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林战 密林之中,几道身影策马飞驰。 当中为首的两名青年,一人身着暗紫色劲装,正是季家二少爷季执云。另一人身披青衫,乃是柳家独子柳漾。 他们身后还跟四个随从打扮的人,皆是腰配利剑臂带银腕,光看身形也知必是习武多年,推测身份应是季家和柳家请来保护两位少爷的人。 小道旁的草丛中趴伏着另一队人马,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各个是满面胡腮手提大刀,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简直就是标准的土匪打扮。 “林哥,有人来了!”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面带兴奋,冲着他身旁一个魁梧的男人喊道。 “我还没聋,不用这么大声。”被称作林哥的人在壮硕男人脑后拍下一个巴掌,带着身旁的人一起压低了身子,目光如炬紧盯着视野内逐渐接近的六人。 骑在马上的柳漾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到一阵发怵,再看看旁边的季执云,又静下心神来,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突然前方道路异象陡生,一个果子一般大的东西骨碌滚到几人前方,还不等他们看清楚就见那东西蓦的炸裂开来,紧接着几人的视线均被白色烟雾所遮挡。 不等季执云关心他人安危,突然觉察到面前有寒意袭来,下意识侧身避过的同时身后长枪已动,抬手打去果然听见兵器交接之声。 “你是何人?”面对突袭,季执云提起几分戒备,声音带着些冷意开口道。 只是对方并不答话,又是一击直朝季执云面门袭来。 这回季执云在浓烟中看清了那人的武器——一把长刀。 只听“噔”的一声,季执云再次翻转手腕用长枪将那人的攻击拦下,不等那人扯手便抵着那人的刀锋迎刃而上,枪杆滑过对方锋刃带着铁器交磨之声。 原来季执云所执长枪竟是全体铁质! 浓烟被两人动作打散,待季执云贴近看去,只见对方衣着打扮完全就是土匪模样。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踪影,不过短暂顿身后,又很快做出最有效的判断,再次提刀砍向季执云。 一时间两人谁都顾不得其它,只专心寻找对方的破绽。 季执云在接下对方一刀后,明显分辨出除了他们外,还有另外一些嘈杂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是正在交锋。 大抵是两人实力平齐,已经打了不下十招却仍是难分胜负。不多时两人周身的白烟都随着打斗四散开来,这一散倒是让季执云看见了不远处的柳漾。 此时柳漾被两名随从保护在中间,而对手明显和与季执云交手的人同属一伙。只不过那边对方的人数过多,粗略看来至少有六、七个人,正包围住柳漾他们三人。 季执云顾及柳漾等人自然分了心神,这一下却露出了不小的破绽。待到小臂的刺痛迫使他回了神,只见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往外冒。 这时柳漾终于发现了季执云,赶忙招招手示意自己这边需要援助。 季执云看见了柳漾的动作,对方自然也看见了。见季执云似乎想要脱身离去,大刀挥舞的愈发凶狠凌厉。 这样一来季执云不但顾不得柳漾,就连他自己手臂上的伤也无暇顾及。当季执云再次接下对方一刀时,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臂衣袖。 与季执云等人对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埋伏在路边草丛中的几人。 眼下季执云的对手,就是被称作林哥的男人。 林哥牵绊住季执云想要脱身去救援的脚步,硬是将人逼迫的节节倒退。然而季执云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趁对方从上方扫刀时当即立判,俯身躲过人的一击同时长枪扫地。 来不及躲闪的林哥被绊倒在地,季执云也趁机脱离这边的打斗,转而投身于另一边的战场。 柳漾见人终于脱身,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只不过刚想说些什么表达喜悦,下一秒却瞧见了季执云被血浸湿的衣袖。 “你这伤……”经柳漾这么一提,季执云这才反应过来手臂上还有伤,再定睛一看,原来不大不小的伤口居然变得更加狰狞了。想来是在打斗过程中又加重了伤势,导致伤口裂的更开了。 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处理伤口的好时机,还有不少敌人对他们虎视眈眈。 季执云摇了摇头示意柳漾无须担心,余光正好瞥见与他交手的人又重新翻身而起,当下明了,对方怕是要同他一样加入这边的战场之中,立马做出防备姿态。 也不知这白烟是由什么制成,即使多方打斗扰乱气流,也足足有一刻钟才散的干干净净。 这下另外两名的随从也显出身影,同样是被几人围住,双方战力均衡也因此胶着不已。 正当季执云想着怎样才能攻其不备,刚才与他交手的人却主动退让起来。 “都停手吧。”开后说话之人正是林哥。 想来林哥应该是一队人中最为尊敬的,他一开口其他几人当真停下手中动作,后退数步与林哥站在一起。 不等季执云他们想明白林哥这一队人这么做的原因,林哥又再次开口道:“众位不必担心,我等并非土匪强盗,这只不过是一道考验而已。” 林哥说着从衣内取出一枚暗金色令牌,想着季执云等人怕是看不清楚,便朝着季执云丢去。 季执云没有受伤的手臂扬起接了令牌,正面朝上摊开,上面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天盛军令”。 见这令牌,柳漾神色颇有些怪异,盯了半响才将视线转向林哥悠悠道:“这就是说,你们是负责这次参军考核的考核军官?” “不错。”林哥稳声答道。 季执云一边观察着两人,一边为自己包扎起了伤口。毕竟是从小习武,没点独自处理伤口的本事,还真说不过去。 听闻人的回答柳漾不但没有半分松懈,反而蹙眉欲再度问声。 不待柳漾开口,处理好伤口的季执云便提枪上前一步抢声问道:“你们如何证明,这令牌不是你们抢来的?” 季执云和柳漾乃是一对发小,幼时便相伴长大。多年来两人练就的默契,有时只需一句话,一个表情,便可得知对方想说些什么。 从刚才拿到这个令牌起,季执云就见柳漾声色凝重,心中早已暗自设防。这时经柳漾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对方的顾虑。 怀疑这令牌有假。 林哥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人这么问,一时间神情竟有些尴尬。 反倒是站在他身旁的林陈,被季执云这一问气的直接开口骂道:“呸!什么玩意儿。爷爷说是考核那就绝对做不了假,你们两个毛头小子算什……” “林陈,住嘴。你该把你这随口脏话的毛病改一改了。”听见林陈出声林哥才反应过来,立马出口制止了林陈想要继续骂人的行为。 季执云和柳漾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戒备和疑惑。 可能是林哥他们自己没注意到,一群壮汉身穿破烂满面胡腮,光看起来就是穷凶极恶之徒,这会突然说自己不是土匪而是官兵,这前后落差很难令人信服。 见季执云来回打量着自己,林哥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什么造型。 林哥闷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接着揪住脸上胡子的一角,将胡腮从自己脸上扯了下来。其他人见他动作,也不由得反应过来现在这情形,当即如林哥一样揭下脸上的装扮。 除了林陈。 林陈这胡子不同他人一样是贴上去的,而是实打实长在他脸上的。 怎么说呢。季执云感觉很头疼。 你说你好好的官兵不当,非要扮什么土匪?! 当然,这话季执云只敢在心里腹诽。不过这也勉强能说的通,毕竟人家是考核军官,想怎么来还不是看人家心情。而且这样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要规定前来参军的考生们的进京路线了。 想明白了这层关系,季执云也就将令牌还给对方。 林哥接过令牌后再度开口:“想必几位都已经相信了我等的身份。先恭喜几位,已经通过基础考核,接下来请随我等上山去进行下一轮考核。” “等会。虽然可以初步确信你们的确是考核军官,但是能不能解释一下‘基础考核’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要去山上?”柳漾作为“提问小能手”,再次尽职尽责的询问出声。 听完前面的话林哥还面色如常,但是一听到最后的问题,面色很是微妙,似乎是羞愧中参杂着多种情绪。 深吸几口气后,林哥规规矩矩答道:“所谓‘基础考核’,就是对你们最基本的试探,也是考核过程中最为简单的一项。‘基础考核’过后,还会有另外两轮考核,三项考核全部通过者,进入军队便可记录五等军功,并且会有一定奖励;若只通过了两项考核,可以进入军队,但不会记录军功也不会有任何奖励;若只通过一项考核,则不能算作通过过关,自然也就不能进入军队。” 说完这些林哥再次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羞愧地开口。 “……实不相瞒,我等打扮成土匪,就是为了带几位去山上参加第二轮考核。这第二轮考核有些特殊,需要提前准备些东西,所以干脆提前在山上设置了考点。” 说到这季执云和柳漾也明白了对方的行事原因,只不过对方可能从未与前来参军的考生打成平手或者战败,所以刚才的那番话才会让林哥觉得羞愧难当。 正是应了两人的猜想,林哥等人向来都是将考生直接绑上山,继续以“土匪”的身份逼迫他们进行下一轮考核。他们哪敢相信,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会不败在他们手上。 思及前后,以假身份考核考生,确实要比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好上许多。 季执云本想对林哥拱手抱拳,只是刚一抬手就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势,于是只好改为颔首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各位军官带路了。” 林哥点点头道:“我叫林申,还没问过几位小友姓名。” 季执云答道:“贵安季家季执云。” 一旁柳漾也颔首道:“贵安柳家柳漾。” 第二章 连环试 乌林山上头有个乌林寨,乌林寨里有个官兵名叫林申。全寨一共十二人,寨子规模却占了半个山头。 “前不久皇上下令大规模剿匪,刚好林哥就被分到这来带军。虽说这寨子看着挺大的,可到底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土匪强盗,没过几天就全都给抓进大牢了。这不要进行参军考核吗,也就直接征用了这寨子。”林申后面跟着的一人见季执云等人面露惊奇,主动解释起这地方的由来。 柳漾眼里又是诧异又是赞叹,目光将所过之处扫视了个遍,此时听闻人这么一说,顿时钦佩道:“想来林大人所带领的队伍着实实力精悍,这样大的地方也能信手摆平。” “哪里哪里。”那人立马谦虚道,但是脸上早已写满了骄傲。 季执云也暗自对林申升起几分敬佩。 一队人一路从山下赶上来,上山前季执云让四名随从回去报了平安。 几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地方,一行人停在一间看着像是柴房的屋子前。 “就是这了,几位请进吧。”林申上前一步推开房门,只见里面尘埃堆积杂草遍地。 季执云和柳漾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又是之前那人主动开口解释道:“我们抓了人就会扔进这里,要求他们在杂草堆里找到最好的粮草来喂马。”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考验他们对粮草的辨识度。 季执云先一步越过几人跨进屋里,挥手驱散空气中的尘埃,饶是如此也难免被呛得咳嗽几声。 “咳咳……这考核规定时间吗。”季执云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时间不限,不过还是越快越好。”其实这项考核还要看考生的心理素质,但是既然已经在季执云等人面前暴露身份,也就算他们过关了。 等柳漾用衣袖捂着口鼻进入,房门就又被闭合严实了。 现在屋里只有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但由于空气中灰尘飘洒,能见度自然低了不少。 这场考核真难不倒两人。 季执云出生将门世家,自幼习武不用多说,对于军队的各方面也是耳濡目染,所以区区一个分辨粮草的考验,当然难不倒他。 柳漾出自书香门第,家里藏书成山。就算没有全部读完也至少了解了一半,不过是分辨粮草,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说起来柳漾如今能来参军,还得多感谢季执云。若不是从小与季执云相识,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一星半点的武功。也是柳漾吃的住苦,私下里跟着季执云学了不少,虽说算不上武艺精进,但自我防身还算游刃有余。 今年突然提前招兵,这招兵规则也繁杂了许多。能来参加招兵考核,那都是在各自县城里上过比武台的人。 每个县城都设有比武台,但是参赛人数却不尽相同,若是规定名次,未免有失公平。所以只有在比武台上名次位列当地参数总人数的前百分之一,才能继续参加接下来的招兵考核。 虽然这地上杂草众多,屋内又光线不足,不过这也无非只会让人多花些时间罢了。 不消多时,两人便挑选最合适的粮草,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只有一个人,其他人应该是觉得他们不会出来的这么快,所以各自回屋去了。 那人见季执云和柳漾这么快就出来,有些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理应如此,当下也不多话,只对两人抱拳道:“烦请两位带着挑选好的粮草,随我同去马棚。” 不等两人开口询问,那人便先一步解释起来:“按照计划,等被抓的人出来后,会带去马棚让他们喂马。不过马棚里的马都未经过驯服,等他们喂好马后则会要求他们表演骑马,这时就要考验他们的骑马技术以及驯马能力。” 其实这已经算是提前告知了两人考些什么,要换成直接被抓上来的人,说不定刚毫无防备骑到马上,就会被马儿直接甩下来。 马棚离这并不远,不过半刻就能看见马棚里各色的马匹。 那人又客客气气道:“请两位各自将粮草喂给挑选好的马匹,之后就请到一旁的马场上准备开始驯马。” 季执云挑中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柳漾选的则是一匹浅棕色骏马。 两人给马儿喂了粮草,一同牵着马匹进入马场。 虽然这里只是个山寨,但马场规模还是相当可观的。林申等人就坐在马场的观台之上。 由季执云先行上场。尽管知道这是未经驯服的马匹,也是直接骑了上去。 果然,季执云刚跨坐在马上,马儿就高抬起前蹄,嘴里还发出尖锐的嘶叫声,试图让季执云栽下去。 季执云做了防备,哪里会被这么轻易甩下马。当即双手紧紧环住马颈,同时双脚夹在马腹上,纹丝不动挂在马的背上。 马儿腹部吃痛稍微安分了些,前蹄暂时落到地上,只是口中嘶叫声不断,胡乱后退几步,突然就向前狂奔起来,途中还时不时晃动身体,看样子是想把季执云甩下去。 季执云手中没有任何东西,但光这样抱紧马匹也不是个办法,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拉紧缰绳,另一只手抬起一掌对着马臀狠狠拍下。 只一巴掌并不见效,马儿还是在撒足狂跑。 见状,季执云又是接连几掌,几乎都打在同一个位置上。 这下终是让马儿有了反应,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就在旁人都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马儿再次高抬前蹄,而后不管不顾直冲向马场的栅栏。 这一下若是撞上,只怕是人马两伤。想不到季执云挑的这匹马,性子竟如此之烈。 好在季执云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并没有因为马儿减速就掉以轻心,这才能再次稳坐于马背之上。 只见他拽紧缰绳身子后仰,几乎要平躺在马背上,双脚也是加了力度依旧夹在马腹上,随着马儿离栏杆越来越近,夹住马腹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 “吁!”季执云低喝一声,冒着摔下马的危险松了一只手,又狠狠拍了马臀一下。 马儿终于耐不住痛停下步子,又因为力竭四条腿打着颤,隐隐有跪倒在地的趋势。 季执云赶紧翻身下马,这才没让马儿直接倒地。 “啪啪——”观台之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季执云驯马的过程可谓是惊险至极,几次让人跟着提心吊胆,但好在每次都能成功化险为夷。 林申带头鼓起了掌道:“执云果然厉害,不错不错,这次考核你很成功,只是最后我需再问你几个问题。” 季执云走至观台前道:“多谢前辈夸奖,前辈请问。” 可林申却又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对着柳漾道:“该你了。” 季执云心中明了,这是要等两个人都考核过了这关才会问吧。 相较季执云驯马的过程,柳漾驯马途中虽有惊险,却是些小问题。所幸柳漾习过马术,对于驯马这事倒也应付的来。可能是他运气不错,所挑的马也不是什么烈性子。 等柳漾也走到观台前,林申才慢悠悠开口道:“这问题不便你们二人同时作答,所以等下会将你们分开来问。” 两人点头道:“明白。” 问题应该都是相同的,所以只不过是提问的人不同罢了。 林陈携一部分人带着季执云进了一间屋子,林申则带人负责提问柳漾。 进了屋林陈也不废话,等人全都坐下就开始发问:“老子问你,如果两军交战,敌方平民误入我方阵地,当杀不当杀?” 季执云不假思索道:“不当杀。” 林陈反问道:“为何不当杀?” 季执云答道:“两军交战,受苦的本就是平民百姓,若只是因为敌对关系就要滥杀无辜,未免过于残忍。” 林陈意味深长看了季执云一眼,而后继续发问:“对待敌方投降士兵,该如何?” “既然已降,应宽大处理。”顿了顿声,季执云继续道:“不过士兵以战死为荣,既然投降,就该受些皮肉牢狱之苦。” 听见这回答,林陈颇带赞许道:“答得不错。若敌方将领代军投降,该如何?” 季执云沉声道:“杀。悬其头颅于城墙之上,予以示众。若将领先起了惧意,必会扰乱军心,这样的人,该杀。”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好生有趣。一二问老子当你是心慈手软之人;不想这后两问,你又仿若铁石心肠,当真是不错。”林陈边笑着还拍了拍桌子,桌子在他手下颤颤巍巍晃了两晃。 说罢,林陈继续问道:“老子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你家人被敌方擒住,逼你投降,你降还是不降?” 第三章 登青楼 季执云和柳漾各自出答完问题时,天色已经昏暗。 林申挽留道:“天黑了山路不大好走,两位不妨暂时在这住上一晚。”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的确如林申所言,天黑下山不是一个好选择,倒不如在这住上一晚。 季执云点头答应下来:“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又给诸位添麻烦了。” 林陈大手一挥直拍季执云的肩道:“哪里的话,这儿反正也就是个破寨子,你们随便住。” 被拍的肩膀生疼的季执云:…… 季执云和柳漾被安排在了同一间房,因为其他房间都有一段日子没有打扫了,所以这间房还是临时腾出来给他们住的。 柳漾主动提出再帮季执云处理一下伤口,之前包扎的过于仓促,怕他伤口感染。 季执云也不推脱,由着柳漾给他换步上药。 等伤口处理好了,两人这才发觉屋内寂静无比。一时间四目相对,气氛竟有一丝尴尬。 两人从小到大不是没一起睡过觉,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但是问题就出在两年前。 那天季执云心血来潮要拉着柳漾去青楼逛逛。 要知道尽管当时季执云已经十四岁了,可是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偶然听到有人谈论青楼女子如何如何,不知怎么的就给逼得气血上涌,拉着自己的挚友就往离得最近的青楼里头冲,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看。 本来柳漾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是决计不会到青楼这种地方来的,但是季执云是他最要好的兄弟,为了兄弟,怎么说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所以当柳漾进门后看见大厅里莺莺燕燕的场景时,直接当场呆滞。 让他呆滞的不是人们肆无忌惮的肌肤相亲,而是那成双成对互相调情的的人,皆为男子。 老鸨见到来客人了,立马扭着腰招呼上来,说话的语气还腻的能死人:“两位公子看着面生啊,是第一次来这吧~放心,这的倌儿什么类型的都有,包您满意~” 这下季执云哪里还顾得上血气方刚,拍开老鸨缠上来的手,拉着柳漾就匆匆忙忙从楼里遁了。 自那之后,季执云一直对青楼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时季执云只顾拉着柳漾狂跑,根本没注意到柳漾脸上诡异的表情。 第二天季执云想着去给柳漾道个歉,毕竟这个事是他对不住人家,没想到翻进柳府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 谁想到那天找不着人只是个开端,之后许多天里,不论季执云何时去柳府,都未曾看见柳漾的身影。 后来有一次季执云在柳府外面蹲了一晚上,终于在凌晨日出之时,看见柳漾单独出府。由于好奇心作祟,季执云并没有立马叫住柳漾,而是一路尾随,直到跟着他到了那天去过的青楼。 当时季执云满脑子只剩下??? 季执云不敢进去,又想问个清楚,只好又在楼外面守了一天,终于在日落之前看见了从里面出来一脸餍足的柳漾。 谁知道柳漾看见季执云立马黑了脸,快步走到季执云身前一把揪住他领子冷声道:“你都看见了。” 柳漾是谁啊,那可是柳家独子!柳家是什么,柳家是几世的书香门第!所以就算柳漾再生气,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拉一个人的衣领。 但是今天,柳漾对着季执云这么做了。 柳漾见季执云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也不回话,不知怎么的就脑补成了季执云厌恶他,当即对着季执云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季执云才反应过来,当下也不管自己之前想的怎么面对柳漾问些什么,也是毫不留手的打了回去。两人这么一来二去的,最后直接在大街上扭打起来,好事围观人的是一圈又一圈。 最后还是季执云打赢了。毕竟柳漾是季执云教出来的,做师父的哪能连徒弟都打不过。 这事连着两大家子都轰动了。 柳漾不用多说,在大街上跟人打起来,在他们看来那得是多丢人啊,更何况还是在青楼门口打的架,那地方进去一看就能明白了。 这事可把家里老爷子气的不轻,直骂柳漾是畜牲,扬言要把柳漾逐出家门。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是把人扔藏书阁里关了半年。 季执云也好不到哪去。柳家那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跟你动粗,但是季家是什么地方?所以季执云当晚回去就被季父按在练功房里狠狠揍了一顿。揍了一顿季父还不出气,愣是又把季执云不给吃不给喝关了两天禁闭。 这下两人都老实了,再也没敢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后来等两人再见面时,处处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违和感。季执云还是没忍住问了柳漾,问他为什么还要去那种地方。 柳漾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从进去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喜欢男人。” 这句话差点让季执云被水呛死。 但当时季执云自认为已经成熟了不少,所以强装镇定的擦了擦嘴,一脸严肃看着柳漾道:“我喜欢女人,所以我们没可能的。” 至今季执云还记得柳漾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现在要让两人毫无芥蒂的坦诚相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两人宁愿在大热天也一件不脱,共同挤在一张小床上还要尽量不挨着对方睡觉。 因为昨晚上睡姿过于僵硬,所以早晨起来的时候,季执云恍惚有种腰要断了的感觉。 柳漾倒还好,他不脱外衣完全是照顾着季执云,等到躺床上睡下的时候,还不至于难为自己。 两人刚醒,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吼,登时吓了一大跳。 那声音吼了一嗓子还不算完,接连又是几句,两人这才听清那人喊的是什么。 “都给老子起床了,麻溜的!”正是林陈在充当公鸡打鸣的职责。 因为两人都是和衣而卧,收拾速度自然快些。等两人收拾好了出屋,院里也只有林申和林陈两人。 林申见两人出来的这么早有些意外,还是季执云先开口道:“起得稍早了些,我们这就打算下山了。” “嗯。路上小心。”林申从衣袖里取出两块腰牌递给人到:“这是你们通过了参军考核的证明,千万要妥善保管,这上面刻有你们二人的姓名,倒不怕被人抢了去。” 季执云伸手接过两块腰牌,不知怎么就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季执云谢过诸位。” “柳漾谢过诸位” 两人认了名字各自拿着属于自己的腰牌,拜别了乌林寨的这一众人。 第四章 犯军纪 大殿之中,一男子明黄色华服加身,单手执卷端坐于玉案后。 季鸿毅半跪在他面前,略微低头抱拳道:“陛下,所有通过参军考核的人都已经统计完毕,考核结果也一并详细列出,请您过目。”说着将手中的一本簿子交由男人身旁的太监,再由太监转交给对方。 “哦?”男人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那本簿子,随意翻看两页就将其置于桌上:“季将军看着安排就好,朕信得过。” 对此季执云也不再多说什么,取回簿子又躬身后退着离开大殿。 等季鸿毅离开后,原本端坐的男人疲惫之色立显。 男人抬手挥退了所有人,单手撑头眼底淤积着深深地劳累。这些日子男人一边要忙着收复政权,另一边又要暗自安排人手,以便于应对最不好的结果。想想他这个皇帝做了有几年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这人便是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今日的街道比之以往更要热闹几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参军考核的最终结果终于公布了! 也是前不久季执云和柳漾才知道,原来通过参军考核的人会有不同颜色的腰牌。 当时他们俩都得到了紫色的腰牌,所以并未留意。后来一路上,两人也遇到了不少同样通过了参军考核的人,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腰牌颜色是分等级的。 铜色腰牌等级最低,是为勉强通过之人所得,而得到这块腰牌的人也是最多的。接下来便是银色、青色、蓝色,最后便是他们拿到的紫色腰牌,也就是象征最高等级的腰牌。 子书墨拍着季执云的肩叹息道:“你们两个命好,拿了紫色腰牌那就相当于已经小有所成了,不像我,只是一个蓝色腰牌。” 这人是他们刚到平京结识的,据说是个世家公子,因为家里人嫌弃他没有男子气概,所以送到军队里磨砺几年。 子书墨是定阳人士,离贵安有些距离,也难怪季执云和柳漾没听说过。 几天前三人结伴去做了通过考核的登记,因为考核并不是一天之内考完的,所以还得等到所有人都考核过后,再三天才能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何处。 这几日平京忽然多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成功通过了参军考核的。 子书墨之前随着家里人来过平京,因此提出要带季执云和柳漾出去逛逛,只是没想到这时的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动不动还得你推我攮的才能走的动路。 只是一个上午,几人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闷在客栈里的日子着实无趣,如若不是今日公布考核过后的分配结果,子书墨和季执云两人就差把整个客栈给掀了。 柳漾好笑道:“会凌是初到平京,想要出去转着玩是理所当然。但是黎玄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么比会凌还要沉不住气?” 两人皆被柳漾说的面上一红,这才稍微安分了些。 可能是天意如此,三人竟然都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 季执云被分到虎威军名下,这个军队号称齐国战斗力最强;柳漾则去了天盛营,虽说是个营,但它厉就厉害在是由天盛将军直接管辖的,里面也是能人辈出。 子书墨的情况是他自认为最为乐观的。鹰角军,又名皇城禁卫军,乃是由皇帝直接管辖,并且还不会像别的士兵一样去到什么边境之地,而是始终留在皇城内。 既然分配结果已经出来了,三人也就该各自分道扬镳了。 临行前,季执云给柳漾送了一把花纹繁杂的匕首,叮嘱他时刻带在身上以防外一;又给子书墨送了一颗精心雕琢的翡翠珠,还很神秘的卖了个关子,只告诉他定要妥善保管。 说来也巧,虎威军的本营正设在定阳。季执云初到时还特意打听了子书家,果不其然是个名门世家,而且现任家主还是个了不得的高官。 微风飒飒,艳阳高悬。空气中弥漫着热气,直逼得人想要跳进冰桶里,只有时不时吹来的凉风,才给予人一丝丝快意。 原本应该喧杂的军营此刻出了奇的安静,侯魏浩负手正立在高台之上,目光严肃地审视着下面站成数排的人。 这些人都是刚刚参军的新兵,从来不曾真正体会过军队的残酷。侯魏浩作为一军统帅,又是齐国的“镇国将军”,当然不希望自己手下的人浑浑噩噩度日。 但是就在昨晚,他们集体触犯军纪,居然深更半夜聚众酗酒!齐国律法严明,明确规定军队之中不允许喝酒,更不允许除了两军对战以外的时候,有人过了宵禁时间还不休息。 “自古喝酒多误事,这一点,你们应该心里清楚。但是你们呢,不但喝酒而且还深更半夜的喝,难道你们不知道,只有拥有充沛的精力才能保证军队的实力?”侯魏浩眉头紧蹙,就连说话都带着些火药星子。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全都保持着笔直站立的动作,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侯魏浩扫视台下众人又道:“军纪,什么是军纪,军纪就是摆出来给你们做样子的吗?” “不是。”这回众人齐声答道。 季执云同所有人一样,被罚站在这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 但是季执云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昨晚有人提议要出去喝酒,说是再不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季执云并不赞同,因为出身将门所以他知道,齐国的军队军纪有多严明。 可是赞同这个提议的毕竟有多数人,季执云劝过几句后也深感无奈,打算就这样不管让他们自己玩去。 但是有人知道他是季家的人,见季执云不再反对以为他是默认了,立马到他面前去献媚,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季执云私自翻出去买些酒回来。 毕竟他们这一个小队有这么多人,集体偷跑出去目标太大,所以人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几个人出去买酒。 找季执云出头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哥哥季鸿毅是天盛将军,所以他们就想着季执云后台硬,就算被抓了也不会有多严重的惩罚。更重要的一点是,万一被抓包,他们还能把账全赖在季执云的头上。 季执云又不傻,明白那人想的什么后,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丝毫不给那人面子。 但是,他还是被连着一起罚了。因为他是他们这一个小队的队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就这样,他们一个小队近两百号人顶着太阳,一边听侯魏浩训话一边还要站的挺直。 等惩罚终于结束已经是四个时辰后了。这期间他们不吃不喝,甚至连动一下都不行。也亏的能进来的都是些练过的人,因此还没有出现有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的情况。 饶是如此,大家也累的够呛。惩罚结束的那一刻,都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就算季执云的哥哥是季鸿毅,他也并没有任何特权。四人合住还是四个人,不能违反军纪也是一样。 他刚一回到宿舍,就有个人阴阳怪气道:“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呢,看来就算走了后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被罚了。” 不用想都知道那个人说的就是季执云。 因为才刚认识,季执云一时间没想起来那人的名字,就算被嘲讽了也当做没听见,反而走到那人面前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没想到那人立马沉不住气,一下子从凳子上坐起来喊道:“季执云!你别欺人太甚!!” “穆余,行了,先别激动,大家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孙旭过去按住穆余的肩又把人按回凳子上。 第五章 从军行 季执云眉峰一挑有些好笑道:“你说我欺人太甚,我倒想问问你,我是怎么个‘欺人’法?” “你……你还好意思说!难道刚才你不是故意问我的名字,想借此来羞辱我吗?”穆余听见季执云的语气只觉得是在嘲讽自己,忍不住涨红了脸。 季执云还没开口说话,孙旭先温和着语气劝道:“穆余,你也别这么说,大家都是才认识的,可能真的只忘记名字了而已。” 这回穆余自知理亏,支支吾吾半天,倒也默认了孙旭的话。 季执云仔细打量了他面前的这两人:“既然今后我们都要住在一起,能和睦相处我还是很乐意的。”说罢又瞥了眼另外一个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人,这才朗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季,名执云,字会凌。” 几人见季执云主动给台阶下,也不再出言针对或是漠视不理,互相报了名字算是暂时言和。 至于别人说他季执云是走后门进来的,他也不急着争辩,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用行动来封住众人的嘴。 经过这次的教训,新兵们也的确安分了不少。侯魏浩并不是天天都会来看他们训练,他们自然也觉得是好事。 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一名壮年男子,皮肤黝黑说话还带着哪一代特殊的口音,听着就叫人想笑:“明个要进行一场训练校验,说白喽就是考你们身手,所有人,不许丢我的人知道不?都得给我发挥出十二分的实力,明白不?” 众人答道:“知道,明白。” 其中一个平时比较跳脱的青年问道:“宗统领,表现好的有没有奖励啊?” 宗谢胡大笑几声道:“只要你们表现好了,休假三天!” 众人不禁欢呼雀跃。要知道,进入军队的这六个月来,他们可没有一天休息,每天高强度的训练早就让他们苦不堪言,此刻一听可以休假,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崩地三尺高。 “第三组,季执云对谢卫。”负责比赛的裁判叫了下一场的两个人上台比赛。 战台之上,季执云长枪负身,眉目间带着些许凌冽和少年人特有的傲气。清风吹过带动长枪枪头与枪杆交接处挂着的白缨,银色枪身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辉。 谢卫善用刀,眼下也拿着自己的长刀站在季执云对面纹丝不动。 季执云左脚撤后半步,微微屈膝将全身重心放在右腿,足尖发力向着谢卫冲去,同时右手握枪手腕翻转,枪刃直朝着对方的左臂刺去。 谢卫侧身抬刀去挡,两刃交锋放出刺耳的摩擦声。季执云反手拨枪枪刃划向他的刀尖,双方分开一瞬,季执云再次刺枪向人的大腿,谢卫猛地一避重心略有不稳。可就这一刹的破绽,季执云的枪刃已经挡在谢卫的喉间。 胜负已成定局。 比赛台上,点到为止。裁判高声宣布:“胜者,季执云。” 因为实力差距悬殊,所以,胜负往往只存在于一瞬之间。 台下有不少看不起季执云的新兵,无非认为他是靠关系进的军队,但现在,那些质疑的人全都乖乖闭上了嘴。他们都是学过一点武艺的人,能看出季执云的身手绝对不凡。 也有些先他们一两年进入军队的士兵,虽不至于对季执云的表现过于吃惊,但也有零零碎碎的议论之声。 “这个人的枪法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啊,他叫季执云,据说是季大将军的弟弟。不过,他这身手的确称得上是上等了。” “季大将军的弟弟?就是季鸿毅季大将军?!” “那还能有哪个姓季的将军?指不准他这个弟弟,将来也是个大将军呢。” 哄笑声一片,倒是没几个人真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季执云说不上顺风顺水,不过好在每次都能凭借着多年苦练的武艺略胜一筹。可惜多场比赛下来耗费了不少体力,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让他调整状态,最后落败于早他两年进入军队的吴文陈手上。 比赛一共进行了三日,最终进入前三名的人会有额外奖励。 最后一日,侯魏浩到场亲自宣布了比赛结果:“第一名,吴文陈。第二名,赵漂。第三名,季执云。至此,比赛结束。” 侯魏浩坐在宗谢胡的营帐主位上,一边翻看着兵书一边看似不经意问道:“这几天,宗统领可寻到了‘真金’?” 宗谢胡只领新兵,没有侯魏浩那么繁忙,所有比赛他可是看了个完完全全,于是道:“季家季执云,只需多加磨练,必如他兄长一般威武不凡。” 侯魏浩闻言只是眉峰轻挑,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皇上现在要的是权力,所谓功高盖主,故而季家,不需要两个将军。 赵漂比季执云早两年进入军队,但是意外的和季执云合得来。两人在比赛时虽然没交过手,但对方的比赛至少也看过一两场,双方都互相赞赏有加,很快就成为至交。 这也算是季执云进入虎威军队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鉴于这次比赛大家都踊跃参加,所以军队众人,全部休假三天! 赵漂迫不及待的拉着季执云出了军队,说是要带着他好好领略一下定阳的风土人情。 “我呢,生在定阳,长在定阳,要说这定阳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店,就没有我赵爷不知道。这领略风土人情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吃。” 季执云挑开帘布认真盯着马车外的景色,毫无搭理赵漂的意思。他这类似的话,光在上马车前就已经说了无数遍,在军队里的时候季执云还看不出来,没想到一出军队,赵漂的吃货本性瞬间暴露无遗。 赵漂见季执云不理他也不恼,又开始自娱自乐哼起小曲来。 他们租的这马车跑起来速度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赵漂称之为“仙府”的地方。 “桃花源”是这家酒楼的名字,别说,还真有一股“仙府”的韵味在里面。 赵漂带着季执云轻车熟路走到三楼包间,两人叫了些菜,赵漂就又忍不住话闸子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地方不错吧?看看这店面,看看这装横,绝对是定阳独一家。” 季执云刚进来的时候,确实被这家酒楼小小的震撼到了。一楼大厅栽了许多桃树,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在这酷暑之季都能开的绚烂无比。起初他疑心是假树,还特意摸了摸,经过赵漂的解释这才明白,这酒楼离地面有小段距离,店家在就楼下面弄了许多树坑,栽上桃树,等起了楼铺了地,只要留出与桃树树干大小差不多的空洞,等桃树长起来完全看不出这是真正栽下的桃树。 除此之外,大厅四周墙壁上,还找名画师专门绘制了片桃林,又请了定阳最好的雕刻师照着桃林画去雕,层次起伏仿若真的置身桃林。 季执云难得回了话:“确实担得起‘仙府’一说。” 没想到他这一回话,赵漂更加不留余地的展示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等下菜上来了你先别急着吃,这楼里的每一道菜都有一段故事,等着赵爷我一一讲给你听。” 赵漂话音刚落,就有小儿敲门进来上菜。季执云手气筷落,抢在赵漂再次开口之前吃下离他最近的一道菜,本想着先发制人让赵漂没机会说故事,却没想到刚嚼了两口就感觉到不对劲,嘴里头一阵苦涩。 赵漂反应过来没忍住直接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也太心急了吧,都说了让你先别着急吃。你刚吃的那道菜啊,叫做阴阳离,你刚吃下去的是‘阴菜’苦芋,单吃下去只能体会到阴阳两隔的苦涩,得沾着‘阳汤’一块吃才行。” 季执云已经被苦到五官微微扭曲,接过赵漂舀的一碗汤赶忙喝下,这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经这一出季执云是真的不敢随便吃菜了,只好耐着性子听赵漂讲述每道菜背后的故事。 第六章 亭中序 “……楼月姑娘心灰意冷之下,选择悬梁自尽。白帝知晓此事后,连夜赶回定阳,抱着楼月姑娘的尸身痛哭一夜。而后为了警醒世人要珍惜对方,在环山上刻下整段往事,这才有了今日的‘阴阳离’。”赵漂说完似乎是有点口干舌燥,端起他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几秒口悉数喷了出来。 季执云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筷子,语气中带了些幸灾乐祸道:“赵兄,单喝‘阳汤’的味道如何?” 赵漂连喝了两杯茶这才回道:“执云你够黑啊,连你赵爷都敢暗算。” “呸。”季执云颇为不屑啐了一口道:“是你自己说的尽兴没注意,我怕你口渴才好心给你盛汤喝。” 两人一个颠倒是非,一个死磕到底,拌嘴拌的连厢房里什么时候进来个人都没注意。 “光松,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赵栋年打断两人间的对话,向着赵漂走去。 赵漂一看见来人,立马像是换了个人,瞬间收起他那张牙舞爪的架势,摇身一变乖巧极了:“舅舅!光松这不想念着舅舅,所以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我碰着了。” 季执云打量着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双眼睛再三看向赵漂,好不容易看出来他们面容间的些许想像,这才敢相信对方真的是赵漂的舅舅。 赵栋年哪里信得赵漂的话,心底清楚倒也不拆穿他,只拍拍他的肩转头看向季执云道:“这位是……我侄儿的好友?” 季执云起身行礼答道:“正是。在下贵安季家季执云。” “贵安季家?果然个个都是好苗子。”赵栋年带了些笑意道:“我明日进宫去送些食材,你二人可愿随我同去?” “进宫?!好啊好啊,我都好久没见过姑妈了。”赵漂一听能进宫去,连忙答应下来。 季执云心中有些感慨。说来他从小到大只有两岁那年跟随父亲进过宫,可他那么小的时候哪里懂得记事,所以至今连皇宫里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现在一个刚认识的人突然告诉他可以进宫去,季执云说不上是兴奋多些,还是对皇宫未知的敬畏多些。 赵栋年看得出季执云的犹豫不决,又温和道:“季小友不必担心,我也只是看光松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想来也该多帮忙照顾些。” 赵漂闻言竟然难得的红了脸,挠挠头对季执云道:“说起来你是我这么多年,真心实意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舅舅也是替我感到高兴,你就陪我一块去吧?” 既然赵漂都主动开口了,季执云这个当朋友的自然也乐意和人一起进宫。三人定好了当夜子时出发,明早便能赶到平京去。 天齐172年,季执云第二次踏入平京。 赵栋年作为定阳最大的酒楼的老板,自然有资格接触皇室。他带着季执云和赵漂进宫,只要求他们不乱看不乱走不乱说,便忙着去给御膳房交食材了。 季执云和赵漂被安排在一座凉亭里等着赵栋年,顺便也当做休息,欣赏一下这皇宫一角的景色。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预料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当朝皇帝。 “皇上驾到,闲杂人等退避行礼——”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这闲杂人等不必多说,指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季执云和赵漂退出凉亭,屈膝跪拜道:“小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槿俞径自走过他们,走到凉亭内,却不急着坐下。 他旁边的太监瞬间明了,赶紧叫人仔细擦过凉亭中的桌凳,齐槿俞这才坐下,淡声道:“平身。” 季执云和赵漂得了令从地上起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站在原地,两双眼睛直直注视着齐槿俞。 这边齐槿俞身后的太监先出声了:“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 赵漂道:“小民定阳赵氏赵漂,携好友季执云,随长辈一同进宫送食材。” 齐槿俞这才抬眼看向他们,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季执云?可是贵安季家的季执云?” 听皇帝突然向自己问话,季执云忙垂眸拱手道:“正是。” “嗯。”似是想起了什么,齐槿俞忽然道:“曾听你兄长提起起过,你想要参军,现在可是已经参军了?” 季执云答道“小民确已参军,眼下正编在虎威军名下,刚入军不到半年。” 听了季执云的回答,齐槿俞沉默半响,才又对他道:“不错。” “会凌谢过皇上夸奖。”季执云有些闹不明白皇帝的用意,只好一板一眼地回答。 齐槿俞心中暗自琢磨着“会凌”这两个字,面上露出了些笑意,又随意同季执云和赵漂聊了几句家常,便领着一众宫人远去了。 等齐槿俞一行人走远了,赵漂才大松一口气,手搭着季执云的肩膀,仿若劫后余生般道:“执云,实不相瞒,赵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到皇帝。” 季执云打趣他道:“谁不是巴望着能见皇帝一眼,就你,见着了还不乐意。” 赵漂摇头否认道:“非也,非也。只是皇帝的气场太过强大,我一普通人,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确实,从齐槿俞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当真配说的上是“帝王之气”。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季执云摸摸下巴暗道:其实皇上没多大,长像也是人中龙凤,如果忽略掉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还是很有让人再见一面的欲望的。 不多时,赵栋年忙完回来了。进宫前赵漂就说想见他的姑妈,但是因为他的姑妈是后宫女眷,所以只能请人出来,他们是不能进去的。 说来赵漂的这位姑妈,也是一介奇女子。 最初她根本不愿意进宫,但是迫于家中压力,不得不嫁给前朝皇帝。她在后宫里不争不抢,只一个人过一个人的日子,完全就当作自己从未嫁人,也因此躲避了许多后宫女人们的阴谋迫害。 等到第三年,她有些待不住了。于是这位奇女子翻了宫墙,跑路了。 这一下可是把满朝文武都震惊了,前朝皇帝也因此注意到了她,命近卫队一定要把她给带回来。她一个女子哪跑的过那些训练过的人啊,没几天就被押送回皇宫。 出奇的是,经过前朝皇帝的一夜审问,她被赦免无罪。 不仅如此,这之后前朝皇帝三天两头的,只要得了空就往她那里跑,把别的女人全都弃置不顾,甚至为她差点废了整个后宫。 当时前朝皇帝已经立了后,临死前硬要把这奇女子也立为赵后,这算是开创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立两位皇后的局面。 等前朝皇帝驾崩了,这奇女子就和原皇后一起,被留在宫里什当了太后。 第七章 突重围 季执云没有多大兴趣参与他们家人叙旧,只跟赵太后行过礼,就离开凉亭去那周围溜达了。 可能是他和齐槿俞真的有缘,竟然又在不远处看见了这位皇帝。不过齐槿俞在那边赏花,根本没注意到他,他也就绕开了人只当做自己没看见。 “不愧是皇宫,这景色就是不一样。”季执云来到一个不大不小槐树林,正值槐花盛开的季节,纯净的白色开满一片又一片。 他虽不贪玩,但是见到如此美景也难免心动,于是便走到一颗槐树下面,伸手去触碰枝头上的槐花。正值一阵清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如雨纷然而落,与紫衣少年融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这副画面就此印在了齐槿俞的脑海里,经久挥之不去。 季执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原路返回,这次没在路上看见齐槿俞,想来应该是已经走了。赵漂几人也已经聊完了天,三人便在侍女的带领下出了宫门。 三日休假很快结束,接下来季执云他们面对的,是长达一年的训练,中间从未有过停歇。 也有一些人在这样魔鬼式的训练下忍受不了,自动退出军营。到最后,季执云所在的整个队伍,就只剩下一半的人。 一年后,边关突发战事,金隋两国联手对齐国发起进攻,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作为全齐国最勇猛的军队的士兵,他们义无反顾的参与到了此次战争中。 季执云在多次战斗中锻炼了自己的意志,也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性。这不是他别人听说的,而是他亲自参与了的战争,所以他更加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也更加坚定了为国效忠的决心。 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句话:“国历兴衰荣辱,兴亡皆百姓苦。”这些生活在边关的平民百姓们,缘何受难? 因为他们进入军营的一年半以来,只有过一次大比,鉴于这次情况紧急,就按照当时的比赛排名,前十名全部封为营领,各自带领一部分人组成一个营。 季执云带领三营,任务是从敌军右侧攻入,配合一营二营的主路进攻。 前期他们进攻的很顺利,甚至顺利的几乎到了不费吹灰之力的程度。谁料后期突然涌出援军,把已经接近敌方核心的四个营全部围住。 目测来说对方至少有六万援军,而他们四个营加起来也只有四万人马,再算上他们还未完全清剿的敌军,敌方人数至少达到八万。 局面瞬间反转,他们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看着平日里一起嬉笑打闹的兄弟,转眼就成了他人的刀下亡魂,他们除了悲愤和呐喊着拼杀,竟是再毫无办法。 季执云一人一枪舞的灵动,硬是让他在自身周围杀出了一个小圈子。他连忙召集几位营领,在敌人的强烈攻击下敲定了作战方案。那些本来残存着的等待支援的希望,在同伴们的死亡中被磨灭。 其实季执云的方案很简单,就是杀出去。但是也很残酷,因为那是要踩着同伴尸体走出去的路。但是此刻的他们,别无选择。 几人重新组织起自己的营队,只向守卫最薄弱的点进发,前面的人战死了,后面的人就紧紧接上,这样一路杀下来,他们几乎是踩着尸体突出的重围。 好在他们真的出来了。 几人带领其余幸存士兵返回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他们几乎是奋战了一整天,回到军营的时候大多都只剩下半条命在,也是回来后他们才知道,营地居然也遭遇袭击,好在伤亡不算太重。 原先只是金隋两国联手,这次居然连梁国也一同加入,所以他们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下光靠虎威军根本抵抗不住,于是几天后,季执云迎来了他两个重要的人。 他的哥哥,季鸿毅;还有他的发小,柳漾。 这次前来支援的是天盛营,支援人数一共十万,相当于已经把大半个天盛营搬过来了。 他们虎威军也不是人少,但是边关战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地方,所以他们只调了十万人马过来。这下和天盛营强强联手,二十万大军,目标直破敌方大本营。 因为季鸿毅是大将军,刚过来还要忙很多事情,所以季执云先见到的是柳漾。 “什么?你居然转行做了军师!”季执云惊讶的差点把茶盏里的茶撒出去。 柳漾浅笑道:“我本就擅文不擅武,再说,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 季执云放下茶盏继续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啊。”柳漾似笑非笑道:“乐安天命。” 战场无情,让柳漾过来也不是单纯叙旧的。两人没聊几句,柳漾就被人喊去主营讨论战情,两人只好惜别。 自从几天前季执云带领己方士兵破出重围,他就被升成了统领,一个人统领五营。想当初他还是被宗统领宗谢胡管着的人,现在就已经能和他平起平坐了。 季执云一个人躺在属于他的营帐里,心中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些茫然。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一些人为了活着而让他们去送死,这对他们来说太过于不公。 “磨砺使人强大……” “夜晚使人忧愁,你还是赶紧洗洗睡吧啊。”赵漂掀开门帘进来,硬是打断了季执云接下来的话。 季执云一个翻身坐起来,朝着赵漂砸了个枕头过去,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赵漂接住枕头想也没想,在季执云床边的软塌上躺倒:“赵爷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季执云一副很嫌弃的模样踢了踢赵漂道。 哪想赵漂毫不在意继续乐呵道:“我这是关心你呢,真是狗咬吕洞宾。诶,这么一说咱俩可又算是同类的。” 季执云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重新找了个枕头躺上去。 “话说,你先别睡,听说了吗,咱们齐国的皇帝要亲自来这视察。”赵漂只微微撑起身子,看也不看拍拍季执云道。 季执云一把拍掉赵漂的魔爪,有些恼羞道:“知道。麻烦你下次下手的时候先看看地方,别哪都碰。” 赵漂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拍在季执云下身了,随后当即笑倒在软榻上,还故意指着季执云的裆部笑道:“都是两个大男人,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啊哈哈哈。” “闭嘴。”季执云恶狠狠道:“你来我这不会就是为了气我吧。” 赵漂乐道:“哪能啊,我这是来关心你这相思病的。” 季执云乜斜一眼赵漂,道:“胡说什么呢,我看你还是想来气我。” “就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赵爷我?说吧,想哪个姑娘呢?”赵漂听季执云否认,反而来了兴趣问道:“你说这军队里也没个姑娘啊,难不成你看上了个男人?” 不可否认,季执云因为接到消息说是皇帝会来,这几天以来一直魂不守舍,脑中想的都是皇帝的面容,怎么甩也甩不开。 这会经赵漂这么一说,他突然发觉,自己是真的在想那个小皇帝。想要早些见到他,想多同他说说话。 这种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感,不禁让季执云悄然红了耳尖。但是要说他喜欢上了小皇帝,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只是想要多靠近皇帝一些,他乐意为小皇帝征战沙场,守护小皇帝的一方天下。 但那仅限于崇拜仰慕之情,绝无其他。 季执云蓦的凑近赵漂道:“我要是真看上了男人,绝对会第一个来恶心你。” 第八章 临边关 赵漂立马身体后倾一脸嫌恶道:“可别,赵爷我还想娶妻生子呢,你要恶心恶心别人去。” 季执云嘁了一声,又躺回床上不理赵漂了,只盯着天花板想自己的心事。 他会喜欢上男人吗?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三天后,皇帝齐槿俞携鹰角军一千精兵,来到季执云所在的边关。 战事吃紧,大家也都没心思大张旗鼓地办接风宴,只在主营为皇帝设了宴,又邀请了各军队中的权重之人,这边算是为皇帝接风洗尘了。 齐槿俞也没显出丝毫不满来,还夸奖负责这事的几人,说他们能节省开支为百姓造福,是好事。那几人一听,顿时松了口大气,他们还真就怕皇帝不满意,说不准就得掉了脑袋。 好在他们的皇帝年纪虽小,心性却不凡。 季执云身为统领,自然也是被邀请到的。柳漾现在身职天盛营的军师,也是一同入席。赵漂职位较低,还是“镇国将军”侯魏浩欣赏赵漂,给了特权才让他进来的。 柳漾就坐在季执云的旁边,而赵漂的位置和季执云的位置离得有些远,倒是正好能让季执云免受赵漂的荼毒。 赵漂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话太多,说起话来没人理他他都能自己说上许久。这也是季执云唯一受不了的地方。 撇开这个不论,季执云对赵漂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没有到生死与共的地步,但莫逆之交也是有了。 其实说来奇怪,季执云有的时候总会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紧盯自己,但是多数情况下环视一圈,相熟的人也只有赵漂一个。而且有的时候他无意间对上赵漂的眼神,总能看见对方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害的他差点就要怀疑赵漂喜欢他了。 好在之后他问到赵漂的时候,赵漂大方承认了,并且还解释道:“兄弟,大家都是同一时间上的战场,只有你的职位比我们高,我能不羡慕你吗?!” “季统领……季统领?”柳漾暗戳戳推了推季执云,季执云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属下在。” 侯魏浩轻轻蹙了蹙眉,道:“季统领刚才走神在想什么呢,连皇上的夸赞都不理会。” 季执云面露愧色,上前两步站到军营中央,单膝下跪道:“臣知错,多谢方才皇上对臣的夸赞。” 齐槿俞摆手道:“起来吧,朕也只是听说了你的英勇战绩,随口一提罢了。” 不知怎么的,季执云因齐槿俞的这番话红了耳尖,站起身道:“皆是侥幸,不足挂齿。” 齐槿俞唇角勾出一个淡笑,道:“朕记得你的字是会凌,可是取会当凌绝顶之意?” 季执云答道:“正是。”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齐槿俞眼里一闪而过笑意。 一个细小的插曲过后,宴会照常进行,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方才终了。这个时辰未参加宴会的一众士兵早已睡下,一行人出了营长,竟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有蹊跷!”侯魏浩拔刀出鞘,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同一时间,齐槿俞被人环环围住,被保护在人群的最中央。 寂静的夜空下,连一丝风都没有吹过,几个星星点点的火把穿透黑暗,火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犹如魑魅。此刻本该有的值夜士兵,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人们紧张到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个严阵以待,面色肃然。 伴随着一支利箭破空的风声,战火突起。 他们西北方的军营,火光乍现,因为没有风所以烧得并不是很快,但他们一时半会也救不了火,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严阵以待——敌军夜袭。 突然从不同的角落里,窜出了几十个黑衣人,皆是手持长刀,朝着齐槿俞所在的方向步步紧逼。 双方人数和实力都势均力敌,很快就乱作一团。大家都是沙场上的战士,这会一个二个血性都被激发出来,和敌人打的面色涨红,却疏忽了对自家皇帝的保护。 偏偏皇帝的鹰角军因为随皇帝一同长途跋涉,今晚并没有留人值夜,于是原本被护在人群中心的皇帝,现在变成了没人保护的最大目标。 “当心!”季执云一枪挑开直刺向齐槿俞的箭矢,转身又和妄图靠近齐槿俞的几个黑衣人缠斗起来。也幸亏他一直留意着齐槿俞这边的动向,这才能及时接下那一支箭矢。 以一敌二本就不占优势,何况他是以一敌多,自然而然落了下风,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经被砍了深浅不一数十道伤口,有的只是破了点皮,有的却已经开始往外冒血。 季执云眼见自己不敌,忙大喊道:“保护皇上!”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护好皇帝,于是纷纷从当下的战斗中脱身,转而在齐槿俞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 大概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是配合能力、反应能力,还是单体作战能力,都让他们有些吃不消。 有几个人身上已经挂了彩,伤得重的几人暂时退到圈内一同被保护起来。这场景,犹如季执云等人被围困的那次,这感觉让季执云很不好受。 “我负责留活口,你们负责把剩下的人,全部杀光。”不远处突然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许多整齐划一的回答声:“是!” 季执云回头去看齐槿俞,正巧齐槿俞也在看他。两人对上视线,齐槿俞冷静沉着的声音响起:“方才我已经用特殊的联络方式,紧急召集了鹰角军众人。” 经齐槿俞这么一说,季执云不禁想起了刚才战斗中听到的,那一声清脆却凄厉的鸟鸣,想来那就是齐槿俞所说的“特殊联络方式”了。 有了鹰角军的加入,局势瞬间扭转,不消片刻,黑衣人已经倒下大半。 越步扬徒手擒下一个已经负了伤的黑衣人,此时还活着的黑衣人只剩下寥寥几个。那黑衣人眼见反击无望,竟决然的选择了咬舌自尽,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其它黑衣人已经纷纷效仿。 这一战是齐国赢了,却也是输了。 越步扬扔下那个黑衣人的尸体,对齐槿俞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无能,没有留下活口。” 齐槿俞眸色微暗,道:“无事。你去查看一下尸体,可有什么特殊的标志。” 越步扬带着一众下属翻查尸体,其他人没得皇上的允许也不好上前打扰,只能眼巴巴的盼着能找出什么来。 “皇上,有刺身!” 众人一听忙拥着齐槿俞那一具尸体跟前,那人腰部的衣物已经被撕裂开来,露出了他身上的暗紫色刺青。 “是花朵模样,卵圆形,花冠如盔帽,花序圆而锥,这是……附子花!”柳漾博览群书,很快就认出了那人身上的刺青,他接着道:“附子花,又名五毒根,喜阴,多生于西南方,若以这种花做刺青的……唯有燕国。” 第九章 夜独处 “好得很啊,金、隋、梁三国联手,现在居然连燕国也想搅进来分一杯羹,他们真当我齐国无能?侯魏浩、季鸿毅、越步扬听令!”齐槿俞面色阴沉道:“朕命你们明日大整旗鼓,杀进敌方主营!” 三人齐声道:“属下遵命!” 其实不用齐槿俞命令,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明日大举进攻。只是今晚这件事就是个导火索,敌方先一步点了火,想要再扑灭就很难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那些值夜的士兵,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齐槿俞突然把季执云叫进了自己的营帐里。季执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掀开门帐,谨慎而又小心地走到齐槿俞面前,单膝下跪垂头道:“臣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 “行了,我免了你的虚礼,日后见我不必下跪。”齐槿俞出声打断季执云的话,把他虚托着扶起来道:“你为护朕受了如此重的伤,朕为你亲自包扎。” 季执云虽然很想答应下来,但是碍于两人身份只好婉拒道:“使不得啊皇上,您贵为天子……” 齐槿俞眉峰轻挑道:“天子又有何妨?” “天子……天子……”季执云被齐槿俞的反问噎住,一时间支支吾吾再说不出推辞的话来。 齐槿俞心底暗笑,动手去解季执云的腰带,季执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红着脸别过头装木头。 “嘶……”季执云伤的最重的地方就在左腰上,只差两分就会伤到肋骨,伤口很深,此时已经结了些血痂,和衣服紧紧黏在一起,因为要把衣服脱下来,所以伤口又重新裂开,不禁让季执云轻呼出声。 齐槿俞听见季执云的痛呼,正在脱他衣服的手顿了顿,有些担忧道:“很疼?” 季执云怎么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刚刚那一声只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现在闻言摇摇头露出个笑来,道:“不疼。” 这是齐槿俞第一次看见季执云的笑,没想到这么的让他心神荡漾。他控制着自己在季执云身上乱瞟的视线,开始认真处理起伤口来。 清洗血渍、上药、包扎,期间季执云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以外,再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但是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已经反映出整个过程有多么痛苦。 等齐槿俞把季执云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后,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季执云原来的那身衣服已经穿不成了,这会袒露着上半身和齐槿俞面对面,不由得升起一丝尴尬。 “皇上,臣打算换身衣裳……”季执云小心翼翼开口,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换衣服了,麻烦您回避一下。 齐槿俞只当自己没听懂人的暗示,点点头坐直了身体道:“换吧。” “……”季执云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硬着头皮,再在齐槿俞的面把衣服脱了。 他好像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幻听吧。 只有齐槿俞自己心里知道,他看到季执云的身体后,某处悄然起了反应。 敌军夜袭一事在第二天清晨就传遍了整个军队,所有士兵心中都闪过一句话:宵小敢犯! 齐槿俞面对着所有士兵负手而站,高声道:“朕从来记得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将百倍还之!” 一席话掷地有声,众人听了义愤填膺地齐声喊道:“百倍还之!百倍还之!” 齐槿俞又道:“尽管对手有四个国家联合,看似强大无比,但朕仍要告诉他们,齐国,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践踏的地方。全军将士,目标直击敌方主营。” “进攻!” 一声令下,数十万人马向着敌军的方向进发。 这场战役无疑是极其成功的,有皇帝的鼓舞,又有三军配合,敌方被打了个落荒而逃,只带着一万精兵撤出主营,退至我方之前被攻占的兰城。 齐槿俞当即立判,命全军将士前进五十里安营扎寨,这个地方离兰城不近不远,刚好是个攻打敌方的好地段。 当天夜里军队开了个小小的庆宴,齐槿俞也是兴致高昂,连带着全军将士都兴奋的睡不着觉。季执云觉得有点奇怪,他只要一想到齐槿俞的笑脸,就总是不自禁的心情愉悦。 可惜没有时间给他多做考虑,第二天早晨全军迁徙,逐渐逼近兰城。 齐槿俞毕竟是一国之君,在前来边关的路上已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现在战局暂时稳定,他也不好多做停留,第二天下午就又带着他的鹰角军往平京赶去。 本来季执云还想着这次三军到齐,说不定也可以见到子书墨,结果他见到的只有柳漾,子书墨似乎不算在精兵里面,所以没能跟着齐槿俞一起过来。 对此柳漾虽然嘴上不说,但季执云还是能看出他内心的失望之情。季执云只当他是因为不能见到挚友而失望,还好生劝慰了一番。 但他哪里知道,柳漾心里打的是怎样一手好算盘。 季鸿毅一人统领整个天盛营,也不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况且这边的战事已经松懈许多,他也该赶往相对来说战事吃紧的地方去了。 季执云在季鸿毅临走前,特意和他说了许久的话,说他离家前家中父母一切安好,说他最近发生的趣事,说他总盼望着能和季鸿毅见面。 因为季鸿毅也是少年参军,回家的次数本就很少,等他当了大将军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上一年才回一次家。偏偏季鸿毅疼他这个弟弟的紧,哪次回来都会寻些季执云见所未见的小物件送给他当做礼物,因此从小开始,季执云就总是盼望着能见到季鸿毅。 等季执云长大了,心性也变得成熟了,自然也不太看得上那些个小物件了,但是他们两人间的兄弟情深却是日积月累出来的,不会如同那些小物件一样说不要就不要。 季执云,本身也是一个很重情的人。 季鸿毅虽对他这个弟弟有万般不舍,但军务缠身,不得不带着一半人马离去。这下子他们人的人马只剩下十五万不到。 因为赵漂在攻打敌军主营的战役上立了大功,也被侯魏浩提上来做了统领。 当天赵漂就一脸嘚瑟地跑到季执云面前炫耀道:“看看,赵爷我这下子又和你平起平坐了。” 季执云难得顺着赵漂的意思回道:“恭喜恭喜,希望日后赵统领飞黄腾达了,也记得提携一下我。” 赵漂本来都做好了接受季执云的语言攻击,突然听见他给自己道喜,反而吓得不敢再皮,只瞪大了眼睛道:“执云,你今天吃错药了?” “滚。”季执云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欠骂。” 敌军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也没有大举进攻,但是小波小波的试探不断,也让他们烦不胜烦。 侯魏浩派赵漂发起了一次总攻,五万人马在赵漂手底物尽其用,直破兰城城门。赵漂更是铁中铮铮,直接砍下了金军首领的右手,扔在兰城城门前示威。 这次虽然没能收复兰城,也算是狠狠地给了敌军一个下马威。 因为这次没有皇帝在场,军队也没有大办庆功宴的意思,只有几个有军职的人聚在一起,难得的喝了一次酒,算是给赵漂庆功。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这次的进攻未免太过轻松。日后赵漂再想起这一战来,总会有无尽的自责和懊悔。 因为这一战,敌军彻底没了动静,只苟延残喘的缩在兰城里,不敢再派一兵一卒。 侯魏浩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因为兰城易守难攻,若想真的收复兰城,必定耗费大半兵力,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好大肆进攻的准备,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只按兵不动。 三个月后,敌军主动出击。 这三个月以来,尽管双方没有交锋,侯魏浩也从未停下过对士兵们的训练,因为已经有过一次敌军夜袭的教训,他们在夜晚格外留心。 敌军果然故技重施,仍是选择了夜袭,近十万人马以极其强势的姿态进攻,却并没有消磨齐国士兵们的斗志。 双方交战短兵相接,突然,有眼尖的士兵看见了敌军末端被五花大绑的几个身影,等那几个人被敌军推搡着走近了他们才发现,那正是敌军第一次夜袭时失踪的几个值夜士兵。 只是他们这一瞬的迟疑,却被敌军毫不犹豫的收割了生命。 这样的异变随那些值夜士兵的行走而发生,那些没有军职的普通士兵,有很多都是认识他们的,见状不由得停下打斗,而后却死在敌军刀下。 等季执云等人注意到这异变时他们才顿悟,值夜士兵对他们这些有军职的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可是对于那些普通士兵来说,就是能让他们感同身受的人。 因为都是普通士兵,所以才更有感触,就好像下一刻他们也会成为敌军的俘虏,说不定还会被自己的军队所遗弃。 军心大动。 第十章 舍或得 有人问起季执云:“统领……怎么办?” 怎么办?季执云也在想该怎么办。虽然那些值夜士兵没有军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无名小卒,但尽管如此也有自己的朋友。 甚至因为他们是无名小卒,才会引起共鸣使得军心有所动摇。 放任不管,他们就会死在敌军刀下;可是如果要管,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把人救下来。说不好这就是敌军的圈套,就等着他们上套呢。 好一记心理战术。 季执云只是统领,他也做不了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要看侯魏浩的意思。 侯魏浩沉吟半响,咬牙道:“……我去救人。” 众兵哗然。 其实要救人的话派谁都可以,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得人,知道这件事里有蹊跷。可是侯魏浩竟然愿意为了那些普通士兵以身犯险,这让许多人不禁红了眼眶。 侯魏浩自己也明白,其实这件事不一定非要他去,但是敌军摆明了是请君入瓮,派别人去,说不定得不偿失,反而还要赔进去一部分人。 所以救人的事,只能他去。一来,他身经百战,光是阅历就比其他人高了不止一点点;二来,他身为一军统帅,此举也能大大鼓舞士气,稳住军心。 侯魏浩带着几十个人脱离队伍,朝着敌军火光最亮的地方直直杀过去。 其他士兵都担忧地看着侯魏浩,有担心他的安危的,也有担心他能不能把人救出来的。 季执云和赵漂、宗谢胡对视一眼,指挥士兵补上了侯魏浩的位置,他们也同样担心侯魏浩的安危,但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就是要稳住队伍,给侯魏浩一个不败的退路。 战场无情,季执云挥枪的手一刻不敢停歇,他身上的玄色的盔甲上已经被溅到了不少鲜血,敌军士兵的性命在他手下一个接一个的流逝,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淡漠心中莫名的不安感。 “出事了!侯将军出事了!”不知道是谁率先喊道,一时间众人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视线集中在敌军火光最亮的地方,侯魏浩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季执云厉声大喊道:“继续进攻!所有人保持高度警惕,集中攻击敌军中心,救出侯将军!” 其实季执云心中也有惶恐,但是除了侯魏浩以外,军中军职最高的就只有他们几个统领了。吴副将在军营中待命,所以他们不能慌,现在这场战争只能靠他们了。 军心是一个军队的灵魂,如果军心不稳,军队有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很多士兵都听见了季执云扯着嗓子吼的那句话,他们心下明白,要救出侯将军就必须团结一致,谁都不能有胆怯的念头。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一时间,齐国士兵们杀声震天。 他们绝不能认输! 数万人不顾一切的厮杀,就如同那次突围,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继续补上。 季执云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为国效忠,但是现在他才明白,为国效忠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们需要团队,需要配合,一个人的强大顶多可以护得了自己,但是救不了所有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那些在沙场上战死的士兵们,他们的确是为国捐躯,但是并不值得同情。 如果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完全可以保护好自己,如果连自保都做不到,又谈什么为国尽忠。当然,实力也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有时候一个人的气运也相当的至关重要。 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他们,季执云也无法指挥作战取得胜利,所谓有舍必有得,舍去的是那些运气或实力比较一般的人,得到的则是大多数人的最终胜利。 在一次次的战争中,季执云从最开始的同情心泛滥,到现在就算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倒下也能表面维持镇静,这无疑是对他心性的磨练。 他是军队的领导者,要做的就是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战争的最大化胜利,他不能因为小部分人心软。突破重围那次是,营救侯魏浩的这次也是。 为了侯魏浩,众人拼尽全力去战斗,许是因为他们都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竟然真的在敌军强大的阵营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幸侯魏浩只是重伤,但已经成功的救下了那几个值夜士兵,他之前带走的那十几个人有的已经战死,有的受了点伤但还能继续战斗,他们一同护着侯魏浩朝齐国的阵营杀过去,终于在侯魏浩命悬一线之际成功把人救下来。 季执云从背后刺穿了想要砍杀侯魏浩的敌国士兵的胸膛,众人同仇敌忾击退周围围上来的敌国士兵,带着侯魏浩共同返回自己的大本营。 这一场战争,他们惨败。敌军后方突然涌出很强大的兵力支援,打得齐国士兵们措手不及。他们虽然成功救回了侯魏浩,但也损失了近五万兵力,军中元气大伤,士兵们的脸上个个愁云惨淡,只盼着侯魏浩能安全度过鬼门关。 “怪不得我攻城那次那么顺利,原来是囤积兵力就在等着这一战。都怪我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才导致侯将军他……”赵漂守在侯魏浩的军营里面上满是愧疚之色,侧头看去,床上躺着的正是重伤昏迷至今还未苏醒的侯魏浩。 季执云一同守在侯魏浩的军营里,轻声安慰道:“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而是我们赢得太多,都失去了对敌军的警惕心。” “确实,他们用了我们谁都意想不到的方法,劫持普通士兵以作要挟,实在是卑劣。”赵漂一拳锤在木桌上,眸中压抑着怒火。 季执云也是面色愤然,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反思:“嗯,从来只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没想到被敌军反将一军,也是我们对敌军的判断失误,导致了这次战争的巨大损失,还害了侯将军。” 赵漂黯然道:“也不知道侯将军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军中还有一大堆军务等着他处理呢。” 季执云拿起桌上盘子里的一颗核桃,砸到赵漂头上没好气道:“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赵漂摸了摸自己的头,毫无诚意道:“季统领,我错了。” 季执云赏了他一个白眼。 侯魏浩自从回来后,就整整昏迷了五天,这五天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季执云和赵漂守着侯魏浩,宗谢胡负责处理军中堆积下来的军务。 一众士兵们都因为侯魏浩昏迷不醒而士气低沉,远在平京的齐槿俞听说此事后,特意下了封诏书以鼓励众军。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封更重要的密信被送到季执云的营帐里。 第十一章 谣言起 第六天清晨,侯魏浩终是没能挺过去,死在了自己的营帐里。 这个消息就如同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挂在每个人的头上,压的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同一时间,季执云接到密信,据送信之人说,那是齐槿俞的亲笔信。 季执云看过信后心下几分诧异,但他素来稚气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化不开的凝重。 侯魏浩的尸体被装进上好楠木制成的棺材里,一身将军战袍威风凛凛,穿在他身上做寿衣是对他最高的敬意。他的葬礼举办的风风光光,送棺的队伍从边关一路行至平京,白天加急赶路夜晚休息,所过之处无不是哀婉叹息之声。 队伍终于赶在六天之后回到平京,刚进入平京的城门,就换成步行抬棺,街道百姓自觉退让,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竟是难得的宁静。 侯魏浩尸身入葬的当天,齐槿俞写下了一份圣旨,命季执云为“天齐将军”,接替侯魏浩的一切权力,带领虎威军继续对抗敌军。 此时的虎威军里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 侯魏浩做了二十多年的将军,带领他们中的老兵打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仗。有过大败敌军也有过落荒而逃,但他们从未后悔跟随这样一位将军。 侯将军念旧情,以前这军中也有不少的军职,统领自然也不只宗谢胡一人。可是在战争最后留下来的人,只剩下侯魏浩、宗谢胡和他们这些老兵。侯魏浩再也没有升过老兵们的军职,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的为侯魏浩留在虎威军里。 他们所等待的,就是再为侯魏浩去战斗,可是现在,侯魏浩却不在了。 这就像是一个始终怀有信仰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信仰消失不见了,他们惶恐,他们不安,他们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劝慰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个虚假的梦而已。 他们活在现实中,却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 季执云明白,这样一群跟随侯魏浩出生入死的人,不会在短时间内接受他这个新上任的“天齐将军”。他没办法动摇别人的信念,能做的就只有让他们尽可能的淡去这份痛苦。 他以为他所要面对的困难,仅仅是来自这群老兵们而已。殊不知,有关于他和齐槿俞的一些流言蜚语,正在军队内肆意蔓延。 “听说了吗,季执云曾和皇上独处一室,好像关系很不一般。”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季执云有个哥哥,就是咱们的‘天盛将军’季鸿毅,皇上这恐怕是爱屋及乌,觉得季家出来的都能成材。” “什么成材,谁不知道侯将军逝世前最看重的人就是赵漂,结果现在季执云接了侯将军的位置,你们说说,这其中会没有什么猫腻?” “该不会……季执云就是个被皇上养着的小白脸吧!” 此言一出,众人只安静了几秒,就立马炸开锅一般热烈讨论起这种可能性,恨不得当场就给季执云打上小白脸的标签。 理智的人很少,所以即使有反对之声也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几乎微不可闻。 这种传闻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军队,一时间鄙夷之声层出不穷,好像就怕季执云听不见。 季执云对此只能苦笑两声,看看,又是多么相似的情景。当初他初入虎威军的时候,说他走后门的声音也是比比皆是,那时他用几场证明了自己,可是这次,他又该用什么举动才能驳回众辞呢。 人的嫉妒心其实就潜藏在无数的流言蜚语之下,他们呼朋唤友只为了诋毁那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们眼里的“天宠之人”。 他们嫉妒季执云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将军,也嫉妒他能得到皇帝的青睐,所以只要有不利于他的言论,他们都会欺骗自己的内心,将它信以为真。 最终愚昧的人自欺欺人,普通的人则选择相信大众,少数明辨是非的人,也大多选择了缄默不言。 唯有一个人,赵漂。 赵漂虽然早季执云两年进入军队,却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和季执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据赵漂的舅舅赵栋年所说,他还是赵漂结识到的第一个好友。 “想来你之所以交不到朋友,就是因为说话太招人厌。”季执云喝了口清茶,开口就是嘲讽赵漂。 赵漂难得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才说话招人厌呢!赵爷我好心来看望你,结果你就是这样伤害我的?啊……我这脆弱的小心灵……” 季执云趁赵漂不注意,直接给他嘴里塞块糕点:“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呜呜呜……”赵漂不满抗议道。 虽然季执云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他就是了。 赵漂喝下一大口茶这才顺了气,终于聊到了来找季执云的正题:“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季执云当然知道赵漂说的是什么,但他偏就乐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然是外面那些……诶,你该不会是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吧?”赵漂刚想气急败坏的质问季执云,就突然反应过来这么个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呢。 季执云苦笑两声道:“我说赵大爷,您就别抬举我了行不行?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下凡,这么大个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法子了。” 赵漂不死心试探道:“你真没办法?那你怎么还这么镇定自若的。” 季执云放下手里端了许久的茶盏,悠哉悠哉开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时机到了,办法自然是会有的。” “得,我看你是打算出家念佛去了。”赵漂自己捡了桌上的糕点吃,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前面说谁是赵大爷?!” “这儿就两个人,我姓季,剩下那一个……” “我看你找打!” 不得不说,在这之前季执云心中只有一种情绪,迷茫。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一无所靠,至少还有人是相信他的。 赵漂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他字里行间的关怀之意,都在透露着对季执云打心底里的相信。有这么一个能够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朋友,季执云觉得,他值了。 其实齐槿俞给他的密信里,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且早就为他想好了对策。只是齐槿俞这种方法,季执云并不是很赞同。 第十二章 相思结 齐槿俞的方法是,用自己的心腹兵力,也就是鹰角军的人,逐渐替换掉虎威军中反对之声最大的人。 他们接下来肯定还有战役要打,他可以让他的人混迹在虎威军当中,在双方交战之时趁人不注意把那些人推到地方的刀剑之下,亦或者直接杀死。然后他们再以虎威军士兵的身份,在军队里为季执云说好话澄清,虎威军人数众多,就是相处个三年五载来也不一定能把人都认清楚,虽然他们是生面孔,但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这样一来,反对之声小了,流言蜚语也就会逐渐消失。 虽然齐槿俞的计划很好,可是一来,季执云并不想让人白白死去,特别是那些跟随侯魏浩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们。二来,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能暂时压制住谣言的解决方法,而是一个能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的解决方法。 这个办法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但他不能心急。有很多时候,越是心态不稳定越是容易犯错误,所以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稳住自己的心态。 这一步他在见过赵漂之后已经基本上坐到了,那么第二步,就是以身作则,先带领众人赢得几场胜利,才有资格在军中为自己辩驳。 机会很快就来了。 敌军按耐不住率先发起进攻,季执云早就规划好了一个严密的作战方案,先派少数人上前对敌,但尽量只守不攻。另外派多数人分两路绕路去到敌军后方,从敌人背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季执云带领的就是正面迎敌的少数人,因为有他在前面镇守,敌军才能多放松警惕。去敌军后方包抄的队伍,季执云早在前两天就已经派出去了,军中虽有不满之声,但在一致对外上他们还是很统一的。 负责包抄的两支队伍分别由宗谢胡和赵漂带领,宗谢胡带领的可以说是老兵队伍,赵漂带领的则是新兵队伍。 这回是真正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敌军果然没有料到他们还有余力可以进行分庭抗衡,被从后方杀的抱头鼠窜,偏偏有季执云带领部分人在他们前面拦截,想要逃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所谓是风水轮流转,曾经季执云等人被敌军包围,差点就要成为俘虏;现如今他们包围了敌军,也马上要让他们成为齐国的俘虏。 敌军没有季执云等人幸运,没能突破重围,最终,季执云等人共俘虏了敌军至少两万人。 季执云可以明显感受得到,军队之中的流言蜚语已经少了许多。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能将那些谣言尽数打破。 他这个法子虽然耗时长,但胜在可以一劳永逸。 赵漂搓着手走进季执云的军营,皱着眉头道:“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想不到边关能冷成这样。” 季执云给赵漂拿了件厚厚的斗篷,道:“既然知道冷还不会多穿点?冻死你活该。” 赵漂披上斗篷立马喜笑颜开道:“小云云,你舍得吗?” “咦……”季执云嫌恶地远离了点赵漂,道:“我警告你啊,你别在这乱恶心人。” 赵漂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季执云的反应给了他多么重大的打击。 也许是几个月前,也许是一年前,甚至有可能是在他刚认识季执云的时候,总之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季执云,心动了。 等他明白过来自己心意的时候,他也曾试过极力的否认。但是他发现,这是没用的。 喜欢一个人,就算你再怎么掩饰,可是当你看到心爱之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目光锁在那个人的身上,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 但他不敢说,他怕他说了,季执云就会讨厌他、远离他,甚至嫌他恶心。他最怕的是,他们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 赵漂这些年来也不是真的没有朋友,但那些人认识的,只是一个虚假的“赵漂”而已。唯一一个知道他真性情的人,从来都只有季执云一个而已。 季执云伸出一根指头在赵漂眼前晃了晃,突然提声道:“喂!回神了,发什么呆呢,我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啊?”赵漂这才回过神来,带着歉意开口道:“抱歉抱歉,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季执云一听赵漂更本就没听见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赵漂就跟哄女孩一样哄了季执云半天,季执云反倒更生气了,直接把赵漂赶出了自己的军营。 “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傻子……”季执云闷声道:“唉,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可是不应该啊,我这辈子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怎么就能对男的情有独钟了呢?” 要是赵漂知道刚才季执云对他说了什么,保准能激动的围着整个军营跑十圈。可惜了,现在的赵漂只是一脸发懵地站在季执云的营长门口,犹豫了半响只好披着季执云的斗篷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这边季执云一个人埋头苦想,皇宫里也有个人正在想同样的事。 齐槿俞从暗卫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摞信封,颇有些无奈勾了勾唇角,摇头叹息道:“执云,你可让我那你怎么办才好。那样好的法子你不用,却偏偏用这种事倍功半的法子。” 话锋一转,齐槿俞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才是你,若你真的用了我写给你的法子,也不会如此吸引我了。” 齐槿俞像来不是纠结的人,他从小就练成了杀伐果断的性格,遇事从不会犹豫不决。只要对他有利的,他就会做;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会争。 就像他对季执云的感情一样,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他想对一个人尽可能的好,把他想要的都送到他面前,舍不得他受一星半点的委屈,怕他难过,担心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齐槿俞想,或许这就是爱了。 他临走的时候,特意留了两个心腹暗卫守在季执云的周围,严密观察季执云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他不信任季执云,而是因为不能忍受长时间的分隔两地,他想要每天都知道季执云的消息,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虽然现在齐槿俞不能做到每天都得知季执云的消息,但是五日收到一次消息,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事了。 季执云带着军队又打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仗,这下可算是彻底消除了反对之声,他也终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与肯定,算是切切实实地坐上了虎威军将领的位置。 