的待你,还罚你去住静心苑,你,有没有恨过朕?” “臣妾……” 赵文烨突然用手堵住了她的嘴,望着她的眼眸,神情无比认真,“朕要听实话。” 陆蓁心头一缩,怔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赵文烨松开手,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臣妾……梦里曾经恨过。” “梦里?” “梦里,皇上并不爱臣妾,臣妾曾孕有一子,但没出生就夭折了。臣妾的父兄被奸佞陷害,百口莫辩,被您谋反之罪赐死了。” “荒唐!”赵文烨哭笑不得,但陆蓁此时凄哀的模样又让他笑不出来。一时,又联想起她睡在自己身边时,曾几次被噩梦惊醒,不由得心疼不已,抬手捧住她的脸,放慢声音一字一句道:“梦里的事如何能当真,你当朕是瞎子,还是傻子。” 陆蓁忍不住,“可是——” “没有可是。”赵文烨不肯听她继续胡说,低头去吻她的眉心,一手覆上了她的小腹,轻轻柔柔,“朕巴不得你这里有一个孩子,只属于你和朕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朕都会把他宠到天上去的。还有,你担心的那些事,什么陷害,什么处死,通通都是不存在的事。于公,朕不会自断臂膀,于私,那是你的亲人,就算你不信朕,也不信他们么?” 赵文烨伸手去抚陆蓁的眉眼,陆蓁才发觉,自己眼睫湿了。 “哭什么?” 她摇头,满腹想说想问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无法出口。只因能回答她问题的人只有眼前这一个,但他却是她唯一不能开口询问的人。 赵文烨见她不说话,也不急,只用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眉,一点一点,给她无形的安慰。 “我不知道……臣妾不知道。”她太乱了,理智和感情纠结成团,根本理不清。眼前的男人,好像和她认识中的那个人无法再完全重叠,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她不知道…… “蓁蓁,别躲朕——”一把将人按到怀中,心不自觉的痛了起来。 赵文烨发现,他是真的怕极了她的摇头。明明该同时向前一步,自己已经走到了好远,但却发现陆蓁还在原地,犹豫不决,甚至想要后退。 “别怕,别害怕……”怀中人不能自已的轻抖起来,赵文烨绝望的发现,平时自己不经意间察觉到的,陆蓁对他那点无法说明,躲躲闪闪的情绪,原来是恐惧。 她怕他,她竟然会怕他…… 这样的认识如同一盆冰水,将赵文烨从头淋到了脚底。同时熄灭了他那自以为事的欢喜——原以为他涉险救她,会换来她的感动倾心,却没想到是这样意外的结局。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怕他的?为何他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个人是怎么替他做事的,日夜相对,竟然连这样的变化都看不出来! 深深呼吸一口,努力让怀中人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蓁蓁,你还记得吗,你与朕是怎么认识的?” 陆蓁有些困惑,他为何突然提这个? “是马?” 赵文烨弯起嘴角,“是啊,陆陵跟朕说,鎏金马场入手了一匹乌云踏雪,朕就惦记上了,当天下午就微服出宫,想要把马买到手。谁知,马场的掌柜却说那马早被人付了定金。” 陆蓁原以为经历这么多,自己对为入宫之前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却没想到被赵文烨一提,那过去的一幕幕,却如同昨日发生一般清晰。 那匹乌云踏雪是她早就看中的。本来想着托付朋友先付了定金,等哪日爹爹不在府中时,她便溜出去把马牵回来。谁知好容易脱身出门,到了马场却被告知,马早被两个人高价买走了,而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陆家大公子。 她气愤至极,大哥明明知道她这半个月一直碎碎念着要买马,却背地里先了她一步买走了。后来她一直纠缠不放,逼着大哥还她宝马,甚至不惜冒着惹怒父亲的危险跟踪大哥的行踪,才终于发现了马儿的去向。 赵文烨发现陆蓁渐渐安稳了下来,知道她是回想起了当初的事情。 “朕本不是大量的人,一样东西朕如果拿到手,就绝没有再还给谁的道理。但那日遇到了你,你又瘦又小,连朕的肩头都不到,却敢昂着头,架势十足的跟朕理论,讲道理。蓁蓁,你知道么,朕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装了。你还自称是陆家二公子,可朕早就知道,陆陵只有一个妹妹,待嫁,闺字为蓁。” 赵文烨的笑中带了几分得意,而陆蓁却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原来自己早就被人识破了身份,不由得有些窘迫羞涩,想要低下头去。但赵文烨却不让,他扶着她的肩,嘴上明明是说笑的口吻,但眼睛却无比认真,“……其实,你那时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讲的大道理,朕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你知道朕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吗?” 陆蓁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怔。那个时候……她连他的身份都不知,只当他是大哥认识的哪家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看了个通透…… 赵文烨知她有些懵了,与她额头相抵,“朕在想,怪不得陆卿对你一直闭口不谈。如果朕是他,大概会做的更甚。” “嗯?”陆蓁不懂。 赵文烨的眼睛染了缠缠情丝,“……你永远不会明白,你这样抬着头,一脸天真,又自以为平安无事的看着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 陆敛和陆陵应该都不想她与自己有所瓜葛,甚至从那日起,陆敛就禁了她的足,而陆陵在自己面前,也装作一副与她吵了架生了气的模样。但无奈她不明白父兄的苦心,只因为一匹乌骓马,就上了自己的钩。 我和陆陵与你赛马,赢了,那匹乌云踏雪就是你的。 这样的比试,与其说是比,还不如说是送。反正有陆敛禁足的命令,她就算赢了,也不敢公然把马儿牵回家里,那他就“只好”自告奋勇替她先养着。马儿脾胃差,她得出门,马儿生病了,她也得出门。一开始陆陵还陪着,但后来一到两个人约好的时间,他便会随便给陆陵安排些事情。 就这样,他与陆蓁半年之内一起养马遛马相互结识,酒楼饭馆谈天说地,成了名正言顺的知己故交。他陪着她舍粥施药,周济老兵,听她喝醉之后谈起陆家,苦笑着称之为世代皆武将,府中多女郎,明明自己也是将军府出身,但最大的愿望却是父兄无仗可打,无官可做。 “……那时,你喝醉了。”他轻轻揉着她的发。 明明是她的生辰,父亲军中常有事回不来就罢了,兄长答应好了回家陪她,谁知最后却无故爽约。她一个人出府喝闷酒,连小厮都未带,也许是有缘,喝的半醉半醒间竟碰到了“好友”。 她知道,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是欣喜的。 他和她以前认识的人似乎都不同。举手投足,谈吐气质皆是温文尔雅,没有一丝江湖习气,若说是世家公子,又不见他忙于科考或是任何公务。但无奈她一开始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故而便不能要求对方跟自己坦白。想来,如果两个人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说不定她与他,还能更进一步。 所以就没有了最基本的戒备。她已是浑身软骨,眼波迷离,却一点儿也没想着要赶快回家,反倒与他越加谈笑风生起来。跟他说起自己那个隐秘而又带着稚嫩傻气的盼望—— 如果有人能在她有生之年里,让烽烟不起,天下无战。我就…… 你就如何? 烛火摇晃,她已醉的意识不清,根本忘了自己答了什么。但那人的声音,她却听的分明。 你就嫁与他为妻,如何? 她笑了,眼前那人的样子,突然清俊的让她无比心动。 ……好啊。 第11章 .28 上原王庭,是戎阳的都城,取意于无上的宝地。因得益于一条水源灌溉,使得这里成为广袤沙漠中罕见的绿洲。而带着大批人马浩荡进城的律术天祈,俨然成了这篇绿洲的新王。 陆蓁在马车中,听得外面一片歌舞声,想要露头去看,却被赵文烨一手拉了回来。 “坐好。” 陆蓁压住心头的不情愿,听话的重新坐了端正。 “外面只是些普通的民众,你坐在朕的马车里,突然露面的话,会引起骚动的。如果想看歌舞的话,今晚天祈会在王庭设宴,蓁蓁有的是机会大饱眼福。” 赵文烨只以为她是好奇心痒,却不知,她是一直想着前世的那场未曾见上就匆匆平息的小动乱。 她可以确定,前世的梁杨一直侍奉在赵文烨左右,从不曾见赵文烨有丝毫的不信他。甚至,连自己最后病重,无法起身的那段日子,赵文烨的口谕也好圣旨也罢,都是他在传达……前世的骚动,如今变成了一场路劫与刺杀,梁杨提前殒命,到底是“谁之过”? 她,可是错过了什么。 “蓁蓁……抱歉。”突然听到赵文烨的道歉。 她不解,抬头看他。 “朕没有带回芽儿的命……当时情况紧急,朕无法判断,你此番被劫到底跟她有没有干系,所以,只好舍弃了她。” 赵文烨的声音中有着歉意,他知道陆蓁跟那小宫女的感情还不错。恩归因病未能陪同她左右,这一路上,是芽儿一直照顾着她。 陆蓁嗯了一声,没有回应什么。 毕竟,她晕倒之前,只喝过芽儿给他递过来的水。如果此一路,一直统管宫人与侍卫的梁杨是主谋之一,那么芽儿是他的同伙也就不为奇怪了。 “芽儿一直保护臣妾……回宫之后,臣妾想多封一倍的银子给她在世的亲人。”那个时候,就算她蒙着眼,也能感觉到芽儿对她的紧张,想来下药一事,她也身不由己。 “准。”赵文烨不知内情,听陆蓁这么说,便以为芽儿是无辜枉死了。“蓁蓁也不必太难过,她身为仆,能为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蓁蓁比朕要好得多,朕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蓁蓁也都看到了,朕,眼拙半世啊……” 说到此,赵文烨轻轻一叹,不愿再提。陆蓁知道他在说靳得良和梁杨,一文一武,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她不得知。这些人,前世分明都隐藏的很好,为何重来一次,却一个一个的挨着露了马脚? 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想,一时千头万绪萦绕心间,思绪乱如麻团。 马车渐渐停了,安义掀帘露头,启禀道戎阳王庭就在前方,众人需换乘轿子前往。陆蓁便与赵文烨下了马车,分别转向新轿,安义服侍陆蓁上了轿,便留在了轿子旁随行。 “阳盛庭,到,落轿!” 轿子安安稳稳的落了地。陆蓁扶着安义出轿,正午阳光正好,她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黑压压的一群人中,一位着靛蓝孔雀羽斗篷,肤如凝脂的端庄佳人。 明长公主,那个让三个男人为她一生倾倒的明艳女子。陆蓁前世与她有缘一见,虽然只是远远的点头相交,但却永远记住了那抹倩影。 律术天佑为她止干戈,律术天祈为她重燃烽火,而在她遥远的家乡盛京,据说也有一位世家子弟为她弃庙堂,远江湖,终身不娶。虽然,这些陆蓁只是耳闻,但空穴必有来风,瞧,那位戎阳新王望着她的眼神,一下轿便紧紧的黏住,满满的惊喜与痴恋,不言自明。 “阿妩,我回来了。”他快步上前去握她的手。 长公主赵明,封号为明,小字妩妩,听说还是赵文烨儿时的玩笑戏语,随便取的。后来她研习诗作文章,有时起兴下笔,落款便是赵妩。 “怎么没听说,你还带了客人。”赵妩虽然任他握着自己,但是有意克制守礼。不过让陆蓁有些意外的是,在赵妩的嘴里,她的亲弟却成了客人。 “皇姐,天祈没跟你说,想来是想给你的惊喜。”赵文烨倒无甚在意,神情很是自然,他走到赵妩的面前,微笑着望着她,“皇姐,五年不见,朕甚是念你。今日见你面露安和,脾气性情比当年不知宁静了多少成,朕也就放心了。” 赵妩注视着眼前的赵文烨,眸色清亮,淡淡的神色逐渐浮上了笑意,温暖而疏离—— “皇弟早该放心了。而且,皇弟比儿时也变化不少,阿姐都快认不出了。” 赵文烨好奇挑眉,“噢,是么,朕怎么不自知?” 赵妩轻笑一阵,目光开始在赵文烨的身旁身后打量,“咦,怎么不见靳得良?” “换了。”赵文烨答的理所当然,“宣政殿一些大事还是他在管,但此番出门舟车劳顿,他老了,不中用的,就换了个新人,叫安义。” 赵妩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眼神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安义身边的陆蓁身上。 “新人的确是好。” 陆蓁见赵妩看她,便几步上前给她行礼,“见过明长公主。” “你是哪家的?”赵妩扶起她。 “陆家。”赵文烨抢先一步答道,“陆老将军的小女,陆蓁。今年才新入宫,阿姐应该不认识。” 有那么一瞬,陆蓁在赵妩的脸上看到了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所遮盖。她上前握住她的右手,很是亲昵,“阿蓁,一会儿的宫宴,你坐在本宫身边。” 陆蓁羞涩的点头,赵妩还想说什么,却被律术天祈出声打断,声音很是无奈,“阿妩,客人都累了,让他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家常话,等晚上再说也不迟啊。” 赵妩也察觉众人在风里站了许久,一时羞涩不已,连忙放开了陆蓁的手。律术天祈则吩咐近侍小心带着赵文烨一行入住新盖起的阳盛庭。 “好冷啊。” 转身之际,陆蓁听到了赵妩的感叹,看到了天祈摘下肩上的白狐斗篷,将人从头到脚裹了个紧紧实实。 “蓁蓁冷么?”长廊转角,赵文烨突然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她。 “臣妾——”还没来得及开口,肩头已经落了一件带着温暖体温的棕色斗篷。赵文烨站在她面前,身形颀长,遮着耀眼的阳光,脸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微微窘迫。 他可是将律术天祈当成了镜子? 陆蓁摇头轻笑,“我不冷。” “但你在羡慕。”赵文烨一语中的。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欣羡与一闪而逝的失落。 深秋的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他说的不算对,但陆蓁却无法反驳。她是在羡慕,却不是羡慕那件落在赵妩身上的斗篷,而是送斗篷的那个人,眼中独一无二的疼惜。 “暖了么?”赵文烨牵起了她的手,慢慢走过长廊。 “嗯,好暖和。” “以后觉得冷了,记得主动开口。” “是,如果有什么事,臣妾会跟兄长说的。” “跟安义,或者跟朕说都可以,不必找陆陵。陆陵带着人马住在了城中官驿,你找他不甚方便。” “嗯。” “别随便敬酒,与人碰杯。在戎阳,男子若是喝了与女子碰杯的酒,是要娶她回家的。” “嗯。” “还有。”握她的手突然紧了紧,声音也不自觉的沉了下去,带了些不快的脾气,“晚宴的时候,你就坐在朕的身边,阿姐那边不用理她。天祈是太纵着她了,没规没距。” 从来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无论是物还是人,只要是他看上的,她就一定要来招惹,他恼了,她就开心了。 “最好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也别理睬,天祈会管着她的。” “这……不妥吧。”陆蓁不明所以,赵文烨这般态度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妥得很。”赵文烨并未察觉,自己的话语中下意识的带上了赌气的意味,如同少年一般意气用事,“你听朕的就对了,她狡猾着呢。” 此生,他输她大半,唯有远嫁一事赢回一筹,这次不可能再让她扳回来。 “听到了么,蓁蓁。”再次确认。 “是……”陆蓁犹犹豫豫的答应了,但对方是长公主,现在又在她的王庭里,万一她有什么吩咐,自己也不得不听啊。 就这样,陆蓁带着小心忐忑,带着叮咛嘱咐,陪赵文烨住进了阳盛庭。当晚,一如赵文烨所料,狼王并没有让自己与赵妩同坐。当时在场的还有戎阳大小官员,主位就是主位,客位就是客位,礼节分明,不管在座各位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无话可说。 几番祝酒,宴会的气氛已酣。一时,殿外传来琴箫之声,天祈抬眉望去,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目光收回时,他刻意抬起酒杯,朝赵文烨举了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吐字生涩却很是悦耳的歌声,从殿外渐渐飘来。谁家的窈窕淑女,一袭红霞长裙,白纱掩面,裸着脚踝翩然而入,双手捧着白玉杯,一圈,又一圈,稳稳的旋向了赵文烨的方向。 第12章 .26 赵文烨一行人在上原王庭中已经住了有几日,除了第一日的夜宴之外多了些其乐融融之外,他与律术天祁之间更多还是家国承诺,利益往来。 白日里,赵文烨常常被律术天祁借赏花看鱼之名邀走,陆蓁则有事没事便去找赵妩聊天。传闻中,明长公主礼乐御射皆精,在陆蓁的想象中应该是个不输男儿的女杰,但却没想到她去了两次,就发现赵妩原来身子骨差的很,不仅同她一样畏寒,还有足疾,不能长立不能跑跳。 怪不得律术天祁会如此担心她,那日一见她站在院中迎接就马上急急上前,甚至忽略了身后作为贵宾的赵文烨。 而关于足疾,赵妩也没有多谈。与陆蓁聊天之中,只说了一句这脚上的伤是来到戎阳之后,一次雪夜骑马不慎跌落,因为摔伤了脚筋才落下的病根。陆蓁听了之后只面露担忧,叹息了几声,却也没再多问什么。 雪夜坠马,怎会是寻常。什么样的原因,才需要堂堂一国公主在大雪天的夜晚骑马飞奔,而什么样的坠马,才能摔断筋骨最终导致废了一双脚……这一切的一切,就算赵妩闭口不谈,陆蓁也完全可以想象到。 所以,当她听到律术天祁刚刚称王,就决定迎娶对他来说如同嫂嫂的赵妩,并且封起为王后时,陆蓁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为赵妩感到开心。纵然她曾设计赵文烨娶美玉公主,但那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此时对于陆蓁来说,赵妩是曾经那样潇洒的高贵女子,如今虽然带了伤痛,却依旧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这样的经历,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不过,这件事除了陆蓁和后来从陆蓁那里得知情况的陆陵之外,包括赵文烨在内,所有人都无法平淡视之。纵然赵文烨一干人在最开始与律术天祁暗度陈仓的时候,就知道他所要的只是一个赵妩。但怎么个要法,律术天祁却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金屋藏娇与昭告天下这两者皆是要,但影响却是大大的不同。 封赵妩为后,并在今晚大宴群臣,还要邀身为皇弟的赵文烨做个见证。律术天祁这样的旨令一出,上原王庭立刻暗中炸开了锅。大家表面上互道着恭喜,但私下里流言蜚语猜测怀疑却一直没有等过。 而王庭东北处的宏白院,作为律术天祁的旧居,赵妩现在居住的庭院,实属这场言语纷乱之中唯一清静的地方。 “你们随意坐吧。”天祁下了迎娶的旨令之后,没多时,陆蓁和陆陵就接到了赵妩的相邀。 一笼燃的正旺的火炉,一壶茶,几盘精致的中原点心,赵妩斜在铺满绒羊毛的躺椅上,笑着招呼他二人坐下。如此的待客方式,显然昭示了她并没有将陆家兄妹当作外人,甚至还透着一股他乡遇故人的亲切。 “陆陵不敢。” 陆蓁和赵妩聊了两次已经相熟,但陆陵对赵妩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前来骁卫营巡视,一身银甲长刀的明长公主身上,故而不敢造次。 赵妩见他这般谨慎,不由得笑着对陆蓁道:“蓁儿,快拉你兄长坐下。赶紧客套完,本宫还有话问你们俩呢。” 陆陵与陆蓁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微笑下,谨慎的坐了下来。 “今日找你们,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聊聊家常。”说着,她看向陆陵,“往常都是阿蓁陪本宫,今日正好赶上陆将军也在王宫里,实属不易。” 陆陵一听,微微低头应声。今天是因为晚上设宴,他领了赵文烨的口谕,才从驻扎的官驿中进到王宫里来,平时都在城外,自然见不到。 “陆将军比阿蓁大几岁?”赵妩拈了块点心,随口问道。 “回长公主,臣比陆嫔大三年零十个月。” 赵妩一听就笑了,“大三年哪里叫大,本宫比阿烨也大三岁,但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皇姐,还总受他的欺负。阿蓁,你说,你是不是也经常欺负你哥哥。” 陆蓁知道赵妩是玩笑话,也没有当真,只是轻声反驳了一句“哪有”,陆陵笑了笑,算作默认。 “本宫记得,那个时候你们还都是没张开的少年,骁卫营多是朝中子弟,但阿烨就喜欢跟你还有南家的那小子混。”赵妩似乎很留恋曾经的少年往事,一提起来,脸上皆是温情,“如今,阿烨做了大盛的天子,你也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真是时光不饶人……哦对了,南家的那小子怎么样了?” 陆陵本来认真的听,但一听赵妩提到南家,目色不由得一沉,虽然赵妩看不出来,但陆蓁却察觉出了什么。 “长公主问的可是南艺?”陆陵询问道。 南艺?陆蓁一听,便知南艺这个人,对赵妩的意义应该非同一般。之前,她第一次被赵妩叫来来宏白院的时候,还没闲聊几句,赵妩就问起了南艺。 对陆蓁来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南艺的印象只停留在他是廉王府的小王爷,南岚的哥哥,仅此而已。不过,前世的南艺好像不曾入朝为官,不知重来一次会不会改变。 赵妩一听陆陵这么说,连连点头,“不错,本宫记得,当初你与他,还有阿烨三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过这次,好像只有你一个随侍?” 陆陵一本正经的答道:“是,这次只有臣一个人,小王爷应该还在盛京。” “应该?”赵妩疑惑。 “回公主,小王爷四年前就辞去了骁卫营的职务,立志云游天下。前些日子为了庆贺陛下的生辰才回到盛京,臣与他见过一面,故而揣测他此时应该还在盛京。” 四年前,正是赵妩远嫁的日子。 “那他还好么——”赵妩一时情切,竟失了态。但转念便恢复过来,饮茶掩饰了掩饰情绪,才接着道:“四年不见,估计他站到本宫面前,本宫都认不出了。” 陆陵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面露感慨,却并没有接话。 “对了,本宫记得——” “乌玛,乌玛!”赵妩的话被一阵银铃般的喊声打断,众人抬头,就看到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位少女,衣着华丽,腰间挂着一串五彩铃铛,叮叮咚咚的。 陆蓁和陆陵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的那位美玉公主。 “见过美玉公主。”陆陵起身拱手行礼。但估计是因为陆蓁在他耳边说多了美玉两个字,连带着他一开口也叫成了美玉公主,倒直接忽视了这位公主的原名本为克什。 “美玉?”赵妩掩唇一笑,“陆将军好甜的嘴。” “乌玛,他是谁?”克什操着不熟练的中原话开口询问,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陆陵,目不转睛,似乎一点也不怕生。 “他是我家乡的一位最英勇的汉图。”赵妩笑着解释道。 克什绕着陆陵转了一圈,眼中带着怀疑,“但是乌玛,之前你跟我说,大盛天子才是最英勇的汉图,雄鹰之子。” 赵妩被这么一问,一时有些尴尬,但偏偏克什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想了想,正要开口解释时,却听到陆蓁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盛天子是雄鹰,但他,是雄鹰的翅膀。” 克什偏头,“他?” 陆蓁看向被她和赵妩揶揄,已经显得有些窘迫的陆陵,微笑着抬手一指,“对,就是他,大盛铁骑白虎营校尉,骁卫营少都尉,雁鸣沙大捷的中军之将,陆陵!” “好了蓁儿。”陆陵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介绍方式,正要说她几句,却被克什公主踮起脚尖,拦在了身前—— “陆陵?” 陆陵一怔,连忙回应道:“是。” “你……叫我美玉?” 陆陵一听自己的口误被克什当成问题问了出来,一时脸颊一热,不知该怎么解释。陆蓁见状,觉得自己身为妹妹,有必要提兄长解围,便主动开口道:“美玉就是公主的名字,公主的汉名。” 克什公主思量了片刻,看着陆陵问道:“克什就是你的美玉,是么?” 陆蓁本来是好意帮忙,谁知克什的中原话只是半吊子,陆陵一听,更不知如何回答了。 “好了。”赵妩终于出了声,冲克什招了招手,用戎阳话解释道:“你别难为他了,你说的意思,他听不懂呢。” 克什皱眉,半嘟着唇,“我只是想问他,他说的美玉,是不是就是我。” 赵妩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发,“克什是中原话中美玉的意思,他叫你美玉公主,只是在叫你克什公主,尊敬罢了。” “噢。”克什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陆陵,甜甜一笑,“原来,我是你的美玉的意思。” 陆陵跟着无奈的笑了笑,回应道:“公主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克什的神情很是认真,“大盛的汉图,以后我就是美玉公主,你也要叫我美玉公主才可以。” 陆陵微微低头,“是,陆陵知道了。” “还有,我过来是因为我哥哥找你,在巴布王院,你快去找他吧。”玩了一大圈,克什终于想起她过来找赵妩的原因。 赵妩一听有些意外,连忙用戎阳话跟克什又确认了一遍,果然是律术天祁和赵文烨都在找人,虽然她还有话跟陆陵说,但此时情景下也只好放人,让陆陵赶快去巴布王院,那里是上原王庭的议事庭,不知赵文烨和天祁到底有什么事急着找他。 第12章 .27 陆陵一走,赵妩的闲谈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起来。从针织到花鸟,想得一句便聊一句,陆蓁便更加能确定,赵妩找兄长前来,就是因为之前从自己那里得不到南家小王爷的消息,所以,想要换个人打听。 