赵漂和宗谢胡都被他升为副将,还有几个表现不错的普通士兵也被他升了军职。他这样做一是为了增加军队主要助力,再一个也是为了安抚那些老兵们的心。 数十人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决定在十天后发动所有兵力,势要收复兰城。 第十三章 收兰城 为了这次大举进攻,他们精心筹备了十日,就等季执云一声令下,直冲兰城。 季执云不如普通士兵那样情绪激昂,他深知这件事并不简单,嘴上说着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先不说兰城的守卫军一共有多少,就说金、梁、隋、燕四国联手,源源不断的兵力支援也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再者说,兰城地势易守难攻,之前赵漂之所以能破开城门,完全是因为敌军有意为之。这次,他们恐怕再多加十倍的兵力,也不一定能够轻易攻破城门。 好在经过不断的反复推敲还有战术演练,他们已经把十分之七的胜率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剩下的那十分之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十日后,季执云穿着与侯魏浩不尽相同的一身盔甲,身后披着玄色披风,伴随从天而落的白雪高声喊道:“全军将士听我号令——开视进攻!”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许多士兵都还不适应,所以在盔甲之下又套了厚厚的棉衣,这才抵御了不少的风雪。 赵漂冷的面色苍白,也没了跟季执云插斜打诨的心思,只一心赶路。 季执云心下隐隐有种不安感,就如同侯魏浩出事那次,他怕这次也会突生事端。但是一军将领的身份压在他身上,他也只能把这种预感埋在心底。 说了,保不准就会士气受挫。相比之下,他宁愿在全军士气高涨的情况下发生意外。 严寒天气,路上以及积了不少的雪,所以行程稍有耽误。在距离兰城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季执云命全军原地休息,以养精蓄锐,他自己则独自绕路去兰城附近打探消息。 赵漂不放心季执云一个人去,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军队,朝着兰城的方向而去。 季执云回头看了一眼,再见到是赵漂之后,久违的露出了个笑脸,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赵漂回以一笑道:“你可别误会,我是怕你不小心摔倒在这冰天雪地里头也没人能救。” 季执云疑惑道:“我怎么就摔倒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赵漂凑上去嬉笑道:“因为您是,季大爷啊。” 季执云摇着头心底里暗笑,想不到赵漂这人还会记仇了,这不就是惦记着上回他说他是赵大爷吗。 兰城不必往日,现在被敌军占领,早就没了以往的富贵繁华,有的只是死气沉沉。走近了看,还能看到城墙上早已干涸的血迹,给整座城徒增诡异感。 季执云和赵漂就躲在离兰城不远的一片草丛里,杂草常年无人打理,已经长的老高,他们往里头一蹲,基本上看不出个什么来。 于是他们就放心大胆的蹲在草丛里观察兰城。 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这兰城的守卫基本每三个时辰换一批,而在换人之前的一个时辰里,士兵最容易走神犯困。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潜回了军队。 众人早就休息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季执云和赵漂回来呢。现在见到他们两个都回来了,立马有人迫不及待问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打过去啊?” 话音刚落,一个新任统领就训斥道:“说什么呢!没看见两位将军才回来还没休息吗?” 季执云摆摆手道:“不碍事,通知下去,所有人放轻脚步走路,准备攻城。” 他们现在正在兰城旁边的一座小山上,徒步四个时辰便能翻越山岭。兰城一面朝海,两面环山,还有一面便是正对着他们之前安营扎寨的位置。 季执云选择带着军队绕路,也是为了增大他们的胜率。 等众人将要抵达兰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这和季执云等人商议过的时间吻合,季执云也就不再啰嗦,点亮了一个火把大声喊道:“杀!” 众人前赴后继地冲下山去,呐喊声响彻云霄。 敌军虽有心防备,仍是有些招架不住,季执云据此判断他们在兰城所剩的兵力也不是很多,但为了防止上次攻城后的悲剧再度重演,季执云还是稳重的选择了从三面攻破。 兵分三路,有门的地方主要试图攻破大门,没有门的地方就用梯子爬,用绳索勾,总之方式千奇百怪,但总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为了打进兰城。 这个方法的确很奏效,还真让他们在一面城墙上搭了无数的竹梯,成功踏进兰城。其他地方的人各调动一半共同从以攻破的这一面上到城墙之上,所过之处刀光血影尸横遍野。 守卫其它几面墙的士兵见这边势头不妙,赶忙跑到这边来支援,只可惜就如同以卵击石,最终都只能成为刀下亡魂。 同时,其它两面因为守卫兵力减弱,也一同攻入了兰城,杀出一条血路来。 季执云身上脸上都溅了不少的血,他毫不在意抹一把脸,提着颜色已然鲜红的长枪再度杀入敌军之中。 赵漂紧随其后,在这杂乱纷扰的战场上,他不想让季执云受伤。 很快他们就杀下城墙,正式进入到兰城之内。 一路上满目疮痍,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斑驳血迹,一些被砸坏了的房屋,都在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什么样的血案。 众人心中怒火中烧,下手也越发的狠戾。就好像是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这种仇恨,从个人延伸到了集体,再蔓延到整个军队。 敌军强,他们比敌军更强。他们必须要让敌军明白,齐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地方。 从这里掳走的一砖一瓦,伤害过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必须要百倍偿还!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打赢了!我们为侯将军报仇了!!” 这些话很快渲染了整个军队,当最后一个敌国士兵倒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赢了。 虽然还是不慎让几个敌国的将领逃掉了,但是他们收复了兰城。这种喜悦无疑是巨大的,就差人们当场举国同庆了。 “嗖——” 一支闪烁着银光的箭矢从兰城外的山坡上射过来,箭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深蓝色的光芒,以破竹之势刺向季执云。 是利箭刺入肉体的声音。 人们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季执云颤抖着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长枪,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将军!!” “快救人啊!” “执云!季执云!!!” 季执云好像听到有很多个人喊他的名字,可是再一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有什么落在他的脸上……是雨吗?可是雨水怎么会是热的呢…… 那一天,赵漂抱着季执云跟疯了一般,哭声滔天。 那一天,齐槿俞面色铁青犹如阎王,召集天下最好的大夫一路快马加鞭送到边关。 季执云总感觉自己睁不开眼睛,他明明是清醒的,却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每天听着周围的人叽叽歪歪说些什么,更多的时候则是赵漂一个人对他的独白。 “执云,你一定会没事的,大夫说你只是中了毒,只要毒解了就会没事的。” “执云,今天外面又下雪了。你总笑我怕冷,却不知道我每晚都要抱着你的那件斗篷才能安入睡。” “执云,你听说过七里香这种毒吗?大夫说这是南边特有的一种花制成的毒药,中毒之人如若七日得不到解药,便会内脏皆融为血水,全身溃烂而亡。” “执云,今日敌军派来了使臣,说是可以交出解药,只是有个交换条件。你猜猜,他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执云,我答应他们了。他们要我去换解药,否则就把解药毁于一旦。你知道的,从这里到南边少说也要十天路程,我等不了。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多多保重……执云,我爱你。” 第十四章 将军府 季执云很想大喊出声,让他别走!他明白,如果赵漂真的去了,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季执云再也没能听见赵漂的声音。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赵漂的心意,可是赵漂却离开了,并且很可能是永久的离开了。 季执云突然就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知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挚友就要回不来了啊!还是为了他,为了守护他才…… “快看!将军醒了!” “醒了?真的醒了!!” 季执云艰难的睁开双目,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只好抬起格外软的手臂去遮挡阳光。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胳膊不仅是软,还很疼。是那种被人在手臂上划了数道伤口的那种疼,而且几乎刀刀至深。 “我……”一开口,季执云就发觉自己嗓音压的厉害,他就着别人递到唇边的汤勺,一点一点汲取着汤里面的水分。 等喝了将近一整碗后,季执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弱声问道:“赵漂呢?” 无人应答。 季执云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赵副将,赵漂呢?” 还是无人应答。 季执云声音带着颤抖,问道:“我问你们,赵漂他人呢?他到底去哪了!” 一位年迈的老大夫颤颤巍巍回答道:“赵副将军他……走了。” 季执云眸色瞬间黯然,因为他知道了,他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赵漂真的为了他,自愿去跟敌军换解药。 “将军您先别激动,将军,将军您身上还有伤啊!”那位老大夫见季执云挣扎着要下床,慌忙劝阻道。 季执云不顾劝阻,执意要下床。他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渴望。他清楚地知道赵漂走了,却又不愿去相信,他想找到一个人问问赵漂真的走了吗,却又一时间仿徨到不知该问谁。 原来,在这军队之中,他从始至终愿意以心相交的人,也只有赵漂而已。 季执云忽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跌倒在地,又牵扯到了伤口,还能感觉到血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 他又被重新安放到了床上,有许多只手在他身上摸,好像是在给他重新包扎。 季执云再次陷入了昏迷。 宗谢胡揪着那名老大夫的衣领怒道:“怎么回事!将军他怎么又晕过去了?!” 老大夫急得额头直冒汗,直摆手道:“不是……不是……” 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一点的大夫看不下去,出言劝阻道:“宗副将军请息怒,季将军他只是因为悲伤过度,情绪太过激动所导致的短暂性昏迷,最迟三天就能醒来。” 宗谢胡冷哼一声,这才放过了那名老大夫。 其实季执云昏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可以不用担心他养伤,也可以趁着这几天让他多休息一下。之前为了夺回兰城,季执云几乎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很是操劳。 季执云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才醒,这两天里他不再能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醒来后竟也安然的接受了赵漂已经离开的事实。 只是每当季执云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赵漂来,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表情,还有他临走前最后的那句,我爱你。 季执云的身上多了许多道伤疤,都是用刀子划的。这些伤疤是为了解毒,将毒血清理出体内才留下的。其实明明有上好的金疮药,可以让他不留疤。 可是他说,留下这些疤,这样他就能一辈子记住赵漂。 季执云消沉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他拒绝跟任何人说话,拒绝一切交流,只是每天望着金国的方向,眼中木讷一片。 因为有人告诉过他,要走赵漂的是金国的首领,也就是那个被赵漂砍掉右手的人。 一个月后,季执云重披战袍,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意。 他对众人道:“我要接赵漂回来。” 他们重振旗鼓,即使只剩下十万兵马,也要誓死击败金国。 后来,这一战被人们史称为“接赵之战”。 名字听着是很好听,可是他们终究没能把赵漂接回来。在连破金国两座城池后,金国要求议和。 一边是生死不明的挚友,一边是平民百姓的安定。 季执云那天差一点就要杀了那个前来议和的金国使臣。 天齐176年,“天齐将军”季执云,带领虎威军凯旋而归。 这个消息让齐国百姓们皆拍手称快,唯一庆祝不起来的人,却是他们的“天齐将军”季执云。 季执云有了自己的将军府,是皇帝特意命人提前半年建造的,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刚刚完工。 府门前的匾额上是皇帝亲自御笔写下的的三个大字,“将军府。”院内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一年四季更迭绽开,简直是皇宫御花园才有的级别。大理石铺路,檀香木作房,当真是气势恢宏,与皇宫相比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没有因为这些陈设感到一丝愉悦。 府内总管丫鬟赶忙差人去拿了皇帝御赐的一枚玉扳指,红枫玉为底上面还钳了蓝星沙,宛如海面倒映着的火烧云,壮观而又不失柔情。 季执云只是抬眼看了一眼,便蹙眉冷声道:“滚。” 那总管丫鬟顿时被吓得红了眼眶,哭哭啼啼地就跑开了。 季执云原本是从来不对女人冷言冷语的,可是因为没能追回赵漂,他近日来很是烦躁,不想听见任何人说话,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一时间,府里流传开了将军是“煞鬼”的传闻。 “你瞧瞧,人家都把你传成什么样了?我说,这你也能忍?”赵漂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 季执云轻笑道:“那你呢,他们都说你凶多吉少,你是不是也该出来露露面了?” 赵漂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叹口气道:“可我的确已经……凶多吉少了啊。” “赵漂!” 季执云惊叫着醒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再看看床榻,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自从赵漂离开后,季执云总是睡不安稳,时不时就会梦到类似的场景。有时是他和赵漂的对话,有时是赵漂在敌军那里受尽折磨的样子,有时甚至是赵漂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听到敲门声,季执云扶了扶额头道:“进来。” 他的贴身婢女进到屋内,小心翼翼低着头开口道:“将军,今儿皇宫有庆宴,您……” 季执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有宫宴一律称病。” 那婢女顿了顿声,壮着胆子继续道:“可是,可是今儿的是缔结两国友好合约的庆宴,对方首领指名要见您。” 季执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询问道:“金国?” “正是。”婢女过去扶着季执云起身,道:“将军快些更衣吧,就怕去的晚了皇上怪罪。” 一个时辰后,已经收拾妥当看起来勉强有点精神气色的季执云,出现在了皇宫宫门口。 想他随赵漂一同前来的那次,他们还是从侧门进的皇宫,这回确实要堂而皇之地从正宫门进去了,倘若他还在的话…… 季执云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再一睁眼眸中又恢复了沉寂。 第十五章 寝殿见 “‘天齐将军’季执云,到——”太监尖细的嗓音报着来人的身份,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季执云一个人的身上。 季执云身着暗紫色华服踏入殿中,直对上最高台龙椅上那个男人的目光,淡声道:“臣来的迟了,请陛下恕罪。” 众人一见季执云的这副态度,皆是心底一惊:他这是活腻歪了不成?! 就连季鸿毅也在自己的位置上替人捏了把汗,他这个弟弟,自从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就连和他也是不愿多说。 只见齐槿俞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喜笑颜开道:“执云来了,快快落座,这宴会这才刚要开始呢。” 季鸿毅轻咳两声,在心底里默默腹诽: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坚持要等人到齐了才开宴的。 在场众人各自都有了猜测,多半这“天齐将军”就是皇帝身边最新的红人,看看,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皇帝跪都不跪一下,这已经可以说明此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了。再看看,人皇帝“执云,执云”的,叫的那么亲密,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唯有处在话题舆论中心的季执云,面色坦然在人的引领下落座,毕竟齐槿俞是亲自允了他的,以后都无需行礼。 宴会这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季执云的目光自进殿之后,就一直定格在离齐槿俞不远的金国使臣身上,经介绍,那人就是金国的二王子。 季执云心中始终有放不下的仇恨,他也一直在借着仇恨逃避自己的内心,对于赵漂的感情,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宴会间觥筹交错,众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聊到尽兴处便齐齐举杯共庆。 季执云不喜欢这种虚情假意,军队中的每一次庆功宴都是真情表露,有什么乐趣或是苦闷都会说出来。可是,这种宴会上哪里能听到几句真心话,不过就是为一帮权贵们拉拢势力作掩护。 给季执云敬酒的人不少,季执云每次都是淡淡应过,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端的是来者不拒的架势。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军营的时候,他们新兵们的那次胡闹。同样是他不喜的事,同样是想要巴结他的人,那时的他一身傲气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现在却是虽不话多仍点头迎合。 季执云的酒量并不算好,一一应承下来早已是强弩之末,等终于熬到宴会结束,他已经醉了七分。好在季执云的酒品很好,除了面色泛红以外,看起来就跟平日无差。 他出了大殿,独自寻到一处无人的寂静角落,自顾自的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新月。 片刻后,季执云低笑出声,想不到他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又回到了他和赵漂初进宫时遇见齐槿俞的凉亭里。 没过多久,就有宫女前来请他前去太寿殿,季执云细细思索了一下,隐约记得那是皇帝的寝宫。 一路上所见之人寥寥无几,尽是些太监、侍卫等在值夜。季执云随着那名宫女在小路之间穿行,不消片刻便到了太寿殿前。 他当即了然,这边是带着他走了捷径,往常若要从那边走到太寿殿来,至少也得半个时辰,看来齐槿俞是有急事找他。 一路引他前来的宫女先行告退,季执云在消沉多日的状态下,勉强提起几分精神气,上前两步在殿门外道:“臣季执云,前来叩见陛下。” 屋内传来齐槿俞稍显冷漠的声音:“进来。” 季执云进殿首先入目的就是齐槿俞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其次就是屋内摆着的一个巨大的,用黄布遮盖严密的物件。 除此之外,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人。 齐槿俞率先开口道:“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季执云虽心有疑惑,仍依言上前走到那个巨大的物件跟前,伸手去掀遮掩用的黄布。 “这……这是!!”季执云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面色惊疑不定。黄布后的物件一点点露出,冰冷的囚笼,还有里面躺着的一个……男人。 帘布被季执云一把掀开,顺着铁笼边缘滑落在地,躺在巨大囚笼中的,是他许久未见,现在却衣不蔽体的虎威军副将军。 “赵漂!!!”季执云瞬间酒醒了大半,双手紧握在铁笼的栏杆之上,手背因为用力过大已经露出了青筋。 长久以来的思念差点就让他自暴自弃,每天的面无表情、冷言冷语,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然冰封。现在自己日夜想念的人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即使是以这样不堪入目的方式,也难以浇灭季执云心痛的火热,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险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赵漂似乎陷入了重度昏迷,任季执云叫的再大声也一动不动。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欣喜若狂的神情,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这是金国二皇子送来的‘礼物’……朕听你兄长说,你一直很想见他。” 季执云这才拉回一丝理智,对着齐槿俞重重跪下,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金国岂敢……皇上,求您释放赵漂,他成如今这副模样,皆是因臣而起。” 赵漂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认定已死,现在却以这幅姿态重现于齐国,季执云不敢保证,他面前的这位皇帝还能接受赵漂继续做虎威军的副将军。 果然,齐槿俞敛了敛眸子,轻声道:“但他已成如今这副模样,恐怕……” 他就是想告诉季执云,赵漂现在的模样显然已经被破了身,已经不纯了。 季执云置若未闻,只是语气愈发坚定道:“他的余生臣会安排妥当,臣恳请皇上,放了赵漂。”他在赌,赌齐槿俞对赵漂的生死裁决。 仿佛是过客一个世纪那么久,但又像是只安静了数秒,齐槿俞的声音终于从季执云的头顶传来:“你安排?你要怎么安排,帮他寻个新身份重新生活,还是养在你的将军府里度过余生?” 季执云有些猜不透齐槿俞话里的意思,表面上是在问他具体安排,却好像话里有话,问他是打算放出去还是留下来。 “一切皆随赵漂的意愿。”季执云还没有本事去掌控一个人的一生,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决策,而让赵漂感到不快。 齐槿俞突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中,却好像压抑着深深的哀怨:“哈哈哈……执云,赵漂结识你还真是他三生有幸。” 顿了顿声,齐槿俞接着道:“不过,这金国二皇子送给朕的‘礼物’,总不能凭你三言两语就要了去,你说是不是啊?” 季执云因为低着头所以并没有看见,齐槿俞在说这些话时,眼底浓浓的妒火和占有欲。 “皇上的意思是?”季执云猜想,难道是齐槿俞怕季家功高盖主,所以想要借此威胁他什么不成? 齐槿俞俯身,两指挑起季执云的下颚,面带笑意道:“朕需要有人来交换。” 季执云心下大惊,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齐槿俞,他发现齐槿俞虽面上带笑,笑意却根本未及眼底。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有一个不好的猜测:“皇上……想要谁来换?” “执云。”齐槿俞慢慢蹲下身子,与季执云对视道:“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懂朕的意思。” 第十六章 症难医 季执云仿佛凝成一座石像般,瞪大了眼睛盯着齐槿俞放大的面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皇上是指……臣?” 齐槿俞满意点点头,松开季执云的下巴道“你可答应?” 季执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齐槿俞会那么尽力的帮助他,还愿意为他调用自己的鹰角军。只怕这个要求不是临时起兴,而是在他见到赵漂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 人说帝王之心难测,果真如此。 齐槿俞也不催他,只是又道:“你若答应了,朕必然不会如金国二皇子对待赵漂这般对你;你若是不愿,朕也不会强求,只是赵漂实在不能出现在齐国。” 话里话外都是一种威胁,而且是对季执云来说,最为致命的威胁。 赵漂是对季执云来说,是关系最为复杂的人。赵漂对他表露过心迹,他只是还没来得及答复。后来又因为未能救回赵漂,他一度精神不振,从未细想过这件事。 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他却得不到一个结论。 季执云第一次看不透自己的内心,或者说他从未因为两个人的感情问题而犹豫过。他做什么事都可以雷厉风行,这么多年的沙场生活,已经让他练自以为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可是到现在,季执云才明白,他从来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只是以前还从未动过情而已。这种情感是季执云从未体验过的,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齐槿俞继续出声引诱道:“你答应了,朕就会给赵漂找最好的太医医治,还能在这皇宫里头给他分出一座小院,让他在里面好生修养。怎么样,这样的待遇你可满意?” 于情于理,季执云都不该就此对赵漂不管不顾。更何况,这样的条件对于赵漂现在的情况来说,的确算是最好的安排了。 他在军营里结识的第一个好友,就是赵漂。在他快要被被军队的流言蜚语淹没的时候,也是赵漂还愿意靠近他。甚至赵漂为了救他,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如果他不答应,赵漂很有可能才刚脱离金国二皇子的魔爪,就又被齐槿俞秘密处决。他想,他也是时候该还了这份情。 季执云苦笑一声点点头道:“臣答应。” 齐槿俞说不准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该感到愉悦吗?因为季执云答应了他的要求,季执云从此王后将是他的人了。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喜悦,反而快要被嫉妒烧得失去理智。 季执云是为了赵漂,才答应他的要求。赵漂在季执云的心里,难道就真有那么重要? 齐槿俞沉声问道:“你为了他这样做,可有想过值或不值?” 季执云扬声道:“臣做事从不看值不值得去做,而是跟随自己内心的选择。” “好一个内心的选择。”齐槿俞双手相击两下,道:“那么,就从明晚开始吧。” 齐槿俞开了铁笼后,就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季执云顶着齐槿俞仿佛要将他射穿的目光,将赵漂从铁笼中抱了出来。 因为赵漂身份特殊,且这副模样也过于难堪,季执云先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他套上,又把铁笼用黄布重新遮起来,这才请了太医过来把脉。 太医刚一进太寿殿,就感受到了森森寒意,他抬头环视一圈却没发现寒意的来源,只道是最近降温该多加些衣服。 此时寒意的来源——齐槿俞,正摆着一张面瘫脸,紧紧盯着季执云看。 太医给齐槿俞和季执云行过礼后,再一看到床上躺着的赵漂,瞬间一个激灵,心中诧异这人不是被金国给强要了去吗,怎么现在又在这皇帝的寝殿躺着了? 不过诧异归诧异,他还没有愚蠢到询问出声。 赵漂因为在铁笼里躺了太久,又没有一件衣服,所以体温有些偏低。太医刚把上他的脉,就被入手的冰凉吓了一跳:“这初春季节,怎么能冻成这样。” 季执云偷瞄一眼被黄布遮起来的笼子,不自在蹭了蹭鼻尖没有答话。 接着太医又道:“体内怀有阴毒,且毒素积瘀过多,因与长期的作息、饮食等有关,我这里开两幅方子,连服半年才可尽除。” 季执云在心里暗自记下,又听太医道:“他体内有多处旧伤,肝、脾、肾、胃都患有或大或小的病症,这个不太好调理,就算是喝药也不见得能全好。” 季执云的心头涌上一股愧疚感,看着赵漂的眸子愈发含有深情:“太医,他到现在都还没醒,是何原因?” 太医解释道:“小问题,等下给他喝上一碗柠汤,明早自然就能醒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季执云紧张道。 太医抬起赵漂的手腕,给季执云看上面的伤痕,惋惜道:“不过他的手脚经脉俱断,想要恢复,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 季执云呆愣片刻,在心中愤然怒骂金国二皇子。赵漂同样也是从小习武,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现在却成了宛若断手断脚“废人”,他怎么能接受的了?! 太医又仔细检查了赵漂的身体,好在并没有什么外伤,这让季执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暂时归位。 齐槿俞突然冷声道:“李太医,朕在想,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昏迷的人。” 李太医不知怎么的就心中发怵,再听齐槿俞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太想让人知晓赵漂的身份,当下试探性的答道:“臣并不识得此人。” 齐槿俞这才满意点点头,语气稍微平和了些:“李太医应该明白,该怎么做了?” 李太医忙点头道:“臣明白,臣明白。药方臣一会儿命人送过来,现在就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李太医,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赵漂还处在昏迷中暂时醒不来,所以只剩下季执云和齐槿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才刚刚经历过一场“交易”,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季执云想问问今晚怎么安排赵漂,齐槿俞则在考虑到底放不放季执云出宫。 片刻后,齐槿俞开口道:“今晚就让赵漂留在朕的偏殿,你回去交代好家里人,明日起便住在宫里不得外出。” 季执云略一思索,虽然这样的条件很不公平,但是他别无选择,只好点头答应下来:“臣遵命。”说完便抱着昏迷不醒的赵漂去了太寿殿偏殿,等安顿好了赵漂才道:“烦请皇上照顾赵漂,臣感激不尽。” 齐槿俞道:“明日早朝过后直接来这,若是赶跑,你知道赵漂的后果。” 季执云垂眸道:“臣知道。臣定会遵从皇上的意思,绝不逃跑。” 齐槿俞这才放下一半戒心来,点头道:“夜色已深,你便尽快回去罢。” 季执云躬身告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担忧地看了赵漂一眼。 这一夜季执云几乎没睡,只忙着把府中大小事务全都安排下去。这将军府只有他一个人住,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事,只是他这就要走了,总想再给自己留下一个回忆。 季执云的父母都住在他兄长的将军府里,所以他还写了封家信,准备让人第二天一早就给送过去。 信里只说他身染重疾,怕家里人担心,所以不敢相见。又恰巧昨夜庆宴过后被皇帝看出,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诊治,太医要求在他宫中养病,所以在病好之前都不会出宫。 等季执云做完这些后,天已经蒙蒙亮。他起身穿戴好朝服,面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苦涩。 只怕是从今往后,这宫外的繁华皆与他无关。 第十七章 遇旧友 “退朝。” 随着齐槿俞一声令下,满朝文武齐齐躬身退拜。季执云故意走得比其他人更慢了些,等到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下了几层阶梯,这才独自转身绕道,向着另一边走去。 只是季执云忘了一件事,他不识路。 季执云这算是被半强迫着留在宫里的,心中难免会有不满。但是一想到因此赵漂可以得到最好的医治,以后还能继续生活在齐国,他的心里就又忍不住冒出些满足感来。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早已经顺着自己的感觉七拐八拐,走到了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地方。 这里只有一排排厢房,规规矩矩码在一起,倒有些像是大户人家的后院了。只是每间厢房上都挂着块木牌,按着顺序从左到右依次为,甲一、甲二……乙一、乙二…… 季执云环顾四周等了半响,也不见有宫女侍卫路过,推算着时间怕是齐槿俞已经快到了,当即也只能去敲“甲一”的厢房。 叩门几声,房门应声而开,开门的人和季执云打了个照面,当即喜笑颜开道:“季兄!好久不见,怎么在这遇见你了?” 季执云看见来人一愣,也久违地露出个笑来,应道:“子书兄?的确是好久不见,这个说来话长,你又是怎么在这啊?” 和挚友久别重逢,季执云心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昨晚自从他见到赵漂后,心里的那种厌世感就已经消散,现在再看到子书墨,自然而然笑从心底来。 两人已经五年未见,却好似从未分开过一般,不见一丝一毫的隔阂。 子书墨拍着季执云的肩道:“我不是进了鹰角军吗,这儿就是给鹰角军的主要人员住的地方。” 季执云赞叹道:“时隔多年,原来你已经成了鹰角军的主要人员之一,当真是不错。” “哪里哪里。”子书墨摇了摇头,用敬佩而又羡慕的目光看着季执云道:“比不上季大将军啊。” 两人玩笑几番,互相说了各自几年的经历。 原来子书墨现在已经成了鹰角军的一支分队统领,可以说了除了总统领以外最高的职位了。 季执云聊着聊着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瞬间变了脸色抓着子书墨的手腕问道:“子书兄,你可知皇上的太寿殿在何方位?” 子书墨愣了愣,他这几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混的还算不错,也受到过齐槿俞的召见,被问起好歹还记得路,于是答道:“你从着往东走,不过这一路上弯弯绕绕不少,还是我带你去吧。” 季执云谢道:“那就有劳子书兄了。” “对了。”子书墨疑惑道:“你去太寿殿做什么?” 季执云哪敢告诉他实情,只模模糊糊说了是皇上找,就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了。 等季执云跟着子书墨走到太寿殿的时候,距离下朝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季执云忽然有种心累的感觉,就怕齐槿俞因此发难。 事实上八九不离十。齐槿俞在太寿殿内早已等的不耐烦,就差直接叫人把季执云给抓回来了。 太寿殿门口,子书墨辞别季执云,约定好了来日再叙,就又原路返回他住的地方去了。 季执云站在殿门口,深吸两口气过后,赴死般推开了太寿殿的门:“臣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 他的心情可谓是相当复杂,一来受制于齐槿俞不得不隐忍,二来他违反了自己说过的话,已经理亏,若是齐槿俞想为难他,他也是没有理由逃避的。 果然,做一件事,就要付与之相对应的责任。 齐槿俞面色阴沉,视线宛若利箭般直直射向季执云,道:“你来晚了。” 季执云拱起手详装镇定回应道:“臣知罪。” 说起来,季执云好歹也在沙场上呆过那么些年,要说什么大场面他见过不下数百回,可是偏偏就在齐槿俞的面前,提不起一点点身为将军的气势。 不,与其说提不起来,倒不如说他的气势已经被齐槿俞死死碾压。 季执云应完这一声,齐槿俞反而不说话了,只是围绕着他来回踱步,好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齐槿俞声音稍微温和了点,道:“不论原因,你没有逃跑,朕也就原谅你这一次。赵漂朕已命人安排妥当,只是……” 季执云屏息凝神,静等着齐槿俞接下来的话。 “只是,你不可以见他。”齐槿俞淡然说出了自己的条件,全然不顾季执云瞬间苍白的脸色。 季执云面上血色瞬间褪去,一直以来积瘀在心底的委屈、愤怒、怨恨,全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若不是当初齐槿俞命他答应金国的议和,说不定赵漂早就接回来了,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凄惨模样。 若不是赵漂被送给了齐槿俞当“礼物”,齐槿俞却利用赵漂,以赵漂作要挟,他怎么会答应齐槿俞那些羞辱人的要求,他也根本不会与齐槿俞有过多的交集。 若不是为了齐槿俞答应下来的照顾好赵漂,他又怎么会来到这太寿殿,来面对这个对他怀有别样心思的人。 对,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齐槿俞。 齐槿俞见季执云情绪不稳,正想着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抚安抚他,季执云却猛地拍开齐槿俞的手。“啪——”的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太寿殿里,清脆响亮。 齐槿俞一愣,却仍是耐着性子再一次试图靠近季执云。却不想季执云更加激动,直接把齐槿俞推倒在地,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看着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 这下齐槿俞也恼了,他是喜欢季执云,可是自从他当上皇帝以来,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现在季执云三番两次不把他放在眼里,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来人!”齐槿俞重新站起身来,随着他一声令下,从门外进来两个身着暗装的男子,对着齐槿俞齐齐单膝下跪抱拳道“参见皇上!” 季执云不知道齐槿俞打的什么注意,但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过分,那时怒火已经焚烧了他的理智,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齐槿俞对进来的两个暗卫冷冷启唇道:“带去密室,用金枷锁拷在床上,别让他挣脱了。” 第十八章 进密室 “齐槿俞!!”季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槿俞是想把他囚禁起来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玩物吗? 齐槿俞只冷眼看了季执云一眼,挥了挥手示意来人动手。 “……皇上?”直呼皇帝名讳是大忌,季执云为自己接二连三的不理智而恨不得咬掉舌头,但是他并不想因此就被囚禁起来:“皇上,虽是臣失手,但却无心,还请皇上切勿将臣当做一件物品关押起来。” 一席话既是认错,也被季执云说的不卑不亢。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齐槿俞,原本就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 不可否认,齐槿俞在想到将季执云囚禁起来的时候,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其实仔细想来,他也只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这在他尚还年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实在没必要为此大动肝火。 但是,他真的很想把季执云藏起来,这不是对一件物品的珍惜,而是对心爱之人过分的占有欲。 刚才季执云和那个鹰角军的子书墨一起过来的时候,他都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两人之间的相谈甚欢,也看到了季执云脸上的笑容。他不想让季执云被任何人看到,不想季执云对别人露出明媚的笑意,他想让季执云只属于他一个人。 齐槿俞微微敛眸,低声道:“枷锁就不用了,把人拉去关起来吧。” 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让步了,执云,可千万不要再反抗,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 身为齐槿俞的贴身暗卫,两个人自然身手不凡,即使季执云武功不俗,可在两个高手的严密配合下,还是不幸被擒。 季执云被两个暗卫压走的时候,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在他心里,齐国的皇帝应该是个讲道理的明君,做事是非分明,对待他的子民也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严厉而又仁慈,但又威严不可侵犯……他对待这件事可以有很多种处理方式,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一种。 他从小励志为榜样的齐国皇帝,好像突然间就被风吹散,不复存在了。 齐槿俞的寝殿里有一间暗中打造的密室,虽然暗不见光,但点燃墙壁上的燃具之后,整个密室都会被火光映亮,宛如白昼。 等两个暗卫把季执云押进密室后,齐槿俞就紧跟着走了进来,那两人很有眼色的躬身退出去,只留季执云和齐槿俞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密室里独处。 此刻的季执云心头乱的很,他忽然就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被带到这里来。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齐槿俞曾经答应过他的话:“皇上,您分明答应过臣,不会像……金国二皇子对待赵漂那样,也把臣囚禁起来,可是您现在的所做所为,已经违反了您答应过的承诺。” “朕的确答应过你,不过朕答应的是,不会把你锁在铁笼里。况且,现在我和你同处这间密室,也不算是囚禁了你。”齐槿俞一点一点走近季执云,脚步不急不慢,却让季执云徒然生出想要后退的感觉。 他也的确退后了几步,想试图说服齐槿俞放他出去,却发现他对齐槿俞的话无法反驳:“皇上您……”恬不知耻几个字在他的喉咙里翻滚了两番,到底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季执云后退,齐槿俞就继续逼近,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季执云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这才在他身前一米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 “执云,朕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不停的想要了解,越了解就越是想要靠近,想要把人抱进怀里,想要对方也喜欢上自己。”齐槿俞面上尽是真挚,顿了顿声继续道:“朕不想逼你的,可你,总是在逼朕。” 那些和你交好的人,与你言笑晏晏的人,和你有过肢体接触的人……全都在逼朕。 季执云背部贴在冰冷的墙壁之上,视线对上齐槿俞灼热的目光又快速移开:“臣何德何能,还请皇上不要被一时的感觉蒙蔽了内心。” 齐槿俞上前抓住季执云的双手,有些急切道:“朕可以确信,这不是错觉。朕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执云。” 这一瞬间来自心底的悸动,是季执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在边关战场上,与赵漂的那次对话。 “你说这军队里也没个姑娘啊,难不成,你看上了个男人?”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要是真看上了男人,绝对会第一个来恶心你。” 季执云有些烦躁地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面对齐槿俞的满腔真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动摇了。 见季执云没有任何应答,齐槿俞有些失落道:“你真的,对朕没有半分感情?” 季执云的脑海中不停闪现过赵漂的面容,逐渐的,赵漂的眼睛变成了齐槿俞的,鼻子也变成了齐槿俞的,到最后整张脸都变成了齐槿俞的模样。 “有。”季执云咬紧了下唇,在齐槿俞兴奋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泼下一瓢冷水,避开齐槿俞的视线道:“臣对皇上,满怀忠义之情。” 齐槿俞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带了点笑意,却又极度失望的神色。 季执云不敢去看,只偏过头去盯着密室的一个角落沉思。 突然,齐槿俞强硬钳制住季执云的下颚,把自己的唇覆在对方的唇上,手指捏着季执云的牙关强迫他张开嘴,而后用舌头把一粒药丸顶进了季执云的嘴里。 季执云反应不及已经被牢牢钳制住,想要拼命反抗这才发现齐槿俞的力气大到吓人,都快要把他的下巴给捏断了。 两人的软舌一个强迫一个被强迫地纠缠在一起,那一粒药丸就在这一个激烈的吻中,被两人的津液融化干净。 齐槿俞终于放开了季执云,嘴角勾起一个阴笑,神情是季执云从未见过的可怕:“执云,朕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你猜猜看,刚才那粒药丸是什么?” 季执云形容不出来现在齐槿俞的表情,带着些狰狞,又有一丝满足,甚至还有几分想笑。他的口中还残留着那一粒药丸的甜腻,这让他心中有着极其不好的感觉:“是……什么?” “是可以让你感受到快乐的药。”齐槿俞仿佛意犹未尽般,用舌头舔舐过自己的唇瓣,继而轻笑出声:“当然,还有一些能让你身体发软的药。朕提前服过解药,所以真正中了药效的人,其实就只有你一个。” 不好的感觉果然应验,就算齐槿俞没有挑明了说,季执云也能猜到那是什么药了。他气到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却坚持要咬牙切齿道:“你……卑鄙。” 齐槿俞抬手摸上季执云的脸颊,用极为宠溺的语气道:“朕不会伤害你。” 季执云感觉到害怕了,他体内的药效已经发作,就如齐槿俞说的那样,让他感受到全身无力,甚至有异样的感觉自小腹传来。 齐槿俞拦腰抱起已经软弱无力的季执云,动作温柔地将他放在密室中唯一的床榻之上。 “皇上……臣,求您……放过臣吧?” 说出这番话像是耗尽了季执云仅存的力气,这样低声下气的去乞求一个人,是他从小到大从未做过的事情。即使当初因为习武尝尝被体罚,也未曾露过这样软弱的模样。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害怕了。 第十九章 夜尽欢 齐槿俞像是根本没听到季执云的乞求般,或者说,他只是刻意忽视季执云的示弱。 季执云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 因为季执云是下了早朝直接过来的,穿的自然还是朝服,而现在,这衣服就像是对他无情的嘲笑。只因为齐槿俞是“君”,而他是齐槿俞手下的“臣”。 在这个静谧的密室里,上演了一场格外持久的“战事”。 季执云是在身体快要散架的痛苦中醒来的,昨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他难以接受。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齐槿俞那样对待,甚至不敢相信那样的喘息是出自于他的口中。即使是现在清醒时的他,想到那些场面、那些声音,也不禁面红耳赤。 季执云眼底的情绪无比混杂,有愤怒、有羞愧、有失望……但独独没有的,就是对齐槿俞的恨意。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心,是否真的对此不堪忍受。齐槿俞都这样对待他,他居然,怎么也恨不起来。 季执云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母亲给他讲述过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那时母亲还很年轻,因为容貌迤逦有不少的追求者。母亲自然不会看上那些只看中她容貌的人,当然那些人中也不乏真心实意之人,可母亲始终在犹豫。 不是少女怀春般的不知如何挑选,而是年少早熟的深思熟虑。 爱一个人,是在短短时间内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知道他就是那个你愿意托付一生的人。 母亲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所以她没有答应任何人。后来市井中突然流出一种流言蜚语,说她是不洁之身,因此才不敢答应别人的提亲。 这种说法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女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毁灭。 那时她才发觉自己得罪的人有多少,那些求而不得的富家公子哥们,亦或是有些权势的官家少爷,大多都吞不下被多次拒绝的这口气,自然会生出报复心理。 而这种报复,就是有可能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没有了追求她的人,她反而害怕起来。 母亲不愿被辱了名声,可是既不能自杀又辩无可辩,本以为久而久之这种谣言就能烟消云散,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她反而成了家喻户晓的“不洁女人”。 在母亲心灰意冷之际,她遇到了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 那人包容她的一切,对外界传言充耳不闻,甚至大张旗鼓的上门提亲。 母亲一颗冰凉的心就这样被一点点融化,即使她知道,这不是她等来的命中人。 当然,如果母亲真的嫁给了那个男人,也就没有季执云的事了。 正所谓祸不单行,在他们大婚的前一天晚上,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突遭横祸,一家老小皆被贼人屠戮殆尽。 这下子,母亲又多了一个名声,“丧门星”。 那时的母亲差点自杀。 所幸后来她遇到了季执云的父亲,不过,那又是另一段你来我往的故事了。 母亲曾告诉过他一句话:这世上,若有一个怎么样对你,你都不会去恨的人,那人必然就是你的心爱之人。若那个人,能让你有久别重逢的感觉,那他必然是你上辈子的转世爱人。 季执云不怎么信这些来世今生的说法,但是前面那句话,那个他不会去恨的人,他好像已经遇到了。 摇摇头,季执云不禁自嘲,他居然会认为一个把他当做玩物的人,是他的心爱之人。 若真如此,他情愿孤寡一生。 季执云很快又睡下了,虽然他从小习武,但那样激烈而持久的运动,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齐槿俞端着一碗散发诱人香味的瘦肉粥进到密室,看见季执云熟睡的样子只觉得心头暖暖的,眼底满是宠溺。 这种感觉在季执云醒来见到他的时候,瞬间消失殆尽。他在季执云的眼底里,看到了浓浓的戒备。 这次季执云是被饥饿感逼醒的,没想到他一醒来,就闻到了饭香味。不过一个怔神,他就明白了这香味的由来,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齐槿俞端进来的。 齐槿俞自知昨天的所作所为着实过分了些,满心愧疚的把瘦肉粥端到季执云的面前,像是哄孩子一样柔声道:“吃吧,这是朕命人专门为你熬制的。” 季执云的内心很是犹豫。他饿了许久自然是想吃的,然而如果他真的吃了,那要怎样才能表达自己誓死要离开这间密室的决心。 犹豫再三,季执云选择放弃眼前的美食,以沉默待之。 如果他吃下去,岂不就是向齐槿俞妥协?可他需要的是自由,而不是这种被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般的生活。 齐槿俞等了半响不见季执云伸手去接,只当他是的累的抬不起劲来,自己拿了碗里的汤勺舀了满满一勺瘦肉粥,送到季执云的唇边,继续耐着性子道:“可是累了?来,朕喂你吃。” 季执云从喉间发出一声冷笑,仰头后倾避开近在咫尺的汤勺,嘲讽道:“臣担待不起。” “执云,你……”齐槿俞的手一僵,不自觉抖了抖,差点要把勺里的粥给洒出来。他这才察觉季执云对他的抗拒,有些无法相信,颤抖着声音道:“你可是,在恨朕?” 恨?季执云自己也不知道,他对齐槿俞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自相矛盾,一边期望被正常对待,一边又觉得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季执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偏过头去不让齐槿俞看见自己的神情,故意冷了声音道:“臣,不敢。” 齐槿俞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失神落魄,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他心心爱爱的人,到头来会对他怀有恨意。 可是他没有错,不是吗?他愿意为了季执云留赵漂一条生路,还给赵漂找宫里最好的大夫医治,毫不吝惜钱财,为赵漂购置了许多名贵药材。 他把季执云囚禁在这里,也只是因为他爱季执云而已,他只是太爱季执云了,不是吗? 季执云眼角余光瞥见齐槿俞丢了魂般的神情,明了对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是若真要他说出“不恨”这种话,怎么可能轻而易举。 “皇上,对一个人的爱,并不是剥夺他任何权利的借口,您可明白?”季执云低声开口,到底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臣并不恨,但也不想再被如此对待。” 刚刚季执云说了什么?说他并不恨,不恨?! 齐槿俞觉得自己似乎是幻听了。他那些心里的说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更没指望季执云能够接受。那些他没有错的反问,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慰籍,好让自己再继续义无反顾的占有季执云而已。 可是,季执云一句不恨,让他的那些谎言借口,瞬间土崩瓦解。他,只是自私的想独占季执云而已。 齐槿俞不确信地反问道:“执云,你说,你不恨朕……可当真?” 第二十章 寝有因 季执云不知怎么的,就是很不想看见齐槿俞有任何受伤的表情,于是坚定了语气再一次肯定道:“臣不恨。” 为了这三个字,齐槿俞觉得,他做什么、等多久,都值了。 齐槿俞放下那一碗有些凉了的瘦肉粥,拉开季执云盖着的被子,这才仔细查看起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那都是昨夜留下来的。 昨夜,因为他的嫉妒、占有欲,让季执云受了莫大的罪,甚至连准备工作都没有好好做,害得季执云那里都…… 齐槿俞心生愧疚,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冒失,一边替季执云换上了新做的衣服,欲从床上抱起季执云,轻声道:“朕……我,我抱你出去。” 季执云的心头,忽然就被齐槿俞的那一个“我”字给触动了,他想,齐槿俞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偏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皇上,臣、臣自己可以走。”季执云忙出言制止了齐槿俞的动作,艰难坐起身想要自己走下床。 齐槿俞只愣了一下,下一秒就以一个强硬的姿态,拦腰抱起季执云,语气是不容拒绝:“不行,你现在不舒服,还是我抱着你走比较妥当。” 顿了顿声,齐槿俞继续道:“以后,我们两个独处时,在我面前不必再以臣自称。” 季执云觉得,自己是算栽在齐槿俞怀里了。 齐槿俞早就挥退了太寿殿的一众下人们,堂而皇之抱着季执云从密室里走出来。季执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饶是定力再强也不禁红了脸。 齐槿俞瞧见了,轻笑一声道:“执云可是在害羞?” 当然,他的这句话只收到了季执云的无视。 季执云算不上答应了和齐槿俞在一起,只是他现在心里很乱,有些分不清楚对齐槿俞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相比季执云的纠结,齐槿俞就坦然了许多。打不了他从现在开始追求季执云,虽然没干过这种事,不过四处跟人取取经也是可以的。 齐槿俞把季执云放在自己的龙床上,突然就有些无从下手。刚刚才在心里决定了要追求人,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按理来说,两个人经过一场大汗淋漓的运动之后,下面的那个人身体肯定会有些不舒服。而面对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替他按捏身体帮着他放松。 他昨晚做完事之后太过兴奋,竟把这茬抛到了脑后,现在这才导致季执云身体酸痛。 季执云只看齐槿俞突然就愁眉不展,神情一片愁云惨淡,好像是遇到了大难题。 “皇上?”季执云躺在床上轻声叫人:“皇上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齐槿俞哪敢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只勉强勾出一个笑来,故作毫不在意道:“我能遇到什么麻烦。执云你先好好躺着,我出去一趟。” 季执云点点头,就看到齐槿俞夺步迈出殿门。虽然心下奇怪,但他还是躺在床上等着齐槿俞回来。 再看齐槿俞,出了殿门之后忙招呼了几个过路的宫女,问道:“你们中,可有会给人按捏身体的?” 几个宫女一愣,其中一个看着机灵的抢先答道“奴婢略懂一些。” 齐槿俞喜出望外,给那名宫女指了太寿殿,道:“你进去,给里面躺在朕床上的人按捏身体。” 那宫女点了点头,乖巧进了太寿殿。 找好了负责按捏身体的人,齐槿俞又命剩下的几名宫女去打几桶热水,等会服侍着太寿殿里的人沐浴。 那几名宫女急匆匆迈着步子去了。 齐槿俞又想起来季执云从昨天到他寝殿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食,直接叫来暗卫,吩咐道:“你速去御膳房,命人做些清淡小食,送到太寿殿来。” 那暗卫低着头嘴角抽搐,认命抱拳奔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等齐槿俞回到太寿殿时,季执云正在享受宫女的按捏,那宫女倒真懂些手法,这让季执云酸痛的身体好受了许多。 齐槿俞一言不发,只站在那宫女旁边的位置,仔细看着她的按捏手法。 后来某一次运动之后,齐槿俞提出要亲自给季执云按捏身体,季执云半信半疑答应了。结果就是,他那一天没能下得去床。 不过片刻,沐浴用的水也已经打好,放到了齐槿俞专用的大池子里。齐槿俞还想抱着季执云下床,被后者用眼神示意有外人在,只得作罢。 季执云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步伐僵硬走向洗浴池。 齐槿俞很想亲自为季执云沐浴,但又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所以只能苦苦等待季执云沐浴完毕。 等季执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许多道佳肴,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齐槿俞那背对着几个宫女翘首企盼的神情。 季执云忍住笑,过去坐到齐槿俞身旁,问道:“这都给臣做的?”因为有外人在,季执云还是得用臣自称。 齐槿俞刚想挥退那些宫女,却见季执云摇了摇头,顿时明了,恢复往常清冷的声音道:“是。不知季将军可还满意?” 季执云配合着道:“臣甚感激,多谢皇上费心。今日下了早朝来找皇上议事,却不想身体不适,劳累皇上为臣忧心了。” 齐槿俞眸底带笑,面不改色道:“无碍,季将军的身体才是要紧事。” 两人这一唱一和,那几个宫女哪里能发现端倪,只安安静静低下头充当木头人。 季执云用完了餐,今日一直有的头沉感却越发严重。 也不是季执云的身子骨差,但偏偏就在当天夜里发起了低烧。略一思索就能明白,许是季执云不吃不喝体力不济,又被齐槿俞强迫着做了那种事,这才生了病。 齐槿俞愧疚之下亲自去太医院里抓人,好巧不巧,抓来的正是负责为赵漂医治的李太医。 李太医被齐槿俞抓到太寿殿的时候,季执云已经陷入睡眠之中。李太医先替季执云把了把脉,有些疑惑道:“季将军这病……” 齐槿俞挥退殿里的宫女们,凑在李太医耳边低声说出了原因。 李太医抚摸自己胡子的手一抖,胡子被拽掉几根。 好在李太医在这宫里呆了这么久,又有丰富的阅历,这才没被当场惊掉下巴。他先是给季执云扎了针灸,又因为没有宫女服侍,只能亲力亲为替季执云换敷冰袋,帮他降降体温。 等李太医给季执云开完药,齐槿俞立马变了脸,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李太医心里有苦说不出。他本来在为赵漂配药,突然被齐槿俞带走,配到一半的药房给忘了。接着,他又是为了季执云忙前忙后,直接给累出一身汗来。 结果呢?结果这就又要被赶走,苍天啊。 好歹齐槿俞是他的国君,李太医走之前还是给齐槿俞塞了一盒药膏,并且嘱咐道:悠着点用,要节制。 齐槿俞瞬间面色缓和了许多,还亲自把李太医送出太寿殿。 等闲杂人等都走光了,齐槿俞这才去看季执云,见他面色沉稳睡的安熟,这才松了口大气。 当夜,齐槿俞再也没敢对季执云动手动脚,只搂着季执云的腰安安分分睡了一晚上。这一晚,是齐槿俞当上皇帝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齐槿俞有个顾虑,来源于他的生身母亲,宫太后——宫月铃。 那个女人,在他幼年的时候,就一直告诫他要讨父皇的欢心,要和其他兄弟和睦友好,尤其是他的太子哥哥,这样才能夺下太子之位。 与其说自己是她的孩子,还不如说自己只是那女人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独揽大权的棋子。 第二十一章 使心计 那时的齐槿俞年岁尚小,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宫月铃那个时候也还不是皇后,只是一位已经有些失宠的妃子。先皇处处都好,就是淫欲过重。一般来说刚入宫的女人,疼上个半年已经是极长的了。 也是宫月铃有那个手段和心机,竟然足足一年都还没失宠。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被立后的时候,先皇却寻到了新的佳人,宫月铃终究还是逃不过和后宫女子相同的命运。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那位先皇新觅到的佳人,进了宫后便一路扶摇直上,这得宠的架势不必宫月铃来的弱。 宫月铃隐隐感到,那女子将会成为她日后最大的威胁,这让她心神不安起来。 趁先皇某次外出微服私访,不方便带女眷,宫月铃便抓紧了这个机会,决定去好好“拜访”这个女子。 那女子是个难得心思纯净的人,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先皇相中,并严密保护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宫月铃直等到先皇出宫,才能有机会靠近那女子的原因。 两人一番交谈,很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原来女子名叫花见舞,最多只算得上是一个大家闺秀,因为在一次宴席上献舞,被先皇一眼相中,这才会来到这宫中。 宫月铃一分真心九分心机,花见舞竟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宫月铃心中暗笑这女人的愚蠢,回自己住处后就精心策划了一场好戏。 先皇喜欢花见舞的心思纯净?她就偏让先皇发现花见舞的“阴险狡诈”。 短短几天,花见舞已经全心全意将宫月铃视作自己的好姐妹。先皇回宫之后,花见舞主动提出要去拜访姐姐。 先皇虽有疑心,但到底还是以花见舞的意见为首,允了她的请求。 没想到这就出事了。 不是花见舞出的事,而是宫月铃,据说宫月铃中毒了,差一点儿就性命不保。 先皇大惊,有些不敢相信是花见舞害的宫月铃。于是先皇连夜彻查,但所有证人证据都在指向指向花见舞,先皇不得不信了。 他一直都以为花见舞是难得心思纯净的人,却没想到原来是隐藏太深。宫月铃解了毒后,还一直在为花见舞求情,这让先皇对花见舞越发不满,也对宫月铃这样“大义重情”的女人更加疼惜。 先皇勃然大怒,尽管花见舞拒不承认,仍直接把她打入了冷宫。 这一天,宫月铃明白,自己的计谋是得逞了。 其实从头到尾,花见舞都只是个无辜人,中的毒那是宫月铃自己下的,证人证据也是她命人伪造的。她这么做的目的,只为把花见舞从差一步位及皇后的位置上给拉下来。 齐槿俞亲眼见证了自己母亲的心机手段,也因此变得有些郁郁沉沉。 宫月铃很快就借助先皇对她重新的宠爱,一步登天,成为大齐国的皇后。但是她仍不满足,要想日后都富贵繁荣,只当一个皇后是不够的。 她也不是没有过自己登位做女皇帝的想法,但是那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宫月铃的魄力不够,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亲儿子身上——也就是齐槿俞。 她找人秘密教授齐槿俞治国之道,又要齐槿俞在所有人面前做出一副人畜无害,对成为皇帝毫无兴趣的模样。 这样的假象成功瞒过了所有人,也包括了先皇。 直到有一次,齐国和别国的对外经商发生了利益冲突,先皇对此愁眉不展之时,却被齐槿俞“无心”的一句话给点醒,立马有了解决之策。 这让先皇喜出望外,也开始秘密关注起他的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来。 结果当然是让先皇相当满意,小小年纪就深通治国之道,将来必成大器。先皇也不是没有计谋的人,只秘密把齐槿俞保护了起来,并且已经立下一份封齐槿俞为太子的圣旨。 宫月铃可谓是运筹帷幄,每一步都是算无遗漏,就连什么时候让先皇发现齐槿俞的才能,什么时候暗中立下诏书,都算得一清二楚。 她更本不在乎齐槿俞的感受,因为她所追求的,只是权力地位而已。齐槿俞就是她的一个“听话木偶”,也是她日后独揽大权所用的“傀儡皇帝”。 齐槿俞学会了很多,他会了如何讨人欢心,会了如何伪装自己,会了暗地里给人下绊子,会了一切宫月铃会的东西。 原本的太子,直到被废弃太子之位的的时候,都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先皇年事渐高,几位皇子们也渐渐不安分起来。由于自从先太子被废弃之后,先皇就再也没有立下太子,因此,几兄弟互相斗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场夺位斗争中,唯一没有被波及的,就是“无心理政”的齐槿俞。 皇子们的背后势力逐渐显露,宫月铃依旧按兵不动。等到他们差不多都元气大伤的时候,突然,所有朝臣倒戈向齐槿俞。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唯有宫月铃和齐槿俞知道,这便是他们一早都计划好的。 皇帝秘密立下的圣旨,被宫月铃安插的心腹太监给偷了出来。而后,这一道圣旨就在一夜之间,被各位权臣所知晓。 宫月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齐槿俞登上了皇位。 齐槿俞的内心非常不愿意耍这些手段,但是宫月铃是他的母亲,他不能反抗,也无力反抗。至少刚登上皇位的时候,他还反抗不了。 宫月铃没有算到,齐槿俞不仅继承了她所有的本事,还拥有了她始终不曾拥有的东西——帝王魄力。 因为宫月铃背后实力庞大,齐槿俞近年来一直在暗中下手,把那些归属于宫月铃的权臣暗中替换。 大概是因为宫月铃害人无数、罪孽深重,这两年来居然开始潜修佛道,以求积攒阴德。 宫月铃在太苍山上专门差人建造了一座庙宇,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那庙里。这也正好方便了齐槿俞的动作,到目前为止,宫月铃实际掌控的权力,只够和他分庭抗衡而已。 至于这最大的兵权…… 齐槿俞看着在他身旁熟睡的季执云,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他这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 第二十二章 身有疾 季执云做了一个奇长无比的梦,梦中有幼时的柳漾,有战场上的赵漂,有还没参军的哥哥,有久别重逢的子书墨。 还有,说喜欢他的齐槿俞。 齐槿俞早早地便醒了,特意没叫醒季执云,想让他多睡一会。早朝之上,齐槿俞宣布季执云身染重疾,暂时留在宫中修养,且不见任何人。 这一消息让很多人心有疑惑,毕竟前天的时候只季执云还能正常上早朝,昨日说是生了病未到,今日就已经身染重疾了? 很多人纷纷找自己放在宫中的眼线打听消息,结果无一例外,都说季执云确实重病缠身。 这还要归功于昨日齐槿俞找来的那几个小宫女,她们亲耳听见了齐槿俞和季执云的那番对话,又亲眼见到季执云突然发起烧来,还因此惊动了宫里医术最好的李太医,自然坚信季执云是真的病了。 宫里的消息,那是传播最快的。不出一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季执云的“病情”。 那些大臣们确认了消息的真伪性,有是哀叹的,有是看好戏的,还有背地里嘲讽季家的。不过外面再怎么传,季执云还是身强体壮的继续住在宫里。 齐槿俞给季执云准备了一处院子,离他的太寿殿只有几十步的距离。赵漂被安排在了一个僻静小院,离季执云的院子非常之远。 所谓做戏做全套,李太医这个唯一的知情人,自然就成了帮着他们做戏的“工具”。 可怜李太医一把年纪了,每天上午往季执云那院里跑,下午又得走过半个皇宫,去给赵漂诊治伤势。 太医院的一个小门童说李太医最近越来越瘦了,李太医心想,这整天在皇宫里头跑东跑西的,可真是一个瘦身的好法子。若下次有人问他怎么减肥,他就让她们在这皇宫里跑上个百八十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执云也是得了“自由”的。 因为见不到赵漂,所以闲来没事的时候,季执云就喜欢一个人练练枪法,或者是在他的院子里种种花,养养鸟什么的。 齐槿俞已经当朝宣布他“身染重疾”,他当然不能在宫里头随便转悠,这虽让他有些不自在,但总好过被禁锢在那一间小小的密室里。 那晚发生的事,季执云总该是不太愿意想起的。任哪一个正常的大男人,某天突然就被另一个同性压在身下,他都不可能不介意。 季执云是尽量逼着自己忘掉,齐槿俞也从不主动提起。两个人就如同心照不宣一般,好像那晚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执云,你看看,这是梁国进贡来的奇鸟。据说养大了之后,身上的羽毛能变成七彩色。”齐槿俞刚批阅完奏折,就急不可耐的去找季执云,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有幼鸟的小笼子。 自从季执云被他强留在宫里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想跟季执云待在一起。可是他是一国之君,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政务需要处理,现在却因为季执云时常分心。 季执云自然看得出这一点,于是每当齐槿俞没批阅完奏折就来找他的时候,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最开始的时候,齐槿俞哪能想到原因,接连几天都被季执云冷落,甚至都没有听季执云说过一句话,只觉得是季执云因为他那晚做的事,正在闹情绪。 可是时间久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饶是他把各式各样的珍奇玩物送到季执云手上,季执云也看都不看转手就丢开。 这下可把齐槿俞给郁闷坏了,但是因为已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他当然还没有蠢到再次去强迫季执云。苦闷之下,他只能批阅批阅奏折解闷。 说来也是好笑,每次呈上来的奏折当中,总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例外。 比如说这本:“臣因说错了话,被夫人罚跪算盘,事后发觉跪的久了些,腿脚有些不便,还望皇上准臣一日休假。” 齐槿俞沉思半响,准了他的休假,并特用朱砂笔在后面写道:“下次注意。” 再比如说这本:“偶逢雨天,惊现雷公,臣于树下邀雷公作陪,约摸雷公不喜,反降雷与臣,臣暂且身不能动,惶恐,惶恐。” 齐槿俞想,这人大概是真的被劈糊涂了,字都能写错。但是比起这个,树下邀雷公?看来可能被劈之前也不怎么清醒。 还有这本:“今日游湖,不慎落水,至今昏迷,望皇上体恤下臣,应允臣三日休假。” 又是个请假的,还是个昏迷着的人写奏折请假?齐槿俞在他的奏折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并写道:“昏迷不忘写奏折,朕心甚慰。明日,滚来宫中。” 等齐槿俞批阅完所有奏折,仍是不死心的,打算再去季执云那里碰碰运气。结果这一碰,还真让他给碰着了,季执云居然破天荒的对他笑了?! 这时齐槿俞才明白,季执云这也是为他着想,希望他能以国家为主。 至于季执云到底是怎么知晓他有没有批阅完奏折的,他瞥了眼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选择装傻。 季执云一听有珍奇鸟儿,忙来了兴致,迎着齐槿俞去看他手里的鸟笼。 那只幼鸟似乎是怕生,小小的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自己的翅膀里不愿露出来。 齐槿俞顿觉有失面子,轻咳两声,那只鸟儿却仍是毫无反应。他又晃了晃手里的笼子,鸟儿却宁愿滚作一团,也不愿露头。 季执云好笑看着齐槿俞在那跟一只鸟儿置气,接过他手里的鸟笼带着鸟儿进屋去了。 齐槿俞暗自摸摸鼻子,也跟着季执云一同进去了。 “梁国?他们也想依附于我们齐国吗?”季执云一边逗着手中的鸟,一边漫不经心开口。 齐槿俞紧紧盯着那只鸟,好像真的是在吃醋一般,却在听见季执云那句“我们齐国”的时候又突然开心起来,就好像季执云是在说“我的齐槿俞”一样,点头道:“不错,看来执云一战,已经成功威慑四方。” 季执云抬头看一眼齐槿俞,笑道:“就会打趣我,我哪有那么厉害?” 齐槿俞立马认真道:“我说有就有!” 季执云觉得此刻的齐槿俞,就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般,可爱的紧。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齐槿俞面色一凝,黯然开口道:“宫太后要回来了。” 季执云一愣,后知后觉反应到齐槿俞口中的“宫太后”,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只一句话,莫名透露着心酸,使人疼惜。 “你若不怕,我便无惧。”季执云的脑海中突然就闪现过这句话,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齐槿俞说了出来。可是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给爱人告白一样。 第二十三章 再重逢 齐槿俞有点反应不过来,分不清季执云这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季执云掩藏在发鬓后的耳朵泛红,轻咳一声后也不再言语。 宫太后不常回宫,可若一但回宫,必然是声势浩大,百官齐候。 齐槿俞这个身兼宫月铃儿子的齐国皇帝,自然是要大摆宴席,邀上大大小小的官一同庆祝宫月铃回宫。这么个大日子,只要是想要出头的官,有哪个不想到场。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说,待在小院里练枪的季执云。 要说实话,季执云也不太想去。现在正好有理由不去,还省的他去想借口。可是等人都去举办宴席的普庆殿凑热闹了,他才发觉自己着实孤寂。 他有些想他的大哥、他的父母,还有他的挚友们。 子书墨和柳漾应该都在参加宴席,他的大哥身为“天盛将军”,又怎么可能不到场。至于赵漂,他在这宫里头住了一个多月也打探不到一点消息。 这种被好像被人遗弃一样的感觉,让他异常恼火。 为了不去想心中这团无名之火的由来,季执云自顾自的舞起枪来,银白枪杆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冷清,衬得季执云也好似谪仙下凡般不近人情。 “季兄!” 季执云挑枪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 “季兄!在这,在这!你后边。” 季执云依言转过身去,这一看,倒把他吓了一跳。 “子书兄?”季执云不确定道:“你……什么时候成太监了?还有,你这大半夜的爬墙头上做什么,吓我?” 子书墨一个翻身从院子的墙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指指自己穿的太监服笑道:“我不穿成这样能过的来吗?还不是为了找你,不然谁乐意爬墙头啊。季兄,上回见你,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想不到你这性格还是老样子。” 执云收了枪也一同笑道:“那次见面,实属意外。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皇上不是已经宣布我身染重疾了吗?” 齐槿俞为了防止有人找来,也为了防止他逃出去,在这院子周围安排了不少假扮太监的侍卫。子书墨能找来,还真是让他有些意外。 子书墨忧心道:“自从那天见找你后,没过两天,皇上就说你身染重疾。我心想事有蹊跷,把这事给柳漾说了后,柳漾就告诉我你可能遇到了麻烦,让我在这宫里找到你的下落,务必要当面问个清楚。” 季执云点点头,邀着子书墨进到屋里,给他倒上一杯茶,这才开口道:“我确实遇到了点小麻烦,不过现在还不好跟你说,日后若有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假扮太监的侍卫有些还是我们鹰角军的人,我这身太监服一穿,再告诉他们今晚宫中人多混杂,我是过来帮着他们看守你的人,他们看来的是我这个统领,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 子书墨喝了口茶,继续道:“要说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我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好在现在已经见到你了,也就没什么好提的。” 在这之前,季执云只感觉自己的像是一只养在笼中的鸟,或是被人精心照料的花朵。为鸟供人逗乐,为花终会凋零。 他不能确定齐槿俞对他的这份“喜欢”,会持续到什么时候。齐槿俞身为一国之君,总该是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可能把所有的爱都只给他一个人。 可是,季执云突然意识到,他从来都不是齐槿俞的附属品,就算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他也还是季执云,仅此而已。 他的朋友,都还记得他;他的家人,也都挂念他。他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又何必把自己绑缚在齐槿俞的身边。 与齐槿俞独自相处的日子虽有乐趣,但总还是少了那一份属于他的自由。 可是,他有些耻于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似乎不想和齐槿俞分开。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谈恋这种日子,贪恋到,他差点就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子书墨轻声道:“季兄?怎么走神了?” 季执云这才从自己的神游中走了出来,略有些歉意道:“想到了些事情,让子书兄见笑了。” “季兄。”子书墨面色略有些凝重道:“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说与我听。” 季执云笑道:“一定。” 可惜这“麻烦”,谁都帮不上忙。 他若有心想逃,也的确逃的了。可是他逃了,他的家人又该怎么办?他难道还能弃他们于不顾,甚至亲手将他们推上断头台不成? 子书墨临走前,季执云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帮我在宫里找一个人,此人手脚筋脉俱断,应该是在由李太医医治。若找到此人,你便同他说我的名字,并让他好生养伤,安心等我。” 宫月铃虽是常年住在庙宇之中,可说起这消息,她却是灵通的很。 “俞儿,哀家听闻季家的孩子生了重病,可哀家瞧着季鸿毅好端端的,哪里有重病的样子?”宫月铃就坐在齐槿俞的旁边,此刻正压低了声音问着齐槿俞。 齐槿俞心里暗道这女人还真是管的多,一边又乖巧答道:“重病的那位自然不是季鸿毅将军,而是他的家弟,季执云。” “哦?”宫月铃用一方手帕掩唇故作惊奇道:“哀家听闻病了的可是季大将军,难不成,季家还出了第二个大将军不成?” 齐槿俞道:“正是如此。季家男儿皆忠心耿耿,又深切懂得用兵之道,且皆是身手不凡,孩儿自当重用才是。” 宫月铃眸色微变,却又快到让人毫无察觉,只跟声夸赞道:“的确都是些好苗子,哀家这心啊,也就放下了。” 明显的话里有话。齐槿俞心底里冷笑道:她放心了,她有什么可放心的?当真是不把我这个做皇帝的看在眼里。 一场盛宴,觥筹交错之间,尽是些掩藏在水面之下的阴谋算计。 也亏的宫月铃心里有鬼,时常担心齐槿俞酒后吐真言,因此,齐槿俞酒量被练得甚好,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 齐槿俞心里挂念着季执云,宴会结束后便迫不及待赶往季执云所住的院子。可是走到一半,他就发觉身后隐隐有脚步声,遂当即明了,这怕是宫月铃安插监视他的人。 这让齐槿俞有些苦闷,有人监视着,他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去找季执云。 看来,宫月铃这个麻烦,需尽快解决。 第二十四章 宫月铃 齐槿俞半途转道,渐渐远离了季执云住的小院。他身后的人哪里知道齐槿俞已经发现了自己,还在尽职尽责的“监视”着齐槿俞。 不去理会那人,齐槿俞随意捡了处路过的凉亭,唤来宫女给他盛上美酒。端的是离愁苦闷的心情,月下吟诗,自饮自酌。 因为齐槿俞答应过在宴席结束后会来找季执云,所以季执云特意一直强撑着没睡。可是他等了几乎半夜,也没见到预想中的人来找他。 心底隐隐有股失落之感,季执云只作自欺欺人,独自一人于庭中舞枪,练得累了便又找来纸墨笔砚,徒自作些孩童水平的画。 说起来作画这一能力,一直都是季执云的短板。 五岁时,他曾照着家中的鸭子作画。跟在他身边的宫女看过后,直夸他画的兔子可爱。 季执云面上接受了夸奖,结果当晚缩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十岁时,季执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幼时的伤痛,重新执起画笔,画了据说是他哥哥的画像。 季鸿毅看着季执云满含期待的双眼,和那殷切的神情,再看看画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人”,嘴角抽搐着违心道:“画得很好。” 现在想起来,季执云大概能懂季鸿毅当时的心情了。 齐槿俞一边喝酒一边想对付宫月铃的计策,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夜。跟在他身后的人见他喝了这么久,自以为隐蔽的离开了。 确认监视他的人走了,齐槿俞自然也就不再装下去,转而疾步赶往季执云的小院。 齐槿俞在院门口踌躇半响,竟然是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是他失了约,来得如此之晚。 可他就是想看到季执云,哪怕是已经睡下了的季执云。 齐槿俞终于还是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里没有一丝亮光,看来季执云是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走进季执云的卧房,果不其然,季执云已经躺在了床上。 房内一片静谧,齐槿俞站在季执云的床榻旁边,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本是只想浅尝辄止,却因为这一碰而一发不可收拾。 季执云的脸不如女子那般柔软光滑,反而带着些边疆特有的质感,那是被风沙吹过留下的痕迹,也是经过磨砺后棱角分明的脸庞。 齐槿俞越发的不满足于只是用手触碰,慢慢伏低了身子,在季执云的脸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本该在熟睡的季执云,微微颤动了眼帘。 好在齐槿俞还留存着理智,只是印下一个吻后,就不再继续动作,只静静地伫立在床榻旁,过了一会便自行离开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季执云猛地睁开双眼,呼吸突然就有些急促起来。 他不过是在在齐槿俞进来之前才刚躺上床,加上有些心烦意乱,根本不能那么快入睡。齐槿俞进来的时候,他借着黑暗睁过一次眼,当他看到那人的身形时,又安心的闭上了双眸。 这种仿佛不经过大脑思考,而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他再次对自己如何看待齐槿俞产生了质疑。 他与齐槿俞之间,存在的不应该只有胁迫与妥协吗? 在被齐槿俞亲吻脸颊的时候,季执云居然没有一点反感,这种出现过很多次的类似的感觉,不禁让他怀疑起自己的内心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已经习惯了齐槿俞对他的触碰。 好比一个渴望得到蜜糖的孩子,翘首企盼却又装作毫不在意,接着在得到的那一刻,就会被巨大的满足感所淹没。 季执云因为这浅浅的一个吻,几乎一夜未眠。 接下来的几日中,齐槿俞来看季执云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越发的少了。 季执云也曾想问齐槿俞原因,但又不愿表现出自己对齐槿俞含有别样的感情,结果一拖再拖,就这样生生错过了问个清楚的机会。 他的生活就好像忽然之间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齐槿俞在他生活中荡起波澜。 子书墨自那晚之后,也还没有再来找过他,想来应该是还没打探到赵漂的消息。季执云还记得李太医说过,赵漂的手筋脚筋要想恢复,没有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 季执云的日常又变的单调无味起来,每天养鸟种花、舞枪作画。若不是身限于这小小的一方庭院,或许他还真的乐在其中。 齐槿俞既然当朝宣布过季执云重病的消息,宫月铃自然也是知晓的。她能一路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除了阴谋算计,还凭借着女人天生的直觉。 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季执云重病这件事并不简单。 可惜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消息是假的,偏偏还有李太医作证,说季执云得的病会传染,任何人都莫要靠近。她也就没有理由,直接跟齐槿俞说要自己见季执云。 宫月铃也不是没有派人打探过季执云的住处,只是这宫里大大小小的院落这么多,还有许多地方是普通人不能接近的。要在偌大的皇宫里找人,无异于雕冰画脂,枉费心力。 季执云所处的地方,普通人的确发觉不了。 后宫。没错,季执云就是被齐槿俞藏在后宫里头了。 起初,季执云是千万个不愿意,奈何齐槿俞的“淫威”,还有关于他“重病”这一事的真实性,他不得不被迫住进后宫。 这也是为什么季执云见到子书墨的时候,那么惊奇的原因了。 后宫这种地方,侍卫密探不得入内。能在里面随意进出的,也就只有宫女和太监了。 可是宫女和太监也不完全是自由的,若后宫有了嫔妃,就得注意着各个院落是哪个嫔妃的。每个嫔妃都有自己的宫女太监的,其它院里的人要是误入了,那就好比不跟人打招呼就随便进别人家里一样,非奸即盗。 现在的齐槿俞虽然没有娶任何嫔妃,但既然这后宫是给齐槿俞未来的嫔妃们住的地方,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只有每天固定的几个宫女太监来后宫清扫。 这些人当然是由齐槿俞精挑细选的,真实目的正是暗中保护季执云。即使宫月铃费尽心思去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宫月铃总相信一句话:利益才是永久存在的东西。 第二十五章 喜鹊叫 破天荒的,宫月铃这次回来,竟说要在宫里长住一段时日。 既然现在是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齐槿俞背地里的的动作,不得不有所收敛。就连他和季执云的来往,也不再是天天相见。 宫月铃背后有主要的四大势力,首当其冲的,是在宫月铃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已经成了齐国第一大世家的宫家。所以这宫家,自然就是齐槿俞最大的阻碍。 其余几家也多是先皇器重的几大家族,除了宫家之外,还有孟丞相所在的湖州孟家,秦尚书所在的云阳秦家,和顾将军所在的定阳顾家。 这四大家受了不少宫月铃带来的好处,也帮着宫月铃一起压制他在明处的势力。这反而更合了齐槿俞的心思,他在明处的势力被打压的越狠,就说明他在暗处的势力越安全。 因为,他在暗处的势力,是表面依附于宫月铃的。 宫月铃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当初帮着她让齐槿俞登基的第一大功臣,却早已经投靠向了齐槿俞。 秦家,自始自终都是齐槿俞安插在宫月铃身边的势力。 宫月铃回来长住,有许多事情齐槿俞都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他在暗地里的动作差不多都得停了不说,明面上的各种决策也得和宫月铃一同商议过后才能决定。 所幸,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齐槿俞体会过太久。不过是重新被宫月铃“掌控”起来而已,他还不至于露出什么马脚。 齐槿俞明地里找不了季执云,暗地里总还有一干暗卫能用。 暗卫“喜鹊”,就是专门负责帮着齐槿俞给季执云传递消息的人。 喜鹊本人表示,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本来他是不叫这么名字的,可是自从季执云喜欢上养鸟之后,齐槿俞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是要给所有的暗卫改名。 改命就改名吧,为什么人家的都是什么“楚乌”、“归飞”这种好听又霸气的鸟名。就他,被分到了个“喜鹊”。 喜鹊很心塞。 更让他心塞的是,季执云知道他的名字之后,居然很不厚道的笑喷了口茶。尽管事后季执云强行解释了原因,但这始终是他心头的一道梗。 季执云通过喜鹊,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些齐槿俞的事,还有齐槿俞这个人。知道齐槿俞还未当上皇帝之前的事后,季执云心底有着抑制不住的怜惜。 就好像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对自己儿子成长的关……什么东西,扯远了。 总之,季执云因为这些事情,对齐槿俞有了很大的改观。至少,他贴给齐槿俞“孩童一般纯净”的标签,已经被撕掉了。 正在和宫月铃聊家常的齐槿俞,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宫月铃佯装忧心道:“俞儿可莫是要着了凉,不然,哀家可是要心疼了。” 齐槿俞面上挂着礼貌微笑道:“不劳母后忧心,孩儿无事。” 罪魁祸首、反向助攻的喜鹊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宫月铃总还以为,齐槿俞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孩子。可是齐槿俞早就成长了,成长为了宫月铃最不想看到的样子——一个真正的帝王。 天齐176年6月,湖州突患旱灾,持续了三个月仍未落下一滴雨。一时间,湖州百姓民不聊生。 丞相孟卓伟的本家,就在湖州。三个月来湖州滴雨未落,孟卓伟急不可耐呈上奏书,希望朝廷尽快开放粮仓。 虽然孟卓伟是齐槿俞的要对付的人,但他不能因为一个孟卓伟,就让湖州数万平民百姓活活饿死。 齐槿俞同意了对湖州开放粮仓,但宫月铃却否决了。 别看孟卓伟是附属于宫月铃势力,可宫月铃却不会因为一个人,就对整个湖州百姓仁慈。 宫月铃生平最会精打细算,湖州百姓众多,若要对其开房粮仓,定然会将国库挖空至少一半。 国库积蓄减少,就意味着人们的生活都要拮据一些。 宫月铃自然是不愿意的,她让齐槿俞登上皇位,为的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现在让她将这些东西割舍去,哪怕是一星半点,她也不乐意。 齐槿俞是齐国的皇帝,但她宫月铃不是。 两人意见不一,这事自然就耽搁了下来。饶是孟卓伟再怎么着急,也没能等到粮仓开放。 粮仓不能开放,任谁都会第一时间怪罪到齐槿俞的头上。 即便是知道齐槿俞不能擅做决定,孟卓伟也不会怀疑他依附的宫月铃,只会认为是齐槿俞翅膀硬了,敢跟宫月铃对着干。 宫月铃不同意开放粮仓有两点:其一,放不下她的荣华富贵;其二,就是让齐槿俞失去民心,同时也失去朝中一些权臣的支持。 和孟卓伟想法一致的人不在少数,而处于中立派的几个人,也有认为是齐槿俞舍不下国库积蓄的。 齐槿俞暗骂宫月铃是只老狐狸,可是他又无可奈何。他不是没有开放粮仓的能力,可一但这么做了,就势必会和宫月铃撕破脸。 现在他的羽翼还不够丰满,想要一举扳倒宫月铃是不可能的。因此,齐槿俞只能装出个有心无力的样子,守着粮仓不放。 季执云自然得到了消息,可是他现在“重病”于宫中修养,哪里能帮得上齐槿俞的忙。 朝中局势略有些动摇,而且是不利于齐槿俞的动摇。就算齐槿俞不给季执云说,季执云也能猜到个大概。 这天晚上,子书墨再次翻墙找了季执云。 季执云好笑看着子书墨道:“子书兄何必每次都翻墙来见我,既然你有属下于这里看守,何不光明正大的走正门?” 子书墨摇头叹息道:“我是有下属在这,可是这里看守的人也不全是我的下属。我要是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指不定过一会就有人来抓我了。” 季执云了然道:“子书兄的确费心了,执云先在此谢过。” 这次子书墨来找他,多半是已经打探到了赵漂的消息。 果不其然,子书墨闲话没说两句,就说起了正事:“赵漂已经找到了,在离着极远的‘冷宫’藏着呢。他现在手脚静脉还没恢复,不过能轻轻的动了,应当是已经接好了。” 季执云听见“冷宫”两个字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齐槿俞心眼还挺小,故意把赵漂安排在那种地方。 “他可有托你带些什么话?”季执云期待道:“我的情况,子书兄可同他讲了?” 子书墨点头道:“他听到你的名字时异常激动,我便把你的情况都如实相告了。他还说,日后定会来找你,叫你切勿担心。” 第二十六章 获新生 赵漂始终是季执云心底的一抹伤痛,季执云很多次叩问自己,如果他当时没有答应金国的议和…… 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成不了真的。 就算他当时没有答应金国的议和,可是齐国众人呢?他只是个将军,带军打仗守卫国土才是他的分内之事,两国关系如何,他干涉不了。 看着季执云陷入深思,子书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赵漂这个人到底和季执云是什么关系,但是赵漂作为虎威军的副将军,即使他之前并不曾接触过,但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从季执云让他在宫里探听赵漂消息的时候,他就存了许多疑问。不过他不是什么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就没有多问。 见到赵漂的时候,他狠狠吃了一惊。 怎么形容那个男人呢,打个比方:有一盆正值花期的牡丹,每一朵花都在争相开艳。但是有一朵例外,它被遮挡在广大的绿叶之下,又被其它花朵挤压。 因此,它无法长成和其它花朵相同的模样,也无法拥有艳丽的色彩。它的花瓣边缘发白,它的花茎快要折断。 赵漂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病入膏肓。 这也难怪,一来赵漂身怀阴毒,难以根治;二来他的手筋脚筋皆被人挑断,即便已经重新接上,想要恢复也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再加上之前赵漂被金国二皇子折磨,经历了难以启齿的羞辱,精神上的创伤想要医治,那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赵漂才会有子书墨见到的面色苍白、病入膏肓的样子。 子书墨初次出现在赵漂面前的时候,赵漂的第一反应是惊恐。自从他被金国二皇子加以羞辱过后,便很是惧怕见到“男人”。 那些人脸上的赘肉,抑或是肚子上的膘,更甚有那么让他痛不欲生的手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所有人脸上兴奋中透露着诡异的笑容。 赵漂见到子书墨,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后躲。 子书墨看着手脚皆不方便的赵漂,于心不忍,自行往后退了几步。赵漂见到子书墨不进反退,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两人个静静对视,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片刻后,子书墨嘴角轻微上扬道:“在下子书墨,赵兄,幸会。” 赵漂死死盯着子书墨道:“你认识我?有什么事。” 听到赵漂的声音,子书墨微微一愣。赵漂的声音就像是被风割裂了一般,沙哑无比还带着点断断续续。 不过这并不影响交谈,子书墨也毫不在意道:“我虽与赵漂素未谋面,但是虎威军的赵副将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受友人所托,帮他打探消息罢了。” 赵漂听见“虎威军”三个字的时候,明显身体一颤,垂下眼帘道:“……虎威军的赵副将已经死了。” 那个为齐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赵漂,在被齐国二皇子羞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断了手脚筋的“废人”,仅此而已。 几秒沉默过后,赵漂问道:“你是受何人所托?” 子书墨答道:“‘天齐将军’季执云。” 赵漂身体再次猛地一颤,本是死寂的眼神中,久违的射进了一丝光亮:“季执云……执云……原来他还记得我……” “你!”赵漂朝着子书墨大喊了一声,接着似乎是想要下床,却因为太过激动而直接滚到了地上。 赵漂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脚并用想要站起来,却是怎样也做不到。子书墨见状赶忙上前,欲搀扶赵漂,赵漂却一把抓住了子书墨的手,异常激动道:“执云,执云现在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大概是由于赵漂的手筋才接上没多久,根本使不出多大的力气,子书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也就任由赵漂抓着他的手,试图安抚道:“赵兄,你先别激动,我慢慢跟你说。” 说着,子书墨就抱起赵漂重新放回到床上。赵漂也不动了,摆出一副“乖孩子”模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子书墨。 子书墨也不含糊,开始认认真真讲述了起来:“季兄现在也住在皇宫里头,只是和你里的有些远。他很忧心你,却被人限制了自由,所以才特意托我打探你的消息。” 赵漂听得认真,知道了季执云现在的情况后,眸色微变却又转瞬恢复成映着些光的潭水,平静道:“多谢告知,还请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告诉他我定会去寻他,让他切勿忧心。” 在这之前,赵漂唯一的想法,就是死。 但是他还有舍不得的人,他还没有跟他们好好做个告别,他还想再见一见那个他喜欢的人。 可以这么说,季执云,就相当于赵漂的精神支柱。倘若这根支柱断了,赵漂就会完全丧失活下去的欲望。 赵漂等了很久,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着季执云来找他。 那个为他医治的老太医似乎说过,他这是心病。赵漂自己也知道,可他就是想见到季执云,想亲口对季执云表达自己的心意。 日复一日的等待,一成不变的结果。 赵漂等了将近半年,也没能等来季执云。支撑着赵漂的那根支柱,在时光的消磨下越来越细,眼看着就快要彻底折断。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等来了季执云的消息。尽管不是本人,但他也如同重获新生一般,想要好好活下去。 李太医给赵漂看诊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他给赵漂医治的时候,赵漂总是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他说给赵漂那些有助于他康复的法子,赵漂一个都没用过。 今天却不太一样了,至少,他还从来没见赵漂笑过。 赵漂谨遵李太医的教诲,开始每天做一些小的训练,以助于他恢复手筋脚筋。 尽管李太医觉得赵漂的态度转换有些太大了,但他才不管这些。只要看到赵漂肯继续活下去,并且愿意为康复而努力,他就觉得这是最好的事了。 季执云对子书墨好一番感激,子书墨笑说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目前赵漂的状况已经知晓,季执云自然也就轻松了不少。不过齐槿俞遇到了麻烦,他却又帮不上忙,这让季执云再次感受到了压迫感。 忽然之间,季执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可以帮到齐槿俞的人。 “子书兄,我还想再托你帮我去传个话。” 第二十七章 万全策 齐槿俞收到了季执云的一封信,信上除了不易察觉的关怀之外,还向他推举了一个人,据说这个人能帮他化解湖州的麻烦。 此人齐槿俞有些印象,就是当时在边关他们查看敌军身上刺青的时候,站出来为大家解惑的人——柳漾。 齐国大大小小的军队有数十支,其中最为精锐的三支,分别就是虎威军、天盛营和鹰角军。这三支军队要么人数众多,要么各坏其技,因而全权交由三军的决策人来管理他们各自的军队。 就好比季执云成为虎威军的大将军之后,他要升任何人的军职,或者贬低任何人,都是由他自己决定,无需向齐槿俞汇报。 这种军队的管理方式确实会有弊端,万一有谁得罪过新上任的决策人,恰巧那个决策人又很记仇,那么得罪了他的人哪能有好果子吃。 为了防止此类事件的发生,更为了牢牢监视这三军的决策人,齐槿俞在三军均安排了直属于他自己的暗卫。 这些暗卫除了监视三军决策人以为,还会向齐槿俞推荐有能力的人,好让齐槿俞“任用贤才”。 柳漾,就曾被一个暗卫推荐过。只是当时他在忙别的事,倒把这个人给忘了。这会儿经季执云重新提起,他才想起来柳漾确实有些才能。 “密诏,三日后带着柳漾避开他人耳目,进宫见朕。”齐槿俞写好了诏书,转手递给侯在他身后的暗卫。 暗卫接过诏书后立即退拜,神不知鬼不觉出了皇宫,直奔天盛营而去。 柳漾一脸诧异地接过密诏,有些不可思议道:“皇上召见我所谓何事?” 暗卫摇摇头表示不知,只告诉柳漾三日后会带着他去皇宫见齐槿俞。 等待的三天里,柳漾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齐槿俞此次召见他,应该与湖州旱灾有关。 只是有一事柳漾想不明白,为什么齐槿俞偏偏就要召见他呢? 说不定是皇上突然发现了他的才能?但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哪里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人物呢。亦或是有人举荐?可是他也不认识什么位高权重的大臣…… 位高权重……等等,谁说他不认识。柳漾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位高权重,并且身处于皇帝身边的人。 三日后,暗卫带着柳漾,从皇宫暗门处进入,这便是柳漾第二次见到齐国的皇帝。 这三天以来,孟卓伟不断向齐槿俞施压,宫月铃又始终持反对态度,不愿意开放粮仓。这两个人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一般,要他两头为难、举步维艰。 柳漾一到,齐槿俞立马来了精神,受了柳漾的一礼后命人坐下,也不多耽误即刻正色道:“柳卿可听说了湖州的事?” “臣知晓。”柳漾蹙起眉头犯难道:“可臣听说是皇上您不愿开放粮仓,可现下看来,皇上似乎是另有难处?” 齐槿俞暗自赞叹柳漾是个聪明人,解释道:“朕确有难处,你可知道朕的生身母亲,宫太后?” 柳漾只略一思索,立马明白了齐槿俞点到为止的话里,包含了他不能过多渗透的皇家秘史。明白归明白,可既然是齐槿俞找他来,他自然得一表忠心。 “臣愿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将湖州细况告知于臣。”柳漾说着就重新起身,朝齐槿俞深深一拜。 柳漾与季执云的关系,齐槿俞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早在知道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的时候,齐槿俞就已经派人细细查探过柳漾的底。 既然是季执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齐槿俞自然对柳漾有几分信任,但也仅仅是几分而已。 宫月铃猜忌之心本就很重,这么多年齐槿俞深得其传,再加上成为帝王的人,有哪个不怀有猜忌之心。 两相重叠,齐槿俞已经很难做到去完全信任一个人,就连他的暗卫,也只有很少是齐槿俞完全信任的人。 齐槿俞是很想解决湖州的麻烦,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有些柳漾不知道的事情,还是一辈子也别知道的好。 也亏的柳漾是个聪明人,深知有些事并不是他所能知道的,齐槿俞也就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把湖州的情况细细告诉了柳漾。 从齐槿俞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其实是很想要开仓放粮的。柳漾大致能猜到一些,多半是由于朝中势力不合,齐槿俞才会身不由己。 这件事齐槿俞不好办,但是换作别人,那就要容易得多了。 柳漾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策,只需要有人肯“代替”朝廷放粮,湖州的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说是代替朝廷放粮,但事实上这粮食还是由朝廷出。这样明面上的人就不会有粮食的损失,反而还会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 只是,这样做会得罪朝中的另一股势力。 柳漾想到的这个法子,齐槿俞自然也想到了。与柳漾的担忧不同,齐槿俞所想的是,要如何在不被宫月铃知晓的情况下,偷偷从国库里运粮出去。 两个人商量半响,柳漾言辞之间总在表明自己的忠心,却隐含着推脱之意。柳漾是很精明,但齐槿俞比他更加精明,心底里已经看出了柳漾是不想得罪宫月铃。 齐槿俞有些失望,不过他既然已经把人找来了,那这件事就必须由柳漾负责。 柳漾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齐槿俞看透,只顾在心底暗道,自己这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如果没有更合适的解决之法,他就势必会得罪朝廷中的一股势力,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还请皇上再给臣一天的时间,臣定能为皇上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柳漾言辞间说的是为齐槿俞着想,但事实上是怎么想,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齐槿俞装作看不透柳漾的推脱,故意大肆赞扬了柳漾的为人,诚恳道:“柳卿如此为朕分忧,朕心甚慰。那朕便多给你一天时间,可别叫朕失望。” 柳漾谢道:“臣多谢皇上。只是……” “只是什么?”齐槿俞眸色有些暗沉,却仍是面色不改问道。 柳漾微低着头,并没有看清齐槿俞眼底的情绪,只继续小心翼翼试探道:“臣请求见一见季大将军,季执云。” 第二十八章 寻他法 柳漾不难想到,多半是季执云向齐槿俞举荐的他,可是一个身染重疾的人,怎么还能有空关心湖州的灾情。 因此,柳漾猜测季执云根本没事,这才会向齐槿俞提出一见季执云的请求。 听到柳漾求见季执云,齐槿俞搭在龙椅扶臂上的手瞬间紧握成拳,冷声道:“季将军重病在身,不宜见人。” 这话糊弄别人还行,却糊弄不过柳漾。 只是既然齐槿俞都已经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柳漾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柳漾面上露出惋惜之态,心底却在暗自盘算着怎么才能见到季执云。 齐槿俞给柳漾在宫里安排了个住处,柳漾自然不会拒绝,反而乐得自在。 还没等柳漾想到怎么才能见到季执云,“季执云”却已经主动找上门来。 来人正是替季执云带话的子书墨。 柳漾见到子书墨,诧异挑了挑眉,有几分疑惑道:“黎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黎玄,就是子书墨的字。 按照齐槿俞的说法,他进宫这件事除了齐槿俞和带他来的暗卫,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除非……是举荐他的人,并且敢肯定齐槿俞一定会诏他进宫,否则绝无其他可能。 果不其然,子书墨面色略有些凝重道:“是季兄托我给你带话。” “会凌?”柳漾想起来几个月前,子书墨曾与他说过季执云突然重病,还是他让子书墨在宫里找季执云问个清楚的。现在看来,季执云重病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 子书墨道:“正是。季兄说你定能想出解决湖州问题的法子,特意托我带你前去见他。” 柳漾很久没有见到过季执云了,心想此次也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季执云叙叙旧,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那就有劳黎玄了。只是不知会凌现在情况如何?” 子书墨掩面带着些愧疚道:“经柳兄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其实我早就打探到了季兄的情况,只是最近有些忙,竟忘了同你说。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如就去当面问个清楚罢。” 柳漾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好应道:“也好。” 如同前两次子书墨去找季执云时一样,只不过今天又多带了一个柳漾而已。 季执云回身一个刺枪,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趴在他墙头上的身影,当即吓得手一抖,枪差点就要照着两人而去。 “子书兄的出场方式还是一点没变。”季执云险险收回银枪,调侃过子书墨后视线转向柳漾,露出个喜悦的笑来:“好久不见。” 柳漾亦然道:“好久不见。” 九月的风已经带了股凉意,三人也不过多寒暄,一同进了季执云的卧房,点上蜡烛说起正事来。 “你是说,这种方法需要一个肯充当明面的人?”季执云听完柳漾对于湖州一事的看法,眉头微蹙道:“这个法子还有很多弊端,不太可行。” 柳漾赞同道:“正因如此,我才请求皇上多给我一日期限。可是要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哪里有这么快。” 季执云首先想到的,就是让他季家来充当这个明面上的人。季家世世代代忠心于齐国,若说会因此得罪宫月铃,想必他的家人们也毫无畏惧。 只是齐槿俞要想从国库抽调粮食,还不能让宫月铃知晓,简直难如登天。 先不说宫月铃明面上的势力有多大,单说她在背地里安插的眼线,这件事齐槿俞就很难做到。 季家与宫月铃为敌没有关系,但齐槿俞现在还不能跟宫月铃撕破脸。 “说的也是。”子书墨叹息道:“这事就是个大麻烦,谁摊上谁倒霉。” 柳漾闻言面色微变,却又被他很好的掩饰住,没有让季执云和子书墨察觉。 季执云两指揉捏眉心,犯愁道:“既不能损害皇室的利益,又不能算到个人的头上,我想想……” 子书墨也跟着犯起愁来。 柳漾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偷偷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半响,他长舒一口气下心决心般道:“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过于冒险。” 朝堂之上,百官忧心忡忡。 齐槿俞不知是得了什么空,竟然连夜抄查了周、张、吕几大家的账簿。 现在众人还不知结果如何,只见这三家的人一上早朝就跪在大殿中央,想来他们应该是在这些年的账上,做过不少手脚。 齐槿俞自上朝之后,就一直面色阴沉,一双隐含怒火的眸子直直盯着大殿中央跪着的三人。他的身边分别站着三个太监,一人手里托着一摞厚厚的账簿。 半个时辰后,齐槿俞随手拿过其中一个的账簿,用了十足的力气把账本摔在跪着的三人面前,冷声道:“做了什么,自己交代。” 没人敢去捡那一本账簿,三人皆低着头,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塞进地里。 吕氏率先沉不住气,对着齐槿俞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兢兢战战道:“臣私吞善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呵。仅仅是私吞善款?”齐槿俞冷笑一声,招来侯在殿外的几名士兵,毫无感情道:“打。直到全部交代清楚为止。” 吕氏喊叫着求饶,齐槿俞充耳不闻。 很快,木板敲打在皮肉之上的声音伴随着吕氏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周氏见状,连忙磕过几个响头,认命道:“臣命人诱拐少女,再把人买到楼里赚钱,还随意抓捕平民百姓,给他们冠上奴籍去贩卖。” 众臣听完后,惊愕不已的有之,心惊胆战的有之,背后发凉的有之,心虚后怕的有之。 张氏也不甘落后,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亏心事全部交代了。吕氏被打的仿佛只剩一口气,也一边吐着血一边咬字不清的交待了所有事。 齐槿俞这才略有一些满意,暂时放过了吕氏,命人把他们三个押进大牢。 负责记录的小文官是齐槿俞新提拔上来的,心思单纯,哪里见过朝堂上血肉模糊的场面,被吓得不轻。 不过他能被齐槿俞亲自提拔,自然有着非常人一般的心理素质,强撑着记录完了三人的一言一行。 齐槿俞看着手上那名文官记录下来的东西,难得夸赞了人:“做的不错。” 小文官一听齐槿俞表扬自己,当即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谢皇上称赞!” 挥退了文官,齐槿俞专心致志查看起那三人的罪行来。 第二十九章 隔三秋 柳漾的这个办法,虽然冒险,但是显然成效不错。齐槿俞这一手,杀的周、张、吕三家措不及防。他们黑来的钱财,再加上他们本身经营的铺子,足足抵得上齐国国库的一半。 抄了这三家得来的钱财,齐槿俞自然用在了湖州旱灾的问题上。 湖州百姓原本还以为齐槿俞不想管他们了,都对齐槿俞心灰意冷。眼下突然有了救助,这救助他们的人却是让他们之前还感到心灰意冷的人。 这种极大的反转,很快为齐槿俞博得了美名。 柳漾又被神不知鬼不觉送回了天盛营,连带着的,还有齐槿俞赐予他的金银珠宝。 临走前,子书墨许诺还会去找柳漾。季执云只当他们二人是朋友间的依依不舍,心头涌过一阵暖流。 齐槿俞解决了心中一块石头,自然是欢欣不已。宫月铃即使对此略有不满,可这一系列动作,齐槿俞做的是天衣无缝,根本不给她任何插手的机会,就算她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为了表示庆祝,齐槿俞特意避开所有人,拿了几坛美酒去找季执云。 两人心情都不错,没聊几句齐槿俞就提议不醉不归。季执云虽然也喝过酒,但却不怎么会喝,酒量远远不如齐槿俞,自然是要拒绝的。 齐槿俞反问道:“执云该不会是,怕自己酒后失态吧?” 季执云矢口否认,夺过齐槿俞手里的酒碗,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齐槿俞好笑看着季执云被酒呛到,帮着他拍拍后背顺气:“不会喝就别喝那么快,来,我教你该怎么喝。” 季执云还就真跟着齐槿俞学了起来。齐槿俞喝一碗酒,他也喝一碗酒。这么你一碗我一腕的,季执云逐渐感到力不从心,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齐槿俞哪还能放过季执云。他来找季执云本就是另怀心思,于是连哄带骗的又让季执云喝了几碗酒。 这下季执云是真的醉了。 说来奇怪,季执云喝醉酒后不会失态,也不会倒头就睡,偏就喜欢拉着人讲真心话。也就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 齐槿俞抱着季执云到了床上,刚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季执云突然一把抱住齐槿俞,闷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好像有点,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让齐槿俞顿时僵在原地,此刻的他就好像被悬在空中一样,一颗心直晃荡。 等了片刻后,齐槿俞没等到季执云继续说,于是试探性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季执云恼羞一般想要锤两下齐槿俞,却又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提不上来劲,导致落在齐槿俞身上的两拳都是软绵绵的。 “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季执云小声嘟囔:“当然是你,齐槿俞,我喜欢齐槿俞。” 齐槿俞的身上流过一串酥麻感,这种被自己心爱之人所喜爱的感觉,是他迄今为止最愉悦的时刻。 好像怕齐槿俞没有听到一般,季执云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提高了音量严肃道:“我说,我喜欢齐槿俞。” “我也喜欢你,我喜欢季执云。”齐槿俞吻住季执云的唇瓣,细细描摹他的唇形。 季执云不甘示弱般,启唇探出舌尖,与齐槿俞的软舌紧紧纠缠在一起。 齐槿俞有了感觉,原本他是怀着那样的心思来的,但是现在,他不想做了。能得到季执云的回应,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他想等,等到季执云愿意接纳他的那一天。 因为宿醉的原因,季执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回想起昨晚的事,他第一反应是先看看自己的衣服,还在,放心了。 “大人,醒了吗?”季执云卧房的门被人敲响,有女人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季执云刚搬来这个小院的时候,齐槿俞塞了几个宫女给他。他觉得这些人说是宫女,不如说是时刻监视他的人,因此婉拒了那些宫女。 齐槿俞见季执云不想要,也就不硬塞,之后就再没往他的小院里安排过人。不论是做饭还是打扫,季执云一直都是自力更生。 今天突然就来了宫女,说不定是有什么要事,季执云赶忙穿戴整齐,开门看去,果然那名宫女还在门口等他。 季执云道:“找我何事?” 宫女拜身递上一封信,毕恭毕敬回道:“皇上让奴婢把这封信转交给大人您,还请大人过目。” “信?”季执云半信半疑接过宫女手上的信,低头看了眼署名,还真的是齐槿俞的名,齐槿俞的字。 宫女送完信就离开了,季执云回到屋内,暗道齐槿俞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只是他一看到信的内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原来醋意这么大?” 信上说,赵漂现在已经可以直立行走了,这两日会让他们二人相见。 季执云大概明白为什么齐槿俞不亲口告诉他,反而要写信了:因为齐槿俞在吃赵漂的醋。至于这股醋劲到底从何而来,季执云不愿细想。 只是他有点想不明白,齐槿俞怎么突然之间,就愿意让他和赵漂相见了? 齐槿俞果然说到做到,当天夜里,赵漂被送到了季执云的小院。送他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出场的“喜鹊”。 待喜鹊走后,季执云和赵漂两个人,竟一时半会相对无言。 季执云是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赵漂说,但是等到见到人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季执云和赵漂同时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先说。”又是相同的语速相同的话语。 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化解了他们之中无形的屏障。 赵漂主动讲述了自己在金国时的遭遇,季执云听后,大骂金国狗贼,恨不得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同时,季执云只觉得自己更加亏欠了赵漂。 赵漂的那些过往,也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的。现在他见季执云不但不鄙夷他,反而还替他说话宽慰他。他只觉得,就算有再大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就犹如从未分离过一般,彼此之间毫无间隙。季执云还是喜欢打趣赵漂,赵漂也总喜欢逗弄季执云。 除了他们身处的地方有所改变以外,其他什么都还是一样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只隔一日。 第三十章 煮热茶 赵漂现在虽然体内还有余毒未清,不过整个人的气色,已经比子书墨所描述的要好很多。 季执云还记得赵漂最爱喝川青茶,特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存货,细心给赵漂煮了一壶热茶。 赵漂见状怀疑道:“你这茶都放了多久了,还能喝吗?” 季执云给赵漂倒茶的手一僵,毫不吝啬赏了他一个白眼,道:“放了三十年,爱喝不喝。” 赵漂一听忍不住笑了两声,心底暗道季执云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哪能有存了三十年的茶叶。 这样想着,赵漂端起茶盏小抿一口,茶叶放的虽然有些久了,但好在季执云煮茶的手法上等,也就弥补了这一不足。 “诶。”赵漂又喝了口茶,突然凑近了季执云好奇道:“你这煮茶的手法,跟谁学的啊?还不赖嘛。” 季执云细细回想了一下,终于在脑海深处找到了这段记忆。 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左右,刚刚发现了自己不适合绘画,总想另外找门适合自己的兴趣。 季父看在眼里,从季家的书馆里找出了各类书籍,什么长剑、短刀、弓箭、软鞭的,只要是与武学有关的书,全都一股脑塞给了季执云。 谁知道季执云见了这些书,反而大怒,把这些书全扔出了自己的卧房。 季父想不明白季执云怎么还生气了,把他好一顿臭骂。他当时也是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和季父顶起了嘴,差点遭来季父的一顿毒打。 还是季鸿毅拦住了季父,告诉季父他选错了方向,季执云想要的可能不是那一类的书。 季父这才恍然大悟,虽说他脾气有点暴躁,但是疼儿子却是真心实意的。于是他又在藏书阁了翻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本关于煮茶手法的书。 季执云接过书的时候,眼里似乎都能放金光了。平日里他总是与那些冰冷的武器,强硬的武功招式为伴,久而久之,他觉得有些厌烦了。 因此,季执云看煮茶手法的书时,看得格外认真。 可惜认真归认真,没有人教,那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季执云按照那书上的步骤,煮了一遍又一遍的茶,但每次的结果都是那么不尽人意。 季执云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但是他不想放弃。 有次季鸿毅去找季执云,刚走到季执云的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焦味,吓得他立马推门而进。 居然是季执云连夜煮茶太累,一不小心给睡了过去,他睡前正在煮的那壶茶,很快就被熬干了。 季鸿毅灭了煮茶的火,把沉睡季执云安放到床上,替他收拾好了屋子里的残局。 季执云醒后,都忘了自己睡前还在煮茶,一见季鸿毅在他床边坐着,不禁有些脑袋发懵:“哥哥,你怎么在这?” 季鸿毅揉了揉季执云的头发,又气又好笑道:“不过是睡了一觉,就忘记自己睡前煮的那壶茶了?” 季执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他还煮了壶茶,连忙跳下床,想要去看看那壶茶现在怎么样了。 季鸿毅见状,拉住季执云的胳膊,又重新把人提回床上放着,这才开口道:“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前些日子忙,竟忘了叫爹帮你找个能教你的人,爹也是,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这么乱来。” 听着季鸿毅话里的关怀之意,季执云心下一暖,猛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被闷住的声音就像是从季鸿毅怀里传出来的一样:“谢谢哥哥!” 季鸿毅一愣,也回手抱住季执云。兄弟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叫窗户外面的小婢女看直了眼。 季执云心有所感一般,转头看了眼开着的窗户,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季鸿毅的办事效率是很高的,第二天就替季执云找来了个会煮茶的人,只是此人有些特别,是个姑娘,见季执云的时候还总带着一个面纱。 不过季执云不介意这些,管他是什么人,能教他煮茶就行。 季执云只记得,那姑娘的声音很好听。有次他无意间听见了那姑娘唱歌,就如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清冷而又动听,正道是此音只从天上来。 有人教了,季执云学的自然就轻松了起来,那姑娘常夸季执云聪明,一点就通。只是季执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学的是很慢的。 季执云学了足足有一年,才算是正式出师。 出师那天,教他煮茶的姑娘特意给他煮了一壶茶,算作是道别。季执云回赠了那姑娘一支通身碧玉簪子,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直到分别,季执云都忘记问那姑娘的姓名。 之后季执云曾问过季鸿毅,那姑娘姓甚名谁?季鸿毅故作神秘的告诉他,那姑娘姓白,其余的便一概不说。 赵漂见季执云又在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趣道:“该不会是相思病又犯了吧?说,这回想的是谁啊?” 季执云拍开赵漂的手,却因为这句话红了耳尖:“去你的。我只是在想你刚问得问题而已。” 赵漂当然没错过季执云红了的耳尖,眼中徒增暗淡。他想要问季执云一些问题,更想要季执云对他的一个答复。 可是现在,他是一个身体残破的人,哪里敢奢求季执云的喜欢。 季执云没注意到赵漂的神情变化,只想着齐槿俞现在在做什么,回过神来,季执云发觉自己竟然开始想念齐槿俞了。 莫不是赵漂一语成箴,他还真得了相思病不成? 挥去脑中那些杂乱的想法,季执云忽的又想起来,还在边关的时候赵漂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执云,我答应他们了。” “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执云,我爱你。” “执云,执云?”赵漂的声音在季执云耳边回响。 季执云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赵漂歉意一笑,道:“实在对不住,刚想起了一些事情。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漂张了张口,确信季执云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次对季执云表明心意,季执云却第二次没有听到。 其实赵漂不知道的是,他那时以为季执云昏迷听不见他说的话,但事实上,他的每一句话,季执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一个不敢言说,一个不做答复,就像是将此事共同遗忘了一般。 赵漂心底苦笑道:其实季执云永远不知道他的心思也好,知道了,或许两人就再也没机会如今天这般,在一个屋子里秉烛夜谈。 有的事情,一旦错过了,那便是一辈子都错过了。 只可惜这个道理,赵漂想明白的太晚了。 天快要亮的时候,赵漂又被人给带走了。两人虽然不舍,却也知道在这宫里不能擅作主张。 赵漂前脚刚被带走,齐槿俞后脚就进了季执云的小院。 季执云刚露出个笑来,还没来得及跟齐槿俞打声招呼,就被齐槿俞一把抱在怀里。 齐槿俞抱着他的手格外用力,季执云也只好任了齐槿俞的动作,下意识想要回抱对方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能抱上去。 季执云听见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爱上的人,是齐槿俞。 第三十一章 无可避 齐槿俞光是抱住季执云还不够,又在季执云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不情不愿的把季执云松开。 他才不会告诉季执云,其实季执云和赵漂今夜的的一举一动,都有一个暗卫在暗中监视,顺便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转述给齐槿俞听。 齐槿俞知道赵漂对季执云告白之后,恨不得当场把赵漂大卸八块。他从前就知道,赵漂对季执云有别样的感情,没想到现在依旧没变。 还好季执云没有答应,否则,他一定会杀了赵漂。 季执云莫名其妙感受到了齐槿俞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醋意,只当是齐槿俞不愿意他和赵漂独处,也就任由齐槿俞在他脸上亲口。 就连季执云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经不知何时开始,就对齐槿俞越发纵容了。 这一晚上,三个人都没有睡觉。 第二天李太医去给赵漂医治的时候,看见赵漂两只眼睛上浓重的黑眼圈,把赵漂好一番数落,直把赵漂逼的连连认错才肯罢休。 季执云就比较自由了,一晚上没睡?没关系,白天睡觉也是一样的。 等到季执云睡醒,也不过刚过晌午。季执云闲来无事,刚睡醒又懒得去练枪,干脆重拾画笔,继续他还未完成的“旷世之作”。 山、河、花、鸟,这些东西季执天都画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个人。 季执云咬着笔杆想了想,决定按照印象中的齐槿俞,把人画上去。 先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然后加上浓眉大眼高鼻梁,嘴角弧度上扬,头戴高冠墨发如瀑,身形修长黄袍加身…… 正在处理奏折的齐槿俞,心头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有宫女前来,请他到太后的寿华殿里一叙。 即使齐槿俞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换了身简洁一点的袍子,坐上龙辇前往寿华殿。 一路上,齐槿俞猜想宫月铃找他有什么事,可说到底,他最近除了湖州一事之外,所有的事都在听从宫月铃的安排。他实在想不出,宫月铃还能找他说些什么。 路程很短,没容齐槿俞想个明白就已经到了。 宫月铃见到齐槿俞,立马露出了个亲切的笑来,拉着齐槿俞的手就是一阵嘘寒问暖。 齐槿俞表面上维持着微笑,从善如流的和宫月铃对话。直到宫月铃话锋一转,笑着问他:“你如今也不小了,打算何时选秀女入宫啊?”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给了齐槿俞当头一棒,他才刚知晓季执云的心意,还没来得及多欢喜几天,难道就要告诉季执云自己要纳后宫了? 他还没等到季执云清醒的时候,对他表达心意呢。 齐槿俞微微收敛了笑意,哀叹到:“朕也想尽早挑选秀女入宫,奈何国事繁忙,前两天才解决了湖州的问题,指不定日后又要出什么乱子。朕也是,有心无力啊。” 宫月铃嗔怪道:“湖州只是一个意外,现如今齐国安定,哪里会出什么乱子。你也是时候该立后宫了,此事,哀家就替你做这个主了。” “朕还不……”齐槿俞还想反驳,却被宫月铃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他道:“哀家是你的娘亲,这件事,你必须得听哀家的!” 一个月后皇帝要选秀女的事,第二日就被齐国百姓所知晓。 一时间内,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纷纷给自己的女儿置办了新的衣裳,只盼着选修当日能被皇上挑中,进宫去做了贵人。 齐槿俞心中发堵,怎么也不敢把这件事说与季执云听。既然齐槿俞都不动说,自然也没人给季执云讲。 季执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每天重复那几样,就连他的画作也快要完成了。 每次去见季执云,齐槿俞总是小心翼翼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季执云看出了端倪。 距离选秀之日越来越近,齐槿俞也变得越来越焦躁起来。这种状态下的他不敢去见季执云,可越是见不到,他就越是急躁;越是急躁,他就越不敢去见季执云。 这种矛盾感,令齐槿俞痛苦不堪。 子书墨收到了来自柳漾的一份飞鸽传书,内容大致就是说:季执云遇到的麻烦,来自于齐槿俞。 至于是什么麻烦,柳漾也说了些自己的猜测,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无法避免一个事实——季执云被齐槿俞软禁了。 除此之外,举国上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齐槿俞要选秀女的事情,子书墨也自然是知晓的。 子书墨隐隐觉得,齐槿俞和季执云的关系,不太一般。但这个不一般在哪,他暂时还看不出来。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子书墨再次翻了季执云的墙头。 对于子书墨时不时就会翻墙头的这件事,季执云表示,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季执云只当子书墨是来找他闲聊,很热络的招待了子书墨,主动与他聊起了日常。 子书墨不知道要先从哪件事说起,索性也跟着季执云一起唠了起来。两人说着说着,都忘了时间,等子书墨喝茶的时候无意间看了眼窗外,这才惊觉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季执云也跟着一起看了眼天色,这才意识到子书墨该走了。不过他有点担心,都这个时辰了,子书墨还能不能蒙混着走出去。 想要留下子书墨,又怕多日未见的齐槿俞突然来找他;让他走,又怕他被人发现了端倪。 季执云这边在心里纠结,子书墨那边也犹豫不决。 半响之后,季执云见子书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出声提醒道:“子书兄?你是不是不好出去,不如就在我这里多待一会,等到天黑了再走,如何?” 子书墨想了想,现在确实不太好出去,也就答应了多留半天。 季执云大着胆子赌了一把,赌齐槿俞今天会不会过来。 如果来了,他自然心中欢喜,但子书墨可能就会因此落入危险之中;如果不来,他会有些失落,但这样子书墨就是绝对安全的。 子书墨不知道季执云在忧心什么,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跟季执云说说齐槿俞要选秀女的事情。 “季兄。”子书墨的神情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严肃开口道:“你可知几日后,皇上将要开立后宫之事?” 第三十二章 放我走 有闷雷打落,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层层乌云,正好笼罩在皇宫之上。 季执云拍桌而起,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子书墨看着季执云一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越发觉得奇怪,但还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皇上要开立后宫了。” 季执云的脑中嗡嗡作响,这叫他有些发懵。 过去好一阵子,季执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子书墨眼疾手快,扶住差点就要摔倒的季执云,同时,他心中的猜测也越发趋近与现实。 季执云借着子书墨的搀扶,才得以重新站稳。子书墨只见季执云眸色暗淡,面色透露着说不尽的悲切。 就好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骄傲、果断、耀眼的季执云,顷刻间不复存在了般。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子书墨深吸一口气,试探性问道。 从季执云单独到太寿殿去,然后就传出他重病需在皇宫修养的时候,子书墨就在怀疑季执云和齐槿俞的关系。 后来季执云被齐槿俞藏在后宫,又被人严密监视,子书墨心想莫不是齐槿俞瞧上了季执云。毕竟有帝王立男妃的先例,这种事倒也不算多奇怪。 可是等他和季执云又见了几次后,他居然发现季执云似乎也对齐槿俞动了真情。 这种事让子书墨有些不敢相信。他还记得柳漾同他说过,季执云很难接受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性向这种事,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个人所改变? 季执云好一阵子默不作声,就在子书墨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季执云突然苦笑出声:“是。” 惊雷炸响,天空中劈下的数道闪电,将季执云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 这一个“是”字出口之时,季执云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原来他真的已经在和齐槿俞的朝夕相处之中,深深爱上了这个齐国的帝王。 可是他认识到了有什么用呢,齐槿俞是齐国的皇帝,自然是要开立后宫,为齐家开枝散叶的。即使齐槿俞再如何爱他,也决计不会断了齐家的香火。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家族的传承,更是齐家身为帝王世家的延续。 季执云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了,直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才意识到,是泪水朦胧了他的视线。 两人一同无言。 子书墨觉得,现在这个在他面前无助流泪的季执云,令他感到陌生。 季执云心绪不宁,匆忙送走了子书墨,就直接和衣躺在床上,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 有雨点打落在屋顶铺着的瓦砾之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滴落下得越发频繁,在季执云听来徒有一种闷重之感。 整整一天,齐槿俞没有来。 季执云的心口就好像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压住,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可是除了心底的悲伤之外,他也有些庆幸,还好齐槿俞没有来。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继续面对齐槿俞了。 齐槿俞从头到尾就没有跟他说过要开立后宫之事,他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戏角,用满腔真心换来隐藏欺瞒,还偏偏毫不自知。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季执云想了一天一夜。 他能接受齐槿俞身边有别人出现吗?那他岂不是真如后宫的妃子们一般,是齐槿俞想要就要想弃就弃的“待用恋人”。 这种位置,季执云绝不会接受。 季执云又等了五天,五天后,齐槿俞深夜披雪而来。彼时的季执云恰巧还没睡下,强打起笑脸来替齐槿俞解了披风,掸去上面沾着的雪花。 齐槿俞双手紧握成拳,下定决心般开口:“执云,我有话要对你说。” 季执云心头一颤,已经猜到了齐槿俞要同他说些什么。 “宫太后,命我开立后宫。”齐槿俞没等到季执云的回答,一口气说完了正事,颇有些挫败道:“我不想,可我现在还反抗不了她。” 季执云把齐槿俞的披风搭在一旁,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我知道。” 齐槿俞想,季执云说的知道,应该是知道自己的难处。于是他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些,道:“我是真心待你,也不想你受此委屈,只是……” 季执云打断齐槿俞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知道。” 他知道,齐槿俞想要他的体谅,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和后宫的女人一起,为了齐槿俞争相吃醋。 齐槿俞看着在烛光照映下季执云的侧影,原本早已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季执云,让他心口发痛。 齐槿俞这才反思到,他只要求季执云对他的体谅,却忽略了季执云心里的感受。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季执云接受? 他还记得初见季执云的时候,季执云一身紫衫,在飘零的槐花间绽放出独有的风姿。 一袭紫衣,宛若降尘谪仙,眉宇清冽,槐花伴舞笑靥。 “皇上?” “嗯……”听到季执云叫他,齐槿俞才从回忆中走出来。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但是在季执云的的口中说出来,只让他觉得心底微凉。 季执云走到齐槿俞面前,神色无比严肃道:“皇上,臣想离开。” 齐槿俞怔怔看了季执云半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问道:“执云,可是说的真心话?” “是。”季执云猝然双膝跪地,与地板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低头道:“臣请求皇上,放臣离开。” 他不是没有看到齐槿俞难看的神色,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的表情也决计不会好看到哪去。齐槿俞心里会痛,他也会。 齐槿俞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季执云,头一次没有感受到被人拜服的愉悦。他想伸手去扶季执云起来,却又顿在半空有些茫然无措。 屋内流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氛,让人平白感到很不舒服。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季执云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膝已经有些麻木了。 齐槿俞的声音带着一股冷意,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朕,不准。” 第三十三章 选秀女 此情此景,犹如齐槿俞强迫季执云的那晚。 季执云瞳孔微缩,有些错愕抬头,正好对上齐槿俞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不准”二字,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如季执云的身体,让他剧痛难忍。 “臣,请求皇上……放过臣吧。”季执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俯身对着齐槿俞重重磕了一头。他是真的,不想再被锁在这深宫之中,做一只被人圈养的鸟儿了。 自欺欺人的这几天里,他总是在想。想他的心为什么会沦陷在齐槿俞那里,想他离开齐槿俞后的生活,想着赵漂曾说过爱他,想着他或许也终会娶妻生子…… 无妄之念,残留空想。 齐槿俞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劲爆起显然在极力克制情绪:“朕说过了,朕不准。” 季执云敛眸苦笑一声,磕下去的头却是不打算起来。 齐槿俞见到他这副模样,犹豫再三,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便甩袖离去。 “我三日后会挑选秀女入宫,不出两日必然举行大婚,这些天里,你就安分待在这个院子里。别忘了,赵漂还在这宫里。” 赵漂……季执云对那一声极重的摔门声置若未闻,又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有些颓然的双手撑桌,眸中再不复往日光彩。 是了,他之所以会长住深宫,之所以会和齐槿俞有这么多的牵扯,皆是因为他受制于人。是他自愿答应了齐槿俞的条件,他无路可退。 要问他悔吗?悔为了救治赵漂,成了齐槿俞养在深宫里的鸟儿。 季执云的回答永远不会改变:他,无悔。 赵漂,是他亏欠了太多的人,那些恩情,饶是让他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也毫无怨言。 季执云想,或许他也曾对赵漂有过心动,只是有的感情一旦过了期限,就会如一捧黄沙般随风散去,再也找不回来。 齐槿俞对他的好,他总是记着。齐槿俞对他的不好,他却记不大清了。 许是爱一个人,就总该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就算是有什么缺点,也在浓情蜜意的包裹之下被掩藏起来。 回头看去,他曾几何时了解过真正的齐槿俞。 在他面前的齐槿俞,总带着些孩子气的感觉。吃醋会很明显的表现出来,高兴了就会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不开心的时候总不愿意让他看到,总想把世上最美好的一起都交给他…… 可那真的是齐槿俞吗? 季执云揉着发胀的脑袋醒过来,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等过了好一会,他才算真的醒了过来,想起昨晚对月自酌的情景,又不禁让他有些头痛。 他昨晚喝醉酒后,似乎想了太多的事情,可是现在再想,却又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记忆。他唯一记得的是,齐槿俞快要大婚了。 今日,齐国上下举国欢呼。在平京,不论是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一同眼巴巴的望着一个方向:皇宫。 齐国举行一些重大的活动时,有个传统。皇帝本人要身着九龙盘天服,头戴玉帝连珠冠,脚踏紫云流阳靴,手执古传帝王剑,坐着十人共抬的轿辇,从皇宫出发,在平京的街道上游行半日,最后再返回皇宫。 “快看,快看!出来了!!”有人兴奋地叫道。 齐槿俞面色沉稳端坐在轿辇之上,轿辇四面通透没有遮掩,四角却有细小朱红木柱在轿辇上方围搭,明黄绸缎错落绕在木柱之上,有风吹过便如江海泛起波澜,正好衬得轿中之人威仪孔时,使人仰之弥高。 四周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差点就要把游行队伍的奏乐给比下去。 齐槿俞心里有些烦躁,不是来源于这些喧闹的人和事,而是季执云。 季执云求自己放过他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齐槿俞知道强行把人留下是错,但若是把人放跑,他们两个人之间,怕是真的要隔却山海了。 他也知道自己对季执云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可是季执云的声声乞求,也同样让他痛苦不堪。 他必须把人留下,即使季执云会厌恶他。 这场做给齐国百姓们看的游行,高兴的自然是观看的人。至于齐槿俞本人,则是从心底提不起一丝喜悦之情来。 齐槿俞宛如一个木偶一般,用着老僧入定般的姿势,结束了整场游行。 所有秀女都已经准备妥当,等齐槿俞回来安坐在高台之上,秀女的挑选便正式开始了。 宫月铃就坐在齐槿俞的旁边,用一种慈爱的目光审视着一批批秀女,偶尔也会开口替齐槿俞留下几个人。 “俞儿,哀家觉着这孩子不错。” 齐槿俞顺着宫月铃的目光看去,入眼的是一个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女子。 其他秀女大多都会选择颜色鲜艳的衣裳,头上再戴上繁重无比的首饰。别人怎么看齐槿俞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有些看不得这样的打扮。想要引人注目,却又太过繁琐。 这女子是个例外,她着一身蓝裳,朴素却又不失优雅,反而恰到好处的展现了她温婉的气质,更显得她清纯动人。 齐槿俞点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人。只是他在心里想着,可惜是遇见了他这么个断袖,注定收获不到幸福。 这场盛大的秀女挑选,一共举办了两日。齐槿俞前前后后留下了近五十人,在他来看人数已经不算少,但跟所有待选秀女比起来,那就只能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可是待选秀女再多,齐槿俞也只有一个。要是他一次性挑选了百来个人,以后也就不用考虑上朝了。 齐槿俞心里清楚,宫月铃开口留下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她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而且这些人,他还不能冷落了去,否则指不定宫月铃又要再怎么往他身边插人。 比起身在明处的敌人,身在暗处的可就是防不胜防了。 季执云推算着日子,每一刻每一秒,他都在逃避这一天。 可他怎么能躲得过时间呢。 该来的总会来,要走的总会走。他等来了齐槿俞大婚的这一天,也失去了对齐槿俞挚爱的心。 季执云呼出一口气,在空中凝成了白色。他不自觉拉紧身上的披风,望着远处的太寿殿露出一个苦笑:“恭喜。” 大雪飘然而落,又转瞬融在皇宫四处挂着的红绸之上。 齐槿俞身穿喜服,携着两个他最为“中意”的秀女,也就是他未来的妃子,一同跨入大殿。宫月铃高坐其上,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 有人高宣道:“一拜天地。” 第三十四章 写家书 同时挑选两个人一同拜堂,自然是为了避免刚刚开立后宫,就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其中一人是宫月铃选下来的,名叫金方绮。另一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名叫白清漪。 据说金方绮似乎是宫月铃的亲侄女,金家又是依附于宫家的一支大家族。也难怪宫月铃一定要把她安排给齐槿俞了。 对于这暗地里的势力关系,齐槿俞只佯装不知,配合着宫月铃演完了一场大戏。新婚燕尔,他却没有留宿任何一个女人的住处。 齐槿俞自知他开立后宫这件事,定是伤透了季执云。可是要说明白了,一边是多年来的精心谋划,一边是心底深爱的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只是还不能反抗而已,他要的是齐国,也要季执云的人和心。 天渐渐的冷了,皇宫各处都添置了暖炉。 自从齐槿俞开立后宫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季执云一面,细细数来,竟已经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除了已经与他成婚的金方绮和白清漪,剩下的秀女都在经过重重挑选后,所剩无几。 不是什么人都能平步青云,想要留下,自然也得会些本事。 留下的秀女当中,也有靠着关系硬留下来的。对此,齐槿俞毫无感觉,那些人谁留谁走,都跟他毫无干系。 毕竟他谁都不会碰,谁也不会宠。 齐槿俞忍了又忍,终于还没能忍住,偷偷去了季执云的小院。 推开院门,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练枪的季执云,此刻却不见人影。齐槿俞心下疑惑,却又觉着是这件事对季执云的打击过深,这才让季执云提不起任何兴致。 齐槿俞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季执云的卧房,正准备推门的手顿在半空。他听见屋里有谈话声,除了季执云以为,还有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 季执云的声音有些低沉:“别同我提起他,也别将我与他的关系说与别人。” 另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道:“好好好,这是自然。对了,赵漂现在恢复的很好,拿个稍重些的物品也不成问题。” 季执云似乎是为此感到愉悦:“如此,我便安心了。现在的我处境多有不便,还请子书兄替我多多照顾些他。” 子书兄……?子书……齐槿俞想起来了,这人名叫子书墨,是鹰角军的一个统领。 齐槿俞眸色微变,若仔细看去,能瞧见里面隐含的杀意。 他心道:看来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安全,竟让人混了进来。听他们的谈话,子书墨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甚至还帮着季执云去探听赵漂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个子书墨,还真是有“通天入地”的好本事。 一个人知道的太多,要么活着受罪,要么死得安乐。 齐槿俞又偷偷出了季执云的小院,一回到自己的太寿殿,就再也克制不住,挥袖摔了许多他以前甚是喜欢的古玩字画,直把守在外面的几个宫女吓得不轻。 什么叫“别同我提起他”,这个“他”是谁,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他可以容忍季执云怨恨他,厌恶他,甚至对他视而不见,但他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被季执云遗忘。 不论是什么方式,不论会有怎样的结果,他都要在季执云的记忆深处,划下永生无法忘却的一笔。 等着齐槿俞在里面的动静消停了,几人当中领头的宫女才壮着胆子叩了叩门,尽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道:“皇上,奴婢可以进去收拾屋子了吗?” 齐槿俞冷静下来后,恢复成了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从容不迫道:“进来。” 他已经写下了一道密令,召子书墨于今夜子时来他的太寿殿拜会。届时,他定会备好“大礼”送与子书墨。 送信太监跑得快,子书墨收到密诏的时候,也不过刚从季执云的院里出来。自从齐槿俞开立后宫以后,那些个假太监对季执云的守备松懈了不少,这也让他有机会在大白天里去见季执云。 他是第一个知道季执云与齐槿俞特殊关系的人,也是第一个直到季执云真正心意的人。等过了最初的震惊期后,他也不再避讳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和季执云相处起来反而还亲近了不少。 齐槿俞开立后宫,季执云自然是难过的。他身为季执云的挚友,出言宽慰理所应当。只是季执云大多时候都不愿提起齐槿俞,久而久之,他也在尽量避免当着季执云的面前提起齐槿俞。 只是有的消息,不提齐槿俞还真不行。 齐槿俞刚刚开立后宫,又和两位璧人同事成婚,那两名女子也是命好,直接就被封了贵人。 这些琐碎的小事,自然不值得一提。这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才是今日他同季执云讲的重头戏。 当初季执云入宫的时候,还是盛夏。现在眼看着凛冬已至,他却一次都未出过宫门。这让季家的人急红了眼,他们心有疑虑,接连上奏请求见季执云一面。 季家从上到下老老小小,甚至是负责膳食的阿婆,共同联名写下了一份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陈情书”。 齐槿俞去找季执云,也是为了此事。 季执云想起来自己远征边关的时候,家书每月一封,就算是连着一两年不回家,也未曾如今日这般想家。 现在他入宫近半年,却连家书都不曾写过一封,两厢差别,让他感慨万千。 季执云主动提出可以写封家书,让子书墨负责帮着送出去,算是给家里人定定心。现在季执云的真实情况,总不好让季家的人知道。 两人商议好第二日便去送家书,等子书墨离开后,季执云写了满满十来张家信,挑挑拣拣却总觉着不甚满意。 要么是长住皇宫还杳无音信的理由太过牵强,要么是对家中长辈们的话表达不出他心底的意思。 这么纠结着纠结着,他就纠结到了深更半夜。 此时的季执云还不知道,这封家书,子书墨是无缘帮他送到了。 太寿殿里,齐槿俞面色阴沉,嘴角正勾得一丝冷笑,视线紧盯半跪在他面前的人,道“子书墨,你可知罪。” 第三十五章 做说客 子书墨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此刻的齐槿俞显然心情不佳,他也只能盼望着不是关于季执云的事,低头惶恐道:“臣不知,臣何错之有?” 就好像是故意要折磨子书墨的意志,齐槿俞绕着子书墨踱步几圈后,才不紧不慢开口:“朕相信,你是个聪明人。那个院子,你去过几回了?” 即使齐槿俞没有准确说出来,子书墨也知道他口中的“院子”,就是季执云所住的那个小院。 “臣……”子书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若他继续装傻充愣,齐槿俞定会暴怒;若是他老实回答了,指不定齐槿俞也会更加生气。 子书墨进退两难,硬着头皮答道:“有几次了。” 齐槿俞冷笑一声,坐回自己的龙椅之上,神态一派悠然:“你应当已经知晓,朕与季将军之间的关系了?” 尽管齐槿俞现在很想杀了这个子书墨,但是过了最初的暴怒期后冷静下来,这个人还是杀不得的。 先不说他是季执云的好友,杀了他季执云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单凭他的才学本事,也不至于因为犯个错就丢了性命。 子书墨这个人,是个值得重用的人才。 “臣已知晓。”子书墨心中满腹疑问,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齐槿俞的问题。 他多少了解一些齐槿俞的性格,是决计不会让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的。 就他和季执云的这层关系而言,对齐槿俞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威胁。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宫月铃,那么齐槿俞绝对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宫月铃实在是太过功利了,想要荣华富贵,也想要权势地位。这些,都是因为齐槿俞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她才能够得到的。若是齐槿俞被推下皇位,她自然也不会好过。 所以即便她只把齐槿俞当做一个傀儡,可是齐槿俞的位置,她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动摇。 堂堂一个皇帝,竟成了断袖。若这件事传出去,势必会引来争议,最坏的结果,便是齐槿俞被迫让位。 宫月铃怎会甘心,既然要保证齐槿俞能够安稳当他的皇帝,那就必须隔绝一切危险的因素。 季执云对于齐槿俞的皇位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子书墨能想的明白,齐槿俞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子书墨想漏了一个可能,知晓秘密的,不一定只有敌人。 齐槿俞心里算计的很清楚,第一,子书墨是季执云的好友,两个人关系不错,正好可以作为他和季执云的“中间人”。第二,子书墨能坐到鹰角军统领的位置上,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让他放着一个好好的人才不用,他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 也并非是子书墨的能力有多么优秀,只是在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至于子书墨是否忠心,通过他和子书墨的几句对话,齐槿俞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所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爱人的朋友,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情敌。就目前来看,子书墨没有丝毫身为断袖的可能,所以“情敌”这个标签,自然也不可能贴给子书墨了。 子书墨跪在地上,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如何脱身,哪里知道自己早已经被齐槿俞归为“盟友”。 当他完完整整走出太寿殿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齐槿俞竟然就这么放过他了?! 子书墨拍了拍额头,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噩梦。 喜鹊的心情有些不美妙。原因是这样的,现在有个人跟他抢活干,原本是他负责齐槿俞和季执云之间的联络,不过自从齐槿俞开立后宫以后,他就暂时清闲了。 只是今天,突然出现了个名叫子书墨的人。居然光明正大帮着两人牵线,而且似乎还小有成效? 喜鹊觉得自己可能要失业了。 “咳咳……季兄。”子书墨清了清嗓子,俨然一副说正事的专用开头方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皇上虽然已经大婚,却是迄今为止没有留宿过任何一位贵人的住处。” 季执云面色不变,淡然道:“这与我何干?” 被迫担任“牵线人”一职的子书墨心里很慌,一边是掉头的危险,一边是兄弟的情谊,让他很是抉择两难。 昨夜,齐槿俞突然对他说:“帮着朕与季将军牵线,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朕对他一片真心,可就交由你来替朕传达了。” 子书墨措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心里呵呵两声面上还是得保持微笑:“臣明白。”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难得的在他面前出神,提醒道:“子书兄?你可是与什么话要对我说?” 子书墨回过神来歉然一笑,摆正了神色道:“我知道你爱皇上,只是接受不了他的身边有别人出现,这点我能理解。现在既然皇上愿意为你守身如玉,你又何尝不能试着信任他呢?” “守身如玉?”季执云在心底回味着这个词,不禁笑出声来:“子书兄什么时候竟成了皇上的说客,想要来劝我回心转意?” 今日子书墨来找他的时候,不复往日那般随意,反而带着些拘束。季执云猜想子书墨找他或许有什么要紧事,却没想到原来是成了齐槿俞的说客。 齐槿俞是如何找上子书墨的,他尚且不知。不过现在子书墨显然已经偏向了齐槿俞那边,那就说明,要么是他季执云看错了人,要么是子书墨也遇到了麻烦。 想到这季执云眼神微冷,他希望,最好不要是第一种可能。 子书墨头一回替人当说客,不会什么迂回婉转,一开头就暴露了自己的来意。眼下被季执云毫不留情的拆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紧张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他也知道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季执云,可是比起季执云和齐槿俞之间的关系,他更在意的是子书一家老小的性命。 昨夜他与齐槿俞的对话,其实就是一场暗地里的交锋。但凡他表现出一丝犹豫或者是不情愿,都有可能连累整个家族。 齐槿俞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强势,有着非同一般的心性。他懂的忍耐,然后选择适时的时机将对手一击致命。也带着帝王的傲气,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臣服。 这样一个人,生来就该是做帝王的料子。 齐槿俞和宫月铃之间的关系,他身为鹰角军的的统领自然是知晓的。他替齐槿俞杀过人,也帮着齐槿俞去“收买”过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 他见识过齐槿俞的手段,冷酷无情,目的性极强。那些试图反抗的人,从没在齐槿俞的手里讨到过好下场。 也行齐槿俞不曾多留意他这个小小的鹰角军统领,可是做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却已经深知齐槿俞隐藏在满面笑容之下的心机深沉。 子书墨踌躇半响,苦着一张脸道:“季兄,皇上是真心待你。” 第三十六章 被拦截 季执云端茶的手微微一僵,道:“我知道。” 子书墨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季执云打断道:“我的家书已经写好了,你现在可还愿意帮我送出去?” 如果子书墨还愿意,他也就继续认子书墨为兄弟。若是子书墨真的彻底倒戈向了齐槿俞……那么从今往后,他们二人恩断义绝。 季执云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好了要如何写这一封家书。他不愿让家里人担心,所以干脆只报喜不报忧,说自己的“病”已经好转了许多,再修养些时日就可以痊愈。 只是具体需要多久,季执云的心里很是迷茫。他不能保证,齐槿俞会同意放他离宫。 子书墨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昨天是答应过季执云,帮着去季家送信的。现在季家催齐槿俞催得紧,只有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能用。 其实若是季执云不写这一封家书,或许他就能顺利出宫,回到季家。可是他走了,齐槿俞将要面临的就会是一个大麻烦,甚至有可能会让宫月铃察觉到端倪,从而对齐槿俞发难。 说到底,季执云还是不忍心齐槿俞为难。 当初湖州旱灾,季执云密信一封要替齐槿俞解决麻烦,还因此欠下柳漾一个人情。现在他不走,也是因为不想让齐槿俞陷入麻烦。 子书墨看在眼里,只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分明是两个相爱的人,却总要如此互相折磨,非要把感情压抑在心里。难道世间情爱皆是如此,不度风雨,不成眷属? “自然是愿意的。”子书墨应道:“我答应季兄的事,怎能食言。” 季执云忽的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终是没有看错人。子书墨,的确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子书墨不明白季执云为何突然发笑,却也因为这一笑释怀了不少。季执云是他的挚友,就算齐槿俞贵为天子,也比不上一个知心朋友来得重要。 也亏的齐槿俞没有要求他做一些伤害季执云的事,否则…… 季执云把已经封装好的信封递给子书墨,郑重道:“今夜出宫,切勿叫人看见。” 子书墨应道:“明白。若季家人有话要带,我定原话转告于你。” 夜深人静,清冷月色撒在宫墙之上,莫名为其笼上一抹萧瑟。冬季多爱落雪,此刻的墙头已经被白雪覆盖。 有一道人影贴着墙壁而行,听见巡逻的脚步声,便快速将自己掩藏起来。等到巡逻的士兵们走远了,再重新现身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他的脚步轻盈,在宫墙之间起起落落,仅有被踩踏过的白雪为他留下痕迹。 这个人不消多说,自然就是准备替季执云出宫送信的子书墨。 腊月寒天,子书墨翻越于各个墙头,总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子书墨自己觉得有些好笑,似乎自从他和季执云重逢之后,他就总是在爬墙头。 以他现在的身份,只要亮出腰牌,便可随意进出宫门。只是他现在要做的事不方便被外人知道,若说无故出宫难免惹人怀疑。 因此,他才选择在半夜翻墙出宫。 宫中戒备森严,子书墨并无十足把握能不被人发现。可是为了季执云,他必须得冒险一试。 不是所有的事情,在经过努力之后,都能拥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子书墨警惕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影,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可惜他身后是一堵宫墙。 他怀疑这几个人已经跟了他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刻能让他无路可退。 其中一人开口道:“子书墨,我没叫错吧。” 子书墨确定这人是真的知道他的名字,开口询问也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不错,是我。” 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突然就朝子书墨抓了过去。 子书墨大吃一惊,匆忙之间避开其中两只手,却抵不过被五个人一起围攻。他被人反钳着按在墙上,寒意通过冰冷的宫墙钻入他的身体。 “你们是什么人?”子书墨自知逃跑无望,却还是不死心问道。 还是刚才那个同他说话的声音回答道:“我们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负责密切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皇上身边的暗卫?子书墨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更没想到原来都是齐槿俞派来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的行动被宫月铃发现了……现在看来,宫月铃依旧毫不知情。 松了口气的同时,子书墨又不仅提心吊胆起来。他想替季执云出去送信的事,多半已经被齐槿俞知晓。 本来这个计划季执云是不愿意让齐槿俞知道的,也怪他一时大意,居然忘了齐槿俞那么一个警惕性强的人,怎么就放心让他继续接近季执云呢。 子书墨暗骂自己大意,被几个人架着带到太寿殿。 接连两天进齐槿俞的寝殿,子书墨一点都不感到荣幸。现在他必须得给齐槿俞一个解释,替季执云送信的事,多半是凉了。 齐槿俞似笑非笑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子书墨,手里拿着的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信封:“季执云,书。看来,你似乎瞒了朕一些事情?” 子书墨不敢抬头去看齐槿俞的神情,只垂眸答道:“臣受好友所托,替他送家书一封,这也是为了帮皇上安抚季家的人。” 这话不假,季执云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主动给季家写家书。 齐槿俞眉峰上扬,笑道:“这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季将军的。” 子书墨如实回答:“是季将军的。” 齐槿俞眼底终于算是有了笑意,他被隐瞒这件事的不满,在得知是季执云主动提出此事后,消散了不少。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季执云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季执云还愿意为他着想,而且,也愿意继续留在宫里。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齐槿俞自然也不再为难子书墨,道:“你只需告诉他,家书已经送到。其余的,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子书墨出了太寿殿,带着一股懊恼的心情回到自己的住处。 烛火摇曳下,齐槿俞静静默读完了季执云写给家里的信。信上尽是说些宫里的趣事,有真实发生的,也有胡编乱造的。齐槿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计划着要让季执云真实体会信中的趣事。 季执云的信里说道,自己的病还需静养一段时日。齐槿俞读到这里,手微微一抖,心中没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他把季执云关在宫里关了这么久,季执云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出去,而是如何替他安抚季家众人…… 或许,他也该还给季执云一些自由。 被人精心照料久了的花朵,还有被人养在笼中的鸟儿,一旦回归自然,必定活不长久。 他爱着季执云,总是偏执的认为爱一个人,就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 只是现在他才明白,爱一个人,重要的是为对方付出,而不是一味地索取回报。 第三十七章 自服毒 齐槿俞还在想着这封家书要不要去送给季家的人,却有突然暗卫来报:季执云住的地方,被宫月铃发现了。 现在宫月铃正带着人马,赶往季执云住的地方。 这个女人……齐槿俞攥紧了手里的信纸,将它在烛火中焚烧殆尽。这封信,应该是用不到了。 看来他给季执云找的地方,也不能拦住宫月铃太久。就算宫月铃常年不在宫内,但是该有的人手,她还是有的。 自从他拒绝了宫月铃一见季执云的要求后,宫月铃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他本以为宫月铃不在意季执云,却没想到原来一直在暗中查探。 事态紧急,齐槿俞来不及多做准备,连忙带着人赶往季执云的小院。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人去季执云住的地方,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宫月铃的寿华殿离后宫有些距离,不如齐槿俞的太寿殿来的近。可是距离暗卫来报已经过去一刻钟,以宫月铃的速度,离季执云的小院应该不远了。 齐槿俞疾步而走,心中焦急万分,却碍于身份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盼得他的那些人可以多抵挡宫月铃一阵。 喜鹊是个机灵的家伙,知道季执云现在处境危险,先一步赶往季执云的小院给人通风报信去了。 季执云从睡梦中被人叫醒,睁眼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他床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要不是对方及时出声,难保他不会一拳打上去。 “将军,赶紧起来吧。宫太后已经发现你住在这了,现在正带着人往这边赶,来者不善啊。” 季执云听到宫太后三个字,只觉得头皮一炸,连忙坐起身瞪大了眼睛道:“此话当真?!” 喜鹊极认真点头道:“千真万确。将军,你还是赶紧想个对策吧。” 对策,对策……要想糊弄过去宫月铃,哪里能随便就有了主意。 季执云揉揉眉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拉着喜鹊的胳膊问道:“她们到达此处还需多久?” 喜鹊一惊,推算着宫月铃的速度道:“大概还需一刻钟的时间。” 闻言季执云放开抓着喜鹊胳膊的手,庆幸道:“还来得及。你的速度应该够快,现在立马去找李太医,问他要一瓶吃了后症状奇特的‘毒药’来。” 关于李太医不仅医术高超,还会制作毒药这件事,季执云是从赵漂那里知道的。那日他与赵漂闲聊许久,无意间就提到了李太医。 赵漂说李太医待他很好,为他尽心尽责的医治,还为他亲手熬制汤药。 当时季执云奇怪道:“李太医为何要亲自为你熬药?”这种事交给宫女去做就可以了,就算李太医再有责任心,也犯不着去做熬药这种事。 赵漂扶额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药比较特殊,是自己研制出来的,熬制的方法有些复杂,所以才要亲力亲为。” 两人又聊了几句,季执云这才知道,原来李太医精通药理,一直都在研究独特的配药。他给赵漂用的药一变再变,起初宫女还能熬制的来,可是越到后面赵漂的病就越难治,用的药也就越来越不同寻常。 俗话说:医者,救人于无形,亦杀人于无形。 一个能自己研究出配药的人,自然也是通晓用毒之道的。 李太医到底还是以救人为主,偶尔研制出了毒药,还都是不会让人致死的那种。中毒之人会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症状,甚至还能“假死”。 季执云所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这个了。 反正齐槿俞也没具体说过他的病症,只要让人见所未见,确信他的确“身染重疾”就可以了。 李太医是唯一知道真实情况的太医,也是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人。 喜鹊几乎是拼了命的往太医院里跑,等他见到李太医的时候,李太医还在精心研制新药方。 “李太医,季将军有难,还请您施以援手。”喜鹊毕恭毕敬朝着李太医鞠了一躬,却半响没有得到答复。 他只当是李太医还在犹豫,又重新说了一遍,却见李太医依旧只摆弄手上的药草,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 喜鹊上前两步,大声道:“请李太医出手相助!” “诶呦喂,吓死老夫我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太医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掉了他手上的药草。 喜鹊嘴角抽搐,他这才看出来,原来刚才李太医不是不想理他,而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我是……没时间解释了。还请李太医给我一瓶毒药,让我去救季将军。” 李太医摸了摸胡子,虽然有些云里雾里的,但还是从衣袖里掏出几瓶毒药来,在喜鹊面前一一摊开解释道:“这个药人吃了以后,会睡不了觉;这个人吃了后,会浑身发痒;还有这个,吃了以后立马见效。身上会出现大大小小的红斑,看起来就像是中了疫病……” 喜鹊拿过那瓶吃了后能让人看起来身中疫病的药,道了声谢转身就消失在李太医的视野之中。浑身起红斑,这个症状应该够独特了。 李太医对着他消失的方向气急败坏道:“老夫话还没说完呢!那个药有副作用,吃了……” 最后的几个字,喜鹊没听太清。他只顾着赶紧回去送药,季执云的安危现在可全靠他了。 喜鹊不负所望,及时带着李太医的药回到了季执云的小院。季执云接过喜鹊手上的药瓶,毫不犹豫打开瓶塞将里面仅有的一粒药丸吃了下去。 李太医毫无夸大,这药果然是立马见效。喜鹊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健健康康的季执云,吃了药后脸上立马浮现出红斑,并且颜色还在逐渐加深。 巧在这时,季执云的院门口传来了嘈杂的争论声。喜鹊先行离开,季执云则躺在床上闭着眼,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来。 配合着他脸上的红斑,还真像是重病缠身。 有人推门而入:“季将军,深夜冒昧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人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脚步声却离季执云越来越近。 第三十八章 确重病 “哎呀!”来人尖叫一声,听着似乎是急忙后退了几步。 季执云装作被吵醒的模样,睁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看着有二十多岁的宫女,从她身上的衣服颜色来看,品级应该不低。有灯笼掉在她的脚边,想来应该是刚刚失手摔落在地的。 “为何如此慌张?”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季执云转头看去,那人头戴鸾凤钗,身穿金红色衣裳,好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不难猜出,这人就是宫月铃。 宫月铃瞥了眼那个被吓到的宫女,命掌灯的人凑近季执云,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名宫女会失声尖叫了。 实在是因为,季执云脸上的东西,太过恐怖。 暗红色的斑纹错落分布在他的脸上,让季执云在黄色的烛光下宛若罗刹般骇人。 亏的宫月铃见识过比之更加恐怖的场面,这才没像刚才那名宫女一样尖叫出声。那宫女自知失态,忙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灯笼,却是再也不敢靠近季执云半步。 季执云故意“艰难”翻了个身,表现出想要下床,却又身体不便的样子,对着宫月铃歉然道:“臣多有不便,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宫月铃摆手道:“不必多礼,哀家只是听闻你重病在身,特来看望罢了。” 季执云故意拆台道:“臣惶恐。敢问太后娘娘,为何偏要在深夜前来探望臣?” 宫月铃暗自咬牙,心中骂道:她的人只告诉她季执云安然无恙的,就住在这座小院里,她哪里想得到,季执云居然真的身染重疾。 “哀家早就想来探望季将军,只是我那孩子一直拦着,这才拖到了今日。哀家也是忧心季将军的病情,所以刚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宫月铃上前两步,似乎是想借此表现出她的“忧心”。 宫月铃不亏是个沉府极深的聪明女人,随口胡诌的话那是信手拈来,根本就不用多做思考。 季执云道:“臣的病会传染,皇上不让您探望也是担心您的安慰。还请太后娘娘切勿再靠近臣,以免被臣传染了去。” 宫月铃闻言身体一僵,果然又退了回去。其他人一听他的病会传染,也都齐齐退后,硬是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跟他空出了半个屋子的距离。 齐槿俞赶到的时候,他安排负责看护季执云的人整整齐齐跪了一排。看到这些人的动作,他就明白,宫月铃已经闯进去了。 屋内季执云咳了两声:“咳咳……夜已经深了,还请太后娘娘早些回去吧。臣的病,就不劳太后娘娘挂念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看完了吗?看完了就快点走,我还要继续睡觉呢。 宫月铃深深看了眼季执云,不但没有退出去,反而不慌不忙道:“季将军的身体重要,哀家特意请了大夫来为你医治,还是先让大夫把把脉吧。” 齐槿俞刚走进屋里就听到这句话,当即看了眼季执云,也被他脸上的红斑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是很会掩藏情绪,倒没表现出来。 “朕已经请了最好的太医为他医治,就不劳母后费心了。”齐槿俞上前几步拦在宫月铃的身前,脸上挂着礼貌性的笑容。 宫月铃哪里会被这么轻易糊弄过去,就算她亲眼看见了季执云脸上的红斑,也必须要让人为他把脉,确定他真的得了重病。 现在齐槿俞拦在她身前,反而更加说明了季执云的病有问题。她偏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在合起伙来整些什么幺蛾子。 宫月铃使了个眼色给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大夫,大夫接收到宫月铃的示意,避开齐槿俞杀人般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出缓步走到季执云身旁。 季执云和齐槿俞同时紧张起来。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季执云本身是没有病的。齐槿俞虽然不知道季执云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脸上长了那些红斑,但若是让人把脉,恐怕就要漏了馅。 季执云只知道这药可以让人长红斑,却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人的脉象。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出了一直藏在被子里的手。没有被衣袖遮住的地方,竟也密密麻麻长满了红斑! 大夫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抬手去搭季执云的脉。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夫把脉的结果。 “脉,脉象混乱,恕小人见所未见。”大夫急急忙忙抽手离去,生怕自己因为这一会的接触而被传染。 季执云和齐槿俞同时松了口大气,庆幸算是暂时度过了此劫。 宫月铃怀疑道:“当真?” 从齐槿俞把人藏着不让她见起,她就一直在怀疑季执云的病有问题。她派人多方打探,好不容易有了季执云“安然无恙”的消息,自然是急不可耐上门,想要抓到齐槿俞的把柄。 这些年来齐槿俞越发不老实了,竟然在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突然说要在宫中长住。 她这样做,的确迫使齐槿俞有所收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她要把齐槿俞永远掌握在手里,她要让齐槿俞永无自由之日。 现在好不容易让她有机会对齐槿俞发难,别人却告诉她季执云真的身患重病,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那大夫猛然跪地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季将军的脉象,当真是混乱不堪!” 宫月铃就算再不想相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这个大夫是他们宫家的人,不可能帮着别人来骗她。看来,今天她注定要无功而返。 齐槿俞带着笑对宫月铃道:“母后,您现在已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季将军确实重病缠身,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宫月铃心有不甘的带着她的人离开了,齐槿俞也挥退了自己带来的人,关上门与季执云独处。 这是两个人自齐槿俞大婚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谁都闭口缄默不言,空气似乎有些凝固。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双双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还是季执云率先开口道:“我问李太医要了一瓶毒药,这便是服用后的症状。” 齐槿俞怀疑自己听错了。季执云问别人要毒药吃,就为了骗过宫月铃?毒药是能随随便便就吃的吗? “快来人!传李太医。” 第三十九章 只有你 季执云忙拦住齐槿俞道:“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这个药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人有些奇怪的症状。” 齐槿俞不放心的伸手去摸季执云的脸,想要确认季执云真的没事:“那也需要李太医过来解毒。” “不急于一时。”季执云的手顺势覆上齐槿俞在他脸上摸的手,露出一个浅笑来:“宫太后才刚走,可别露了破绽。” 齐槿俞心中大喜过望,忙回握住季执云的手应道:“那便等天亮了再叫他过来。” 季执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想着不理齐槿俞,不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看到齐槿俞如此关心自己,他就忍不住感到愉悦。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已经“重病缠身”了。 齐槿俞开立后宫,他吃醋。齐槿俞和人成婚,他吃醋。想着齐槿俞碰别人,他吃醋。 就这么一直醋着醋着,他却总想见到齐槿俞。他能明白齐槿俞身为帝王的身不由己,他怨的也不是齐槿俞被迫开立后宫。 他只是和自己过不去,他想要独占齐槿俞,他不能容忍齐槿俞的身边还有别人。 当他从子书墨口中知道齐槿俞从未碰过那些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简直乐得开满了鲜花。可是他需要的不是子书墨说出来的话,而是齐槿俞亲口对他说出来的话。 齐槿俞极其认真注视着季执云的双眸,仿佛要把季执云看透一般:“我只想要你,执云。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咔嚓——”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季执云自己锁在心上的那把小锁,裂了。 齐槿俞如实告诉了季执云,他把子书墨拦住的事情,并且答应季执云会另想一个解决的法子。 季执云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深究。既然齐槿俞已经知道了他和子书墨的来往,那么知道他们的计划也不奇怪。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期待齐槿俞会怎么安抚季家的人。 这一晚,可谓是一波多折。 子书墨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不久,就听说后宫那边出事了。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太妙,正式住进后宫的只有两个贵人,况且她们初来乍到,应该不至于徒生事端。 