南誉,南誉…… 耳边,赵妩和克什不知在说笑什么,陆蓁听不懂,便默默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赵妩,和南誉……关于这两个人的联系,她前世并无什么深刻的印象。对于赵妩,她所有的记忆便是前世的戎阳之行,多数只是记忆中的惊鸿一瞥,过去就过去了。至于南誉,她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而,若不是今日,赵妩在兄长面前失了态,陆蓁恐怕永远都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们是好友也罢,是恋人也罢,有暗中勾结也好,利益相交也好,陆蓁其实并不太关心。但看赵妩今天的神情,想来,她应该不会轻易放过陆陵,在赵文烨率众离开戎阳之前,她一定会再想办法找陆陵到宏白院。 唉……一涉及到兄长,她就不得不小心了。 赵妩还好,她身在戎阳,就算有什么事,也因为天高路远,绝不可能影响到陆家。但南誉就不同了。赵文烨虽然心忌廉王府已久,但到现在为止,也不见他采取什么举动,说明他对廉王还有所忌惮。毕竟廉王一生戎马,祖上就是以战功封王,如今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赵文烨若是一步走错,恐怕会危及自身。甚至连对靳德良这种廉王走狗的处置,也只是默默将人调离,不声不响。 不过,南家终究会衰败,南家的人不管是谁,都逃不过一劫。所以,兄长还是越少与南家人牵扯越好。 陆蓁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陆陵逃过赵妩的下次询问,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皱着眉头绷着表情的小脸—— “怎么不回答?” 陆蓁眨眨眼,有些疑惑,“嗯,克什公主怎么了?”忽然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我问你……”克什努力的回忆着刚才学过的中原话,“你是大盛汉图的美美吗?” “是妹妹。”赵妩笑着纠正。 “对。”克什点头,认真严肃的看着陆蓁,“你是妹妹吗?” 陆蓁虚惊一场,脸上浮起亲切的笑容,“是,我是他的妹妹,我同他一样也姓陆。” “陆?” 陆蓁握过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了陆字,“陆——我叫陆蓁,你以后,叫我蓁姐姐就行。” 反正以后她会成为“一家人”,这就算做事提前认识好了。不过,现在想一想,前世她与这位美玉公主真的没什么交集,只记得她刚回到宫里也是引起了不少的骚动,但很快就如同昙花一现,消沉下去。虽然介于戎阳公主的身份,容浣或是南岚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但随便发配到哪个冷宫里,这一生,估计也就那么着了。 “蓁?姐姐?”克什学着她念了一遍,但似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身看赵妩。赵妩便跟她解释了陆蓁的意思。 “原来,你也是乌玛。”克什终于弄懂了,笑的很是开心。 陆蓁这边也终于懂了,克什对着赵妩一口一个乌玛,她原以为是嫂嫂的意思,谁知,乌玛竟然是姐姐。真是怪了,律术天祁要娶赵妩,自己的亲妹妹却叫赵妩为姐姐,难道,戎阳人不分姐姐和嫂嫂的称呼么? 正乱思量着,赵妩的侍女轻轻推门而入,半福着身子跟她禀报着什么。陆蓁虽然不懂,但看赵妩和克什的表情也能猜出三分,估计是喜事,而且,应该和她有关。 “乌玛!陆陆乌玛!”克什扑了过来,小脸通红,“原来,你的阿哥真的是汉图,雄鹰的翅膀!” 陆蓁扶住克什的手臂,让她不要晃她,看向赵妩询问“大哥怎么了?” 赵妩退下侍女,解释道:“刚刚陆将军被叫去和戎阳的第一勇士比骑射,应该是胜了,王封了他汉图的称号。在戎阳,汉图就是真正的勇士的意思,所以这一回,陆将军算是给阿烨长脸了。” “真的?!”陆蓁喜出望外。 “乌玛,乌玛。”克什也兴奋极了,转头看向赵妩,“如果让陆陆乌玛的阿哥和大盛的皇帝比一比,谁会赢?” 赵妩笑她小孩子气,“这个比不了的。” “为什么?” 赵妩被问住了,不知如何解释,克什便去看陆蓁。陆蓁想了想,笑着对她道:“因为我的阿哥,是雄鹰的翅膀,而皇上是雄鹰,两个人要赢一起赢,要输也是一起输的。” 克什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她到底明白了没有。但是赵妩听了这话,看着陆蓁的眼色却变得深沉了一丝。 这话,虽然表面上有讨好之嫌,但实际上却当着自己面前透露了陆家的忠心。最好借着自己之口,能将这份忠心传到阿烨那里,那她真正目的才算是达到了。 有意思……原以为她和克什一样,不过是个刚得宠,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却没想到那副温柔淡雅的表情下,埋着如此深的城府。 “乌玛。” “哎。”克什的声音响起,赵妩和陆蓁都同时应了声,随后视线相交时,彼此都尴尬不已,陆蓁冲着赵妩低了低头,表示自己失礼了。但克什没察觉到,只是伸手去拉陆蓁—— “乌玛,你和我去找阿哥们,我想让你的阿哥和我赛马。” “啊?”陆蓁一怔,顿觉的不可,“公主,这恐怕有失尊卑之分,再说,赛马太危险了,万一公主出什么事,哥哥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听不懂,听不懂。”陆蓁说的太快了,克什连连摇头,但却不给赵妩解释的机会,直接拽着陆蓁就往外走,“走吧,走吧,你的阿哥赢了我,我就相信他是戎阳的汉图,不然,我是不相信的。” “克什,等等。”赵妩起身去拦,“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克什牵着陆蓁走的飞快,眨眼已经出了门,赵妩本想出门,却被侍女拦了下来。外头已是初冬,天寒地冻,赵妩身上穿的单薄,乍的离开暖和的屋子,猛地一吹风肯定又要生病。 “唉,这个任性的姑娘。”赵妩心生出一股挫败。 原本,是自己特意让律术天祁把克什找来,就是有些重要的话要告诉她。这下好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克什就跑了……本来已经瞒了她一上午,就是为了能亲口跟她说,此时她一走,万一又从哪个旁人那里听到了事实,晚上,怕是要出大事。 想到这里,赵妩一时脸色发沉,回头吩咐身边的两个侍女,“去,你们两个,一个去找公主,就说本宫因为追她脚疾复发了。另一个去找王,让他也去找公主,找到了就立刻来告诉本宫!” 这一边,赵妩急着找克什,那一边,克什早就拉着陆蓁跑到了巴布王院,一打听,律术天祁和赵文烨出了王庭,去了军营。陆陵随行,也一起去了。 “乌玛,我们去军营。”克什冲陆蓁眨了眨眼,牵着陆蓁来到了王庭中养马的马厩。“我们一起,你坐在我后面,我们骑马去。” “这个不行。”陆蓁本来以为克什只是在宫里,有律术天祁看着,不会有什么事。谁知现在一看,克什竟是要出王宫的样子,连忙一边阻拦,一边示意克什的侍女去找赵妩帮忙。但无奈侍女不懂她的话,只能眼看着她着急。 克什本来就性急,如今被陆蓁一拖再拖,有些恼了,一把松开陆蓁,“你不去,我就一个人走了!” 一个人更不行! 陆蓁也恼了,见四下之有克什和两个侍女,咬了咬牙,对她用了武。一开始交手,克什没想到原本温婉之人原来也习武,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一下被陆蓁得逞,一个反身锁住了双手。 “去找明长公主!”陆蓁拦着克什,冲侍女喊了一声。侍女红着眼圈摇头,不明白她的意思,陆蓁急了,搜刮着脑袋里的戎阳话,“去找——额,去找律术天祁的,去找你们王的——” “找王?”侍女终于听懂了,重复着跟她确认。 “不是王,是他的新王后,宏白院,克什的乌玛!” “找妩王后?” “对,对,快去!”陆蓁听懂了王后的意思,连忙催促。 其中一个侍女估计是被陆蓁的气势吓到了,竟真的听了她的话,忙不迭的跑向了宏白院的方向。 身前的克什突然不再挣扎了,她转头看着陆蓁,眼睛有些失神,“乌玛……是阿哥的新王后?” 陆蓁被她这么一问,也有些怔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律术天祁要娶赵妩的事,克什身为公主,竟然不知道?! 突然一股大力,陆蓁被克什挣脱开来,“公主——”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克什便转身上了马,拍着马背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糟了,糟了,这是真的要出事了。 陆蓁连忙拉住另一个手忙脚乱,妄想跑着去追马的小侍女,“赶快去找人追你们公主,你——算了!” 又是一个听不懂她说什么的人,陆蓁一着急,也不多费唇舌,直接从马厩中拽了另一匹枣红马出来,翻身上马沿着克什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12章 .29 “公主,等一下!” 陆蓁骑着飞奔的高马在后面大声呼喊,克什虽然听到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并未勒马停下,甚至又高高扬了几鞭子,跟陆蓁较起劲来。 陆蓁追赶了一会儿,发现前面的克什好像是有意要跟她一较高下似的,马速越来越快,看着陆蓁心惊胆战不已。若是不追她,万一她跑丢了律术天祁找不到人,自己肯定难辞其咎;但若是咬着她的速度追,又怕更激起她的斗志。 就在陆蓁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响起了雄厚的号角声,不由得抬头一眺,果然看到了类似军营建筑的高墙青塔。 “公主,军营到了!”陆蓁喊了一声,但感觉不对,克什没有减速,也没有调转马头,而是冲着另一条岔路的方向飞奔而去,这令陆蓁一下子慌了神。 这个小祖宗,难道还真跟她赛起瘾来了! 没有去追她,陆蓁一个人冲着军营的方向闯了过去。庆幸的是,她冲过了门卡,就遇上了带队的陆陵。 翻身下马,也不顾的身后追过来的一大堆举长戈的戎阳士兵,她喘着粗气,扶着陆陵,三言两句道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哥,我累死了,你骑我的马快去追。千万要保证公主的安全,把她尽快带回来!” 陆陵也知道事情紧急,顾不得跟人商讨,只吩咐了随从几句,便牵过陆蓁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有人私闯营地的事,很快惊动了不远处的赵文烨和律术天祁。二人骑马而来,就看到还站在原地,抚胸轻喘,眼神焦急的望向军营大门口的陆蓁。 “蓁蓁,你怎么来了?”赵文烨下马,快步走到陆蓁身旁。 陆蓁平了平气息,正要回答,就听律术天祁开口道:“娘娘看样子是累坏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营帐里谈。” 赵文烨点头,拉着陆蓁上了自己的坐骑,往营帐的方向缓步走去。剩下律术天祁略略询问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守卫长听不懂陆家兄妹的对话,只禀告了陆蓁私闯军营,然后陆陵骑马离去的事情。律术天祁听罢,知道这件事只能去问陆蓁,便吩咐他们先不要声张,自己转身上了马。 回到帐中,陆蓁便将事情跟赵文烨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赵文烨皱眉思量了一会儿,让她靠着自己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他和天祁来办。正好律术天祁回来,赵文烨便神情凝重的,将克什公主为了跟陆陵比试任性出宫,现在正骑马朝着风叶林的方向飞奔,而陆陵正带着人手去追的消息告诉了他。 “什么?!!”律术天祁一拍木案,满脸不可置信。 “放心,陆卿已经带着三个人去追的。”赵文烨开口安慰,“风叶林就在你营地的附近,她怎么跑都跑不丢的,而且陆卿的本事你是见识过的,公主在他眼皮子底下,保证万无一失。” 赵文烨的说辞引的陆蓁下意识的一抬头。虽然从赵文烨自傲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对陆陵的信任,但万无一失这四个字,还是太沉重了些。 “哥哥虽然去了,但是臣妾觉得,最好还是让公主熟悉的将军,或是手下人去追。”陆蓁虽然是对着赵文烨开口,但眼神却一直暗暗瞟向律术天祁,“这样,他更知道公主的脾气性格,也懂得怎么劝她回来。哥哥还能在一旁帮忙。” 律术天祁一听,很是赞同,立刻下令找人带队去帮陆陵。而赵文烨环着她的肩,感觉到她身子一松,暗自一笑,却没有出声。 律术天祁一出帐,赵文烨便忍着笑板起脸,将陆蓁的身子扶正,用审问的语气问道:“说吧,是不是你自己看中了哪匹马想要试乘,就唆使那位美玉公主跟你比试,结果一个不小心闯了祸,嗯?” 陆蓁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臣妾?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文烨似乎很是笃定,“陆家的人都爱马如痴,你当初落入朕的圈套,不也因为一匹马。” 陆蓁听他说起过去,掩住几声过量运动后的轻咳,一时有些失落,“那都是旧事了。” 陆家的确没有一个人不爱马的,她当初骑着自己的灰星,都可以跟大哥一较高下。但现在,才进宫一年的时间,短短十里不到的骑程就让她喘成那个样子……果然,被那座高城一圈,连身体都变得差了。 “蓁蓁?”赵文烨发现了她的失神,“朕是开玩笑的。” 玩笑?陆蓁便抬头朝他笑了笑。 “蓁蓁,朕是说真的,刚刚只是在逗你。”一开始还以为,她一出宫就会闹着要骑马,却没想到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如今到了上原,一条水源穿城而过,四周围都是广袤的天地,如果她想得话,他完全可以让陆陵跟着,一起陪她跑一跑。但现在看人的反应,倒好像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难道是在内疚克什的事情? “其实,你也不必多想。”赵文烨看了一眼营帐外,没什么动静,想来律术天祁爱妹心切,说不定自己亲自去了。“……那位公主不管什么原因,一个人纵马出宫就是出格。而马就算再温顺听话,也是牲畜,万一之中的万一,她受了什么伤,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犯错在先,算是一个教训。” “嗯。”陆蓁点头,默默应声。听赵文烨这么说,兄长那边就算出什么事,应该也不会怪罪到他头上。 “蓁蓁真的不想去赛马?”赵文烨兜了一圈,又重新返了回来。之前喜欢上的就是她那灵动洒脱的模样,骑着一匹精健的烟海马穿梭在绿林之中,如同山野中的鹿灵。虽然是男装,身材却瘦小的太过明显。 那次,是为了争乌云踏雪,她才跟陆陵赛的马。那次之后,虽然她和他也约好要比试一次,但最终未能成行。不知道她是否记得,赵文烨却一直记在心里。 “蓁蓁,朕刚才在戎阳王的军马中,看到了一匹狮子雪,你要不要试一试?” 陆蓁听他如此缠磨,便知他不是随口说所,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跟自己比上一次。 “嗯,臣妾听皇上的。”她笑的开心,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现在好不好?”赵文烨一时兴起。 “现在?”陆蓁惊讶,“可是,克什公主还没有找回来……” 赵文烨暗自叹了声气,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什么公主,“嗯,那就等她回来再说。放心,有你哥在,很快就能带她回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陆蓁在军营里呆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克什就被陆陵和律术天祁带了回来。 一进门,律术天祁就屏退了其他随从,除了原本就在屋子里赵文烨和陆蓁,只留了一起归来的陆陵。 克什明显被带的不情不愿,几次转头就想走,若不是陆陵自觉在她后面拦着,早就又怒气冲冲的跑出了营帐。 “克什,你真是不像话!” 律术天祁用戎阳话对着克什教训出口,屋子里的人,陆蓁是完全不懂,陆陵应该能听懂一些,但是一直低着头。而赵文烨则唇边含笑,一直看着这兄妹二人。 “阿哥,不像话的是你。”克什扭开头,不愿跟他对视,两只小拳头攥的死死,一只手还握着小马鞭“你竟然要娶那个人的妻子,你连诏书都下了,却一直瞒着我。” “瞒着你是因为阿妩想亲自跟你解释!” “解释又如何!不用解释了,反正我的话你从来不听!”说着,克什又要往外走,却被陆陵伸臂拦下。“混账,你拦我,你三番五次拦我,你算是什么人——” 纠缠中,克什不小心扬了手,细长而柔韧的马鞭正好擦过了陆陵的侧脸,陆蓁一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呼。 “够了,你闹够了没,闹够了没!”律术天祁彻底火了,大步上前,将克什手中的马鞭一夺,狠狠摔倒了地上。“是本王之前太宠你了,身为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来人,传本王的口谕,从今天起,禁止克什公主出她的公主院一步!” “阿哥!!!”克什的脸色唰的白了。 律术天祁却已经下了狠心,“直到她好好反省过,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止。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地看着她。谁要是放她走了,严惩不贷!” 侍从也被这仗势吓到了,也不敢乱砍,只埋着头道了声遵命。 空气冷凝如外头的冬寒,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克什缓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马鞭。 “你还想做什么!”律术天祁以为她还不服。 克什冷的表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能带走么?”律术天祁没有回答,克什停了半响,突然开口道:“阿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任性么?因为,我知道你想让我嫁到大盛去,乌玛……姝玛也想让我嫁到大盛去,嫁给她的弟弟……所以,这是我最后,可以在你面前任性乱来的机会了。” “……” “阿哥,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为难了。”说着,克什便迈步离开了营帐,路过陆陵身边时,微微顿了顿,张口似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 第12章 .30 暮日西沉,对于陆陵来说这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算是结束了。 军中赛马,马上射箭,还有在十几位戎阳大汉手下争夺的杨柏最高枝上拴着的铜钱,好不容易封了个汉图,以为能停歇片刻,谁知还要骑马去追那位娇贵的美玉公主。 陆陵笑着摇了摇头,熄灭了帐中烛火,揉了揉右肩,抬步走了出去。 “陆将军好!帐外的守卫见到陆陵出来,大声行礼道。 “嗯,我去远处走走。”陆陵治军虽然向来严苛,但私下时候还算和蔼。 在营地中走了几刻,陆陵觉得今夜风和月白,繁星如许,四下难得的静逸舒心,白日里积攒的那些疲累也就在这安逸的夜景中渐渐消散了。 突然,军营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时断时续的嘈杂,在这安静的夜中格外引人注意。 陆陵拦住一对巡逻的士兵,“那边怎么了?去看看,然后回来汇报。” 士兵长应声,去询问过之后很快跑了回来,“回禀陆将军,有人拿着一块令牌,女扮男装,说是公主的侍女,要见将军,正在被守卫确认身份和来历。” “侍女?”陆陵迟疑了片刻,虽然自问白日都是遵旨行事,没有得罪过这位公主,但考虑到对方是女子,又一个人冒夜前来,再让她独自回去怕有危险,便让士兵长带人到他营帐之中。 返回营帐,摆好热茶,人正好带到。 “公主深夜派你前来,是——”陆陵本来正问着话,一抬头对上来人的脸,整个人都怔住了,“你,公主殿下!!!” 白天刚刚被禁足的克什,晚上就又独自出了宫,打扮成男人的模样,还跑到他驻扎的营地!!! 克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冻得通红的鼻尖缩了缩,双臂抱胸,小步小步的挪到陆陵的跟前,用着不熟练的中原话对他道:“不要说给别的人,我是给你这个,素素。” “素素?”陆陵不解,直到看到克什从怀中拿出的白瓷瓶,便知道她说的是药,治伤的药。 “这里。”克什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放到脸上。” 原来,是惦记着他脸上的那道伤。 陆陵看着一脸歉疚表情的克什,突然觉得这个小公主,似乎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嗯……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对不起。”字正腔圆,他听过她所有的中原话中,这三个字最标准。 克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对不起……还有,我走了。”也不敢抬头,就那样默默的转了身,准备离开。 “等等。”陆陵下意识抬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回头,两人视线相接时,很快又收了回来。 “咳嗯……”清了清嗓子,他看着她,“公主先喝杯热茶,我让人找辆暖轿或是马车,然后送公主回王庭。” 他说的很慢,虽然她还是听不懂,但眼前这个人,是第一个愿意弯下腰来,一字一句跟她说话的人。 “你真好。”她定定的看着那张比戎阳男人更加清俊的脸,忘记了羞涩。 陆陵滞了一下,那一瞬间目光有些许闪烁,但很快冲她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到戎阳话。 克什咬了咬唇,但也没觉得失落,反倒很快的弯起了嘴角,“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汉图。马术比阿哥都好,除了阿哥之外,你是第一个追上我的人,你真厉害。” 陆陵一直微笑着,也不问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叫人给她找了一件兽皮斗篷,又沏了碗热茶递过去。 克什裹上斗篷,接过热茶,突然的暖意让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但窝在陆陵的椅子上,很快四周传来的软绵绵暖洋洋的感觉就让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乌玛告诉我,你叫陆陵。陆陵是什么意思,陆陵——听起来像是树的名字。戎阳干旱少雨,能看到树的地方也只有上原城。树对我们来说,很珍贵呢。” 揉了揉鼻子,她翻了个身。 “你是树吧,是那种很高很大的,健壮的绿树。春天可能会开花,然后夏天结果……是夏天结果么,我忘了?我是在一本书看到的,说有的树开了花还会结出果实,像葡萄藤那样……所以,你应该是我没见过的树……” “公主?”陆陵见克什渐渐安静下来,窝在自己宽大的披着白虎皮的木椅上,似乎快要睡着了,“公主,公主,不要睡。” 他凑上前去,发现人果然陷在一堆白绒中睡着了。 “树……”他笑着晃了晃头,真是会乱想,而且又爱说,即使自己不搭她的话,她也能唠唠叨叨这么久。 “将军!” “嘘——” 来人立刻低头道歉,几步走近他身边,降低声音耳语道:“来人回报,已经禀告了戎阳王关于公主的事,王宫那边也已经派人来接公主回宫了。” 陆陵点头表示知道了,想了片刻,追问道:“戎阳王生气了么?” “听说是发火了。” 陆陵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挥手让来人退了出去。 “公主,公主醒醒,要回去了。”他蹲在一旁低声唤她。 克什睡得本来就不深,他稍微提高些声音,她就有了动静。抬手揉了揉眼睛,缓缓的抬起身来,“依……依鲁和?” “这是在军营。”他笑着答,然后不知察觉的了什么眉间一晃,神情有些紧张。 “噢……我——”克什反应过来,唰的坐起身来,结结巴巴,憋的小脸通红,“我,我,我需要走了!” “放心,戎阳王会派人来接你。”陆陵放慢声音解释道。 “黄心?”克什一脸疑问。 陆陵笑了笑,指了指营帐墙壁上挂着的那只鹰的木雕,“你的阿哥,回来找你。” 在戎阳,最英勇的将士会被封为汉图,王的生死兄弟,会被封为狼王,而戎阳处处悬挂,最高贵的也是唯一的雄鹰象征,代指的是王自己,又或是整个戎阳国。 “阿哥?!”克什听懂了陆陵的意思。 陆陵点头,克什的脸色便变得有些慌张,但眼前只有一个陆陵也帮不了她什么忙! 她披着宽大的斗篷在陆陵的军帐中踱来踱去,转了好几个圈之后,终于发现,这次自己是真的无计可施,死定了。 “算了算了。”克什往陆陵的椅子上一趟,干脆打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你们回大盛去。嫁给你们国家的雄鹰,阿哥就算关,也关不了我几天了。就算打……嗯,他应该舍不得,乌玛也会拦着他。” 一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克什突然转头,认真的看着陆陵,“大树啊大树,你说,阿哥不会真的打我吧?” 陆陵暗自忍俊不禁,但望着克什的眼睛里却依旧表现着不解,“嗯?” 克什冲他招了招手,他便凑近了一些,克什觉得距离还是有些远,便干脆跳到地上,一步站到他眼前,秉着呼吸抬头看着他—— “大树,你能保护我么?” 陆陵只看着她,却眼波镇定,没有任何回应。 “大树,大树,你能跟今天下午追我的时候一样,保护我么?!”她的声音变得急切,下意识抬手去抱陆陵的胳膊。陆陵反应及时,后撤了一步,正好闪避开她的指尖。 那一瞬间,克什的脸上浮现起一丝难堪。陆陵正要解释什么,却被门口的守卫出声打断,律术天祁派来接克什的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外。 “让他们进来。” 克什虽然听不懂,但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往营帐更靠里的地方站了站。 “陆陵,陆陵!”她用中原话叫他的名字,赵妩教她的时候,她暗自默念了好多遍。 这个男人是不同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念头,但她的内心在那一刻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她用汉话喊他名,用戎阳话跟他求救。明明知道他听不懂,但还是不停的说。