可如果不是她们,那就是季执云或者赵漂出了事!不管是两个人中的谁出事,子书墨都不愿意看到。 这个消息能传到他这边来,必定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现在人多眼杂,他不便直接去找季执云和赵漂,饶是他再心急如焚,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所幸后半夜再无喧嚣,就好像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子书墨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得以放下,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宫月铃夜访后宫这一举动,很快就在满朝文武之间传开了。 齐槿俞看着下面躁动的人群,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议?” 群臣瞬间鸦雀无声。他们是好奇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好奇归好奇,谁要是敢在大殿上问出来,那不是没脑子吗? 见众人再无正事要议,齐槿俞大手一挥,宣布退朝。 他临近早朝才从季执云的住处出来,整整一夜没睡,让他难免有些疲惫。说来也多亏了宫月铃这一手,才能让他和季执云和好如初。 若不是宫月铃突然发难,他又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去找季执云,同样也就不会和他说那些话。最重要的是,他也不会听到季执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可得好好记住了。” 季执云担忧齐槿俞的身体,让齐槿俞下了早朝之后先去休息。齐槿俞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还真就听季执云的话,回自己的寝殿休息去了。 这边李太医刚替季执云解了毒,又给季执云开了两幅滋补用的药。 季执云疑惑道:“滋补什么?” 李太医一脸高深莫测地答道:“那种事,多了伤身体。” 那种事?等季执云想明白李太医说的是什么事了以后,脸色瞬间红的发烫。 送走了李太医,季执云也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只是他刚躺下,就有敲门声响起:“季兄,我进来了。” 季执云扶额叹道,他怎么就忘了今天还和子书墨有约呢。 子书墨推门而入,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坐下后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了杯茶,满含笑意道:“季兄你猜猜,今儿我来的时候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季执云披了外套下床,探了探桌上的茶壶,温度已经不算热了。他一边回话,一边又去重新煮茶:“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子书墨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好奇的凑到季执云身旁去看他煮茶:“我遇见宫太后的人了!” 他出于担心,一大早就想来找季执云。可是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有几个宫女太监也在赶往季执云的小院。 子书墨心道有问题。齐槿俞在季执云的住处安排过人手,都是些侍卫假扮的太监,他也去过季执云的住处,知道季执云让齐槿俞撤走了服侍他的人。 所以,眼下这些人,应当不会是齐槿俞派来的的人。 不是齐槿俞的人,那就是有更大的问题了。子书墨联系到昨晚宫月铃夜访后宫之事,猜想那几个宫女太监有可能是她派来的人。 据说昨夜宫月铃夜访后宫,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这也就说明,季执云和赵漂暂时还没有出事。 可是宫月铃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又想派人进来继续掺和。这么一解释,就全都说的通了。 子书墨悄然跟在那几人的身后,结果就看见昨夜把他拦下的那几个暗卫突然出现,抓着那几个人就往后宫外面丢。 “季兄你说,好不好笑?”子书墨讲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季执云的茶也已经煮好,重新给子书墨添了杯新茶,配合着笑了几声道:“看来我已经被她盯上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子书墨的笑声嘎然而止,想到拦他的那几个暗卫,他就想到自己还没跟季执云说,他没能把季执云的家书送出去的事。 齐槿俞的意思是让他欺骗季执云,隐瞒家书被拦截的事。可是季执云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又想起来齐槿俞老实交代过的“恶行”,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故作忧愁道:“子书兄,我的那封家书,你可有替我送到?” 子书墨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季执云心底暗笑,面上却依旧是愁云惨淡:“子书兄,我家里人可有什么话请你转达?” “没……没有。”子书墨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心一横,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其实那封家书,我并未送出宫去。” 季执云终于还是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子书兄,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 子书墨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季执云,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你刚说你早就知道?” “不错。”季执云一拳轻轻打在子书墨的肩上,好笑道:“皇上已经同我说过了。真没想到,子书兄的反应那么有趣。” 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子书墨也回了季执天一拳,作势要把季执云暴打一顿:“好啊你,居然都学会耍我玩了。你还笑,还笑?” 两个人的笑闹声从屋里传出来,蹲在屋顶上的喜鹊蹭了蹭鼻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们在下面闹得开心的,有谁知道我在上面受冷风吹。” 第四十章 见家人 宫月铃怒极狠狠一甩袖,把桌上的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跪在地上的宫女害怕的抖了抖身子,把头低的更低了。 “哀家要你们有什么用!”宫月铃声音尖细,显然已经被气极了。 不仅是她明面上派出去的宫女太监被拦下了,就连她在暗地里放在季执云院落周围的人,也被那些个假太监赶到了后宫之外。 那名宫女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响声。 宫月铃听着心烦,止住了那宫女的动作,咬牙切齿道:“齐槿俞,他现在还真是翅膀硬了……” 皇宫各处都铺上了一层厚雪,能直没人的膝盖。这样的天气,虽然还不至于不能出行,但多少也给人造成了些阻碍。 一些苦命的宫女太监们,偏就赶上今日当值,眼下正一边搓着手,一边清扫着宫里的各个道路。 “你听说了吗,明儿季大将军要带着季家的人入宫来了。”清扫一活本就枯燥无味,自然是有受不了冷清又嘴碎的人,立马开始分享起自己知道的消息。 一个小太监接话道:“现在可是有两个季大将军呢。” 先前说话的人指了指离太寿殿不远的位置:“你莫不是忘了,有一个正在宫里面养病呢。带人来的当然只能是天盛将军了。” 小太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季执云确实还在宫里住着呢。 自从宫月铃夜访后宫一事传出来,没过多久又传出了另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天齐将军季执云,竟然在后宫之中住了许久。 这可把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吓得不轻,当朝质问齐槿俞为何如此安排。 结果齐槿俞淡然答道:“没多余的地给人家住了。” 先前齐槿俞没有开立后宫,这后宫那么多院落,空着也是空着,就把季执云安排在那了。美名其曰,是为了节约资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后宫里头已经住进去了两位正主,那就不再适合季执云继续住下去了。 于是齐槿俞光明正大的,在他的太寿殿旁边另修了另一座寝殿,说是不能亏待了天齐将军。 季鸿毅虽然对齐槿俞把季执云安排在后宫的事有些不满,但是齐槿俞现在已经给季执云另外安排了住处,他也只好接受齐槿俞的这一决策。 况且齐槿俞还允诺了他,可以带着季家的人入宫见季执云一面。 这可是季执云入宫半年多以来,齐槿俞第一次松口答应让他们见季执云。季家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巴不得一股脑全到皇宫去。 季鸿毅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带着季父季母和两名侍女,跨入了皇宫的宫门。 季执云对于自己挪了个地这件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对齐槿俞的转变,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说来奇怪,每当他明确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齐槿俞总是不愿意。可是当他反其道而行之的时候,齐槿俞却又愿意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难道齐槿俞就喜欢跟人反着来?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见到家人,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季鸿毅刚踏入季执云的寝殿,就迫不及待叫道:“会凌。” 季执云明显也是心情愉悦,却不如季鸿毅一般急躁,而是先一一拜会过来的几人:“会凌见过父亲、母亲、兄长。” 季父上去两步,大手拍在季执云的肩膀上:“小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我还以为你都已经把家里人给忘了。” 季母也笑着摸了摸季执云的脸,感慨道:“都瘦了。”三个字,包含了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无尽思念。 季执云任由两个人的动作,食指蹭着手腕干笑两声道:“孩儿怎么能忘了你们呢。母亲可莫要乱说,皇上把我照顾的妥妥当当,怎么会瘦了。”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各自落了座,季执云亲自给几人倒了茶,同时挥退了侯在殿里的宫女。 季鸿毅端起茶盏只抿上一口,便已经知道了这是季执云亲自煮出来的茶。季执云小时候学煮茶那会,是他天天陪着,顺便替季执云品一品茶技是否有精进。 以至于只要是季执云煮出来的茶,他一口就能尝出来。 “会凌得了什么病,竟需要医治如此之久?”季鸿毅看着季执云面色如常,跟本不像是一个患了重病的人。 季执云本就没想着让家里人担心,就算不能告诉他们实情,但至少也不会再装病:“我得的是种疫病,严重的时候,脸上可是长满了红斑,异常骇人。得亏有宫中最好的太医为我诊治,这才让我的病有了起色,到现在为止,已经快要痊愈了” 这样说即能解释为什么之前半年不见家里人,又打消了他们对他重病的疑虑。 季父一听季执云快要痊愈,立马高声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出宫?” 季执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出去,张了张口迟疑着答不上来。 “不出半月。”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寝殿门口传来,来人正是刚批阅完奏折赶来的齐槿俞。 殿内众人行过礼后,齐槿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执云的病最多再等半月,即可出宫。” 若真要说起来,其实季执云可以随时出宫。但他舍不得季执云离开,算是为了他的那一点私心,他想要季执云再多留一些时日。 既然齐槿俞亲自开了口,不管其他人对这个时间有什么看法,也都不好再提。 季执云心下诧异,紧接着是对齐槿俞的感激。齐槿俞终于愿意放他离宫了,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齐槿俞还了他的自由。 当初进宫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踏出宫门的准备。现在仅仅过去半年,他就能够重新再见到街道上的热闹繁华…… 季执云心中一暖。尽管齐槿俞只是把原本属于他的自由交还而已,他仍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动,以及对齐槿俞又多一分的喜欢。 真是不敢相信,半年,他竟然真的爱上了齐槿俞,这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已经怀有几分悸动。 一家子人很愉快的团聚了一次,临别之际,季鸿毅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了一颗木头雕的珠子送给季执云。 据说珠子是南疆之人的特有物,里面是镂空的,可以放特殊的香石进去,味道经久不散,煞是好闻。 这可珠子的味道很清淡,正好是季执云喜欢的类型。 齐槿俞暗暗记下了这种香味,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他还因此亲自去了趟南疆。 送走了季家的人,季执云情绪不太高。但是当他对上齐槿俞那一双仿佛含有千言万语的眸子时,心底的阴霾就忽的烟消云散。 季执云笑着拉住齐槿俞的手道:“同我讲讲你的过去吧。” 第四十一章 忆过去 他们互相依偎着聊了整整一夜,多数时间里,都是齐槿俞在讲。 就好像自言自语般,齐槿俞讲述一件事的方法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可偏偏季执云听得认真,还总是随着齐槿俞的讲述表情变幻莫测。 齐槿俞十岁那年,几乎是他迄今为止过的最为凄惨的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宫月铃的野心已经有了雏形,自然是对齐槿俞“悉心培养”。齐槿俞白日里跟着先生学习知识,夜深的时候还要听宫月铃的训导。 宫月铃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至少在齐槿俞的幼年里,从未给过他来自亲人的温暖。 先皇后宫佳丽众多,当然不可能因为宫月铃有了孩子,就独宠她一个人。齐槿俞有很多哥哥,也有几个比他年幼的弟弟。 也不是没有人生出女孩子,只是后来那些女孩,总是会被送出宫去。要么远嫁他方,要么不知所踪。 齐槿俞很庆幸自己的性别,也正是因为他是男儿家,所以才能一直生活在皇宫里,能一直和他的母亲待在一起。 小小年纪的齐槿俞,总对宫月铃抱有:那么一丝幻想。每当宫月铃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时,他总能因此开心上好久。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自从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很少再来找母亲后,他的母亲就总是容易暴怒,还经常动手打他。 可是每次打过他后,他的母亲又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道歉的话,还有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情。 这样的母亲,让齐槿俞有些害怕。 宫月铃的这种状态,几乎是每个被先皇宠上天的女人,自云端摔落后都会有的表现。她们不甘于这种结果,却又无力改变。 齐槿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被天下人称之为“明君”的男人,他的父亲,为何会将他和母亲弃之如履。 他想讨宫月铃的欢心,所以总是拼命的去学宫月铃灌输给他的东西。那些复杂的手段,那些如潭水般深沉的心机,即便他不甚理解,也只管一个劲的记在脑子里。 他深刻的记着一句话:你想要的东西,只靠别人是永远得不来的。 宫月铃想要荣华富贵,她最初错误的把希望寄托在了先皇身上,而后她发现,这种依靠别人所带来的飘渺希望,不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从确信先皇已经抛弃她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要整个大齐国,乃至于整个天下,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做到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她亲手栽培了一个能够替她完成这个愿望的人,也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齐槿俞。 即便齐槿俞是她怀胎十产出的孩子,她仍是可以把齐槿俞视作一颗棋子。 当齐槿俞按照宫月铃的计划,将他的三哥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黑了。 那是从小到大最疼他的三哥,是在他受欺负的时候会替他出头的三哥,是他受了委屈会带他去玩的三哥,是他受了伤会细心替他包扎的三哥…… 是他,亲手杀死了他的三哥。 也许他的三哥至死都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忽然被送上了断头台。甚至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眼额,都是看向齐槿俞的。 那一眼,是不能继续陪伴齐槿俞的愧疚,是对齐槿俞发自内心的关怀,是微笑着对齐槿俞说,我们来生继续做兄弟。 齐槿俞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纯善外表下的,是一颗无比肮脏的心。 宫月铃对他越发严厉苛刻起来,一旦他犯了一点小错,就会被罚跪在屋外。 有时是几个时辰,有时是几乎一整天。 没有人敢同情他,因为上一个可怜他的人,已经被宫月铃凌迟处死了。 若是别的季节尚还好说,可若是到了冬季,他就是生不如死。 让一个十岁的孩子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一夜,没有暖炉,没有斗篷,寒冷肆意侵蚀他的身体,冰雪无情凝固他的温度。 齐槿俞的一双腿,险些因此报废。 饶是如此,宫月铃依旧对齐槿俞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爱。她只是在担心,若是齐槿俞落下残疾,可能会因此影响她的计划。 齐槿俞就如同一个被宫月铃操控着的傀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按照宫月铃的计划做事。 他的兄弟手足,有很多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在齐槿俞登上皇位的前两天,宫月铃去见了先皇一面。没人知道他们的那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清晨传出消息,先皇重病身亡。 宫月铃应当是怨恨先皇的,因为在她的眼里,先皇就是一个将她抛弃的男人,是一个让她残缺了爱情的可憎男人。 季执云的手搭在齐槿俞的手背上,好像是在安抚他一般,柔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齐槿俞感受着从季执云的手心传来的温度,突然感觉心头一轻。这些年他做的坏事太多,每当午夜梦回,他都会惊起一身冷汗。 梦里是因他而死的人,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叔父,甚至还有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那些人怨恨他,指责他,说他是天煞孤星,说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他看见自己手持利刃,刺穿了那些人的胸膛。浓稠的血液几乎将他染成红色,他的眼神麻木空洞,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刀尖的鲜血滴落在地,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梦的最后,他看见梦里的“他”纵身投向宫月铃,像个孩子般依偎在宫月铃的怀里,一声声喊着“娘亲”。 这些年,他总是反反复复在做这一个梦。梦里就是他的罪孽,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沉重。 现在,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告诉他:“没事。” 那些积压在他心上的沉重,好像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齐槿俞回握住季执云的手,动容道:“执云,我能遇见你,简直就是三生有幸。” 第四十二章 一起睡 季执云现在住的地方,离太寿殿不远。齐槿俞装模作样带着人回了趟太寿殿,下一秒就又只身一人回到了季执云的寝殿。 此时夜色已深,季执云刚把蜡烛点上,就见齐槿俞推门而入。 “你怎么又回来了?”季执云好笑道。 齐槿俞仔细把门从里面上了门栓,这才转过身去回道:“想你。”想和你一起睡觉。 当然,这后半句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 之前他没有开立后宫的时候,那些大臣们从不过问他的私事。可是自从他娶了两位贵人后,那些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个恨不得他能立马拥有龙子。 现在的早朝,只有一小部分的时间是在正经讨论政事。剩下的大半部分时间,都是那些大臣们对他私生活的八卦。 “皇上,您什么时候和那两位贵人圆房?” “皇上,您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啊?” “皇上,是不是可以考虑多往后宫里添些人了?那些留下来的秀女还等着您给个名分呢。” “皇上,要不您先把皇后立了……” 齐槿俞真的很想割掉他们的舌头。 他为了向季执云证明自己的感情,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人。可是也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就好像他不碰女人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搞得朝堂之上尽是些让他烦不胜烦的声音。 齐槿俞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就真的去碰那些女人。他和季执云才刚刚和好,还不想这么快就又被季执云“打入冷宫”。 但是他是一个男人,他也有自己的情欲需要发泄。别人他不想碰,唯一想碰的人又不让他碰。 齐槿俞最近总是在打小心思,琢磨着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能够再和季执云做一次。只是这种事情,季执云有了第一次的被迫体验之后,就总是不愿意齐槿俞提起。 今晚,他实在是想季执云想的紧了。 季执云一边铺床一边打量着齐槿俞道:“若是你有那种心思,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实在是第一次的体验极差,让他对那种事始终有些心里发怵。 齐槿俞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想抱着你一起睡而已。” 虽然他表面上话是这么说,可是要真等他上了季执云的床,指不定他还有没有那个心思去控制自己的情欲呢。 确定齐槿俞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季执云又多在床上铺了一床被子,示意齐槿俞可以留下来和他一起睡。 因为在以前,齐槿俞也有很多次提出要单纯抱着他睡觉。起初他是不信任齐槿俞的,总是在夜里防备着齐槿俞有什么动作。可是次数多了,他发现,齐槿俞真的很老实。说只抱着他睡觉,就绝对不会越界。 他没注意到的是,齐槿俞眼底那一抹快要掩藏不住的情欲。 熄了灯,两个人虽然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却是各自盖着一床被子。齐槿俞学着以前的样子,一点点把身子挤进季执云的被窝,在心底暗喜。 以前他留宿在季执云那里时,季执云也总是会准备两床被子。有一天他试探性的一点点把身上的被子换成了季执云盖着的那一床,季执云虽然有所察觉,但也并未说些什么,就像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行为。 久而久之,他就明白了季执云的意思。季执云只是不愿意表现的过于主动,所以才会每次都准备两床被子。 他也不提让季执云撤掉一床被子,反而选择每次都换进季执云的被子里,再抱着季执云睡觉。 这就像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个小秘密,让双方二人都能坦然接受。 齐槿俞如愿以偿将季执云搂在怀里,感受着季执云透过单衣,传递给他的炽热温度。 季执云难得回手搂住齐槿俞的腰,让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你的身上怎么这么热?” “啊?”齐槿俞在季执云的身上摸了摸,这才发觉原来是他自己身上的温度过于炽热:“兴许,是你这屋子的暖炉烧得太过旺盛了些。” 他怎么敢说是因为他在想那些事情,所以身体才会不自觉发热。 季执云觉着齐槿俞身上热一点也没多大关系,毕竟现在天冷,有一个天然暖炉在他身边帮着他驱寒,他还挺受用的。 他平日里烧暖炉就是现在这个温度,也不会觉得过热。不过既然齐槿俞觉得热了,他想还是把暖炉的火盖小一些好,于是撑起身子准备下床:“你先躺着,我去看看暖炉。” 齐槿俞拉住季执云的胳膊,摇头道:“无碍,别叫你冻着了。这种温度,过一会我就能适应。” 季执云将信将疑道:“当真无碍?” 齐槿俞再三点头:“当真。” 季执云又重新钻进被子,主动环住齐槿俞的腰道:“那便睡吧,夜安。” “夜安”齐槿俞搂紧了季执云,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佛经。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嗯?为什么他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了? 齐槿俞不信邪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怪道:“我身体也没那么热啊。” “唔……”就在这时,季执云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 齐槿俞连忙摸上季执云的脸,不摸还好,这一摸让他大吃一惊:“执云,执云醒醒!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啊?” 季执云紧皱着眉头,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双眼:“嗯?什么……” 一开口说话,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多么暗哑。 齐槿俞自然也听出了不对劲,将手掌覆在季执云的额头上,果然,入手的温度烫的吓人:“执云,你这是发高烧了!我去叫人请太医过来。” 说着,齐槿俞已经翻身下了床,麻利的将衣物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找个人请太医过来给季执天看病。 季执云的神志有些不太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只想把自己的衣服尽数脱掉。 “槿俞……槿俞……” 齐槿俞听到季执云叫他,顿住步子,转头去看在月光下躺在床上有些模糊不清的人。 他是不是看错了?季执云在做什么?! 齐槿俞揉了揉眼睛,喉头有些发紧。此刻的季执云,拉扯着身上的衣服,胸膛前的风光因为他这个举动时隐时现。 不仅如此,季执云还在用他有些暗哑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槿俞……槿俞……齐槿俞只觉得自己脑袋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执云……”齐槿俞艰难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靠近季执云:“你先别动,我去请太医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执云的反应就像是中了药一般,他敢肯定自己没有对季执云下手,所以这个事情,来的蹊跷。 季执云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可是等他想努力听清楚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有谁能帮帮他,他真的感觉好热,好难受…… 齐槿俞不放心季执云现在的这副模样,在原地僵硬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用季执云的腰带把人给绑了起来。 “执云你先忍一忍,我去给你请太医。”齐槿俞说完这句话,便夺门而出。 现在季执云的这种状态,齐槿俞哪里敢让别人知道。他刚想着自己去把李太医叫过来,又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他安排在这的暗卫。 “喜鹊。”这个名字是他觉着最为喜庆的名字,所以就被派过来当他和季执云之间传递消息的“喜鹊”了。 喜鹊应声出现。齐槿俞大晚上的从季执云屋里跑出来,他是一点都不奇怪。 喜鹊悄然抬眼打量着齐槿俞,对于他的穿戴整齐,表示很是吃惊。 第四十三章 副作用 齐槿俞道:“你速去请李太医过来。” 喜鹊暗自疑惑,怎么两个人偏偏都爱找李太医。转念一想,他突然明了,莫不是李太医掌握了什么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下次他可以单独去找李太医一趟,向他打听一下这两个人之间的八卦。 “李太医在吗,李太医?”喜鹊轻车熟路的又在老地方找到了正在沉迷配药的李太医。 李太医的手一抖,瞪着跨进门的喜鹊,没好气道:“这次又要做什么?” 喜鹊嬉笑着围着李太医转了两圈,这才不紧不慢道:“皇上急昭您去季将军的住处。” 李太医对上喜鹊像是发现什么宝贝的眼神,总觉得心底有个不好的预感。 两个人不做过多耽误,立马赶往季执云所在的寝殿。 这边齐槿俞在和自己的内心艰难作斗争,进屋,他怕他控制不住当场解决自己的欲望;不进屋,他有担心季执云再出个什么意外。 好在太医院离这不算太远,李太医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还没来得及向齐槿俞行礼,就被人拽着进了屋子。 屋内的情景可把李太医吓了一大跳。季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被子踢到了地上,他本人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束缚着,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正艰难的试图挣脱开舒服着他的东西。 齐槿俞连忙上去把季执云挡住,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后,才让李太医上前查看。 “这……”李太医摸到季执云的胳膊,只觉得无比烫手。 齐槿俞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 李太医收回手去,也不把脉了,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他这是副作用发作了。” 副作用??齐槿俞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太医清了清嗓子,这才解释道:“他之前在我这要了一颗毒药,皇上可是知道的。当时我虽然给他解了毒,却忘记同他说这药的副作用,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齐槿俞也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是药物的副作用而已,他松了口气,问道:“这和副作用,可有解法?会反复出现吗?” 李太医怪异看了眼齐槿俞,道:“这种副作用,当然是有解法的,只是有服药的解法,也有另外的解法……至于反复,这倒是不会。” 齐槿俞这才反应过来他刚问了个什么蠢问题,掩饰般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多谢李太医了。” 李太医又背起他的药箱,退出了这个不适合他存在的房间。 没想到他刚一出门,喜鹊就凑上来讨好道:“李太医,您看都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不如我送送您,如何啊?” 虽然不知道喜鹊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李太医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拒绝的。谁知道喜鹊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硬拉起他就往回走。 屋内,齐槿俞刚替季执云解开绑着他的腰带,季执云就立马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向他乞求一般道:“槿俞……我好难受……” 他体内的灼热感已经快要把他逼疯,只有触碰眼前这个人,他才能有一丝缓解的感觉。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齐槿俞当然不再束手束脚,当即褪下衣物,挑起季执云的下颚调笑开口:“这是你主动邀请我的,可莫要后悔。” 有喘息声响起,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 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季执云浑身酸痛,一转头,就看到了齐槿俞的睡颜。 !!!昨晚发生了什么来着?季执云觉得自己有些发懵。他怎么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且齐槿俞也光着身子…… 齐槿俞感觉到身旁之人的动作,睁开一双明亮眸子,柔声道:“执云,晨安。” 季执云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理齐槿俞。 齐槿俞猜想季执云也许是误会了什么,一把将季执云揽在怀里:“昨夜可是你主动的,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季执云猛地睁眼,转回头去不可置信看着齐槿俞,仿佛是在用眼神怒道:你胡说! 齐槿俞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伸手去摸季执云的脸颊:“你不记得了?昨晚你吃过的那颗毒药的副作用突然发作,是你一声又一声唤着我的名字,主动拦住我的脖子,将身体贴向我……” “别说了!”季执云光听着齐槿俞的描述,就已经躁红了脸,厉声将齐槿俞的话打断。 齐槿俞知道季执云容易害羞,轻笑两声后也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凑近了季执云在他的脸上亲下一口。 季执云的脑袋突然有些发痛,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回归他的脑海,回忆中的场景让他面红耳赤。 齐槿俞见季执云突兀的变了脸色,一颗心高高悬起,忙起身扶着季执云的肩关切道:“执云,你怎么了?” “头痛……没事,没事了……”季执云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对齐槿俞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这阵头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齐槿俞不大放心探了探季执云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正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有别的副作用,还好还好。” 季执云两次听齐槿俞说起副作用,有些不明不白问道:“什么副作用?” 他吃下那颗毒药的时候,喜鹊可没告诉他会有什么副作用。 齐槿俞把李太医的话原模原样转述给了季执云,季执云听完后不知怎么的,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可怜。 吃毒药也就算了,有副作用还没人告诉他。 看着齐槿俞下床穿戴衣物,季执云突然想起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们起来的时候应该不早,齐槿俞怎么没有去上早朝? “别担心,今天我告病了。”齐槿俞开口解释道:“昨日我已经提起支会过高公公了,让他宣布我身体微恙,今日暂不上朝。” 高公公就是齐槿俞的贴身太监,也是整个宫里低位最高的总管太监。 季执云点头放下心来,忽然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为何昨日就计划好了今日不上早朝?” 如果说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突然发作,他们才共度了一夜春宵,那为什么齐槿俞要提前计划好“抱恙”,为什么他今日不去上早朝? 因为正事?可是哪有人会因为正事要对满朝文武撒谎。所以齐槿俞一定是因为私事,至于是什么私事…… 齐槿俞现在还在他的房中,这似乎已经说明了齐槿俞不上早朝的原因。 “因为,因为我有点事。”齐槿俞暗道自己怎么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昨天是计划好了要在季执云出宫之前再做一次,就连那种药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因为季执云副作用发作的太过突然,又太是时候,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和季执云共度一夜春宵。 结果就导致,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虽然季执云已经想起来了昨夜的确是他主动的,但是齐槿俞居然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果然还是把齐槿俞想的太好了。 以后不能再这么相信齐槿俞了,季执云愤愤的想到。 第四十四章 派入宫 有了季家众人进宫见季执云的先例,朝堂上的某些人自然也按耐不住,想要对这位被齐槿俞严密保护着的季将军一探究竟。 齐槿俞自然不会让季执云在这宫里最后住的半个月再出什么事,通通回绝了那些各怀心思的人。 那些人又怎肯善罢甘休,纷纷找起了各自的门路来。 有的去拜访季家的人,有的去打听季执云的好友。前者自然是没能从季家得到什么消息,吃了个闭门羹;后者虽然费事,但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那么几个人。 天盛营内,有一名士兵,趁着夜色悄然前往他们军师的住处。 “谁?”柳漾刚准备熄了蜡烛,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 来人答道:“军师,我是管兴。” 管兴是天盛营的一位都领,军职虽不及柳漾的高,但也算是季鸿毅较为器重的一个人。 柳漾闻言主动开了门,邀请管兴进屋一叙。 管兴稍显拘谨,本是他深夜前来找柳漾,显然就是有事要说。可他进屋后反而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古怪。 柳漾在管兴的对面坐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管都领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管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柳漾是在问他话,抬手抚了把脸这才答道:“实不相瞒,我受人之命,想同军师打听一个人。” “哦?”柳漾面上一派淡定模样,实则已经确定了管兴来找他决计不简单:“管都领是想打听何人,竟要深夜才来?” 管兴左顾右盼几眼,压低了声音道:“天齐将军,季执云。” 齐槿俞本不想再让任何人进宫见季执云,谁料季执云听说是柳漾要来,表现得异常愉悦,简直恨不得立马能和柳漾见面。 无法,齐槿俞只能同意柳漾进宫。 有些人对此极为不满,质问为何柳漾就能入宫。齐槿俞淡然道:季将军需要静养,不便见生人。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谁啊,跟他很熟吗?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季执云的好吗? 这个理由他们无法反驳,只能暗自懊悔,为什么他们就没想到去找季执云的熟人当“探子”呢。 季执云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柳漾只来过一次。他们二人从自幼相好,季执云当然想念自己的这个发小。 得知柳漾请求入宫,他对齐槿俞软磨硬泡了许久,齐槿俞才答应放人进来。 眼下季执云、柳漾、子书墨三个人,正坐在季执云的寝殿里相谈甚欢。 要说子书墨为什么能来?那是因为齐槿俞不放心季执云与柳漾独处,他自己又因为身份原因,不便直接搅和进两人之间。所以他才特意找来了子书墨,目的是确保季执云和柳漾之间的纯洁友谊关系。 季执云心底里暗笑齐槿俞小孩子气,却也对他的这一行为感到暖心。齐槿俞正是因为在乎他,所以才会做出这个举动啊。 子书墨好奇的看向季执云:“季兄,宫太后夜访后宫那日,你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柳漾虽没有问出口,但是一双眼睛也直直注视着季执云。 季执云看着两个人明显想要知道的神情,只要把他那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当然,关于那毒药副作用,他是打死也不可能说的。 柳漾和子书墨听完后,皆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那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发生了那么多惊险的事情! 两人知道了他们最好奇的问题后,也就很快转移了话题。 “会凌煮茶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柳漾品了口季执云煮的茶,神色正经起来问道:“你打算何时出宫?” 子书墨早就告诉过他,季执云根本没有重病。湖州旱灾那次他也亲口询问过季执云,为何无病却还要住在宫里。 虽然当时季执云没有说出一直留着宫里的原因,但是照着眼下这个情形来看,应当是与齐槿俞脱不了干系。 季执云按着齐槿俞当初答应季家众人的时间,答道:“不出半月,即可出宫。” 子书墨单手搭上季执云的肩,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道:“我这些日子为你东奔西走,等你出去了,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 季执云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是是是,我的子书兄,等我出宫了,一定请你去平京最大的酒楼饱腹一顿。泽芝也一起来吧,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帮我的大忙呢。” 柳漾瞥了眼子书墨搭在季执云肩上的那只手,迟疑道:“若是军中暂无事务,我便同你们前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子书墨显然无比期待季执云请的这顿饭,大有季执云一出宫,就直接把人绑去酒楼的架势。 他本身不太能闲的住,总喜欢给自己找乐子。当初他刚结实季执云和柳漾的时候,就想要带着他们这两个初到平京的人去街上逛逛,奈何那时候新军分配的结果就快要出来了,他只能打消这个想法。 他帮季执云跑东跑西,其实心里还觉着挺有趣的。之所以说要季执云补偿他,是为了找一个三人好好聚一聚的理由。 季执云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齐槿俞能让柳漾见季执云已经是极大的让步,等到天色有些暗的时候,他就派人领着柳漾出宫去了。 柳漾一走,子书墨自然也不能继续待在这。两个人相继离开,季执云觉得周围瞬间冷清了下来。 齐槿俞一个人摸进季执云的寝殿,进门便是问季执云的感受:“执云,你当真觉得柳漾没有问题?” 柳漾入宫之前,他曾再三提醒季执云,这个时候来看他的人,恐怕都别有目的。 季执云闻言脸色不大好看,只说柳漾和他关系极为要好,只是担心他才会在这个时候请求入宫。 齐槿俞知道季执云注重情义,是断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发小。所以他又留了个心眼,让子书墨留心柳漾的一言一行。 季执云把寝殿里的烛台通通点亮,面色不复之前那般轻松:“柳漾没有问题,是你疑心太重。” 他能理解齐槿俞的这种心理,毕竟当上帝王的人,大多数都不会轻信他人。只是他不能容忍有人怀疑自己认定的好友,更何况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柳漾。 齐槿俞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季执云也是听不进去的。索性干脆就换了个话题,不再提关于柳漾的事情。 柳漾出宫后,却并未回到他临时居住的客栈,而是转道去了一条市井小巷。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静静伫立在小巷的深处。等柳漾走近了,扔给了他一个同样的黑色斗篷。 柳漾穿戴好斗篷,又用斗篷上的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才随着那个人一同继续前进。 两人在巷子里七弯八拐,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座破败庭院,这才推门进去。 领柳漾过来的人拉下罩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了真实面容:“我叫王绍,现在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了。” 柳漾解下斗篷还给王绍,颇有些自持清高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在来平京之前,管兴告诉他有大人物要调查季执云,还告诉了他这个和对方联络的方法。 王绍嗤笑一声道:“你都已经随我来了,还要装模作样吗?只要你告诉我关于季执云的消息,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柳漾攥紧了拳头,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道:“口气这么大,我想要的东西,就怕你给不起。” “你想要什么东西?说来听听。”王绍看向柳漾的眼神带了些鄙夷。 柳漾低下头不去看王绍那令人刺痛的眼神,犹豫了半响才颤抖着声音道:“我不能输给季执云……我要整个天盛营,听我差遣!” 王绍仔仔细细打量了柳漾几眼,语气不善道:“想不到你野心不小,天盛营这么大,你吞得下去吗?” 柳漾反厉声问道:“你给不了?” 王绍道:“我当然能给的了,只是好心奉劝你一句,贪心太大,小心被自己噎死。” “废话少说!”柳漾猛然抬头,眸色有些阴霾:“想要知道季执云的消息,你先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 第四十五章 下决定 他要想超过季执云,就必须有足够大的靠山。如果对方是什么小人物,他自然不用再做例会。 “只怕吓着你。”王绍看着柳漾眼底的霾色,讽刺勾了勾唇道:“大齐国的宫太后。” 柳漾怔了怔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宫太后……竟然是宫太后?” 湖州旱灾那次齐槿俞找上他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可能会飞黄腾达。可是等他帮着齐槿俞解决了问题,齐槿俞却只给了他一些金银钱财,就如同打发乞丐一般让他回去了。 他不甘心如此,季执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凭什么季执云就能成为人人敬重的大将军,他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军师。 他隐约知道宫里有另一股势力在同齐槿俞抗衡,所以他想着,只要让他攀上了那另一股势力,他一样可以平步青云。 齐槿俞不愿意给他的,自然有人给他。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找上他。如果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明白和齐槿俞作斗争的另一股势力就是宫月铃的话,那他也就不用想着飞黄腾达了。 柳漾因为太过兴奋,面部表情微微有些扭曲:“我愿意告你们有关于季执云的一切,不过,我想知道宫太后为什么要打探季执云的消息?” 如果宫月铃是想要拉拢季执云……那么他有必要隐瞒一些东西。 王绍有些得意道:“皇上亲临边关那次,有人刺杀他,你还记得吧。” 那次他们在一起开了场小宴会,没想到宴会刚结束刺客来袭。虽然最后那些刺客全都死了,他们没能留住活口。但是他却认出了那些刺客身上的刺青,是燕国独有的附子花。 柳漾点头道:“自然记得,那些是燕国派来的人。他们刺杀失败后,燕国就再也没有攻打过齐国。” 王绍突兀地大笑起来,似乎是在嘲笑柳漾说的话:“哈哈哈哈……没想到燕国当了这么久的挡箭牌。你真当那些人是燕国派来的?” 柳漾诧异一挑眉头,疑惑道:“此话怎讲?” 那些人身上纹的附子花,他不可能认错。如果不是他的问题,难道那个纹身…… 王绍轻叹两声似在嘲笑:“啧啧,有附子花形状的刺青,又不一定是燕国的人。附子花的确是燕国独有的,不错。可是见过附子花的人不少,你既然认得出来,有人能原模原样描绘下来也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那些人身上的刺青,其实是有人故意为之? 柳漾这才发现他们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误区,见到附子花刺青,就笃定的认为那些是燕国的人。 可是正如王绍所说,见过附子花的人也有不少,只要他们故意把附子花纹在身上,就能顺理成章把刺杀皇帝的罪名的嫁祸给燕国。 柳漾暗自心惊,宫月铃当真是狠辣手段,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如此煞费苦心地进行算计。 “若当日他们刺杀成功,那宫太后的位置不也不保吗?”柳漾觉得有些事情还说不通。 如果宫月铃想要铲除齐槿俞,大可以在他刚登上皇位还没有根基的时候就下手。可如果齐槿俞不是皇帝,她也就不会是齐国的太后。 她杀齐槿俞的好处,远没有把齐槿俞留下的好处要来的多。 王绍的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道:“宫太后自然不会让那些人真的杀了齐槿俞,顶多只是给皇上一个警告而已。我说,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还有完没完了?” 柳漾摇了摇头,又迟疑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王绍有些气急败坏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的性子急,能跟柳漾平心静气的说这么久的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 “那个时候宫太后就已经注意到了季执云,想着要拉拢他。只是没想到宫太后派出去暗地里监视季执云的人,却被另一伙人给杀了……” 说到这里,王绍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犹如一只怀有深深怨恨的豺狼:“只有一个人死里逃生,带着为数不多的消息回来了。他说皇上似乎很看重季执云,两个人的关系有些亲密。” 柳漾被王绍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过了最初的兴奋期后,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博学多识的儒雅军师:“所以,宫太后认为季执云已经不适合拉拢了,现在正是要找机会除掉他。” 如果齐槿俞亲临边关的那次,宫月铃还在犹豫是否要拉拢季执云,那么经过季执云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她就应该已经确定了季执云是属于齐槿俞的人。 既然季执云不能为她所用,那也就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王绍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称赞道:“看来你的脑子还是好使的,不错,宫太后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你现在,该告诉我关于季执云的消息了。” 季执云是柳漾最要好的朋友,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是背着他家里人教他习武的“师父”,是在知道他的“不正常”后依然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 他当真要为了功名利禄,去出卖季执云吗? 现在,季执云成为了齐国的大将军,自己统领着数十万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将军府,还有着齐槿俞对他的照顾。 柳漾真的很羡慕这种生活,羡慕季执云所拥有的一切。 “羡慕”的种子被“嫉妒”所浸泡,它接纳了“嫉妒”的滋养,最终开出了名为“仇恨”的花朵。 虚无缥缈的友情,怎么可能比得上切切实实地利益。 柳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季执云根本没有染病,宫太后夜访后宫那日,他是吃了一颗特殊的毒药……” 齐槿俞的暗卫“楚乌”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太寿殿,对着殿中之人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无能,跟丢了。” “嗯?”齐槿俞转过身去看着楚乌,有些疑惑道:“你不是最擅长跟踪吗?” 楚乌狠狠低下头道:“对方带着柳漾在巷子里徘徊歧路,两个人又都披着黑色斗篷,属下一时不查没能跟上,还请皇上责罚。” 齐槿俞摆了摆手,让楚乌起身:“无事。看来对方很是谨慎,也应该有些经验,你跟不上也不能全怪你。自己去领十鞭责罚,就当吸取教训。” 楚乌颔首应是,退出了太寿殿。 齐槿俞轻轻转动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若是他直接同季执云说柳漾叛变,没有直接的证据,季执云不一定信他。可若是放任柳漾不管,季执云有可能会因此遭遇危险。 眼下没过多久季执云就要出宫了,没有他在皇宫里护着,难保季执云不会遇到危险。 他早就看出柳漾忠心不足,却没想到背叛起朋友来也是轻而易举。 齐槿俞的五指逐渐收拢,面色有些阴沉。他已经对柳漾起了杀心,如果不是顾及季执云,恐怕现在就会派人去要了柳漾的命。 柳漾这个人,决不能久留。 半月后,齐槿俞如约放季执云出宫。 他们一同向着皇宫大门走去,两人一路无话,偶尔四目互对却胜过千言万语。 季执云住在宫里的这半年,回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可若是细细回味,那些他们二人共处的点点滴滴,最终汇成一汪江流,实在已经够他们欣喜了。 路过后宫的时候,季执云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本想最后再看看这个他住了许久的地方,却没想到让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白衣胜雪,眉眼如画。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他仍然一眼认出,那正是当年手把手教他煮茶的那个白姑娘。 齐槿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一袭白衣。 有人上前请安道:“奴才见过白贵人。” 白清漪对着齐槿俞欠了欠身子,清脆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臣妾见过皇上。” 原来时隔多年,那个白姑娘已经长至豆蔻年华,嫁入到了这深宫之中。 白清漪是季执云少时曾痴恋过的一抹倩影,只是想不到两人再见面,却是这种情景,以这种身份。 季执云礼道:“见过白贵人。” 白清漪亦回礼道:“见过季将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执云总觉得,白清漪的语气有些莫名凄凉。 皇宫大门口,由季父打头,带着季家的一家老小,在大雪中身姿挺拔,注视着季执云一步步踏出宫门。 齐槿俞身后,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不能将自己的不舍说出口,甚至给季执云一个告别的拥抱都不行。 季执云对着齐槿俞行礼道:“臣重病这些时日,多谢皇上照顾。” 齐槿俞上前两步扶起季执云,忍住了自己想要替他拍去膝上尘土的动作,应道“不必多礼。执云为朕征战边关,身体抱恙,朕自当多多照顾。” 两个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季执云便转身朝季家众人走去。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齐槿俞说些肉麻的话。刚才光是齐槿俞炽热的眼神,就让他忍不住脸颊发红。 “欢迎回家。”季鸿毅朝着季执云伸出手,笑道。 季执云最后转头留恋的看了一眼身着龙袍的齐槿俞,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笑容。两人对视片刻,季执云红着耳尖移开目光,回握住了季鸿毅的手。 兄弟二人,终于正式重聚。 这一握,季鸿毅心疼季执云这些年远在边关,手上竟磨出了一层茧子。 这一握,季执云庆幸自己有季鸿毅这么一个对他百般疼爱的兄长,庆幸他们又能共同生活。 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一握,竟成永别。 第四十六章 回季家 赵漂身体的恢复速度比李太医预计的要快上一些,那些李太医自发研制出来的药方,也可以暂时停用了。 季执云出宫之前,原本还担心赵漂要作何安排,现在知道赵漂恢复不错,干脆就同齐槿俞说想要带赵漂一同出宫。 纵使齐槿俞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奈何他也知道,让赵漂一直待在宫里不是万全之策。那次宫月铃夜访后宫之后,他就已经在考虑赵漂的去处了。 赵漂“死而复生”这件事,只有金国的人和他们两个知道。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赵漂安排在季执云那里。 有侍卫牵着一辆马车从齐槿俞的后方出来,车上坐的正是赵漂。 昨夜季执云与齐槿俞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把赵漂放在马车上,“光明正大”的让季执云带出宫。 当然,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辆空马车。 季家的人来接季执云,势必回准备上一匹马或者是一辆马车。 如果他们让季执云骑马,齐槿俞就以季执云大病初愈为由,让齐槿俞顺理成章的坐上他准备好的马车。 如果他们让季执云坐马车,齐槿俞就说季执云的身体不易受凉,再说自己准备的马车早已经燃了暖炉,这么说一样可以让人毫无疑心。 季鸿毅也考虑到了季执云是大病初愈,所以特意带着人拉了一辆空马车过来。 季执云在心底里对着季鸿毅说了声抱歉,接着就装聋作哑,任由齐槿俞在那里“信口开河”。 齐槿俞毕竟是一国之君,他说的话自然没几个人敢怀疑的,很轻而易举就让季父落入了他的计划之中。 季执云刚准备坐上装着赵漂的马车,却不想季鸿毅横叉一脚,居然也想要跟季执云一同上车。 好在季父及时拦住了季鸿毅,这才让季执云和齐槿俞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季执云跨步上了马车,和赵漂对上视线,情不自禁露出个了笑来。 “好久不见。”季执云与赵漂并排坐下,用着怀念的语气道:“你我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现在赵漂的手筋脚筋都恢复的不错,对基本生活完全没有影响。 赵漂极快出手勾住季执云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大有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行了,两个月前才见过,别跟你赵爷我这么你浓我依的装情怀。” 季执云措不及防被拉向赵漂,差点没控制住就要扑进赵漂怀里,好在他及时扶了车窗一把,拍掉赵漂的手没好气道:“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欠揍。” “嘿嘿。”赵漂甩了甩被季执云狠狠拍过的手,心底暗道一声可惜,面上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来:“我不一只都这样吗,你总说我欠揍,哪一次真的揍过我?” 季执云单手握拳高高举起,作势要打赵漂:“行,那我这回就成全你。” 赵漂忙往旁边躲,嘴上嬉笑着道:“你堂堂一个大将军,可不能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平民啊。” 闻言,季执云面色一凝,有些颓然的放下了手,低声道:“……抱歉。” 直到现在,他还不能释怀。赵漂之所以“手无缚鸡之力”,都是因为他。 如果当年赵漂不答应敌方的条件,不用自己去换解药,那么现在,他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 看着季执云瞬间灰败的脸色,赵漂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季执云听了会有多难受。他虽然已经不介意了,可是却有人替他承担起了这份沉重的心情。 暗骂过自己嘴贱,赵漂故意用劲在季执云的身上打了一拳,笑着道:“说什么抱歉呢,我最烦有人给我说这两个字了。” 可惜他这一拳比起以前来说,着实不算多重。季执云也不是没有和赵漂打闹过,这样轻的一拳,已经足够说明赵漂所经历过的黑暗有多么残忍。 季执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索性就干脆闭嘴不谈。赵漂一拳打出去也不禁有些尴尬,马车上,两人共同沉默了下来。 半响后,有家仆道:“季少爷,将军府到了。” 另一个人训斥道:“叫什么少爷呢!该叫季将军了。” 季执云挑开帘子一角,只露一张脸和半边身子,把马车里面挡的严严实实,轻笑一声道:“就叫少爷吧,我爱听。” 那家仆连连道是,给季执云拿来了下马车踩的垫脚凳,准备搀着季执云下车。 季执云往马车里面缩了缩,拒绝了家仆的动作:“直接马车引到后院去,我从后门进。” 赵漂还在车上坐着,他可不敢现在就下马车,还是和马车一起从后门进去来的稳妥。 家仆挠了挠头,虽然不明白季执云的用意,却也按照他的吩咐牵着马从将军府后门进去了。 等季执云挥退了所有仆从,赵漂才松了口大气,跟在季执云的后面跳下马车,一边打量着周围环境一边抱怨道:“怎么出宫比待在宫里还累啊。” 季执云瞥了眼赵漂,佯装生气道:“那你现在就回宫里头去。” 赵漂不但不收敛,反而像个狗皮膏药一般贴在季执云的身上,模仿着娇弱女子的声音:“执云怎么忍心让我回去呢~” 听见这声音,季执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把赵漂一把推开道:“别来恶心我。” “嘁。”赵漂被季执云推开,颇为不屑道:“赵爷我还不稀罕恶心你呢。” 季执云没忍住笑出声来,道:“是是是,我的赵大爷。你想好等会怎么跟我家的人解释了吗?” 一听季执云提起这事,赵漂立马就成了被霜打的茄子,摇头扶额道:“我要怎么解释啊?” 既然他要在季执云这里长住,肯定免不了要见季家的其他人。将军府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想像在皇宫一样把赵漂这么个大活人藏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马车上,季执云也和赵漂说过了,等下回到将军府,他就得跟着季执云一起去见季家的其他人,还要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季执云一拍赵漂的后背,率先抬步走向主厅:“走了,别让他们等太久。” 这次季执云出宫,原本季家的人是想带他去季鸿毅的将军府落脚的,可季执云坚持要回自己的将军府。无法,一家子人只好顺着季执云的意思到他的将军府去。 季执云进宫之前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出不来,但是这个将军府,他还是让人定时清扫,以备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整个将军府正如他走之前的那般,甚至比他走之前还要整洁到一尘不染。 季执云只当是这府里的下人勤快,却不知道这是季鸿毅隔三差五到他将军府转一圈的功劳。要不是季鸿毅盯着,下人们哪能这么久都维持着整个将军府的整洁。 “父亲,母亲,兄长,我来了。”季执云跨进主厅,一一问候过几人。 几人刚想招呼着季执云入座,就见主厅的门口探出了个脑袋,只一瞬间就又缩了回去。 季父问道道:“那是……” 想都不用想,季执云对着赵漂躲藏的方向大声喊道:“快点出来。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跟个小姑娘似的。” 赵漂苦着一张脸从一旁走出来,对着季家众人又立马变了脸色,笑着鞠了一躬道:“伯父、伯母、兄长好,在下赵漂。” 一听见这个名字,几人都惊讶的回不过神来。还没等几人说些什么,季执云就一巴掌拍在了赵漂的后脑勺上:“瞎叫什么呢!” 接着,季执云又转头对着几人道:“他平时就喜欢开玩笑,老大不正经的,你们别多想啊。” 季鸿毅这才回过神来惊声道:“赵漂?!” “啊……是他。”季执云能理解季鸿毅为什么有这么大反应。任谁明明已经“去世”,却又站到了你的面前,你都得这么狠狠地惊讶一下。 赵漂乖巧答道:“正是。在下见过季鸿毅将军。” 季鸿毅揉了揉眉心,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情。 当初去支援季执云所在的虎威军时,他也见过赵漂本人,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之后听说赵漂为了他的弟弟,被金国的人给带走了,赵漂在他心中的印象分一下子就提到了满点。 明明所有人都认为赵漂已经死了,结果赵漂却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回来了,而且还是跟着他弟弟一起回来了。 季鸿毅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很想欢迎赵漂回来,却又觉得气氛尴尬至极。 季父季母的反应相比季鸿毅来说,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们只是听季鸿毅提起过赵漂这个人,还有他为自家儿子所做的事情,并没有真正见过赵漂。再加上他们怎么说也是生活阅历丰富,所以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季父季母替季鸿毅接话道:“赵小友啊,快请坐。执云也先坐下,我们一起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等两个人都落了座,季父轻咳两声,看向赵漂问道:“赵小友,冒昧问一下,你真的被金国带走过?” 还不等赵漂开口答话,季执云就先一步沉声道:“父亲,您的问题有些过分了。” 赵漂安抚般拍了拍季执云的胳膊,示意自己没关系,转头对着季父歉道:“执云只是觉得我的遭遇有些凄惨,所以才不愿意被人问起。” 季父自知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不太好,摆手道:“自己的儿子,我理解。” 赵漂笑道:“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季老将军真是通情达理。我的那些个遭遇,的确是不太方便讲,不过我确实曾被金国的人带走过。” 季父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和季鸿毅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有怀疑。 如果赵漂真的被金国的人带走过,那他是怎么逃回来的?金国离这里,少说也有上千公里,如果他真的是自己逃回来的,又怎么可能不惊动任何人,仅凭自己就从千里迢迢之外回到平京? 第四十七章 接风宴 季执云有些担忧的看着赵漂,用眼神示意他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赵漂只假装没看见,他没错过刚才季父与季鸿毅交换的眼神,起身对着两人深鞠一躬道:“我此番回来,纯属侥幸。若几位怀疑我已经成了金国的奸细,那我也只能同你们说说我的遭遇了。” 季执云刚想上去拦住赵漂,却不料赵漂拉开衣袖,露出了他左臂上各种各样的疤痕。 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他手腕处的那一道割伤。 季执云的手兀自顿在半空中,明明可以自证清白的方法有很多种,偏偏赵漂选择了其中最为残忍的一种。 把自己所经历过的地狱般的噩梦,拿出来赤条条的让人欣赏。这对于欣赏者来说,或许会让他们为之感到怜悯;但是对于被欣赏者来说,他就是生不如死。 季父和季鸿毅都是久经过沙场的人,自然识得赵漂手腕上那道最显眼的伤疤——那是被刀深深划过的痕迹。 不过稍有一些不同,至于为什么不同,他们看不出来。 赵漂察言观色,明白两人已经认出了这道伤疤的来源。又靠近了两人一些,好让两人清楚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 “两位将军,可曾见过被挑断经脉之人?”赵漂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季父却猛然被吓了一大跳,他想起来了,他曾经见过一个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人,那人手腕上的伤口,和赵漂手腕上的这种伤口完全一致。 赵漂话里的意思,就算季鸿毅没见过被挑断经脉后留下的伤口,也明白了这个伤口的不同之处来源于哪里。 “那帮畜牲!”季父站起来怒骂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火了,可是眼下这个被人挑断了手筋孩子,却让他心底起了一股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怒火。 季鸿毅诧异看了眼季父,他很少听到季父这么直白的去骂人。 赵漂将衣袖放了回去,脸上写着毫不在意,这让季父越发的心疼起赵漂来。 怎么可能有一个人,在被挑断了手筋之后却不在意的。越表现的不在意,那就说明这个人越快要悲伤到了极致。 真正的伤痛,从来都不是那些竭斯底里的哭喊,而是当你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时,那种再也没有精力去思考的沉默。 季父轻声问道:“孩子,你的右手……” “我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赵漂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但是他很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位李太医:“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遇到了一位神医,幸好有他帮我接上手脚经脉。” 季父上前抬手拍了拍赵漂的肩膀,在为他感到庆幸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曾经遭遇过的绝望:“孩子,苦了你了。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季鸿毅感到有些愧疚,在此之前,他还曾怀疑过赵漂是奸细,真是万万不该。 不是没有为了掩藏身份,而故意弄伤自己的奸细。但是还没有哪个人,会为了当奸细而甘愿被挑断手筋脚筋。 更何况,他知道赵漂也是个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不能习武。 不论赵漂到底是怎样回来的,正如季父所说,回来就好。 主厅中的气氛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季母见所有人都面色不太好看,招呼着婢女给他们添茶倒水:“好了,剩下的话坐下慢慢说。” 几人又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赵漂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混出宫,并且进了将军府的经过之后,他们又聊起了赵漂今后的安排。 赵漂身份特殊,如今不便去外面抛头露面。既然他是从皇宫出来的,那就说明齐槿俞肯定也已经知道他回来了。齐槿俞压住这个消息不说,那他们就得帮着一起保守秘密。 从刚才起,季执云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赵漂知道季执云的心里始终对他怀有愧疚,趁着几人不注意,悄然握住了季执云的手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 季执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知道赵漂是好心安抚他,不过现在除了他的家人和齐槿俞,他不能接受别人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赵漂心中泛起一阵酸涩,默默收回手去应道季父的话:“在下想暂时借住在执云这里,不知季老将军可还同意?” 季父点头笑道:“我还刚想同你说,想要你住在执云这里,看来我们两个是想到一块去了。” 赵漂欣喜道:“那就多谢季老将军了!” 恰巧有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准备妥当,所有人就一起移步到了饭厅。 这算是个接风宴,是季家的人专门为季执云设的。眼下赵漂突然出现,正好也算做和季执云一起,为他们两个办的接风宴了。 赵漂的脸上写满了受宠若惊,只顾一个劲的跟众人道谢。 虽说只是一个小型的家宴,但宴会的气氛也是很让人有兴致的。 身为将门世家,季家的家宴上,怎么可能不出现酒这种好东西。 季执云的情绪受到宴会氛围的感染,稍微缓和了些,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多了。 赵漂酒量还算可以,先是被季家的人轮流灌酒,到了后面不知怎么的,就和季鸿毅拼起了酒来。 可惜赵漂略有不敌,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酒意上头,让他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季鸿毅喝的也有些多了,不过好在神志还算清醒。季父交待他把季执云和赵漂分别安顿好,自己则和季母先行回去了。 赵漂浑浑噩噩说着醉话:“执云……我……我就是……嗝,就是……放心不下你……”说着说着,还不时的打个酒嗝。 季执云嗯了一声,尾音上挑,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你说……什么东西呢?我也放不下你嘛……” 季鸿毅只当他们是兄弟情深,先扶起季执云往他的卧房走,打算等会再来扶赵漂。 看着软绵绵跟在他身后的季执云,季鸿毅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们都出自于将门世家,铁血男儿理应酒量不俗,但偏偏他这个弟弟就是个例外。 好在季执云的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大吵大闹,只喜欢揪着人说真心话。 小的时候季执云第一次喝酒,也是季鸿毅把人扶回房间的。回房间之前季执云还挺正常的,没想到一进房间关了门,季执云就拉着他死活不肯松手。 季鸿毅还以为季执云是酒劲上来了,打算开始闹酒疯呢。没想到季执云二话不说,只抱着他的胳膊就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季鸿毅一脸茫然的看着喝醉了酒的季执云,不明白他这是突然抽的什么疯。 季执云说了好几遍对不起后,才抱着季鸿毅的胳膊,说出了他道歉的理由:“兄长……你送我的小月亮,被我一不小心打碎了。” 季鸿毅绞尽脑汁,才想明白季执云口中的“小月亮”,应该是他从南疆带回来的那个星月琉璃盏。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他无意间问过季执云,怎么不见那个星月琉璃盏了。他记得那是季执云迄今为止最喜欢的一个礼物,好些日子都爱不释手。 当时季执云怯怯看了一眼他,然后突然扬起下巴道:“我现在不喜欢了。” 季鸿毅觉得挺合理的,因为他经常给季执云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回来,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让季执云养成了喜亲厌旧的毛病。 那个星月琉璃盏虽然漂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物件。季执云难得喜欢了那么久,已经算是一大进步了。 这会季鸿毅看着抱住他胳膊不放的季执云,有些无奈又些有好笑道:“没事,我不怪你。” 季执云抬起头用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季鸿毅,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吗?” 季鸿毅揉了揉季执云的头,暗自琢磨着什么时候再给季执云寻个差不多的回来:“真的,不怪执云。” 季执云得到季鸿毅的原谅后,自己脱了衣服鞋子爬上床,朝季鸿毅道了声夜安后安心睡下了。 回想起来,季执云喝醉后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季鸿毅替季执云脱了鞋,褪去衣物,又把人塞进被子里,季执云全程都是季鸿毅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就是一副乖小孩的模样。 看着不再抱着他的胳膊说真心话的季执云,季鸿毅居然感觉到有些失落。 “我想你了……”季执云突然呢喃出声。 季鸿毅听见这四个字,就如同遭到雷劈一般顿时僵在原地。季执云今天才刚回家,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到了,他想谁了?难不成半年不见,他的弟弟就有了喜欢的人? 好奇心作祟,季鸿毅觉得留下来听着季执云把话讲完。 没过多久,季执云就自顾自的继续讲道:“和你一起住在皇宫里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发现我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皇宫?和谁一起住在皇宫?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小宫女?季鸿毅觉得自己已经离真像越来越近了。 他们季家一向开明,根本不注重身份上的那些高低贵贱之分。如果季执云真看上了哪个宫女,他们也是不会反对的。 紧接着季执云道:“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被世人所能接受……” 等等?不被世人接受?如果只是和宫女相爱的话,没必要不被世人所接受啊。莫非……季执云看上了皇帝的女人?? 这个想法很危险。季鸿毅拍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可我是真心爱你,爱一个人,有错吗?”季执云的表情有些痛苦:“我只是,恰巧喜欢上了男的而已……有错吗?” 季鸿毅听了季执云的前半句话,心里默默想着没错没错,爱一个人就要放心大胆的去……啊???男的?! 听错了吧?季鸿毅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头,为了验证一般问季执云:“你喜欢男人?” 季执云道:“不是!” 季鸿毅刚松了口气,就听季执云突然提高分贝大喊道:“只是恰巧我喜欢的他,是个男人而已。” 男……男人。他季鸿毅的弟弟,竟然喜欢男人。 季鸿毅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季执云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季家的人是很开明,但也不代表已经开明到可以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 “那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啊?”季鸿毅如同哄小孩一样,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谁想一直乖巧的季执云,突然就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了。 季鸿毅又问了两遍,季执云却连理都不理他一下,这让他的心里就像是被猫挠过一般难耐。 季执云还在一个人对着空气表露心迹,说出来的话肉麻到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个人和季执云一起住在宫里,不被世人所容,又是个男人……这个形容怎么越听越像是…… 季鸿毅猛然想到了一个人,飞一般的冲出季执云的卧房,赶往饭厅。 第四十八章 认错人 赵漂!这说的不就是赵漂吗?! 赵漂是和季执云一起从宫里出来的,他目前身份特殊不便公开,这也算是不被世人所接受,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个男人! 是指的赵漂吧?这个人绝对就是赵漂啊!季鸿毅觉得他有必要去找赵漂聊一聊了。 只是等他赶回饭厅的时候,原本垂头坐在椅子上的赵漂,却不见踪影了。 “赵漂?”季鸿毅有些急躁地喊道:“赵漂?赵漂你在哪?” 先不说季父嘱咐他照顾好赵漂,光是刚才季执云的那些话,就让他心急如焚。他必须快点找到赵漂,他有很多话要问。 谁知道在饭厅周围喊了半天,他都快把嗓子给喊哑了,也没听见赵漂回个声。 有几个仆从匆匆忙忙赶来,询问季鸿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季鸿毅也不跟他们客气,简单明了的说了赵漂的衣着,让他们尽快在将军府里找到这个人。 等那些仆从都分散开去找人了,季鸿毅就在离饭厅不远的小池旁来回踱步,心里想着赵漂能去什么地方。 突然,季鸿毅措不及防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个踉跄,险些栽进池子里。还好那人及时反应过来了,抓着他的手把他控制在了一个差点就要掉下去的角度。 “赵漂?”季鸿毅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他找了半天的人吗。不过现在他的半个身子还在水面上悬着,只好先放低了声音道:“你先拉我一把,这个角度我使不上力。” 赵漂充耳未闻,就拽着季鸿毅的一条胳膊维持着现在这个姿势。 见赵漂迟迟没有反应,季鸿毅这才想起来赵漂已经喝醉了,可能根本就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不能指望一个醉鬼把他安全拉上岸,刚准备开口喊人过来,赵漂却突然低声道:“不许喊人过来,否则我就松手了。” 季鸿毅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的池塘,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光辉,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不喊人,你先拉我上去好不好?”既然赵漂开口说话了,而且看着神志也还算正常,季鸿毅觉得他还是能继续跟赵漂交流下去的。 赵漂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一双眼眸里映着的全是季鸿毅的身影,过了半响,他赌气一般问道:“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季鸿毅的腿一软,差点就要踩不住池塘边缘掉进去了。 赵漂见季鸿毅不回答他的问题,威胁一般松了松抓着他的力道,果然看见了他有些惊慌的表情。 季鸿毅的脑袋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为什么赵漂突然要这么问。但是为了避免掉入池塘,他还是回答了赵漂的话:“你先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 赵漂一下子羞涩了起来,就在季鸿毅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赵漂像是下定决心般喊道:“我喜欢季执云!” 这一喊不怎么吓人,但是这一句差点没把季鸿毅吓得掉进水里。 季执云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们是两情相悦,现在赵漂又承认了他喜欢季执云,那么是不是就说明了,季执云喜欢的人是赵漂? 果然就是赵漂!现在看来是赵漂喝醉酒后,错把他当成了季执云。 季鸿毅稳了稳心神,语气软了几分道:“你先拉我上去,我有话要问你。” 谁料赵漂像是闹脾气一般,拒绝道:“我不。你先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我?” 季鸿毅哪敢回答啊,为了不掉下去,当然应该回答“喜欢”的,可是这样一来,万一明天赵漂突然想起来了今晚的事,那他季鸿毅还做不做人了? 可如果回答“不喜欢”,他现在立马就不用做人了。 赵漂等的有些急了,瞪着眼睛恶狠狠道:“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回答。三、二、……” “喜欢!”季鸿毅的求生欲迫使他违背良心说假话。 赵漂呆愣愣道:“真、真的?” 季鸿毅连忙点头道:“真的!” 话音刚落,他只感觉身体一轻,紧接着就有冰冷的水将他包围起来。 “咳……咳咳……”季鸿毅狼狈的从水里爬出来,衣服浸过水就如同石块一般压在他身上,快要让他走不动路。 赵漂就像是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蹲在大树下对着季鸿毅露出无辜的表情。 季鸿毅有气无力瞪了眼赵漂,又立马转头吐着肚子里灌进去的水。 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才如同凶神罗刹一般,带着复仇的脚步走向蹲在树下面的赵漂。 他的全身上下只体现出了四个字:过来挨打。 赵漂瑟缩着想要往后退,却不甚踩到了自己的长衫,结果就是后倾式被绊倒在地。 季鸿毅控制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问赵漂:“为什么喜欢你也要被丢进河里?” 赵漂缩了缩脖子答道:“本来不想的,结果一激动就忘了你还在靠我拉着。” 季鸿毅阴恻恻勾起唇角,拳头对着赵漂毫不犹豫揍了下去,果然还是不克制比较舒坦。 季执云每次喝醉酒,起床之后都觉得不太舒服。其实这也就算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一但喝醉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第二天酒醒了之后,更是会把喝醉时候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的他依旧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有仆从来敲门道:“小少爷,大人喊您去主厅问话。” 季执云忙起床穿戴衣物,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后,带着满心疑惑前往主厅。 大早上的就找他问话?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主厅内,季父与季母一同坐在主位上,左侧第一位坐着的是季鸿毅,剩下的位置便是空着的。 季父特意挥退了所有仆从,示意所有人再等一等。季执云心中虽有疑问,也只能暂时压下来。 不一会儿,赵漂来了。 赵漂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容,让人看着既是好笑又是心疼。 季执云惊讶关怀道:“赵漂,你这脸是怎么了?” 赵漂偷偷打量一眼季鸿毅,收到了对方的威胁视线,只好强颜欢笑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搞的。” 季执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赵漂这明显是被人打了:“是有人威胁你?” 季鸿毅突然紧张了起来,还不等赵漂回话,他就先一步开口道:“是我打的。” 季执云不可置信道:“你打的?!” 季鸿毅点头承认道:“我打的。” 他把赵漂揍了一顿这个事,已经提前给季父季母说过了。当然具体一点揍人的原因,他胡编乱造了一个。 昨夜他落水已经够丢人的了,这种事情你知我知就行,没必要告诉所有人。 季执云现在深切觉得,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季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鸿毅有错在先,赵小友切莫放在心上。” 赵漂摆手道:“没什么大碍。” 他昨晚的所作所为,自己想起来都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是这件事的直接感受人季鸿毅呢,也难怪季鸿毅要打他。 季父一边留意着赵漂的话,另一边又在留意着季执云的反应。昨夜季鸿毅告诉过他季执云和赵漂是那种关系之后,他就总觉得应该把两个人分开。 可是他已经答应了赵漂,让他暂时借住在季执云这里。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赵漂一张口说话,就会牵扯到脸上的伤,让他疼得呲牙咧嘴。季鸿毅看着他这副模样,刚升起一股愧疚之感,就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是赵漂喜欢他弟弟在先,让他掉下水在后。他只不过打了赵漂一顿,这也是赵漂自作自受。 季父给季鸿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让他给赵漂道个歉。季鸿毅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照做了:“赵漂,昨夜实在对不住。” 谁知道赵漂听到季鸿毅的道歉,不但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反而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惧摇头道:“不不,是我对不住季大将军。” 季父不知道昨夜赵漂害得季鸿毅落水一事,只当他是过分谦虚了。季执云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多少了解赵漂。 现在赵漂的这副表现,明显说明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不只是他被季鸿毅打了一顿这么简单。 更何况,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季鸿毅为什么要打赵漂。 这个疑问季执云暂时存在了心里,今天季父叫他过来,不应该只是为赵漂被打的事。 主厅中的人都各自沉默了下来,季母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带着满脸慈爱看向赵漂问道:“你可愿做我季家的儿子?” 除了季父外,在场其他人通通愣在原地。 季鸿毅的脑中只想着,让赵漂做季家的儿子,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同意了赵漂和季执云在一起吗? 赵漂则是惊喜交加,做季家的儿子,他很早以前就想过。 季执云住在宫里那段时间,他反复想过为什么季执云会出现在宫里。他知道季执云已经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理应在自己的将军府里享受没有战事的宁静,怎么会也被齐槿俞强留在宫中? 他见到季执云那次,明明很想问出口,心底却隐隐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他怕他一问,得到的结果却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那一种。 第四十九章 干儿子 齐槿俞是一国之君,统领齐国上上下下。如果他硬要把季执云留在宫里,也不是不做不到。可是要想把季执云留在宫里这么长时间,还要保证季执云不会私自与外界取得联系,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季执云有把柄落在了齐槿俞的手上,要么是季执云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赵漂害怕季执云告诉他,自己是自愿的。 赵漂本以为当季家儿子这个幻想,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却不料竟是由季家的人主动提起。这个转变来的太过突然,让他兴奋的差点就要跳起来。 季执云的反应相较另外两人来说就平淡了许多,他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就默默认同意了季父季母做的这个决定。 虽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这既然是季父季母的安排,他自然也不会反对。 季鸿毅见季执云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觉得他是真心喜欢赵漂,在为自己的弟弟喜欢男人而感到痛心的时候,他又莫名有养了许久的儿子就要出嫁的感觉。 被自己想法惊到的季鸿毅,疯狂用眼神询问季父这是怎么回事?他是给季父说了赵漂喜欢季执云,却没说季执云也喜欢赵漂啊。 他本以为季父季母不会赞同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没想到仅仅一个早晨,就完全接受了赵漂,甚至还有直接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念头。 季鸿毅有些不敢相信,季父季母什么时候已经豁达到了这种地步? 昨夜季执云的话突然回响在季鸿毅的脑海之中,季执云声声悲切问着:有错吗?竟然让他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质疑。 有错吗?两个男人相爱真的有错吗? 赵漂兴奋答道:“我愿意!” 季父欣慰的点了点头,和季母相互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自从他知道赵漂喜欢季执云后,就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两个人合情合理的分开。 季鸿毅没告诉他季执云的对赵漂的态度,他却得防患于未然。 季母听说了后却一语将他点醒:“被迫分开两人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让他们自觉不能在一起。” 于是两个人商量着,干脆就认赵漂为干儿子,这样一来他和季执云就成了兄弟。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想来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无法再有什么进展。 季父鼓了鼓掌,大笑道:“好好好,你年岁比鸿毅小,却又比执云大。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鸿毅的弟弟,执云的兄长了!” 嗯?赵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他要的当季家的儿子,不是指这种儿子啊! 季鸿毅松了口大气,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偏了。他就知道季父季母不会同意赵漂和季执云在一起,因此才会把这件事告诉季父。 他还以为季父季母的思想比他还要豁达,现在看来只是他一个人太豁达了而已。 季执云对着赵漂躬身道:“见过兄长了。” 他没有季鸿毅和赵漂想的那么偏,知道季父季母说的只是单纯的让赵漂当季家的儿子而已。眼下赵漂同意了,他也自然该改口称呼一声。 季母突然提出说要认赵漂当干儿子,他还以为赵漂不会同意呢。毕竟他知道赵漂曾经喜欢过他,他只是一直未曾给予回应。眼下赵漂同意当季家的儿子,是不是也就说明他已经放下了。 赵漂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季家的儿子,真的是儿子那种。他听见季执云喊他一声兄长,毫无半点欣喜反而觉得有人拿了把刀在他心上划过。 季父季母见大计已成,命人匆匆忙忙准备了一个小型家宴,这次是为庆贺赵漂成了季家的干儿子所办的。 赵漂心中空落落的,美酒佳肴对他来说根本食不知髓。这场为他所办的宴席,他却是唯一一个感觉不到愉快的人。 季父问道:“漂儿,你可见过你的家人?” 现在赵漂已经成了他的干儿子,称呼自然就亲密了许多。 赵漂摇头道:“还未曾见过。” 季母关切道:“那你打算何时见一见他们?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消失了那么久,他们一定感到悲痛不已。” 赵漂认真想了想季母的话,觉得她说的很对。尽管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他的舅舅了,他也觉得应该跟赵栋年报声平安。 只是他现在情况特殊,不适合出门,更何况还是去到定阳。 季执云随着赵漂一起见过赵栋年,从心底里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况且他生平第一次入宫,还是赵栋年带他进去的,他也有些想念这个人了。 几人商议好把赵栋年从定阳请到平京来,给他一个“惊喜”。 赵漂莫名脊背一阵发凉,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季父季母行动速度很快,直接拟好了一张请柬,让季鸿毅和季执云一起给赵栋年送过去。 平京离定阳算不上近,但也不是特别远。二人清晨出发,等日头刚落的时候,就已经到达定阳。 季执云带着季鸿毅轻车熟路找到赵栋年开的那座酒楼,眼下华灯初亮,大厅墙壁上的桃花竟如同花灯般徐徐发光。 饶是季执云跟着赵漂来过一次,眼下也被小小的震撼到了一把。他们上次来是白天,他还没见识过夜晚的“桃花源”呢。 季鸿毅这是头一回来这,刚一进门就被满眼桃花深深吸引住了。奈何他们有正事要办,否则季鸿毅还真想在这“桃花源”里好好喝上一顿美酒。 据赵漂所说,赵栋年几乎是整天整夜的待在这“桃花源”里。酒楼顶层是他专属的房间,他们只要说是赵漂的朋友,负责看守楼层的人就会放行。 季执云和季鸿毅缓步走向最顶层,两人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每一层楼不同的风光。 这座酒楼建的高,有足足六层。一层大厅以桃园为主,供客人吃饭喝酒。二三层是包间,每一间都有其单独的风格。四五层是客房,与二三层一样别具特色,让人每换一个房间就有种进到了独一方小天地的奇妙感觉。这第六层,就是赵栋年的住处了。 上来之前,两人还在期待这第六层会有怎样的风光,不曾想第六层却最为普通,有的都是些一般客栈常有的装饰。 他们刚想问赵栋年具体在哪间房里,就听见赵栋年一贯温和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赵小友?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季将军。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你旁边这位是?” 两人转过身去,看到的就是一身素衣,面容带着些许憔悴的赵栋年。许久未见,季执云竟觉得赵栋年已经苍老了十几岁。 季执云拱手一礼道:“赵叔叔,别调笑我力气。这位是我的兄长,我们此次来找您,是有要事同您说。” 季鸿毅也跟着抱拳行礼道:“在下季鸿毅。” 赵栋年对着两人回了一礼笑道:“哪里是调笑,你现在可不就是季将军吗?季鸿毅季大将军,在下赵栋年,幸会。” 听季执云说有正事,赵栋年也不跟两人过多客套,带着他们去了平常待客用的房间。 刚一坐下,季执云就迫不及待拿出季父拟好的请柬递给赵栋年:“家父想请您到将军府一叙。” 赵栋年面露疑惑接过请柬道:“季老将军这是何意?” 比起季家世代将军,他赵栋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实在犯不着季老将军千里迢迢,差他的两个儿子前来送请柬。 季执云佯装不知道:“家父并未同我们说过原因,只交代我们定要把请柬亲自送到您的手上。” 季鸿毅也装的有模有样,两个人皆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的表情。 赵栋年快速看过请柬上的内容,有些迟疑道:“现在酒楼事务缠身,我实在不便远到平京去……” 其实真要说起来,酒楼根本没有什么大事是需要他操心的。这家“桃花源”已经开了近十年,到现在为止,一切事物都在妥当进行,他说酒楼事务繁忙,也不过是推辞。 自从赵漂被金国的人带走之后,他就经常夜不能寐。每当做梦,他都能梦见赵漂在梦里痛苦的叫喊声,声声泣血。 他也曾多方打听,赵漂是否已经真的身亡。可是得到的结果总是一模一样,所有人都在说,赵漂已经死了。 可是尽管如此,赵漂依旧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愿意相信赵漂真的已经死了,他同他的所有朋友说,赵漂还活着,赵漂在托梦给他。 别人都说他这是久思成疾了,让他尽早找个大夫治一治。 这几年里,他也确实找过大夫。安神静心的药吃了许多,却总不见效果。 直到从去年三月份起,他梦里的赵漂就突然消失了,他这才完全心灰意冷,认为赵漂已经死了,所以才不会再托梦给他。 可是当他确定了赵漂已经死后,精神状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日况低下,这将近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把他摧残到即使再怎么遮掩,也掩藏不住心底里的深深疲惫。 任何与赵漂无关的事情,他都不想再管了。之所以他还愿意继续管理这家酒楼,也是因为赵漂曾经说过,它最喜欢吃这家酒楼里的饭菜。 季鸿毅道:“这个还请赵叔叔放心。家父知道您事物繁忙,特意同我们说了,只请您去一天,不会多耽误您的时间。” 第五十章 桃花源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栋年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他眼看着非去不可,也只好应道:“也好,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既然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季执云和季鸿毅也就放下心来。两人在赵栋年的安排下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准备着带赵东年一起回平京。 谁料他们在酒楼等了半天,却仍是不见赵栋年来找他们,两个人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些慌乱,他们在顶层的房间挨个找了一遍,却没有见到赵栋年的身影。 季鸿毅才认识赵漂,眼下好端端的偏偏就是人不见了,难免有些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是跑了吧?” 他们起的已经够早了,赵栋年却比他们起的还要早,现在竟然还找不到人了,说是没问题,他怎么也不可能信的。 “不会的。”季执云和赵栋年相处过,他相信赵栋年还不至于为了不去季家就落跑:“再等等吧。” 他们季家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牛鬼蛇神,赵栋年没必要扔下这么大个酒楼跑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在酒楼里转悠,季鸿毅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就在二楼包间点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 “行了,出去吧。”等着菜都上齐了,季鸿毅挥挥手让小二离开。 小二站在原地踌躇着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来,季鸿毅就又催了一遍让他走。这下小二是麻溜的退出了包间,临出门前却用看好戏的眼神看了眼季鸿毅。 季执云没那个心思多吃,仅仅是填了空腹之饥,就撑着头在一旁放空思想等着赵栋年回来。 季鸿毅就不一样了,他从昨晚开始就惦记着在酒楼里大吃一顿,眼下他正好由于等人太久心情不佳,就直接化焦躁为食欲,自顾自吃的开心。 “呸!这是什么东西啊……”季鸿毅刚吃下个模样看着没见过的菜品,就被嘴里的苦涩逼得大骂出声:“好苦……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季执云闻言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到这家酒楼的时候,似乎也被一道菜苦到只想骂人。定睛一看,季鸿毅吃的还真是那道“阴阳离”。 这下他明白店小二出去前为什么要犹豫了,感情是想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吃法。结果季鸿毅二话不说就赶人走,也难怪会对这道菜毫不知情。 “阴阳离”这道菜季执云一直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舌尖发苦。 赵栋年还没回来,他不怎么有胃口,所以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仔细看,只动了几筷子摆的离他近的菜。 因为没人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正确吃法,这才让他吃到了“苦果”。 季执云哪敢说是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没能提醒他,只装作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道菜的样子,帮着季鸿毅一杯又一杯的倒茶。 喝了将近半壶茶水后,季鸿毅嘴里的苦味才散去。 有人推开了他们包间的门,两人齐齐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他们大清早找不到,又等了许久的赵栋年。 季鸿毅连连遇到烦心事,先是赵栋年不见了,接着他们又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就在刚才他还被一道菜给苦着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见到赵栋年回来,情绪并不怎么友善,但是碍于赵栋年是长辈,又不得不压抑着火气开口:“赵叔叔,您大清早的,是上哪去了?” 季执云能察觉到季鸿毅有些窝火,刻意在赵栋年看不到的角度拉了拉季鸿毅的衣服,暗中示意他别伤了和气。 现在天色还早,昨夜他们只约定了一早出发,却也没说是有多早。现在赵栋年掐着点子回来了,这就不能说他不守信用。 赵栋年先是看了眼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已经起来有一会了,便对着季鸿毅颔首低眉带着歉意道:“让两位久等了,我想临走前再去看看我的侄儿,却不想险些误了时辰。” 季执云听见“侄儿”两个字下意识的眉头一挑,现在赵漂就在他的将军府里,赵栋年说去见侄儿了,应该是指祭奠已经“死去”的赵漂。 想这几年来,赵栋年的心中始终是放不下赵漂的。 都说逝者为大,虽说赵漂还活着,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在赵栋年的认知里,赵漂的的确确是“死者”。 听赵栋年这么一解释,就算季鸿毅有天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赵栋年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随着季家两兄弟踏上了前往平京的路。 齐槿俞刚下早朝回到太寿殿,就迫不及待的召来喜鹊问道:“执云的消息呢?” 喜鹊毕恭毕敬答道:“昨日启程去的定阳,现在还未回来。” 自从季执云出宫以后,他的任务就又变了,从充当两个人的信鸽,变成了随时随地密切关注季执云。 “知道他去定阳做什么吗?”现在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不能见面已经让齐槿俞难舍难耐了,所以他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季执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被迫吃狗粮的喜鹊,一五一十将所有他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齐槿俞。 当齐槿俞知道季家的人认赵漂为干儿子后,当场没忍住笑出声来:“噗嗤……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赵漂可是一直在齐槿俞的情敌名单中位居首榜,现在他知道赵漂竟然和季执云成了兄弟,顿时感觉到心情舒畅。 柳漾又重新回到了天盛营,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只是齐槿俞知道,自柳漾跟那个黑衣人见面之后,一定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傍晚时分,季执云等人一同回到了他的将军府。 赵栋年做梦也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他日思夜想的侄儿——赵漂。他甚至都不敢确定,现在这个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赵漂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漂紧紧拥住赵栋年,闷声在他耳边道:“舅舅,光松好想你……” 赵栋年试探性的回搂住赵漂,在感受到赵漂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后,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舅舅也是……很想你,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下赵漂就这么突兀的回来了,赵栋年一时激动,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消瘦的面颊流下。 赵漂和赵栋年分开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时隔多年未见,现在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季执云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心中诸多憾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季父抚了抚长着胡茬的下巴,爽朗笑了几声。 听见这笑声,赵栋年才恍然想起这里是将军府,他们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了出来。 想到这里,赵栋年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又在赵漂后背上拍了两把,这才把人放开,转身对着季父行礼道:“在下赵栋年,见过季老将军。” 季父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一家人?”赵栋年不太明白季父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赵漂抹干净眼泪又恢复成了乖顺模样,给赵栋年解释道:“光松已经认季老将军为干爹了。” 季父笑吟吟道:“漂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就擅自收作干儿子了。因为他情况特殊,没能提前跟你讲一声,还望赵兄不要见怪。” 赵栋年心下诧异,但是诧异之余也为赵漂感到欣慰。 赵漂父母去的早,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但他毕竟不是赵漂的亲生父亲,即使对赵漂万般宠溺,也给不了他真正的父爱。眼下有人愿意为他补上这一份父爱,赵栋年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更何况,季老将军的威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能有幸被季老将军相中,已经是赵漂几世修来的福分。 “哪里哪里,在下还要多谢季老将军抬爱我这侄儿。”赵栋年抬手抱拳躬了躬身子,说出来的话皆出自于真心实意。 季母浅笑吟吟插话道:“大家就别光在外面站着了,今日赵兄与漂儿时隔多年重聚,乃是天大的喜事。宴席早已备好,就等着大家落座了。” 几人依言前往宴厅。今日的宴席要比前两次大上一些,排场也是多费了些心思,场地更是从饭厅直接换到了宴厅。 赵栋年心知这是季家对他的尊重,不禁对季家众人又多生出几分好感。 赵漂的位置紧挨着赵栋年,两个人哪里有时隔多年未见的模样,相对把酒言欢只说自己所知道的趣事。 季父季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觉得这样的场面像极了当年季父征战归来的时候。 那时的季父还未脱下战袍,早年的齐国也不如现在这般安稳。季父常年在外征战,偶尔回趟家也只能住上一两个月就又要远赴战场。 季母每每盼到季父回来,总是亲自下厨做上一大桌子的好菜。两人之间伉俪情深,总是不愿意跟对方说自己遇到过的愁闷之事,只想把开心的事情讲给对方听。 实在是他们舅侄二人间太有感染力,座位离得进的季执云,偶尔也会忍不住参与进去说上那么一两句。 夜色渐浓,宴席也差不多接近尾声。 赵栋年和赵漂两人没有分毫睡意,便提出单独去院里走走,季父自然应允。季执云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晚睡早起的,眼下倒真有些乏了。 季鸿毅本想和季执云好好谈一谈关于赵漂的事情,现在看到季执云睡意阑珊,也就暂时将这件事压下,打算另寻其他时间再找季执云聊一聊。 将军府后院修葺精致,山岩流水伴绿林翠竹,当真好一派休闲宁静。 赵栋年的身影在月光照映下越发显得消瘦不堪,赵漂知道这些年来,他定不好过,心底不禁陡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愧疚感,低着头闷声道:“舅舅,这些年……是光松不孝,让您担心了。” 第五十一章 引路鸽 “光松这是哪里的话。”赵栋年知道,这些年赵漂过得只会比他苦上千倍万倍,现在听到赵漂这么说,摇头叹息道:“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赵漂垂眸道:“舅舅言重了。” 从他见到赵栋年的第一眼起,就看出来赵栋年比以前消瘦了很多。这几年他和赵栋年失去联系,甚至赵栋年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肯定心中郁郁寡欢。 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定不会再让赵栋年如此为他忧心。 但是,那些他在金国度过的日子,他要如何开口同赵栋年诉说。他渴望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惧怕亲人知道自己肮脏的过去。 虽然现在赵栋年还没有问,可他总归是要说的。 赵栋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他知道这几年赵漂定不好过,也不打算刚见面就勾起赵漂不好的回忆,所以只得暂时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全都绝口不道,只有流水声在这静谧之中历历在耳。 子书墨趁着夜色只身一人前往太寿殿,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常来之地了。 “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齐槿俞递给子书墨一张纸条,声音中透露着一股寒意道:“这是今日拦下的。” 子书墨略有不解接过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廿七,未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上,这是……”子书墨毕恭毕敬将纸条递还给齐槿俞,心中已经暗自有了计较。 齐槿俞说这张纸条是“拦下”的,应当原本是想要往哪里送。这上面的四个字,明显是一个作约定的时间。只是太过简短,除了这个时间之外,他不知道约定地点,也不知道这是谁和谁约定见面。 齐槿俞将纸条卷起,装进一个小巧的竹筒里,正好能用来绑在信鸽腿上。等做完这些后,他才回过身来语气不善道:“这是宫太后的人想要送出去的消息。” 子书墨顿时明了,齐槿俞与宫月铃不合,他早已知晓,眼下宫月铃怕是要有所动作。 通过这张纸条来看,双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有一个经常碰面的地方,所以才没有特意注明约定地点。 子书墨猜想齐槿俞叫他过来应当是要给他什么任务,现在看过纸条后已经能大致推断出齐槿俞是想让他做什么:“皇上可是想让臣去探明双方见面的目的,顺便探清楚另一个人是谁?” 齐槿俞颔首道:“不错。只怕到时你见到的,还是你很熟悉的一个人。” 熟悉?子书墨脑海中有无数个人影闪过,但总想不出会是谁与宫月铃有勾结。况且现在他连双方见面的地点都不知道,这个任务着实不太好办。 不过齐槿俞并没有毁掉纸条,反而又把纸条装回了竹筒,想必应该是不想让宫月铃有所察觉,所以并不打算组织双方的碰面。 “皇上打算如何再将消息原封送到?”子书墨提醒道。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如果没有对方专门驯养的信鸽,恐怕根本无法将消息送到。 齐槿俞命人提进来了一只装在笼中的鸽子,转手把它放在桌上对着子书墨道:“这就是他们的信鸽,自然由它来送。” 子书墨暗道齐槿俞果然心思缜密,竟早都想好了后面的计划。只要消息被送到,和宫月铃勾结之人必定赴约。当真是好一招引蛇出洞,实在高明。 看着被关在笼中的鸽子,子书墨思索一阵便凑上前去:“若臣能跟上这只信鸽,应当可以见到对方是谁。只不过这鸽子是在天上飞的,臣要紧紧跟上怕是有些困难。” 齐槿俞淡笑一声,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匣盖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子书墨看:“这是朱砂,将他混上水装在袋子中,一同绑在信鸽腿上,你便可以跟着一路滴落的朱砂寻路。” 听到齐槿俞的笑声,不知为何,子书墨只感觉到不寒而栗。木匣子中装着的的确是赤红色朱砂,若按照齐槿俞的方法用来引路,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 “若叫对方看见了信鸽腿上的袋子,岂不是会起疑心?”既然他是跟着信鸽沿路留下的朱砂来寻路,势必走的要比信鸽慢。信鸽先行到达,对方看到装着朱砂的袋子,肯定会生疑。 齐槿俞将匣盖重新盖上,与装在笼子里的鸽子放在同一处,乜眼看着子书墨道:“若事事都需朕想好,朕还要你作甚?” 子书墨一时语塞,讪笑过两声后便不再言语,只将装有纸条的竹筒先行绑在鸽子腿上,便带着鸽子和木匣子向齐槿俞告退。 这种跟着鸽子寻路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先不说鸽子飞得有多快,单说它飞得高度,子书墨就觉得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若鸽子一路都沿着人走的道路飞也好,万一它直接从屋顶等地的上方飞过,他要如何跟随? 思来想去,子书墨觉着光靠朱砂可能还不行,应该还需要用别的法子来确保他能跟上信鸽的踪迹。 好在今夜月色不甚明亮,子书墨心一横,冒着丢人的风险,找来几根细红绳,将它们绑在一起绑成一根极长的红绳,系到了信鸽的腿上。 只要他牵住红绳的另一端,应该就能稳稳当当跟上信鸽的踪迹。趁着夜色还未褪去,子书墨打开笼子放出被绑了红绳的信鸽,牵着红绳追出宫去。 宫中虽有值夜的侍卫巡守,不过子书墨为了顾及颜面,全都很小心的绕开了,他可不想沦为一个“半夜溜鸽子”的笑柄。 子书墨本以为路程应该很远,谁曾想天还未亮,他便寻到了信鸽的目的地。只是这个地方,让子书墨惊疑不定。 一路跟来,子书墨只觉得这段路很是熟悉。他以前似乎也走过这条路,而且还是来找一个人的…… 直到他手中的红绳,悬在了天盛营的驻军地上方。子书墨这才想起来,他以前来找柳漾的时候,走的便是这条路。 子书墨拉扯着信鸽让它不能再继续往前飞,信鸽却仍不自知还在一个劲的扑腾翅膀,红绳因此悬在空中。 无法,子书墨只得先拽着红绳将信鸽拉回来。 他不敢相信信鸽的目的地是天盛营。回想起齐槿俞说的那句话,那句“见到的是你的熟人”,让他无力迈开继续前进的脚步。 在天盛营中,他只有两个熟人。一个是天盛营的将军,季鸿毅;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好兄弟,柳漾。 子书墨不死心的带着信鸽绕过天盛营,到达刚才位置的对面。但是当他放飞信鸽的时候,信鸽却换了方向掉头继续往天盛营里面飞。 这下子书墨终于敢肯定,信鸽的目的地就是天盛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子书墨没有进去。只是解了绑在信鸽腿上的红绳,任由信鸽飞进天盛营。 他自己则守在天盛营的小门附近,等着那个与宫月铃有所勾结的人出来。 天盛营位于连江,与平京离得极为相近,这也是子书墨没用多久就能到达天盛营的原因。天盛营的人在精不在多,因此他们驻军的本营也比一般军队来说小很多,进出仅有一大一小两个门。 大门即为正门,会有几个士兵把守。但由于他每次来不是带着齐槿俞的任务来找季鸿毅,就是私下里来找柳漾。因此,他并不经常走正门。 这个与宫月铃勾结的人应该会谨慎的选择从小门出入,毕竟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晚上,任谁大晚上出门都会让人感觉到奇怪。 而且小门的把守很松,天黑之后就会落锁,并没有人负责值夜。只要能弄到小门的门锁钥匙,便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自由进出天盛营。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明晚,子书墨观察了一会小门有无人员进出,也是怕纸条上的信息并不是真实信息。所幸直到旭日东升,都没有人从小门出来。 见状,一夜未睡的子书墨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打算去找个客栈先睡上一觉。 季执云忙了这么些天,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有婢女敲门要服侍他洗漱,季执云应声允人进来,心想着许久不曾有人服侍,倒倒还有些不太习惯了。 还记得他刚回来将军府的时候,有婢女自请守夜,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已经出宫,直接就把那个婢女赶了出去。 听说那个婢女还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到他了,被赶出去后吓得不轻,从此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婢女。 过久了自力更生的生活,现在陡然间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季执云轻松下来的同时,也不禁怀念起那些在宫里只和齐槿俞独处的日子。 “少爷……少爷?”婢女轻声唤着季执云。 “啊?”季执云揉揉眉心不再去想那些,任由婢女帮他穿戴衣物:“怎么了?” 婢女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仔细替季执云整理好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一边俯仰唯唯道:“老爷让您醒来了便去主厅。” 闻言,季执云应声道:“嗯,知道了。我堂兄起了吗?” 自从赵漂成了季家的干儿子后,他便唤赵漂为“堂兄”。 婢女答道:“已经起了,此刻应当在正厅。” 第五十二章 办盛典 等季执云到达正厅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去的最晚的那一个,其他人早就各自落座,或是静静品茶或是交谈甚欢。 季执云有些羞愧轻咳一声道:“我来得晚了,还请见谅。” 他曾经在边关行军打仗的时候,能连着三天两夜不去休息。可是现在,只是几日晚睡早起,就让他今日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许是在宫里住久了,也就养成了些不好的习惯,竟让他开始嗜睡起来了。 季父停下了与赵栋年的交谈,摆摆手示意季执云尽快落座,自己则调整姿势正襟危坐起来。 其他人一看季父的架势,也都不由得停下了各自正在做的事情,静坐等着季父开口说正事。 季父见季执云落座后,这才不紧不慢道:“诸位可知晓近日将要举办的‘举齐盛典’?” 季执云隐约记得,这个“举齐盛典”似乎是齐国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盛大典礼,共举行两日。届时典礼上还会有许多活动、游戏等,供所有人参加。 说起来,上一次的“举齐盛典”,他好像是在军队里训练,所以错过了。 时隔十年之久,能赶上这么大的一次盛典。季执云想要参与的心,忍不住跃跃欲试。 季父见众人都明白这“举齐盛典”是什么,也就不再做介绍,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道:“此次盛典隆重,参加的人肯定也是鱼龙混杂。以漂儿现在的情况……恐怕只能生生错过去了。” 赵漂回来的消息一日未被齐槿俞公布,他就一日不得被别人看到。这样虽然对他有失公平,可为了不被人说成是敌国故意放走的奸细,他也只能委屈待在这将军府里,寸步不得出。 赵栋年抢着替赵漂道:“我侄儿如何不碍事,多谢季老将军还替他着想。” “赵兄客气了。”季父的视线从赵栋年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赵漂,见他也同样没什么异议,才又说起今日最主要的事情来:“这场盛大的庆典,不光有齐国的人参加,比照以往几届,都会有别国皇子同来参与。近些年有的人已经安稳不住了,所以你们要多多留心。” 不是季父杞人忧天,想起来金、隋、梁三国的铁骑,不也是毫无征兆的就踏向齐国?现在三国虽已经与齐国缔结友好协议,但难保他们不会多生事端。 除了外敌之外,内患也有可能在盛典上做出些对齐槿俞不利的事情。他们季家世代守护着齐国的王朝,断不可能允许齐国易主。 宫月铃野心勃勃,季父是知道一些的。也正是因为他对先皇的忠诚,才会被宫月铃惦记上。齐槿俞一登台,宫月铃就迫不及待在背后操控着齐槿俞,给他下了告老还乡令。 这些年明着暗着,季父都在支持齐槿俞,等着他羽翼渐满。宫月铃却好似再也无心权势,常年居住在庙宇之中,青灯伴古佛。 可是季父知道,宫月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反而一直放不下她的荣华富贵。享受过高高在上的生活,哪里还有人愿意主动舍下这一切,去学僧人们诵经念佛。 她这次回来长住,多半也是因为齐槿俞的动作越来越大,她已经不能做到坐视不管了。 既然要管,那就势必得弄出什么事来,这次“举齐盛典”,正好是一个鱼龙混杂且方便下手的时候。 季执云和季鸿毅同声道:“孩儿明白。” 两个人现在都是齐国的大将军,防御外敌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次盛典人多眼杂,不用说他们也知道应该有所防范。季父话中有话,两个人都听得出来。 这“有的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宫里头的那些事情,两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季执云更是清楚,宫月铃决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作乱的机会,他必须多加留心。这不仅是为了齐国百姓,更是为了齐槿俞的安危。 今日起床时,他在枕头旁边发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季执云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齐槿俞的字迹。 恰巧婢女敲门,他没来得及细看就把信压在了床铺下面。虽然不知道信上内容,可他多少能猜到,齐槿俞是如何对他甜言蜜语倾诉思念的。 赵栋年虽然不是季家的人,却也是齐国的一员。季父就是在给他们提醒,他当然也要多放在心上。毕竟这事关百姓是否得以安生,他虽只是个开酒楼的普通平民,但也知道“国之存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赵漂天性好玩,此刻被迫不能参与盛典,虽然面上应道无碍,眼底却有藏不住的落寞。 恰巧这一抹落寞被季执云瞧在眼里,季执云也清楚赵漂的性子,见他虽有心想去却不说明,知道许是因为他自觉才当上季家的干儿子没几天,不想给季父季母平添麻烦。 可季执云清楚季父的性子,若是赵漂说了想去,季父定是愿意冒着风险让赵漂参加这场盛典的。干儿子和亲儿子之间,只不过是相差一个字而已。 赵漂以为这一个字便隔了万千沟壑,季父却从未将这一字之差看在眼里。 既然赵漂有所顾忌不肯说,他便替赵漂说了又有何妨:“父亲,让堂兄一人在家未免过于孤寂,不如让他乔装一番,随我们一同参与盛典如何?” 还不等季父回应,赵栋年就抢着否决道:“万万不可!光松现如今情况特殊,实在不能冒这个险。” 季父却笑呵呵挥了挥手示意赵栋年先别急着否决:“其实我总觉得这样对漂儿来说太过残忍,五年得遇一次的盛典,生生错过未免太过可惜。漂儿,我问你,你可想去?” 赵漂错愕抬头对上季执云鼓励的视线,那一双眸子仿若是他黑暗中的点点星光。听得季父问他想不想去,他才把视线从星光上移开,对着季父微微颔首道:“想去。” 旁边的赵栋年似是嫌赵漂不懂事一般,暗暗拍了下赵漂的胳膊。 可是赵漂已经说了想去,这说出去的话,季父当然不会充耳不闻,更何况他本就是在询问赵漂的意见,现下见赵漂的确有参与盛典的心思,便豪气万丈般应允道:“那就去!” 赵栋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几度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责怪赵漂。 事已至此,自然是皆大欢喜,众人便又各自散去。 盛典举行的日子是固定的,离现在还有不到半月的时日。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会有别国的人进入齐国,倒不失为一个提起观察各国动向的好时机。 除此之外,盛典上一些要举行的活动、游戏,每一次都是一成不变的。季执云小时候大概跟着季家众人参加过那么两三次,时隔十年再细细回想,却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好在季鸿毅比季执云年长七岁,加上上一次的盛典他也有所参与,因此对于参与盛典需要准备些什么,盛典上的活动、游戏有哪些,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有些活动、游戏是需要自行组队进行的。 说起来这也是季鸿毅心头的一道坎,他身居大将军一职多年,原先的好友要么与他渐行渐远,要么就成了他的下属。不管怎么样,这关系都会变了味道。 上一次盛典,季鸿毅就是因为没能找到共同组队的人,以至于无法参与他最擅长的“射奕”游戏。 这次季执云和赵漂都能参与盛典,而且他们二人还都会些武功,在军队里练过弓箭。这样一来,季鸿毅一下子就已经拥有了两名队友。 只要再凑来两人,那么这次盛典上的“射奕”游戏,他定能稳获第一。 知道季鸿毅的所想后,季执云提议道:“我可以叫子书墨和柳漾过来,这样我们就有五个人了。” 说起来他还答应过子书墨,出宫以后就请他们两个去平京最大的酒楼饱腹一顿。只是现在他都已经离宫几日了,却还没见子书墨和柳漾来找他,也不知两人现在正在做什么。 一听到子书墨和柳漾的名字,赵漂立马跃跃欲试道:“这主意不错,正好赵爷我想会会他们两个呢!” 季鸿毅双手撑臂乜斜着看了赵漂一眼道:“嘁。你这手脚还没好利索呢吧?还有,‘赵爷’是个什么自称?” 赵漂蹭蹭鼻尖解释道:“我用这自称用习惯了。” 季鸿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才回过神来的季执云无心打断道:“我们三个中只有兄长知道,参与盛典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事不宜迟,现在我就带你们去置办盛典上会用的东西。”一提起盛典,季鸿毅瞬间就把想要纠正赵漂自称的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等一等!”季执云刚想答应下来,却突然想起赵漂现在这副模样不能直接出府,便拉着赵漂带上季鸿毅一起进了自己的卧房,对着季鸿毅严肃道:“出府之前,我们得给堂兄乔装打扮一番。” 季鸿毅虽然觉得这事麻烦,却还是应了季执云的话:“说的也是,那你打算怎么给我这堂弟‘乔装打扮’?” 第五十三章 作打扮 季执云拿不定主意,转头问起赵漂:“你想怎么给自己好好打扮一番?” 赵漂撩了撩他飘逸的鬓角,很是有一番孤芳自赏的模样道:“我这种级别的帅哥,不管怎么打扮都无法掩盖我的英姿,所以你们看着来就好了。” 季鸿毅眉头狠狠一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确定?” 虽然这个语气着实吓人,但是赵漂还是自信自己有足够帅气的英姿,因此毫不犹豫答道:“我确定。” 接着在这话音落下的十秒之后,他就后悔了。 过路的婢女隐约听见季执云的卧房里传来惨叫:“你们等等!别……别动手……我不要……啊!别碰我……” 云裳铺里,一名蓝衣女子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被迫挑选着货架上的各个裙裳。 “我说你们……适可而止!”赵漂愤愤不平扯着自己身上的蓝色裙裳,对着将他夹在中间的两个大男人怒目而视。 季鸿毅强忍着笑意拍了拍赵漂的肩:“真别说,你这样还……别有一番姿色。” “哈哈哈哈哈……”季执云没能忍住毫不留情笑出声来,立马吸引了店里其他几位客人的注意,可他本人却毫不知情喘笑道:“堂兄,这‘云裳铺’可是平京最好的衣裳店铺了,你要是还不满意,我们可就真没办法了。” 赵漂狠狠拍开季鸿毅落在他肩上的手,继而抬脚踩在季执云的脚上凶道:“你自己穿啊!” “下手这么重啊小美人。”赵漂一巴掌落季鸿毅手背上,还真使了不小的劲。季鸿毅收回手来甩了甩,故意调笑道:“美人现在可有婚配啊?” 季执云脚上吃痛默默半蹲下身不说话了。看来赵漂是对于穿女装这件事有着极大的不满,居然那么重的去踩他的脚,真的好疼。 赵漂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季鸿毅的领口,刚想动手挥拳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扮作女儿身,转头看去果然对上店内众人诧异的目光,只好无奈撒手。 可是就让他这么算了,实在气愤难平。思索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话本,讲的便是个男女间的风流故事。若是他学着女子模样去恶心季鸿毅…… 思及此,赵漂故意软了半边身子贴在季鸿毅身上,学着女声娇媚道:“公子……奴家还未婚配,只愿栖身公子家中。” 围观众人间传来声声惊叹,多是说这女子风行大胆,竟敢于当面向自己心仪的男子表白,实在难能可贵。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季鸿毅的预料,季鸿毅登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主动贴在他身上的赵漂,竟是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季执云惊讶的连脚痛都感觉不到了,就差猛然跳起来惊呼。 围观群众中有性格豪迈的,见到季鸿毅对赵漂这么个“美人”不作任何回应,当即大喊道:“在一起!公子哥你快答应人家姑娘啊!” “我……”季鸿毅面上窘迫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仓皇拉着赵漂和季执云几乎是奔出了云裳铺。 那个让他们在一起的大汉见状摇头叹息道:“那姑娘的模样长的还真不错,倒与那位公子哥有几分般配,可惜啊……说起来,那位公子哥似乎有点眼熟……” 季鸿毅拽着赵漂寻了处寥寥无人的小巷,脸色几乎已经铁青捏着他的手腕道:“你什么意思?!” 赵漂被捏的生痛,边努力试图挣开季鸿毅的钳制,边时不时朝着季执云投去求助的目光:“我能有什么意思?谁让你这么整我的。” “你倒还有理了!”季鸿毅又使了些力气,将赵漂的手腕捏的更紧了。 季执云上前轻拍季鸿毅的胳膊劝阻道:“兄长,堂兄他手筋伤过,还是莫要如此对他的好。” 闻言赵漂立马附和道:“对对!我手筋受过伤,现在还没好利索呢!赶紧放手,放手!” 季鸿毅看着赵漂这欠打模样狠狠一咬牙,到底是担心他旧伤复发,便将他的手狠狠甩开,自己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感情这是生气闷气来了?赵漂搓了搓被季鸿毅抓过的手腕,小心翼翼用眼神询问季执云该怎么办? 季执云有些力不从心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不是他不想帮赵漂劝劝季鸿毅,而是季鸿毅性子太倔。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把季鸿毅惹到生气了,季鸿毅也是如今天这般背过身去不理他,任凭他怎么逗季鸿毅开心,季鸿毅也始终没露个笑脸给他。 最后还是季鸿毅自己想开了,调整好了情绪后他们两个才重归于好的。 赵漂见季执云摇头,当即知道季鸿毅怕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很不好劝。可是毕竟人是他惹生气的,怎么说他也应该道个歉。 “那个……堂兄啊,实在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生气,啊不是,不知道你……嗯,对不起……”赵漂平时的巧舌如簧这会就像是拿去喂了狗,一句道歉让他说的前不着后颠三倒四,不过好歹还说了句对不起。 季执云本以为季鸿毅会如待他那般不理赵漂,谁想到季鸿毅闻言后竟然又重新转过身来,对着赵漂高傲一点头道:“嗯。” 嗯???他莫不是有个假哥哥哦。季执云如是想到。 赵漂也明显大喜过望,对着季鸿毅就是一个熊抱,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多谢堂兄肯原谅我!” “起开。”季鸿毅极为不适应推开赵漂,颇有些嫌弃的味道在里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生气和拒绝是为了掩饰。他刚才问赵漂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故意整我”,而是问他“你什么意思”。 季执云和赵漂都以为他是气极了才会那么问,但事实上他却是因为被赵漂在云裳铺的举动弄得慌了心神。 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堂堂天盛将军,居然会因一句玩笑话红了耳根。 赵漂的那一句“只愿栖身公子家中”,差点就让他信以为真。他拉着赵漂逃命般冲出云裳铺,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竟想问个清楚。 方才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句玩笑话而已,能怎么个问清楚法?再者说,若赵漂这句话真的出自本心,他又该如何回应? 他很清楚赵漂是个断袖,可他自己不是啊。 这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尾。虽然赵漂依旧不满意他身上穿的这身湖蓝裙裳,可无奈季执云的季鸿毅仓促之间也只能找季家婢女借来衣裳和胭脂水粉。 他们本想去云裳铺给赵漂好好挑几件衣裳,以备盛典的时候穿,赵漂却死活不愿意扮作女子,所以这才有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这么闹过一场后,赵漂变老实了许多。大抵是觉得季鸿毅才刚原谅他,实在是不易再把人惹生气了。 尽管他依旧不愿扮作女子,但为了能顺利参与盛典,他只好忍了。 赵漂一配合起来,几人置办东西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尤其是在给赵漂准备裙裳这一事上,赵漂竟积极的自己挑了好些裙裳。 赵漂的身高不比季执云和季鸿毅高,身上也是少有的没有一点肌肉。说起来他曾经还专门锻炼过,却是一点成效也没有,也因此他就放弃了拥有肌肉,反正该有的力气他是一点不差的。 也是亏得赵漂个子不高而且没有肌肉,所以穿起裙裳来只会让人以为是个稍微高挑些的女子,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男扮女装。 总结下来,赵漂的这种“乔装打扮”还是很到位的。 三人再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正好让他们赶上晚饭。赵漂身着裙裳大摇大摆路过季父季母还有赵栋年的面前,可是把几人狠狠的惊了一下。 赵栋年讪笑着同季父道:“光松这孩子,着实太不着调了些。” 季父拢袖笑道:“赵兄可别这么说,他这身打扮估计也是为了能顺利参加庆典,倒是勇气可嘉。” 三人齐齐去到赵漂的卧房,把置办来的东西悉数堆在床上。赵漂迫不及待挑出了给他准备的裙裳,还有些他硬要拉着季执云的季鸿毅去买的胭脂水粉,竟看着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季执云嫌恶道:“你别穿次裙裳就真变成女人了。” 这话就像是给处于兴奋状态中的赵漂当头浇了一瓢冷水,赵漂立马不乐意道:“赵爷我这是为几天后的盛典做准备,可别把我说成女人。” 季鸿毅第二次听见赵漂这个独特的自称,上下打量他几眼不屑道:“才多大一点就用‘爷’自称,也不怕折了寿。” 赵漂刚想反讥回去,就被季执云抢着解释道:“他用这自称早都习惯了,听多了也就罢了。” 季鸿毅当即反驳道:“那他在父亲、母亲,还有赵叔叔面前,怎么不用‘赵爷’自称啊?” 赵漂不冷不热回道:“他们是长辈,我当然得知礼数懂尊卑,你呢?除非你敢说你和他们是平辈,不敢吧?” “你你……”季鸿毅一时气结,手指着赵漂“你”了半天才道:“我确实和你平辈,但我是你的堂兄!” 赵漂不甘示弱翻了个白眼道:“堂兄怎么了?这只能说明你比我老,你老一点就可以骄傲了吗?” 季执云眼疾手快拦住差点就要冲上去对赵漂动粗的季鸿毅,横在两个人中间劝道:“你们就不能正常交流吗?大家都是兄弟,整天吵吵闹闹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似乎自从赵漂被季鸿毅打了之后,他们见面就总是很容易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谁乐意跟他吵?”季鸿毅强忍住打人的冲动反驳起季执云的话来。 赵漂藏在季执云的身后与季鸿毅面对面僵持道:“是是是,就你最不乐意了。每次吵的比谁都凶,还好意思说。” 有季执云拦在中间,季鸿毅实在不好动手打人,只能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以表示自己对赵漂这句话的嘲讽。 第五十四章 二皇子 季执云苦口婆心道:“我说你们,吵两句就差不多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样斤斤计较。” 赵漂见势头倒向他,立马顺杆往上爬带着小人得志的嘴脸道:“说的对,就一个自称而已,你何必斤斤计较?” “行行行,你们说的对。”季鸿毅一口难敌两人,更何况就赵漂一个人他都说不过,当即便敷衍应声道:“你爱用什么自称就用什么,我还懒得跟你计较。” 见两个人好不容易休战,季执云顾不得形象直接倚着桌子趴下,显然是觉得无比心累。 既然盛典需要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季鸿毅便给两人讲起了盛典的活动和游戏。虽说每次都一样,可有的活动和游戏又会在原有的基础上修改一些更具有趣味性的玩法。 就比方说猜灯谜,今年你猜中谜底,奖励的是一包绿豆糕,等你明年再猜中,奖品可能又换成了花灯笼。 这样细小的改动,既不会影响原有的活动和游戏,又可以给人带来新鲜感。因此这盛典,大家永远都不会感到枯燥厌烦。 季执云和赵漂听完后,不禁感叹起创造出这场盛典的人来。盛典乐趣之多,玩法之妙,当真是让人光听着就忍不住兴奋,更别说是亲身参与了。 这剩下的十几日里,他们时不时就出将军府逛上一番。表面装作置办物什的模样,事实上却是在私下里观察有无可疑之人。 季执云总在等着子书墨和柳漾来找他,好让他履行离宫之前大厅两人的约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就像是约定好一般,让他谁的影子都没见着。 盛典举办在即,各路人马纷至而来。好巧不巧,季执云竟看到了那个被赵漂砍掉右臂的金国二皇子。 眼下他们三人正朝着对方走去,好在赵漂刚被酥油糕的香味勾住了神,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金国的人。 为了赵漂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再使他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季执云拉住季鸿毅覆在他耳边低声道:“兄长,你带着堂兄先回去,金国的人来了。” 赵漂在金国发生的事,他虽不知道细节,但仅凭金国的人挑断了赵漂的手筋脚筋,他也知道不宜让赵漂与他们相见。 金国之人手段残忍,必定没少让赵漂受罪。若赵漂见到他们,指不定会如何做想。再者,赵漂在金国待过那么长的时间,金国的有些人应当对他很是熟悉,难保赵漂这副模样不会被认出。 听季执云略带焦急的语气,这次碰上的金国之人应当是熟悉赵漂的,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带着赵漂先走。 季鸿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靠近赵漂将手搭在人的肩膀上问道:“堂弟,你很喜欢这酥油糕?” 赵漂不明白季鸿毅怎么突然间和他这么亲密,难道是贪图他的酥油糕? 这么想着,赵漂不自觉护住自己才刚拿到手的酥油糕,一脸戒备的盯着季鸿毅道:“是挺喜欢的,你想干嘛?先说好,我是不会把酥油糕分给你吃的!” 这个二货。季鸿毅将赵漂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又听见他嘴上说的话,面上笑容险些崩裂。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要酥油糕吃的。我只是刚刚想起,刚才我们似乎路过了家卤肉铺,正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那吃上一顿如何?”季鸿毅的手掩藏在长袖之下紧握成拳,控制着自己尽量心平气和跟赵漂说话。 赵漂一听季鸿毅不是贪图他的酥油糕,瞬间卸下不少防备,但是季鸿毅居然会主动提出带他去吃饭?!怕不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 季鸿毅看着沉默审视他的赵漂,心下已经开始着急了。金国的人也正在往他们这边走来,再不走就真要来不及了。 季执云一边暗中遮挡赵漂的视线,好让他发现不了金国的人,一边又隐蔽的拽了拽季鸿毅的衣裳,示意让季鸿毅快点把赵漂带走。 “你真……”赵漂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季鸿毅一把打横抱起,瞬间吸引了周围数十人的目光。 季鸿毅也是太过于心急了,脑子一发热,竟然就想着和赵漂假装一对情侣,抱起他快些从这里离开。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漂不好意思直接发作。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名肉弱女子,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季鸿毅破口大骂吧。 所以他只能假意将头靠在季鸿毅的胸膛上,压低了声音怒问道:“你做什么?” 季鸿毅难以适应赵漂的这个动作,加上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极为不自在低声应道:“带你去吃卤肉啊。” “那你把我抱起来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赵漂疑心季鸿毅的话,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抱里跳下来。 议论之声四起,有人说这是一对恩爱情侣,想要当街撒撒狗粮。也有人说这女子根本和这男的不熟,说不定这男的是什么地痞流氓,想要轻薄了这名美丽动人的女子。 季鸿毅见状急忙抱紧了赵漂,对着周围的人尴尬勾了勾唇角,低声安抚怀里的人道“别乱动。” 这时不知是谁认出了季鸿毅,惊喜叫道:“这不是天盛将军吗?季将军!” “季将军?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这是天盛将军吗?我怎么看着像是天齐将军呢?” “绝对是天盛将军!之前他几次凯旋归来的时候,我都远远望过,这容貌身形,这气宇不凡,绝对错不了!” 一时间人群喧闹,不少人一听有天盛将军,也加入到了围观的行列。 季鸿毅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抱着赵漂被众人包围在原地有些举足无措。赵漂也没想到一个“天盛将军”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围观,怕有人认出他,只好假意害羞将脸埋在季鸿毅的怀里。 季执云早在听到季鸿毅被人认出来的时候,就偏离了两个人,也还好他闪得够快,不然此刻被人群包围的指不定也有他一个。 季鸿毅和赵漂被人包围,虽然很有效的遮蔽了赵漂的视线,但眼看着这边的动静已经被金国二皇子注意到,季执云只能疯狂给季鸿毅使眼色,让他带着赵漂赶紧走。 可无奈围观群众实在太多,季鸿毅单凭硬闯完全就出不去这包围圈。 谁知赵漂忽然细着嗓子学女声道:“夫君,我怕。” 这一声夫君,直把季鸿毅雷的外焦里嫩。好在季鸿毅心理素质极强,虽做不到是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不改色,但是这种稍微小一些的场面,他还是能应付来的。 “夫人莫怕,为夫这便带你回家。”季鸿毅故作一脸温情,为了演戏效果逼真,甚至还不惜低头在赵漂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有人受不了他们二人甜腻腻的狗粮,再加上生平第一次看见季鸿毅如此温柔的举动,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在人群中掩饰身份的季执云。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当街宣布已经成婚?赵漂脑子有病他能体谅,怎么连季鸿毅也被赵漂给带歪了? 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季鸿毅趁众人都还沉浸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震惊中,轻而易举抱着赵漂溜之大吉。 “我没听错吧……季将军居然已经有了家室?”一个青年男子率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随着他这一句话,众人再次炸开了锅。有的在讨论季鸿毅怀里的人是谁,也有的小姑娘忍不住悲痛欲绝起来,只恨有人先一步夺了这将军夫人的位置。 季执云见两人已经平安脱身,也小心翼翼的退出人群。 既然正主已经不在了,人群没一会也就自动散开了。金国二皇子刚刚赶到,却什么热闹都没看上,忍不住大发雷霆起来。 身藏暗处的季执云只觉得对方好笑。这里是齐国的地盘,饶他是什么尊贵的金国二皇子,到了这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可偏偏这人就是个嚣张跋扈的,生气起来居然踹翻了好几个路边小摊。 这下他可是狠狠拉了波仇恨,几个彪壮大汉出现将他围住,他虽然有带护卫,却还禁不住这些人的打,没几下就全被打倒在地。 当然,他这个罪魁祸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尽管他嘴上不停的在说自己是金国二皇子,可是根本没人管他是什么身份,该落下去的拳脚更是只多不少。 “这傻子,哈哈哈哈……”有笑声从季执云的头顶上方传来,季执云猛然一惊抬头望去,正好与从客栈二楼探头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显然也是刚刚发现季执云,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季执云也下意识回以一笑,却听得楼上人的邀约:“这位兄台,在下钱柯,可否邀你一叙?” “我们并不认识。”季执云微微蹙眉,眼中暗含几分警惕。他不敢贸然爆出自己的名字,毕竟他这个将军,在天齐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钱柯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冒昧唐突,对着季执天拱手抱拳道:“还请兄台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相逢便是有缘,想多认识个朋友。” 季执云也回礼抱拳道:“可我还有要事在身。” 他这话并不假,之所以让季鸿毅和赵漂先走,不仅是为了不让赵漂和金国的人碰面,也是因为必须得有个人留下来监视金国之人的动向。 钱柯闻言撑开折扇掩唇轻笑一声道:“季将军,难道是不屑于与我交好?” 第五十五章 钱公子 一声“季将军”,将转身欲走的季执云定在原地。 “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季执云对钱柯的警惕之心不但没有降低半分,反而愈发戒备起来。 刚才的场面人多混杂,眼前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就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又是从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钱柯翩翩摇扇几下却不回答,只是再次邀请道:“季将军,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季执云看着钱柯所在的客栈二楼,再看看自己还在小巷之中,心道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出于对钱柯的好奇,他迟疑几秒便点头答应下来:“好,我这便去寻你。” 反正金国二皇子现在被人当街殴打,过会应该就会有衙门管辖,他也不必寸步不离跟随其后。更何况,现在这个名叫“钱柯”的人,显然更为可疑。 季执云刚想前往钱柯所在的客栈大门,就听钱柯笑道:“何必麻烦,季将军武艺不凡,直接从这窗户进来岂不更为省事?” “……好。”虽然季执云自觉此等行为实属鼠辈,奈何他要想去到客栈大门,就必定经过大街上正在喧闹的地方,万一他再被人认出,又要多费一番功夫脱身。 既然钱柯开口请他翻窗而入,他便做这一回“梁上君子”。 季执云屏息静下心来,认真审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客栈二楼的高度。 确定好如何借力上跳之后,便微微屈膝将身体重心落于左腿,右脚脚尖着地猛力一蹬自然跳起,双手适时抓住客栈一楼的边缘,再次借力双臂撑身一跃,动作行云流水而又杳无声息,不过几秒便已经进入钱柯所在的客房。 钱柯侧身让开以便于季执云能直接进入他的客房,待季执云进来后,迅速转身将客栈窗户关上,眼底闪过赞赏忍不住拍手道:“季将军果然身手了得。” 这是季执天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此刻被钱柯加以赞赏,面上不禁带着些尴尬无措,只好装作听不到钱柯的夸赞,开门见山问出他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钱柯唰的收了折扇,复用扇柄轻敲手心不答反问道:“季将军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肯定的回答到了嘴边,却又被季执云生生咽下。钱柯是如何发现他的身份这个问题,难道不重要吗? 只这一瞬的迟疑,便被钱柯钻了空子:“季将军自己也不确定不是吗?这就说明,其实你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问题。” 钱柯说的不错,季执云最想知道的的确不是关于钱柯如何发现他的身份,而是想探清楚钱柯的真实身份。 钱柯衣着是张扬的红色,近距离看所用面料也是一等一的楠华缎,束发用得是羊脂玉簪,光那羽毛折扇的扇骨镂花也是细腻至极。 抬手三分捻作笑,羽扇轻摇步从容。一举一动皆携带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男子罡阳与女子阴柔结合的恰到好处。容貌也属上品,眼角微挑眉宇清秀,配着如此华服只一眼便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由此可看出,这人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季执云与钱柯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险些要回不过神来。眼下再近距离瞧着,只觉说对方是上天“精雕玉琢”出来的人儿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若是生于齐国,怎么可能没有消息流出。只是钱柯有一点让季执云觉得矛盾,他说话居然带有齐国的口音。 若非生于齐国长于齐国,说话又怎么会带有齐国口音? 再者,钱柯既然知道他是齐国的季将军,为什么还敢主动邀他一叙?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对方也只是出于好奇? 就因为这几点,让季执云心怀戒心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要知晓钱柯的真实身份。 “钱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身份,那你又何不自我介绍一番呢?”季执云定定看着钱柯,心中暗自期待着对方的身份。 钱柯拿起桌上崭新的茶杯,替季执云倒了杯茶道:“好说,好说。刚才我也同季将军说过了,我叫钱柯。至于更具体一些的……” 话说到这,钱柯却故意顿声不再继续往下说。季执云眼看着就要听到自己期盼的回答,当即忍不住问道:“具体如何?” “季将军莫急。”钱柯就像是在刻意逗弄季执云一般,只安抚一句不急就再也没了下文,反而说起了方才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你的兄长当真已经娶妻?” 季执云看着自己面前钱柯倒的一杯茶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听钱柯问起季鸿毅的事,心下防备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道:“不错。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兄长怀里的便是他的妻子。” 季鸿毅和赵漂可以说是当众承认的已经成婚,现在他要是说没有,定会引来怀疑,这对赵漂的安危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钱柯仿佛看出了季执云对他的不信任,暂时撇开有关于季鸿毅的话题,重新正式回答起季执云的问题:“我叫钱柯,许国人士,家父在朝中担任宰相。” 季执云将信将疑道:“许国人?那你说话为何带有齐国口音?” “我母亲是齐国人士,幼时我随母亲在这里住过几年,时间久了说话便不自觉带有齐国口音。”钱柯不厌其烦解释给季执云道,顺便还表明了自己的目的:“还请季将军暂且安心,我只是对季将军一见如故,绝无加害之意。” 季执云心下一番计较过后,暂且相信了钱柯所说的话。他对许国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个常年与齐国交好的国家。如果真如钱柯所说,那么他所有的疑惑便都能说得通了。 因为是丞相之子,所以衣着饰物才能如此华丽;因为幼时随母亲生活在齐国,所以经过熏染之后说话难免会带着齐国口音;因为对他一见如故,再者又不是齐国的人不必对他敬而远之,所以才会想要邀他一叙。 虽然季执云暂且相信了钱柯的前两个解释,不过这最后一个理由……未免太过敷衍。 既然钱柯是客,他就理应尽到宾主之谊:“如此说来,是我失礼了。对许国的贵客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钱柯单臂撑桌摇头道:“不碍事,说起来是我先冒昧邀季将军一叙,这也怨不得季将军怀疑我。” 季执云淡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嗅过方才淡抿一口,茶叶略有苦涩经久回味却又带着一丝甘甜,许是泡茶的手法不甚娴熟,让这茶失了一股清香。 他虽懂得泡茶,却也犯不着为这个刚认识的钱柯亲手煮上一壶。看这茶大抵也是客栈小二仓促泡的,勉强还能入口他也就凑合着饮下了。 钱柯见季执云终于肯饮下他倒的茶,心下难免有几分得到信任的喜悦,尽管这个信任只是暂时的。 季执云重拾旧话道:“钱公子如何得以认出我的身份?” “倒也不难。”钱柯稍微凑近了些季执云故作神秘道:“季将军可知,你身上最大的特征是什么?” 季执云略一挑眉,表示还需要钱柯的解释。 钱柯从凳子上起身直接绕步到季执云的身后,用扇子在他的后背敲了敲道:“你身上有独属于武将的气势,背部习惯性挺立,说明你定身居高位。再者说来,方才那场闹剧我发现的早,你躲进人群里的时候恰巧被我看见。” 等钱柯话音刚刚落下,季执云就翻身一把捉住钱柯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钱柯忍不住痛呼出声:“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钱公子,你不过是丞相之子,怎么这么清楚何为‘武将的气势’?”季执云语气带着丝冷意,显然因为钱柯的话起了疑心。 按道理来说,丞相之子一般都坐享荣华富贵,多重文不重武。钱柯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和他一般大,应当还没有老练到能够一眼判别人身上的气势,更何况是他接触不多的武将。 钱柯微微一愣,不但没有如季执云预料一般慌了神,反而大笑几声方才抚着胸口平复气息道:“原来季将军是在怀疑这个。是我忘了同季将军说,我的叔父好巧不巧正是一员武将。” 空气有几秒沉寂,季执云抓着钱柯的手不自觉抖了抖,随后慢慢放开犹如无事发生。 “咳……”季执云轻咳一声以此掩饰尴尬“原来如此,我又错怪钱公子了,实在对不住。” 不是他不怀疑钱柯说谎,而是因为一般这种突如其来的质疑,没有人能做到如钱柯表现的这般处变不惊。 刚才他一直凝视着钱柯的眼睛,因为那是一个人最不能隐藏情绪的地方。只要钱柯的眼神有一丝慌乱,他就会将袖中的匕首直接架在钱柯脖子上。 可是钱柯没有。钱柯只是被他如此突然的举动吓了一下,随即坦然自若解释了原因。从始至终,钱柯的眼神都只有纯净。 钱柯揉了揉被季执云抓疼的手腕,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语道:“季将军如此三番两次错怪于我,当罚。” 季执云避开自钱柯口中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脖子道:“钱公子想怎么罚?” 此情此景,他身处皇宫之时也曾有过。如此巧合,如此思念。 第五十六章 要罚酒 只是如今换作钱柯同他说这句话,他就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钱柯倒是不介意季执云躲避的动作,自然而然重新站直了身子,撑开折扇戏谑开口:“不如,就罚酒如何?” 季执云一听这个提议只觉头痛万分,他好像天生跟酒过不去,不管到哪都逃不过要喝酒。偏偏他的酒量还不算好,醉酒后更是……所以今日他是断断不会喝酒的。 “钱公子,实不相瞒,我酒量奇差,我们还是换个惩罚如何?”季执云出于无奈,也只能将自己酒量不行的事实告诉钱柯。 钱柯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为了体谅季将军才提议罚酒的,没想到季将军却是个不能喝的。” 在他的印象中,所有武将都能千杯不醉,喝起酒来就如同喝水一样,连喝三碗眼都不带眨一下。 只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季执云居然不能喝酒?! “噗嗤……”钱柯越想越觉得有趣,没等季执云想好怎么回答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执云深感脸上无光,看着捧腹而笑的钱柯无奈道:“也不用笑得这么夸张……” “不是。”钱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还不容易止住笑问道:“季将军……你真的酒量不行啊?” 季执云沉默半响,艰难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钱柯立马如刚才一般大笑不止起来,甚至还时不时拍拍他的肩,好像他酒量不行是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钱公子……”季执云拿掉钱柯搭在他肩上的手,语气头透露着疲惫道:“我们可以不说这个了吗?” “也行,这个惩罚就先欠着。”没想到钱柯立马停下笑来认真看着季执云道:“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兄长的那位将军夫人吧?” ?!这话题跳转的太快,季执云有些承受不来。 钱柯见季执云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季执云这才扶额道:“……好。” 对不住了赵漂,为了今天我能不喝酒从这走出去,就只能出卖你了。 “她是什么人?”钱柯一派悠闲扇着扇子问道。 季执云见钱柯如此模样,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套:“齐国人,名叫赵漂。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个舅舅将他扶养长大。” 钱柯虽觉赵漂这个名字不甚适合女子,却也不好在背后嚼人舌根,于是又问道:“他们何时成的婚?” 这个问题季执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季鸿毅和赵漂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成婚,他只能随口编个时间:“天齐一白七十六年十一月。” “哦?”钱柯似笑非笑道:“竟是和你们齐国的皇帝同月成婚?” 经钱柯这么一提,季执云这才想起来天齐176年11月,的确就是齐槿俞大婚的日子。难怪钱柯问起何时成婚,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天。 季执云面上不露声色道:“正是。” 钱柯本身也不是什么素爱八卦之人,只问过这几个问题后便又转移了话题。这正好让季执云松了口气,若钱柯再继续抓着季鸿毅“成婚”的事不放,他怕是就要编不下去了。 半日相处下来,季执云算是多多少少了解了钱柯是个怎样的人。此人生性热情且光爱交友,季执云光是听他说他遇到的朋友,就耗去了不少时辰。 这下季执云有些相信钱柯邀他一叙的理由了,或许还真就是对他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这种感觉,他与子书墨相见之时不也同样有过吗? 趁着天色尚还不算太晚,季执云向钱柯辞别准备回将军府。 临走之前,钱柯松了季执云一根白色的羽毛。说是羽毛,其实是由一种季执云不认识的材料精心雕刻而成的。 季执云意欲推辞,他和钱柯只不过今日才认识,这样一看就知道贵重的礼物,他实在消受不起。 钱柯却道薄礼而已,硬是将羽毛连带着檀木锦盒一起塞给了季执云。 季执云对此也只能反复道谢,算是被迫着收下了这一份礼物。 等他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日幕已然被黑夜所替代。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光是站在门口看去,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氛围。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此热闹。这样想着,季执云已经走到了主厅。只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父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执云看着主厅中已经换回男装的赵漂,再看看一旁面色绯红季鸿毅,心中暗道莫不是今天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父亲耳朵里。 果然如季执云所料一般,季父喜笑颜开道:“今日我才得知消息,我这大儿子竟然已经成婚了!” 季执云非但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面色沉重欲开口解释:“今日实属无奈之举……” 谁料季鸿毅突然重咳一声,接过季执云的话头道:“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了,今日我是急于抽身,才会同一名女子配合演了出戏,这才有了我已成婚的传闻。” 季执云不解看着季鸿毅,不太明白他这么说话的意思。一名女子……难道他的父亲并不知道与季鸿毅传出成婚消息的是赵漂? 今日赵漂出门时扮作女装,也难怪季父会不知道真实情况。只不过,为什么季鸿毅没有把真相告诉季父? 季执云哪里知道,赵漂是断袖的事情季父早都知道了。万一让季父知道今日与季鸿毅闹出传闻的是赵漂,估计会气出心病来。 想他们瞒着季执云收养赵漂为干儿子,就是为了彻底断绝赵漂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季执云的反应如此平淡,甚至还隐约有些高兴,可是赵漂的苦闷他们是看在眼里的,这也就更加坐实了赵漂喜欢季执云的事实。 季鸿毅心里很清楚,季家的人好不容易“拆散”了赵漂和季执云,可不是为了让赵漂和季鸿毅搅在一起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兄弟关系,季父季母当然更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 季鸿毅脑海混乱想了许多,最终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喜欢赵漂,何必去考虑他和赵漂在一起的事情? 想通这一层后,他便同赵漂一起扯了个谎,掩盖了赵漂扮作女子与季鸿毅传出成婚消息的事情。 只是季执云回来得太晚,他们没能提前与季执云串通好。 也亏的季鸿毅及时截住了季执云接下来要说的话,如若不然,恐怕季父就真得气病了。 赵漂早晨是正大光明扮作女装出的将军府,府里有不少下人看见了,所以季父季母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只是他们没有想的那么深,竟从未质疑过与季鸿毅传出成婚消息的女子是不是赵漂。也幸好季父季母没有多想,不然他们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季父多次拐弯抹角向季鸿毅打听那“姑娘”的下落,季鸿毅却总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就是对“姑娘”只字不提。 无奈之下,季父只好挑明了问道:“鸿毅,你如实告诉为父,那名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你又是如何相识的?若你真心待她,可以娶……” “父亲!”季鸿毅有些迫切的打断了季父还没说完的话:“那姑娘只是我在大街上随便拉的,我并不认识她。” 季父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眼季鸿毅,抖了抖嘴唇终是归为一声叹息:“也罢。你娶妻如何,都是你的事情。” 季鸿毅自知态度有些不冷静,但是季父能不继续问下去,他还是压着心里的这股愧疚感没有再回话。 季父心里却道:以前他这副模样时,季鸿毅总耐不住同他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怎么现在这招不管用了? 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前几日赵栋年因为还有酒楼需要打理,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本来他们邀赵栋年来时就说只有一天,赵栋年因为舍不得赵漂才又多待了几天,只是到底是不能久住。 赵栋年也提议过要赵漂同他回到定阳,赵漂却说眼下还是将军府住着方便。他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宜回到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赵栋年走后,赵漂的本性就逐渐暴露无遗。这也使得赵漂与季鸿毅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以前两人是三天一吵,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一吵三天。 季执云在季父季母离开后,拉着赵漂和季鸿毅去了后院。 “说吧,怎么回事?”季执云倚着树干抱臂看向在他面前站着的两人。 季鸿毅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不能让父亲知道今天和我传出成婚消息的人是堂弟。” 季执云蹙眉道:“为什么?” 这只不过事逢场作戏而已,只要跟父亲解释清楚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瞒着父亲才可以? 季鸿毅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打堂弟吗?” 季执云这才忆起,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赵漂被季鸿毅打的原因。当时他虽然疑惑,却只是把这个疑惑放在了心里,没想到之后一直没有机会问出,渐渐的他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么个疑问没有解开。 季鸿毅得到季执云的沉默以对,知道季执云应该还不了解那夜发生的事,加上他也一直没有问季执云和赵漂的准确关系,打算干脆趁现在这个机会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那夜我扶你回房后,你便同我说了一些话……”季鸿毅觉得现在这个气氛有些莫名诡异,以至于他下意识隐瞒了季执云具体说的什么话,只是接着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等你安分以后,我又去饭厅找堂弟,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他。没想到他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还险些将我推进池塘……” “我来说!”赵漂突然厉声打断季鸿毅的话,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五十七章 终明了 见状季鸿毅识趣闭了嘴,转而让赵漂来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季执云不知道赵漂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而且他还很好奇自己当夜到底对季鸿毅说了什么。 这个喝醉酒后拉着人说真心话的毛病,他自己是知道的,只希望他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来。 赵漂垂眸瞥了眼后院的池塘,双手紧握成拳却又转瞬松开,如此往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再次握紧了拳头抬眸直视季执云道:“执云,我爱你。” 树叶随风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槐话花瓣被风吹落,轻飘飘晃悠悠地落在季执云脚边。 季鸿毅认命般闭上双眼,赵漂对季执云的感情,不知为何,他现在比原来更加无法接受。 季执云也是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赵漂从不知道他早都听到了那第一次的告白。所以这次,应该算是是赵漂对他的“第一次”告白。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 赵漂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他希望能得到季执云的回应,更希望季执云能够接受他的这份感情。 只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已然成为“兄弟”,就算季执云接受了,他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 如果季执云真的也对他抱有一丝超越兄弟之间的情感,那么这份注定无法圆满的感情,对季执云来说也只会是伤害。 赵漂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苦涩。想他曾在金国遭受屈辱之时,多少次想要自行了断。那个时候,除了他唯一的亲人赵栋年是他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外,还有就是季执云。 他想要亲口对季执云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如果连心意都无法传达,那么他的感情岂不是太过于失败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对季执云说出这三个字,结果却早已注定好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对季执云的爱。 季执云心中百感交集,这句话他在边关的时候就听过。当时他想,如果赵漂能回来,他就和赵漂在一起。可是现在赵漂回来了,他却…… 他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人——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堂兄……”季执云眸色微沉,缓缓对上赵漂满含期盼的视线:“对不起。” 一声堂兄,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就此定格,不可能再有更改。一句对不起,包含他无法回应赵漂感情的愧疚,也包含了他对赵漂为他付出的,他却无法弥补的深深遗憾。 赵漂无力闭上双眸,嘴角带有一丝苦笑。是了,他早该知道结果的,季执云这么多年来对他有的从来只有愧疚,哪里有分毫情爱。 “你不必同我说对不起。”赵漂摇头道:“我从未怪你。” 其实季执云大可不必对他愧疚,因为当初选择用自己去换解药是他自愿的,他爱上季执云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一切都与季执云无关。 季执云实在不必为了他的这些“自愿”而感到愧疚。 知道季执云对赵漂没有感情,季鸿毅如获大赦一般,彻底松了口气。 季执云心中始终压着的石头,随着赵漂的这一句话,终于彻底消散。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作茧自缚。现在一切都已经说开,他始终未给赵漂的答复,也已在今日说明。 从此他和赵漂之间,只是兄弟。 赵漂心口压抑着疼痛,但是他也有些庆幸,还好现在他们成为了兄弟。这样至少在他被拒绝后,不会和季执云成为陌路。 “那晚我醉酒之下,将堂兄错认成了你。本想借酒对你表达心意,却差点将他撞进池塘里……”赵漂一点点将回忆中的事情讲述给季执云听,那晚他虽然喝醉了,但是清醒之后醉时发生的事确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他倒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在之后的几天里面对季鸿毅,也不会那么的尴尬无措。 当然,季鸿毅所觉得丢人的落水,他也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季执云听。 季鸿毅在一旁强忍着再把赵漂暴打一顿的冲动,只觉得赵漂是在故意跟他作对,竟然把这么丢人的事情讲给季执云。 季执云听完后想笑却又碍于季鸿毅在强忍着不能笑,一张脸因此显得微微有些扭曲。 得知了赵漂被打的真是原因后,他也由衷感叹道:“堂兄,虽然我对你被打这件事表示同情,但是你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赵漂连忙举手求饶道:“对对对,我就是自作自受,你快别说了。” 他认错人还表白也是很尴尬的啊,光是说出来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既然季鸿毅打赵漂的原因已经解释清楚,那么季鸿毅也该讲明白不能对季父坦诚相待的原因了。 季鸿毅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堂弟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父亲了。” 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他虽然不耻,但也确实是做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应该对季父说明才是。 这下季执云和赵漂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对季父如实相告,如果真的跟季父说了季鸿毅的“妻子”是赵漂,这还不得把他老人家气出病来? 用时季执云还猜测到,赵漂突然被季父季母收作干儿子,可能也与这个有关。 只是这种猜测只是他一方猜想,况且若这真是季父季母收赵漂为干儿子的原因,那岂不是太伤赵漂的心。 所以他现在还不好直接问出口,只能暂时将疑问存在心底。这次季执云算是记清楚了,可不能再如之前一样,将疑问存的久了就忘了问了。 季鸿毅见季执云和赵漂已经明了事情原因,就叫两人都回屋歇息。三人定好了共同为季鸿毅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便各自回了房。 季执云刚熄了灯烛,就听见很轻的敲门声。 “谁?”季执云疑惑看了看卧房的门,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找他。 季鸿毅和赵漂才刚与他分别,应当不会再来找他,如果是下人的话,又不会只敲门而不报出身份。 出乎意外的是,门外传来了子书墨的声音:“季兄,是我。” 季执云赶忙取了前去开了门,邀子书墨进屋,又重新点上灯烛后方才问道:“子书兄,你为何这么晚前来找我?” 听刚才子书墨的敲门声,还有回答他时刻意放轻的音量,想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的行踪。 子书墨开门见山道:“季兄,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天盛营。” 季执云疑惑道:“去天盛营,为何?” “皇上怀疑有人与宫太后有事密谋,所以特叫我去调查此事。”赵漂简单讲了自己是奉命前去,便继续讲述道:“我见到了那个与宫太后有所勾结的人,你猜是谁?” 当天他一觉睡醒后,已经差不多到了纸条上约定好的时间。他按照自己的猜想去到天盛营小门附近蹲守,果然见到了那个与宫月铃有所勾结之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是柳漾! 他只见柳漾披着件黑色斗篷,一个人悄然从天盛营的小门走出。 子书墨惊诧之余不忘自己的目的,始终与柳漾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的前往他们作约定的地方。 柳漾到底不是那么擅长武,自然没能发现子书墨一直对他紧随其后。他只快步往一个方向走去,正是与对方经常相见的地点。 正如齐槿俞派出去的暗卫没能一直跟踪到地方一样,子书墨也不甚在黑夜下遗失柳漾的踪迹。 懊恼之余,他心情也是无比复杂。先不说宫月铃与柳漾到底在密谋些什么,光是柳漾的背叛,就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但是若说背叛……柳漾又似乎并不知道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更不会知道宫月铃的居心叵测。 这下子书墨犯了难,不知道是应该劝柳漾不再与宫月铃的人来往,还是该静观其变,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同柳漾说清楚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 若他直接出言规劝,万一柳漾已经投靠宫月铃,那岂不是一番无用功,说不好还会给齐槿俞带去麻烦。 若他同柳漾说明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可是这属于宫中秘事,他若是擅自同柳漾说了,只怕…… 不,柳漾是他的挚友,只要他将利害关系说与柳漾听,柳漾必然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在不清楚柳漾的想法之前,子书墨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既然他没能跟上柳漾,那便只好暂时先回到客栈,等天亮之后再去天盛营“拜访”柳漾。 子书墨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天盛营小门把守的士兵见到子书墨这副模样,忍不住关怀道:“大人……您看起来似乎没休息好?” 子书墨打了个哈欠这才应道:“不错。” 他大半夜的出去跟踪别人,见到的居然是柳漾不说,还把人给跟丢了。回到客栈后他又一直在思索如何对柳漾道说,要说休息统共也不到两个时辰,这要是能精神好才怪了呢。 子书墨轻车熟路往柳漾所在的房间走去,一路上他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已经引来太多注目,无奈之下,他只能跳上屋顶避着底下的人前行。 等看到柳漾屋前没人的时候,子书墨才敢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轻手敲响了柳漾的房门:“柳兄,是我。” 柳漾听着声音是子书墨,心下诧异却也迎了对方进屋道:“黎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子书墨心中早就躁动不已,可是他不能直截了当的去问柳漾昨晚发生的事,这样他岂不就是不打自招,等于直接承认自己昨夜跟踪过柳漾。 柳漾又向来聪明,说不定还会因此想到他是奉了齐槿俞的命令前来。现在他还无法确认柳漾是否已经投靠宫月铃,为了保险起见,他暂时还不能暴露目的。 第五十八章 对与错 子书墨心中一番计较过后,面上佯装无事道:“柳兄可还记得,季兄离宫前曾应允过我们什吗?” 柳漾浅笑答道:“自然记得,会凌他说要请我们去平京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不错不错。”子书墨不着痕迹观测着柳漾的神情变化,似是无心提议道:“季兄已经离宫多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寻他兑现承诺如何?”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柳漾与宫月铃在密谋些什么,不过这样至少可以试探出柳漾是否对季执云包藏祸心。 当初宫月铃夜访后宫时,已经与季执云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如宫月铃那般心狠手辣,又怎么会容忍季执云这样一个能够威胁到她的隐患存留于世。 后来季执云身藏后宫之事暴露,又引来了无数人的试探,偏偏在那个时候柳漾进宫,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让人生疑。 齐槿俞的话他仍历历在耳,那其中的堤防之意不言而喻。但凡柳漾有一点点对季执云不利的心思,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暂时让柳漾这边被迫与宫月铃的人断了联系,毕竟他现在就在柳漾的身边,柳漾断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柳漾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而后却又喜笑颜开道:“自然是可以的。”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子书墨的预料,却又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子书墨答应前去,那是不是就代表他暂时不会加害于季执云?不过刚才他脸上的神情……子书墨摇了摇头,暂时不愿细想。 两人定好了出发的时间,第二日卯时刚过,子书墨便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动身去找柳漾。 昨夜他歇在离柳漾住处不远的客房里,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留心了会柳漾那边的动静。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柳漾安安分分没有再与宫月铃联系。 他们一路骑马前行,速度自然要比子书墨牵着鸽子步行来的要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接近将军府了。 路上柳漾看见了个模样独特的牵线木偶,银箍束发剑眉高挑,一身紫衣如梦如幻,甚至袖口还点缀着闪烁星光,如此英姿华发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季执云。 柳漾便索性买下了这个牵线木偶,意作送给季执云的礼物。 子书墨也瞧着这个木偶煞是好看,不由得赞叹起柳漾一双慧眼,竟能在行路中发现这个与季执云有着七八分相像的牵线木偶。 柳漾只是淡淡笑着,并未应声。 两人没有直接去将军府找季执云,而是在将军府的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 说起来这还是柳漾的提议,他说自己骑马赶路略有不适,想要先行歇息一阵再去将军府登门拜访。 子书墨见他确实面色不甚好看,一张脸隐隐有些苍白,便同意下来,只待柳漾休息好了再去找季执云。 