明明一开始没有那么怕回宫,但陆陵面对她害怕的眼神,急切的语气,竟然真的什么都不做。这一点,让她莫名的变得越加恐惧起来。 “公主,我们回去吧。” 来接她的人是她的奶妈,她不应该怕她的,却不住的往后缩,往他的身后躲。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却被他很快躲开,然后回头看着她,用跟奶妈一样诚恳的语气和表情,“克什公主,回去吧。这里是军营,是大盛的军营,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大树……” “嗯?”他第一次有了回应。 “大树……”她看着他的眼睛,唇瓣突然有些颤抖,眼角不知是急还是怎的,红了一片,“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觉得,你是,我的雄鹰。” 奶妈的脸色一下变白了。但她久在王庭,自然明白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的道理,刚刚那句话,她知道自己必须烂在肚子里。 克什很是遗憾的抿了抿唇,最后深深看了陆陵一眼,系好身上的斗篷,转身牵上了奶妈的手:“走吧。” 陆陵站在她身后,安静的低下头:“恭送公主。” 第1章 .2 王后的身份,纵然饱受非议,但赵妩是满意的。陆蓁看着一颦一笑,衣着发饰皆与旧日大有改变的眼前人,默默肯定了这一点。 虽然,她的直觉没有错,赵妩与廉王府的南誉之间的确有一段让她至今无法忘却的旧情,但她还是利用了律术天祁,一步一步成为戎阳最至高无上的女人。不愧是皇宫出身的长公主,什么时候都能站对阵营。 “阿蓁喝茶。”赵妩的侍女为陆蓁奉来一杯热茶,“之前担心你喝不惯,沏的都是咱们大盛国内产的茶。这几日下来,你们也该走了,本宫就专门让人泡了戎阳当地的茶,今日特地叫你过来尝尝。” 陆蓁微笑,“谢公主。” “来,阿蓁过来。”赵妩起身,冲陆蓁招了招手,“本宫带你看看这茶,听说你也懂茶,正好借此机会替阿烨考考你。” 赵妩之前从不曾如此热情过。陆蓁知道,这几日赵妩曾暗中派人找过陆陵,但因为她曾提前暗示过兄长不要单独进宫见长公主,故而兄长便借故推辞了。今日赵妩找她过来品茶,她已是心中有数,今日,赵妩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阿蓁见过这茶么?” 陆蓁看了一眼赵妩手中的茶罐,岂止是见过,她次次给赵文烨沏的都是此茶——南茶。这茶分明不是产于戎阳,赵妩此时故意说错,分明在给她一个提醒。 淡淡点头,“知道,这是南茶。”却没有反驳赵妩的错误。 “嗯。”赵妩满意的点了点头,“听说阿烨的后宫中,有人会泡此茶,对么?” “对。”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赵妩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纵然躲不过去,对此时的陆蓁来说,也没有必要妥协,赵妩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明长公主,威胁不到自己,她没有必要为了她去得罪赵文烨。 赵妩一听便笑了,“阿蓁真是简单,怪不得皇弟会如此疼你。”转身,顺势将南茶放回架子上,“听说皇弟这几日带着你去骑马了,怎么样,有谁赢了么?” “没有。”赵妩此时背对着陆蓁,陆蓁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人赢,皇上只是带着臣妾去散了散心,两人共乘一匹,缰绳握在皇上手里,就无所谓输与赢了。” 赵妩转过身来,看着她抿唇一笑,笑的暧昧但声音十分肯定,“那就是阿烨输了。” 陆蓁不解,“皇上输了?” “嗯,你不明白,是本宫跟他之间的事。”赵妩挑了挑眉尾,眼中有着得意之色,“算了,不说这个了,本宫应该想到的,阿蓁是皇弟的人,若是他提前吩咐过你,你也只能听话。” 赵妩领悟的很快,虽然,事实并不如她想的那样,但对陆蓁来说,四两拨千斤将原因推到了赵文烨身上是此时最好的应对之法了。 “阿蓁是个明白人,本宫之前……是错看你了。” 赵妩牵着陆蓁重新坐下,神色依旧温和带笑。之前,她根本没听过陆蓁这号人,进宫一年就被赵文烨单独带到了身边,想来此时应该是刚受宠,正晕晕乎乎自以为是的时候,所以才用克什去激她。原以为,那次克什出宫,她会对克什做出什么事,谁知不仅没有,还让她哥哥将克什给救了。除此之外,待人接物,特别是面对自己的时候,说话有条不紊,不出一丝纰漏。这般手段,怪不得会让阿烨如此看重,后宫若是有这样一位做主,比起之前那位容贵妃不知能让他安心多少倍。 “阿蓁,本宫很喜欢你这样的脾气秉性。” 陆蓁面露意外,语气略有些受宠若惊,“长公主谬赞了,臣妾——” “不,本宫不是在跟你客气。”赵妩却打断了她的话,抬眼认真的看着她,目光里有着自信,不容置疑,“陆家有女如斯,倒是把赵家人都比下去了。陆将军是栋梁之才,而你,则是金凤之相,陆家今后的运势,恐怕是不可限量了。” “公主!”陆蓁心中猛地一惊,连忙起身要跪,却被赵妩按住了手臂,“阿蓁不必惊慌,此话只是本宫心有所想,一家之言,只限于此时此刻,你我二人。” “谢公主……”陆蓁低着头,心里越加担忧。虽然赵妩这么说,但这番话绝对不止于此,她今日若想脱身,恐怕真要脱一层皮下来。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你我都知道,运势归运势,最后结果如何,还是要靠天时地利……人和。”人和二字,被赵妩念的很慢,而且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握着陆蓁的手腕,观察着她的一切反应。“阿蓁是个聪明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一定明白。” “是,臣妾明白。” 赵妩轻轻一笑,“不过,一枝独秀不是长久之事。阿蓁,如果本宫愿意再借你陆家一棵大树,帮你遮风挡雨,你要是不要?” 陆蓁迟疑了片刻,“请公主明示。” 赵妩收回握着陆蓁的手,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盏茶,送到她面前,“克什公主好像恋慕上了陆将军。” 陆蓁双目微震,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那次追马,可兄长不曾传信给她,也未透露过什么…… 赵妩料到了她的反应,笑着接着道:“不止你惊讶,当时本宫和她兄长也都被吓了一跳,想来,陆将军也不知此事,只是她一个人单相思。不过,克什是要嫁给皇弟的,这可是大盛与戎阳结盟之前就商议好的事。如今,克什被律术天祁禁了足,还因为任性叛逆,挨了一耳光。兄妹二人正别扭着,谁也不愿先主动开口示好,而昨天晚上,律术天祁问及了本宫关于这件事的看法。” 陆蓁缓缓抬眼,不确定的问:“这事,公主是怎么答的?” “人精儿!”赵妩看着她笑骂了一声,“你先别探我的话,我只问你一句,这茶,你是喝,还是不喝?” 陆蓁一时沉默了下去。 赵妩所谓的大树,应该指的便是戎阳,克什若要嫁给赵文烨,那自然没有陆家和赵妩什么事,但克什如果以一国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兄长,那么陆家便有了律术天祁这棵大树,这样的结合她自然求之不得。可是,赵妩绝不会白白便宜陆家,就像她说的,克什嫁赵文烨是早就注定好的事,她如果要改变,一定要下莫大的心思与工夫,而她这一切的付出,一定都要从陆家身上找回来的。陆蓁担心,赵妩心机之深,陆家恐怕会担上不少风险,万一得不偿失…… “阿蓁放心。”赵妩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本宫找上你,或者说是赖上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阿烨防了本宫四年,本宫才找到这一个机会,所以,绝对不会让你折本的。” 赵妩突然示弱,不由得让陆蓁想起了她的足疾,“公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妩抿唇微叹,笑了笑,“那些话果然还是说不动你。罢了,事已至此,本宫便如实跟你讲了好了,本宫远嫁戎阳,是为了保一个人,如今这般求你,也是为了保一个人。” “是廉王府的南誉?”赵妩说了实话,陆蓁便也不再绕弯。 “是。” “公主想怎么保?” “和本宫之前对皇弟的请求一样,保他的命。” 保南誉?!赵妩嫁给律术天佑的原因,竟是为了跟赵文烨保南誉的命。如今,她如此心切的找上自己,看来是赵文烨要食言,她逼不得已才利用了克什。 不过,赵妩远在戎阳,是怎么察觉赵文烨的心思。毕竟此时,南家依旧是高贵的王亲贵族,南岚的惠妃娘娘也坐的正稳当。而上一世,直到她病故之前,廉王府和贤王府水火不容,赵文烨偏向自家血亲,南家才显露了一些颓败之势。 又或者,赵妩只是跟自己一样,明白帝王诺言不能信,所以才想找其他的帮手。 “阿蓁,本宫只想保南誉一个人。他如今已不再朝中为官,是闲人一个,即使各方势力冲突起来,也不干他的事。本宫只希望如果有一天,皇上因为南家的事迁怒到他时,你和陆将军能帮他说句话,保住他的小命!” 赵妩说到这里,突然起身,陆蓁察觉到她要做什么,连忙过去阻拦,却被她狠狠推开,当的一声,跪了下去。 “公主,你快起来!” “阿蓁,本宫愿意以戎阳一国之力助你陆家,所以,那杯南茶,你是喝,还是不喝?” 陆蓁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收回阻拦的手,回身将桌上那杯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她走到赵妩身前,也直直跪了下来,“公主,臣妾明白您的心意,臣妾能跟您保证的是,臣妾与兄长必定会倾尽陆家所能去保小王爷的命。” 话,陆蓁没有说完,但赵妩明白她的意思。尽力而为,终究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如果赵文烨一定要斩草除根,陆蓁不能拿陆家去陪葬。陆蓁这一跪,将选择又交还给了她,到底要不要陆家这样的帮手,就看她的决定了。 “本宫明白了。”赵妩拉着陆蓁起了身,“来,坐。今晚,天祁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本宫再答复你。” 陆蓁点头,“谢公主。” 赵妩笑着摇头,“不必谢本宫,是本宫该谢你,面对本宫一再的刁难都不生气,阿烨有你在身边,是他之幸。不过,倒是委屈了你。” 陆蓁一听,连忙道:“公主千万别这么说,皇上对臣妾百般照顾,臣妾很感激。” “傻丫头,百般照顾就是好么?”赵妩端起桌上了紫砂壶,陆蓁要替她倒,却被她拒绝,自斟了一杯,“本宫与皇弟一同长大,据本宫所知,他对她身边的宫女都照顾的很,但一旦那些宫女顶撞了谁,坏了什么事,他从来不留情,也从来不去说情,你觉得,他对她们好么?” 陆蓁淡淡笑了笑,垂下眉眼没有回答。 “记住本宫的一句话,他是帝王,你眼中可能只有他,而他,眼中除了你,还有你背后的陆家的每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条线,一条条线虽然相互交织盘根错节,但最后通向哪里,他是一定要知道的。所以,你一定要谨慎,要注意,如果哪条线错了,断了,被他察觉到,是会伤到你自己的。” 陆蓁没有抬头,“多谢公主教诲。” 赵妩看她这样,轻叹了一声,“本宫只是觉得,你有的时候,与本宫很像,若是你没进宫之前,本宫有机会见你一面,那该多好……阿蓁,本宫问你一句话,你的心里,可曾期待过皇弟真心对你?” 陆蓁一怔,看着眼前的赵妩,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出声。 “不要期待。”赵妩对着她,一字一句,“他希望你是什么,你就作什么。阿烨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东西,有着极强的独占欲/望,你是他选中的笼中雀,已经被锁进了他的笼子里,所以,本宫劝你,在他动手之前,自己最好先折断翅膀,比较不会疼。” 第1章 .3 自己折翅! 赵妩的惊人之语,听在陆蓁耳朵里,竟有一种残忍的同感。怪不得赵妩觉得两人相像,想来,她与赵妩,都曾站在悬崖边上,历经折磨,绝地逢生之后,相像的,应该是那种只要抓住了救命稻草,就无论如何都不放手,一步一步砥砺前行的心境。 “多谢长公主。”陆蓁深深低了低头,“臣妾知道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侍女大声的行礼,赵妩和陆蓁齐齐抬头,就见到赵文烨掀帘而入。 “两个人在偷偷说什么悄悄话,连下人都赶到了门外。”赵文烨褪下肩上的斗篷递给安义,冲赵妩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坏笑。 赵妩让他坐下,“你都说是悄悄话了,自然不能给外人听到。” 赵文烨故意挑眉,“朕也是外人?”赵妩笑而不答,“那好,既然皇姐当朕是外人,那朕就告辞了。”说着,他拉起身旁的陆蓁,竟真的往外走了去。赵妩含笑,也不拦,只默默的看着他闹。 赵文烨拉着陆蓁站在檐下,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皇姐欺负你了没有?” 陆蓁想起了之前赵文烨叮嘱她不要来见赵妩的话,她明明答应了,如今被撞了个现行,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没,自然没有。长公主只是与臣妾闲聊了些家常。” “家常,你与她有什么家常好聊。”赵文烨随手将安义手中的斗篷取来,搭到了陆蓁肩头,“不管她说什么,一个字都别信,她恨着朕呢。” “嗯。”陆蓁整个人都缩在斗篷里,只露出半张脸,轻轻的应了一声。 “今日小雪,你先回去吧,让安义送你。” “别,让他留着伺候皇上吧,臣妾带着人呢。”说着,她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小宫女。 赵文烨却皱眉看向安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陆嫔打伞。”安义一个激灵,赶紧跑到陆蓁前头撑开了伞。赵文烨替她收了收斗篷的系带,“那两个顶什么用,安义在朕才放心,去吧。” 陆蓁点了点头,扶着安义的胳膊,踩着薄雪离开了。 赵文烨回到屋内,赵妩已经给他重新煮了一壶新茶,显然料定他还会回来,“人送走了?” 赵文烨嗯了一声,坐到椅子上,闻着茶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阿姐好记性,看来,律术天祁跟朕求来的那几大罐茶,都到了阿姐这儿。” “那又如何,比不得皇弟你。我只是要几罐茶叶,你却要走了一匹狮子雪,抵得上一箱子南茶。” 赵文烨不觉有甚,端着茶喝了一口,“朕可没要,只是戎阳王看朕前几日骑的欢喜,才主动开口送给了朕。” 赵妩笑了笑,“以前也没见你如此喜欢。” “也不是朕。”赵文烨懒得兜圈子,“是蓁蓁看了喜欢,朕才替她收下的。” 赵文烨如此直白的承认,倒让赵妩有些意外,眼神不由得变得意味深长,“这算是爱屋及乌了吧。” 赵文烨没有否认,抬眼看了看赵妩,又睇了一眼她手中的茶,“朕与皇姐,彼此彼此。” 赵妩深深叹了一口气,赵文烨笑着皱眉,“皇姐这是什么意思?你如今在戎阳,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比之前还要得意,何来的叹气?” 赵妩摇头,“我不为我自己,我为的是浣儿。以前在宫中,独她与我最好,如今……唉。” 赵文烨抿唇淡笑,“你还是同以前一样,见不得朕好。” “皇弟何出此言——”赵妩正要高声反驳,就看到赵文烨指了指他的鼻尖,不由得降了降声音,“那件事是意外,我先救南誉,是因为他离我最近。再说,那时你我都小,我也不知高烧会伤害到人的嗅觉,皇弟应该怪庸医,却不应该牵连南誉。” 赵文烨也轻叹了一声,神情略有些可惜,“那是因为,太医并不知朕的高热是因为落水而致,你们偷偷到双荷池边玩耍的事,朕一直提你们瞒着。” “所以,你到现在,还是怕水。”赵妩面露内疚,眼神中闪过几丝遗憾,“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带着你一起,也许今日我们三个人,都不会变成如此局面。” 赵文烨却笑了,“阿姐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总喜欢把朕想象成小肚鸡肠,什么事都容易记恨的坏人。你与南誉,无论有没有朕的阻拦,都不可能结合。朕,只是在救你,不过,不指望你能谢朕了。” “你捅了我一刀,却说救我!”赵妩瞳孔猛地一睁,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从未想过要下嫁给南誉,我求你,跟你保证,除了他,我可以答应嫁给任何人!!!” 赵文烨却不动容,缓缓道:“是啊,所以朕让你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赵妩冷冷一笑,“嫁到戎阳,山高路远,你就这么怕我待在盛京。”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赵文烨不愿再跟她纠结过往对错,“朕今日来只是为了看看皇姐过得如何。” “一切拜皇弟所赐,阿姐过得很好,非常好。”赵妩的神情有些怪异,明明在笑,却带着无比的恨意,“不过皇弟似乎比我过的更好,有意中人在侧,有得意的臣子在右,你如此独宠陆家,就不怕他们一个称霸后宫,一个独揽军权,有一天动了反你的心思?” 赵文烨被她的话惹笑了,“皇姐离开盛京久了,有些事恐怕都忘了。称霸后宫,容浣认第一,恐怕无人敢认第二。军权独揽,一个白虎营怎么比得上贤王的十万精兵。若要反,也是贤王府先反。蓁蓁那点本事,也就是从朕这里挖点东西,偷偷补贴娘家的程度,朕都不担心,皇姐就不必替朕担心了。” “你——”赵妩被他噎的哑口无言,不过,他这番话倒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陆蓁这个帮手,她应该没找错。 “朕回京后,会马上替南誉赐婚,皇姐就死心吧。”赵文烨悠悠的喝完了茶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站起身,“皇姐的性子太过决绝,也只有律术天祁能忍得了你了。他为你做了很多,甚至为了给你一个名分,答应了朕很多苛刻的条件,但愿你不要伤了他的心。” 赵文烨转身欲走,赵妩不甘心的撑起身体追喊,“你就不怕有一天——” “不送!” 赵妩滑落到椅上,双手死死扣着桌沿,身子不住的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离开宏白院,赵文烨在院口碰上了安义,“奴才来迟了,皇上赎罪。”安义没有想到,赵文烨所谓的跟皇姐叙旧,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将怀中的斗篷重新给他披上,安义解释道:“陆嫔娘娘说了,天气冷,让奴才还给皇上披上。” 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却是一片冰寒,安义心一抖,“皇上受冷了,奴才真是该死。” “无妨。”赵文烨看着眼前飘落的细雪,伸手接了几片,但雪片一碰到他的手就融了。“她还说什么了?” “她?哦,陆嫔娘娘啊,她就让奴才赶快过来,说别让您着凉,没再提其他的事。” “嗯,走吧。” “皇上,咱是回么?” “先不回。”赵文烨顿了顿,脸上神情凝重,似乎在做着什么抉择,“晚上还要……罢了,蓁蓁那边你多留心着些,她现在无人能用,碰到不顺心的事,连个能发泄的人都没有。” “奴才知道,陆嫔身旁那两个人都是奴才的人,一有什么事奴才肯定第一个知道。” “安义啊。” “奴才在。” 赵文烨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自嘲,“朕觉得,朕好像变老了,变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起来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安义苦笑的回道:“皇上就别为难奴才了。”那,那算是什么问题,叫他怎么答嘛。 “狗奴才。”赵文烨空空的踹了他一脚,安义乐乐呵呵的接过小太监的伞,“奴才在给您打伞。” “就知道问你也无用。”赵文烨哼了一声,由他去了。但那个问题,他是真的有些疑惑……算了,晚上去问问蓁蓁好了,如果,她没有生气的话。 第1章 .4 晚宴照例摆在了宏德院,前次是接风,这一次是送行。 踏入宏德院之时,赵文烨的步伐突然缓了下来。来时路上,他与陆蓁二人便各怀心事,一路无话。他虽不知陆蓁在想什么,但只怕律术天祁要克什公主和亲的旨意一宣布,那之后,他再解释也来不及了。 “蓁蓁。”他挥退了安义和其他人,将陆蓁拉到了一侧,“朕有话与你说。” 陆蓁本来被赵妩弄的正心慌意乱,担心克什如果真的悔婚,下嫁给兄长,这件事赵文烨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此时被他突然这么一扯,也吓了一跳。 “皇上……是什么话?” “你怎么了?”赵文烨看出了她的惊慌。 “没,没事——” “是不是皇姐跟你说什么了?”赵文烨看她遮遮掩掩,似乎对他还带了些许排斥,一时猜测是不是赵妩将克什和亲之事,告诉了陆蓁,所以她才对他…… “蓁蓁。”他握紧了她的手,“朕可以解释,此事不只是儿女私情,还牵扯到两个国家的利益维护。和亲,只是一种必要的手段,皇姐如此,克什公主也是如此。朕不求你可以谅解,但希望你能理解。” “和亲?”原来他吞吞吐吐,是因为要娶克什而觉得对她愧疚……“皇上放心,臣妾可以理解,也可以谅解。” 面对陆蓁的顺从,赵文烨却一直没有回应,夜色遮掩下,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莫名难辨。良久,他才轻叹一声,松开了她的手,道了一声:“罢了,随朕进去吧。” 进了宏德院,一阵暖意迎面扑来,与上次不同,大殿中燃起了三只鼎炉,红红彤彤,却看不到灰烟四处飘散,也没有什么烟火气,倒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赵文烨轻皱起眉头,抬眼向内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正对着他含唇微笑的赵妩。 律术天祁看到他来了,带着群臣起身相迎,“陛下请入座。” 赵文烨点头,冲他拱了拱手,带着自己的人大方落座。陆蓁右下位坐的是陆陵,她偷偷打量了几眼,见兄长神情并无异样,倒是斜对面的克什一直翘首望向这里。而她身旁的赵妩倒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陆蓁暗自感叹了一句,心知今晚是安生不了了。 落座之后,赵文烨与律术天祁的寒暄也好,殿中的歌舞也罢,陆蓁一直兴趣缺缺,面前的酒菜也基本未动几口,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克什,不知她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拒绝和亲。前一世,克什是跳了一支舞之后,为赵文烨奉了一杯酒。酒入喉肠,按照戎阳的风俗,这公主他不娶也得娶。这一次,难道还是祝酒? “蓁蓁。”赵文烨突然唤她,还握上了她的手,真真吓了她一跳。 “皇上,臣妾在。” 赵文烨深皱着眉峰,握着陆蓁,低声道:“蓁蓁,朕很不舒服。” 陆蓁一怔,连忙仔细查看赵文烨的神态脸色,果然,看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握着她的手也很是冰凉。 “皇上……”陆蓁有些担心的扶住了他的胳膊,“要不然,让随行的太医到偏室给您看看吧。” “不用。”赵文烨摇头,唇色有些发白,“朕只是有些醉了,头痛。” 陆蓁顿了顿,目光不自居的扫了一眼对面的克什,发现座位竟已经空了。“那……不如让臣妾扶您去偏室休息一会儿。” 赵文烨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吩咐安义去告知天祁一声,他有些微醺,要借他宏德院的偏室一用。 扶着赵文烨起身时,赵妩的目光也投了过来。陆蓁感觉到了赵妩一直跟随的视线,却始终微低着头不去看她。但冥冥中,彼此之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默契,为了同一个目的,一起算计了眼前这个男人。 偏室很干净,装饰也比大殿素雅了许多,四角的金兽炉里点着木炭,桌上瓜果奶酒一应俱全。陆蓁将赵文烨扶到榻前坐下,盖好薄毯,侍女俯身要帮他脱靴,却被他出声拦下,“不必了,朕只坐着歇一歇就好。” 侍女应声退到一边,陆蓁替他倒了杯热茶,也陪坐在了一侧。 赵文烨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默默的看着陆蓁。陆蓁被他看的有些发乱,故意低头替他整了整身上的绒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了他的问话: “蓁蓁今晚,好像格外的失神,丫鬟为你添的饭菜都不曾动过。。” “啊?”陆蓁抬手轻抚脸颊,“有么?臣妾只是觉得有些热,所以没什么胃口。” “热?”赵文烨抬手握住她的手掌,“分明是凉的,哪里热。” “也不是热……”陆蓁有些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些闷,心里燥的慌。” 赵文烨沉默了一会儿,将人拉到怀中,握着她的肩,逼着她看向自己,“跟朕说实话,蓁蓁是不是真的不希望朕娶天祁的妹妹?” “我……”陆蓁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那人希望听到的。 “朕明白了。”突然,赵文烨又不再迫着她答了。他扶额站起身,陆蓁连忙去搀,正要往外走,就听到大殿上一片哗然。安义小步跑来跟赵文烨耳语了几句,陆蓁忍着心鼓如雷,默默的观察着赵文烨的神态变化。 “去看看再说。”比起安义的张皇,赵文烨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走向大殿的时候,举手投足依旧是帝王之风,不显丝毫的异样。 大殿上,歌舞已经散去,只有克什一个人站在中央,显得有些空荡。 “怎么了?”陆蓁低头询问刚刚留在大殿的侍女。侍女低头靠到她耳边,“回娘娘的话,刚刚克什公主在跳舞的时候,给咱们将军敬了一杯酒,将军没喝,她就——” “荒唐!”律术天祁突然吼了一声,吓得侍女和陆蓁都是一个激灵。 赵妩在一旁一直低语劝说着什么,律术天祁偶尔回应几句,但脸色依旧不见好转。一时,大殿上出现了一波侍卫,要架着克什离开,看样子是之前下了命令。 “你悔不悔改?” 律术天祁最后问了一句,克什却侧过头一直看着陆陵,陆陵眉头一皱,嘴唇微启似要说话,但衣袖却突然被陆蓁的侍女拉了一下。他一迟疑,便错过了开口的机会,律术天祁挥手让侍卫将克什带了下去。 她却一直看着他。 曾经那么爱争辩的小公主,如今却是一句话都没有,不曾哭泣躲闪,也不曾向谁求饶,就是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包含着期望。 “朕看,今日的宴会就到这儿吧。”赵文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透着一股疏离。 律术天祁没有说话,赵文烨也没有等他回答,径直带着人离开了。 刚离开宏德院,赵文烨便挥退了所有人,甚至连陆蓁都未留,让安义将人送走了。陆陵见如此仗势,自知难逃一劫,便直接跪了下去——“臣有罪。” “陆卿何罪之有?” “臣明知男女有别,还……”那些词眼对陆陵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启齿。 “勾引公主,私定终身!”赵文烨替他说了,“你可知,若律术天祁真要办你,朕也无能为力。” 陆陵深深一拜,“臣知道,臣死罪。” “知道就好!”赵文烨快速吐了一口气,语气有些烦躁,“好了,你今夜怕是出不了宫了。自己回去认错吧,一切事,等明日朕彻查清楚之后再说。” “是,臣遵旨。” …… 夜深之时,陆蓁终于盼的赵文烨归来。 “皇上,大哥他怎么样?”她快步上前,一时忘了礼数,竟冲撞到了他怀中。 她已经知道了陆陵被律术天祁带走的消息,虽然有赵妩之前的保证,但她还是觉得不安,只希望赵文烨这边能帮着保下陆陵,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皇上,大哥他……” 赵文烨褪下斗篷,将人扶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他受的了,放心。” 陆蓁一听,双眉都扭到了一起,赵文烨一看,不由得轻笑出声,“朕都跟你说不会有事了,摆这张脸做什么。他想娶人家公主,手心里的宝贝,难道不该吃些苦么?不经历这些,那戎阳王怎么知道他的心有多诚,意志有多坚定。” 陆蓁也破涕为笑,紧紧抓着赵文烨的衣袖,“这么说,阿哥是没事了。” “阿哥?”赵文烨好奇陆蓁的用词,“难道在这儿待久了,连称呼都换了。” 陆蓁连忙摇头,她只是一时嘴滑,念错了字罢了。赵文烨却不听她辩解,只是笑着问道:“说吧,你这几日跟皇姐学了多少戎阳话。”眉尾一挑,连眼神也带了戏弄,“你叫陆卿阿哥,那该叫朕什么?” “臣妾不知……”陆蓁老实的摇头。 “不知道?那朕教你,你该叫朕阿——郎。” 陆蓁脸色一红,埋在他胸口死活不开口。赵文烨也只是故意逗她,佳人入怀,他自然享受这一刻的暖香温玉,不再捉弄下去。只是不知望着何处的眼神,不知何时抿起的嘴角,却带着淡淡的,无法诉说的失落。 第2章 .27 离开戎阳的那一天,来自大盛的汉图,意气风发的带走了戎阳国最宝贵的“美玉”。 陆蓁虽然不知赵文烨和律术天祈,两个手握权杖的男人到底是如何达成统一的,但结果却意外的让她满意。甚至为了配得上克什的公主头衔,兄长也被破例提拔,成了大盛最年轻的将军。 律术天祈带着人,亲自将赵文烨一众送至都城郊外。赵妩没有来,但陆蓁知道她承诺过的都已兑现,剩下的便是自己对她的回报——尽己所能,保住南誉。 返回大盛的路途,虽然同来时相同,但陆蓁却莫名觉得不安。许是从独乘换成了与赵文烨同乘,而赵文烨又不知为何一路上多是沉默,不温不冷;许是兄长至今未与他表态,到底愿不愿意娶克什为妻——这一切的结果,都是她与赵妩两个人合谋而成,如今赵妩不在,只好由她一个人来面对。无论是赵文烨还是兄长,按理来说,她要在这两个男人眼皮底下偷偷做些什么,想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陆陵还好,也许已经猜到什么,但可以为了体谅她而什么都不说,但赵文烨…… 他心思缜密,甚至能看得出自己对梅子是特别的,还试图与天祈讨要梅子做陪嫁。虽然被自己拒绝,但单凭这一点便可看出,赵文烨对她的了解,要比她想象之中的深,但她,却至今都无法彻底摸透那人的心思,纵然有一世记忆作为依靠,但她依旧片刻不敢放松,步步如履薄冰。 回到盛都的那日,诸事顺遂。克什脸上的笑容那么明显,目光几乎时时刻刻追随着兄长,但陆蓁看得出,父亲得知兄长与戎阳联姻之后,脸上那一瞬间的惊讶失神,以及谢恩时笑容之中的担心。 当夜,赵文烨没有留她侍寝。那时,他已换了常服,坐在木案前埋首于手中的公文,头也未抬,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句: “蓁蓁,下不为例。” 她心头突跳,脸如火烧,直到回了蕴华宫,看到围上前来的恩归和小还才恍然回神。 “表姐终于回来了。”瑞宁站在人群后面,妆容华丽,微笑着看她。那一瞬,陆蓁突然有种重回牢笼,四面荆棘丛生的错觉。 回到屋内,小还沏了热茶,瑞宁轻轻啜了一口,感叹了一句,“一转眼,又是冬天了。”放下茶盏,她转头看向陆蓁,“表姐还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初进宫时的模样么?” 陆蓁张了欲回应,却被瑞宁低头嬉笑打断,“呵呵呵,就像两只什么都不懂的羊羔,任人宰割,多么可怜。表姐,你说是不是” 陆蓁沉默了片刻,“陆贵嫔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认为,瑞宁在她刚一回宫就赶到蕴华宫,就是为了叙旧情。戎阳一路,兄长与她透露了许多陆家的情况,其中让她最愤愤不平的一件,便是瑞宁的娘借着女儿的身份,想要让父亲续弦娶她过门,被父亲拒绝之后,她竟大闹了陆家祠堂。 “表姐何时与我如此生分了,你我姐妹,难道不能好好说说话?”瑞宁过来牵她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贵嫔有话不妨直说,若无话,恕陆蓁一路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了。” 瑞宁脸色一沉,定定的看了陆蓁一眼,“表姐这是要赶人了。” 有一丝意外。 当然不是因为陆蓁的绝情。在瑞宁眼中,陆蓁与她早就没了所谓的姐妹情深。从一开始抱团互相取暖,自己为了活命甘心让她利用,到现在,自己已经踩到了她的头上……如此难堪的境地下,她都忍着不曾反目,倒叫她另眼相看。但为何,今天突然摆出一拍两散的架势? 她陆蓁不是自以为很懂后宫这一套规矩么,难道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怪我,没把话说清楚。”一时又忍下脾气,重新挂上笑颜,“表姐既然累了,我就长话短说。家中的事,我想陆陵表哥已经跟你提过了,我希望表姐能代我劝劝父亲,这样对你,对我,对我们陆家都好。” 瑞宁话落,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寂。陆蓁徐徐端起眼前的茶,掀起茶盖,低唇,茶却未入喉,她停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唇边突然溢出一声短促的哂笑。 那笑声很轻,轻到瑞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结束了。但等她明白了那其中的含义时,瞬间恼羞成怒—— “陆蓁!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着瑞宁的抬手怒指,陆蓁慢悠悠的吃下了第一口茶,可就在对方以为她会说什么,或解释什么时,陆蓁启唇唤了声恩归,然后扶着人起身,与瑞宁擦肩而过,竟是一句话都没说的离开了。 小还收起喝剩的茶具,冲着脸色煞青的瑞宁福了福身,“奴婢告退,陆贵嫔自便。” 另一边,行至后院,恩归已然忍不住脾气,“呸,谁是她父亲,就她们母亲那副小人得志贪得无厌的泼妇样,还敢进咱们陆家,不要脸!” 陆蓁眼中闪过一丝厌倦,“贪得无厌,在这后宫之中倒也不是坏处。她若不贪不争不抢,恐怕也活不了这么久。只是,她不该太过逞强,和她娘亲去争一些命里没有的东西。” 陆蓁难得情绪外露一次。在她看来,父亲的妻子,陆夫人这一称号,除了生母之外没有第二个女人配得上。父亲即使续弦,也要找一个德行品质与母亲相差无二的女人,而瑞宁的娘,不配! 不过,刚刚她另瑞宁如此难堪,今后再见,恐怕只能是敌人了。 “恩归。” “娘娘您说。”虽然陆蓁情绪波动不大,但恩归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的失落。 “你替我给家里修书一封,就说,瑞宁妹妹托我办的事,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她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再多加干涉,让父亲与姨母见谅。” “是——” “对了。”陆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克什公主刚刚嫁入陆家,背井离乡,周围都是陌生人,可能一时习惯不了,你顺便叫送信的人给大哥带个口信,让他好好待她,若有时间,能让她进宫来陪陪我更好。” 陆陵接到陆蓁的口信,已是三日后。 他从军中回来,见过父亲之后,克什就笑盈盈的拉着他回了屋子。先用热手巾替他擦过脸和双手,又端来热茶,努力学着如何做好他的小妻子。 “公主,你不必要……”他见过她骄傲的时候,如何能安下心来享受她的服侍。 “手放好。”克什的汉话已经流利了许多。她握住他用来客气推挡的手,放回他身边,然后转身从丫鬟手中端来一盘点心,满是期待喂到他嘴边,“我新学的,跟厨房的人,他们说你喜欢。” 陆陵咬下一口,嚼碎咽下,点了点头,“很好吃,谢谢你。” 她做的是糖糕。自己小时候很爱吃,但长大之后,便渐渐没那么热衷于甜食了。他的妻子,怕是跟人询问时,只听懂了上半句。 “你可不可以……”她不希望他跟自己如此客气,却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只好换成动作,将点心交给丫鬟,嘟着嘴伸手挂住他的脖子撒娇,“你,不可以对我再好一点儿?” 陆陵恍惚了一下,耳尖突然红了,“咳嗯,自然可以……” 克什突然笑开了花,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我想去找蓁蓁,回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陆陵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好。” 他知道赵文烨不愿他与陆蓁过多接触,所以不便进宫,若是有克什代替,自然是好的,不过,为何她刚刚主动一提,自己反倒有些许担心。 “公主什么时候进宫?” 克什心里念着陆蓁,自然想早些见,“这就去了,糖糕也给她带去吃。” “嗯。”陆陵站起身,替她拢了拢外衣,系好斗篷,“进宫之后,要听蓁儿的话,莫要乱来。若是见到皇帝陛下,记得行礼。” 克什听他如此嘱咐,本想反驳,自己也是出身王室,他说的那些她自然懂,但一抬头,正好撞上陆陵的关切目光,心弦突地一动,又隐隐觉得满足。 看着陆陵,她乖顺的点点头,“好。” 第2章 .28 蕴华宫里,陆蓁双手抓着赵文烨的手臂,即使被紧紧拥着,身子还是在瑟瑟发抖。 克什被下毒。 她亲眼看着,克什吃了她每日都会吃的点心,然后吐血晕厥…… 恐惧几乎是从骨缝中拥挤而出,慢慢涌遍全身,刚开始还能哭,如今只是眼睛发红,却掉不出一滴泪来。脑海中徘徊着无数个画面,或浓妆艳抹,或清丽可人的脸,一张一张从她眼前闪过,五指僵硬的蜷成拳头,喉咙仿佛生生咽下了千百根骨刺。 又恨又怕…… 又怕又恨! 如果克什真的死在自己宫中,那大哥……她闭上眼,连试想的一丝勇气都没有。 纪雪臣一直守在克什床边,陆蓁想要近前,却被赵文烨下令不准,只能隔着屏风引颈急待,偶尔床边传来一声痛哼,陆蓁都要跟着微微颤抖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纪雪臣才从屏风后出来,抬袖拭了拭额上的薄汗。 “直接说。”赵文烨的声音压的低沉。 纪雪臣颔首,“是下毒,也不是下毒……” “什么意思?”陆蓁追问。 “这种毒草名为紫茎芹,毒性较弱。若是普通人,少量服食的话反应十分微弱,只是因为克什公主天生有不足之症,脾性相克,所以才会吐血昏倒。简单来说,此物便如同巴豆,一般人吃了许会腹中不适,但若是年迈或是脾胃虚寒的人吃了,恐怕会危及性命。而微臣之所以认为这并非下毒,是因为紫茎芹草大多生长在湿热之地,主要被当地人用来避子……” 说着,纪雪臣的眼睛看向了陆蓁,“那点心,娘娘吃了多久?” 赵文烨一听,也明白了纪雪臣的意思,这件事,克什只是误伤,下毒之人针对的分明就是陆蓁。 “蓁蓁?”他收紧手臂,仔细打量着陆蓁,仿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中毒与否 陆蓁一听避子二字,便也彻底明白了。 “一个冬天。”除去远赴戎阳的那两个月,算起来也没多少日子,而且,她也非每日都吃,即使吃,也不过一两口,不像克什这次几乎扫了大半盘。况且,避子……简直叫她冷笑一声,杜永留给她的避子丸,她一直装在荷包里,哪里用得着她人动手! 但更可恨的是,一个冬天,她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在她的食物中下了毒。若不是避子之物,而是真正的毒药,她怕是又要…… “蓁蓁的点心是谁在负责?”赵文烨语调发冷,眉头深皱,扫了一眼屋里的人。 陆蓁一听便觉得不对! “……是奴婢。”小还往前迈了一步,跪倒在地。 “皇——” “拉下去,杖毙。” “不要——”克什的事还在焦急,赵文烨又要处置小还,陆蓁一下慌了手脚。 前所未有的,她挣脱了赵文烨的怀抱,抓着他的衣衫直直跪了下去,“臣妾可以保证,下毒之事与她无干,皇上便看在臣妾的份上,饶过她这次吧!” 赵文烨低头看着陆蓁,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拉她起身。将她脸上的慌乱无措,失魂落魄,甚至眼角那一道泪痕都看的清清楚楚。 蓁蓁,你不是自视甚高的么?你的冷静呢,你的淡然呢,你的无欲无求呢? 赵文烨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却忍不住眼中若有若无的,那一抹王者胜利的微笑。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终于不再是百依百顺却胸口冰凉的完美幻影,她有弱点,她有很多弱点,她的家人,她的仆人,她所重视的人,都是她的弱点…… “蓁蓁,你是真心求朕?”他俯身,握上她的肩。 陆蓁看不懂他此举的含义,但也感觉得出不同之处,深深的点头,望着他,“求你……” “好。”他突然又温柔了起来,将人扶起身,安抚一般的轻拍着她的背,“那朕将她的命交给你,你来找出下毒之人,替她翻案,也替公主出气。不过,在你查清事由之前,小还要暂押慎刑司。” 陆蓁虽然不愿,但也只好同意。 感觉到攀附在自己的肩头的人,心中委屈不甘,赵文烨揉着她脑后的发,摇头轻叹了一声,自语道:“对着你,朕总要收回成命,长此以外可如何是好……” 陆蓁正觉得怪异,但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床上传来一声轻哼,然后就听到恩归的声音:“公主醒了!回禀皇上娘娘,克什公主醒过来了。” 赵文烨松开陆蓁,让她进去看人,然后让才安义去请陆陵进宫。 一时,纪雪臣也跟着进去查探了一下病情,确认有所好转之后,一干人才放心下来。而克什反应过来之后,因为后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陆蓁缓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开口:“蓁蓁,我胃疼。” “不怕,不怕。”陆蓁知道刚刚为了让她吐出毒物,纪雪臣一定用了什么手段,“我让人熬了粥,一会儿端来给你吃。” 克什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纪雪臣一听,正要出口劝,就见陆蓁冲他摇了摇头,他怔了一下,缓缓退身到一边,不一会儿便跟赵文烨道了告退。 赵文烨居高临下,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去吧。” “好吃的粥。”陆蓁只顾着克什,没注意身后的情况,“大哥一会儿就到,让他喂你,好不好?” 这一次,克什没有再反驳。 没过多久,陆陵便赶来了,身上还穿着白虎营的官服。 “皇上……” 赵文烨免了他的礼,“先去看人吧。” “大哥对不起。”陆蓁迎上前来,第一句便是道歉。 陆陵拍拍她的胳膊,但也顾不得多说便跟着恩归进到内室,陆蓁要跟过去,却被赵文烨拉了回来。 “这几日,就让克什住在你这儿。” “嗯。”她点头。 “到她痊愈为止,你大哥可以自由出入蕴华宫。” “……多谢皇上。”她想去靠他的肩,却被赵文烨伸手揽起了颈子,他低头,直直凝视着她的双眸。 “这件事,不需要你的内疚。蓁蓁,你保护不了所有人。”甚至,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许是时机不到,许是,不想让她伤心…… “我——” 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赵文烨轻轻一笑,低头吮住了她的唇。停了好久,陆蓁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的呼吸,似乎,是在微微发颤。 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蓁蓁。”短暂的情绪很快便被压制住,他抱着她,附在她耳边喃喃一语,“替朕生个孩子吧。” 第3章 .1 “娘娘,人都带来了。” 陆蓁搁下笔,抬头看向前面一字排开跪着的三个人,“抬起头来,告诉本宫你们的姓名。” “老奴董氏。” “老奴李氏。” “……” 轮到第三个人,却迟迟不开口,陆蓁看她年纪轻轻,与另外两人的穿着打扮明显不同,不由多注意了几眼,“你叫什么?你和她们两个一样,都是蕴华宫里小厨房的厨娘?” “娘娘。”恩归在一旁出声解释,“她是瑞儿,之前是刘美人身边的丫鬟,后来犯了错才被罚到厨房帮工。前些日子让油烟熏了嗓子,所以暂时说不出话来。” “瑞儿……”陆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哪里人,说不出没关系,写给本宫看也可以。”说着,她示意恩归将纸笔递给瑞儿。 瑞儿犹豫了一下,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利州广缘。 恩归将写好的字递给陆蓁,陆蓁看了一眼,赞许一笑,“瑞儿是念过书,对么?” 瑞儿点头。 “其他两个人可识字?” 两位厨娘一听,皆有些不知所措,她二人识字不多,看菜谱还凑合,但写字恐怕就不行了。陆蓁也看出了二人的犹豫,“写得差不要紧,本宫只是想确认,你们的字迹是否和本宫手里的这张药方相同。” 药方被撕成了三份,放到了三人前方,“这个药方,便是让克什公主中毒的□□配方,而那盘点心,你们三人都经手过,特别是董氏,本宫听说,那点心一直都是你在做,是么?” 董氏从克什出事那天,就被关到现在,一直被不停地盘训问话,精神早被逼到了极限,此时一听陆蓁的话,吓得脸色土黄,直直磕了几个响头—— “娘娘是活菩萨,给老奴做主啊,老奴实在冤枉,冤枉啊!” 陆蓁倒是丝毫不动容,“冤不冤,先把眼前的方子抄一遍再说。” 董氏努力憋住哭嚎,握起笔抖抖索索的抄起了那条药方。等三人都写完了,恩归才过来将纸笔收好,交给了陆蓁。陆蓁拿过来一一过目,看的过程中,下面三人虽然屏气凝神,但似乎都期待着什么。 “原来如此,你们三人的笔迹,都与药方上的字迹不同。” 三人不同程度的松了口气,董氏的脸色已经有了笑容。 “不过——”陆蓁抬眉,“你们三人中,似乎有人抄错了。” 抄错? 陆蓁示意恩归把三人抄好的纸交给董氏,“董氏,你来替本宫念一念,你们三人在纸上写下的东西。” “是……”董氏有些狐疑的接过来,一掠眼,发现陆蓁让她们三人抄的东西竟是一样的,都是四味相同的药——“黄柏、零陵香、蚕子布、紫芹茎草……黄柏、零陵香、蚕子布、紫芹茎草……黄柏、零陵香、蚕子布、紫——” “紫什么?”陆蓁抿唇微笑。 董氏吃惊了看了身边的瑞儿一眼,“紫,紫茎芹草。” 最后一味药,中间两字颠倒了。 陆蓁唤了一声恩归,恩归明白她的意思,出声解释道:“娘娘拿给你们三人抄的这张药方是假的,真药方的话,最后一味药,的确是紫茎芹草没错。而假药方上紫芹茎草这四个字,是我故意写错的,这世上,也没有这味药。” 董氏和李氏还一头雾水,但瑞儿的肩却彻底垮了下来。 错的药方,抄出来的自然也是错,只有懂药的人,才能写出对的答案。陆蓁骗了她,让她真以为只是辨别字迹,而误以为她拿过来,便是真正的药方,所以才会下意识的错过纸上的细节,默写出了真正的药方。 瑞儿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陆蓁看她神情不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叫恩归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看她咬了舌。 恩归一时惊在原地,片刻才缓过神来。 陆蓁拧眉,撇开脸,“……找人抬下去吧。” 恩归点头,但神情仍然有些恍惚不定。瑞儿……她一直觉得,这个丫头身上有些奇怪,但并不让人讨厌,只是单纯觉得怪,觉得她特别。今日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她也懂药,虽然不常摆弄,可身上总有一丝常人闻不到,但她却能隐约感觉到的药味…… 心里,莫名觉得……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许她也是医家出身,也有一身的本领,为什么……要用曾经治病救人的手,来做这种恶毒的事…… 瑞儿咬舌自尽的事,很快传遍了六宫,虽然刘侍君一口否认,涕泪连连的直喊冤枉,但还是让赵文烨废了她的封号,收了她的飞羽阁,将人打进了冷宫。而飞羽阁前的那大片芍药花海,虽然刚刚泛了春芽,却也被赵文烨下令,一把火付之一炬了。 他曾来问陆蓁的想法,除去了芍药之后,她想种什么。陆蓁恍惚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替她答了。 桃树。 陆蓁心弦一颤—— 她的桃林,前世,蕴华宫那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花林,此时终于来了。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的,但小还洗清了罪名,完好无损的回到蕴华宫的那一刻,她看着恩归和小还打闹玩笑,听着她们畅想来年的桃花粉海,恍然觉得,此时眼前的情景好像与前世的某一刻相互交叠了起来。蕴华宫没变,桃林没变,恩归没变,只是小还代替了梅子,她还是那个叶之蓁蓁的陆嫔。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不需要犹豫了。不管是容浣还是南岚,总有一个要先倒霉。但至于是谁,她却不能再如前世一般考量,有些事,还是要跟必要的人商量一下为好。 她闭上眼,嘴角轻轻上扬,微微一笑。 “恩归,给大哥送个口信,说公主想吃南巷老店的蜜枣了,让他带一些进宫来。” 第3章 .4 “……我听说,近来军中常有贤王治军有方,深受百姓爱戴。”陆蓁接过陆陵从宫外特意带进来的蜜枣瓷坛,但说出的话却和蜜枣完全不相关。 陆陵起手倒了杯茶,“是么?”他不知陆蓁从哪里打听来的这些消息,还是,她在故意试探自己。 “也只是听说。”陆蓁笑笑,揭开瓷坛的盖子,低头闻了闻,“说起来,大哥的白虎营在百姓的口中风评如何,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里没有外人。”陆陵见自己一来,连恩归都避嫌的躲出门外,便知陆蓁是有话对自己说,可现在她这一套又是什么? “蓁儿,你若有话,大可与我直说。”他虽然自小随父参军,但也不是严苛死板之人,军中派别林立,贤王与南家各占鳌头水火不容,往往比官场更讲究人情世故,处事圆滑。但是,此时他不在军中,而陆蓁,是他的妹妹。 “大哥……”陆蓁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不由有些尴尬后悔。自从戎阳归来,她发觉处境开始和前世重叠之后,为人处世便越加谨慎起来,再加上克什中毒,她心受干扰,不免处处小心,待人接物皆用心机,如今对上陆陵,竟也下意识的出言试探,谁知,却被他立马戳穿。 “若我说了,大哥可会听我的?”她不再遮掩,却依旧有些吞吐。陆陵一看,便知事关重大,也不再催促,只静静的看着她,“若你说的有理,我自然会听。” “大哥,兵法有云,不破不立;不虞之道,乃攻其不戒……” “孙子兵法,九地篇。” “大哥,我是说,既然你我已经知道,陆家未来会被贤王谋反一事拖下水,还不如现在主动出手。”她有些紧张,手指紧紧握着茶杯,却没有喝一口。毕竟前世的争斗只限于后宫,如今,要她主动引起宫外的战火,心底深处还是无形的感受到莫名压力。 陆陵没有回话,似是在思索她的意思,陆蓁看兄长的脸,皱起的眉,呼吸越来越起伏。良久,陆陵轻叹了一声,开口道: “蓁儿,你太大胆了。” 陆蓁一愣,不知是陆陵是同意还是反驳,不由脱口而出,“大哥,单凭陆家的力量自然微不足道,但皇上早就对贤王府多有猜忌,如果我们顺水推舟,也许就能及时将隐患消于微时。” 又是一阵折磨人的沉默,就在陆蓁以为陆陵不愿配合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声: “你想怎么做?” 陆蓁喜出望外,拉过兄长细细耳语了一番,语罢还特意叮嘱,“不要急于一时,不然,皇帝会起疑心的。还有……避着父亲。” 一提到陆敛,陆陵身形一滞,显然是情绪有了波动。 “大哥。”陆蓁出声唤他,怕他心有动摇。 陆陵嗯了一声,对她道了声放心。“你说的事,我会拿捏轻重。” 这已经算是陆陵的妥协,陆蓁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一时,屋内安静了下来,陆蓁看着桌上那罐白瓷蜜枣,心中不由得浮现起这几日克什与她相处的画面……虽然身体还虚弱着,但每每见过陆陵之后,神采便格外飞扬,与她闲谈之中,也三句话不离大哥。但是,大哥对她好像一直不冷不热,甚至在自己面前,从未听他提起过克什的事。 陆蓁白皙纤柔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素色瓷坛中的软枣,一粒,两粒,三粒…… 陆陵从瓷坛拈过一颗光泽的枣子,送到口中,嗯,很甜,是陆蓁从小一直喜欢的口味。 “怎么,还有心事?”陆蓁不会平白少言寡语。 陆蓁抬眼看他,眼中犹豫不决,片刻,轻摇颈首,“不算心事,只是……”她将瓷坛盖好,推到一边,重新认真的看向陆陵,“只是,还有些事想问问大哥。” 他们兄妹二人,似乎好久没有如此面对面的坐着说过话了。 “关于公主的事,大哥可曾怨我?” 陆陵沉默了一瞬,食指摩挲着光洁的木桌,表情不算意外,“如果还是下毒的事,大哥不会怨你,这与你无干。如果是其他的事……事已至此,克什也已经成了你的大嫂,你就不要再多心了。” 陆陵从戎阳战场上归来之后,未发生的事屡屡被陆蓁言中,便渐渐开始相信陆蓁所谓的重生,以及她不断描绘的那些可能会发生在陆家,发生自己和父亲身上的危机。所以,他才会明白自家妹妹的身不由己,才会冒着可能会惹父亲雷霆之怒的风险,想同她一起承担。至于克什……唯幸她嫁的是心甘情愿,而他,虽然感情一事向来内敛,但既然已经身为人夫,也愿负起丈夫的责任,照顾她一生一世。 