只是他没想到,柳漾这一休息竟直接到了晚上。 其中他多次去看望柳漾,柳漾都是一副面色惨白的模样,这让他心中生疑。可是现在他就在柳漾的身边,以柳漾这等聪明绝顶之人,决计不会以身犯险。 明月逐渐攀升至夜空正中,子书墨见柳漾一直都在熟睡,就趁机先行来到了这将军府找寻季执云。 季执云低着头若有所思,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柳漾会对他不利。 早在柳漾入宫找他的时候,齐槿俞就曾提醒过他柳漾目的不纯,只是他和柳漾多年发小,他实在不愿相信柳漾有背板他的心思。 眼下子书墨又同他说柳漾与宫月铃有秘密联系,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怀疑。 湖州旱灾一事,柳漾应当已经初步了解到,在这朝廷中有人与齐槿俞分庭抗衡。以柳漾的敏锐,说不定他已经猜到了与齐槿俞敌对的就是宫月铃。 就算柳漾未能想到,可他现如今能与宫月铃有所联系,相必是已经清楚了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那么他投靠宫月铃,又是意欲何为? 若只是想要寻求庇护,季执云无话可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他可以站在齐槿俞这边,那么柳漾也同样可以站在宫月铃的那边,他们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可是,选择也有对错之分。齐国延续几百年,他们季家世世代代都在守卫齐国。现如今宫月铃野心磅礴,竟想借着齐槿俞的名义独揽齐国大权,这岂不就是妄图独占齐国? 宫月铃的这种想法,包括她的种种行径,都是站在齐槿俞的对立面,都是错误的。 柳漾选择投靠宫月铃,那就代表他也站在了齐槿俞的对立面。如果……将来有一天齐槿俞起身反抗宫月铃,两房势力互相争斗,势必只能留下来一个。 届时宫月铃就与谋反无异,就是在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柳漾所选择的人。柳漾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选择了错误的人,根本就是在错上加错。 若柳漾真的已经投靠宫月铃,他无论如何都要劝柳漾悬崖勒马。 至于柳漾想要加害于他……他不相信。 “所以你是想说,让我防备着泽芝?”季执云知道子书墨是替他着想,可是怀疑自己发小的这种事,他做不到。 子书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是有些怀疑柳漾,但柳漾与季执云又相交多年,再怎么说柳漾也不应该会害季执云。 况且现在他只能确信柳漾与宫月铃有所联系,但却不能断定柳漾有加害季执云的心思。 可是他的心里就是有种不安感,柳漾表现的越是无害,他反而越加怀疑柳漾。 子书墨长叹一口气道:“唉……季兄,你多加小心。” 他也不想让季执云因此与柳漾决裂,话已至此,剩下的一切只能看季执云自己的判断。 趁着天还没亮,子书墨又悄然回到了客栈。他轻手轻脚将柳漾的房门推开一条缝,见到柳漾如他走之前一般依旧安稳睡在床上,心中不免觉得是自己太过多虑了。 可是子书墨不知道,在他前脚刚迈出客栈的时候,柳漾就自黑暗中睁开了双眸。 月光虽然微弱,但这并不妨碍柳漾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他将自己早就写好的纸条塞进小竹筒里,又吹着口哨唤来了专门传信用的信鸽。 信鸽扑闪着翅膀最终落在窗沿之上,柳漾将小竹筒结结实实绑在信鸽的腿上,用食指轻抚信鸽的脑袋,接着信鸽就又煽动翅膀飞走了。 做完这一切后,柳漾仔细擦拭了一遍鸽子落过的地方,确保上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这才回到床上恢复成他之前装睡的姿势。 “柳兄,昨夜休息的可好?”子书墨关切问道。 柳漾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道:“一夜无梦,还算安眠。” 子书墨听得这声咳嗽,上前两步扶住柳漾道:“柳兄,可是身体不适?” 昨日赶路之时,他就疑惑柳漾为何会因此感到不适。按理来说柳漾也多少习过一点武功,虽不精湛,强身健体却是可以。 但是柳漾的身子,却好似比常人还要虚弱。原先他还怀疑柳漾是要做什么手脚,现在看来,柳漾却好像是得了什么病一般。 柳漾摆手道:“无碍,只是感觉略有些冷。” 现在刚过夏至,怎么会冷?子书墨赶忙将手探上柳漾的额头,这一探让他忍不住喊道:“柳兄,你的额头很烫!莫不是染了风寒,走,我带你去医馆瞧瞧。” 柳漾额头的温度简直到了烫手的地步,想来这病应当是昨天就有了的。只是昨天症状初现,他们都没有太过在意。 想到这,子书墨心中懊悔不已。柳漾虽与宫月铃有所联系,但他到底是自己的挚友,自己却因为三番两次的怀疑,没能及时察觉柳漾的病症…… “嗯?”柳漾好像这才发觉自己的症状有些不对般,也探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结果果然如子书墨所说,比正常温度烫了许多:“黎玄,不必麻烦,还是先去找会凌要紧。” 子书墨强势架起柳漾,一边拖着他往客栈外面走,一边蹙眉道:“不行,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去看看。” 柳漾浑身没有太多力气,拗不过子书墨,只能被半拖半就拉去附近的医馆。 看诊的是个留了大巴胡子的老年人,虽然一把年纪,却是神采奕奕。子书墨看着此人面目尚可,也就让柳漾坐在椅子上,叫老大夫过来把脉。 柳漾将手搭在软垫之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眸子。子书墨看在眼里,只觉得满是心疼。 老大夫三指搭在柳漾的手腕上,时而抬起一指,静心感受着柳漾的脉象。半响后,老大夫大惊失色收回手,因为太过激动还带倒了他身后的椅子。 子书墨看着老大夫这副模样,大概能猜测道柳漾的病恐怕不止风寒这么轻。但是他还是隐约抱着一丝希望焦急问道:“老先生,他得的是什么病?” “这……这个病老夫行医多年只见过两回!”老大夫稳了稳心神,看着柳漾的目光带了些怜悯道:“这个病叫做‘月寒’,极为少见。得此病者,当真是活受罪啊……” 第五十九章 初见病 子书墨颤抖着声音问道:“……活受罪?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神色哀痛道:“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病的时候……” 当时的老大夫还不老,只是个刚刚步入尘世喧嚣的小大夫。因为没有什么名气,所以找他看病的人少之又少。 即使是这样,小大夫也从不气馁。只要还有人找他看病,他绝对利利索索的跑去别人家。 那天,有一个一个深色慌张的仆从急急忙忙来找他,此人似乎是随意进了家医馆,看起来应该已经慌不择路。 仆从看到他的时候,眼底带有一丝怀疑。这也难怪,年轻的医者总是不被人看好的。 小大夫上前询问仆从可是要看病?仆从虽然不太信任他,但也一五一十说明了是家里的主子病了。 小大夫一听有人病了,立马收拾好药箱就要随仆从同去。仆从到底是不放心他一个年轻人,没有多看他几眼,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小大夫很自觉的跟在仆从身后,仆从走的快,他身负一个大药箱有时还需要跑几步才能跟得上。 没想到仆从到底是不信任他,竟然又去了附近的另一家医馆,那里面看诊的是个老大夫,只是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 仆从见到老大夫,立马双眼放光,不用老大夫开口询问,就立马将他来请大夫的目的告诉了老大夫。 小大夫没有跟着进医馆,但是看到仆从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不免觉得心中苦涩。 这次再出来,仆从走得就明显要慢了许多,甚至他还主动帮老大夫背起了药箱。小大夫沉默不语,差点就想要转身离开。 但他到底是放不下任何一个病人,既然他已经知道有人生病,就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小大夫只是背着自己的大药箱,默默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仆从看见小大夫还跟着他,没说什么话只像是默认了一般。只是仆从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好,到时他决计不会给这个年轻大夫付诊费。 三个人一起到了一座客栈内,奇怪的是客栈内除了店员以外,竟然看不到一个客人。 仆从带头走向二楼客房。小大夫隐隐觉得此事不太妙,却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房间内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此人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似乎是寒冷至极。 但是眼下正值夏季,怎么会有人感到寒冷? 老大夫看见这个情形,信手捋了把自己的长白胡子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我开几副药,连喝七日便可痊愈。” 小大夫却觉得老大夫说得不对,这人的症状,怎么看都比风寒还要严重一些。更何况老大夫连脉都没有把,怎么能确信这只是简单的风寒。 他鼓足了勇气问道:“我可以给病人把一下脉吗?” 仆从颇为不屑看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由着他去,继而转身对着老大夫千恩万谢起来。 老大夫更是毫不客气的表达了对小大夫的嘲讽,只说这是给小大夫长见识。小大夫听得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没有还一句口,只专心给躺在床上的男子把起脉来。 结果如他所料的一样糟糕,男子脉象并不像是染了风寒,反而像是有多种疑难杂症混杂在一起。 他收回手打算同老大夫说说情况,一转头才发现老大夫早都已经走了,只有仆从站在一旁看着他。 小大夫只能跟仆从说此病不是简单的风寒,恐怕另需医法。仆从却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要赶他走了。 “我先写一副方子,你可以给他试一试。”小大夫救人心切,实在不愿意就此离开。即使他被仆从这样冷眼相待,也还是坚持要开一副药方。 仆从瞪眼看着他,却是没有再过多阻拦。等他最后一笔落下,仆从便又不耐烦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小大夫叹了口气,留下药方便背着他的大药箱离开了。 这种病他是第一次见,所以药方也是第一次开。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他希望这个药方至少可以被用在病人身上。 只是没想到三日后,那名仆从再次慌慌张张跑来了他的医馆。 这次仆从不再对他露出不屑的态度,反而毕恭毕敬道:“先生,还请您再到客栈去一趟。” 小大夫停下正在抓药的手,询问起仆从病人的情况。 仆从眼神中带有悲凉,但他还是强忍着哀伤道:“少爷他喝了那个老大夫开的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因此我才想到用您开的药试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说到这,仆从面上满含希冀道:“先生,您定能救我家少爷!还请您移步客栈,去看看我家少爷吧。” 小大夫向来以看病救人为己任,上次他虽遭受冷眼,还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诊费,但是他从未后悔去那一趟。 现在仆从告诉他药方有用,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在意之前的事情。 小大夫点了点头,立马收拾起他的大药箱来。 仆从见他答应了,心中对此人又敬重几分。想来若是换作旁人,定不会如此人一般宽容大度。 这回仆从帮着小大夫背起了药箱,小大夫拗不过他,也只能由仆从去了。 客栈还是熟悉的客栈,男子如三天前一样盖着几层被子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像是昏睡。 小大夫再次给男子把了脉,脉象果然还是混杂不堪。只不过与第一次有区别的是,这次男子身上的温度不再如第一次一般冰冷。 “先生,如何?”仆从见小大夫把完脉,立马迫不及待问道。 小大夫沉思片刻道:“病情有些复杂,这种病我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恐怕不好根治。” 仆从一听这个话,对着小大夫的方向便猛然跪下:“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我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少爷千万不能在这里出事啊!” 小大夫哪里被人这么跪过,连忙上前将仆从扶起道:“你且宽心,力所能及之处,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之后的几天里,小大夫每每天刚亮就从医馆前往客栈,黄昏之时再从客栈回来。如此反复半月后,男子的病情倒真好了不少。 子书墨激动地打断了老大夫的话道:“那岂不是可以医治?”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我也以为此病可以,却没想到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这天小大夫刚到客栈,就见男子匍匐在地,身体抽搐不止。眼前的一幕可把他给吓坏了,他忙将男子扶回床上躺下。 此时仆从也刚好回屋,他一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怎么突然……” 小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呆滞看着床上依旧在不停抽出的人说不出话来。 “你……你对少爷做了什么?”仆从发疯一般冲上来揪住小大夫的衣领,面目微微扭曲道:“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 小大夫呼吸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揪住了衣领:“你先……放手,咳……我,我看看……” 仆从又狠狠抓了一会,才将小大夫放开。只见他眼睛瞪的老大,眼底隐隐泛起血丝,显然是一副治不好他家主子小大夫就别想离开的模样。 这种接近癫狂的情绪小大夫能够理解,任哪一个人面对与自己相伴多年的人离去,都会如现在这般急红了眼。 小大夫也不跟他计较,转而重新给男子把起脉来。这一把脉,让他十分震惊。男子原本已经逐渐稳定的脉象,居然又开始有混杂的趋势,甚至比最开始的脉象还要复杂。 “我家少爷怎么样?”仆从稳定情绪后急忙问道:“可还有医治的法子?” 小大夫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面带愧疚道:“只怕是药石无医了……” 男子的脉象就如患了疫症一般,根本就无法根除。虽然这个现实很残酷,可这也是仆从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闻言,仆从再也没了刚才怒发冲冠的模样,只颓然跌坐在地,两行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 小大夫见到仆从这副模样,也是心疼不已。但凡他有一点点法子,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他只能先给男子服下镇静用的药,直到药效发挥,男子的身体不再抽搐,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只能先用药吊着,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仆从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低头应道:“多谢先生。” 小大夫回到医馆后,一头扎进了他的藏书室里。里面有许多的古籍,他还没有来得及一一阅读,眼下他也是想碰碰运气,希望真能在书上找到相对应的病症,以及治疗的法子。 当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藏书室里出来后,根本顾不得整理洗漱,立马奔赴于客栈。 还好他还赶的及时,男子的命凭借药草还在勉强吊着。 小大夫也不过多废话,将他一路上紧紧攥在手里的草药递给仆从,吩咐他要将草药捣碎了煮着给男子吃:“我在一本古籍上面找到了医治此病的法子,他的病可以痊根除。” 仆从一听自己的主子有救了,二话不多说里面照着小大夫的吩咐去办。没过多久他就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回来,光看那颜色就知道此药必是极苦的。 男子万分痛苦将药喝下,没过多久便又睡去了。仆从这才感激涕零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敢问先生,给我家少爷喝下的是什么药?” 小大夫答道:“月寒草。” 第六十章 月寒草 “月寒草?这种草药不是早已绝迹了吗?”仆从惊疑不定道。 小大夫解释道:“好在我的祖辈有将此草药流传下来,虽此一株,却可以救了你家主子的性命。” 古籍记载:“月寒”为疾症,染之如坠冰窖,经久不治体寒而亡。因被絮生虫而存,入人体内而染。根治唯有“月寒草”,其形如枝,生六瓣蓝花,叶葱翠,多生于荒漠。 “多谢先生!先生您真是华佗再世,菩萨心肠!”仆从感激不已,对着小先生直直跪下去,眼看着就要磕头。 小先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不必如此,能救人一命,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他知道仆从为什么如此激动,只因为月寒草确实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眼下他愿意将如此珍贵的药草拿出来,给曾经瞧不起他的这个仆从的主子看病,仆从应当除了感激之外还对他心怀愧疚。 只是他既然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不管多名贵珍惜的药材,到了救人之时便绝不会吝啬。 仆从擦掉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对着小大夫深深一拜道:“先生大恩大德,我和我家少爷定当铭记于心。” 说罢,他又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竟是要将里面的银两全部交给小大夫。 小大夫摆摆手并不去接:“这太多了。” 仆从却固执道:“先生,您不仅妙手回春,还拿了那么珍贵的月寒草给我家少爷用,这么些银两,怕是连半株月寒草都买不到,您就收下吧。” 小大夫也知道现如今月寒草已经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可是就他个人而看,他只不过是恰好有一株月寒草而已。 在月寒草还未绝迹之前,这一袋银两足够买百来株月寒草了。 他刚想继续拒绝,不曾想男子也突然开口道:“先生,您还是收下吧。如若不是您,只怕我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意,还请您莫要再拒绝。” 小大夫实在是拗不过他们主仆二人,所以也只能勉强收下沉甸甸的一袋银两。 眼下见男子已经醒来,他也准备回自己的医馆了。仆从见他要走,赶忙要去送他。 临出门前,男子叫住他道:“先生,若您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可来徐国怡王府寻我,我叫徐岩真。” 子书墨听了半天,这才了解到“月寒”此病的可怕之处。只是他也听明白了老大夫说这是“活受罪”的意思,现在月寒草早已绝迹,那就说明,柳漾已经无药可医。 “怎么会……”子书墨扶着柳漾肩膀的手有些颤抖,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他有些僵硬去看柳漾,却见柳漾面上一派淡然,好像此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黎玄,别担心,我没事。”柳漾轻拍子书墨的手,想要让他暂时安下心来。 可是子书墨怎么可能不担心,柳漾得的可是“月寒”啊……现在这种病,与绝症无异,如果柳漾得不到医治……怎么可能是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就可以敷衍了之的! 子书墨赫然想起老大夫说的,月寒草是他家祖辈传下来的,那是不是代表着,也可能会有别的人拥有月寒草? 只要他们能找到拥有月寒草的人……对,找拥有月寒草的人……月寒草…… 柳漾听着子书墨低声絮语,软着语气安抚道:“黎玄,你听我说。过几天就是‘举齐盛典’,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让更多的人为我担心。所以,你千万不要告诉会凌,可以吗?” 子书墨紧紧握住柳漾的手承诺道:“好……” 眼下季执云还在将军府里等着他们过去,柳漾突然患了“月寒”,确实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与他人说。 子书墨忽然想起老大夫刚才所说的,古籍中记载为什么会得此病的原因:因被絮生虫而存,被絮生虫…… “先生,您遇到的那对主仆住得是哪家客栈?”柳漾得病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果这就是得“月寒”的唯一原因,他必须要去清理一下“蛀虫”。 老大夫细细回想了一阵方才答道:“我记得……应该是叫同心客栈。” 果然就是这家客栈!子书墨与柳漾昨夜所住的,也是同心客栈。 当时他们在这附近寻了别的客栈,可是很不巧,因为举齐盛典的到来,许多客栈都已经没有空房了。所以他们只能住进一家看起来有些落败,但是还有空房的客栈。 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家客栈会落败了,原来是这客栈里的被絮有问题!看来,这里以前应该有过不好的传闻,只是时隔多年显少有人提起,所以他们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住了进去。 恐怕此时,得了“月寒”此病的不止柳漾一个人。 不对!子书墨忽然反应过来。 时隔这么多年,老大夫见过得了这种病的却只有几个人,难道这些年以来再也没有人住进同心客栈吗?如果有人住进去过,又为什么没有传出染病的消息。 而且为什么有的人会得病,有的人却不会?比如说老大夫第一次遇到的主仆二人,得病的却只有主子,仆从跟着他的主子住了那么久,却没生出一点事端。 现如今他和柳漾同事入住同心客栈,柳漾病了,他却没有,所以难道说得此病还有别的原因? 子书墨没学过治病救人,自然也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便问道:“先生,被絮生的是何虫?又怎么会如人体内?” 难不成这个虫子还会挑人不成? 老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解释道:“后来我才发现,这种被絮生的虫子是肉色,形状细长,大概只比发丝粗上一点,这种虫子钻入人体内人不会感觉到。后来我又查阅了各种典籍,终于找到了关于这种虫子的记载,它名为‘月虫’。至于月虫如人体内的原因……” 子书墨翘首以盼,希望老大夫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小友。”老大夫看向柳漾道:“你可曾食过龟肉?” 柳漾想了想应道:“的确食过。” 老大夫道:“这就对了。龟虽寿,其肉大补,却也多积毒。此病并非人人都能染,月虫能染的人也只有食过龟肉的人。” 子书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因为他没有吃过龟肉,所以才不会染病。 “先生,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子书墨对着老大夫行了一礼道。 老大夫谦虚道:“免尊姓元,名生。” 听到这个名字,子书墨和柳漾皆惊道:“原来您就是元先生,久仰大名!” 元生这个名字,在数十年前因医术高明被众人所知晓。世人皆道元生先妙手回春,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且听见过元生的人说,这个人很和善,明明已经被贯上了“妙手神医”的称号,却仍是按照市井上的诊费来来收钱,从不会多要病人们一分一毫。 没想到他们这么幸运,只是随便找了家医馆,竟然就是元生所开的! 也难怪“月寒”这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病,眼前的这个老大夫会知道这么多。妙手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 元生摆手道:“什么明不明的,都是空话。我只是以救人为己任,随心而为。” 随心而为吗……柳漾闭上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子书墨没有注意到柳漾的变化,先是给元生付了诊费,这才询问道:“先生,您可知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月寒草?” 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就算别人手上有月寒草,也不一定愿意拿出来救人。他们是可以广撒网,重金求药,可是多久才能求到这个药,没人能说得准。 元生犹豫再三道:“此药绝迹之前生于荒漠,或许你们可以去‘孤伦大漠’试一试。” “孤伦大漠”就是现如今人们所知道的最大的荒漠,虽不在齐国境内,却也不归任何一国管辖。如果去孤伦大漠碰碰运气,说不定这个病还能有一线转机。 子书墨和柳漾满是诚恳道:“多谢元先生提点!” 元生想起来这孤伦大漠离徐国稍近一些,再想想他曾经救过的第一位患有“月寒”的病人,他好像就说过自己是徐国的一位王爷…… “还请两位小友帮我一点忙。”元生状似无意道:“我有一位朋友就在徐国怡王府内,名叫徐岩真。你们若见到他,就请帮我带声好。” 子书墨知道这是元生在帮他们。刚才元生的回忆里提到过,他救过那对主仆中,那位主子好像就是徐国怡王——徐岩真。 现在元生如此隐晦的帮助他们,子书墨和柳漾只觉得心中有万千暖流涌过,忙应声道:“谢过元先生。”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柳漾得了什么病,他们也从元生这里知道了治病的方法,便同元生告辞,转而前往将军府。 子书墨一直担心着柳漾的身体吃不消,所以特意雇了一辆马车慢行,等他们到达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隐瞒了这件事,只同季执云解释他们是去挑礼物了。好在柳漾之前买下了不少东西,现在正好能充当一个借口。 季执云并未起疑,热情招呼两人进了将军府。 子书墨现在一心为柳漾的病情担忧,哪里还顾得上怀疑柳漾。直至日后他才想起,今日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柳漾染病是在昨夜,而柳漾说自己不舒服却是在入住同心客栈以前。 第六十一章 践承诺 由于天色已晚,季执云打算先给子书墨和柳漾安排好住处。谁知子书墨竟然主动要求说,自己想跟柳漾住在同一间房内。 季执云心下诧异,刚想要问原因,子书墨就解释道:“柳兄染了风寒,需要有人无时无刻照顾着。” 虽然只是说柳漾染了风寒,子书墨心里却是在担心柳漾的“月寒”发作。 元生的话他还记得很清楚,染了“月寒”之后,最初几天病人会感觉到异常寒冷,接下来便会出现身体不自觉抽搐的情况,而且身体会变得僵硬,虽然能够移动,却犹如在身上被绑缚了千斤重的石头。 现在柳漾只是刚刚染病,但他感到寒冷的症状已经开始出现了。子书墨实在不能放心柳漾一个人,所以才会突然有了这个打算。 柳漾听到子书墨说要和他一起住,不甚明显的惊异了一下,接着就恢复到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点点头,好似这件事就是他和子书墨商量好的一般。 季执云对两个人很是信任,甚至还担心着子书墨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柳漾。要知道,柳漾可是他的发小,他怎么会希望柳漾生病。 “风寒?染了多久了,吃过药没?”季执云担忧柳漾的同时,也在想着还是再让几个下人一起看护着柳漾比较好:“需不需要我再安排一些人去帮着照看?” 子书墨却斩钉截铁拒绝道:“不用了!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别人。柳兄的病不算严重,药也已经吃过了,大概两三天就能好。” 若是柳漾的异常情况被别人察觉到了,那么柳漾得了“月寒”的事怕也是要瞒不住了。 季执云叹息道:“好吧。我去给你们安排一间有偏房的客房,你们就先住在一起吧。子书兄,一定要照顾好泽芝。” “这是当然。”子书墨郑重点头道。 待子书墨和柳漾两个人离去之后,赵漂从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执云,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季执云沉默片刻摇头道:“至少目前没有。”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柳漾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是不能课背叛他的。可是经过昨夜子书墨的暗中拜访,还有赵漂的多次提点,他的心竟然真的有些动摇了。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柳漾有问题,但是他宁愿把自己尘封在虚幻的梦境当中,也不愿意打破梦境面对现实。 可是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柳漾有背叛他的嫌疑,就算齐槿俞劝告他,就算赵漂也觉得柳漾有问题,就算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去怀疑柳漾。 只要没有证据,他就不会相信。 赵漂长叹一声,似乎是在为季执云的执迷而感到惋惜。 夜空中明月高悬,好似在审视这世上一切的罪孽。那些伪善的面容、虚假的承诺,最终都会撕开面具,露出原本掩藏在其下面的獠牙。 只是现在面具还未揭开,所以有的人宁愿去相信那个面具,也不愿亲手将它摘下。 其实季执云的这种感受赵漂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现在确实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柳漾已经背叛,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发小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这种善良,只怕届时会将季执云伤得不成样子。但愿柳漾当真如季执云这般顾念他们的情谊,千万莫要辜负了季执云对他的这份信任才是。 盛典马上就要开始,子书墨和柳漾也为盛典准备了些东西。 季执云接过来柳漾递给他的牵线木偶,直觉还真与他有几分相似,立马爱不释手起来。 柳漾见季执云喜欢,浅笑道:“这便算作你请我们吃饭的谢礼,今日,我们可是来找你践行承诺的。” 赵漂站在季执云的身边问道:“什么承诺?” 子书墨解释道:“季兄呢,在出宫之前答应我们,出来后就请我们去平京最大的酒楼吃饭!” 说到这,子书墨眼底难掩兴奋,显然是对这顿饭期盼已久,甚至还想要狠宰季执云一顿。 季执云双手合十无奈道:“行行行,两位,我这就请你们去‘客来香’吃饭如何?” 赵漂惊诧道:“嘿!你还真要带我们去‘客来香’啊,你那点积蓄够用吗?可别一顿饭下来,你就只能靠着我养活了。” 虽然赵漂是在定阳长大,不过他也跟着赵栋年来过这家“客来香”。那时候赵栋年算是小有成就,但是见到“客来香”里面的菜价也是忍不住蹙眉。 季执云送给赵漂一个大大的白眼,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客来香”,便是现如今平京最大的酒楼了。之前他刚回到平京先是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接着就被禁在宫里近一年没有出来过。 还是他跟季鸿毅打听过后,才知道“客来香”就是平京最大的酒楼。 离宫之前,季执云答应了请子书墨和柳漾两个人去,不过现在赵漂也在,所以季执云就提议再叫上季鸿毅,五个人都一起去。 虽然子书墨和柳漾对于赵漂并不相熟,但是子书墨曾经帮着季执云给赵漂传过话,柳漾也听子书墨提起过赵漂。所以,几个人自然都不会反对赵漂同去。 至于季鸿毅,大家都认识,而且他还是季执云的兄长。就算比他们都年长一些,但是还是能聊的来的,他们当然不会把季鸿毅独自撇下。 等下人再把季鸿毅叫来,五人便共同前往“客来香”。 既然“客来香”身为平京最大的酒楼,价格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的。 最初季执云为了打探一下这家酒楼的虚实,特意单独来过一次。当食谱在他面前摊开的时候,上面一串又一串的零差点晃晕了他的眼睛。 因为齐槿俞对他的私心,赏赐的银两是不少的。 但是眼看着一道菜那么贵,季执云这么个从小在定阳长大,又吃惯了边疆苦,从未体验过一掷千金感觉的人,勉强点了五道菜。 别说,这用金子“做”出来的菜,味道简直比皇宫里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五个人要了二楼厢房,在里面点好菜后,季鸿毅挑头聊起了两日后将要举行的“举齐盛典”。 “你们还记得盛典上有什么活动吗?”季鸿毅知道四个人都是在参军的时候,错过了上一次的“举齐盛典”,所以在盛典开始之前,他觉得有必要简单说一下盛典的内容。 之前他已经给季执云和赵漂讲过一次了,所以这句话,主要问的是子书墨和柳漾二人。 子书墨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想不起来了。他距离参军上一次的盛典已经相隔十年,这段时间是他成长的时间,所以他对盛典的记忆可以说是非常模糊了。 出乎季鸿毅意料的是,柳漾想了想竟然答道:“虽然记住的不多,不过还是能想起来一些的。” 季鸿毅喜出望外道:“你还记得什么?” 柳漾对上季鸿毅的视线,沉思两秒道:“我记得,顾言哥哥最喜欢的就是‘射奕’游戏吧?” 季鸿毅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顾言”叫的就是他。这么些年来,多数人都称呼他为“季大将军”,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的字了。 现如今柳漾突然喊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不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个时候,柳漾和季执云玩的极为要好,几乎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所以作为季执云的兄长,他和柳漾小的时候也是认识的。 柳漾从小就聪明伶俐,懂得讨人喜欢,还经常跟在他的身后叫他“顾言哥哥”。有时候季执云欺负柳漾了,柳漾就会跑过来跟他告状,这个时候他就会替柳漾出头,“教育”一番季执云。 后来季执云还因为这个事跟他闹过别扭,说他对柳漾比对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好。季鸿毅作为一个严格的弟控,当然不舍得让季执云对他失望。 自此之后,他对柳漾便渐渐的不再那么宠爱。柳漾似乎是发觉了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也很识趣的和他渐行渐远了。 后来柳漾参军,恰巧被分到他的军队里。奈何军纪森严,柳漾在军队里也只能喊他一声“季大将军”。 现在再听到柳漾这么叫,季鸿毅不自觉软了语气道:“漾儿的记性很不错。” 子书墨莫名觉得季鸿毅和柳漾之间的气氛有点粘腻,便离季执云近了些。可是他刚挪到季执云的身边,就收到了来自赵漂的一记眼刀。 看看粘腻叙旧的两个人,再看看不停朝他抛眼刀的赵漂,子书墨如坠冰窖,一个人默默退到了墙角处,心中苦不堪言。 季执云没注意到赵漂的举动,加上他对于季鸿毅和柳漾的叙旧也完全不在意,看到子书墨这副模样好笑道:“子书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最急着要我请吃饭的不就是你吗,现在怎么又退到墙角去了?” 他这个话吸引了正在叙旧的两个人,瞬间厢房里鸦雀无声,只有四双眼睛牢牢锁定在子书墨身上。 子书墨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没事,那边太热,我在这凉快凉快。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聊,继续聊。” 季执云刚想继续说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店小二先是端进来了几样小菜,接着便是子书墨特意点的“人间美味”。 第六十二章 客来香 子书墨不动声色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飞快夹起一块牛肉吃进嘴里。 柳漾觉得子书墨这副模样像极了个贪吃的小孩子,没忍住笑道:“黎玄你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子书墨含糊不清道:“快吃快吃,这‘客来香’的菜,真是好吃到让人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季鸿毅看着只顾着吃的子书墨略带嫌弃道:“不就是一道菜吗,至于你吃的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季大哥,你这个话可就说的不太对。”子书墨辩驳道:“人生四大乐事,乃吃喝嫖赌是也。你看,这‘吃’就排在第一位,我这是在享受这个‘吃’的乐趣。” 季执云一巴掌拍在子书墨的背上好笑道:“这是哪来的歪理,你还是别说话了。” 见状,季鸿毅大笑两声道:“执云,小墨说的挺对,你这一下可是打错了。”说罢,他刚想伸筷子去夹子书墨赞不绝口的那盘牛肉,却不想一夹夹了个空。 赵漂暂时放下筷子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牛肉确实好吃,一不留神就全都吃光了。” 季鸿毅一听赵漂说话这欠揍的语气,当即扔下筷子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吃。” 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最近他总觉得赵漂在有意无意针对他。这种针对又不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反而都显得那么……幼稚。没错,就是幼稚。 昨天,赵漂在他作画的时候凑上来看了两眼,故意尖着嗓音嘲讽道:“诶呦喂,你这水平还没堂弟的水平好呢。”说完,赵漂还故意朝他做了个鬼脸,就像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一般,着实欠打。 前天,他在后院里对着一棵大树愣神,结果赵漂欠打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堂兄,你在这装什么深沉呢?难不成还想对着这棵长相与你颇为相像的大叔,吟诗作对不成?” 当天下午,他就让人把那棵树给连根拔除了。 大前天,赵漂告诉他在他的卧房里有好东西,而且保证他能用的上。他就还真信了赵漂的话,结果进到卧房一看,哪里有什么他能用的上的好东西,只有他的床上放了几件女子的裙裳。 这个时候,赵漂又阴魂不散出现在他的卧房门口笑道:“堂兄,你看看这些裙裳还和你的胃口吗?那天出去你不是说自己也想试一试吗,我就特意给你买了几件回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赵漂要凭空捏造事实,而且还故意吧那段话说的那么大声,结果当天晚上他睡觉之前,听见有两个仆从小声议论着,说他有喜欢穿女装的特殊癖好。 他这才知道赵漂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坐实有着“喜欢穿女装”的特殊癖好这件事。 更久之前的,还有很多,他现在想起来都是气的牙痒痒。不过他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赵漂怎么样对他“耍手段”,他也自然会变本加厉还回去。 赵漂说他喜欢穿女装?那他就把那些裙裳趁着夜色漆黑,全都用几根棍子挂在了赵漂的卧房门口。后来听下人们议论说,原来赵漂是在暗恋他,所以才会把那么些裙裳送给他,而且还有人说他们堂兄弟之间很有爱什么的……不过他拒绝了赵漂,所以那些裙裳又被送还给了赵漂。 不知道那些下人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脑补出一个这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季鸿毅感觉这个举动,颇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当真是他成为将军以来最失败的一次谋略。 赵漂说那棵长得歪七扭八的大树像他,那他就找人修剪一棵和赵漂长得神似的树。他让人把那棵大树连根挖出来后,就又栽进去了一棵人形纤细穿着裙裳的大树,这个形状是他特意让人模仿女子修剪而成的,就是为了让赵漂记住他穿裙裳的时候。 而且这次为了不让下人们误会,再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风言风语。他还特意在树干上刻下了“赵漂”二字,字体之大非常的醒目。 他叫人请赵漂来看这棵大树,赵漂看到之后果然神色骤变,面容微微扭曲,竟是捂着嘴转身就走。看来他的这个杰作还是很有效果的,能恶心到赵漂他很满足了。 赵漂不说他作画连季执云都比不过吗?那他就画上个几十张,全都画赵漂穿裙裳的样子,悉数送给赵漂,让赵漂永生难忘。 没想到赵漂居然也给他作了一幅画,画上还特意大大写着“季鸿毅”三个大字。他打开一看,画上的人面若凶神恶煞,脚边汇聚着无数白骨,鲜血溅了满身,简直像是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他毫不留情把画撕了,并且回信一封道:真丑。 今天知道赵漂也要和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季鸿毅心里非常的不乐意。但是按照季执云的话来说,光把赵漂一个人留在将军府里似乎不太好,他也就只能缄默不语算是默认愿意让赵漂一起出来。 赵漂现在的情况很是特殊,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赵漂“轻而易举”的出府。所以当赵漂再次换上裙裳出现在子书墨和柳漾面前的时候,两个人明显呆滞了。 听到季鸿毅的质问,赵漂耸肩道:“是你自己不吃的,其他人可都吃过了。”说着,他还用眼神示意季鸿毅自己去问。 季鸿毅转头看向其余的人,没想到他们都配合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吃过了。 气结之下,季鸿毅只能抱臂于胸前独自生闷气。 季执云瞧着这两个人又闹起来了,忍不住叹气道:“那晚谁都有错,你们犯不着一直生气到现在吧?” 季鸿毅反驳道:“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觉得赵漂这个人太幼稚了。”他现在真是被气到连“堂弟”也不想叫了。 季执云在心里默默道:你不也幼稚得很吗,和赵漂也差不了多少。看来真的不能和智商太低的人待在一起,待久了以后,像是季鸿毅这样的人,也得被赵漂传染成智障。 赵漂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才幼稚呢,那天不就是我叫了你一声‘夫君’吗,你犯得着跟我计较到现在?” 不明真相围观的子书墨和柳漾一听到这句话,瞬间瞪大了双眼,看着季鸿毅和赵漂的眼神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季鸿毅和赵漂什么时候都成断袖了?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季鸿毅这么个看着笔直的男人,也有被赵漂带偏的的一天…… 没等他们胡思乱想结束,季鸿毅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道:“我看你就是欠打,故意叫我难堪。还叫‘夫君’?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断袖。”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柳漾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他本来还在想,若是季鸿毅也有龙阳之好,说不定他还可以和季鸿毅……现在看来,还是除掉季鸿毅最为保险, 季执云见两个人的争执隐隐有加深的趋势,忙打断道:“我说你们,都跟对方互相怄什么气啊?那天的事只是个巧合,你们何必看得那么重?” 赵漂眼神闪了闪道:“我没有。那天的事赵爷我早就不在意了,是你的好兄长非要抓着不放的。” 季执云挑眉道:“哦?若真的不在意了,堂兄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生气呢?而且,堂兄为什么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戏弄兄长,我想应该是你在报什么仇吧。” 被人戳破了心思,赵漂罕见的说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他的确是在报复季鸿毅,将他喜欢季执云的事告诉季父季母,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和季执云再无可能…… 其实他从被季执云拒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晓无论如何季执云都不会和他在一起。可是他真的很不愿意,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意和思念就这样付之东流。所以他只能将这一切的原因怪罪到季鸿毅的头上,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季执云对他也未必是毫无感情。 可是这样的原因,对季鸿毅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他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口。所以他只能这样自私的,将这个原因独自埋藏在心底。 季执云见赵漂突然就不说话了,只以为赵漂是被他说服,无力反驳所以才一言不发。赵漂眼底的落寞,季执云错过了,可是季鸿毅却看的一清二楚。 季鸿毅最讨厌的,就是赵漂现在这副模样。赵漂心里有季执云,他一直都知道,就算赵漂和季执云已经成了兄弟,他也经常能从赵漂的眼里看见某些一闪而过的情绪。 “兄长你呢?”季执云转头问着季鸿毅。 季鸿毅沉默半晌,最终也是一句话都不说,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往嘴里送。 “我们不说这个了,大家出来是为了开心,来来来,还是继续吃饭吧。”子书墨看出现在的气氛有些怪异,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 几人这才都各自拿起筷子重新吃了起来。只是现在有人各怀心思,这“客来香”的饭菜吃进嘴里,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也就只有季执云和子书墨是认认真真在品尝每一道菜,前者是因为心疼流出去的银子,后者则是完全就为了吃。 一顿饭,几人从中午一直吃到华灯初上方才结束。平时就热闹的大街,此刻因为即将到来的盛典,聚集了更多的人。 柳漾再次感觉到身体开始出现寒冷的症状,走着走着渐渐止了步子。子书墨酒足饭饱之后,微微又些脑袋发沉。但是他始终记得柳漾身染“月寒”,时刻都在担心着柳漾发病。 柳漾的步子越来越慢时,其他几个人都未曾注意到。子书墨却是立马就发现了柳漾的异常,于是他便也装作喝多了的模样,故意随着柳漾一起落后于众人。 “柳兄,可是寒症发作了?”子书墨关切扶住柳漾,在他耳畔低声问道。 第六十三章 千夫指 柳漾难受的点了点头道:“黎玄,你能不能先扶我到路旁去?” 子书墨依言将柳漾扶到人稍微少一点的路边,忧心不已地看着柳漾因为寒冷身体不住的打颤。因为是在大厅广众之下,他不能将柳漾抱在怀里,所以只能用双手紧紧握住的胳膊,想要借此来给柳漾传递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 这样的举动,明明毫无用处,但柳还是漾轻轻喘着气感激道:“谢谢……” 子书墨只感觉到柳漾的身体就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雪一般,冷的叫人心惊,他连连摇头道:“不用。你现在还能继续走吗?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柳漾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毕竟他也是一介男子,在大街上被人背着走实在不怎么好看。可是正如子书墨所问一般,他也的确走不动路了。寒冷自他体内蔓延,现在他的四肢百骸皆已经重如玄铁,想要移动一下很是困难。 “那就……”柳漾低着头咬了咬下唇道:“有劳黎玄了。” 子书墨点点头背对着柳漾半蹲下来,柳漾看着子书墨宽厚的背犹豫几瞬,最终还是闭着眼趴在了子书墨的背上。 柳漾的体重很轻,这是子书墨的第一反应。这样轻飘飘的感觉,加上现在柳漾身体寒冷,子书墨心中隐隐作痛。他反手扶住柳漾的双腿,道一声“抱紧我”后,便双腿使力背着柳漾站了起来。 周围有嘈杂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子书墨只当全都听不见,坚定不移的背着柳漾朝将军府走去。 柳漾双手紧紧搂着子书墨的脖颈,虽闭着眼却依然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之声。那些话语皆化作实体,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他心上。 “你看看,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如此亲密,莫不是断袖?”一个嗓音尖细的女人犹如一只打鸣的公鸡般,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之大盖过了一半的人。 柳漾被这一句话刺的耳膜生疼,忍不住去用一只手捂住耳朵。他的确是断袖不错,可这种话如此不避讳的说出来,只会让别人心生厌烦。不是没有断袖之人,但有哪一个断袖之人愿意将自己的龙阳之癖说得人尽皆知。 况且子书墨不是断袖,被人这样说,岂不是误了名声? 子书墨的脚步一顿,继续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哪想到那个妇人对自己这种惹人厌烦的做法毫不自知,竟又扯着嗓子道:“哎,大家快来看呐,这两个都是有龙阳之好的人,看看他们,怎么如此的不知羞耻?” 这话可谓是过分至极了,他们只不过是一个把另一个背在背上而已,又从何而来的“不知羞耻”。 那妇人如此搬弄是非,不仅让人感到聒噪,更让人感到厌恶。 柳漾的脸色猛的沉了下来,这样的羞辱,他若再不还口,岂不就是默认了那妇人的话?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反驳,子书墨就抢先冷着语气道:“你是如何看出我们就是断袖的?” 妇人怪笑道:“你们如此亲密的动作,谁看不出来呢?” 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妇人的话,显然是和妇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柳漾想先行跳下去,不让别人再产生误会。子书墨扶住柳漾双腿的手却更加用力,同时他眼含怒意对上妇人的视线:“我且问你,我只不过是将他背在背上而已,你凭什么说我们不知羞耻?齐国民风淳朴开尚,若是当街有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你们会拍手称好。但为何我只是将他背在背上,你就如此恶语伤人。难道两个男子相爱,在你看来本身就是错事?” 现在是没有人感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是断袖,但是凭什么?凭什么男女相爱就能得到祝福,两个男人在一起,却要被人们所唾弃? 妇人被子书墨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但她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多丢人,为了找回颜面,她也同样厉声道:“呸!别拿你们这种人和我等正常人去比较,你们自己出来丢人,还不让人说了?今儿我就告诉你,你们两个就是短命货,比楼里出来卖的那些人还要低贱!” 人群中不禁有人唏嘘道:“这女人说话未免太过尖酸刻薄,也不怕失了口德……” 没等那人说完,妇人就直直看向唏嘘感叹的青年:“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否则为什么要帮他们讲话。” 青年看着周围无数道打量他的视线,瞬间就哑口无言,不敢再多说一句。 子书墨头一回有了想要对一个平民百姓下手的想法,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就算动手打人,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说不定反而还会让人们对断袖之人更加厌恶。 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甚至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刚才那个青年只是说了妇人一句,就立马被妇人说到不敢还口。这样嘴巴不干净的人,他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 柳漾眼看着子书墨被妇人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奈何他自小就出自书香门第,学的是四书五经道德规范,也是被妇人说到毫无招架之力。 妇人见他们都说不出话来,立马得意道:“我就说吧,你们就是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活该遭受万人唾骂。”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如此口无遮拦歹毒心肠的人,怎配做我齐国的国民。来人,将她拉下去暂且关入地牢,择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听见这个声音,子书墨不由得松了口气。来人正是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所有人都一同望向齐槿俞,每个人的眼底都带着敬重与惧怕。如此干脆利落的处决,让他们感到阵阵后怕。 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妇人,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与齐槿俞离得如此之近,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齐槿俞。 妇人呆愣了几秒后,“扑通”一声笔直地跪倒在地。她的嘴里一直反复呐喊着求饶,可是这个处决是齐槿俞当众说出来的,哪里又有收回去的道理。 两个士兵听命上前将妇人拖走,妇人的求饶在他们这里置若未闻。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围观的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全都跪在地上低伏着头。尤其是刚才帮衬着妇人说话的人,现在恨不得一个个都把头钻进地底下。 齐槿俞属于天子的强大威压,普通人哪里能承受的来。见闹事的妇人被拖走,齐槿俞也就不如刚才一般盛气凌人,这才让围观的众人松了口气。 柳漾眼见是齐瑾俞来了,还帮着他们解了围,这种敌视却又感激的心理让他很是矛盾。 子书墨放下柳漾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参见皇上。” 柳漾也强忍着不适跪下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围观众人听到子书墨和柳漾的自称,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竟然得罪了大人物!只希望那两位不是个记仇的性子,日后不要找他们的麻烦才是。 “都起来吧。”齐槿俞锐利的视线先是扫过围观众人,这才看向子书墨和柳漾,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关切道:“你们可还有事?” 当然,这个关切的对象可不包括柳漾。子书墨给他的传讯他已经收到,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样,与宫月铃有所勾结的人就是柳漾。想到这,他看向柳漾的目光带了些审视的感觉。 子书墨和柳漾摇头道:“多谢皇上。” 纵使柳漾现在已经站在了齐槿俞的对立面,可是该尽的表面功夫,他还是得做的。况且齐槿俞这次也算是真的帮了他,他也不想欠齐槿俞这句道谢。 齐槿俞“嗯”过一声后,便叫侍卫遣散了围观的众人。待众人散去后,他才带着称赞对子书墨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不错。” 刚才他来的时候,听到了子书墨与妇人的争执,对子书墨的话,当真是发自心底的赞誉。 现在没有几个人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断袖之人,也还有很多的人如那名毒舌妇人有着一样的想法。能够公然说出这些颠覆大多数人思想话,必然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做好面对千万人责骂的准备。 子书墨挠了挠头也笑了两声道:“那些都是属下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气话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自从他知道齐槿俞和季执云的关系之后,就一直在想男子间相爱到底与男女相爱有什么不同。思来想去,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相爱便是相爱,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存活于世,所求无非一句自在随心。天下之事不尽人意者数多,若事事都要评判是非对错,那人活着岂不太累。一世不过数十年光阴,何其短暂,事事遵从自己的内心,便不算虚度一生。 所以男人和男人相爱,也不过是从心而为。一个人能够爱上与自己同性的人,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勇气,那么为什么还要遭受世人唾骂?他们也只不过是,相爱而已。 随着柳漾突兀倒在地上,子书墨这才想起他是要照顾柳漾的。 第六十四章 发寒症 “唔……”柳漾紧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痛苦的呜咽声直直钻进子书墨的耳朵里。 子书墨满怀愧疚,赶忙将柳漾扶起来,心急如焚问道:“柳兄!柳兄你怎么样了?” 齐槿俞诧异地看着柳漾倒在地上,又看见子书墨这样焦急的神情,眸色微沉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柳漾现在这副模样明显有问题,可是这与他无关,所以他除了冷眼相看之外,并未做出任何举动。 “我……冷……”柳漾紧闭双眸,两只手不停的在空中乱挥,最终像是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猛的将子书墨一把抱住,语气可怜不难让人听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黎玄……抱、抱我回去……” 子书墨看着齐瑾俞冰冷的眼神,心中自知现在他的举动怕是让齐瑾俞对他产生了怀疑。可以柳漾也是他的挚友,现在柳漾身染“月寒”,能够医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无法因为齐瑾俞的利益,而做到对挚友的痛苦视而不见。 “好,没事我在,我这就抱着你回去。”子书墨将柳漾直接打横抱起,任由柳漾的十指在他背上紧抠,这样的疼痛,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柳的话语将他思绪全部扰乱,他只知道柳漾冷,他要抱柳漾回家。 齐槿俞冷哼一声,拂袖便走。既然子书墨已经知道柳漾现在是与他对立的人,却还要如此心急柳漾,看来他选择让子书墨对付柳漾,是个非常不妙的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子书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办事利落干净,而且非常会看人的脸色行事。他本来有意提拔子书墨为鹰角军的下一任总领,可是现在,他得再仔细思量一下,子书墨对他的忠心到底值不值得他如此信任子书墨。 “属下……恭送皇上。”子书墨低伏着头,看齐瑾俞慢慢走出他的视野。他能感觉得到,齐槿俞在生气,那一下凌冽的挥袖差点打在他的脸上。绕是如此,他仍旧选择了柳漾,就算柳漾投身宫月铃又有何妨?对他来说,柳漾是他的挚友,仅此而已。 他坚定不移的抱着柳漾往将军府走去,尽管路上有行人指指点点,但这次他是真的全都听不到了。柳漾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服,他也能感觉到那种冰凉刺骨。他只想把柳漾抱紧一点,抱得再紧一点,他想将自己体温的热度传递给柳漾。 一路步行,等两人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门口的仆从见到两人,急急忙忙迎上来道:“两位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小少爷可一直在心急如焚地等着你们呢。哎呦……柳少爷这是怎么了?” “啊?”听到仆从的最后几句话,子书墨才回过神来,抱着柳漾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道:“他……他就是喝的太多了,喝醉了。我这就带他进屋休息。” 他刚才一直在担心着柳漾的情况,竟然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发现。 仆从虽然有些疑惑,不过他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只能点点头道:“那就赶紧去吧,我去给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小少爷通报一声,就说你们已经回来了。” 子书墨道了声谢,便抱着柳漾快步向卧房走去。因为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辰,除了刚才守在门口的仆人之外,一路上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也正好给子书墨省去不少力气,少一个人看到现在的情况,就少一分会被季执云等人察觉到异常的可能。既然是柳漾主动要求他不把病情告诉季执云,他就不能违背承诺,必须帮着柳漾一起想方设法隐瞒季执云。 他本想带柳漾找个客栈住下,可是柳漾提醒他这样做可能会让季执云起疑,所以他只能将柳漾带回将军府。虽然柳漾因为寒症发作有些神志不清,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记得不能让季执云发现,可见他想要对季执云隐瞒病情的执念有多么深沉。 柳漾如此为季执云考虑,他怎么能因为一次柳漾与宫月铃手下之人的见面,就怀疑柳漾对季执云有加害之心?仅凭单文孤证就妄下结论,这实在是有失偏颇。 无论如何,在没有真脏实证之前,他不想再怀疑柳漾。 柳漾虽然一直紧闭双眼,但是彻骨的寒意却根本无法让他入睡。待子书墨将他放在床上之后,他才微睁双眸看向子书墨道:“黎玄……多谢。” “柳兄无需跟我客气。”子书墨仔细替柳漾掖紧了被子,两指齐并去探子书墨额间的温度。 不知是何原因,明明柳漾周身皆如冰块般寒冷,唯有额头却烫的吓人。 子书墨只当这是“月寒”发作的症状,微微探过之后便又收了手道:“柳兄打算何时再将你的病症说与季兄?” 柳漾勉强勾了勾唇算是向子书墨道谢,躺在床上令他得以放松许多,体内的寒冷也好像微微消退了些,阻挠他思绪的疼痛感也自然而然淡了许多。 听到子书墨的问题,他后短暂沉默片刻,方才悠悠开口道:“能瞒几时是几时。” “不行!”子书墨态度强硬道:“什么叫能瞒几时是几时,届时我去孤轮大漠替你寻药,你一个人要如何瞒得住这么多人?季兄早晚会察觉到的,你又何必对他苦苦隐瞒。” 柳漾轻抿着嘴不再答话,子书墨说的也是实情,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瞒住季执云多久,所以与其这样苦苦相瞒,不如早日讲他的病情告知于季执云。 但是眼下明日过后便是“举齐盛典”,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徒生事端。盛典五年才举行一次他若是现在将染了重病的事告诉季执云,以他对季执云的了解,季执云断然不会再有心参加盛典。更何况,他有不得不对季执云隐瞒的理由。 也不是不能将他的病情告诉季执云,但不是现在。 子书墨见柳漾这副模样,知道他是铁了心的要瞒着季执云,当即叹了口气还是不死心的劝道:“盛典过后,我们就把你的病情如实告诉季兄可好?” 照他所想,柳漾担心的无非就是扰了季执云参与盛典的兴致。当初他之所以能跟季执云一见如故,也是因为季执云的性格与他有七分相像。他在知道柳漾得了“月寒”,而医治这种病的月寒草只能去孤轮大漠朋友运气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决定替柳漾前去大漠寻药。 若是现在就将柳漾的病情告诉季执云,季执云多半也会同他一样心急如焚,更有可能为了柳漾的病连盛典都不参与,而是立马动身前往孤轮大漠。这种结果柳漾不希望见到,他自然也不希望季执云因为柳漾而再次错过这一场盛典。 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让步,只让柳漾在盛典结束之后再将所有病情全盘托出的原因。 柳漾心下一番计较后,略有些疲惫点了点头。他若是不答应,估计子书墨还要继续在这件事上跟他耗费时间。 子书墨没想到只是说了两句,柳漾就真的被他说服,便忍不住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盛典一过,你就不可再继续隐瞒。” 柳漾轻声应道:“嗯。” 子书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元先生给你的药,你可有按时服用?” 当日元生确定柳漾所得之病是“月寒”后,便给了柳漾一瓶药丸。这药是多重药材一同碾磨制成的,经元生解释道,这瓶丹药是在他医治上一个得了“月寒”的病人时研制出来的。虽然时隔多年,但是这药的药效他还是能保证的,是缓解寒症发作的症状一济良方。 元生嘱咐此药每日两服,早晚各食一粒。这个药是在柳漾手里拿着的,眼下柳漾寒症发作的如此厉害,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按时服药,亦或是元生的药不管用? 比起质疑神医,还是柳漾没有按时服药的可能性大一些。 柳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子书墨有些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吃了还是没吃?” “只吃了早晨的。”柳漾如实答道。 他们出去吃饭,却到现在才回来,晚上的药他的确是忘了吃。 子书墨想了想也明白柳漾为何只吃了早晨的,幸好他刚才突然想了起来,不然现在柳漾岂不是就要漏掉晚上的药不吃了? “你现在,可还如刚才一般难受?”子书墨意识到柳漾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痛苦,于是试探性问道:“可是元先生的药起了作用?” 经子书墨这么一提,柳漾这才注意到,他体内的寒冷确实不如在大街上那般肆虐了。现在他只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流,缓慢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正在为他化解那种冰凉刺骨的寒症。这么说来,似乎还真是元生的药起了作用。 柳漾带着些喜悦答道:“确实好了许多,看来元先生神医之称果真名不虚传。” 子书墨也心服口服道:“不错。既然如此,你便把晚上的药吃了吧,也好早些入睡。” 柳漾依言服下一粒药丸,便又将药瓶小心翼翼压在了自己枕头底下。 恰在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季执云语气担忧的声音:“子书兄、泽芝,你们歇下了吗?” 第六十五章 回府中 子书墨和柳漾相互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心虚。 柳漾闭上眼佯装已经熟睡的模样,子书墨轻咳两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这才应声道:“还未歇下。” 得到回答,季执云推门而入,第一眼就是先看向床上躺着的柳漾:“泽芝怎么样了?” 若不是子书墨反应及时,差点就要因为季执云的这一句问话暴露柳漾重病的事情了。柳漾发病后他总是心神不宁,刚才竟然以为季执云是在问他柳漾的病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酒喝得有些多了,不碍事。”子书墨稳了稳心神,从善如流答道。 其实他一直在注意着不让柳漾多喝酒,所以要说谁喝的最少,除了不胜酒力的季执云,就只有柳漾了。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借着“醉酒”的名义,才能将他抱着柳漾回府的行为解释通当。 屋内烛光摇曳,季执云勉强看清柳漾脸上的红晕,便对此毫不生疑:“怪我没能及时发现你们落在了后面,刚才兄长才将我数落了一顿,说我不会照顾客人呢。” 既然两个人已经平安无事回来,季执云始终悬着的心也就自然而然放了下来。 他们是在回府的时候才发现子书墨和柳漾不见了的,季鸿毅当即就怪罪起他来,说他喝酒喝得少也就算了,居然连人什么时候丢了的都不知道。 季鸿毅有些微醺,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醉意朦胧的。季执云一边扶着季鸿毅回房,一边点头称是道:“是是是,是我没看好他们。但他们两个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走丢呢?说不定只是比我们走得慢了一些,兄长你别担心,我会等他们回来。” “这还差不多。”季鸿毅走着走着脚步踉跄了一下,忽然甩开季执云的手,像是在跟什么人较真般喊道:“我不回房,我要等他们回来。” 季执云有些头痛的重新上前扶住季鸿毅道:“兄长,你都已经喝醉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谁知季鸿毅不但不听劝阻,反而先一步拽着季执云往正厅的方向走去:“不行,我就是要等他们回来,你,你也不许睡!” 听着季鸿毅孩子气一般的最后一句话,季执云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怕季鸿毅继续要闹,忙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就陪你一起等他们回来,那你得先喝了醒酒汤才行。” 说起来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季鸿毅平时喝酒都有个度数,知道他自己喝多少会喝醉,所以一般从里都会在喝醉酒之前就不喝了。但是今天,季鸿毅竟然百年难得一见的喝醉了?! 虽然醉的并不严重,但这也足够季执云惊讶感叹的了。 季执云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搀扶着季鸿毅前往正厅,季鸿毅还总是嫌他这个样子像个女人似的。季执云心里暗道还不是怕你摔着,依旧任劳任怨亦步亦趋的扶着季鸿毅往前走。 等季鸿毅喝过醒酒汤后,神智明显清醒了许多。好在季鸿毅不是那种喝醉酒醒后不记事的人,在看到季执云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执云,不如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季执云见季鸿毅终于清醒,刚想说自己没事,无奈困意袭来让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季鸿毅见到他这副模样,坚决要让他先回去歇息。 “兄长,我没事,还是你先去休息吧。”季执云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不用去休息,又转头开始劝季鸿毅。 季鸿毅对他自己刚才醉酒时所做的事情感到窘迫,眼下是他硬要季执云和他一起等人的,他总不能因为酒醒了就自己先回去休息。而且他也不好意思告诉季执云,方才他之所以硬是要等两人回来,是因为他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软软的柳漾。 他对待幼时的柳漾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甚至一度比对待季执云这个亲弟弟还要好。若不是后来季执云玩笑一般同他吃醋,说不定现如今他和柳漾也就不会有距离感。 那时他也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一类的问题,所以当季执云“吃醋”的时候,他就做出了疏远柳漾这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断。只是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当时他对柳漾的疏远,也许是将柳漾推向了悬崖边缘。 幼年时期的感情总是懵懵懂懂,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混杂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 或许当时他也曾真心将柳漾视为家人,柳漾也曾把他看作亲哥哥一般。他因为一层血缘关系就将柳漾隔阂开来,当真是伤极了那时还脆弱的柳漾。 现如今柳漾同他只是如普通朋友一般,怪不了任何人。今天和柳漾面对而座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若当年没有疏远柳漾,现如今柳漾会不会也如赵漂一般,唤他一声堂兄。 季执云见季鸿毅并不答话,反而一个人愣起神来,便拿手指在季鸿毅的眼前晃了晃关心道:“兄长?” 季鸿毅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季执云歉意一笑道:“没事,就是想了点事情。我现在还不困,还是和你一起等着他们回来吧。” 也许是深埋于心的愧疚使然,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对柳漾好一点。 季执云缄默半晌,自知是劝不动季鸿毅了,索性便答应道:“也好,到时他们回来了,兄长就去赶紧休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正厅等人,季执云是在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盛典,而季鸿毅想的却是与柳漾相处的时光。没想到子书墨和柳漾过了许久都还没有回来,现在快要到达丑时,季鸿毅有些坐不住了,竟打算出府去寻找两人。 季执云眼看着就快要拦不住季鸿毅,恰在此时,仆从前来告诉他们子书墨和柳漾已经平安回来。 季鸿毅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意识到就算他等到柳漾回来,也做不了任何事。现在柳漾身边有子书墨这个挚友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和柳漾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就算柳漾现在酩酊大醉,他也没有去看看柳漾的理由。 季执云没有像季鸿毅一般想得那么多,既然两人已经回府,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季鸿毅回房歇息。 这次季鸿毅相当配合,二话不说就自己回了卧房。季执云不明白季鸿毅非要等两个人回来是为什么,不过仆从说了,柳漾是被子书墨一路抱着回来的,看样子醉的不轻,他还是去看看柳漾比较好。 所以这就是他现在会出现在子书墨和柳漾卧房的原因。 子书墨一听季执云因为他们回来晚了而被季鸿毅怪罪,当即抱拳低头道:“季兄,实在对不住。我们路上被琐事耽搁了,才会回来的如此之晚。” 季执云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被子书墨当了真,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子书兄,兄长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我没有当真,你也不必向我道歉。” “嗯……”子书墨这才反应过来季执云是在说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季兄,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快去休息吧。” 季执云来的目的本也是为了看看柳漾的情况,现在他知道柳漾确实只是喝多了,也就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给泽芝喝过醒酒汤?” 也不知道他这种爱操心的习惯是从哪学来的,每每遇到什么问题总是不自觉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啰里啰嗦的“老妈子”。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这种习惯需要改一改,可是当再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关心这关心那的。 好在子书墨也认识了季执云好几年,尤其是在宫里那段时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季执云这种“老妈子”习惯,所以眼下他也是耐心十足的答道:“已经喝过了,不用担心。” 季执云也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关心这关心那了,于是得到回答后,也就不再多问,同子书墨互道早些休息后便离开了。 听到季执云出去后关门的声音,柳漾这才睁开眼睛大喘了口气道:“看来会凌是真的担心我,竟然等我到深夜还未歇息。这样看来,我就更不能把我的病告诉……” 柳漾话还没说完,就被子书墨毫不留情的打断:“不行。季兄如此关心你,你就更不应该瞒他。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等盛典一过,就会把你的病情如实告诉季兄。” “好……”柳漾见自己的小计谋失败,低声应了句好后便又闭上眼不说话了。 子书墨见柳漾这幅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柳漾竟然还打算继续隐瞒病情,好笑的是现在柳漾这幅模样,像极了个吃不到甜点的小孩正在跟他怄气。 既然柳漾不说话了,那么他们也该休息了。子书墨握住柳漾的手,感觉到柳漾的体温确实有所回升后,方才对上柳漾因为吃惊而瞪大了的眸子笑道:“我也去休息了,柳兄夜安。” 柳漾一边暗道自己怎么因为被握住手就挣了眼,一边又虚空握了握刚才被子书墨握住的右手,最终对着子书墨的背影轻声道:“夜安。” 声音虽轻,却在静谧的卧房中被子书墨听的一清二楚。子书墨吹灭了桌上的灯烛,嘴角隐隐勾勒出笑意。 第六十六章 不参与 作为盛典前的最后一日,自然是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有的人准备盛典所需要的食材采购,有的人则负责清扫整个将军府,确保府内药一尘不染。 当然,这些都是下人们要做的事。不过这也不代表季执云等人就可以乐享清闲,不管他们昨夜睡得有多晚,今日一早还是被季父季母毫不客气叫到了正厅。 赵漂看着季执云等四人哈欠连天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道:“怎么,昨晚都没休息好?” 季执云毫不吝啬的甩了赵漂一个白眼:“昨晚你醉成一头死猪,要不是我们把你抬回来,你就睡大街了。” 昨夜赵漂喝的酒恐怕是在场众人之中最多的了,本来他的酒量就不是特别好,至少跟季鸿毅比起来完全不知道弱到哪里去了。偏偏他喝下去的酒比季鸿毅喝的还要多,结果他们还没走到将军府,赵漂就倏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几乎是被季执云和季鸿毅抬着回到将军府里的。现在季鸿毅看见赵漂这幅欠打的嘴脸,指了指他脸上的淤青嘲讽道:“啧啧,要我说,你也好不到哪去。” 赵漂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上还有昨夜摔倒之后留下的印子,当即捂着脸作哀痛模样道:“赵爷我这英俊的面庞啊,堂兄,你还有没有点人道了?” 季执云对于两个人时不时就针锋相对的状态已经说是习以为常了,对此他也只能扶额叹气,充当一个聋哑人,不闻不看。 其实子书墨的状态还算不错,毕竟昼伏夜出这种日子他过得多了。只是昨夜睡得晚,今早还要起这么早,一时间让他止不住的哈欠连天。 柳漾在一旁低声愧疚道:“抱歉黎玄,都是为了照顾我你才没有休息好。” 子书墨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照顾柳兄是我自愿的,柳兄不必自责。” “明日就是盛典了,还剩三日……”柳漾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去忧心忡忡道:“黎玄,我怕我说不出口。” 子书墨轻轻揽住柳漾的肩膀,附唇在柳漾耳畔鼓励道:“别怕,有我在。” 季鸿毅和赵漂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季执云不想参与进去。子书墨和柳漾也在进行他们之间“秘密”的对话,季执云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是在打什么哑谜。 “哎……”季执云情不自禁长叹一口气,却没想到恰好被刚进正厅的季母给听见了。 “我家执云在叹什么气,不妨跟为娘说一说?”季母笑意盈盈地跟在季父后面落座,看着季执云的眼神好像是在探究什么有趣的事物。 季执云从小就早熟,有什么烦心事,亦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从来不会主动告诉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甚至连他们察觉到异样主动问起,季执云也多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现在她凑巧看见了季执云烦心的时候,当然是要充满好奇的“关怀”一下。 其他几人注意到季父季母来了,全都停下交谈,同季父季母问了安后便也各自入座。 只有季执云尴尬笑了笑,站在原地摆手道:“让母亲担心了,孩儿无事。” 也不是他不愿意跟季父季母讲烦心事,只是他总觉得,季父季母把他养育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想再让季父季母平添烦恼。更何况,他要是说自己是因为想念齐槿俞了才唉声叹气,季父季母指不定会惊讶成什么样子。不,不应该说是“惊讶”,而应该是“惊吓”才对。 季母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继续逼问,季执云这才放下心来落了座。 众人全部落座后,季父照例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要宣布什么大事的神态道:“你们都是这一代优秀的青年后辈,这‘举齐盛典’说白了,也就是让你们后辈们尽情娱乐的一次活动。” 几人点了点头,静待着季父的下文。 季父顿声几秒后继续说道:“之前我已经交代过了,这次盛典可能会关乎到齐国的安危,你们绝不能只把它当成一次愉快的放松。虽然这么说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我想让你们明白,现在觊觎齐国的人不少,任何一次掉以轻心,都会让居心不良之人有机可趁。所以,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 恍惚间,季执云仿佛又回到刚入虎卫军的时候。那时他们所回答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明白”。 只可惜风吹花落,物是人非。当初那个他所敬重的侯将军,已经为了齐国而战死沙场,那个害死侯将军的人,他永生都不会忘记。 季父点头道:“不过这到底是一场盛会,你们想要参加什么,尽管去就行了。我记得,鸿毅最喜欢的就是‘射奕’这个游戏了吧?你小的时候啊,每次参加盛典都要和别人去争抢这个游戏的第一名呢。” “咳……”季鸿毅难得的面色泛红道:“不错……我是一定要参加‘射奕’的。这回我们五个人的人数已经够了,大家又都是从军的,想来夺下这个第一名,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个计划他虽然还没来得及跟子书墨和柳漾说,但是他们是季执云的挚友,想来应该也不会拒绝参加这个游戏。 季父刚想说几句鼓励的话,谁知子书墨忽然沉声道:“柳兄不能参加。”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子书墨和柳漾身上,子书墨一一扫视过每个人,就算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疑惑不解,仍旧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道:“柳兄不能参加。” 这个结果是季鸿毅始料不及的,同时也是季执云意想不到的。季执云没忍住心底的疑惑,脱口而出问道:“子书兄……这是为何?” 就算他么没有把这个计划提前告诉子书墨和柳漾,可是眼下季鸿毅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游戏是五个人共同组队参加的,如果突然少了一个柳漾,他们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找人把柳漾的位置给填补上? 这就等同于,柳漾一旦退出参与,他们也就无法参与“射奕”这个游戏。 听到子书墨的话,柳漾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子书墨替他拒绝的原因,定是怕他病情暴露,同时也是担心他眼下的病参加不了“射奕”。 “昨夜我的手腕受了伤,怕是暂时拉不动弓了。”柳漾不过几人交谈的片刻,便思考出了最好的理由。既然是“射奕”游戏,那必然跟弓箭脱不了干系。手腕受伤必然无法拉弓射箭,他再声称是昨夜受的伤,定没有人会怀疑。 只要他接下来的几天时刻注意着自己“手腕受伤”的问题,就不会暴露他不能参与“射奕”的真正原因。 一听柳漾说自己手腕受了伤,季执云立马将游戏的事情抛到脑后,立马起身到柳漾的面前关切问道:“是哪只手腕受了伤?” 还不等柳漾回答,他又立马转头看向子书墨,语气不自觉带着些怒意道:“泽芝手腕受伤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昨夜不同我说?” 柳漾与子书墨面面相觑,还是柳漾先开口解释道:“左手而已,不算碍事。这件事是我不让黎玄说出去的,黎玄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答应帮着我隐瞒你。” 子书墨附和着点了点头,心中却对他们欺瞒季执云这件事感到羞愧。 一时间,季执云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他对柳漾和子书墨隐瞒的愤怒,也有他对两人如此为他着想的感动。两相矛盾之间,他只能沉默以对。 季鸿毅见三人间气氛不太对,故作轻松道:“也不过就是不能参与‘射奕’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漾儿受了伤,选择不冒险参与也是对的。” 虽然他表面上是这么说,可是柳漾不能同他一起参与“射奕”,他可以说是非常失落。本来他还想着借此机会跟柳漾增进情谊,顺便看看柳漾的箭法如何,可是现在柳漾手腕受伤,的确是不能参加“射奕”了。 季执云淡淡嗯了一声,作势要去抓柳漾的左手。 子书墨心下一紧还来不及阻止,柳漾的左手就已经被季执云抓在了手里。但是柳漾反应极快,季执云要抓他的左手,他也不做闪躲,任由季执云将他的左手抓了去,他只要适时的痛呼出声,并装出手腕受伤的模样即可。 “啊……”柳漾轻呼出声后又立马用右手掩住嘴,好似这声痛呼他并非有意发出一般。 但是季执云听到柳漾的这声痛呼,又看到柳漾的反应,立马就将柳漾的左手小心翼翼放回了他的腿上。 “抱歉,我只是想查看一下你的伤势。”季执云面带愧疚道:“是我鲁莽了,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说完,季执云竟是要立即转身就要出去请大夫。 柳漾即使用右手拽住季执云的衣袍,微微喘息似在隐忍什么痛苦一般:“不用去了,昨夜回来之前黎玄已经带我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这只是骨头有一点碎裂,但并不碍事,只要这几日不过度用力,便可以自行长好。” 平京不比别的地方,即使是在深夜,也依旧有开张的医馆。他们昨夜回来的虽晚,但是柳漾的说法毫无破绽,所以只要季执云不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伪性,他便能继续装下去。 季执云果然如同柳漾所料一般,站定脚步重新回过身来,显然是对柳漾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嘱咐道:“那你可千万要牢记,左腕绝不能过度用力。” 这个时候,季父轻轻咳了两声,季执云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关心则乱,。来忘记问柳漾是否就过医,二话不说就要去请大夫;二来他竟然忘记了场合,现在所有人都在主厅端坐,只有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主厅里转来转去。 现在季父的这声咳嗽就是在提醒他,至少注意一下场合。 季执云这才对着季父躬身抱拳道:“孩儿这就回去好好坐着。” 第六十七章 找队友 柳漾也起身对着季父行礼道:“我本不想在这种场合说我的私事,但会凌担心我,我只能将手腕受伤的事情全盘托出。会凌他也是太担心我了,还请季老将军不要怪罪。” 这一番话,既把柳漾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表面上却还装作是替季执云说话。赵漂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看向柳漾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防备。 季父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如此:“执云这是关心朋友,我怎么会怪罪于他呢。只是眼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所以漾儿你受伤的事,可否先放一放?” 柳漾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两个人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后,季父这才正了正脸色严肃道:“今日我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并不只是为了提醒你们。现在已经有多国皇子大臣们进入齐国,这里面不乏有不安好心之人。而且……” 季父故意止住后面的话,看了看众人各自的反应后,这才继续说道:“有密报称,金国此次前来目的不纯,怕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季执云蹙眉道:“金国?他们不是去年才同齐国签订的友好合约吗,难不成现在就想反悔了?” 此话说完,他才想起赵漂就坐在他身旁,可是他偏头去看赵漂的脸色,却见赵漂面色如常,好似金国的事已经对他毫无影响。但他还是眼尖的发现了,赵漂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并且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季执云不动声色握住赵漂的手,趁着季父说话的时候轻声道:“没事的。” 赵漂回过头来正好撞进季执云一双清澈瞳孔里,那双眸子里的关怀带着份坚毅,让他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回握住了季执云的手低声道:“嗯,没事。” 回想起之前在大街上遇到的金国二皇子,季执的云眉头不禁轻轻皱起。当时季鸿毅带着赵漂先行回到了将军府,他又因为被钱柯叫住,所以未能继续紧盯着金国二皇子。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金国二皇子身后,跟真的似乎并不像是普通侍卫。 若是普通的侍卫,在他们的主子遇到麻烦时,应该首当其冲去解救。可是他们却任由金国二皇子被平民殴打而作壁上观,这实在不应该是侍卫的所作所为。 如果季父的消息不假,那么这一次,金国就是他们所要紧紧盯着的最大目标。 等季父交代完一切,几人都郑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全力去保护齐国的安危。可是事实上每个人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这就有待考量了。 季父季母交代完事情后便先行离开了,子书墨担心柳漾身体不适,也和柳漾一起回了卧房,两人声称没有休息好,想要重新睡个回笼觉。 季鸿毅看着柳漾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倒是表面上跟他不太对付的赵漂提醒道:“现在我们五个人,只剩四个可以参与游戏的,盛典明天就要开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要怎么找到一个可以替补柳漾的人?” 季执云同样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难不成,这一次机会只能放弃?但这是兄长翘首以盼的游戏,我们不能再让这次机会生生错过去了。” “不必在意,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季执云看似风轻云淡说出这番话,但他心里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 这个“射奕”游戏,他从第一次参加盛典的时候,就深深喜欢上了。后来他每一次盛典都必定要参加这个游戏,去争一争那魁首的位置。只可惜江山辈有人才出,他的箭技再怎么高超,与他组队的人比不上他的能力,他们也只能与魁首擦肩而过。 再后来他当了将军,就更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了。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参与游戏,然后拿下他梦寐以求的魁首之名。 即使平京的烟火再怎么绚丽多姿,却也不如他眼中所倒映着的那一点星河烂漫光彩耀眼。 季执云怎么会听不出来季鸿毅话中的落寞之情,可是现如今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他们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与柳漾能力相差无几的人,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赵漂无奈耸肩道:“没办法,只能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组队了。” 这样的提议要是放在平时,季鸿毅一定会毫不客气给赵漂头上添两个包。但是现在,季鸿毅根本没有和赵漂玩笑打闹的心情,他现在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人加入他们的队伍。 其实要说找人组队,按理来讲应该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们三个人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季鸿毅以前的朋友,在他成为将军后就与他渐行渐远了。再者季鸿毅本身又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再交到什么朋友。 季执云和赵漂又是先前在边关行军打仗,这一打就是好些年,以前在军营里结实的朋友要么与他们渐行渐远,要么就已经战死沙场。之后他们回来就进了皇宫,现在也才出来不久。要说朋友,除了子书墨和柳漾,一时半会他们还真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季执云也想过拜托子书墨活着柳漾,去叫他们的朋友过来帮个忙,毕竟子书墨从始至终都待着平京,而柳漾也是一直跟随着天盛营,所以他们应该结识过不少朋友。 可是现在子书墨和柳漾已经去休息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好,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再去找人的时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休息好之后,能有这个去找朋友帮忙的时间,可是对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都还没个准数。 如果按照赵漂的提议去大街上随便拉人入伙,一来对方的箭技不能确定,二来也是最窒息的一点,多半是没有人愿意加入他们这个队伍的。 看看他们这个阵容,两位大名鼎鼎的季家将军,一名鹰角军的统领,还有一个届时会男扮女相的前虎卫军副将军。要问又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组队,看看季鸿毅当上将军后的惨案就知道了。 “哎……”季鸿毅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哎……”季执云跟着长叹一口气,目光忧愁望向天空。 赵漂撇嘴道:“我说你们两个,真不愧是一家出来的,怎么叹气个还都能这么相似?要我说啊,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听我的,去外面转一圈碰碰运气呢。” 季执云和季鸿毅相互对视一眼,决定暂时就按照赵漂这么说的去做。与其寄希望于天降奇迹,还不如他们自食其力。 赵漂迅速回房去乔装打扮,这十几天以来,他已经对如何扮作女相这件事得心应手。不出半个时辰,就见一紫衫“美人”从赵漂的卧房里款款走出。 虽然赵漂的扮相确实美得惊艳动人,可是对于季鸿毅和季执云来说,前者已经看习惯了,后者则是完全对女相提不起兴趣。 三人大摇大摆走出将军府,开始了他们的“寻人计划”。 “我跟你们说个昨晚上才发生的惊天大事!”一男子眉飞色舞地同他身旁几人道:“昨晚上,我亲眼见到了咱们齐国的皇帝!” 眼下三人正处在一间茶馆里,据赵漂所述,人多的地方肯定容易找到愿意加入他们的人。但是酒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酒气冲天,季执云第一个就否决了。 要说去戏园子,可是愿意去看戏听曲的人一般都是些文人,要找到个会射箭的,而且还要射的好的人,基本没有可能。所以除了那种供人逍遥快活的地方以外,他们只能进到茶馆里来了。 季执云本来是不抱任何期望的,可是没想到,他能在这收获一份意外之喜。要知道他自从离宫以后,除了时不时与齐瑾俞书信来往之外,他们之间竟是连一面都没再见过。 刚才眉飞色舞说话的那人,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对方说的什么话,季执云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男子吊足了他同伴们的胃口,这才继续讲道:“昨夜皇上微服出宫,却正巧撞见了大街上一名妇人对两名男子破口大骂。当时我就在场,那妇人骂的可真是恶毒,就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他旁边坐着的女子问道:“那名妇人为何要对他们恶言相对?” 男子顿了顿声,刻意压低音量道“听那妇人说,那两名男子是断袖嘞……” 季执云的手倏然攥紧,面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赵漂自然也是听到了那名男子的话,一时间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季鸿毅知道赵漂是断袖,听到同为断袖的人曾被人辱骂,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季执云的反应,看着比赵漂还要激动,季鸿毅一边不动声色继续看着季执云,一边在心底里暗道,该不会季执云也是个断袖吧? 忽然,他想起来上一次季执云醉酒之后,拉着他的衣袖同他说了一些真心话。 那时候季执云就说过,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季鸿毅当时坚定的认为季执云喜欢的男人就是赵漂,可是后来证实,这个人并不是赵漂。那个时候他光顾着庆幸季执云不喜欢赵漂,却忘了问清楚季执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看到季执云的反应他才猛然想起来,季执云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能忘得一干二净! 第六十八章 惨无人 现在并非是他追根问底的好时机,所以他也只能等上一等,起码要避开赵漂再同季执云问个清楚。 自己的弟弟喜欢男人,而且他至今还不清楚这个男人是谁,这种感觉季鸿毅只觉得无比奇妙。 那边的女子惊呼道:“天啊!凭什么因为他们是断袖就要对他们恶语相向啊?” 男子忙捂住女子的嘴,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开女子小声道:“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况且这种事情很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所以你也稍微注意一点行吗?”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声音确实是有点大了,于是乖巧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你继续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女子的反应会如此与众不同。现如今断袖之人哪有敢公诸于世的?大多数还是因为怕遭到千夫所指。毕竟能坦然接受断袖的人,也只有少数而已。 可是这名女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替断袖之人说话,这样的行为,不免让季执云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男子继续道:“那两个人和妇人几番唇枪舌战,但是明显有所不敌。但就在这个时候,皇上不知道从哪出来了,竟然直接下令将那个恶言恶语的妇人处以死刑,这一举动可是把很多人吓得不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两个断袖之人居然跟皇上认识!他们一个自称‘属下’,一个自称‘臣’,明显就是朝廷里的人。也难怪皇上当时会下如此决断,定然是不忍自己的臣子被人侮辱吧。” “嘻嘻,要我看啊,说不定皇上是因为那妇人骂的是断袖之人,所以他才会处死妇人呢。”女子轻轻拍了几下掌,似乎是因齐瑾俞的这一做法所感到兴奋。 男子摆出不屑的神情道:“去去去,皇上怎么会为了断袖之人处死妇人呢,你可别瞎说啊。” 女子努努嘴,不再搭话了。 季执云听完之后既是惊喜又是疑惑,齐槿俞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是因为见不得有人鄙夷断袖之人。只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份,才让别人认不清齐瑾俞这么做的真实原因。 那名女子所说的,才应该是真相。只是有的人被遮住双眼,看不到事物真实的一面。有的人被堵住耳朵,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前者可谓愚昧无知,后者不愿承认事实。 但是不论他们作何感想,齐槿俞就是那么做了。为了两个断袖之人,处置了看不起断袖之人的妇人。 不是季执云渴望看到杀戮,而是有的事情,没有鲜血溅落,人们便总觉得无需改变。断袖之人也好,建立新政也罢,要想改变人们坚守了多年的想法,必然需要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可能会是一场疾风骤雨过后就迎来雨过天晴,也可能会是无数尸骨最终累积成山。 现在齐瑾俞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季执云心底隐隐有些期待,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和齐瑾俞携手站在天下人的面前,对着万千山河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不过季执云对那两名断袖之人有些疑惑,按照男子的说法,他们都应该是朝廷中人。可是身处朝廷之中,哪里会有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断袖呢?这不仅关乎到他们自己的名声,甚至还会影响他们以后的仕途。 要说这世上不惧流言蜚语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所以那两个人,要么是真的毫无畏惧,敢于将自己是断袖的事公诸于世;要么他们身份特殊,公布自己是断袖,可能根本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季执云个人还是偏向于后面的可能性,所以这样的两个人,不禁让他起了兴趣。 听完那男子的叙述,三人心里各自都有了一些想法。可这并不是他们来到这家茶馆的目的,他们来这,是要找到一名队友共同参加“射奕”游戏的。 他们点的一壶武夷岩茶很快就见了底,赵漂晃晃手里的茶杯,语气慵懒道:“还是走吧,我看是没希望了。” 季鸿毅饮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犹豫几秒还是放下茶杯道:“走吧。” 虽然他很不想就这样白白错过一次机会,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们找不到第五个人,所以只能与“射奕”游戏擦肩而过。 季执云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季鸿毅比他先一步发话,既然季鸿毅都开口说了走,他们也只能离开茶馆。 一路上季鸿毅都是一言不发,好像只专心走自己的路。可是他身旁的低气压,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赵漂都感觉到了。 赵漂用胳膊肘碰碰季执云的胳膊小声道:“看来堂兄是真的不想放弃,现在怎么办?” 虽然平时表面上他和季鸿毅像是有血海深仇一般,可是季鸿毅怎么说也是他的堂哥。现在季鸿毅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他不禁阵阵担忧。 季执云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赵漂道:“我也不知道,现在除了找到第五个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恐怕是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兄长高兴起来了。” 赵漂语塞道:“你这说了跟没说就是一样的。我们要是能找到第五个人,堂兄哪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两个人情不自禁叹了口气,纷纷为现在的情况感到无力。 季执云犹豫道:“不然就去找子书兄或者泽芝帮帮忙?他们应该认识不少朋友,或许真的有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呢。”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可是这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和他们去大街上随便拉人入伙是一样微乎其微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力抓住这最后一点希望。 赵漂看向季执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就好像在说季执云白日做梦一般,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你觉得能在明天之内请他们帮忙找到可以加入我们的人吗?” 季执云暗中扯了下赵漂的衣袖无奈道:“嘘……声音小点。我们这不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吗,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去麻烦他们。” 现在柳漾手腕受伤,看子书墨的架势,多半是要随身照顾的。这也就是他能笃定如果他真的请柳漾帮忙,子书墨会和柳漾一起回到连江的原因。 可是子书墨和柳漾才从连江赶到平京来两天,虽说两地距离并不远,不过这来来回回的人又休息不好,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是绝不会想着让两个人再来回颠簸的。 子书墨常年待在平京,他确实可以找子书墨帮忙。但如果让柳漾知晓了,柳漾多半也会想着要帮他,这样就陷入了一个绝对的死局。所以眼下他只能背着柳漾找子书墨帮忙,只希望子书墨的能够在今日之内,找到一个愿意加入他们队伍的人才是。 赵漂经提醒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回头看了眼季鸿毅,确定季鸿毅并没有注意到他和季执云之间的谈话后,才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哎……怎么成了大将军以后,反而就没人愿意搭理他了呢?”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季鸿毅。 说来还真是奇怪,平民老百姓总能认识很多朋友,可是高官大臣就总会沦落到没朋友的地步。 平日里那些跟你交好的人,多数都是以利益为上,一旦你从云间跌落,他们不但不会扶你,反而还会将你狠狠地再踩上一脚。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待你的朋友,他们会想着再将你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但不能重新把你拉起,反而自己也会跌入泥潭无法翻身。 这就是朝廷,官做得越大,你所能拥有的东西,就会和与之相对应的支暗箭一同像你袭来。没有几个人能够一身清净的站在高位上,包括齐瑾俞,他们的手中都沾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当然也有洁身自好的人,将自己牢牢保护在碎石乱流之中。但古人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要么会被别人群起而攻之,要么就会被他们所效忠的皇帝亲手推下悬崖。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季家,世世代代效忠于齐国,终于用他们祖辈的鲜血,换来了历任皇帝的信任。 孑然一身又有何妨,自有正气聚存于心。 “喂,喂!回神了啊。”赵漂拿手指戳了戳季执云的胳膊,疑惑着他只是问了个问题,季执云怎么就愣起神来了:“想什么呢?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该不会又在想哪家姑娘了吧?” 说到这,赵漂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季执云被赵漂戳的回过神来,听到赵漂最后一句话,瞬间黑了脸狠狠一巴掌拍在赵漂的手上道:“姑娘、姑娘、姑娘,整天就知道姑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这爱瞎想的破习惯还没改掉?” “嘿嘿,那我不提姑娘了,我换个问法。”赵漂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堂弟!你在想哪个男人呢?” 第六十九章 愿加入 季执云忽然想起来,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赵漂也这么问过他:说吧,想那个姑娘呢?不对啊,这军营里也没个姑娘的,你该不会是看上哪个男人了吧?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季执云扬起手就要在赵漂的头上落下一巴掌,结果还没等他打到赵漂,赵漂就已经“啊——”的一下惨叫出声。 季鸿毅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闭上你的臭嘴,吵死了。” 赵漂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立马远离季鸿毅哭丧着脸道:“我说堂兄,你能别这么吓人吗?还有,你这下手能不能轻着点?你不能因为我说堂弟想男人,你就对我痛下毒手啊。” 季鸿毅的巴掌再次举起,充满警告意味的看着赵漂道:“你还敢说?” “不不不……”赵漂连忙躲得更远了些,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堂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臭嘴的一般见识,别动手啊哈哈哈……” 季鸿毅强忍着再给赵漂背上一巴掌的冲动,收回手双臂环于胸前瞪着赵漂道:“警告你,别带坏执云,他跟你可是不一样的。” 从季执云在赵漂的手背上拍下一巴掌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当赵漂问季执云想哪个男人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希望能从季执云口中听到谁的名字。 可是转念一想,季执云和赵漂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就算他知道季执云心里有个一直喜欢着的男人,但也不应该是在这种情形下知道真相,至少不应该在赵漂面前说出来。 所以在季执云动手之前,他就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赵漂的背上。说季执云跟赵漂不一样,也只是他给自己编织一个暂时可以相信的谎言而已。 季执云在一边幸灾乐祸道:“你看看,让你说话这么欠打,真挨打了吧?” “哎……”赵漂刚叹出一口气,抬头就对上了季鸿毅的视线,顿时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见赵漂终于安静了,季鸿毅这才收回眼神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转头看向季执云道:“赶紧回去吧。” 他现在迫切的要知道,季执云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这个疑惑从那一晚的开始,到被他遗忘,再到现在的重新想起,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就算是为了他的那一点点私心,他必须要在这个秘密被公诸于世之前,清楚的掌握住这个秘密。 看看天色比刚才又暗沉了不少,季执云只觉得季鸿毅是在催他天黑之前回去,一边点头一边对着还在那装可怜的赵漂喊道:“好。堂兄,你能不能别因为穿了裙裳,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子了?走快点,天快黑了。” “季家兄弟两个人就会欺负我,天理不公啊。”赵漂嘴里不满嘟囔着,但还是跟上了季执云和季鸿毅的步伐。 走着走着,季执云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可是等他转头四处张望的时候,却又没见到任何人的影子。他心下奇怪,却也只能跟在季鸿毅后面继续走。 但是对方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一般,不依不饶的继续用什么东西砸他的头。可是同样的,他回头去看却没看到任何人。不过这回他感觉到了,砸他的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小石子。 “这是……”季执云低下头看到的,就是一枚市面上用来交易的最普通的货币——铜钱。 再回头看看刚才在他被砸的地方,果然还有另一枚铜钱。季执云捡起两枚铜钱仔细比照,确认这两枚铜钱真的只是普通货币而已。如此一来,他的心中就越发疑惑,想不通有谁会闲的没事干,拿铜钱砸他。 本来是和季执云并排走的赵漂,回头看着手拿两枚铜钱的季执云戏谑道:“堂弟这是怎么了,被大街上捡到的两枚铜钱迷住了眼睛?” 季执云不动声色收起两枚铜钱解释道:“没有的事,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既然是有人用铜钱砸他,那肯定不是什么恶作剧,对方的目的可能只是想要单独叫住他。所以在等赵漂回过头继续走的时候,他就刻意落后了季鸿毅和赵漂一小段路。 又是一枚铜钱,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次季执云回头去看,却瞥见了不远处小巷里的一抹湖蓝色的衣角。 这下季执云能够确定,这确实是一个想要单独引起他注意的人。那一抹湖蓝色,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在客栈二楼叫住他的钱柯。那时的钱柯也是同样身着素色衣衫,说着对他一见如故之类的话。 他忽然意识到,砸他用的正是铜钱,难不成,这个神秘人真的是钱柯? 季执云悄无声息地与季鸿毅和赵漂离得越来越远,而后走进了那个展露过湖蓝色衣角的小巷。 “季将军,好久不见。”钱柯依旧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撑着一把折扇对他浅笑开口。 季执云愣了愣神,虽然他心中尚有疑惑,但还是回以一笑道:“钱公子,好久不见。” 钱柯像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不等他询问,就先行反问道:“季将军定是想问我为何要单独见你,这次又有什么目的,我猜的可否正确?” 言语间似在疑问,又已经全部笃定。季执云大方点头承认道:“既然钱公子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钱柯轻笑两声道:“我这次来,只是想与季将军叙叙旧,绝无其他目的。” 季执云眼底始终存留着一丝戒备,他发现钱柯这个人,他真的一丝一毫都看不透。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钱柯就面带笑意说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至今他们也不过第二次相见,钱柯竟然就说想和他叙旧? 试问若是一个别国之人,刚认识你就说和你一见如故,甚至在他还是知道你是将军的前提下,恐怕没有人会不怀疑他心思不纯。 但是钱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想要做什么,他做了什么,好像从来都不去管别人是怎么看的。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生活姿态,是季执云愿意给他一部分信任的原因。 “叙旧?”季执云说话不愿伤人,所以只是反问一句,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什么旧好叙的意思。 可是钱柯就像是听不出季执云的言下之意一般,点头应道:“不错,就是叙旧。客来香,我邀请季将军随我同去,季将军可否愿意?” 这样的回答不免让季执云有些语塞,可是这又好像是钱柯应有的回答一般,天经地义到让他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看着钱柯眼底的一片纯净,他犹豫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钱柯的情绪没有过多波动,但是季执云还是能敏锐的观察到,似乎在他答应的那一刹那,钱柯紧紧握着扇子的手不禁松了松。 季执云一边想着回去后要怎么同季鸿毅和赵漂解释他突然离开的事,一边又在想着至今还没能找到的第五个人该怎么解决。他原本是打算回去找子书墨帮忙的,但是现在突然遇到了钱柯,他就把这一丝希望又觊觎到了钱柯的身上。 以他的观察来判断,钱柯应该也是会点武功的。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答应钱柯邀约的原因,比起去麻烦子书墨,他还是更想通过自己来劝说钱柯加入他们的队伍。 比起前两次来这“客来香”,这一次,季执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所以两人刚刚进入厢房落座,钱柯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季将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我能刚得上忙,季将军尽管开口便是。” 钱柯最后的一句话,让季执云不由得感觉心中一暖。他和钱柯不过两次相见,从始至终他对钱柯都抱有放不下的戒备,可是钱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目的纯净,好像丝毫没有任何不好的念头。 被钱柯这么一问,季执云索性就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想请钱公子帮我一个忙,明日就是‘举齐盛典’了,我想请钱公子和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射奕’游戏,不知道钱公子愿不愿意?” 他本以为钱柯至少还需要多多考虑一下,没想到钱柯听完之后,摇着扇子轻笑道:“当然愿意,能得到季将军的邀请,我求之不得。” 这种好似挚友之间无条件愿意帮助他的行为,让季执云对钱柯的隔阂消散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季执云差点就要真的把钱柯当做自己多年的挚友了。 但是他们只见过两次这件事,让他不敢如此轻易地对钱柯交付全部的信任。 钱柯执将扇子合起放置在桌上,用左手轻轻揽住右手衣袖,右手执起酒壶给季执云添了一杯酒:“但是,季将军。你口中所说‘你们’的队伍,为何敢如此放心的邀我加入呢?若我猜测不错,想来你的兄长应该也是队伍中的一员。你们要参加‘射奕’游戏,就不怕我拖了你们的后腿吗?” 第七十章 再醉酒 两人谈话之间,所有佳肴均已齐齐摆放在桌上。香意铺撒在整个厢房内煞是诱人,可是两人却谁都没有动筷的意思。 季执云刚听到“但是”两个字,心中暗道钱柯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可是钱柯仅仅只是问了两个疑问,言语之中竟然丝毫没有想要借此向他提什么要求的意思,这样季执云忍不住红了耳尖。 他竟然会如此思量钱柯的目的,钱柯越是表现的无欲无求,他就越是觉得惭愧。 “这个……钱公子果然聪慧,我的兄长的确也是队伍中的一员。既然我敢邀请钱公子加入,就不会怕钱公子的表现不佳。”季执云虽然不胜酒力,可是钱柯答应的如此爽快,他不喝这一杯酒又怎么能说得过去。 思及此,季执云执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酒味浓烈呛喉,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至于邀请钱公子的愿意,自然是因为信得过钱公子的箭技。” 钱柯虽然时常拿着一把折扇,但是折扇轻便,根本不足以让他的手上留下一层薄茧。这样的手,应当是练过什么兵器的,而且绝对不是刀枪这一类的兵器。 他善于用枪,手上的茧子因为常年练枪根本不如钱柯手上的那样薄。刀枪算是比较重的兵器,因此他猜测钱柯练的兵器是比较轻的一类。再加上钱柯合扇开扇的时候,手的姿势与常人所用的姿势很不一样,他便大胆猜测,钱柯应当是练过弓箭的。 只是这世上比刀枪轻一些的兵器数不胜数,他也只是在赌,赌钱柯真的练过弓箭。 钱柯看着季执云喝完酒后的狼狈模样不禁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季将军,就算你酒量不济,也不用每次喝酒都红耳尖吧。不过,我还是要多谢季将军抬爱,只可惜……” 季执云因为自己红了耳尖还没钱柯看到,耳尖反而更加泛红,甚至蔓延到了脸颊上。但是钱柯的一句“可惜”,让他的心瞬间就凉下去一半。 钱柯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欣赏季执云的反应,等季执云露出了紧张的神情时,他却浅笑吟吟道:“可惜我练的是弓弩,不过好在我练习弓弩的同时,也偶尔练过几次弓箭。” 季执云现在的心情就犹如被人高高抛起又被人稳稳接住一般,让他说不出是喜多一点还是忧多一点。钱柯现在的模样,在他眼里像极了一只喜爱捉弄人的狐狸。 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季执云没忍住也大笑起来:“哈哈哈……钱公子,下次你说话可别再这么大喘气了。” 钱柯看着季执云的璀璨笑容,摇着扇子的手倏然一僵,不自觉的喃喃出声:“怪不得他如此喜欢你……” “什么?”季执云没听清钱柯的低喃,止住了笑凑近钱柯问道。 钱柯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觉得季将军过人之处数不胜数,遂不禁夸赞出声。对了,我们明日约定在哪里?几时碰面?” 一听钱柯说刚才是在夸他,虽然具体夸赞了什么他没听清,季执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我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而已,担不起钱公子的夸奖,还要多谢钱公子愿意相助才是。我们不如就定在明日巳时,还在客来香碰面如何?” 钱柯点头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说罢,钱柯再度放下手中的折扇,转而拿起一旁摆放整齐的筷子,夹起其中一块鸭肉放入季执云的碟中:“季将军先尝尝,这道鸭肉的味道如何?” 季执云虽不习惯钱柯给他夹菜,但这是钱柯的一番好意,他也就不好意思推辞。更何况现在的确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刚才他和钱柯谈话尚还察觉不到,现在一停下来,他竟才发觉桌上摆置的佳肴是如此秀色可餐。 鸭肉表面呈浅褐色,似乎是有什么酱汁浇在了上面。季执云用筷子夹起碟中的鸭肉送入口中,顿感一股浓烈的蜜意渗透入他的味蕾,待他咬开鸭肉,却有丝丝酒意在口中蔓延开来。 “唔……”季执云的表情一凝,抬眼便看见了钱柯谑而不谑的神情,霎时就明白了钱柯让他品尝这道菜的原因。待他风卷残云的咽下口中鸭肉,啼笑皆非看向钱柯道:“钱公子明知我不胜酒力,又何必强人所难。” 钱柯自己也吃下一块鸭肉方才笑道:“我不过是想要季将军品尝一下这道‘醉香鸭’而已,却忘了季将军不胜酒力这件事。” 季执云心知钱柯这是在睁眼瞎说,却也只能轻扶额头叹道:“钱公子可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我是真的……” 话还没有说完,季执云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子头晕目眩,就连眼前的事物也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起来。这个变化让他心中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就连看向钱柯的眼神也逐渐染上怒意:“钱公子,你该不会是……” 钱柯却毫不在意的起身去到季执云的身边,将季执云扶住便是冁然而笑道:“季将军,我与你同食‘醉香鸭’,眼下我却安然无恙,怕不是你已经醉了。” 季执云身体微微倾倒,正依靠着钱柯的搀扶才不至于摔在地上。经钱柯的解释,他才想起钱柯也确实吃了这道“醉香鸭”。况且以他的敏锐,钱柯要想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菜里面下药,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咳……抱歉,钱公子。”或许是因为酒力上涌,他的意识竟然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散起来。现在他已经能明确察觉到,确实是因为“醉香鸭”中的酒意太重,竟让他只吃一口就醉了。 钱柯高声唤来店小二,叫人去煮了一些醒酒汤。听见季执云的道歉,他反而板起脸来佯作生气道:“季将军这是什么话,再说我可要松手走人了。” “噗嗤……”季执云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好好好,是我错了。咳……钱公子,看来我得先行回府了。” 现在他喝醉了酒,都快要认不清人脸,当然无法再继续作陪。不过今日相见,他发觉钱柯似乎真的已经把他当做了朋友。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与他相见不过两次的人。 钱柯时常在笑,笑容里却总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这些笑容看似千篇一律,可是季执云惊诧的发现,他似乎能够从这些笑容背后,看出钱柯真实的感情。 “也好。”钱柯扶住摇摇晃晃差点要站不稳的季执云,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你这样还能回的去吗?不如我送你一程如何。” 季执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他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自己走不回去了。况且他已经决定敞开心扉接受钱柯这个朋友,那不如就从眼下开始。 “那就多谢钱公子了。”季执云反复眨了几下眼睛,这才恢复视线内的清明。 钱柯挑了挑眉不再言语,恰在此时店小二端来了他之前要的醒酒汤,他一边让季执云把汤喝下,一边迅速与小二结过账后,便与季执云一同走到了离将军府不远的地方。 “季将军偶尔也会有糊涂的时候啊。”钱柯止住脚步,突然道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路走来,季执云的酒意已经解了不少,再加上他在出“客来香”之前喝下了钱柯吩咐人煮的醒酒汤,眼下若不是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恐怕没人会发觉他喝醉了酒。 听钱柯突然说起他糊涂,季执云疑惑道:“钱公子可否说说,是怎么个糊涂法?” 钱柯动作利落撑开折扇,轻摇两下故作惋惜道:“季将军为何不叫家中随从驾车而来,或者驭马儿来呢?若以后你再喝得这般酩酊大醉,我又不在你身边无人护送,你当如何独自步行至这将军府?” 季执云听罢却是浅笑出声道:“这里是平京,作为天子的安身立命之地,自然要比其他地方繁华上一些,所以这里各个街道都摆满了小摊小铺。若我驭马而行,亦或是乘坐马车,那这些小摊小铺岂不是遭了殃。” 现在平京的大小街道上,很多都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家摊铺,若是御马而行,只要一个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伤害到平民百姓,或者是撞翻他们开下的摊铺。 钱柯认认真真审视季执云片刻,忽而收扇对着季执云抱拳行礼道:“在下还道是季将军糊涂,却原来糊涂之人反而是在下。季将军如此为民考虑,当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季执云托住钱柯的拳摇头笑道:“这哪里是我想到的,而是我季家的祖辈,定下了季家之人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绝不可在平京之内驭马而行的家规。” “哦?”钱柯收回手勾了勾唇,明显是还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为何选择了闭口不谈。 季执云大概能猜得到钱柯是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季家这条家规定的未免过于奇怪。也难怪钱柯有所怀疑,其实他刚才的那番解释,只是定下这条家规的其中一个小原因而已。 至于定下这条家规最根本的原因,着实不太方便为外人道也。 第七十一章 祖辈情 他口中的哪位祖辈,名叫季临。 约莫三百年前,齐国的国号还是“闵安”。那时的平京虽不如现在这般昌盛,却也是齐国国内最为繁荣的地方。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季家世代从军,且每一代至少都会有一人成为将军。 季临是季家开始从军之后的第三代,他的这一代,只有他和他的表兄两个人。也许是他们这一代人生不逢时,在季临还未达到弱冠之年的时候,季家就迎来了灭顶之灾。 那时的皇上生性多疑且早就视季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季家是帮助他登位最大的功臣,他也能在自己的权势稳定之后,对曾经帮助过他的季家痛下毒手。 皇上身边的总管公公亲自登临季家,拂尘一抖,展开圣旨宣判了季家十恶不赦的“罪行”:“陛下有言,季家拥兵自重予以谋反,故,已达弱冠者,同处死刑。” 季临未及弱冠,侥幸逃过一劫。可是他的表兄——齐国人尽皆知的护国大功臣,却在这道圣旨下达的当天被推送上了断头台。 即使千万平民哭喊着求皇上放过他的表兄,皇上也未曾有过半分动摇。 一刀斩下,斩断了季临对皇上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斩断了齐国百姓们对皇室的忠诚。皇上挥手之间,将季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季临从此隐姓埋名,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一般生活。但是季家的血海深仇,却并没有随着他的眼泪一起消逝,而是在他的心中,埋下了至死方休的仇恨。 青莲臂上挽着她的竹篮,一蹦一跳回到了她的小木屋中:“我跟你们说啊,最近传的人尽皆知的那位‘黛月’公子,被我在莲心湖给撞见了!” 她的语气中难掩激动,双眼仿佛看见宝石一般瞪得大大的,却徒增灵巧可爱。 苍松只顾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回道:“肯定是你看错了,大名鼎鼎的‘黛月’公子,怎么会那么巧就被你撞见?” 青莲见苍松不理她,气鼓鼓的扔下手中竹篮,三步两步走到苍松的身后,伸手去拧苍松腰上的肉:“你居然敢不信我?哼!那位就是‘黛月’公子,他自己也承认了!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苍松被青莲这个动作弄得巨疼,连连举手投降道:“我错了我错了,小姑奶奶,你先把手松开,我信了还不行吗?” 青莲这才松了手还不忘轻哼一声道:“知道错了就好,你别不信我,我是真的见到‘黛月’公子了。” “这世上自称‘黛月’公子的人多了去了,遇到一个就信……”苍松嘀嘀咕咕揉了揉自己被拧肉的地方,弓腰捡起被青莲地上的竹篮,还有从篮子里打出来的各种野味,不由得惊奇道:“青莲,你是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野味啊?平时可不见你这么会抓兔子。” 说罢,他提起竹篮里的死兔子惊呼出声:“青莲,你是哪里弄来的兔子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射箭了?” 兔子身上插着短短的一跟细木头,上面有明显被折断的痕迹,折断之前应当是支利箭。 青莲像是要护着什么宝贝一般,连忙从苍松手里抢过兔子笑道:“你看啊,这就是‘黛月’公子射中的兔子,他把兔子送给我了呢!” 苍松眨了眨眼睛,开始认真审视起青莲来:“你真的确定,那就是‘黛月’公子?” 青莲重重点头道:“对,那就是‘黛月’公子。” 谁知苍松却皱起眉头,显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转身背对青莲轻声低喃道:“如果真的是他,那可就麻烦了……” 青莲没听清苍松说的什么,她也不想知道。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黛月’公子送她的这一只野兔,即使是一只已经死于箭矢的兔子,她也不舍的将其放下。 夜幕渐沉,青莲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苍松拿过青莲手里已经死掉的兔子,转手将其扔在一旁,紧接着又寻来了他放在墙角的弓和箭,摸着黑出门走向白日里青莲所说的莲心湖。 “你终于肯出现了。”季临身着黛色长袍,手中银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他望向来人,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持剑相向,冷冷道出一句:“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苍松悄然握紧了手上的弓箭,语气不自觉带着一丝颤抖道:“你……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季临忘了眼天空中的圆月,似乎在对什么人低语,又像是在自嘲般开口道:“报仇?我季家百十条人命,皆因一道圣旨而葬送。我何止是来报仇,我要你,要你们这些曾经伤害过我季家的人,为你们所做过的一切,下跪认错!我要让你们明白,我季家,一生忠于齐,生生终于齐!我们,从未错过。” 说着说着,季临的视线就被积蓄的泪水所模糊,每当想起他的家人各个惨死在断头刀之下,他就恨不得重新回到那个时候,恨不得杀光所有污蔑他季家的人。 苍松双腿发软,险些要站不住跪倒在地。他如同下定决心一般举起手中长弓,将箭矢搭在弓上,用箭尖对准了季临的心脏。 “嗖——”利刃划破空气传来骇人之声,这声音渐渐逼近季临,眼看着就要刺入季临的皮肉,却被季临侧身躲过。 季临冷眼看着苍松,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冷笑一声道:“时至今日,你却仍执迷不悟!如此,我便送你下去,让你同我季家众人亲自道歉!” 苍松被季临步步紧逼着向后退去,他还想要再射出一箭,却在刚刚举起长弓的时候,就被突然冲上前来季临生生砍掉了举弓的左手。 哀嚎之声响彻整个莲心湖,惊得栖身在莲心湖中的天鹅扑闪着翅膀迅速飞远。天上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层遮住,失了亮度,更让莲心湖徒增一股寒意肃杀。 苍松弃掉箭矢,用右手紧紧捂住自己失去左手的手臂,双目赤红瞪着在他面前凛然而立的季临:“你竟然……竟然……” 季临手中长剑剑尖指地,鲜血顺着剑刃流下,一滴一滴在青翠草地上绽出朵朵血花。他只是冷眼看着因为痛苦而半跪在地上的苍松,仿佛掉落在一旁的手不是他砍断的一般:“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向我季家众人,下跪道歉。”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每一声都敲击在苍松的心上,让他承受着除了断手之痛外,还来自心底愧疚对他的鞭笞。 当年季家被人诬陷予以谋反,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安家。安家和季家百年交好,可是他们安家的现任家主,却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伪造季家谋反的证据交给了皇上。 皇上早就有意除掉季家,便借此用那些伪造的证据,判处季家满门抄斩。 季家彻底没落,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们安家也紧随其后。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安家自以为帮助皇上除掉季家,自己就能一家独大。可是皇上哪里会允许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他人手中,于是,他们安家也步了季家的后尘。 就如同当年不足弱冠的季临一样,他们安家,也只有他和他的妹妹安青莲逃了出来。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们根本就是被权势蒙了双眼,看不清楚早就布置在他们身边的陷进。其实皇上不仅有意除掉季家,还想要把他们安家也一并铲除。 皇上私下找到他们安家的家主,要家主伪造季家谋反的证据,并承诺从此季家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交给安家。由此,便埋下了季家和安家两家灭门的祸端。 季家被铲除之后,皇上却忽然指出安家的证据有假,一边替季家洗脱了谋反的罪名,一边用安家居心不良的理由除掉了安家。现如今季家之人已经得到正名,安家却要生生世世背负这个“欺君”的罪名。 安苍松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终是对着季临双膝下跪道:“我安苍松,代安家众人,向季家众人道歉。我安家所犯下的罪孽,也是时候改偿还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始终在承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拷问,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快要把我折磨到崩溃。”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出,滑过他消瘦的面庞,最终滴落在地,与他的鲜血融在一起:“可是我的妹妹,我不舍的让她孤身一人。安家和季家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寻到了新的生活,我求你……” 安苍松对着季临重重磕头道:“我求你……放过我们吧。” 季临微微怔神,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熟悉。在他季家众人被送上断头台时,那一个个面朝他跪下的亲人,那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眸,在每当他午夜梦回之时,都会发现有泪痕打湿了他的枕头。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看见了他的表兄,在他表兄临死之前,他看见他的表兄用口型对他说:替季家报仇雪恨。 长剑没入安苍松的身体,安苍松还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在黑暗来临的前一秒,他只来得及对季临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季临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不明白他怎么就没控制住,将剑刺入了安苍松的心脏。在安苍松下跪道歉的那一刻起,他不是已经……原谅安苍松了吗? “啊!!!!!” 一声尖利的女声自不远处响起,也让季临回过神来。 第七十二章 立家规 安青莲跌跌撞撞的向季临跑来,最终却直直跪倒在了安苍松的身旁,满眼不可置信地用她颤抖的双手,慢慢抚上了安苍松沾着血迹的脸颊。 “松哥哥……”安青莲的眼泪忽的夺眶而出,有的滴落在安苍松的脸上,有的滴落在地也一同融入了安苍松的血里。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为依赖的兄长,此刻却以这种凄惨的姿态,倒在地上了无生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松哥哥要半夜出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黛月’公子要亲手夺取她最后一个人亲人的性命。 季临险些要握不住他手中的长剑,眼前这个少女哭的如此悲切,和当年的他,简直如出一辙。 “……为什么?”安青莲的双眸直直看向季临,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季临蹲下身来想要扶住安青莲的肩,却被安青莲瑟缩着躲过。见状,他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力垂下手道:“我的真名,叫做季临。” “季临……你是,季临……”安青莲犹如遭受雷劈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做梦也想不到,从小松哥哥说的那个被他们安家害得家破人亡的季家孤子,现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这个人,不只是令人敬仰的‘黛月’公子,更是季家最后一支独苗,是与他们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寂静的莲心湖,只剩下安青莲放肆的哭声。她双手紧紧环抱着安苍松已经失去温度的躯体,仿佛这是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芒。 季临直直伫立在一旁,无法上前去安慰,眼底却带着深深地担忧。是他亲手将利剑刺入了安苍松的胸膛,所以也是他惹得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失声痛哭。 此情此景,记忆犹新。季临心想,若是能重来一次,他断然不会杀了安苍松,而是会让他们安家兄妹二人继续在这深山之中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 一个错误,往往会导致许多个悲剧,或是害人,或是害己。这世上的一切错误,皆事在人为,可以选择进行纠正,也可以选择一错再错。所谓因果,不过是因不同的抉择而异。 安家害了季家,也害了自己。这是他们亲手种下的恶果,所以也只能收获凄惨结局。 等安青莲哭声减弱,季临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他已经手刃了安苍松,他不想如当年安家对季家那样残忍,所以他愿意放安青莲一条生路。只当,这个世上再无安家人。 安青莲忽然跪对季临磕下一个响头道:“季公子,对不起。是我安家愧对于季家,要杀要剐,我安青莲任你处置。” 安家遭逢巨变的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就连安家为何会被满门抄斩,又是怎样陷害了季家,都是安苍松后来才告诉她的。她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了解到了一切,可她却做不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置身事外。 既然是安家的过错,现如今她作为仅存于世的安家人,自然是要担负起他们安家欠下的过错。 即使她的松哥哥已经死在季临的剑下……可那也不是来自她的偿还。安家欠季家的,从此以后由她来还。 季临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在夜晚的冷风中对着他下跪道歉,他本应该感到释怀,可是现在他只感到心中揪疼。现在的安青莲像极了许多年前的他,那时他也是如此,独自一人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族的责任。 这种责任感,多少次险些将他压垮。所以现在,他不想让一个姑娘也同他一般活在负担之下。 季临收起长剑,双手扶住安青莲的胳膊将人扶起:“安家欠季家的,你哥哥已经还清了。只望今后,你能独自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安青莲诧异地看着季临,过了好半晌才点头应道:“多谢季公子不杀之恩。待我安葬了松哥哥,定会好好生活下去。” 季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尸体,微微敛眸似是叹息道:“我帮你一同将他安葬,也当是彻底断了季家与安家的所有仇怨。” 旭日东升,飞走的天鹅又重新落回莲心湖。水波微漾,有层峦叠嶂倒映其中。 安青莲对着安苍松的坟墓,重重磕下三个响头。从今往后的路,她便只能一个人走了,不论朝夕,终归孑然一身。 季临已经先行离开,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十年之后,他会在平京重逢这个少女。 他们重逢的那一日,恰逢新皇登基。新皇一改旧制,大赦天下,安家自然也被释无罪。 季家早在先皇在位之时就得到了正名,已经追加了丰碑。因此,季临大仇得报之后,便重冠季家之姓,回到了平京。那时还是先皇当政,先皇不想再让季家的事重演,因此,只是封了季临一个徒有虚名的刑部尚书之后,就再没有重用过季临。 其他大家族看着季临再无翻身之日,多是对他的冷嘲热讽。季临始终默默承受着,每天都在尽心尽力为齐国分忧。只是他的这些忧虑,从未如得了先皇的眼。 直至新皇登基,季临的这些忧虑得到新皇重视,他也因此被提拔为常胜军副将。 季临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走在平京的街道之上,眉宇间皆是沉稳与不凡。这十年来,他经过生活的锤炼,早已摒弃了年轻时的冲动,反而沉淀下来了许多沉着冷静。 但是当他无意间瞥见人群中的那一抹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狠狠跳了下眉头——那人正是他十年前见过的安青莲。 现在的安青莲也已经褪去稚嫩,长成了窈窕淑女。即使相隔甚远,季临还是能感觉得到,安青莲的面容上少了那一份天真无邪。 或许是从安苍松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天真无邪的资格。 季临只是匆匆一瞥,便又与安青莲擦身而过。继十年前他杀了安苍松之后,本以为和安青莲会是永别,却不料重逢会在今时今日,让他更加意料不到的是,重逢不仅仅只有今日一次。 之后的故事就是一段两情相悦的甜美爱情,季临娶了安青莲做他的将军夫人,并且没过多久安青莲就怀上了季临的孩子。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季执云还小。他拽着季母的衣袖问道:“后来呢,后来那个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季母爱怜地摸了摸季执云的头,摇头惋惜道:“可惜,那个孩子还未降临人间,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安青莲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眼看着孩子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可是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季临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那一天,安青莲难得来了兴致,想要出门逛逛,谁料大街上不知谁家的公子骑马飞驰,一路上撞倒了不少来不及躲闪的行人,其中,当然也包括怀着身孕的安青莲。 当季临得知安青莲不幸流产的时候,整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安青莲就躺在房内痛苦的呜咽,被产妈抱出来的宝宝,早已经没了气息。但这还不是结束,没过多久,屋里的女大夫走出来对他摇头道:“令夫人……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 犹如当年季家被灭门之时,他也同现在这般感到无力。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已经诀别人世,现在连安青莲也要离他而去。 季临就如同发了疯一般冲进房间,却在看到安青莲失去血色的面庞僵在原地。安青莲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嘴唇失去血色,脸色是说不出的惨白,就连呼吸都已经彻底停止。 这一天,季临失去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两个亲人。 现在季临终于能体会到安青莲看着安苍松死在他剑下的那种感觉,无助,崩溃,不愿面对现实,宁愿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是庄周梦蝶终究不是蝶,他季临也不可能逃脱得了现实。至此,季临规定了季家家规,其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平京之内,季家人除特殊情况外,皆不得驭马而行。 季执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后来呢?后来他怎么样了?” 季母将季执云抱在怀里,动作轻柔的在季执云额间落下一个浅吻道:“后来,他为齐国征战沙场,重建季家,终成为了后世敬仰的大将军,齐国的大功臣。” 失去安青莲和孩子以后,季临为了季家能够重建,不得不另娶一位夫人,好在那位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就算知道季临心中一直放不下安青莲,也从未介怀。 那位夫人为季临诞下两子,这才算是没让季家就此绝后。季临心中虽一直放不下安青莲,但也对他这位新娶的夫人关怀有加,直至晚年,两人的生活都一直维持着和睦。 季临所定下的家规,被后人修修改改,但是平京之内不许驭马这一条,却被历代家主所遵守。 这是季家的私事,到底是不好同钱柯讲明。季执云对着钱柯拜了拜礼,扬起唇角道:“钱公子,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过短短数步,我自己能走得回去。” 钱柯轻叹一口气也回礼道:“也好,那么季将军,我就先行告辞了。” 季执云拦住转身欲走的钱柯关怀道:“钱公子,已经这么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如何?” 钱柯却淡笑一声,面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大喊一声:“来人。”一声令下,只见一辆马车自远处的黑暗中缓缓驶出,车上两边各挂着一盏灯笼,远看就像是什么野兽的眼睛。 见状,季执云诧异挑眉道:“你既然有马车,为何还要步行送我?” 第七十三章 多年喜 季执云哭笑不得道:“钱公子何必委屈自己。” 钱柯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我当季将军是挚友,步行送季将军恢复又有何委屈?季将军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挚友”二字直戳季执云的内心,季执云愣了愣神,不禁笑逐颜开道:“是我失言了,我也当钱公子是我的挚友。” “如此便好。”钱柯对上季执云带着笑意的眸子,心底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是他幼时的玩伴,也是现如今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就在三天前,齐槿俞告诉钱柯,他喜欢男人。当时钱柯激动的险些要狂笑呼声,可是没等钱柯笑出来,齐槿俞又补充道,他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就是现如今的“天齐将军”季执云。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钱柯就像是被渔网捕捉上岸的鱼儿,刚沾上水就以为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这只是食材的储备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钱柯就发现自己似乎深深迷恋上了齐槿俞。他知道这种感情是错误的,是不会被他的家族所允许的,所以他一直在试图消磨自己对齐槿俞的感情。 直到齐槿俞告诉他,原来齐槿俞也是喜欢男人的。 这一刻,钱柯死寂的心再一次恢复悸动,甚至他险些就要同齐槿俞大声道出这些年来他所隐藏的心意。 可是齐槿俞不喜欢他,反而喜欢上了一个小将军。 钱柯是嫉妒的,但他的嫉妒和那些俗世女子有所不同。他只是嫉妒,齐槿俞喜欢的小将军是齐国的人,是可以帮助到齐槿俞的人,是齐槿俞所需要的人。 而他对于齐槿俞来说,永远只会是一个别国的朋友而已。 季执云目送着钱柯坐着马车远去,嘴角不自觉勾勒出一抹笑意。钱柯这个朋友,似乎感觉还不错。 等他走到将军府大门口,立马有家仆满面焦急的迎上来道:“小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两位少爷都等急了,正打算派人出去寻你呢!” 季执云忙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家仆答道:“两位少爷都在赵少爷的房里等着呢,小少爷你赶紧去吧。” 季执云点点头,立马抬步往赵漂的屋子走去。 敲门声响起,季鸿毅和赵漂对视一眼,冷着声音开口道:“进来。” “兄长……”季执云闻声小心翼翼推门而入,低着头不敢直视现在的季鸿毅。 赵漂坐在季鸿毅声旁不停对着季执云使眼色,现在季鸿毅身旁的低气压,他都不敢随便说话。只可惜季执云正心虚低着头,就连赵漂的眼神也没有看见。 季鸿毅也不正眼看季执云,只是冷哼一声道:“还知道回来?”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季执云却觉得全身寒毛竖立。不熟悉季鸿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就像是长辈在念叨晚归的孩子一样。可是季执云却清楚的知道,季鸿毅这不仅仅是在生气,更是在为他担心。 季鸿毅担心一个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很少会很直接的去进行关怀。小的时候季执云还不理解,总觉得季鸿毅这是不关心他,但是长大后他才感觉出来,季鸿毅其实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眼下比起季鸿毅的怒火,他更承受不来季鸿毅浓到极致的关怀。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是不应该再让家人担心的,所以面对季鸿毅的担忧,他会满怀愧疚。 好在他的突然离开,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季鸿毅所期望的“射奕”游戏,他已经凑齐了参与游戏的五个人。 “兄长,抱歉,让你担心了。”季执云乖乖低下头认错,在季鸿毅面前,他总是容易表现的像个孩子一般。 季鸿毅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却偏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前面去哪了?” 之前他和赵漂在路上走着,赵漂忽然想起要问问季执云关于明日盛典的一些事,可是季执云没有回答。等赵漂再一转身,才发现季执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不在他们身后跟着了。 赵漂和季执云都是跟在季鸿毅身后的,现在季执云突然不见了,季鸿毅当即就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赵漂的身上,险些又要对赵漂进行一顿毒打。 赵漂一路上再也不敢说话,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季执云敲门进来——也没敢说话。 季执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季鸿毅回答道:“只是一个朋友,忽然叫住了我,匆忙之下我也没来得及同你们说上一声。不过他倒是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答应明天一同参加‘射奕’。” 这样的说辞,别说季鸿毅和赵漂会不会相信,恐怕就连邻家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来季执云明显就是在敷衍作答。 但是季鸿毅只能无奈的在心底叹一口气,他很清楚,季执云不愿意讲明白的事情,是没人能够让季执云说出来的。赵漂则是先默默记在了心底,只等着日后再问个清楚。 两个人都很默契的选择了暂时接受季执云的这套说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相比起这件事来,季执云的后半句话才是季鸿毅和赵漂现在最为关注的重点。 赵漂终于敢说出他回到将军府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了:“什么?!执云,你的那位朋友真的答应了?他知道队伍里都有谁吗,你确定他在知道我们队伍里有堂兄之后还愿意加入?” 不过三言两语,赵漂就又忍不住跟季鸿毅对上了。 其实赵漂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季鸿毅总是看他不顺眼,所以他也看季鸿毅不顺眼。既然是看不顺眼的人,他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对季鸿毅进行嘲讽。 赵漂前不久才偷偷问过季执云,为什么季鸿毅不叫他自己的朋友来帮忙,谁知道季执云很直白的就说出了季鸿毅没有朋友这件事。当时他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导致每次他看季鸿毅,都会有一种很微妙的表情。 不知道赵漂是怎么了的季鸿毅,每见到赵漂一副想笑却又像是在哭的表情,就莫名其妙的想给赵漂脸上两拳。 季鸿毅听懂了赵漂话里的意思,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在季鸿毅回怼之前,季执云急忙抢先季鸿毅应声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队伍里兄长也在,不过他并不介意,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明日巳时将军府门口见。” 为了不让季鸿毅和赵漂吵起来,现在季执云已经练就了一副好眼力。每当两个人之间有吵架的趋势时,他就会立马插话以阻止两人的矛盾。 “巳时?”季鸿毅终于是回过头来看向季执云道:“正好是‘射奕’快要开始的时间。” 不是他不相信季执云交的朋友,只是这个时间未免也太过凑巧。巳时在将军府门口见面,巳时二刻“射奕”游戏就要开始,这中间空出来的时间,正好够他们从将军府走到“射奕”游戏举行的地方。 而且更令人值得怀疑的是,既然季执云有这么个朋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们。而季执云的这个朋友,又为什么一定要在他们都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再突然出现说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 这两点,不论是哪一点都很令人值得怀疑。 季执云自然是听懂了季鸿毅的言下之意,虽然质疑他的朋友会让他感到不快,但是想想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曾质疑过钱柯,便也就释怀了季鸿毅这种行为。 确实,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换作是谁都会产生怀疑。 季执云耐心解释道:“具体的我不太方便说,等你们见到他就会知道了。至于他的目的,你们完全不用担心,他没有任何目的,是我主动邀请他帮忙的。” 想起来钱柯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他道:“千万不要把我的身份说给任何人,就算是你的家人也不行。不过明日见面之后,你就可以把我的身份说出来了。” 季执云虽然疑惑钱柯要他这样做的原因,但是他既然已经把钱柯当做挚友,那么这样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秘密,他还是愿意保守的。 季鸿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个人越是神秘,他的心里就越是感觉到不安。只是他刚才质疑季执云朋友的事情,本身就很失礼,现在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既然已经和对方约定好了,明日巳时会在将军府门口见面,那么等他见到对方本人的时候,大概就能明白现在他的这种不安是从何而来的了。 赵漂不似季鸿毅一般愁眉不展,反而笑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赵爷我定要好好见识一下。” 季执云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他面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觉得头有些痛。是该说季鸿毅杞人忧天,还是赵漂心眼太大? 关于季执云离开那段时间的事情,季鸿毅和赵漂两个人都没有再问。眼看着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季鸿毅便和季执云一同离开了赵漂的房间。 季执云本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却不料季鸿毅忽然叫住他道:“执云,还有件事,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第七十四章 启盛典 季执云顿住脚步,抬眸看向季鸿毅道:“兄长还有何事需要问我,若是能够回答,我定当如实奉告。” 如果是有关钱柯的事情,即使是季鸿毅逼问他,他也不会现在就说出去的。 可是季鸿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追问他有关于钱柯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让他惊疑不定的一件事。 是季执云自以为隐瞒的很好,从未想到会被季鸿毅知道的事情。 “执云,你如实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是谁。”季鸿毅于夜色中负手而立,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季执云能看出季鸿毅脸上的凝重。 “兄长……”季执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惧怕被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惧怕被自己的亲人知道。可是现在季鸿毅就这样直白的问他喜欢的男人是谁,这不是试探,是已经笃定了他就是喜欢男人,而且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季鸿毅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季执云的脸上,他能看得出季执云有些恐慌,但是这件事情,他非问清楚不可:“执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季执云似乎是疲惫极了闭上双眸,只是一瞬却又不得不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季鸿毅已经知道了,他避无可避只能先试着含糊过去:“我是喜欢男人,但是还没有具体喜欢的人。” “执云。”季鸿毅语气微沉明显是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不满,季执云醉酒时亲口说的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现在季执云否认,那绝对是糊弄他的假话,但他想听的不是假话:“这是你喝醉之后亲口告诉我的事情,难道你还要隐瞒吗?” 他隐隐有些生气,气季执云不肯对他说实话,气季执云直到现在都还打算瞒着他。 闻言,季执云张了张口却没能再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醉酒之后是什么状态自己心里很清楚,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把自己供出来了。眼见季鸿毅越发咄咄逼人,季执云只能低声应道:“是有喜欢的人,只是……” 只是这个人若是说出来,只怕季鸿毅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接受。 “只是?”季鸿毅略一挑眉,双手环抱于胸前等着季执云继续往下说。现在季执云已经有些松口,他当然不可能放弃知道真相的机会。 季执云咬了咬牙,微微侧头避开季鸿毅锐利的视线道:“兄长,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他不想对季鸿毅有所隐瞒,毕竟季鸿毅是他从小到大最为亲近的人,季鸿毅就好比他的半个父母一般,在他心底的分量无人可比。但是这件事,他真的不能告诉季鸿毅,至少现在还不能。 季鸿毅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狠狠皱起,季执云从小到大都是他万般宠护着的人,他眼见着季执云从一个毛头小子长成现在这般雄姿英发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只是几年不见,季执云就变得会欺瞒他了? 这样的落差感让季鸿毅心中失落不已,但是他也知道,季执云就是这样倔强的性情,若是季执云不愿意说的事情,任由十个他来劝说,也不可能让季执云如实交代。 季鸿毅摆摆手转身欲走:“算了算了,你的事情最好自己心里有数,我也只是你的兄长而已,不该过多干涉。” “兄长……”季执云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可是现在除了他如实说出自己喜欢齐槿俞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季鸿毅这幅失落模样:“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告诉你他是谁。” 季鸿毅顿住脚步,虽然没有回头看季执云,却放缓了语气道:“好,我就等着你愿意主动告诉我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不会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 季执云心中带着对季鸿毅的愧疚,满怀感激应道:“谢谢兄长。”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客气。”季鸿毅再次抬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只是这一次,他心里的焦躁感却因为季执云的一句承诺而消失不见。 关于季执云喜欢男人这件事,就只会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秘密,在季执云主动告诉他实情之前,他不会再对季执云进行逼问,同时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 今夜两个人在后院的对话,将随秋风一同飘散,再无他人知晓,秘密永存于心。 “举齐盛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齐槿俞再次身着华服,坐着红鸾金轿出现在皇宫门口。既然是五年一度的“举齐盛典”,他自然是要照例绕城环游,以示齐国繁荣昌盛百姓齐福。 有不少的平民百姓蹲守在齐国各个街道上,就等着齐槿俞行至他们这里,若在平时,齐槿俞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见得到的,因此每当齐槿俞绕城环游,总有许多人想要凑凑热闹,渴望能一睹齐槿俞的真容。 至于为什么总是女子挤在人群前面……其实暗地里还有一个原因。 有传闻说,齐槿俞剑眉星眸玉面金相,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仙人之姿,气质如玉仪态万方,一颦一笑尽如羽扇纶巾。 只是这样的形容,便足以引得女子们的疯狂。所以她们才能在这个时候,发挥出她们体内从未有过的潜力,直接冲到人群的最前端。 每次齐槿俞绕城的时候,总是会被这些女子们的呼喊声震得耳膜生痛,这些人就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一般,疯狂的呐喊,甚至是一路追逐他所乘金轿而行。 今日也是一如既往的盛况,只见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紧紧跟随在齐槿俞的金轿后面,然而这次略有不同的是,队伍中不再只有女子的身影,甚至还有些眉目清秀的男子也紧紧跟随其中。 似乎自从齐槿俞为两个断袖之人怒斩妇人之后,齐槿俞自己是断袖的传闻就在市井之中流传开来了。只是这样的传言到底是没几个人回去相信的,毕竟齐槿俞现在后宫日渐庞大,且都是些女子,要说齐槿俞是断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除此说法之外,还有另一只被大多数人所能接受的说法,说的便是齐槿俞男女通吃,还有人声称见到过齐槿俞在外面包养男人。 这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很快就传进了宫里,这导致不少宫女太监看齐槿俞的眼神都变得奇奇怪怪。众说纷纭,就算齐槿俞有心澄清,也是百口莫辩。但他本就是个断袖,澄清与否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这样想想齐槿俞也就释怀了,这件事会被怎么传,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他所要做的,就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任由这件事情在时间河流中被消磨殆尽。 侍卫们很努力的将齐槿俞与人群隔开,让人群能与齐槿俞始终保持一段距离,这让齐槿俞略有些不耐的心暂时恢复了平静。 季执云就站在高楼亭台之上,静静注视着齐槿俞所在的方向。即便距离过远让他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只要他知道齐槿俞就在那里,他便愿意如此默默地注视。 坐在金轿中的齐槿俞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突然侧头朝远处看去。他所凝视的方向,正是季执云所在的高楼。 赵漂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高楼,突兀出现在季执云的身后打趣道:“堂弟这是看上谁了?看得这么认真,竟然连我上来了都没发现。” 季执云回过头来看着赵漂,今日的赵漂身着紫罗裙裳,看着与他所着衣衫尚有些搭配。赵漂选择这件裙裳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季执云不想,也不敢去问个明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处理感情的人,赵漂喜欢了他那么久,他拖了很久都没有给予赵漂一个准确的答复。前几天赵漂再次向他告白,可他却只能说声“抱歉”。 也许真的是愧疚心理在作祟,他害怕赵漂再在他的身上费心思。他和赵漂之间,注定绝无可能。 时过境迁,总有一些事,需要耐心等待时间来解答疑惑。 “堂兄怕是只会拿这个玩笑打趣我,我哪里看上了什么人呢。”季执云露齿浅笑道:“反而是堂兄,缘何来此?” 他和齐槿俞之间的感情,现在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公诸于世之前,他只能谎称自己并未有心仪之人。 可季执云不知道的是,赵漂依然放不下他。只要他一日未有心仪之人,赵漂便一日不愿言弃。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固执,但也是独属于赵漂喜爱的固执。 赵漂正欲答话,忽有钟声敲响,共三鸣,独特浑厚的钟声好似蕴含世间万物。 众人一同抬眸望向古月寺的方向,这洪亮的钟声,正来源于此。 古月寺不常敲钟,据说他们寺里仅有一口钟,还是天人不慎落入凡尘之物,自古月寺建寺以来,这口钟就已经存在了。没人能说得清这口钟的来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让人平添好奇。 再加上古月寺的钟声总能穿的很远,而且非常洪亮,于是这什么都说不清楚的“钟”,便成为了古月寺的标志,为古月寺带来了延绵不断的香火供奉。 眼下古月寺佛钟三鸣,便是与天下百姓同庆。 人群中的欢呼之声更甚,只因为这是近百年以来,古月寺再一次响起钟声。虽然鲜少有人听过古月寺的钟声,但是这样的钟声只要人们一听,便能立马分辨的出来。 钟声的余音还在久久回荡不息,齐槿俞的金轿在余音之中再度启程,继续进行着还未完成的绕城环游。 第七十五章 生变故 待余音彻底消散,赵漂才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回答道:“堂弟能来这,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堂弟有不能说的理由,那我也有不能说的理由。” 季执云闭眼扶额道:“行行行,既然这样那我们互不相问。” 赵漂的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或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那一眼到底包含了些什么。 季执云站在高楼亭台之上注视着齐槿俞绕城环游,直至他所在的位置再也看不见,方才打算下楼,赵漂却没有跟在季执云身后一起下去。 季执云打量着赵漂道:“堂兄,你不下去的话,我可就一个人下去了。” 赵漂难得的摆正了脸色颔首道:“嗯,你先下去吧,我过会就会下去找你。” 刚才季执云在亭台之上站了多久,他就在季执云的身后站了多久。他能看到季执云的头始终偏向于齐槿俞所过之处,这个发现让他更加不安。 从季执云住在宫里,还能联系到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件事并不简单。只是当时的他一心装满了季执云,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去观察各种怪异之处。现在想想看,那时的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为什么季执云能在宫中久住?为什么他能得到精心照顾?为什么宫月铃要夜访季执云所住的小院? 重重疑惑最终化为一团雾,雾中,赵漂只能捕捉到一些衣角,却始终无法抓住在迷雾之中与他玩“躲猫猫”的真相。 看着季执云已经出现在下方的身影,赵漂眼中的爱意再也掩藏不住。他知道季执云不喜欢他,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季执云。 曾经多少次,他曾在梦中梦见过与季执云的美好未来,每次梦醒,他都忍不住眼角泛红,心中巨大的失落感让他不愿醒来面对现实。他也曾设想过,若是季执云知道他的心思仍旧不变,那么季执云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令赵漂不堪接受的残酷。 所以赵漂想,只要没有开始,那便不会失落。他的这份爱意,宁愿由他自己埋藏于心,这样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季执云只会把他当做表哥,而他也只会是季执云的家人,仅此而已。 至少,他们还能牵扯在一起,不会形同陌路。 巳时将至,赵漂抬眼望向太阳,掐算着时间终于是下了高楼,信步赶往将军府。 季执云看到远处走来的赵漂,生平第一次露出了看到救星的表情。赵漂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向季执云。 “堂兄,你快来劝劝兄长,或者你来吸引兄长的火力也行,总之别再让他继们两个继续针锋相对了。”季执云等到赵漂凑近,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直接推到了季鸿毅和钱柯中间。 赵漂满面疑惑看看左边的季鸿毅,再看看右边他不认识的人,最后只能转头给季执云一个大大的问号脸。 他是谁,他在哪,他现在要干什么? 季执云极其隐蔽的给赵漂一个加油的手势之后,便直接开始仰望天空假装事不关己。 赵漂顿时如噎在喉,手足无措的站在两人中间,面带尬笑看看季鸿毅,再看看他不认识的另一个男子,在心底已经把季执云骂了个百八十遍。 季鸿毅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介入的人,本就烦躁的状态见到赵漂之后更加恼火,下意识就想要给赵漂一拳。还好赵漂时刻注意着季鸿毅的动静,在季鸿毅打到他之前先行躲了过去,这才保住了他的面容。 “堂兄,我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动粗可以吗?”赵漂忍不住延续了他以往的说话风格,显而易见就是找抽。 眼看着季鸿毅额头上的青筋越发暴起,赵漂很自觉的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缝上”的动作,示意季鸿毅他会乖乖闭嘴。 钱柯看着两个人很是熟练的动作,摇着扇子在一旁嗤笑出声:“我说季大将军,看看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做一回文明人吧,别整天在嘴上挂着打打杀杀,多不好听。” 季鸿毅冷眼看着钱柯,紧握成拳的手终于忍不可忍挥了出去——然后重重打在了赵漂的身上。 “啊——”哀嚎之声顿起,赵漂捂着自己的左肩,不禁怀疑是不是被季鸿毅一拳打出了个窟窿:“堂兄,不是说好的做文明人……不不,堂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打的好,我这肩膀正好需要活血化瘀。” 在季鸿毅的下一拳落在赵漂身上之前,赵漂急忙改口。为了不被真的打出一个窟窿,他决定昧着良心说假话。 “哼。”季鸿毅冷哼一声收回手,却又立马伸出脚来把赵漂踹到一边去。 自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赵漂,只能捂着臀部蹲在一旁开始沉默不言。 钱柯啧啧称奇道:“看看,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愧对你的将军之名。” 听到钱柯的话,赵漂立马回头看向季鸿毅,仿佛在用眼神控诉季鸿毅的“恶劣行径”。 季执云眼见着赵漂靠不住了,只能再次上前劝阻道:“咳,钱公子,实不相瞒,他其实是个男人。我兄长就是脾气火爆了点,你别太放在心上……” 听见季执云揭穿了自己,赵漂立马重新低下头重新开始装聋作哑,只是他的头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一点。 钱柯摇着扇子的手倏然一僵,半晌才勉强扯出了个笑容道:“呵呵……是吗,那这位公子的癖好还真是……特殊啊。” 其实也不能怪钱柯分辨不清,实在是因为赵漂为了牢牢隐藏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几天之中居然自己琢磨出了怎样发出女子的伪声,刚才赵漂说话的时候,用的一直都是女子的声音。 对此,季执云不知道是该夸赵漂天赋异禀,还是该嫌弃赵漂如此“热衷”于扮女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效果显著,就连钱柯也没能分辨出赵漂的真实性别。 “他也是迫于无奈,还请钱公子不要介意。”季执云展现出他并不精湛的口才,致力于帮着季鸿毅和钱柯打圆场:“我们等下还要去参加‘射奕’比赛,在这之前你们可不可以暂时休战?” 钱柯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暂时休战的提议,但季鸿毅却很明显的不想买账,对着钱柯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道:“比赛我不参加了,让他滚远点。” 季执云惊讶的长大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季鸿毅就连他自己最看重的“射奕”都能放弃,那岂不是说明他是真的容不得钱柯? 从刚才季鸿毅见到钱柯开始,就是一副想要把钱柯痛扁一顿的模样,要不是有季执云拦着,恐怕赵漂过来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季鸿毅和钱柯两个人打起来了。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之中,季执云大致猜测两个人之前就认识,而且还结过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季鸿毅断不可能一见到钱柯就让钱柯滚远。 虽然具体的愿意他现在还不清楚,不过眼下首要目的,就是劝住季鸿毅,让他们能够顺利参加“射奕”比赛。 钱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他惯有的从容,和季鸿毅的暴跳如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子书墨刚从将军府出来,就见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似乎闹起了什么矛盾。待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闹矛盾的几个人正是马上要参加“射奕”比赛的人。 “比赛快要开始了,你们还在这里……请问阁下是?”子书墨最初只看到了季执云等人,所以才会直接开口催促,等他看到钱柯之后,却是立马止住话语转而问起了钱柯的姓名。 钱柯似乎是故意把季鸿毅晾在一旁,对着子书墨露出一个浅笑应道:“在下名叫钱柯,许国人士,幸会。” 子书墨正欲做一番自我介绍,却被季鸿毅插话道:“你不用认识他们,现在赶紧滚就可以了。” 气氛瞬间落至低谷,子书墨不明就里看了眼季鸿毅,见他面若冰霜眸藏怒火的模样,很识相的选择了退开。 钱柯这才转头看向季鸿毅,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道:“季大将军当真不需要我,比赛将要开始,如果没有我的加入,你们就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了。” 季鸿毅坚定道:“就算是放弃比赛,我也不会再和你共同为伍。” 季执云捕捉到了关键的一个字:再。这就说明,两个人在此之前曾有过共同为伍的经历,而他们之间的矛盾,多半也产生于此。 钱柯就像是踩准了季鸿毅的死穴一般,再次问道:“季大将军当真舍得放弃这五年才得一次的机会?” 季鸿毅的眉头狠狠蹙起,面对钱柯一而再再而三的的逼问,他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的内心。他舍不得,舍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才能盼来的机会,比起让钱柯离开他们的队伍,他更想要的是比赛胜利。 “季大将军舍不得。”钱柯一语戳破了季鸿毅的心思,像是只餍足的狐狸一般眯起双眸道:“既然我都不介意现身帮你,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第七十六章 挡千军 季鸿毅的内心在不断挣扎,一边是来自多年前钱柯的背叛,一边是他期望已久的“射奕”比赛,到底哪一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半晌后,季鸿毅仿佛自暴自弃一般道:“去比赛吧。” 比起钱柯的背叛,他更加在意的还是这场“射奕”比赛。前者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后者是充满生机的希望,与其选择痛苦,不如拥抱快乐。 钱柯就好像是早都料到季鸿毅会这样选择一般,轻笑两声率先抬步去往“射奕”游戏进行的场地。赵漂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一眼依旧是低气压的季鸿毅,心中暗道惹不起赶忙紧跟着钱柯一起走了。 子书墨不明就里的看了看钱柯的背影,又看了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季鸿毅,用眼神询问起一旁站着的季执云。 季执云小声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子书墨不用担心,上前几步在季鸿毅的肩膀上轻拍两下似是安抚道:“兄长,你们之间的恩怨,等比赛结束之后再解决吧。现在去比赛才是要紧事,我们还要帮你夺得第一呢。” 子书墨也将手搭在季鸿毅的另一边肩膀上强笑道:“季兄,走吧。” 季鸿毅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甩甩头又好像恢复成了见到钱柯之前精力充沛的模样,点点头也向着钱柯和赵漂所走的方向而去。 赵漂先季鸿毅等人几步到达“射奕”举行的地方,已经替他们这支队伍报了名,他见到几人终于过来,招了招手示意他和钱柯所在的位置。季执云眼尖看到了身着紫色裙裳的赵漂,带着季鸿毅和子书墨穿过人群与两人会和。 也许是因为盛典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的原因,现在不远万里赶来平京的人比比皆是。因此,各种活动参与的人数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几乎是在成倍增长。 季鸿毅看着已经将“射奕”场地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不禁感慨道:“前几次参加‘射奕’的人,远不如今日这般多。” 赵漂见季鸿毅恢复了“正常”,又忍不住呛声道:“堂兄,你可别是怕了吧。” 还不等季鸿毅反驳出口,谁料钱柯抢先道:“季大将军骁勇善战,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场面而已,比起他一人独挡千军万马,实在是差的远了。” 季鸿毅大概是没想到钱柯会帮助他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顺着钱柯的话说下去,还是再把钱柯臭骂一顿。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说话,干脆耳不听为静。 子书墨听见那句“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突然就来了兴致,凑近季执云低声询问道:“季兄,你兄长这种英雄事迹是什么时候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季执云自然是明白子书墨问的是什么,也不介意同他讲讲季鸿毅的丰功伟绩,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罢了,但也正是因为那一站,兄长才成为了‘天盛将军’。” 约莫七年前,季鸿毅只是个参军三年多的小小统领。那时候的齐国还不如现在这般稳定昌盛,时常会有边境敌寇试图从齐国这头卧虎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奈何当时的朝廷大多是人都主张议和,尽管齐国有奋力拼搏就能歼灭敌寇的能力,大部分权臣却冠冕堂皇的利用“行军打仗黎民受苦”这个借口,致力于反对另外一小部分的主战派。 其实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害怕行军打仗会有损他们现有的利益而已。那时的将军只有六名,其中五人是主战派的核心,剩下那一人就是个刚刚才成为将军的怂包,硬是在各路权臣的施压之下加入了主和派的一边。 其他五人对这个将军感到不耻的同时,也不得不面临毫无优势的局面。真正肯抛弃自身利益去为国家着想的人没几个,肯加入他们这一派的人也多是些还没有享受过纸醉迷金生活的小臣子而已。 而那些权臣们,多是舍弃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目光也因此变得短浅,只能看到他们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将来的苦难。 