陆蓁听了陆陵的劝慰,心里内疚,但脸上还是笑了笑,和他约好不再提起此事。 “时辰不早,我也该出宫了。”以为她担心已了,陆陵看了看天色,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陆蓁出声叫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陆陵接过一看,封面上六个大字:刘伶大人亲启。 礼部尚书刘伶?曾经受陆蓁资助饭食,还要与她结拜兄弟的探花郎? “大哥和刘大人可相熟?” 陆陵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同朝为官,自然不会陌生,至于熟到什么程度,还看陆蓁想要他做什么。 “大哥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梦么?” 陆陵握紧手中的信,放低声音,“你是说,你梦到我被赐死,而带着宝剑前来的,就是刘伶?” 那是陆蓁重生之后,才梦到的情景。前世她身死之时,父亲在军中的势力虽有所削弱,但陆家依旧是赵文烨的第一亲信,她自然见不到这些。可那梦太过真实,直到现在,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记着刘伶对兄长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替陆家平反,还你一门忠良的大义! 所以,纵然此时什么事都未发生,她还是愿意相信刘伶,甚至有那么一丝想法,刘伶如此帮助陆家,是为报自己当初赠金助他赶考的恩惠。 “大哥,你把信送给刘大人,我在信中提了一些往事,他看过就会明白。”有些事情,陆蓁需要刘伶亲口确认,“如果他有回信,大哥千万要想办法带给我。” “嗯。” “还有,关于南家小王爷……”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不敢贸然跟眼前的大哥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能看彻很多事,但大哥不是,刚刚针对贤王的提议,大哥已经答应的勉强,如今她怕她的想法一旦说出口,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时冲动,太过鲁莽。 “我知道,你放心。”陆陵心照不宣,关于南誉的行踪,他已经派人暗中去查,但是…… “蓁儿,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有一天皇上下令,要为兄去抓南誉,为兄不会抗旨。” “大哥——” 这些话,他其实忍了好久,早就想说,一直没有机会,“蓁儿,你向来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所以我从不多加干涉。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多看,多想,不要一头扎进种种虚无缥缈的梦境,总是执着于过去死去的你,而忘了现在还活着的你。有些事,机缘早定,大哥虽不愿陆家倾塌,但也不愿看你为了陆家,放弃一切,碌碌一生。” 陆蓁一时有些发怔,陆陵却只拍拍她的肩,“照顾好自己,一切还有我。”说罢,便带着信转身离开了。 现在,活着的我……陆蓁不是不明白大哥的意思,却不愿去深想,如果彻底抹去以前,那她现在所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轻叹一声,微微激荡的情绪很快又归于沉寂。 傍晚,恩归看陆蓁似乎食欲不佳,询问了几句之后,让厨房熬了补气的黄芪山楂粥,陆蓁惦记着克什,让人去问,才知克什早就服过药,已经睡下了。 “娘娘今天总是出神。”恩归点起烛火,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对了,奴婢今日出门去为娘娘拿药,看到东南角已经种上了一片桃树,您说,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宫里岂不是处处桃红柳绿了。” 正写到“百叶双桃晚更红”一句,陆蓁笑了笑,搁下笔揉了揉了腕子,“柳绿还可以,桃红就算了。刚移的树苗,一般要蕴上一年的精气才能开花,即使有果农精心照顾,等它结果,怕也到三年之后了。” 一年开花,三年成果,世间万物,最怕的便是耐心二字。 “三年!”小还刚进门,就听到陆蓁谈论桃树结果,一听要等三年,不由有些挫败,“要那么久啊,我还答应红鸾姐姐今年夏天的时候请她吃一筐桃子呢。” 乍一听她提常婉的贴身侍婢红鸾,陆蓁还有些意外,但又一想小还本身就是自己从常婉那里带出来的,她和红鸾自然也该相熟。 “放心,她不缺你的那一筐桃子。”恩归打趣小还。 “她缺不缺我不管,反正我送的是心意。”小还见陆蓁不再写字,拿了湿帕子为她擦手,擦着擦着,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偷看陆蓁一眼,嘴角抿着笑,几乎忍不住。 陆蓁见状,好奇的问:“怎么了?” “娘娘。”她咬唇,大胆笑问,“桃子开花结果要三年,那人呢?娘娘进宫整一年,蕴华宫的芍药就换成了桃花,难道真的再过两年,就能给我们生个小皇子?” 第4章 .29 皇子二字,让陆蓁怔了神。 曾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也许,孩子真的是陆蓁的症结所在。此夜,晚饭未食,隆隆春雷入耳,又是整夜辗转反侧的噩梦。 一场春雨悄悄,皇宫里的草木仿佛一夜之间生发起来,不过十来日的光景,蕴华宫里的桃树已经钻出了浅黄绿的新芽。 午后,陆蓁午觉醒来,恩归过来服侍,告诉她小还一个人去了淑妃那里,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昨天也去了,也不知她忙些什么。”恩归语气自然,还带着一丝玩笑,但陆蓁却有些担心,近来,小还与常婉似乎走的很近…… “你抽空帮我问问她。”陆蓁不想太刻意,但又不放心。 恩归点头,又见陆蓁刚刚睡醒头发有些散,便取了木梳要帮她整理,但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外小还归来的声音。 “娘娘。”小还注意到恩归手上的木梳,“恩归姐,还是我来吧。”接过木梳,她笑吟吟的走到陆蓁跟前,“娘娘,这儿散开了。” 拔了钗,解了髻,小还竟是要全部拆掉重梳的模样。陆蓁无奈,“需要这么费工夫么?” 但说归说,她还是丢开手,把脑后青丝交给了小还让她折腾去了。 木梳插在浓密的墨发中,缓缓下落,屋外的暖阳斜斜照进屋内,主仆二人之间,莫名被一种和谐舒缓的气氛所包围了起来。 “娘娘,奴婢也跟了您快两年了吧,时间可过得真快。” “怎么?小丫头,想要本宫帮你涨月俸了么?”陆蓁本靠着木椅闭目养神,但一听小还突然感叹时光,不由忍不住逗她。 “才不是。”小还娇嗔了一句,“奴婢是觉得,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舍不得……” “舍不得?”陆蓁睁开眼看她,“舍不得什么?”这丫头,突然乱说什么话。 “舍不得娘娘你啊!”小还插了支玉钗,一边绕到陆蓁前头端看,一边接着道:“不然还能有什么,娘娘欺负人。” 陆蓁苦笑不得,与恩归对视了一眼,“瞧,她还埋怨起我来了。咳嗯,小还,你别牙尖嘴利,本宫还没问你,一言不发,就偷偷跑到淑妃哪里去做什么了?” 陆蓁本是逗她,却没想到她竟突然眼眶红了。 “这是怎么了,让我瞧瞧。”恩归也有些意外,连忙上去打圆场。 小还抬袖擦了泪,连连摇头,“没,恩归姐姐。”然后又看向陆蓁,屈膝行礼,“娘娘,奴婢是有些任性,娘娘赎罪。刚刚红鸾姐姐叫奴婢去,是因为今年开春,要有一批宫女放还出宫,她跟总管有交情,又知道奴婢一直想回家乡看看,就让奴婢来跟娘娘求个情,放奴婢出宫。” 陆蓁先是一愣,但很快莞尔一笑,“哭什么,怕我不肯答应是么,傻丫头,这是好事啊,本宫准了!” “没,不是——”小还摇头推脱着,声音渐渐低了,“奴婢……奴婢没有答应她,出宫的事,还是再等等的好。” 陆蓁一听,动了动唇,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怪不得她说舍不得……原来是舍不得自己。这孩子,自己对她表面上跟恩归没有多少差别,但内心里还是大有不同,很多话,甚至一直避着她,却不知她看着颇有城府,却能对自己如此忠心。 “别哭了,把泪收一收。”陆蓁示意恩归给她递块帕子,“你今日既为本宫留下,就安安心心的留,别再胡思乱想。不过,本宫也答应你,有朝一日,一定让人送你回梅州叶落归根。” 小还一瞬间有些怔忪,但很快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嗯,谢娘娘。” 突然,有人推门,掀帘而入—— “什么事这么热闹?” 陆蓁主仆齐齐抬头,就看一身靛青常服的赵文烨掀帘而入,安义守在门口没有跟进去,小还一看,也知趣的福了福身,退出门外。 “没什么,那丫头少吃了几颗新鲜果子,闹委屈呢。”陆蓁起身将人让进来,习惯性要去煮茶,但却被赵文烨伸手拦下,“不用忙,朕有事问你。” 陆蓁见他神情不似玩笑,便点了点头,“臣妾听着呢。” “这几日,克什回府了,你可觉得闷?” 陆蓁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话,谁知是这个,顿时笑笑,“又不是从来时就住在一起了,不过几日,无所谓闷不闷的。” “哦,这样啊。”赵文烨点点头,不置可否,“那,陆陵也没再进宫看你了?” “嗯,大哥军务忙。” “也是。”赵文烨食指轻点着桌面,不知想到什么有些走神,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道:“其实,朕来是为了提前告诉你一件事,提前说了,以免事后你得知了结果,又冤枉朕。” 陆蓁轻蹙眉心,半疑半信,“是关于大哥?” “不错。”赵文烨轻叹了一声,似有不满,“陆陵治军不严,纵容白虎营的人在闹市挑衅贤王的部下,从口角之争到持军械斗殴,最多牵涉到二十几人,甚至引起了百姓的慌乱,却瞒上不报。还好贤王及时禀报给朕,又对自己的属军严加整顿,抚慰了被波及的百姓商户,才平息了事件。” 陆蓁听罢,也未替兄长辩解,只是心生感叹,称赞道:“都说贤王治军有方,为人处世深受百姓爱戴,今日一听,果然名副其实。” 赵文烨颇感意外,顿了顿,看着她问:“连你也知贤王治军有方?” 陆蓁点头,“在家中的时候有些耳闻。” 赵文烨有些走神,但很快重新打起精神,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安慰道:“陆陵的事,朕会酌情处置。至于你——” “我?”陆蓁很是意外。 “是啊。”赵文烨起身,已经有了准备离开的架势,“前些日子你忙着照顾克什,朕便没同你讲,明光殿瑞宁一个人住,总跟朕说害怕,所以求朕让她将自己的表妹接进宫住些时日,朕已经准了。” 陆蓁一怔,“瑞宁的表妹?” “是啊,闺名如意。怎么,你不认识?”看着陆蓁微微摇头,赵文烨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这个姐姐做的糊涂。” “是……” “罢了,朕提她也不是为了这个。”赵文烨见她面露内疚,不由又有些不舍,“朕是说,如果你也觉得闷,一个人住这蕴华宫觉得怕,可以多叫克什进宫陪你。” “是。”陆蓁点头,跟着双膝跪地,“臣妾恭送皇上。” 赵文烨虽打算走,但还有几句话没说完,结果被她这么一催,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无奈笑笑,转身带着安义走了。 另一边,恩归和小还见赵文烨一走,便赶紧进到屋内,将陆蓁扶起身。 “娘娘,皇上跟您……说什么了?”陆蓁神色不对,两人都看得出来。 陆蓁有些晃神的摇了摇头,“没什么,两件事,一件意料之中,一件,算是意料之外。”说着,她看向恩归,“瑞宁的远房表妹进宫了,就在前几日我们忙着照顾克什的时候。” “远房表妹?”恩归诧异,“她在咱家住了那么久,奴婢怎么不知她有什么远房表妹?” 陆蓁戏谑一笑,淡淡道:“是不是表妹已经不重要了,她们母女俩这么大费周章的送个人进宫,想来,不会空手而回。恩归,一会儿替我选样礼物,送到明光殿去。” 恩归点头,但一旁,小还的脸上却有些吞吞吐吐,“娘娘,她们明显就是冲您示威来的,您何必要去示好……” “我,嗯——”陆蓁伸了一个懒腰,有些精力不济,“你也说了是示威,我送东西过去,自然是告诉她们,我甘拜下风了喽。” 小还撅起嘴,很是不满,“娘娘!” “好了好了。”陆蓁扬了扬手,起身返回内室想要休息片刻,“这几日别去招惹明光殿的人,多去找你红鸾姐姐玩儿,我这里还有正事要忙,顾不得跟你们撩猫逗狗。” 容浣不废,贤王不除,她哪里有闲心管什么瑞宁的表妹。只要她们做的不过分,她自然能忍,不过,她们如果过分了,也没有什么要紧,自然有大佛来收。 陆蓁睡去,小还却一个人坐在矮凳上发呆,恩归送了东西回来,见她还在失神,不由好奇问她,她听了,也答不出什么正经原因—— “恩归姐,我就是觉得心里头不安稳。” “因为明光殿那边?” “不是,因为娘娘。”小还握住恩归的手,手心都是汗,“娘娘这次,不知在想什么,我猜不透。但是,以前她绝不会想现在这样,只顾着心里头的那一块儿心事,对旁的那些都不管不顾。” 小还说的很模糊,但恩归却听懂了她的担心。的确,陆蓁这一次,显得有些心急了。 “别怕。”恩归摸了摸小还的头,“娘娘心里自有主张,实在不行,还有皇上撑腰,不会出事的。” “皇上?”小还愣了一下。 “额,就是那个意思……”恩归一瞬间有些犹豫,“好了好了,别瞎想。刚刚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红鸾姑娘,她还说一会儿来找你呢。” 第93章 9.8 吱扭一声,院门开了一条缝,夜色中,有人点着脚尖闪身而入。 “啊!” 恩归安静的站在门内,注视着眼前的小还。小还被吓了一跳,还没回魂,不住的拍着胸脯,“恩归姐,我要让你吓唬死了!” 恩归却没跟她嬉笑,“这么晚,你到哪儿去了?” 小还怒了努嘴,“玉漱宫呗。还不是红鸾姐姐,她被淑妃娘娘骂了,伤心了一下午,我也只好陪着。” “是么?”恩归斜着眼看她,“下午我遇到红鸾的时候,见她还笑盈盈的。” “她打碎了淑妃娘娘最喜欢的那个花瓶。” “哦,哪个花瓶?” “就是水墨丹青的那个,画兰花的。”小还笑笑,“恩归姐你怎么了,审我啊?” 小还欲走,却被恩归抬手勾住腕子,“别跟我笑,我问你,宫中谁人不知惠妃娘娘最喜欢的就是兰花,淑妃娘娘向来与世无争,怎会不注意这些?” “我……” “这个月,加上今晚这回,红鸾一共找了你三回,每一回都留你到深夜。娘娘不问,是她宽容,但我不能不问。说吧,她到底找你什么事?总不能一个月就打碎三回花瓶吧。” 小还不语,神情也变得冷下来。 恩归的眼神瞬间变得尖锐起来,“你不说?!” 小还动了动唇,几番犹豫,最后看向别处,低低吐出三个字:“……不能说。” 啪的响亮一声,小还侧过头,右手捂在脸上,却依旧低垂着眉眼,继续沉默。恩归死死握起她一只手腕,步步紧逼,“你若不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娘娘,我问不得你,看她问不问得你!” “别,恩归姐,别——”小还抓着她的衣袖,顺势跪了下去,苦苦哀求,“是淑妃娘娘千叮万嘱了,不能说啊!” 恩归厉色质问:“是淑妃是你的主子,还是娘娘是你的主子?!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从玉漱宫出来的,自然向着那边——” “恩归姐不是!”小还本是个坚强的人,此时闻言也不禁留下泪来,“恩归姐,为奴为婢,却不能从一而终,一直是奴婢心中的一块疤。当初离开玉漱宫,是奴婢对不起淑妃娘娘。但陆嫔娘娘对奴婢极好,又许诺奴婢,终有一天要带奴婢还乡,所以,奴婢也绝不可能背叛娘娘。” 小还边泣边言,很是哀恸,不知为何,那股悲伤竟然让恩归的心中出现了些微动摇,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下来,“你……真的不能说?” 小还擦了擦泪,收起悲伤,从前襟取出一封无名信,“不能说,是真的不能说,但是,淑妃娘娘没有说不能写。” 恩归接过信来,正要拆开看,却被小还出声制止,“恩归姐!这信,是写给娘娘看的。除了她,不能有第二个人看到!” 恩归停下手中的动作,但又有了疑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亲自交到娘娘的手中?” “我怕……” “你怕什么?” 小还抿上唇,又陷入了纠结的沉默。恩归看着她,半响,叹气一声,“你啊,你这样叫我怎么信你。” 小还突然握住了恩归的手,勉强地笑了笑,“恩归姐,你放心,最迟不过这个月底,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否则,就让我挫骨扬灰!” 恩归的心突突的跳了几下,用力打了她一下,“别瞎说,生死之事又不是小事。” 小还收起愁容,眼角一弯,“还是恩归姐对我最好。” 恩归看了她一眼,俯身拉她起来,“那这信?” 小还伸手,将信塞到了恩归的前襟里,“一样。如果月底之前,我不能给你交代,你就把信拿给娘娘看。到时候,恩归姐可要记得替我说句话。” 恩归斜了她一眼,“替你求饶?别,这事我可不管。” 小还蹭到她身旁,侧脸贴到她的肩膀上,“不用求饶,好姐姐,你就替我给娘娘提个醒,让她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就好了。” 恩归听罢连连摇头,“胡言乱语。我可不说,只等到时候打你的板子。” 语罢,两人嬉笑一阵,一起往院内走去。但对于恩归来说,笑归笑,小还这奇奇怪怪的举动还是让她记到了心上,从此对她的行踪越加留神起来,好在自那日起,小还和玉漱宫的联系便断了,红鸾来过几次,但皆不是找小还。外加玉漱宫进来越加风平浪静,陆瑞宁那边得宠,六宫的娘娘不是与容浣和南岚同声同气,就是跑到明光殿去献殷勤,淑妃倒好,竟然称起病来,闭门谢客半月,和哪一边也不做掺和。恩归细细观察半月,不见异常,也就微微放下一点儿心来,只等着月底,看小还到底要跟她交代什么。 一日,红鸾带了些新茶过来,陆蓁笑着收下,又叫小还拿了谢礼。 原来,歇息了半个月后,淑妃的身体总算调养好了一些,这次遣红鸾过来,送茶是假,闲着闷了,邀陆蓁过去说话解闷儿才是真。 陆蓁这边刚得了陆陵的消息,克什有孕,很是开心,故而常婉这么一邀,她当下就答应了。带齐了恩归和小还,又多拿了几件陆陵送进宫来的新鲜玩意儿,浩浩荡荡的奔着玉漱宫去了。 一进玉漱宫,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婉转的琴声。常婉坐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正在专注的抚琴。陆蓁远远见了,也不去打扰,只等一曲毕了,才拍着手掌走进前去。 “婉姐姐的琴艺又涨了。” 常婉见她到了,放下琴笑着起身,“什么时候来的?”又见她身后两个丫鬟和几个小太监人人都是手里拎着,怀里抱着,不由扑哧一声,“你这是搬家么?这么劳师动众。” 陆臻不以为意,“就是要劳师动众才好,不然,她们谁能知道我婉姐姐的病已经好了呢。” 常婉摇头,“让她们知道做什么?” “姐姐不是闷么?”陆蓁歪头逗她,“让她们来陪你聊天喝茶听琴,不是美哉。” 常婉听罢,神情淡淡的转身往屋里走,“可惜我享受不来。外面晒,进屋来吧,我给你煮了新茶。” 陆蓁抿抿嘴,没有说话,跟着进了屋。 屋里茶香四溢,陆蓁接过茶碗,端到唇边吹了吹,细细品了一口,赞不绝口。常婉笑她夸张,拿了件薄毯盖在腿上,坐在她身边道:“这茶虽不错,但也不是什么极品,你向来嘴挑,却如此夸赞,看来是敷衍我了。” 陆蓁连连否认,“妹妹不懂这个,只尝个舌尖滋味罢了。” 常婉听了神情一顿,后又转笑,“蓁儿谦虚了,我可是听说了,陆贵人那沏茶的本事,可都是蓁儿在我这玉漱宫住着的时候,手把着手教的。如今,连她那位如意表妹都敢在圣上面前自夸手艺,怎么蓁儿这位祖师爷反倒在我面前装起傻来了。” 陆蓁眼波一转,也不声响,低头一口一口将那茶饮尽了,才道了一句:“我与陆贵人已是陌路两方,婉姐姐今后,还是莫要提她的好。” 陆瑞宁如今正是风头盛,而且野心勃勃,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至于常婉,她足不出玉漱宫,便将她的过往摸的如此通透,看来,是她身边出了长嘴之人。 “小还。”陆蓁突然开口,“我也听说,你前些日和红鸾常常彻夜长谈,两个人好的不得了。红鸾呢,怎么不见她了?” 小还低下头,不敢说话,还是常婉出声替她解了围:“红鸾在院子里呢,小还,你去替我把她叫来。” 小还看了陆蓁一眼,躬身退了出去。陆蓁见她走了,正要开口,却被常婉打断,她淡淡道:“蓁儿疑我,我不怪你。之前那几次,的确是我唤小还来的,也的确跟蓁儿有关。” 陆蓁抬头看她,“哦?” 常婉将身体凑过一些来,放低声音,“我得了消息,贤王爷的亲兵近来似乎和你哥哥帐下一些人有了冲撞,圣上各打一棒,贤王爷的那位亲兵好像被降了职?” 陆蓁抬手挡住了常婉的唇,“哎,婉姐姐,后宫议政可是要掉脑袋的。” 常婉定定的看她,眼中波云翻覆,难得硬声一次,“蓁儿,我是认真的!容浣的眼中向来容不得异己,气量又是格外的小,谁敢得罪她,她必百倍千倍还之!她若针对陆家,陆瑞宁是第一个,你也逃不掉!” 常婉说得这些,陆蓁未必不知,只是她近来时日大多专心在陆陵那边,留意着陆陵送进宫的任何消息,反倒忽略了后宫争斗。以容浣的性格,陆陵得罪了贤王,她若有机会,一定会报复到自己身上。 “蓁儿,蓁儿?”常婉发现,陆蓁走了神。 陆蓁被她一喊,也显得有些心神不定,“婉姐姐,那你的意思是?” 常婉正色问道:“蓁儿我问你,这一次,陆瑞宁你保是不保?” 陆蓁沉色,看着她摇了摇头。若要她落井下石,她也许还会犹豫,但若要她再去护着陆瑞宁,是绝不可能了。 常婉见状,缓了缓神色,沉下声来:“那好,这一次,我要你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dd> 第94章 连绵的雨季来的非常快。 雨滴沿着屋檐,如滴漏般落入水洼。一个简单的画面,倒让陆蓁看的彷如入了定,直到后背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手里的珍珠手串实在攥的太久,都发了腻。 恩归找来一件素色外套给她披上,“娘娘,雨快停了,明光殿我们还去不去?” 陆蓁把珍珠手串交给她,“自然要去。把这个装回锦盒里,带着一起去。” “娘娘真要把它送给那个陆如意?这可是靳公公当初送的那串。” “去吧。”陆蓁眉眼之中似有烦躁,恩归不敢多问,将手串接过来仔细装好,陪着陆蓁动身去了明光殿。 因为早就得了消息,明光殿可为正门打开,只等着陆蓁主仆光临。 “小女子如意,见过陆嫔娘娘。” 陆蓁叫她免礼,上下一瞧,红唇皓齿,细眉凤眼,倒不似一般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处处透着心机。还有她身上这件黄杉,竟是当初瑞宁第一次见赵文烨时,自己叫她穿的那件。 而陆瑞宁,就站在几步以外,微笑着看她二人。 “这有串珠子。”陆蓁牵过陆如意的手,将珍珠串套到了她的手上。 “这……”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瑞宁,虽未推脱,但还是说着,“这太贵重了。” 陆蓁拍拍她的手背,“不怕,你若能跟你瑞宁姐姐一样,替陆家长了脸,以后还有比这更贵重的给你。” “蓁表姐——”陆瑞宁突然叫她一声,走上前来。 陆蓁笑笑,正要行礼,被瑞宁赶紧拦住,“不敢。如意,还不谢谢蓁表姐。” “如意谢过陆嫔娘娘。” “对了。”瑞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皇上午时说要过来,表姐不如留下,姐妹一起用膳可好?” 陆蓁还以为进进屋说几句话呢,没想到,这就开始赶人了。 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辞,在明光殿还没呆了一炷香的时间的陆蓁就带着恩归离开了。恩归开始还有些不忿,但见陆蓁的情绪倒比来之前高涨一些,也就不太在意了。 “娘娘,御膳房新送来的西瓜。” 一块一块切的端端正正,又拿冰水镇过,梅雨季节吃真是爽口。陆蓁不能贪凉,只尝了一口,便赐给了恩归她们,自己则一个人守在窗棂前,看着屋外的翠叶繁茂,手持羊毫,一笔一划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娘娘,这是哪里的水波纹?” 小还好奇,陆蓁回头看她,却没答,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说,若是陆如意怀了身孕,容贵妃会不会疯掉——” “咳咳——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恩归差些呛到,“您说什么?” 小还也惊到了,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却不知该问什么。 陆蓁撇了她俩一眼,有些嫌弃,“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小还尴尬的笑笑,“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蓁坐起身体,一脸笃定,眉眼间自带着一股气势,“之前,明明是哥哥治军不严,但皇上偏偏各打一板。这之中,想要扶植陆家对付贤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而陆如意既然姓陆——你们,怎么了?” 陆蓁说到一半,发现小还和恩归都是一副惊愕的神情,大眼瞪小眼,瞬间没了继续讲下去的心思。 “你们两个,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唉。”陆蓁叹了口气,觉得一肚子话无人商量和倾诉。 小还有些委屈,“哪里是奴婢们不重用,是娘娘自己……” 陆蓁不解,“我?我怎么了?”她拢一拢衣袖,继续道:“以前,不过是怕隔墙有耳,不敢多言罢了。”如今,飞羽阁和瑾秀苑已不足为惧,常婉自常家兵败之后大失宠爱,还要拉拢自己为伍,容浣和惠妃忙着对付瑞宁,所以,她有何惧。 “你们就是太胆小。” 小还低下头不敢多言,恩归只好接话,“是娘娘太胆大了。” 陆蓁抬头看她,就见她颜色平平,只低着头研墨,但陆蓁知道,恩归与她患难与共,自己没把她当成普通奴婢,她也很有分寸,不过于低眉顺耳,也从不自恃身份。 “是么?”陆蓁淡淡问了一句。 “是。”恩归这一句,将小还都吓住了,但她却不以为意,“娘娘算好了所有人,却唯独漏了一个人,娘娘可知道。” 陆蓁顿了顿,没有回答,但已经明白了恩归的意思。 起身,将羊毫搁到了笔架上,“小还,你替我找一趟安义公公,我有事问他。” 小还点头,匆匆忙忙去了。恩归将笔墨收好,正要拿去洗净,却被陆蓁出声叫住—— “恩归,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变了……” 恩归迟疑了一下,“奴婢大胆问一句,娘娘自己觉得呢?这些日子,您是否变了?” 陆蓁沉默。其实,不用恩归说,她自己都知道,自从回到蕴华宫之后,她是和以前不同了。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故作柔弱,甚至……不再像往日那般良善。 变狠心了……这才是恩归想要跟她说的吧。 可是,恩归又怎么知道,她若不狠,现在成为常婉、容浣、南岚一众人眼中钉的,便是她了。 “娘娘……”恩归犹豫了很久,终于将腹中之言托出,“您难道不知,您刚刚那番话,若是让皇上听到了,他该有多伤心。” 陆蓁心头一阵烦躁,“他,没人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娘娘!” “好了,你又懂什么。”陆蓁摆摆手,让她去忙,恩归抿了抿唇,虽然不愿,但还是退了出去。 那头,小还没能请到安义,只好一个人回来。原来是赵文烨不知因为何事,突然忙了一个下午,安义只能在左右伺候,连半步也走不开,直到黄昏之时,才让小太监过来送了个口信,说赵文烨晚上回去南岚那里,故而略迟一些的时候,他自己一定亲自过来回复陆蓁。 可谁知,陆蓁到最后没等到安义,却等来了本该已经歇在永宁宫的赵文烨。 那人只带了一个太监,脚步浮动,似有些醉了,眉头紧锁着,一进门便跌跌撞撞的倒在陆蓁白日里常常歇息的美人榻上,带起阵阵混着白木香的酒香气。 “醉了?”陆蓁连忙上前去扶,又侧头去问那略有些眼生的太监,“安公公呢,怎么不跟在身边?” 那太监也很慌张,生怕怪罪到自己身上,赶紧一五一十回道:“奴才只是掌灯库看门的小太监,上头说谢柳桥那边有一扇灯笼熄了,奴才就赶紧带着新的去换,谁知回来的路上就被皇上拦住了。皇上什么也不说,只扶着奴才往前走,最后就走到娘娘这儿了……” 谢柳桥就在永宁宫门外,这么说,这个掌灯库的小太监就是南岚门口撞见的赵文烨。 “当时只有皇上一个人么?” 陆蓁继续问道。但身旁的赵文烨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略微抬了抬眼,疑惑的呢喃了一句:“蓁蓁……?” 陆蓁顾不得小太监,让恩归招呼他出去,自己则答应了赵文烨两声,“皇上,皇上,臣妾在呢。”但赵文烨不知怎的,怔怔的看着她,眼睫动了几下,冲她微微一笑,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皇上,皇上?” 这人是再也没有反应了,陆蓁又无奈又好奇,只好吩咐一旁的小还,“去,让安林到永宁宫那边悄悄打听一下,看看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安林便回来了。 “回禀娘娘,永宁宫的确出事了。今夜月圆,惠妃娘娘原本邀了皇上在永宁宫赏月,谁知赏着赏着人就不见了。听说惠妃娘娘现在正在宫里发火,到处找人呢。但……这么丢人的事,那边也不敢太过声张。娘娘,你说,咱们要不要把皇上在这儿的消息说出去?” “说,自然是要说。不过……”一想起南岚那么爱面子的人,今晚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陆蓁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不过,是要跟安义说。至于惠妃,永宁宫那边又没人来问本宫,本宫多什么嘴。” 安林也笑着点点头,小跑着替陆蓁继续传话去了。安义一听,也不再着急,找了个借口,跟着安林向蕴华宫赶去。 陆蓁这边,赵文烨一时醒不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守着他。那人虽然睡得昏昏沉沉,但好像很不踏实。眉心一直皱成团,嘴里时不时喃喃几句,但陆蓁却听不太清,偶尔能分辨出一两个字音,不过是“难受”“头痛”之类的抱怨。陆蓁不敢乱搀扶他,便拿了一床刚刚晒过太阳的薄被盖到他胸前,又吩咐人去厨房煮醒酒汤和暖胃汤。 不一会儿,安义便赶了过来。见赵文烨醉的厉害,便只好让他留在陆蓁这里。陆蓁知道推脱不过,也就应承下来,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到了卧房,陆蓁让安义几人留在外室守候准备,自己则留在床边照顾赵文烨。 金兽中燃起了安神香,叠的方正的手帕浸过铜盆中的热水,一点一点擦过那人的手心。陆蓁的动作的很慢,神情也不太专注,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眸间有些漫不经心。 手指突然被缓缓握了起来,陆蓁回神,就看到那人已经醒了,正看着她。 “蓁蓁。” 她不知怎的,竟忘了出声回应。 那人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蓁蓁,朕头疼。”</dd> 第95章 </script> 一大早,恩归便带着小还和其他宫人前来服侍陆蓁梳洗,可刚一推门,便停了脚步。 “恩归姐?” 小还疑惑的唤她,进门啊,这么突然怔住了。 “没事。”恩归示意小还将旁人带到一边,自己独自匆匆进到了陆蓁的卧榻。 “娘娘?” 陆蓁懒懒的应了她一声,虽然每日都是这个时候起,但今日不知怎的,身体一直乏得很。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赵文烨的离开,她明知应该起来服侍,可四肢总是使不上力。 “恩归你来。”陆蓁抬起手腕伸给了恩归,“我心跳的快,脸也烫,心里也像有团火烧,你说,是不是发热了?” 恩归搭了搭陆蓁的脉,眉心一直紧蹙着。 “娘娘阴血周作,血脉偾张,是动欲之像。”说着,恩归从床边起身,在屋子里四处寻了寻,终于停在香笼之前,打开金丝网,拨弄了几下笼中的香灰。 陆蓁一听原因,怔了一下,猛地支起身体,看着捻起一抹香灰放到鼻前细嗅的恩归,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催情的香,对么?” 恩归点头,将香灰拍掉,顺势将屋里的木窗推开了一条缝隙,回头询问陆蓁,“这香是谁点的?” 是谁?陆蓁记不起了,昨天赵文烨突然出现,所有人都忙的一团乱,恩归、小还还有安林都让自己遣出去应付永宁宫那边了,是谁点的香? “奴婢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恩归此时愤怒大于震惊,若是昨夜让皇上发现了什么,整个蕴华宫上上下下恐怕都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 “等等。” 陆蓁却拦住了她。 “这件事暗中去查,查到了也莫要打草惊蛇,我有别的打算。” 虽然陆蓁不知道点香的是那个,可送香的是惠妃。若是昨夜赵文烨没有说那些话,她恐怕会借此机会,好好筹划一番将惠妃彻底扳倒,但现在,惠妃已经不是所谓的敌人了,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陆瑞宁,保住她的小命,等她顺利怀了身孕之后,后宫的烂摊子关她什么事,她又何必浪费时间替陆瑞宁“除害”。 只是,婉姐姐那边……明明答应了她不再插手,此时又朝应夕改,失信于人。 不过,常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能在容浣和惠妃的势力夹缝中占据一处,但又不争不抢,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却独独针对瑞宁。 难道,她早已料到了今日,所以才一直想除去瑞宁,阻止她封后? 陆蓁想到这里,猛然一惊。她不知道常婉真正的想法,但却知晓赵文烨今世的心思。虽然在外人看来,容浣和南岚皆是有品有貌有手段的厉害人物,无论哪一个都有执掌后宫的资格,但陆蓁知道,赵文烨从心底厌恶此二人,若是贤王和南家一倒,二人莫说封后,便是如今的妃位也岌岌可危。 那剩下的妃子,他不讨厌,出生高贵又品貌双全的,便只有常婉一个! 婉姐姐她……想做皇后么? “去叫小还!”陆蓁坐不住了,“替我给淑妃娘娘传话,说我中午去玉漱宫找她,让她给我留着午膳。” 等了一会儿,小还才从外头匆匆进屋,手里握着一根红玉钗。 “娘娘,刚刚陆贵嫔的丫头送来的。”小还把钗交给陆蓁,陆蓁一看,便知这是瑞宁未入宫前一直戴在头上的那根钗。 “那丫头说,她们主子在容贵妃那里做客,叫她偷偷送过来的。”小还和恩归对看了一眼,“这,什么意思啊?” “在容浣那儿……”陆蓁自言自语了一句,握着玉钗的五指渐渐攥紧。 “而且,淑妃娘娘也在,好像惠妃娘娘也在?”小还想起陆蓁刚刚的吩咐,补充道,“反正宫中品阶最高的那几位都在了,听说还请了皇太后……这个时候送钗,莫不是故意气咱们吧。” 所有人都在? 之前常婉在她耳边耳语,要她亲口答应最近一月无论谁请,都要闭门称病。 “娘娘?” 陆蓁皱眉回神,摇了摇头,“不是,你别管了。恩归,陪我去贵妃宫一趟。” 恩归一听,不太同意。但还没开口,就听到小还一声惊呼,“娘娘,您,要去见容贵妃?!”但又察觉自己太过冒失,引起了恩归和陆蓁的疑惑,不由稳了稳心绪。 “您要去的话,奴婢也要陪着。” 陆蓁一怔,心道她跟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带着她吧。”恩归从陆蓁的一连串反应中,明显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多一个人,总不是坏处。” 陆蓁想不到反驳的理由,虽心有异样,但还是点了头。小还见陆蓁准了,反倒愣了下神,陆蓁带着恩归从她身边擦过时,才反应回神,匆匆跟上了主仆二人。 - 许是命中注定,陆蓁一进到贵妃宫的后院,就看到了树下歇凉的常婉与陆瑞宁。瑞宁正说着什么,常婉一直微笑着在听,手中的蒲扇缓缓的扇着风。 却在看到陆蓁的一瞬间,怔住了神。 “婉姐姐,瑞宁。” 陆蓁定了定心神,迈步走上前去。陆瑞宁叫声表姐,起身过来迎,常婉依旧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陆蓁,眼中的神情瞬息万变。 陆蓁越过瑞宁,走到常婉跟前,常婉示意她到身边坐下,又问道:“蓁蓁怎么来了?” “臣妾请表姐来的。”陆瑞宁张口回道。 “你们姐妹之间真是好。”常婉语气带着一丝羡慕,又抓过陆蓁的手握在掌心抚摸,“之前听说你二人之间有了些小纷争,我还担心了一阵子,想着怎么替你们和解呢,没想到根本用不着我担心,你们自己已经和好如初了。” 陆蓁听得出常婉话中有话,而且,手下的暗示也十分明显。 “劳烦婉姐姐担心了。”陆蓁轻声回道。 “本宫这份心,蓁蓁记在心里就好。”常婉语气平淡。另一边,容浣好像已经扶着皇太后进了园子,常婉拉着陆蓁起身,对陆蓁与瑞宁道:“走吧,去拜见皇太后。还有,一会儿几位娘娘共用午膳,蓁蓁,你就坐在本宫身边好了。” 陆蓁低声应了一声,瑞宁倒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远处的容浣一眼。 “臣妾率各宫娘娘,给皇太后请安。” 容浣牵头,常婉、南岚以及两侧的陆蓁和陆瑞宁纷纷向皇太后行了大礼,皇太后笑着将容浣拉起身,又示意其他人免礼起身。 “浣儿,今日是什么日子,这么兴师动众的?” 容浣挽着皇太后的胳膊,“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这几日连连下了好几场雨,姐妹们恐怕都在屋子闷坏了,特别是婉姐姐,身子又刚好——”容浣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常婉,常婉顺势朝她与皇太后微微一点头。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皇太后看了看明媚的日光,又往这柳翠花香的园中四处掠了几眼,“现在六宫之中,你是主事的,而且你这园子也算料理的不错,多让她们过来聚一聚也好。” “多谢姑母。”容浣甜甜一笑。 皇太后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哀家今日准了你们的聚会,下回,就不用再捎上我这个老人家了吧。” “那怎么行,几位姐姐都是冲着姑妈的面子,才肯赏光前来。特别是陆嫔,本来婉姐姐带了话,说她今日身子不妥不来的,结果一听姑妈在还是过来了。下回要是姑妈不来,肯定就没有人来了。” “是么?”皇太后回身询问,身后几人皆点头答是,皇太后笑着摇头,“你们就会跟着浣儿一起诓哀家。哀家知道,只要哀家在场,你们一个个肯定都拘谨少话,事事都顾忌着哀家的脸色。还不如哀家不在,你们姐妹几个都能宽松自在一些。” 您哪里的话呢。 臣妾几个巴不得母后您在场呢。 几人纷纷笑着言道,一时,众人和乐无比,定下来过几日还要再来这园中相聚一次。 赏了会儿风景,容浣扶着太皇太后进了园中小憩的凉亭,其他几人也顺势跟在二人身后,一一落座。 “今日热闹,不如让皇帝也过来。”皇太后念头一起,正要派太监去话,却被容浣出声拦了下来。 “臣妾已经问过了,皇上外朝事务繁忙,说是来不了呢。” 皇太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哀家也有些累了,浣儿,摆膳吧。” “是。”容浣一边吩咐宫人,一边对太皇太后笑道:“今日厨房有新鲜的鳜鱼,臣妾特意命他们用薄荷和紫苏酿了,姑母一定要尝尝。还找了一坛酒,岚姐姐和宁妹妹都是好酒量,今日就是寻常家宴,姑母可千万别拘着她们。” “你呀。”皇太后瞪了容浣一眼,“自己嘴馋,非要拉上别人。” 容浣笑着撒娇,但眼神却不住的在南岚和常婉身上流连,“不管怎么说,总要让各位姐姐尽心才行。” 常婉看着容浣,神情略有些为难,“只是臣妾和蓁儿因为身体的原因,恐怕不能陪母后和各位姐妹饮酒了。” 容浣正要开口,却被皇太后笑着打断,“无妨,哀家也不爱饮。咱们三个多说话,让浣儿她们几个闹去吧。” “谢谢母后。”陆蓁和常婉齐齐低头回道。 从始至终,陆瑞宁一直淡淡的坐在那儿,如置身事外。偶尔与陆蓁对视一眼,眼神却也空洞的很。 陆蓁一直略低着头,不敢透露太多的心思,但容浣和赵太后每提一个酒字,她的心便跟着震一下。如此明显的暗示,在座的几位恐怕除了太后之外,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酒……如果容浣要借酒除掉瑞宁,那今日这场宴会,就是鸿门宴。但有一点,她却始终想不明白——既然要害瑞宁,为何还找太后来?若是太后已经暗中应允了除去瑞宁,又何必像今日这样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反而落人口实…… “娘娘,酒。” 身后,小还突然出声提醒。陆蓁回过神来,就看到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已经将每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 “婉姐姐和陆嫔随意就好。”容浣笑笑,冲着皇太后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不过姑母,浣儿敬您这一杯,您可不能不喝。” “好。”皇太后端起酒杯,轻轻闻了闻酒香,点头赞道:“浣儿的酒不错,哀家喜欢。” “姑母喜欢就好。”容浣将酒杯放到了自己唇边,视线越过酒桌,扫过陆瑞宁,而后却毫无顾忌的看向了陆蓁,嘴角一挑—— “姑母要是喜欢,可以跟陆嫔要。这酒,可是当初陆嫔送给浣儿的生辰礼物呢。” 第96章 “姑母要是喜欢,可以跟陆嫔要。这酒,可是当初陆嫔送给浣儿的生辰礼物呢。” 容浣语罢,正要抬手去饮,陆蓁心跳的极快,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最后皆汇聚成了几个字—— 不能让她喝! 她下意识要阻止,却被一旁的陆瑞宁在桌子下面死死握住了手腕。 “别喝!” 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陆蓁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冲到了容浣身边,一把夺下了容浣手中的酒杯。 小还?! 容浣先是一脸无措,有些发怔,复又皱眉厉色,冷冷的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小还,“好无礼的丫头。”而后眼神扫向了陆蓁,“陆嫔,你这宫女是要做什么?” “把酒杯拿给哀家。”赵太后突然开口。 小还看了一眼陆蓁,对着赵太后摇了头,一脸胆怯彷徨,双脚下意识的后退。 “把酒杯拿给哀家!”赵太后动了怒,对着小还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把哀家的话当做耳旁风!!!” 突然被夺了酒杯,容浣本有些意外,但一见赵太后如此反应,不觉心里一震,“来人,替本宫把那个死丫头拿下!” 小还看着左右围上的太监,心中哀鸣一声,仰头将手中的酒灌进了喉咙,脚下一软,跌坐到了地上。几个太监见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捉拿,一时停在了原地,等候命令。 耳闻的赵太后一句“混账”,小还也不再理睬,只用余光看了陆蓁和常婉一眼,头一歪,口吐鲜血而亡。 “来人!!!”容浣见人死了,一下子气疯一般,“把人给本宫绑起来,探探她的气息!若是死了,就给本宫吊到后院的柳树上,鞭尸十日!” “不……”陆蓁看着这一幕,唇间嗫嗫,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头昏脑涨。 她猜错了,她竟是猜错了。原以为那酒只是容浣拿来栽赃自己,就算再毒,也不可能致命,谁知,竟是一沾即死。 有人知道了容浣的阴谋,所以顺水推舟毒死容浣,然后嫁祸自己…… 左臂突然被一把捏住,她侧头看,竟是常婉。 常婉一脸平常颜色,似乎刚刚小还的死,只是一件过眼云烟的小事。她冲陆蓁轻轻摇头示意,阻止她去替小还出头。 赵太后信佛,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想要劝她,却被她一口回绝,“姑母,有人要害我,您没有看到么?那酒若是浣儿喝了,现在死的就是浣儿了!” 赵太后听罢,不再言语。容浣一手拍在石桌上,五指握拳,整个人都在轻轻发缠,“陆嫔,你有什么话跟本宫说么?” “……娘娘要我说什么?”陆蓁整个人也已冷到了几点,陷入了浓浓的仇恨之中。小还在她眼前饮毒而亡,让她无法抑制的想起了梅子,同样是为她而死,同样是尸身吊于柳上,鞭打十日…… “娘娘可否,把人还给我……”过往的新仇旧恨聚到了极致,深陷其中,脑子反倒猛地清醒了许多。 陆蓁推开了常婉的手,淡淡走到小还身边,恩归赶紧跟着,同陆蓁一起将小还扶起身。 “小还只是个宫女,给娘娘下毒这种掉脑袋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陆蓁轻轻握住了小还的手,那手死死攥成拳,她不得不费了些力气才展开,发现她的手掌早已被指甲刺进肉中,鲜血淋漓。 傻孩子,早就知道了这些,为什么不与她商量?刚刚站在自己身后,看着阴谋一点一点成为现实,一定很害怕吧。 “一个宫女,本宫还不放在眼里!”容浣冷哼了一声,语气轻蔑,“不过谁叫她明明知道酒中有毒,却不肯说出幕后主使,纵容,就是死罪!陆嫔,你是她的主子,你告诉本宫,她这到底是在保护谁呢?!” “陆嫔,浣儿说这酒,是你送给她的?”赵太后适时开口,眼中满是怀疑。 陆蓁瞥了一眼桌上的酒,语气冷淡,“我没有送过。” “胡说!这酒明明是你的太监在本宫生辰那天,抱到本宫宫里来的!”容浣一口反驳。 “那就把蕴华宫所有的太监拉出来,娘娘一个挨一个的认好了。” “你——” “浣儿。”赵太后呵住了容浣,“兹事体大,你要指认陆嫔,要有证据才可。不过,毒害贵妃之罪,岂是掉个脑袋就能了的,若让哀家查到是谁,定叫她全宫上下付出代价!” 陆瑞宁、陆蓁、常婉、南岚……赵太后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如示威一般。 “陆嫔。” “臣妾在。” “你这宫女肯出来饮毒,定是以为这酒是你送的,怕浣儿死了,你会被当做犯人。” 陆蓁握着小还的手,虽然温度还在,但她知道,这个表面活泼,但实际比恩归还要历经人世沧桑的姑娘,再也不能与她说话,替她梳头,然后心心念念的等着遣散,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她知道酒中有毒,说明她认得下毒之人。陆嫔,你太不小心!”赵太后放下这一句话,带着宫人摔袖离席而去。 陆蓁闭上眼,眼底温温热热,她好像,很久没哭过了…… “哼!” 那边,传来了容浣的不屑。 “陆嫔,别以为姑妈不怀疑你,你就没事了,千万别让我找到你的把柄!”容浣眉眼发红,带着戾气,她向来是眼中揉不下沙尘,今日差些命悬一线,如此大辱,哪里忍的下来。 “送客!” 容浣一声令下,刚刚待在一旁的太监就要去争夺小还的尸身,恩归虽不情愿,但还是撒了手。唯有陆蓁,握着小还的手不肯送,只是整个人颤抖的太过厉害,就算想抓,也抓不紧,被几个太监一使力,就脱了手。 “娘娘……”恩归看着惠妃和淑妃、陆瑞宁一一离去,只剩下陆蓁还在坚持,心底不由一阵酸涩。惠妃和陆瑞宁也就罢了,小还说起来也是淑妃宫里长大的,淑妃却连一句话都不肯替她说…… “算了吧,娘娘。”恩归低声在她耳边劝着。 陆蓁却突地朝容浣跪了下来,“贵妃娘娘,求你,让臣妾带她走吧。” 容浣斜瞪着地上的陆蓁,正要大怒,却看到远处有人群朝这儿行来,那抹明黄色太过显眼,她一见,原本燃起的怒火又略略收了些。 “想要人?好啊,你去求皇上,若他答应了你,本宫就将那贱人还给你。” 赵文烨,怎么会?陆蓁堪堪抬头,就看到了已经行至亭中的男人。 “皇上,浣儿好命苦!”容浣见赵文烨到了,眼角一红,飞身扑到了他怀中。 赵文烨单手搂住容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朕刚听说了,放心,朕会替你做主的——” “皇上!” 陆蓁出声喊他,他抬头看过去,眉宇一皱,“陆嫔,你跪着做什么?下毒一事朕会命人调查,不管你还是其他几位嫔妃,这几日统统禁足……你且速速离去吧。” 陆蓁看着他,露出罕见的乞求,“臣妾相信您。只是,下毒一事和臣妾的宫女没有关系,她代人受死,还救了贵妃娘娘一命——” 容浣听到这里,猛地回头看向陆蓁,“你的意思是,本来该死的是本宫了!” 陆蓁似没有听到容浣的质问,只是继续求着赵文烨,“——她与臣妾相识一场,求皇上,把她的尸身交给臣妾处置吧。” 赵文烨低眉,思量了一瞬,眼神却不再看她,“陆嫔,你该走了。” 陆蓁心一沉,恍若冰水从头淋下,冰凉刺骨。满脑子都是赵文烨的“你该走了”,间或传来小还与梅子的欢笑模样,惶惶然之中,竟连告退之礼也未行。 恩归搀着她起身离去,谁知,刚行出亭外,身后便传来了容浣宫人的禀告—— “回禀娘娘,人已经吊到树上了。” 恩归的胳膊突地一沉,竟是陆蓁伤心至极,整个人失神昏了过去。 “娘娘——” 她赶紧去扶,下意识抬头想找人帮忙,却猛地想起今日因为陆瑞宁求救,陆蓁走的急,身边就只带了她与小还,如今小还已经……只剩她一个,面对如此窘迫凄凉之境,又该怎么在容浣的得意之色下,维持陆蓁的尊严。 绝望之中,不由模糊了双眼。可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一只胳膊挡住了她的视线。 赵文烨弯腰揽过陆蓁的上身,将人拦腰抱起,见恩归还在发怔,不由皱着眉头出声。 “去太医院叫人。” “哦,是……是!”恩归点着头,小跑着去了。 赵文烨又与安义低声耳语了一句,安义也快跑着走了。他正要抱人离开,却听到身后一句凄厉的呼喊—— “表哥!!!你敢走,我就把那个贱人五马分尸!!!”气急之余,威胁赵文烨的话就这么胡乱的喊出了口。 赵文烨顿了顿,轻轻回了句:“随你。”说罢,头也不回的抱着陆蓁离开了。 第97章 昏睡中的女人紧蹙着眉心,脸色苍白,唇色青紫,额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体时而轻微颤抖,仿佛堕入了噩梦之中,但紧闭的双唇却连一句呓语都不肯发。 赵文烨守在旁边,静静的等着人醒来。恩归则忙上忙下的照顾着人,擦汗、喂水,然后在拿着手帕拭去陆蓁唇边因不肯吞咽而溢出的水痕。 偶尔与赵文烨的目光相擦而过,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责难,心中的胆怯包裹着愈发不可抑制的自责便又更深了一层。 拿着被汗湿的帕子转身去濯洗,擦身而过时,听到了那人沉沉的一句: “不准再有下一次。” 她深低着头,轻声答了一句:“是……” 纪雪臣赶到的时候,陆蓁悠悠转醒过一次。 她目光安静,看着床边的赵文烨,倒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赵文烨握住她的手,试探的唤了一句: “蓁蓁?” 陆蓁眉眼一动,似想起了什么,眼神中蕴上了哀伤,“是梦吗?” 赵文烨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顿了顿,答道:“不是。” 陆蓁撇开眼睛,苦笑一声,“我真希望是梦……” 闭上眼,身子微微一蜷,整个神态都显得倦极了。赵文烨将手掌放在她肩头,“累了就睡吧,朕守着你。” 床上的人没有在应声,好像就这么沉沉睡去。半响,纪雪臣开口道:“先让臣诊脉吧。” 赵文烨闻言,侧开身体,让纪雪臣靠了过来。纪雪臣埋头不语,直到赵文烨的耐心都快用尽了,才抬头道了一句:“怕是不太好。” 赵文烨心一紧,“怎么说?” “旧疾复发,再加上——”纪雪臣的手覆上了陆蓁的额头,“怕是今晚就要烧起来了。娘娘心中积郁太盛,抑不可发,若只单单降温退烧,怕是治标不治本。”说着,又见赵文烨看着他眼神有异。 思绪一转,便找到了症结,将试热的手收了回来。 “微臣先去开一些疏肝理气、驱寒固本的方子,等娘娘喝了再观后效。” 赵文烨点头,“有劳爱卿了。” 纪雪臣收拾好医箱,撩袍拜辞,安义看了看赵文烨的眼神,也追着一同去了。 黄昏时分,陆蓁果然渐渐烧了起来。整个人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但又醒不过来,脸颊通红,嘴唇也白的发了裂。 恩归心里越来越急,替她搓红了手脚。赵文烨则将水碗接了过来,小心的喂下一口,又拿着干燥的手帕仔细的擦拭过陆蓁的唇角,仿佛像对待一个婴儿那般。 不过,比之前好一些的是,陆蓁终于肯出声了。虽然赵文烨和恩归都听不清她在呢喃什么,但总比之前昏沉时要好。那时的陆蓁,咬着牙,双唇紧闭,仿佛是在无声的抵抗着外界的所有…… 陆蓁呓语时,赵文烨会埋下头,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蓁蓁,蓁蓁。他不期待她的回应,只是希望她若真的深陷噩梦之中,若真的彷徨无助,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有他在身边。 而且,他渐渐开始觉得后悔。 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事情无一不是在他的掌控中进行着,就想计划中那般,一步一步,直到最后。 他没有错,可他无法抑制—— 赵文烨紧紧握着陆蓁的手掌,许是太大力,捏痛了她,竟将人从无尽的噩梦中悠悠唤醒。 “蓁蓁?!” 但陆蓁却只是睁开了眼,茫然的看着他,眼睛因为高烧而泛着红丝。她好像并没有真正的醒来,又或是思维太过混沌,她扶着赵文烨坐起身,惶惶然就要下地,却被赵文烨用手臂拦了下来—— “放开我。” 陆蓁瞥了他一眼,竟如陌生人一般。 赵文烨不肯放,压着陆蓁的双腕,将人用力摁回到床上。 “放开我!” “蓁蓁,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杀了他!!!”陆蓁用力推开赵文烨的胳膊,指甲狠狠的陷进了他的小臂。他吃痛的倒吸口冷气,却没有将人甩开。 “杀了他们……” “……他们?”赵文烨从来不知,自己会被陆蓁的仇恨所骇到。他们……指的是谁,是设计诬陷她从而导致小还枉死的人,还是所有……所有负了她的人。 “我不想再忍了……不想再忍了,赵……”短暂的精力很快消逝殆尽,陆蓁身子一软,滑到了赵文烨怀中,刚刚的莽撞冲动,也只不过是郁结攻心的一场梦游。 但赵文烨还是听清了陆蓁隐藏在唇边的最后三个字,是他的名字,咬牙切齿。 他伸手,将她汗湿的发缕挽到耳后,手掌轻轻擦掉了她额头的细汗。安静的凝视了她良久,终究还是将一腔情思压回了心底。 耳边听得有人走进门,他以为是安义又或是煮水的恩归,谁知一转头,却看到了多日未见的靳德良。 “皇上,惠妃差奴才来问问,陆嫔娘娘可……可好些了。”也许是看到了赵文烨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靳德良有一瞬间愣了神。 “惠妃差你来的?” “是。” 赵文烨转过身,对着他,“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是惠妃娘娘送来的安神香……”虽然感觉赵文烨的语气和以往一样,但靳德良还是没有来的打了寒颤。 “哦,是么?拿给朕瞧瞧。” 靳德良伸手去递,赵文烨抬手去接,但不知谁慢了一步,包着安神香的纸盒便摔倒了地上,几块棕色的香翻滚而出,其中一块,滚到了赵文烨的脚边。 赵文烨抬起脚,将那一块香一脚踩碎,“来人,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拖出去。”说着,抬头冷冷的看着靳德良,嘴边一字一句—— “杖毙!” 靳德良的眼睛瞪得老大,想说什么,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唯独几个字……他知道,他原来,一直都知道。 看着靳德良失神的被人拖出去,赵文烨一直滞阻的胸口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清风拂进,他狠狠的吐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陆蓁身边,看看她熟睡的脸庞,又转过头似看向更远的地方。 “朕也不想再忍了。” - 没有吃什么药,但陆蓁的体温到第二天清晨就降了下来。 赵文烨因为早朝不得不离去,只剩下纪雪臣和恩归一起守了整个早晨,陆蓁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不太像刚刚痊愈的病人,此时的陆蓁,整个人的气色和状态甚至比前几天还要好。 纪雪臣遣了人去禀告赵文烨,又与陆蓁和恩归说了些最近几日该禁忌的事,正要告退,却被陆蓁喊了回来,甚至还屏退了恩归,只留下他与她两人。 “帮个我忙,纪太医。” 纪雪臣笑着摇了摇头,“娘娘的忙,我帮不起。” 虽然被拒绝,但陆蓁的眼神却愈加漠然起来,“纪太医若帮了本宫,事成之后,不管纪太医想要什么,本宫都愿帮你完成心愿,只要本宫做得到。 “……” 纪雪臣低着头,没有回应,但却听到了自己隐隐的心跳,隆隆,隆隆。 “娘娘——”恩归在外边高声提醒了一句。 陆蓁示意纪雪臣不要多嘴,略等了片刻,就听到了安义的声音,赵文烨回来了。 “蓁蓁,好些了么?”赵文烨一边搓手,一边走近询问她。 陆蓁瞥了一眼床边的空位,冲他笑笑,“坐啊。” 赵文烨一怔,眼中有着意外之色,但更多的是被眼前之人贴近之后的柔情。他顺势坐在陆蓁身边,正要继续问她,却见她主动伸过手掌来替自己暖手,猛地躲了开。 陆蓁有些疑惑,“皇上不是冷么?” 他摇头,将搓热的双手贴到她脸颊上,如同哄孩子一般,挤了挤她的脸。 “朕不冷。朕刚从外头回来,带着风,怕你冷。” 陆蓁恍然大悟,低头抿唇一笑,“哪能怕成这样,臣妾又不是纸糊的。”说着,牵着赵文烨的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瞧,都已经好了。” 赵文烨摸着她脑后的长发,回道:“嗯,你这病是厉害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着,又转身询问纪雪臣,“是真的没事了么?” 纪雪臣低着头回是。他本就少话,赵文烨听了也不觉得有异,只回头看向陆蓁,责怪了一句,“你真是吓到了朕。”而后,彻底放下心来。 赵文烨陪着陆蓁用了午膳,午休的时候,恩归从蕴华宫取来了一封信,支支吾吾,要拿给陆蓁看。 陆蓁接过来,徐徐展开,借着午后的暖阳,反反复复,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看的入了神。 这信没有落款,但她却认得写信人的笔迹。 “谁的信?”赵文烨见陆蓁一声不吭的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不由很是好奇。 陆蓁从信中抬起头来,淡淡回道:“小还留给我的。” “哦?”赵文烨眉峰一动,正不知如何接话时,陆蓁却将信递了过来,赵文烨拿来一读,当即也沉了脸色。 “那酒是淑妃让瑞宁送的?” “是,小还也知道。”陆蓁将赵文烨手中的信抽了回来,细细叠好,放到怀中。 赵文烨收了收乍空的手掌,有些不是滋味。 “婉姐姐和瑞宁设了这一局,谁知最后害了小还。不过信中所说的,婉姐姐想加害容浣也好,想借容浣之手除去瑞宁也好,都是小还的猜测。只是,没想到瑞宁把祸水引到了我身上……” 赵文烨有些不耐烦的哼斥了一声,“够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朕不想知道。”但话脱口而出,又觉得太过伤人,他牵过陆蓁的手,“蓁蓁,只要你不去做就好。”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陆蓁脱开他的手,无奈一笑,“皇上能保护臣妾么?” 赵文烨皱眉,“朕当然可以——” “您做不到。”陆蓁竟打断了他的话,“您能保护天下人,保护您的臣子、子民,但是,您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 赵文烨定定的看着陆蓁,某种他渴望了好久的东西,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他伸手就能抓回来。 “……所以臣妾只能寻求出宫自保。” 赵文烨重新握上了她的手,“让朕告诉你,你不需要自保,只要你答应留下。” 这次,陆蓁没有再挣脱,仍他握着,只是目光依旧未曾动摇,“口中的争辩又有什么用处呢。现实中,您又将臣妾置于何地?” “你放肆!” 赵文烨从未想过,他会因为陆蓁的几句质疑而恼羞成怒。 陆蓁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臣妾已经没事了,送臣妾回蕴华宫吧。” 第98章 (修) 容浣的人从那日起,便三不五时的打着寻找证物的旗号来蕴华宫扫荡。他们有敬太后撑腰, 进进出出翻箱倒柜陆蓁自然说不得什么, 但只要她坐在那里,脸色一冷, 烟眉一横, 就算是不说话, 也能震慑住一些想借势乱来的小人。 一日,容浣的那气焰嚣张的宫女又带着人来搜小还的房间,陆蓁照以往那般让恩归令着人去了,但没过多时, 恩归就红着眼睛气鼓鼓的跑回陆蓁这里告状。 “她们哪里是搜,分明是砸!” 恩归气哭了。 小还与她相处的时日若仔细算, 其实并没有多长。但这偌大的蕴华宫里, 陆蓁能使唤的数来数去也就她和小还,再外加一个安林。每日朝夕相处, 早生出了相互支撑的姐妹情谊来,故而小还这一走,她虽隐忍不能发,但每每回忆起往事的心痛,却着实如断臂一般。 “娘娘,什么时候才算完呢。”恩归抹了抹眼泪, 渐生疲累之感。 陆蓁眼神复杂,“祸害不死,这事就完不了。” 恩归听了猛地一震, 下意识抬头看向陆蓁,又随即四下看了看,才略微放下些心来。 “去把容浣那个管事的宫女叫过来,再让安林把小还房中损失了的物件一一记到账上,本宫要她砸一件,陪十件!” 恩归带着人过来的时候,陆蓁不用细看,远远一瞧那位大宫女的身形姿态,便认出了来人。 “云雅姑娘,别来无恙啊。” 云雅怔了怔,这陆嫔说的哪里话,她进宫到现在,与自己不曾说过一句话,就算见过,也只是擦身而过的一瞥,什么叫别来无恙? 她假笑一声,“陆嫔娘娘客气了,云雅见过陆嫔娘娘。” 云雅是容浣身边的红人,与云子一样是贴身服侍的宫中老人了,但德行却和容浣如出一辙。前世她带人吊死了梅子,如今不仅鞭尸小还,还要砸她的屋子。 心狠气傲,鲁莽少智。 很好。 “就从你开始好了。”陆蓁冲着云雅笑道。 云雅愣了一下,不明白陆蓁的意思。但一旁的安林已经把刚刚粗略记好的单子呈给了陆蓁,陆蓁接过来,却不看,只是注视着安林的侧脸,那里明显有一块红色的淤痕。 “她打你了?”陆蓁询问他。 安林低着头,没有说话。陆蓁突然站起身,啪的将手边的茶杯摔倒地上,“本宫问你,脸上的巴掌印,可是这位云雅姑娘赏的?!” 安林被吓了一跳,轻轻的嗯了一声。 云雅不自然的辩白了一句,“贵妃娘娘命我们搜证物,奴婢又替娘娘寻凶心切,有个什么磕磕绊绊,也是寻常……” 陆蓁挑眉瞪过去,云雅一见,便不敢再多话。 “恩归。” “是。” “打回来。” 陆蓁话一落,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恩归便一步上前,给了云雅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云雅捂着左脸,下意识想要报复回来,却被蕴华宫的宫人们按住了肩膀。 “恩归是我宫中女官,她打你,也不算屈了你。” 陆蓁悠悠坐回椅子上,看着挣扎不服的云雅,淡淡道:“好了,现在你来告诉本宫,今日是谁派你来的?” “是容贵妃!”云雅脱口而出。 “哦,那打砸我宫里的东西,打伤我宫里的人,也是贵妃娘娘的命令了?” 听了陆蓁的质问,云雅原本要说的话滞阻在了嘴边。她涨红了脸,反复的张了张口,最后才不情愿的回道:“不是……” “本宫听不清,恩归。” 恩归扬起手又要去打,云雅一看彻底急了,她自从跟着容浣进宫到现在,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一气之下,竟口不择言起来—— “你凭什么打我!” 陆蓁一吸气,“你?好一个‘你’,这算是不服本宫教导,还出言顶撞本宫了?” 云雅虽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但不知为何,面对陆蓁的询问竟是一言不发,置起气来。 “来人,掌嘴九下。”陆蓁板着指头算了算。 若真要认真打人,还算个力气活,恩归十指纤纤,哪里打得了人,刚刚那一下不过是让她出口恶气罢了。 响亮的把掌声一下下传来,云雅一开始还在叫骂,但九下打完之后,已经是满脸鲜血,人也晕了过去。 陆蓁看着这惨状,似有些与心不忍,抬手将恩归唤了过来,“找间屋子,让人送云雅姑娘去休息。” 恩归遣人将昏迷中的云雅拖走了,但此时心里痛快归痛快,眼前浮现起云雅的几乎毁容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人该到了吧。”陆蓁掰着手指,不知在计算什么。 “人?” 外头,安林一溜小跑的冲到陆蓁跟前,神色慌张,“娘娘,容贵妃来了!” 陆蓁跟恩归努了努嘴,“喏,人来了。” 容浣一进门,便气势汹汹的瞪着陆蓁,连恩归给她倒的茶都抬手砸了。 “贵妃娘娘这是要做什么?”陆蓁示意恩归先退下,起身,笑着走向容浣,“难不成,是找到了臣妾下毒的物证,来兴师问罪不成?” 容浣一抬手,反而扶着云子走到一旁坐下,“来恭喜陆嫔大病初愈。你之前倒是能折腾,霸着皇上的寝宫整整两天,本宫都以为你要死了呢。” 陆蓁抿唇笑笑,“不敢劳烦娘娘的恭喜。倒是那两日,好像是娘娘伺候的日子。臣妾这病也怪,总是不会挑时候。” 想想之前赵文烨照顾她的时候,好像每一次都能碰到容浣侍寝的日子,这容贵妃还真是倒霉。 “好了,你病好了就成。”容浣将脸一抬,神情傲的很,不愿再多看陆蓁一眼。 “多谢娘娘。” “云雅呢?本宫来带她回去。”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陆蓁食指点了点眉心,“云雅?娘娘问的是,今天来大闹我蕴华宫的那位姑娘么?” 容浣一怔,看向陆蓁。 “她砸我的东西,打我的人,还冲着本宫大喊大叫毫无规矩,说是有娘娘您撑腰。”陆蓁说着,低头一笑,挑眉看着容浣,“所以,娘娘此番过来,真的是来撑腰的?” 容浣转头,低声吩咐云子,“先去把人给本宫带过来。” 云子要走,却被陆蓁出声喝住——“等等!” 容浣眼中闪过狠决,“陆蓁,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宫的人,连皇上都不敢扣,你若敢动她一丝一毫,莫怪本宫对你无情!” 陆蓁笑笑,“不用云子姑娘动手。安林,去把云雅姑娘请出来。” 不一会儿,云雅跟着安林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捂着脸,本有些胆战心惊,但一看到容浣,就哇的一声,扑倒容浣身边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容浣有些嫌恶的推开她,“没出息的东西。说,谁打的你?!” 云雅回头看了看,本来想指恩归,但恩归不在。又疑疑惑惑的指向陆蓁,可谁知让陆蓁一瞪,她又马上缩回了手,随便一摆,竟指向了身边的安林。 容浣见一向都给自己长脸的宫女被陆蓁一吓,就懦弱成这样,顿时怒气横生,一脚踢开云雅,起身大步走到安林身边,就要给他一巴掌。谁知却被一旁的陆蓁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啪”的一声,容浣的手掌甩到了陆蓁脸上。 所有人都愣了。 陆蓁微侧着头,抬起手背,碰了碰被掌掴的左脸,没有说话。 “陆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挡本宫的胳膊,敢打本宫的人,你知不知道,本宫要弄死你,跟弄死你那个宫女一样容易!” 容浣指着陆蓁的脸一阵痛骂,但骂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时,背后冷冷的传来一句熟悉的质问—— “哦,是么?” 容浣心里一颤,不可置信的回头,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赵文烨,还有他身边的恩归。 容浣的猛地回头,盯着陆蓁,“你设计本宫?” 陆蓁依旧对她无言,反而绕过了她的身体,走向赵文烨朝他行礼,“见过皇上。” 赵文烨扶她起来,抬手轻轻擦过了她红肿的脸颊,与被容浣的指甲划伤的眼角,“去吧,让恩归带你去上药,这里朕来处理。” 陆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回头示意安林一同离去。 容浣见赵文烨看着陆蓁将安林带走,也不阻拦,不由大怒,“那个太监将云雅打成这个样子,皇上为什么放他走!” 赵文烨瞥了云雅一眼,口气淡淡:“你连人家宫女的尸身都要报复,蓁蓁这么做,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还给你。” 容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因为,她要毒害臣妾!” “哦,你查到物证了么?”赵文烨反问她。 容浣一时语塞,心里又急又气,一挥手,将桌子上瓜果茶酒、所有摆设都砸到了地上。砸完了还不满意,又去踢打屏风和撕扯字画。 赵文烨便看着她砸,看着她撕,也不说话。但云子和云雅都看出来了,皇上今回的态度和往常实在有些不同,姐妹俩对看了一眼,赶紧上前去拦。 “滚——” 容浣力气消耗的厉害,一个头晕站不稳,跌坐到了地上。她不明白,几天前还站在她这一边的赵文烨,怎么就趁陆蓁病了一回的工夫,就似变了个人。 赵文烨看她冷静下来,上前将人拉了起来。 容浣猛地心酸不已,扑倒了眼前人怀中,“皇上……” “你毁掉的东西,不管多少,朕都能重新赐还蓁蓁,一模一样,一倍,十倍……”赵文烨的语气依然没有变,容浣一把将人推开,扶着两个宫女的手臂,身体轻颤不已。 “还有,这里是蕴华宫,该走的不是朕,是你。”</dd> 第99章 清风朗日,安义一身靛蓝暗云纹宽袖总管服, 头戴着暗金色笼纱镶玉官帽, 带着十几人与两辆车马,停靠在了蕴华宫的正宫门前。 陆蓁领着恩归一众跪在阶前, 安义手捧圣旨, 清了清嗓子, 宣读起来—— “赏——玉碗十件,玉碟十件,玉香炉十件,翡翠假山十台, 山水字画十幅,四季雕花花瓶十对, 素色屏风十展, 桌椅十张,羊脂玉梅瓶一只……” 陆蓁低着头, 听着这些数字,暗暗觉得好笑。怪不得要出动这么多人手,怕是光那十件一模一样的屏风就要占一辆马车,更别说那些桌椅。 “娘娘您收好。”安公公合了圣旨,交给陆蓁。 “多谢安义公公了。”说着,又从恩归手中拿来一串早就备好凤眼菩提, 送到安义手中,“恭喜公公又升一阶,这下您在这皇宫之中, 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虽然之前,安义变成了赵文烨身边的红人,但身份毕竟还要低靳德良一级。如今靳德良一死,安义才算是这皇宫之中名副其实的大总管。 安义接过菩提手串,冲着陆蓁俯首,浅浅一拜,“娘娘不必客气,安义如今能有这样的风光,全凭娘娘当初不嫌弃,信任奴才。从今而后,娘娘若有要求,安义自当涌泉相报。” 陆蓁笑笑,“安公公客气了。” 安义□□无暇,收完东西转身便告了辞。陆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的呼吸一口,目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回到院子里时,恩归正率领着几个小太监在往回搬桌椅。她见到陆蓁,双肩顿时一塌,“娘娘,皇上送这些干什么呢?咱们又不缺,还又笨又重。” 陆蓁朝她笑笑,“他在生气呢。”被自己一言说中,怎么可能不生气。 “生气?生谁的,难不成生是娘娘的气?” 陆蓁捏了捏她的脸,“话多!快搬吧。”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看着恩归,“对了,把今日的这些赏赐,全封不动的放到小还的屋子里。等出宫的时候,我要一件不拉的带着走的。” 恩归本来听到小还二字,还不由伤心,但又听陆蓁说出宫,一时怔了。 出宫?谁出宫?! 安林正好搬着一把雕花黄梨木椅路过,听闻小还的名字,眼角一塌,嘴一瘪,“恩归姐……” “算了!你去照顾娘娘吧。”恩归知道他跟小还要好,难免触景生情,便冲他摆手,又向着那边打扫的小太监,“那个谁谁谁,你来,替安林公公把这椅子搬过去。” - 容浣被下毒的事件,最终因为查不到物证,那日赴会的娘娘们竟是只被赵太后警告了一顿,就草草了结,连陆蓁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还的信,她只拿给赵文烨看过。如今看这处罚的结果,赵文烨该是没有插手,任由容浣吃了委屈。不然,这封信要拿出来,常婉和瑞宁怕是皆难逃此劫。 赵文烨将矛头突然冲向了容浣,还通过今日这大张旗鼓的赏赐,将她摆到了容浣的敌对面。这一招,让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按照她的计划,什么贵妃惠妃她都管不着了。只要在陆瑞宁有了身孕之前,保住她的小命就好,这也是那日接到求救,便急冲冲的赶到贵妃宫的原因。只是没想到,这一局太过复杂,常婉想借瑞宁之手杀容浣,瑞宁却想借容浣之手杀自己……若不是小还,她此时恐怕真要背这毒害贵妃的罪名。 陆蓁按了按发胀的额头,实在累心的很。陆瑞宁怎么就不明白,若她陆蓁真的害死了容浣,莫说连累父母,恐怕整个陆家都要赔进去!到时候莫说荣华富贵飞了不说,还要给她个连坐之罪,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唉,傻瓜,傻瓜! 但她这答应了保护傻瓜的人,岂不是更傻。不过,赵文烨一个极端厌恶后宫争斗的男人,竟然也学会了拉她出来,让她替陆瑞宁挡容浣的刀,啧啧啧,这到底是有多喜欢。 罢了,就算没有陆瑞宁,小还那笔帐,她也迟早要跟容浣算! “安林!” 被陆蓁突然一角,安林后脖子有些发麻。他刚刚在一旁看着陆蓁沉思,不知她想到什么,脸上神情是一会儿一变,阴晴不定。 “娘娘?” 陆蓁没有发现他的反常,只是继续道:“去把纪太医找来。” “娘娘身体不舒服?” “喉咙疼。”脱口而出后,又觉得不对,以如今纪雪臣的身份,自己一个普通的嫔妃,小病小症的恐怕请不动他。 “胸口疼,疼的厉害,还咳了血!” 安林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但陆蓁知道这孩子死心眼,越跟他解释越麻烦,不由掩住唇,用力的大咳了起来。 “快去,咳咳咳咳,别的太医都不行,只找纪雪臣!” 可谁知等了良久,陆蓁正想着是不是安林请不来人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宣声,赵文烨到了。陆蓁心头一跳,觉得不好。 赵文烨进门时,陆蓁向他身后瞧了瞧,果不其然,纪雪臣就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进了门。 “皇上怎么来了?”陆蓁坐在床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很是尴尬。 赵文烨坐在她身边,神情颇有些担忧,“朕听安林说,你胸口痛,还咳血,是真的么?” 这话若细细追究,便能察觉赵文烨疑她谎报病情,但此时陆蓁对着赵文烨的一脸关切,本就不自在,再加上能戳穿自己的纪雪臣就在身边站着,一时紧张,说话就有些支支吾吾。 谁能想到这两人会一同来,真是坏她的事。 “安林找到纪爱卿的时候,他同朕都在容浣那里,所以就一道过来了。” 陆蓁一怔,赵文烨这话,好像听到她心中疑问似的。 她抿了抿唇,“容贵妃病了么?” “心病,不碍事。”赵文烨淡淡答道,看着陆蓁,又皱了眉头,“只是你,前日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纪雪臣挽起袖子,顺势走上前来,替她搭了搭脉。 陆蓁不敢动,也不敢示意什么,只是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纪雪臣,期盼他在说话之前,能先看到自己的眼色,别乱说话。 “娘娘她——”他顿了顿,余光掠过陆蓁,径直看向赵文烨回禀道:“娘娘并无大碍,皇上尽可放心了。” “可吐血是?” 那两道火辣辣的视线,都快在纪雪臣的脸上戳出个洞来了。他心里暗自一笑,这陆嫔今回算是害己害人。 “许是之前郁结未散的死血,随着娘娘的人一活络起来,血脉通常,也就……散了。多余的死血吐出体外,反倒是好的。” 纪雪臣一边胡诌,一边默默臭骂自己,枉读了一辈子的医术,竟和那江湖术士没了差别,说出这般狗屁不通的话来。 但赵文烨似未察觉,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他摸了摸陆蓁的头发,“朕还有别的事,恐怕要先走一步,但走之前,有件事要托给蓁蓁你来办。” “我?”除了照顾瑞宁,还有什么事? “再过些时日,就是太后的生辰。往年都是容浣在管,但这回碰巧她病了,朕只好再找别的人选。” “那婉姐姐和惠妃娘娘呢?”怎么着也轮不到她管吧。 “淑妃身上有孝,不适合。惠妃不是朕心中适合的人选,蓁蓁,你替容浣把这担子接下来吧。” 赵文烨不是商量的口吻,陆蓁也没有犹豫的余地,只好点头答应。但是心中不免犹疑,为赵太后办寿宴,分明是大好的表现机遇,赵文烨就算不中意惠妃,在自己之上还有个瑞宁啊,若她办好了,得了赵太后的欢喜,到时候立后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不过,若仔细想想,不交给瑞宁也算稳妥之举。赵太后是容浣的亲姑母,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抢了她侄女的风头,在她那里肯定得不了甜头。 这么一想,赵文烨还真是狡诈,得罪人的事,让自己来做…… 陆蓁想的出声,却不料被一旁的纪雪臣一直看在眼中,一边摇头,一边轻轻笑出了声。 陆蓁撇了他一眼,“你又笑什么?” “没有,没有。”纪雪臣摇头晃脑的否认,“娘娘演的精彩,微臣怎么敢笑。” 陆蓁哼了一声,懒得追究。这种死心眼子,他懂什么?莫说宫廷内多少勾心斗角,就是平常的大门大户里,也少不了阴谋争斗。 陆蓁一直斜乜着纪雪臣,倒把人看的有些发毛。纪雪臣脸皮一红,眉宇之间开始有了愠色。 “纪太医有家室么?” 这么说起来,陆蓁倒觉得自己刚刚倒是小看了他。纪雪臣此时算是太医院院判,官居正五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即使家里没有三妻四妾,也该懂得女人间互相算计争宠的纷争了。 但谁知纪雪臣却瞬间一脸黑沉,“娘娘若没什么事,微臣就告退了!” “哎——” “还有,以后莫要再撒什么吐血的谎,微臣不会圆!” 还真是反了! “你站住!”陆蓁站起身,抬手指着纪雪臣的鼻子,“本宫求你替本宫圆谎了么?纪太医红口白牙,怎么到头来埋怨本宫!” 纪雪臣站在原地没有回话,但陆蓁虽然这么说,心里知道是自己无理,故而气话说归说,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 “容浣的事,谢谢你……” 纪雪臣看着她,眼睫一动,又将眼睛瞥向别处,“微臣什么都没做,娘娘何必道谢。” 陆蓁一惊,“容浣的病,不是你——” “当然不是!”纪雪臣一口否认,“微臣不曾答应过娘娘什么,也就什么都不会做。娘娘保重,微臣告辞了!” 陆蓁心里真乱着,也就没拦他,任他气冲冲的走了。 但容浣的病,若不是纪雪臣帮忙,难道,真是她自己生了病?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刚打算与容浣交手,这人就病了…… 陆蓁埋头沉思,却又始终想不明白。正值此时,就见恩归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 “纪太医让人送来的啊。”恩归将药递给陆蓁,“他刚刚不是给娘娘搭过脉了么?出来的时候跟奴婢说,一会儿会送药过来,说是驱寒补气的。” 这就对了。 陆蓁的神态一下轻松了许多,接过药,徐徐喝了下去。</dd> 第100章 “庆春门须开至子时三刻。” “四十六喻意不好,太后寝宫的宫灯要换新六十六盏。” “金成班、梨花班还有太后喜欢的那个戏子, 可以破例请进宫来。” “不要分开时辰, 第一天上午卯时一刻至三刻,你带着六宫的妃嫔一齐来贺寿便可。” 陆蓁记到这里, 略略抬头—— “我?” 赵文烨坐在她身边, 左手空空的放在桌上, 右手握着纸扇,一下一下轻敲着左手手背,仿佛在思考什么。 “嗯,太后讨厌繁琐, 拜完寿后,其他人可以退下, 但蓁蓁要记得, 最后将所有的礼单呈给太后过目。” 容浣称病,惠妃避嫌, 淑妃有孝,陆瑞宁又被保护的严丝合缝,这个主持敬太后四十六岁寿辰的重担,竟糊里糊涂的落到了陆蓁头上。 毫无头绪。 前世,她从没在意过什么太后寿诞。容浣活着的时候,都是她一手包办。而容浣死了之后, 陆蓁印象中,敬太后也没活过那年年尾。那之后,贤王与赵文烨起了冲突, 兵变宣政殿,结果被算计个正着…… “蓁蓁?” 陆蓁被赵文烨一唤,猛地回过神来,“哦,宫灯六十六盏,臣妾记下了。而且织造房那边,臣妾也让安义安排过了,所有宫灯皆吊福禄同色灯穗,灯罩上暗秀寿字纹。” 赵文烨嗯了一声,又淡淡道了一句:“专心些。” 陆蓁低着头,没有回应。其实,若靳德良还在,赵文烨本不用亲自来安排她所有的事。不过,这人知道靳德良没了,容浣必是不肯相帮,所以特意挑了今晚,推了外朝事务来帮她,也算是一番心意。 “修缮奉国寺一事,为佛像塑金身这件事,你要告知六宫各处。各宫嫔妃出了多少,要一分不少的记下来,先给朕过目,然后再送到太后那里。” “好。” “寿辰那日的戏文,你要先选好,让太后挑出三目,在交给戏班去准备。” “嗯,好。” 赵文烨一边看着陆蓁,一边说着该注意的事项,每一条每一点,事无巨细。陆蓁一开始还与他讨论自己的建议,后来许是发现太过浪费时间,便沉默了下来,赵文烨说什么,她就提笔一字一句的记什么。 偶尔手酸就转动一下手腕,但赵文烨一开口,她又马上沾了墨继续写,带着些小小的慌乱。 赵文烨眼中带上了一丝温润笑意。不得不承认,他是故意的,每次看到陆蓁刚刚停下来休息,就突然开口,看着她措手不及的慌张,明明有抱怨,但还是要忍的小小情绪,他就觉得愉悦极了。 喜欢她的依赖多于独立,喜欢她的慌乱多于淡然,喜欢听她的抱怨多于顺从,甚至,当初遇上她时,她身上穿的那件男装,在赵文烨眼里,比之后的一切华丽的宫装都要好看。 喜欢宫外的蓁弟多于宫中的陆嫔,从一开始就是…… “您还有吩咐么?” 陆蓁看他停了下来,便出口询问。他不知怎的,就是不想答。然后就见陆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眉眼之间还闪过一丝不快,竟是以为他愣了神。 好像,自从他答应这人出宫之后,两个人之间,仿佛就有了种莫名的关系,像极了那种谁都不知道的,很隐秘的同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影响,陆蓁对他,好像越来越随意起来,很少在遮遮掩掩,连原本的讨好姿态都收了不少,现在的样子,反而越来越像当初的那个她。 “还有一点,太后寿辰当日,人员杂乱。蓁蓁要留意各处,特别是有些爱看热闹的宫女太监,免得出事,但也不要过于拘着她们。” 陆蓁哦了一声,有些随意的记在了结尾,心中不免反驳:这是安义的活吧,也要我管么? “当然要你管。” 赵文烨突然出声回答,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抱怨一般,把她猛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听到的?” 赵文烨眉毛微挑,故作疑惑,“嗯?” “没事……”陆蓁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整理刚刚的笔录,嘴角暗暗一撇,奇怪。 赵文烨忍了笑容,抬头看了看桌上的蜡烛,将纸扇一合,“不早了,朕走了。” “嗯,臣妾恭送皇上。” 还指望她会留人呢。他说了一整晚,这都要走了,连杯茶都不给倒。 不过心里不满归不满,这个时辰,他若再不动身,恐怕内宫各处的门就要关了,到时候再惊动那些守门的太监,明日肯定什么风言风语都有。 “皇上——” 推门的手一滞,他转过身,“嗯?” “小还的骨灰,谢谢你吩咐安义帮臣妾找回来……臣妾答应过她,要带她回梅州,不能任她留在乱葬岗上做过孤魂野鬼。” 赵文烨的喉咙轻动了动,“……嗯。” 闭上眼,他推门离去。 - 休道我言语多必有奸诈 你本是大意人把事作差 吕伯奢与你父相交不假 为什么起疑心杀他的全家 一家人被你杀也就该罢 出庄来杀老丈是何根芽 台上的陈宫唱的义愤填膺,台下的敬太后看的无比入神,连手里捻起的一块点心都停到了嘴边,再没有其他动静。 “好言语劝不醒蠢牛木马——”陈宫一扬白须,哀声长叹。 赵文烨不知怎的,突然用余光掠向身边的陆蓁,她此时的注意与他一样,全然不在戏台上,眼睛虽然盯着,但神情却格外的僵硬。 “唉,好一个陈宫啊。”敬太后也随着台上的老生一声叹息。 腿突然被谁踢了一脚,陆蓁震了一下,便看到敬太后在拭眼角的泪,连忙上前宽慰:“都是戏里的,太后莫要太当真。” 敬太后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沉,“怎么不真,当今哪里找如此正直之人?” “茶凉了,换一壶。”赵文烨突然插了一句,安义听了,赶紧安排人去做。 陆蓁平白无故挨了坏脸色,心里也不快。本来敬太后对她就生疏,就算并不怀疑她给容浣下毒,但她莫名抢了容浣的风头,坐在了她和赵文烨之间这个原本属于容浣的位子,敬太后怎么会对她没有敌意。 “唉呀——”台上不知演到了哪一出,净生突然大吼了一声。 陆蓁随之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情绪突然有些慌乱不安。身后安义好像在隐隐约约说着什么,赵文烨也注意到了,回身问了一句怎么了,她也顺势看了过去。 安义一脸皱着眉,匆匆过来低声道:“贵妃宫后花园西南角,好像走水了。不过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只是容贵妃好像目睹了起火,受了些惊吓。” 赵文烨一听到容浣,下意识的看向了陆蓁,但谁知陆蓁也是一脸惊讶,“走水……怎么会走水?” “奴才也不知道,听说好像是灯笼倒了。” 敬太后也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收回目光,但还是侧过身来,“怎么了?” “回禀母后,无事。”赵文烨示意陆蓁不作声,又让安义继续去打听消息,但他没坐了多久,就找借口起身离开了。 陆蓁以为他会回来,毕竟这台戏要一直唱到前半夜,而她和敬太后之间那冷冷淡淡的气氛,也要赵文烨去平衡。可谁知,戏没唱多久,安林就来禀告,说赵文烨去了容浣那里,而且宿在那里,但只字未提火灾的事。 陆蓁尽量去忽视敬太后脸上的得意,她并不介意赵文烨留在哪儿,毕竟从和他约定开始,他就不再夜宿蕴华宫,所以哪里都一样。 只是,敬太后那刺眼的视线,还真是让她讨厌。 “好了,哀家也累了。你们小辈继续看吧,哀家就不妨碍你们了。”台上的戏正进行到精彩之处,但敬太后仿佛已经满足似的,扶着太监起身准备离席。 嫔妃们跪地恭送,敬太后走过陆蓁身边时,又停下来开口道:“陆嫔,辛苦你了。” 陆蓁深深的低下头,听着敬太后一众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心里的温度也越来越冷。 次日,恩归从外面回来,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陆蓁,说纪雪臣刚刚去了一趟贵妃宫,貌似,容浣的病好了许多。 陆蓁正在喝茶,手指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似应非应的道了一句:“嗯,不好……” “不好?”恩归不解,陆蓁的意思是? “恩归啊。”陆蓁低头轻啜了一口,发现这茶好像是赵文烨之前赏赐的新茶。 “娘娘?” “你说,我想做一件事,但这事有些吓人,还有些……” 陆蓁挑了挑修长的眉尾,好像在找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还有些,不好的东西。但是,如果我做了,会有数倍的回报,而且,我有十成的把握,它不会失败。” 说着,陆蓁抬头看向恩归,十分认真的询问:“你说,我做不做?” “什么?”恩归一瞬间有些愣,完全没明白陆蓁的意思,“您说什么?” 陆蓁将茶杯放到一边,盯着自己被热茶熨红的手指,有些入迷,“我说,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既然他想要孩子,为什么不主动一点……” 恩归听着,耳朵一红,有些急切的询问:“娘娘,您是想要孩子——” “不能让他再乱来了。”陆蓁不知听到了恩归的问话没有,但突然一握拳,想打定了什么主意,“恩归,惠妃送来的安神香应该还留着吧?” 恩归点头,“留着呢,您说那是物证——” “物证留一块儿就够了,剩下的那些全都拿过来,本宫今天晚上要用。” 恩归内心一阵喜悦,“奴婢这就去找!”</dd> 第101章 “还真是意外,表姐会主动请我来。” 陆瑞宁一进门, 就发现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陆蓁两人, 甚至连恩归都不在。她便回头示意宫女也留在外面,并随手将身后的门轻轻合了起来。 随意的往椅子上一座, 她看着陆蓁笑道:“是要审问么?” 陆蓁没有立刻答话, 只是起身替她倒了热茶, 又将烛火撩的更亮了些,才道:“不管我要做什么,你不还是来了。” 她只叫恩归传了一句话,戌时请贵嫔到蕴华宫一叙, 没有理由,也没说为了什么。但她知道, 陆瑞宁肯定回来。 “表姐猜的真透。”陆瑞宁笑着拍了拍手, “不错,这个时候, 不管表姐要做什么,我都会来看看。我只是奇怪,表姐既然知道是我干的,为什么不说呢?” 瑞宁的语气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好像笃定了陆蓁就算有证据,也不能将她如何。毕竟常婉跟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敬太后查遍了后宫, 陆蓁的蕴华宫和惠妃的永宁宫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眼看着轮到玉漱宫了,却偏偏收了手。 有人在保常婉。 虽然她不知道背后那个人是谁, 但只要不动常婉,她就可以高枕无忧。除非常婉傻了,将一切供出来自找死路。 “表姐为什么不说话?” 陆蓁抬眼看了她一眼,“瑞宁,你很得意嘛。” “不是得意,是坦白。” 陆瑞宁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她随手拿起陆蓁给她斟的茶,不客气的喝了半盏,继续道:“我讨厌表姐,想让表姐消失,这,难道不是坦白么?” 听了瑞宁的话,陆蓁反倒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我救不了你的孩子,是么。” 不要紧,我马上会还你一个的。 但瑞宁却突然弯下腰大声的笑起来,“表姐啊表姐,哈哈哈哈——” 瑞宁笑了很久,陆蓁就静静的看着她。若是之前,她许还会生气,但自从赵文烨答应了放她离开之后,这宫里的一切,好像与她都隔的越来越远。面前的瑞宁,恨她入骨到都动了杀机,但她还能不为所动……陆蓁不得不开始佩服自己的大度。 “表姐你还真是蠢。”瑞宁终于笑了个痛快,她看着陆蓁,神情无比的骄傲,“我说,我讨厌你,我恨你,从一开始就是。” “一开始?”陆蓁反问了一句,但很快就领悟般的轻笑了一声。 是啊,从小被父亲抛弃,随着母亲来到陆家。冠了陆家的姓,吃穿用度仪态修养皆有了天差之别,所有人都称她一声二小姐,仿佛她真的是陆家的女儿,但她却偏偏不是。 这是怎样的一种恨呢? 所有人给与她的温暖、好意,都被她自己一分一分的转换成了羞辱。陆蓁无法亲身体会,但只是想象,便觉得胸闷不已。但陆瑞宁,却独自承担了十多年。 “你可以恨我。”陆蓁笑笑,“不过就算恨,也恨不了多久了。” “你装什么圣人!”陆瑞宁突然大怒,将手里的茶杯摔倒地上,她站起来,走到陆蓁眼前狠狠的盯着她,“我不信,你就不恨我?!” 瑞宁的质问,让陆蓁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还的样子。那一瞬,瑞宁发现陆蓁从进屋到现在的淡定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缝,温凉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怒意。 陆蓁没有生气,没有与她争执,甚至没有说话,但只是这淡淡的一层怒意,对瑞宁来说,已经足够。 她轻哼一声,在陆蓁身边坐了下来。顿了顿,竟靠在了陆蓁肩头,声音突然变得天真,“表姐原来不是圣人啊。我还以为,无论我做什么,表姐都不会生气呢。” 陆蓁缓缓推开她,“不是我不生气,而是对你,不值得。” “就算我害死了小还,也不值得?! 陆蓁猛地看向她,一掌掴了下去。屋子里突然变得死寂,陆瑞宁捂着左脸,神情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陆蓁伸手过去,她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却发现陆蓁不是打她,而是揪住了她的衣襟。 “别再试图惹恼我。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晚,我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 陆瑞宁轻嗤了一声。但陆蓁并不在意,她抬手,食指抚过瑞宁略有些发红的脸颊,“但小还的那一份,我会从你那里拿回来。” 陆蓁的声音不大,甚至听不出丝毫威胁,但陆瑞宁莫名觉得害怕。这不是她熟悉的陆蓁,她不怕陆蓁,但却害怕眼前这个人。 “皇上驾到——” 瑞宁恐惧的神情中终于出现了兴奋,她挑眉看着陆蓁,“表姐还不放开我?” 陆蓁笑笑,松开了手指。 许是赵文烨的突然出现给了陆瑞宁极大的安全感,她得意理了理发皱的衣衫,开始向陆蓁挑衅—— “表姐恐怕也想不到吧。你之前对付容浣那一招,偏巧让我知道了,妹妹现学现卖,表姐可不要怪罪。” 说罢,她突然跪在地上,大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泪珠儿瞬间如雨簌簌。 陆蓁在她身后摇了摇头,略略调整了一下坐姿,自斟了一杯茶,准备看戏。 “皇上——” 赵文烨一进门,正觉得莫名其妙,这姐妹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事,就被瑞宁扑住了双腿。 “蓁蓁?”他一皱眉,下意识的叫了陆蓁。 陆蓁竟然冲他眨了眨眼,对着他脚下的瑞宁努一努嘴,嘴角隐隐泛起一丝俏皮,“瑞宁打碎了臣妾最喜欢的一个茶杯。” 赵文烨突然觉得头疼。 陆瑞宁细泣不止,左脸红肿的厉害,整个人抽抽搭搭的很是可怜。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陆蓁竟然不辩解,还替她圆谎话。 “是么,杯子而已,碎就碎了。”赵文烨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扶起了瑞宁,才走向陆蓁,“蓁蓁叫朕来,就是为了告诉朕,杯子碎了?” 赵文烨问完这句,瑞宁就怔了。 明明是她叫他来的,为什么会是陆蓁!难道,如意的话没有传到安义那里! 不知怎的,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整个人都开始冒虚汗,微微发抖,连头也渐渐晕晕沉沉。 “荒唐。”赵文烨轻声斥责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陆蓁这时才察觉这人真的生气了,一边拦人,一边暗觉奇怪。她上去扯住赵文烨的袖子,隐隐轻拽了几下,似在跟他暗示什么。 赵文烨停了下来。 “蓁蓁,你荒唐。” 陆蓁一下觉得莫名其妙,杯子碎了不过是个借口,他至于如此认真么。 陆蓁正要缓和三人之间的气氛,谁知身后的瑞宁突然扑倒在赵文烨的身侧,赵文烨下意识的扶住她,她便软了身子。 赵文烨目光一冷,看向陆蓁。 “她……”陆蓁觉得赵文烨误会是她动了手脚,想要解释,但支吾一声,又觉得解释不了。因为瑞宁会晕,的确是她干的。 “你燃了香?” 陆蓁没想到这人一下猜了出来,不觉有些尴尬,低声嗯了一句就要告退。但谁知刚一转身,就被赵文烨一把拉了回来。 “你还真是大方。”他轻斥了一句,冲着门口大喊了一声安义,然后将昏昏沉沉的瑞宁交给了一脸莫名的安义。 “送她回去。” “送她回去?”陆蓁神情意外的跟了一句。 赵文烨瞪了她一眼,同安义一起走到门口,嘱咐了他几句,才关上门走回来。门发出了砰地一声,陆蓁跟着一惊,看来,赵文烨生的气不小。 真是怪了,这件事明明所有人都能得益,他突然发什么怒。宠幸瑞宁,不是正合他心意么?她都把蕴华宫让出来了,明日就算有风声,也是赵文烨留宿蕴华宫,和瑞宁没有半点关系,别人就算妒忌,也是妒忌她陆蓁罢了。 但想归想,陆蓁左右掂量了一遍,还是略带委屈的跪了下来,“臣妾有罪。” 但赵文烨好像没有听到她这句,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没有她预想之中的滔天怒火,平平静静,只是多了几分怒其不争。 争?要她争什么? “蓁蓁,你知道朕为什么讨厌惠妃么?” 陆蓁没有回答,但赵文烨似也不在意,他将她拉起来,但手却没有放开,一直拉着她走到香炉跟前。 陆蓁莫名的有些慌张。 她只知道,赵文烨不喜欢南岚,是跟她喜欢熏香有关。赵文烨讨厌太过浓烈的香味,但在戎阳的时候,有些女子身上那连她都刺鼻的香气,他又好像什么都闻不出来。 “蓁蓁,这是什么香?” 陆蓁抿了抿下唇,“……安神香。” “朕是问,它是什么味道?” 陆蓁怔了一下,“臣妾闻不出来,好像,没有什么味道。” “是么。”赵文烨好像很是遗憾,“朕还以为,它是有香味的呢。” 陆蓁杏眼一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赵文烨在说什么,他以为?难道,他真的闻不到?! “蓁蓁,朕告诉你个秘密。” 陆蓁耳尖一红,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赵文烨之间挨的越来越近。那人的声音也开始有了灼热的温度。 “朕小的时候,因为不小心落水,发过一场高烧,烧坏了嗅觉。”</dd> 第102章 “可是……皇上提过,臣妾身上桃木香味——” 简直口不择言。『樂『文『小『说|赵文烨听了这话, 果然拥上来, 在她颈间深嗅了一下。 “是啊,朕以为朕会讨厌, 你知道的, 南岚身上的味道, 常常让朕作呕。” 陆蓁打了个冷颤。这是她第一次,从赵文烨口中听到他对南岚这般露骨的厌恶。 “但朕不能说,朕要表现的很喜欢她。这样,十叔才会喜欢朕。容浣也是这样, 她看到南岚如何,她便也要如何, 朕试着跟她说不要学, 她便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赵文烨突然笑笑,神情变得格外无奈, “你瞧,朕不仅要忍两个人臭气熏天的女人,还要忍受其中一个的坏脾气。” 臭气熏天? 陆蓁不知是哭是笑,但她知道,若是南岚听到了这四个字,恐怕要气到吐血。 “但是谁有知道, 从六岁那场高烧之后,朕就变得时而嗅觉全失,时而太过敏感, 一丁点的刺激,都能让朕觉得恶心反胃。” “虽然……”陆蓁小心着措辞开口道:“臣妾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一直不请太医医治,但纪太医的医术高明,他一定——” 赵文烨突然瞪了她一眼,“关他什么事!” “臣妾只是说……”好吧,多说多错。 “你不明白。”见陆蓁不再开口,赵文烨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继续道:“大盛并不需要一个残废的君王,父皇也不需要一个嗅觉失灵的太子,朕不能医治,甚至连说,都不能说。” 陆蓁无意识的有些同情。天之骄子的生活,也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顺心。 “那,没有人发觉么?”六岁到现在,怕是快要二十年了,特别是在皇宫这个处处熏香的地方,赵文烨是怎么瞒住的所有人。 “有。”赵文烨突然冲她笑了笑,“皇姐是第一个,蓁蓁是第二个。” 陆蓁开始觉得不妙。她心跳的极快,那人的笑好像莫名的吸引着她。她无意识的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鼻尖,却在下一瞬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多么的荒唐。 果然,赵文烨说的是对的,荒唐,燃这个所谓的安神香,实在太过荒唐。 赵文烨握住了她要收回的手掌,牵着她的食指,去触碰他的鼻尖,到直挺的鼻梁,再到眉眼,一笔一划的,好像在画他的轮廓。 画完,他予她温柔一笑,“蓁蓁?” 陆蓁一晃眼,又见赵文烨脸上哪里有笑,分明是不明所以的,莫名的困惑。他根本没有握着她的手,反而是她,不知怎么昏了头竟主动在他脸上乱摸乱画。 “蓁蓁?” “我?” 赵文烨原本困惑的神情突然好似领悟了什么,然后又是那个笑容。他轻轻将陆蓁带进怀中,在她耳边温温道了四个字:“害人害己。” 陆蓁的耳朵瞬时烧了起来。 “蓁蓁讨厌朕么?” 陆蓁没有答话。她心血翻涌的厉害,喉咙也隐隐发痒,她不能出声,甚至不敢抬头,怕眼前这人将她脸上的潮红一览无余。但哪里知道,在赵文烨看来,她早就整个人贴到了他的身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灼热。 “不讨厌么?” 陆蓁依旧没有答话,她甚至回想起了恩归给她的解药的那一刻,只是,那药,她是吃了,还是没吃…… 天旋地转,思如焚烧。 “不讨厌么。”赵文烨又问一遍,但语气却从疑问变成了简单的重复。 问题没有答案。 他轻叹一声,将怀里这团软绵绵打横抱了起来。 “蓁蓁,别讨厌朕。” - 陆蓁能感觉到那人在抚摸她的头发,贴的很近的微笑还有呼吸,起床穿靴的声音,替她放好床帏,安义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迫戛然而止。 她一直闭着眼,神情安详,直到听到那隐秘的开门声。 “别去扰她。”是赵文烨的声音。 木门轻轻合上的一瞬,陆蓁猛地睁开眼睛,清亮的瞳子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身体的酸涩是真的,但记忆却模糊不清,唯剩一些灼热摇晃的画面一闪而过,一呼一吸间好像还能闻到那人身上干燥而清爽的味道。 他说:“朕没有做过。” 他说:“你相信我。” 唯一清晰的,便是这两句话。 罕见的,陆蓁发觉自己好像无法处理自己现在的情绪。没有生气,没有心痛,没有胡思乱想,甚至没有后悔。只有淡淡的心跳起伏,和无法控制的一遍又一遍的发怔。 她已记不起赵文烨说那些话的情景,他好像面对昏昏沉沉的自己,说了很多的话,比两人清醒时候的任何一次都多。 仿佛,知道她醒来一定会忘记一般。 面对床帏内的空荡,陆蓁又一次无言的发怔之后,决定把昨晚唯剩的那些记忆也都忘掉。反正赵文烨并不想她记住,她又何必追着不放。 她唤恩归进来,恩归一看到她,脸上便泛起了薄薄的红粉。她心里一顿,眼睛不自觉的打量起了恩归。 这个她已经当做亲人看待,前世今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姑娘,不管任何事,她几乎都是毫不犹豫的相信着她,唯一的怀疑是她病死之后的那句对不起,但直到现在,她在恩归身上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妥。 “恩归。” “是,娘娘。”恩归一边应,一边用温热的汗巾轻轻擦拭她的脸庞。 陆蓁动了动唇,但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无声的诉说着依赖。恩归身上有着她熟悉的杏木香,莫名的安心。 “娘娘,今早您还没醒的时候,奴婢听说明光殿那边好像出事了……陆如意昨晚不知怎的,不知深浅的跑到了贵妃宫去,还冲撞了容贵妃。” 陆蓁淡淡的嗯了一声。陆瑞宁昨晚好像提过,因为怕自己报复她,所以提前嘱咐了要陆如意去找赵文烨来。 冲撞了容浣?怕不是她冲撞,是容浣有气没处撒,正好撞上了她。 不过恩归这么一提,倒是点醒了她。昨晚赵文烨留宿蕴华宫,现在的容浣,怕是正咬牙切齿呢。 “恩归,这几日小心些,不急的话多绕些路走。” “哦。”恩归神情中闪过一丝郁结。这低人一头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昨晚的一切她看在眼中,知道皇上明明是偏心陆蓁的,但是,陆蓁的反应又让她高兴不起来。 若有个小皇子就好了。 “恩归!”陆蓁突然提高声音,吓了恩归一个激灵。 “娘娘,怎么了?” “倒茶来!”陆蓁有些紧张的从床褥下翻出一个荷包,恩归端茶过来,一眼就认出了那里头装的是当初杜永送来的避子丸。 恩归端茶的手缩了一下,但陆蓁并未注意,接过茶水将几粒药丸顺了下去,但心里依旧慌乱难平。 自从赵文烨答应不会再留宿蕴华宫,陆蓁便渐渐松懈了避子的防备,昨晚实在事出突然,她人都昏了,哪里还记得药。 “娘娘!” 安林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陆蓁的不安,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容贵妃那边来了个太监,说让您马上到贵妃宫去!” 陆蓁问:“什么事?” 恩归替他倒了杯水,安林也顾不得喝,“容贵妃说她日前丢了串珍珠手串,结果发现,明光殿的陆如意陆美人正好手上戴了条一模一样的,容贵妃就说是陆美人偷的,但陆美人不认,贵妃宫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陆蓁回头看了恩归一眼,笑道:“刚说绕路走呢,谁知还是撞上了。” “陆美人说手串是娘娘您赠的,容贵妃就派人来请娘娘去做个指认。” “我知道是那串。”陆蓁点点头,也不甚在意,“你去告诉容浣的人,本宫身子不爽,不便前去。” “这……好吧。”安林虽然有些犹豫,觉得陆蓁的态度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着去了。 安林一走,陆蓁便吩咐恩归过来,将之前写给陆陵的家信塞到了一副旧画卷之中,又从前些日赵文烨赏赐的画中挑选了几幅,把旧画藏于其中,派人一齐送到了将军府。这么做虽然有些冒险,但好在宫中多数嫔妃都如此补贴娘家,她只能赌一次。 好在信送的还算顺利,陆蓁不到正午就收到了陆陵的回信。而且是克什亲手带进的宫,光明正大。 陆蓁见到克什自然欣喜,但一看到信的内容,脸色马上就变了。 陆陵要她忍耐。 赵文烨目前正在着手瓦解南家的势力,杖毙靳德良便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所以暂时分不了心对付贤王,让她在宫中也最好莫要与容浣生事。 “……不可。” 陆蓁看完信,下意识的道了这两个字。她知道赵文烨是对的,因为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南岚被她和容浣抓到了使用催情香的把柄,被赐了白绫一丈。虽然她那时根本不理外朝事务,但也听闻了廉王府被抄的事。 廉王父子双双贬往边地,但在去的路上感染瘟疫,先后病死。 “不可。”现在的情况与前世太多不同,且不说容浣步步相逼,她为了自保不得不应战,只说当初她和赵妩之间的约定,戎阳和陆家联姻,代价就是要陆家保住南誉的命。 “蓁蓁?” 克什在一旁看的奇怪,到底信上写了什么,能让陆蓁连说两个“不可”。 “公主,你帮我做件事。” 克什见陆蓁如此郑重,便知事情重要,连忙点头,“你说。” 陆蓁在她耳边耳语一番,又匆匆提笔写完回信,克什便拿着信,一刻不停留的出了宫。 果然,陆陵一看到信,当时便沉了脸色,连呼吸也越来越重。 陆蓁的信上,只有八个字:借兵戎阳,先除贤王。 “陵哥。”克什替他倒了杯热茶。 陆陵看到了克什脸上的担心,她从小生活优渥,几乎是被戎阳王的铜墙铁壁保护到大的。他该如何跟她解释,他与陆蓁面对的这一切,又该如何避免她陷入其中。 “陵哥,你不用担心我。” 克什从一旁拥住了陆陵,柔和的目光中带着坚定,“蓁蓁都跟我说了。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我的阿哥,还有戎阳的所有勇士,都会站在你这一边。”</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