先皇虽然是位明君,也同意一举歼灭敌寇消除隐患,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能仅凭个人意愿就决定是否举兵,若是没有权臣们的支持,就算是举兵了也多半打不了胜仗。 行军打仗可是件大事,需要粮草支持、军饷支持,还有士兵们武器的支持。这些都是极大的开销,如果权臣们不肯从手里拿出银子,那么国库根本支撑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再说先皇登基不算太久根基还不稳,若他强行从权臣们手里抢银子,恐怕没过多久,他的皇位就不用坐了。 因此,朝廷局势一度僵持不下。季鸿毅不得不在这样的僵持中,待在边关一待就是三年之久。这三年来,先皇的势力渐渐稳定下来,主和派的声音也越来越来,在这样的大好局势之下,先皇终于下令歼灭敌寇。 可是他们低估了敌寇的发展速度,这些年来齐国的武器盔甲越发精良,敌寇却注重于研发大型杀伤力武器。因为近些年都是小打小闹,所以这些大型重武器从来没有在他们的面前使用过。 等到齐国终于决定歼灭敌寇,敌寇也已经准备好了全力攻打齐国。 季鸿毅殊死从敌寇的大刀之下存活下来,却发现他的周围已经躺满了同胞的尸体。敌寇暂时撤军,他们却也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优势,反而第一战就被重型武器杀了个措手不及,已经损失了近四分之一的兵力。 先皇知道之后气的不轻,狠下心来动用一半的国库也研发大型武器。到底是齐国发展的迅速,没想到一个月后,他们就研制出了和敌寇所用极为相似的重型武器,甚至在各方面还要比敌寇所用的好上一些。 当这种武器被用到战场上的时候,变成敌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引得他们大骂齐国卑鄙。 但战争是残酷的,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过程,而是最终结果。他们的确是仿照着敌寇所用的武器制造出的重型武器,但是他们能做得比敌寇的更好,就已经是他们的成功了。 只要能打胜仗,怎么做都无所谓。 就算敌寇再怎么谩骂,却也不能凭借几张嘴就抵挡住齐国的攻势。就在季鸿毅所在的军队将要踏破敌寇最后一道防御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出现了叛徒。 不,或许不该称他们为叛徒,更应该称他们为奸细。 饶是先皇再怎么算也是算不到,原来齐国的军队里,竟然从很早以前就混入了敌寇的奸细。他们将自己伪装成齐国之人的模样,不论是口音还是行事风格,皆与齐国之人极为相像。 他们甚至能做到面不改色帮着齐国的人杀害自己的同族,只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战能够将齐国反将一军。 季鸿毅眼看着自己昔日好友脱下伪装,恢复成敌寇的真正模样,然后转身对着他拔刀相向。在大刀险些要砍断他的手臂时,他的长剑携带着主人的愤怒狠狠刺穿了昔日好友的胸膛。 鲜血无情溅在他的脸上,炽热的温度很快随着昔日好友的死亡而变得冰冷。看着对方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脚边,他很想大哭一场,却不知为何反而轻笑出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好像是要刺穿人的耳膜一般。所有人都能听出季鸿毅笑声里的哀泣,那是对昔日好友最后的悼念。 季鸿毅发了疯一般,冲进人群之中大杀四方,即使有大刀划破他的盔甲,割裂他的血肉,他挥舞长剑的手也从未停歇。 他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杀人傀儡一般,感知不到痛觉,也不会感到疲惫,只知道对着敌寇接连不断的刺出长剑。 等到他终于精疲力竭,双手撑剑单膝跪地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在他的周围全都堆满了敌寇的尸体。他身上的盔甲早都已经破败不堪,里面本是纯白的衣裳也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有士兵跑来将他扶起,接着他便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 事后才有人告诉季鸿毅,当时的他完全就像是个疯子,不论别人怎么喊他他都听不见,只知道一个劲的挥剑杀人。最开始他还能分得清敌我,到了后面,他甚至连自己这一方的人都杀。 为了安全起见,其他的人只好离他远一点,以防被他误伤。最后敌寇撤兵之时,他把身边的最后一个敌寇杀死之后就力竭跪倒在地,其他的人见他终于停下动作,这才敢靠近他把他带回军营疗伤。 季鸿毅刚想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却惊讶的发现他的胳膊被两块木板牢牢夹住了。 身边有人把大夫的话又给他转述了一遍,大致就是他的手臂已经接近报废的边缘,近期只能先这样养着,否则必定落下残疾。 季鸿毅听罢也只能消了近期再继续打仗的心思,不怎么安心的躺在床上养伤。 不只是他的手臂,就连他的双腿也是被限制再床上不能移动。他的全身上下除了脸几乎都被纱布包裹住,只要稍微有所不甚,就会有伤口被牵扯撕裂开来,然后他又得接受重新包扎。 因此季鸿毅几乎每天都是在床上躺着,直到过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所幸齐国兵力强大,这些天打的都是胜仗,如若不然,恐怕没人能栏得了他从床上冲下来奔赴战场。 当时的季鸿毅还不知道,他好似发疯般大杀四方的行为,却被人传成了怎样的英勇事迹,这个“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传言也是因此而来。 子书墨听罢后看向季鸿毅的眼神忽然就复杂了起来,只是这种复杂之中,最显而易见的还是钦佩。 季执云说的口干舌燥,看着“射奕”比赛还远远轮不到他们,便独自一人远离人群打算去买杯水喝。待他找到一家茶铺的时候,却无意间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第七十七章 将上场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坐在季执云邻桌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旁边的另一名男子。 另一人同样压低声音道:“二皇子的计划是在申时,那我们就提前半个时辰动手。” 季执云一边听着两个人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谈话,一边故作悠闲地喝着杯中的碧螺春。虽然他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准备些什么,但两人话中的“二皇子”却不得不让他在意。 该不会就是金国的那位二皇子……若他猜的不错,看来金国是当真按耐不住了。 至于两个人所说的申时,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只要能在这三个时辰之内弄明白他们的计划,亦或者是找到金国的那位二皇子,说不定就可以防备住对方的阴谋。 只是这件事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先不说他们的“射奕”比赛会持续到什么时辰,光是这人山人海的街道就让他头痛不已。 既然已经无意间知道了有人想要在申时做一些小动作,季执云也就无心再继续喝茶,叫来店家结了茶钱便重新返回“射奕”游戏所举办的地方。人数还是如他离开之前一样,不,甚至比他离开之前还要多上一些。 看着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季执云除了在心底默默叹口气之外,也做不了什么。好在子书墨怕季执云回来之后找不到他们,因此一直都等在人群之外。 现在见季执云回来了,子书墨忙拽着季执云的胳膊往人群里面钻,面上显得有些焦急道:“季兄,还好你回来的及时,这个比赛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好巧不巧,赵兄抽中了个‘十五’。” “十五?”季执云一听这个数字如此靠前,庆幸他回来的还不晚之余,也不禁感叹赵漂的运气:“怎么会派堂兄前去抽签……他的运气一向不是很好。” 关于赵漂运气不好这件事,当初在边关行军打仗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比方说某次赵漂突发奇想想要去找找边关的果子,说是因为他从未见过所以好奇得很。季执云不放心赵漂一个人去,特意找了两个信得过的属下也随赵漂同去。 当时赵漂还万般不情愿,说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呵护着。结果当天晚上,赵漂就被他派去的两个人架着回了军营。 据两个人口述,赵漂找到了个颜色翠绿的果子,应当是边关特有的。出于好奇,他就尝了一口,结果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季执云深感无奈的同时,只道怪赵漂好奇心太盛,因此才会中了果子的毒。 谁知道第二天赵漂醒来之后,还哭丧着脸跟他诉苦道:“执云,医术上不是说颜色越艳丽的东西就越是毒性强的吗?我还专门挑了一个翠绿色的果子,看着明明那么无害,谁知道……难道是连老天爷都嫉妒赵爷我的如玉美颜,所以才要……” “够了。”季执云忍无可忍打断了赵漂的自言自语,直接一巴掌打在了赵漂的脑门上没好气道:“有这力气自夸自大,还不如多去看看书长点脑子。你不知道还未成熟的果子多半都是翠绿色的吗?” 赵漂就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一般,又因为被长辈训斥所以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故作伤感道:“可怜我年纪轻轻就要遭此劫难,幸亏那毒果子没有毁去我这一副英俊面庞,不然我可不敢再出去见人了。” 季执云一只脚踏在赵漂所躺的床上,面色阴沉活像是要把赵漂生吞活剥一般恶狠狠开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毁了你这一张脸?” 赵漂愣了愣神,连忙身体后仰离季执云远了一些,死死护住他自己的脸喊道:“别别别!我认错,我投降还不成吗?赵爷我可是要靠脸生活的,你要是坏了我这一张脸,我可就没有活路了!” 毫无征兆的响起了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同时似乎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断裂的脆耳之声。 本以为赵漂挨了一拳至少会老实一些,谁知道他第二天顶着个漏风的豁牙,继续要去军营驻扎地旁边的小溪里面捕鱼吃。 季执云照例派了之前负责保护赵漂的两个人陪同他,结果不出季执云所料,当天夜里赵漂再次被两个人扛着回了军营驻扎地。 问起原因,其中一人情不自禁带着鄙夷的意味道:“说了让他不要吃,他偏不听,现在昏迷不醒完全是他自找的。” 季执云表示能够理解,待两人退下之后扶着额头去看望昏迷的赵漂。赵漂的睡相称不上好看,四仰八叉一个人就占了整张大床,导致多余的一床厚被都被他踢到了地上。 见到赵漂惊为天人的睡相,季执云也只能默默把赵漂摆正,再给他重新把被子盖好,确保赵漂短时间内不会乱动之后才又收拾起赵漂的营帐。 各类书籍全都杂乱的堆在一起,长剑盔甲等也是随地乱丢,无数双鞋子堆在角落似乎还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最后就是赵漂本人……摆在这里似乎也有些碍眼。 等季执云好不容易收拾完赵漂的营帐,赵漂也刚好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执云……”赵漂下意思的就要哭诉出声,却在注意到营帐内的变化时目瞪口呆。 季执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对着赵漂气喘吁吁道:“麻烦大爷您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乱跑了?知不知道替你善后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光是这两天替你请大夫解毒,士兵们的军饷都快要发不起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大其词的说法,他这么说也只是为了阻止赵漂的好奇心。 谁料赵漂根本就不中招,甚至是不把季执云的话听在耳朵里。 “执云你可别吓我,我这个人平生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吓。”赵漂好似以暇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根本不把季执云的话放在心上。 殊不知,就是赵漂的这句话,导致了他日后数不胜数的悲剧。 季执云忽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为什么会派赵漂代替他们的队伍抽签?不是“派”赵漂去的,而是赵漂自己要求去的。多半是因为赵漂那该死的好奇心,以及他那不信邪非要证明不是自己运气不好的毅力。 子书墨没忍住轻笑出声,在看见赵漂之后又立马摆正了脸色,就好像刚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两人终于穿过层层人群,若不是这其中子书墨一直紧紧拽着季执云的胳膊,恐怕他们两个早就要被人群挤散了。 赵漂看见他们两个终于回来,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前拥抱住季执云,一双手不停的在季执云的后背上拍着:“堂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差点要被堂兄大卸八块。” 就在刚才短短的一会时间里,季鸿毅一共对赵漂进行了五次嘲讽,两次人身谩骂,以及一次人身攻击。虽然不怎么疼,但这也是大大伤害到了他的脆弱小心灵。 抱着找季执云替他报仇的目的,赵漂立马开始扮起可怜来。 季鸿毅在一旁冷哼一声,似乎是在无形讽刺赵漂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 季执云被赵漂勒的难受,拍拍赵漂的胳膊示意人松手。他怎么能不熟悉赵漂,眼下这种情况,多半是赵漂想找他同季鸿毅理论而已。但是季执云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让赵漂“诡计”得逞。 “咳咳……你先松开。”季执云好不容易推开紧紧抱住他的赵漂,猛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抚着胸口道:“堂兄,你到现在还没被兄长大卸八块已经算是好的了。” 赵漂意想着季执云能替他说话,却没想到季执云如此直接,竟然会反过来帮着季鸿毅一起伤害他。听到季执云的回话,赵漂就如一座石像般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始终沉默不言注视着这场小闹剧的钱柯,忽而撑开折扇微微掩唇笑道:“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要好,赵公……赵小姐,现在季将军已经回来了,你还是先调整一下准备上场比赛吧。” 注意到赵漂身上穿着裙裳的一刻,钱柯及时改了称呼,不过这称呼在知情的众人耳中听起来,就是无比的怪异。 季鸿毅起了一身恶寒,隔着季执云甩给赵漂一记锐利的眼刀。赵漂刚回过神就无缘无故被他瞪了一眼,险些又要故技重施去抱季执云。 好在季执云早已不知不觉远离了赵漂几步,这才没被赵漂令人窒息的拥抱给抱在怀里。 赵漂佯装眼角有泪的模样,抬手轻拭眼角道:“可怜我如此美貌,却要遭人嫉妒,承受着本不该由我来承受的过错。” 这话差点让季鸿毅没忍住给赵漂一巴掌。但是想起刚才他打赵漂的时候,周围人谴责的目光,他还是决定暂时先忍一忍,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跟赵漂好好“算账”。 可怜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不久之后就要面临一顿毒打的赵漂,还在那里上演苦情女子遭人嫉妒的戏码。 周围不时有人侧目,对着季执云等人指指点点。季执云只当完全没有看到,任由赵漂一个人自导自演,将周围的议论之声也权当空气。 第七十八章 射奕赛 “射奕”比赛的主持人高声喊道:“第十五号入场——” 季执云等人顿时严肃起来,赵漂也立马停止了他廉价的表演,严阵以待的同其他人一起步入比赛场地。 场地是由红色绸缎围起来的一大块空地,平日里摆摊用的地方,现在正摆放着十张箭靶,其中有五张箭靶低下还带着木质的运动轨道。在场地的另一端,摆放了条长长的木桌,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长短不一大小不同。 作为除了季鸿毅以外都是第一次参加“射奕”比赛的几人,很明显还有些处在状况外。季鸿毅虽然同他们讲解过“射奕”比赛的大致流程,却没讲到弓和箭还会有所不同这种小细节。 季鸿毅看着桌子上不尽相同的弓和箭,心底了然,这又是今年盛典新添的玩法。但是方才他看别人比赛,却没有拿到不一样的弓箭,这是怎么一回事? 主持人很合时宜笑盈盈地开口解释道:“哎呀,恭喜十五号这一组,抽中了今年盛典特有的新玩法——以长补短。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选择放弃这种玩法,不过这也等同于你们直接宣布弃权。” 闻言,几人均是一愣,接着便齐齐把目光投向抽中这个序号的罪魁祸首——赵漂。 赵漂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直到四道带着寒意的视线打在他的身上,他才想起这是他抽出来的序号,所以也是他害得他们这一组不能循规蹈矩,反而要接受这种新的玩法。 好在几人也不是什么心里承受能力极弱的人,就算是不幸抽中了新的玩法,也不见得就要因此放弃比赛。 季鸿毅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们继续比赛。” 此声一出,立马迎来了周围人的欢呼声。这其中不乏有等着看好戏的人,多是认为要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新玩法,必定取得不了好的成绩。 主持人颔首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来季大将军的锐气丝毫不减,反而愈挫愈勇。哎呀……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参赛选手的真实身份呢。” 全场先是一片鸦雀无声,紧接着就有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欢呼声响起,这次多是祝福他们的话,可见一个季大将军的身份,在群众心里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 主持人明显是故意而为之,却偏要装作是一不小心道出季鸿毅真实身份的模样,只是他眼底的狡黠,已经败露了他的真实目的。甚至季鸿毅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抽中这种新玩法,也是这个主持人故意安排的。 不论是何原因,他们总要硬着头皮上的,决计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的胆怯之意。尤其是在季鸿毅的身份被亮出之后,他们更不能有所松懈,否则绝对是给季鸿毅丢人。 等到围观群众的呼声渐渐弱下来之后,主持人才对上季鸿毅探究的视线道:“季大将军可莫要怀疑,我们的游戏绝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接下来,我就为大家讲解一下这个新玩法的游戏规则。” 季鸿毅暂时收回略带怀疑视线,心底暗道这个主持人绝不普通。 “你们可以看到,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是不同朝代流传下来的样式。大致规则不变,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在一刻钟之内连续射出十箭,最终通过射中的环数来进行评分。不过……” 说到这里,主持人故意顿了顿声,等到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时才莞尔一笑继续道:“不过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由于你们所拿的弓箭射程皆不相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们可以自由决定站位,也就是与箭靶之间的距离远近。当然,距离越远的分越高,距离越近低分越低。” 一番规则介绍过后,众人心中都有了底。这也就是说,这种玩法的分数将复杂化,是由两种因素来决定的。一是准心,二是站位。 这种空前的新玩法很快吸引了人们的兴趣,围观人数居然比原先的人数多了近三分之一。面对这么多人的围观,季鸿毅难得的有些紧张,不过他好歹也是久经战场的大将军,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紧张感显露出来。 季鸿毅不动声色的反应在群众意料之内,但是他们本以为其他几人会多多少少露出胆怯,亦或是最基本的紧张的情绪,却不想剩余几人也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群众们的激情更加被他们的这红淡定从容所点燃,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全都恨不得跳起来对着他们摇旗呐喊。 “请各位挑选好自己所持的弓箭,准备开始比赛。”主持人的声音不温不火,提醒着他们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几人的目光一一扫过长桌上各式各样的弓箭,出乎意料的是,每个人下意识去拿的弓箭都不相同,反而是默契又迅速的各自选择好了自己比赛时要用的弓箭。 这种选择结果让主持人不甚明显的撇了撇嘴,似乎是在为他们的默契选择而感到不满。但是作为一个拥有专业素养的主持人,不论他的情绪是好是坏,都会不动声色的继续进行主持流程。 “既然各位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弓箭,那么,比赛开始!”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原本平放在箭靶周围的木牌慢慢竖立起来,木牌被做成了大树的样子,上面还涂了一层葱郁的绿色。 好在这个木牌的出现几人在前几场比赛之中见到过,因此丝毫不显慌张,而是迅速寻找着自己的站位。 季鸿毅挑选的弓比正常弓要大上一些,拿在手里也比正常的弓还要重。好在他的力气不算小,单手持弓还不至于举不起来。他先试了试弓弦的松紧力度,大致对弓的射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张弓的射程就如它的大小一般,比起正常弓来说只远不近。因此,季鸿毅毫不犹豫站在了距离场地边缘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抬手举弓搭箭就要准备射出他的第一箭。 围观之人看到季鸿毅如此从容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季大将军就是不一般。就算弓的射程很远,但是准心也与距离有一定的关系,现在季鸿毅敢这么笃定的与箭靶保持超远距离,可见他对自己的箭技是多么有自信。 “嗖——”箭矢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极速向箭靶射过去,最终,箭尖钉在六环的位置上。作为第一箭来说,这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季鸿毅不骄不奢,继续做细微的调整准备射出第二箭。 “好!!”有欢呼声和鼓掌声突兀响起,原来就在季鸿毅搭第二箭的时候,钱柯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竟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钱柯对着周围为他加油喝彩的人露出一个浅笑,好似有感知一般,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季鸿毅的视线。 季鸿毅神色复杂,有着对钱柯成绩如此之好的庆幸,也有对钱柯存留多年的不满。两相矛盾之下,他只能先行移开目光,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的第二箭上面。 钱柯也重新转过头去,着手准备射出第二箭。他所挑选的这张弓,是所有弓里面最小的一张。鉴于他最擅长用的就是小巧型的弩弓,所以他才会挑选这样一张弓。 这张弓的射程并不如它表面上看的那样近,反而只比正常大小弓的射程近上那么一点点而已。这样的射程与弓弩极为相似,这也就是为什么钱柯能一举正中靶心的原因。 子书墨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和季鸿毅的成绩一样,六环。 他的这张弓有个非同寻常的设计,竟然是用不重叠的两根弓弦来进行射击的,他也是细心观察了一会方才射出的第一箭。 子书墨所站的位置仅次于季鸿毅,因此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 赵漂几乎是同时与子书墨一起射出的第一箭,只不过他的弓射程过短,因此距离箭靶比较近。但也是因为如此,他的第一箭命中了九环。围观群众本还对着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存在质疑,在看到赵漂如此不错的成绩之后,反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季鸿毅的第二箭已经射出,有了第一箭的经验之后,他能更精准的掌握射箭角度,这次明显有了极大的进步,九环。 五个固定箭靶,已经有四个箭靶上面被钉上了箭矢。眼看着季鸿毅的第二箭都已经射出,季执云却迟迟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围观群众疑惑看着季执云,纷纷在质疑季执云是不是箭技不行,甚至还有过分激动的竟然大喊着让季执云退出比赛。 饶是周围的人对季执云如何评价,季执云也依旧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张弓,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鸿毅暂时放下举弓的手关切道:“执云,那张弓有什么问题吗?” “不……”季执云似是摇头却又点了点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张弓的射程似乎太短了些。” 他手上的这张弓造型与其他弓略有不同,在他试弓弦的时候,竟发现这张弓的弓弦非常松,初步估算最多只能射中十米之内的东西。十米之内,这个距离让季执云略微有些不能接受。 第七十九章 升难度 但是如若他在超过十米之外的地方进行射箭,恐怕连箭靶都碰不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才致使季执云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 季鸿毅自然之道他这个弟弟的好胜心有多强,别看季执云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事实上季执云对待胜负这一方面看得极为重要。大概是季家的人天性使然,不论是他还是季执云,都无法做到看淡输赢。 所以眼下面对这样的难题,季鸿毅也给不出一个好的建议。奈何比赛时间有限,季执云总不可能从始至终一箭不发,季鸿毅犹豫半晌还是规劝道:“执云,不如你就先在十米之内试试第一箭?” 纵使季执云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季执云终于是动了,却缓步走向箭靶,最终停在了距离箭靶不过十米左右的地方。不论季执云所拿的是什么弓,众人先想到的就是质疑季执云的箭技。 谩骂之声不减反增,除了季鸿毅等人之外,恐怕没有人对季执云报以看好。 季执云握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众人的谩骂,还是因为他过不去自己心底的那道屏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只能举弓搭箭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地方射出第一箭。 谩骂之声忽的停住了,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季执云射出去的第一箭,没过几秒,人们的声音就从谩骂变成了对季执云无情的嘲笑。 季执云不可置信看着他自己射出去的那一箭,箭尖钉在四环的位置上,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季鸿毅注意到季执云的情况很是不对劲,似乎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一个局面内,任旁人如何评价他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从季执云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心态并不如表面那般的稳。 “执云!”焦急之下,季鸿毅只能大喊道:“没关系的,第一箭而已,只不过是练练手,不必较真。” 季执云的争强好胜,致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季鸿毅只能先试着让季执云放下对成绩的执着,只有这样季,执云才能重新找回他的沉稳。 听见季鸿毅的声音,季执云刚想回头看看季鸿毅,主持人的声音却突兀响起:“这好像是季小将军吧,这个成绩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啊。怎么,难道是箭技没有练好吗?”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一双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用满是怀疑与不能接受的眼光在季执云身上来回打量。 他们不敢相信,箭技如此之差的人会是他们所敬仰的季小将军。回想当初季执云凯旋归朝之时,举国欢呼。人人都把他看作是大英雄,甚至还有人说季执云早晚会取代季鸿毅,创造出新的不败神话。 但是现在,季执云就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位置上,低着头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然之气。 “什么狗屁季小将军!”有人不禁大骂出声。 此话一出,收到的不再是一年前般的群起而攻之,反而附和之声比比皆是,几乎快要化作实体将季执云深埋于此。 钱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主持人,眼底神色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事情。 “呸!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季小将军?你们配吗,你们上过战场吗,你们见到敌人恐怕会立马落荒而逃吧?”赵漂的声音比之平时整整提高了两倍,虽然他用的还是女声,但正好能尖锐刺耳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反驳道:“他是士兵啊,上战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赵漂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给气笑,在气笑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脱下叫脚上的鞋子,直接甩手糊在了反驳之人的脸上。末了,还要单手叉腰翻个白眼道:“你是猪,我也没见你去吃猪食啊。怎么,为了保护你们去征战沙场反而是件错事了?” 围观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赵漂会这么大胆,直接脱了鞋子往人的脸上扔。有些人庆幸着还是鞋子没有砸中他们,也有些开始嘲笑起被鞋子杂种的那个男人。 被鞋子砸了脸的男人禁不住别人的嘲笑,怒气冲冠将鞋子狠狠摔在地上道:“你骂谁是猪呢!我告诉你,有本事今天你就被出这个场地,不然老子打的你跪下来求我。” 负责维护“射奕”游戏秩序的人们在场地周围形成了一个人形围栏,将所有好事者全部阻挡在了外面,同时也保护了尚在场地之中的季执云等人。 “噗嗤。”赵漂毫不客气嘲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就你这种智商够不到人类平均水平的杂碎,还想把我打到跪下来求你?呸,有种你现在就进来,我教教你怎么跪着求人。” 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被赵漂气到说不出话来。围观之人的谩骂之声明显弱了许多,也不知是被赵漂的“霸气”吓着了,还是被男子的惨样震惊到了。 主持人毫无波动的声音响起,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冷酷无情:“距离本场比赛结束仅剩半刻钟,还请几位抓紧时间射箭。” 季执云的眸色早在赵漂和人争论之时就已经恢复了色彩,他再次认真审视了自己手上的这张弓,脑海中蓦地有灵光闪过。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但是既然还有人愿意相信他,他又为什么不能一试呢。 众目睽睽之下,季执云快速远离了箭靶。众人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当他是想要直接弃权了,箭靶对面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以等待季执云是如何从这里落荒而逃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是,季执云在将要退出场地之时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将箭矢搭在弓上,用尽力气拉开弓几乎要将它折断。 接下来,他的动作几乎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只见他将弓缓缓旋转横在身前,箭矢的角度却根本没有瞄准箭靶,而是倾斜着指向天空。 季鸿毅惊诧道:“执云,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季执云已经射出去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上空,却又转而极速下落。季鸿毅的一颗心伴随着箭矢的轨迹提起又落下,最终却又猛的激动起来,就差当场抱住季执云欢呼。 季执云射出去的箭矢,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箭靶上。不仅如此,还正中箭靶的九环! 围观众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就好像季执云用这样的方法射中九环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一般。也难怪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季执云只是在赌,赌这一箭到底能不能发挥出他手里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既然主持人已经说了所有的弓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那么这张弓制成如此模样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制造一张毫无用处的弓,如果他觉得弓没有用,那多半是还没有发掘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当箭矢从空中开始下落的时候,季执云的心简直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虽然他已经估计了箭矢落下的大致方位,命中箭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具体落在哪一环上,却只是他误打误撞射中的而已。 好在他的运气不算太过糟糕,这种方法真的管用。况且经过刚才的那一箭,他已经判断出了最精准的射箭角度,下一箭至少可以保持在九环以上。 在众人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执云又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这次的结果就跟他预想中的一样,只差一点就能命中靶心。 雷鸣般的掌声鼓动,围观众人皆不由自主的为季执云鼓起掌来。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对季执云抱着鄙夷或是质疑的态度,但是就凭刚才季执云射出去的那两箭,他们就完全摒弃了之前的看法。 如果说一次命中九环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就绝对是凭借着实力。 季执云凭借着实力让围观众人心服口服,也让其他的队友为他感到喜悦。季鸿毅赞赏有加看了一眼季执云,接着便也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正好也是九环。 两个人默契十足的接下了来自对方的“挑战”,一支又一支的箭矢飞快从人们眼前划过,紧接着又分别钉在了他们各自的固定箭靶之上,全部命中靶心! 围观众人再也安奈不住心底的激动,忍不住呐喊出声,全力嘶吼着为季执云和季鸿毅加油。 赵漂和子书墨见状,似乎被围观众人的氛围所感染,也是各自拉弓射出了他们的第二箭。 钱柯就像是也一同加入了季执云和季鸿毅之间的战局一般,抬手出箭,再一次获得了最好的成绩。 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伴随着热情越涨越高,场上几人的射箭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只是片刻的时间,几个人的固定箭靶上就已经参差不齐钉上了六七根箭矢。 子书墨的第七箭刚刚射出,却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赛时间只剩最后小半柱香,难度开始提升。若在此期间射中固定箭靶不计分,射中活动箭靶才会算作有效分数,若是脱靶则要倒扣分数。” “啪。”极其短促的微响过后,子书墨的第七支箭矢恰好被开始移动的活动箭靶用侧边挡了开来,箭矢也因此直接掉落在地。 第八十章 得第一 !!子书墨定睛看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矢就那样阴差阳错的恰好被拦截,握着弓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半晌后,他才深呼出一口气,视线牢牢锁定在对面的箭靶之上,观察着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与移动轨迹。 活动箭靶共有五个,全都被参差不齐的安放在固定箭靶的前方或者后方,保证了每个箭靶之间都有能够留下箭靶上箭矢的空间。距离几人较近的活动箭靶会比普通箭靶小上一些,而距离远一些的活动箭靶又会比普通箭靶大上一小圈。 每个活动箭靶的移速都不尽相同,有时还会出现三四个活动箭靶皆重合在一起的情况。这让几人射箭的动作齐齐停了下来,他们必须在仅剩的时间之内,找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并且还要保证他们的箭矢至少要射中箭靶。 最接近箭靶的赵漂首当其冲射出一支箭矢,箭尖定在了其中一个活动箭靶的三环之上。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至少是可以算作有效分数的一箭。 紧接着季鸿毅也射出了一直箭矢,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射中活动箭靶的四环而已。这样的成绩让季鸿毅稍微有些烦躁起来,但他还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静下心来继续观察活动箭靶的移动轨迹。 已经有了一箭脱靶的前车之鉴,这次子书墨射箭是经过良久观察和深思熟虑的。箭尖也算不不负所托,钉在了活动箭靶的六环之上。 围观众人不禁替几人捏了一把汗,要说比赛规则的难易程度,季执云这队抽中的比赛规则,绝对是他们所见过的最难的一次“射奕”比赛。好在前期几人的箭技都很稳定,虽然中途有些小插曲,但也不影响他们的优良成绩。 之前几个队伍的比赛他们都是看过了的,到最后一段时间确实会加入活动箭靶,提升一定的难度,但是这个难度也没有季执云等人现在面临的如此之困难。 前几个队伍的活动箭靶都是固定的移动速度,所有活动箭靶移速一模一样,所以比赛的人不用耗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观察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也能因此得到较高的分数。 但是现在季执云等人所面临的是,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完全不相同,如果他们想要完全观察出所有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没有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的。比赛时间又是有限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观察入微,所以即便几人的成绩都不算好,围观众人还是给予了他们应有的掌声。 “哦,忘了提醒你们。”主持人瞥了眼将要漏完的沙漏,微微勾唇却毫无笑意道:“如果在比赛结束之前手中还有剩余的箭矢,那么将按照脱靶扣分的两倍来进行扣分。” 本来已经渐渐平稳的季鸿毅,在听见主持人的补充规则之后心情再一次烦躁起来。他的视线就好像要化作利箭一般传统高台之上主持人的身体,但他心里也清楚,比赛规则并不是主持人制定的,所以即使是他真的给了主持人一箭,也不会让比赛规则发生任何改变。 钱柯的动作并没有其他几人那般慎重,反而像是只随意射出了一箭,但就是这随意的一箭,再次射中靶心,而且是活动箭靶的靶心。 围观众人之间开始互相议论钱柯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的从比赛开始之后就一直命中靶心,而且在比赛难度提升之后,也能继续命中靶心,当真是箭技了得。 可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不知道钱柯的真实身份,却都止不住的好奇。 钱柯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一般,对外界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他继续拉弓射箭,接连两箭全都命中靶心。至此,钱柯手里的箭矢已经全部射出,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弓拿出自己的折扇摇了起来。 季执云紧随其后,也接连射出最后的两箭,分别命中活动箭靶的七环和八环。 围观众人随着两人手中的箭矢全部射出,暂时稍微安下心来。他们能够看得出,季执云等人的实力绝对不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担心这一队的成绩会因为最后的难度而下跌。 所幸季执云和钱柯都没有受规则难度的过多影响,尤其是钱柯,难度的提升与否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形同虚设一般,十支箭矢,皆中靶心。 主持人敲响了小钟,代表着这一场比赛已经结束。 几个人都已经将各自的箭矢全部射出,其中有一支箭矢脱靶,近四十支箭矢全部射中固定箭靶,还有剩余的十几支箭矢皆射在了活动箭靶。 有几个人上场,负责分别记录每个箭靶上的箭矢所得分数,最终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整理出来,季执云等人的队伍所得分数,共九十二分,目前位列已经比赛过的队伍的第一名。 季鸿毅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假使他们能一直保持这个第一名,他恐怕会比打了场胜仗还要开心。 围观众人止不住的欢呼起来,就好比他们自己得了第一名一样。若是有哪个不明情况的人路过,恐怕会绕着他们这群人走。因为他们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季执云忽然就被好几个人冲上来团团围住,还不等他问清楚这些人想做什么,人们就已经架着他的手脚把他高高抛至空中。 “啊!”季执云还未出口的疑问化为一声惊叫,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让他在被稳妥接住之后,变成了丝丝喜悦,缓缓渗透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春风般感到愉悦。 不止是季执云,就连季鸿毅和子书墨也都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季鸿毅莫名觉得被人这样抛起来又接住,有种羞耻的感觉,所以他尽量捂着自己的脸,希望不会被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面容。 子书墨则是在不管不顾大声叫喊着:“我恐高啊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钱柯和赵漂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三个人被抛起落下,只觉得恐怖至极。幸好赵漂现在是扮作女相的,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把他抛起来,所以他才能够幸免于难。恰好钱柯也趁人不注意溜出了人群,赵漂就顺势拉着钱柯躲到了一边的安全地带。 “钱公子,你恐高吗?”赵漂看似漫不经心般问道。 钱柯不明白赵漂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但还是诚实回答道:“不恐高,赵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看到赵漂狡黠一笑,钱柯直觉有些不妙,忙退后两步想要离赵漂远一点。赵漂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钱柯的手腕,凑近他低声威胁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说,我就立马告诉他们你躲在这。” 说着,赵漂还用眼神示意发了疯般不停将人抛起接住的众人,明显就是在警告钱柯,如果他不老实交代,他真的就能立马出卖钱柯的位置。 钱柯下意识顺着赵漂的目光看了眼众人,又立马缩着脖子收回目光,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赵公子,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我就是许国丞相之子,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可交代的?” 赵漂难得严肃的攥紧了钱柯的手腕道:“钱公子,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从昨天季执云回来之后,他就对着昨日尚未谋面的钱柯抱有好奇。今日见到之后,却不想钱柯原来与季鸿毅有些过节,这让赵漂的好奇有一部分转变成了怀疑。 直至刚才,他见识过钱柯的精湛箭技之后,所有的好奇全部变成了深重的质疑。如果钱柯真的只如他自我介绍一般那样简单,那为什么会与季鸿毅有所过节,又为什么能做到精准命中靶心。 重重疑问在他心底汇聚,要想彻底弄清楚这些问题,他必须要先清楚钱柯的真实身份。 要说钱柯只是许国的丞相之子,他是一万分不信的。 钱柯见自己不能继续躲避下去了,软下语气妥协道:“可以,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 趁着赵漂放松警惕的一瞬间,钱柯突然用空余的一只手向着赵漂抓着他手腕的手狠狠劈下。赵漂吃痛之下下意识放松了对钱柯的钳制,不想钱柯趁机挣脱,转身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跃上房顶,逃走之前还好似挑衅一般回过身来撑开折扇对着赵漂笑道:“赵公子,今日在下就先不奉陪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钱柯再次飞身跃出赵漂的视野之内。赵漂现在身上没有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柯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就算心中愤怒至极,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泄般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瞬间手指关节就见了红。 “钱柯……我们定会再见的。”赵漂低喃出声,似乎是在说给已经远去的钱柯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钱柯身上的谜团委实太多,他也不该如此心急这么快就想着问个清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日后他还与钱柯有机会相见,必定会将钱柯牢牢抓住问个清楚。 第八十一章 信友人 “子书兄,你没事吧?”季执云扶着子书墨慢悠悠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满是关切问道脸色惨白的子书墨。 子书墨摇了摇头,刚想强撑着说句没事,下一秒却是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赶忙捂着嘴不说话了。 刚刚他们才被那群人给放下来,子书墨这个恐高患者经历过无数次的高抛之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先休息一会再回去吧。”季鸿毅在一边看不下去,走在前面尽量避开人群,带着季执云等人前往路边一家茶铺。季执云先扶着子书墨坐下,这才坐到一旁要了一壶碧螺春。 茶上来的很快,但由于泡制时间过短,所以茶的香韵还没有完全挥散出来。 现在子书墨却顾不得这些,他接过季执云递给他的茶杯轻道谢过后,便仰头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似这样就能起到安抚的作用一般。他实在是被刚才那样对待吓坏了,现在端茶的手都在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只是刚才饮茶的一个动作,就已经撒出去了不少茶。 “你慢点喝。”季执云看着子书墨如此焦急的模样,止不住的担忧道。 子书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一杯茶下去,他已经感觉舒服了很多,大抵是茶能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堂弟,刚才你去哪了?”看着子书墨似乎已经没什么事了,季鸿毅突然将视线转向赵漂,语气笃定道:“刚才你不在。” 赵漂没想到季鸿毅会突然质问起他来,刚入口的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差一点喷出来。还好顾及面子问题他强行忍了下来,否则立马就会出现一个“美人”当街喷茶的画面。 “我啊……”赵漂抚了抚胸口压下反涌上来难受的感觉,这才正了脸色讲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刚刚我拉着钱柯躲到了一边,就在我质问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却逃走了。” 说到这个,他就止不住心中那股气闷的感觉。钱柯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他却除了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季鸿毅像是看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看着赵漂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变,赵漂居然会去质疑钱柯的真实身份,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钱柯的真实身份,确实不是他自我介绍的那样,反而要更为复杂许多。 只是因为在他和钱柯割袍断义之前,他曾郑重答应过钱柯,绝对不会在他人面前暴露钱柯的真实身份,即使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就因为这一个承诺,他才没有和其他人讲明钱柯的真实身份。虽然钱柯已经做了背叛他们之间友谊的事情,他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的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钱柯是亏欠他的,可是他不想因为这种亏欠,也反过来亏欠钱柯。 在场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季鸿毅的神情变化,全都在集中注意力听赵漂继续讲述他和钱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语毕,引得子书墨连声唏嘘,只道钱柯隐藏的实在太深。不过他看不出来异样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钱柯和他们才刚刚认识,他又是不太愿意怀疑别人性子,所以才会对各种异样有所不查。 赵漂却是从昨夜开始就打算好好留意钱柯这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比赛结束之后能一眼找到钱柯,并且带着他去角落里问话的原因。 说到底,他还是从心底里不信任这么一个凭空出现在季执云身边的人。在此之前,季执云从来都不曾与他们提起过钱柯这个人。以他熟知的季执云的性子,若是交到了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应当会与他们一同分享才是,又怎么会从来不与他们提及。 况且他还有一层私心,不想再看见季执云的身边有其他人出现了。 季执云听罢之后却反常的低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喜是悲。 钱柯已经是他决定要深交的朋友,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钱柯的身份是假的。换句话说,意思就是从钱柯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一层谎言的屏障。 在他想要把钱柯当做挚友的时候,钱柯却倏然消失在众人眼前。如若不是赵漂的一番解释,他大概只会以为钱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先行离开。 季鸿毅拍了拍季执云的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季执云现在的这副模样,他大概能猜到,钱柯的真实身份恐怕是连季执云也没有告诉。 也对,照着钱柯的那种性格,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他人。 季执云侧过头对上季鸿毅一双充满担忧的眸子,回手拍了拍季鸿毅的手,他大概能想到季鸿毅是在担忧什么,略有些疲惫摇头勉强笑道:“没事,反正我和她也不过刚认识没几天,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朋友。” 季鸿毅和季执云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分辨不出季执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现在季执云脸上的笑容这么勉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他只能规劝道:“执云,他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你们早些断了联系也好。” “嗯。”季执云淡淡应过一声之后,又重新低下头去独自陷入沉思。 让他去怀疑自己的挚友,真的很难。正如之前齐槿俞和子书墨都在告诉他,柳漾有问题,他也仍是选择相信柳漾不会害他。而现在,赵漂和季鸿毅又告诉他钱柯不值得深交,可是经过这两天,他已经把钱柯当做挚友看待,就算钱柯对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他还是不愿意去作猜疑。 还是最开始的道理,如果钱柯想要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完全可以趁着第一次他们独处之时就下手,何必苦苦等待。在他和钱柯认识到钱柯离开这中间,钱柯有太多的机会对他下手,但是钱柯并没有。 也是因此,他才会信任钱柯。加上钱柯还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他,他实在没有理由去怀疑钱柯。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钱柯真的是抱有什么想要害他的目的来接近他的,比方说是想打探他的,或者他身边之人的什么情报,然后现在因为败露身份所以提前离开。那么,只要钱柯还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同钱柯问个清楚。 就算钱柯的真实身份与他所得知的不一样,那又如何?他只需要知道,钱柯不会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这就足够了。 几人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壶中的茶已经被几人喝完,眼看现下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季鸿毅提议先回将军府。反正现在才不过未时,除了“射奕”之外,其他的活动都只是一些小活动,而距离下一场大活动还有两个时辰。在此期间,他们不如先回到将军府暂时休息一下,以免到时候精力不够。 几人纷纷同意,一齐回到了将军府。 可是他们却因此错过了一场好戏,之后,赵漂因为错过这场好戏,哀嚎了整整三日,最终停下来还是因为季鸿毅忍无可忍把他打了一顿,不然他可能还会哀嚎更久。 子书墨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他和柳漾同住的卧房去看望柳漾。在出府之前,他看着柳漾吃下药丸之后睡下,现在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柳漾醒了没有。 “你回来了。”子书墨刚推门进去,就见柳漾浅笑着迎上来道。 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柳漾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看模样似乎是一个玉佩。 还不等子书墨问声,柳漾就已经顺着子书墨带有疑惑的视线看出了子书墨想要问什么。他拉住子书墨的手带人到圆桌旁坐下,接着把手里的翡翠玉佩递给子书墨这才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最喜爱的一枚玉佩,今日我想把它送给你。” 子书墨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玉佩为三色,分别有碧绿、赤红、纯白相互过度。上面刻有花鸟鱼虫,互相融合却又呈现出整齐美感,牡丹花局于最下,其次是蝴蝶栖息于花丛之中,雏鸟展翅高飞头向天空,云层之上却是锦鲤在其中遨游。玉佩整体被打磨成叶形,正面花鸟鱼虫背面便是叶脉经络。 看着如此精致的玉佩,子书墨拉过柳漾的手试图把玉佩还给他道:“柳兄这是何意?既然是你喜爱的东西,你便好生保管。这样的玉佩必定不是凡品,你不必赠我。” 柳漾却不接玉佩摇头道:“这本是我最喜爱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却有了更加喜爱的……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子书墨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人一把捏在手里一般,让他痛苦不堪。只是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的,他一时间不能知其原因。为什么一听柳漾已经有了喜爱的人,他竟然会泛起嫉妒? “柳兄喜爱的是何人,可否告知于我?”子书墨强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问道。 柳漾却突然轻笑出声,好似子书墨的这个问题是什么笑话一般。片刻过后,他在子书墨不明就里的眼光中执起子书墨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膛之上,面颊隐隐泛起红晕道:“黎玄,我这是何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第八十二章 徐客纤 子书墨呆愣愣的任由柳漾动作,直至他听见柳漾的话,感受到来自柳漾心脏的热情跳动,他的思绪就忽然乱作一团了。 柳漾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他表白吗?可是柳漾并没有直说喜欢他啊,只是送他一个玉佩而已,但是玉佩又很珍贵,还是柳漾最喜爱的东西……不对,柳漾现在最喜爱的已经变成了一个人。是谁,是他吗? 混乱的思绪之中,子书墨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抱紧柳漾,千万不要松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遵从了那句话,他的双手正紧紧环住柳漾的腰肢,下巴就搁在柳漾的发顶,隐约还能问道一股淡淡的花香。 柳漾先是一愣,接着也回手抱住子书墨,将脸深深埋在子书墨的胸膛之上笑道:“黎玄这是答应我了吗?” 声音闷在子书墨的怀里,却也让子书墨感受到一股异样的,令他舒服的感觉。仿佛温润热气已经透过他的衣裳,打在他的身体之上,接着这股温热穿透进他的心脏,促使他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扑通——扑通——”强烈而有序的心跳声似乎就在子书墨的耳边响起,他分辨不清这心跳到底是柳漾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这是答应柳漾了吗?答应柳漾什么,柳漾的告白吗? 这一刻,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觉得此时此刻意外的美好,甚至让他不舍得松开怀抱。 “我……”子书墨一出声,才发觉他的嗓音居然有些沙哑:“柳兄你是……认真的吗?你是在同我告白吗?” 他不敢直接答应,他怕他自己理解错了柳漾的意思,最终只能收到空欢喜一场。等等……欢喜?原来他是渴望柳漾对他告白的,他其实也对柳漾…… 闻言,柳漾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子书墨一双深邃眼眸,那其中平日里包含万物,此刻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是的,黎玄,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尽管这不被世人所接受,但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漾的眼里满是真诚与喜爱,那是人世间最为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物的喜爱,是能让子书墨呼吸一滞,紧接着低头吻住柳漾唇瓣的喜爱。 最原始的悸动,引发最真挚的爱意。 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时喜欢上柳漾的,也许是在得知柳漾重病的时候,对柳漾泛出疼惜之情;亦或是在他们被妇人造谣非议的时候,他为柳漾挺身而出;再或者就是刚才,柳漾说喜欢他的那一刻,那一瞬间柳漾的眼眸,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最美好的纯净。 其实,什么时候喜欢上柳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柳漾就安睡在他的身边,就这样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埋在他的怀里。 只要他爱柳漾,柳漾爱他,这便足够了。 人世间没有解开的疑问太多,情爱之事本就是这其中最为难解的一种。两个情投意合之人的感情,也许就开始在于一个眼神,一次碰撞,一场闹剧……谁先爱上谁,何时爱上谁,不过只是缘分的安排。重要的是现在的这份爱意,而不是爱意的起因。 夜色渐浓,夏风卷起几片落叶送入湖中。季执云接过面前之人递来的信封,唇角不自觉勾勒出浅笑。 信上没有署名,季执云却能凭借字迹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齐槿俞。 说来他离宫已经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他和齐槿俞还没有见过一次面,每次就只有喜鹊代替齐槿俞送来书信,他也会将提前写好的书信交由喜鹊带回去给齐槿俞。 如此来来往往,他这里保存着的书信已经有十封了。以往每一次,齐槿俞写给他的书信都只是说一说最近在宫里发生的事,再说一说对他的思念有多么入骨。可是今天这一封书信却让季执云心潮澎湃,只因为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齐槿俞。 今日是盛典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今夜会有开放的游园会供所有人参加。只不过今年做了些改动,以往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在今天夜里去湖中放花灯祈福。每当湖中有各式百样的花灯静静漂浮时,总会形成一副盛美画面。 因此,游园会改为赏湖灯,也就是说在今晚人们将乘坐或大或小的船只,顺着各个河流汇聚到平京之内最宽广的“星湖”,一同在湖面之上欣赏这一千万花灯的盛世美景。 自然,以往负责带领众人游园的皇上,今夜也应该带领众人一同游湖。 季执云小心翼翼将信纸收回入信封之内,就好像这是天下至宝一般,无比爱惜的藏入胸前衣襟。既然他和齐槿俞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面,那么他之前写好的书信也就不必再交由喜鹊带给齐槿俞了。待到他和齐槿俞见面之时,自然会将那些话说给齐槿俞听。 上一封信中,齐槿俞告诉他,徐国的六皇子已经在盛典开始之前提前入住皇宫,而且住的还是他离宫之前为他修建的那座寝殿。齐槿俞怕他会因此感到不快,在书信之中满是愧疚的歉语,还向他解释了徐国六皇子提前入宫的原因。 原来在数十年前,也就是齐槿俞还未成为皇帝的时候,徐国为求和战,送来了一位皇子给齐国当人质。那位被送来的皇子,就是徐国最为年幼六皇子——徐客纤。 那个时候齐槿俞还很小,没有如今这般疑心深重。所以徐客纤来到齐国皇宫的时候,他一眼就被这个面相白白净净看似非常柔弱的小男孩给吸引了。 因为齐槿俞得不到父母关爱,所以他非常同情被送来当质子的徐客纤。就好像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吸引一般,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据徐客纤的讲述,那个时候徐客纤丝毫不受徐国国君的重视,他的母妃又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任何人在背后支持的他,在所有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小东西,可以任人摆布。 攀高踩底是身在宫中的人都有的常态,所以在徐客纤被徐国国军彻底冷落之后,就总有一些其他皇子,甚至只是打杂的宫女,都会对他进行辱骂或者是拳打脚踢。皇子们嘲笑他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说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宫女们骂他是扫把星,说他现在这幅凄惨模样就是活该。 可是徐客纤不懂,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受此折磨,为什么以前见了他都会毕恭毕敬的人现在却恨不得把他踩进地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失去了母亲,还有原本他以为会一直存在的父爱。 六岁的徐客纤经常蜷缩在自己漏风的小破屋里,独自一人处理那些被别人打出来的伤口。他也曾有过反抗,可是他的反抗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个笑话,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而已,还能翻出什么滔天大浪? 可是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渴望着徐国国君,也就是他的父皇能够再次爱他。他因为不会讨人喜欢,已经失去过了一次父爱,所以当徐国国君时隔许久终于想起他来的时候,他在心中发誓,这一次不论徐国国君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做。 他只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一份遥不可及的父爱而已,殊不知徐国国君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交换利益的东西而已。 大殿之上,他对着徐国国君三拜九叩,口中满是感激之语。他终于脱下了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上了崭新的华服,宫女们给他束发抹妆,让他立马从一个精神不振的瘦弱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容光焕发的皇子。 他坐上了豪华的马车,一路从徐国走至齐国。终于在进入平京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原来他对于徐国国君来说只不过是利益交换品而已,徐国国君已经彻底抛弃他了。他哭闹着想要回去,却被随从侍卫的刀柄狠戳腹部,险些要昏厥过去。 他不敢再闹了,他怕再一次被丢回那间令他心生恐惧的小破屋里。 马车到达齐国皇宫的时候,侍卫在他下车之前扯着他的头发,逼迫他装出一副乖巧懂事会讨人喜欢的样子。齐国国君对他似乎很是满意,当即便给他安排了住处,还派了很多的太监宫女去服侍他。 这种待遇是他已经忘却了的,自他完全记事以来,他就是在那间小破屋里生活的。太监宫女们的服侍对他来说新奇又陌生,但是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不习惯,因为侍卫告诉他,他必须要装出自己来到齐国之前生活很好的样子。 痛苦积蓄在心底,让他每日变得愈发阴沉。但是齐国国君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在他孤苦无依的生活中拉起了他的手,他被齐国国君如同亲生孩子一般对待,所有皇子有的东西,他都可以向齐国国君讨要。 可是他从不敢提出任何要求,因为他不是齐国的皇子,只是一个被徐国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第八十三章 备见面 好在齐国的皇宫之中,再也没有太监宫女敢对他不敬,反而还都对他关怀有加。这也难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客纤深得皇帝喜欢,若说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不长眼的去针对徐客纤,怕是也只有齐国的几位皇子了。 他们把徐客纤看做是个外来者,而这个外来者才来到齐国没几天就抢走了他们的一部分父爱。他们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所以表面上徐客纤过得是和以前天壤之别的生活,事实上他依旧摆脱不了无影随形的欺凌。 他不敢将其他皇子欺负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在心底,也始终把自己当做和齐国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齐国国君经常会赏赐给他一些稀奇玩物,但他通常都不会去把玩,反而是放在一处只把它们当做摆设。他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下意识的就会以为那些东西很珍贵,越是珍贵,他就越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那些东西。 某一天齐国小皇子来徐客纤这里找茬,却不想徐客纤恰巧出去了。小皇子娇纵跋扈惯了,当即大发雷霆在徐客纤的院子各处翻翻砸砸,结果就被小皇子看见了徐客纤放在卧房中的各样稀奇玩物。 当天徐客纤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先是被满目苍夷惊到,接着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现齐国国君送给他的那些稀奇玩物,全都离奇般的不翼而飞。 有宫女告诉他,那些小玩意都被小皇子拿走了。 这是徐客纤入住齐国皇宫以来头一次发怒,他负气一个人跑到御花园去,坐在秋千上面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齐槿俞恰巧经过御花园,看见了徐客纤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 徐客纤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齐槿俞后,齐槿俞当即就要拉着徐客纤去找皇上告状。谁知徐客纤并不同意,只说小皇子也是玩心大发而已,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把那些东西还给他了。 齐槿俞信以为真,没有再继续闹着要去告状。但是他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几天之后他问起徐客纤,小皇子到底有没有把到东西还给他的时候,徐客纤却支支吾吾说着东西已经被小皇子还回来了。 那时的齐槿俞虽然疑心不重,但是徐客纤这么明显的撒谎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当即他就又闹着要去找皇上告状。可是徐客纤还是坚决不同意,他逼问起原因来,徐客纤才愿意把自己的过去,还有心中的顾虑全盘托出。 齐槿俞听后直骂徐客纤是个傻子,嘴上喋喋不休却还是尊重徐客纤的意思,没有直接去找皇上告状。当天两人分开以后,齐槿俞却背着徐客纤偷偷去找过一次小皇子。 小皇子见到自己的皇兄来找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事。谁知道齐槿俞抬手就给了小皇子脸上一拳,下手之狠厉当即就让小皇子掉了一颗牙。小皇子看着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槿俞,半晌之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负责照顾小皇子的宫女,几个宫女赶忙护着小皇子远离了齐槿俞。 齐槿俞只打了一拳哪里能够解气,不断的试图突破宫女们的重围。因为他是皇子,宫女们不敢动他,所以不过几个来回,他的拳头就再一次落到了小皇子的脸上。 这件事自然是惊动了皇上,等到皇上赶到的时候,就见齐槿俞依旧不肯罢休的追在小皇子后面,小皇子鼻青脸肿的只顾抱着头逃跑,看见皇上来了之后立马就躲到了皇上背后。 见状,齐槿俞不得不停手,毕恭毕敬对着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追问起原因来,没想到小皇子恶人先告状,把齐槿俞说的活像一个疯子。齐槿俞听着只觉得心中好笑,竟是没忍住当着皇上的面笑出声来。 被皇上问道他在笑什么的时候,他便趁此机会将小皇子私自拿走徐客纤的东西,并且不止一次羞辱徐客纤的事说出来。尽管徐客纤一直在狡辩说他没有做过,但是立马就有侍卫在小皇子的屋内搜查出了那些稀奇玩物。 正是皇上送给徐客纤的那些。 这下子小皇子是哑口无言,只能噘着嘴故意给皇上看他脸上的被齐槿俞打出来的青紫色伤痕。可惜这一招并不管用,皇上当即就罚了小皇子十下戒尺,还有三个月的禁闭。齐槿俞看在眼里爽在心里,就在他以为自己没事了的时候,皇上却以他殴打小皇子为由也罚了他五下戒尺。 第二日徐客纤去早齐槿俞,齐槿俞却难得的闭门不出,甚至连让他进去都不肯。他心有疑惑,私下去找人打听,还真就打听出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徐客纤一边骂齐槿俞蠢货,一边急得直流眼泪。他还不知道齐槿俞的伤严不严重,齐槿俞为了替他出头所以才会挨罚,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照顾齐槿俞。更何况齐槿俞是他的朋友,作为朋友他就更不能对齐槿俞的伤置之不理。 可是现在齐槿俞闭门不出,他也只能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几天之后,齐槿俞终于愿意开门迎客了。徐客纤首当其冲去看望齐槿俞,在看到齐槿俞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悬了几天的心才终于安放下来。 齐槿俞毫无防备的就被徐客纤一把给抱在怀里,徐客纤明明比他要矮上一些,却非要垫着脚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他心下一暖,知道徐客纤这副模样是因为担心他,为了弥补愧疚,他也回手抱住了徐客纤。 好像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彼此成为了对方最为重要的人。齐槿俞给予了徐客纤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徐客纤也弥补了齐槿俞求之不得的亲情。 可惜这种互相弥补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齐国和徐国定下百年友好条约,所以徐客纤重新被徐国接了回去。当时两人还小,根本没有在分别之前约定好如何传信,直至徐客纤听说齐槿俞登基皇位,这才再次代表徐国来到齐国为齐槿俞庆祝。 不管他人是真心祝福还是逢场作戏,徐客纤却是真挚的为齐槿俞而感到开心。 有了齐槿俞和徐客纤这层关系之后,齐国和徐国的交好也越发牢固。谁又能想得到,当初那个被打杂宫女欺辱打骂的小男孩,多年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徐国的太子。 眼下两个人再度聚首,齐槿俞自然是要热情接待徐客纤的。所以徐客纤才能直接住在齐国皇宫之内,但是齐槿俞也是一直在解释,让徐客纤住在为季执云修建的寝殿里并非他的本意。 季执云过书信之后不自觉露出一抹溺笑,齐槿俞能时时刻刻想到照顾他的情绪,他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不过只是一座寝殿而已,既然他已经离开了皇宫,那么让给谁住又有什么区别呢。 喜鹊作为一个传递书信的人,给季执云送完齐槿俞的信之后就离开了。季执云也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为他等下要穿哪一件衣裳而感到纠结。眼看着游湖的时辰就快要到了,季执云的心中难掩激动,但他却连衣裳都没有选好。 恰在此时有人来敲门,季执云道了声请进,不想看到的却是赵漂。 赵漂看着季执云散落满床的各色衣裳,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季执云,就像是在看开花的木头一般道:“堂弟……你这是受到什么伤害了?” 季执云难得的没有跟赵漂拌嘴,反而拉着赵漂喜道:“正好你来了。来来来,帮我选一选等会游湖穿哪一件最合适?” 既然他自己挑不准,那不如就让赵漂替他挑,虽然经过赵漂穿裙裳之后他对赵漂的男性审美已经存在质疑,可是眼下也没有别人了,他只能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赵漂不清楚季执云这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的疯,不过听季执云说起游湖,还以为季执云是想要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展现一下他的帅气。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就止不住上扬道:“你该不会是想好好打扮一番去勾引人家小姑娘吧?” “去你的。”季执云毫不留情推了把赵漂的头,脸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了红晕道:“你赶紧替我挑一挑,游湖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像每次赵漂都能差一点猜到他的真实意图,这次他是想要好好打扮一番给齐槿俞看,在赵漂这个不知情的人口中说成是去勾引小姑娘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赵漂眼尖看到了季执云脸上可疑的红晕,以为是季执云害羞说出来,便也“善解人意”的不再继续逼问,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散落在床上各式各样的衣裳。 “嗯……别穿紫色了,一直穿一个颜色没有亮点。” “黄色也不行,和花灯的灯光和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巨大型花灯呢。” “绿色,啧。晚上基本看不见,还是算了。” 季执云就听着赵漂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对各种颜色的衣裳做出不同的评价,嫌弃来嫌弃去就是没有相中的。直到他都快要听睡着了,赵漂才终于满意的从衣裳堆里扯出了一件衣裳。 第八十四章 改形象 当赵漂把衣裳展示给季执云看的时候,季执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问题。 他揉揉眼睛怀疑道:“你确定这是我的衣裳?” 赵漂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季执云,晃了晃手里的衣裳反问道:“从你衣裳堆里面翻出来的,不然还能是我的?” 被一个傻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待,季执云忽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不过这件衣裳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看看这衣裳的颜色和款式……打死他都不可能的穿这种衣裳的。 季执云从赵漂手里拿过衣裳,不信邪的在赵漂身上比对了一下,发现衣裳会拖在地上:“你的腿这么短应该真不是你的……难道还真是我的?不对,我什么时候有过……”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这件衣裳的来历了。 其实这件衣裳本来不是他的,而是别人买了送给季鸿毅的。只是季鸿毅接受不了这件衣裳,这才丢给了当时根本穿不上这件衣裳的他。 因为衣裳太大了他穿不了,只能暂时将衣裳压在箱底,只等着长到季鸿毅那么高的时候再穿。结果等他终于长到季鸿毅那么高的时候,他却早都忘记了这件衣裳的存在。若不是现在被他无意间翻出来,又被赵漂正好挑中,这件衣裳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 赵漂气结道:“我帮你挑衣裳,你还要反过来羞辱我?” 刚刚季执云说他腿短啊,腿短啊!!!!他只不过是比季执云矮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成腿短了??他不服,这个必须要反驳。 季执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好像一不留意说出了大实话,尬笑着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羞辱堂兄呢?肯定是堂兄听错了。” 赵漂的小心眼他可是见识过的,那时在边关他不过戏称赵漂为“赵大爷”而已,赵漂居然就记仇着一定要报复回来。现在他如果承认了是在说赵漂腿短,赵漂怕是得跟他争论上三天三夜。 为了日后能安稳一点,他选择昧着良心否认刚才的大实话。 赵漂单手叉腰轻啧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衣裳适不适合你,你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怎么说也是他千挑万选给季执云选出来的衣裳,若是季执云连试都不试一下,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片心血?所以不论怎么样,他都得看见季执云穿这身衣裳才能罢休。 季执云看着赵漂眼里的坚定,无奈妥协道:“好,那你先在外厅等我一下,我换号衣裳就给你看。” 刚才赵漂眼底里的坚定,让他想起了曾经季鸿毅被疯狂折磨的恐惧。 那时候只因为季鸿毅拒绝赵漂拔掉后院刻着他名字的那棵树的提议,他就从那以后一直跟在季鸿毅身后,嘴里喋喋不休念叨着:拔树……拔树……拔树……活像是个催魂的。 季鸿毅被赵漂缠了将近三天,期间不论是他威胁赵漂,暴打赵漂,还是躲着赵漂走,赵漂都能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他后面念叨拔树。他也真是怕了赵漂死缠烂打的功夫,终于是命人拔掉了后院那棵树。 也是自此以后,季执云就对赵漂又多了一个新的认识。 所以当看到赵漂眼底坚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他今天不试穿这件衣裳,那么往后几天他是不可能得到安宁了。 赵漂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也就顺从去了外厅候着。虽然他是很想看着季执云换衣裳,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能不能看见季执云换上他挑的那件衣裳还不一定,他可能就会先被扔出去。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比较好。 季执云换衣裳的速度很快,没用多久赵漂就听到季执云带着丝异样的声音从里厅传来:“我换好了,你进来看吧。” 赵漂应声掀帘而入,目之所及是已经换上衣裳面颊微红的季执云。 “赵爷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你自己照照镜子,以你现在的这身打扮,再换个发型,绝对能迷倒一片小姑娘。”赵漂眼前一亮,对着季执云穿着这件衣裳的效果赞不绝口。 只是最后一句话,他其实很不愿意说出来。从刚才的试探中,他有些难过的发觉,季执云似乎真的是打算去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期望季执云也能喜欢他,可是现在看来,季执云不但不会喜欢他,更不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季执云半信半疑的转身去照铜镜,镜中的他面容俊郎衣衫独树一帜,要以现在来看,上身效果的确是不错,如果真的按照赵漂所说的,再好好整理一下头发……说不准这个形象,齐槿俞看了会喜欢。 赵漂见季执云照镜子照的出神,忍不住冁然而笑道:“堂弟,你该不会是被自己引得丢了神吧?你还要不要去参加赏湖灯的活动了,小心时间不够。” 经赵漂这么一提醒,季执云才意识到再过不久游湖就要开始了。反正他对这身衣裳也还算满意,现在只需要再整理一下头发,就可以出发了。 想到做到,季执云立马唤来了一名婢女。 当婢女看到季执云的时候,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呆滞在原地不懂了。还是赵漂在婢女耳边大喊了一声,婢女才如梦惊醒一般,连忙低着头跟季执云认错道:“奴婢知错,实在是小少爷今日看着大有不同,奴婢一时失了神……还请小少爷海涵。” 季执云从来都不是禁得住夸的人,眼下被一个婢女这样含蓄的赞赏让他忍不住耳尖泛红,轻咳一声道:“无事,你只需要给我束一个与这身衣裳相配衬的发型即可。” 婢女点点头表示明白,应了声是之后立马开始着手帮着季执云打理头发。 赵漂站在不远处对着季执云意有所指眨了眨眼,季执云恰巧能在铜镜之中看见赵漂这幅戏谑的神情,不禁脸上一红干脆移开视线不看赵漂。 婢女心灵手巧,不做一刻钟,就已经给季执云束好了发型。季执云看着铜镜只中的自己,从发尖正中挑出两捋头发分别充作鬓角,又在两边各自对称编了两条细辫,正好用银色束发束在脑后正中的位置。 镜中之人明明就是季执云,季执云却觉得那人与他丝毫不像。自记事以来,季执云从未束过这样的发型,从来都是用紫色丝带将头发全部绑在脑后,在战场上的时候则是用银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像是他现在的这种发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 婢女收了手掩唇笑道:“小少爷,您今日模样,指不定出去就能抱得美人归来。” 赵漂也附和着打趣道:“说不定还不止一位,抱回来一屋子也是有可能的。” 季执云的脸简直要红成苹果一般,矢口否认道:“别瞎说,咳。时间快到了吧,我们走。” 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可承受不来。更何况他哪里是去抱得美人的,美人没有,只有一头威猛大虎和他做了约定。 季执云拉着赵漂夺门而出,路上赵漂止不住的笑道:“堂弟,你看看,你还没出这将军府呢,就已经迷倒了一个。若是你真的出去了,怕不是满大街的姑娘都得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你闭嘴。”季执云现在只觉得脸颊发烫,夏季本来就是酷热,现在他先后被两个人调笑,只觉得身上的温度好似能烧起来一般。 季鸿毅远远看着远处有一抹亮色身影朝他走来,后面跟着的人勉强能认出那是赵漂,但是前面走着的人是……? 直到季执云走的近了,季鸿毅才惊诧发现亮色身影居然就是季执云! “你是执云吗?”季鸿毅不太敢相信,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季执云,怎么突然就转型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季执云听了季鸿毅的问话,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最终却只能无力颔首道:“兄长,是我。” 话音刚落,子书墨的声音就从季执云后方传出:“季兄?季兄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紧接着柳漾的声音也响起道:“我怎么不知道,会凌何时转了性子,竟喜欢这一类了?” 季执云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子书墨和柳漾显然是一副心累的模样解释道:“这是堂兄给我挑的衣裳,我也只是试一下而已……你们用不着这样。” 为什么他只是稍微转变了一下形象,就搞得人人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季鸿毅神色复杂看了眼赵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堂弟是有脑子的人。” 他的本意是想夸赞一下赵漂选衣裳的眼光,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生生换了种说法。可能是他跟赵漂针锋相对惯了,以至于现在他面对赵漂,连一句正常的好话都说不出口。 赵漂自然是回怼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堂兄长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峙,越看对方越觉得不顺眼。 这边子书墨和柳漾却极其认真地夸赞道:“你的这身打扮还真不错,比起你以前的形象来说,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季执云低着头扶额道:“你们别再夸我了,我受不住夸。” 几人大笑几声,算是暂时放过了脸已经红到不能看的季执云。季家的游船已经准备妥当,他们只需要去河边登船即可。 第八十五章 赏湖灯 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全部都聚集在齐国各路河流旁边。河流之上漂泊着大大小小的游船,岸边之人是平日里的数十倍。 季父季母带领季家众人登上季家的游船,游船很大,足够容纳百来人。有无数灯盏点缀在游船的各个地方,让整艘船看起来就像是披星戴月一般耀眼。 季执云就站在游船的船头,心不在焉发着呆,就连季父叫他他都没有听见。 “执云?”季父看着思想放空的季执云,再次叫了一声。 季执云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季父歉意一笑道:“父亲。” 季父来回打量了季执云几次,终于像是确定了眼前的人确实就是季执云一般,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问道:“你今日这身装扮还算不错,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季执云心道季父果然了解他,知道以他的性子绝不会选择这样一身装扮,便如实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赵漂答道:“的确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堂兄帮我拿的主意。” 说起来他的这身装扮虽然让别人惊奇不已,但是惊奇之外也是无一例外收获了称赞,看来赵漂的眼光的确不错,或许他应该好好感谢一下赵漂才是。 赵漂正站在面朝对岸的方向,能让人一眼就看见他的存在,因赵漂扮作女相,眼下已经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对着赵漂大喊一些表达爱慕之语。赵漂却充耳不闻,只是独自抬眼望向天上的残月,似乎心里装着一些忧愁之感。 季父转头看了眼赵漂,眼底掺杂了些疼惜,片刻之后对着季执云大手一挥道:“我也不叫你陪着我说话了,你自己到一边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季执云面上言笑晏晏点头应下,心里却道是季母来了,季父这才要赶他去一边。不过看着季父季母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季执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慕的,不知何时,他和齐槿俞才能如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爱意。 想归想,季执云却知道这一天恐怕还要登上许久。看着季父示意他离开的眼神,他也只能离开船头的位置,转而去和赵漂站在一起。 “哟,堂弟怎么过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这边能让更多的小姑娘看见你对不对?”赵漂眼角余光瞥见季执云朝他走来,原先脸上的忧愁之感全都消失不见,立马换作了一副谑而不谑的模样笑道。 季执云听见这句话立马顿住脚步,作势立马就要转身离开,赵漂见状忙拉住季执云的胳膊认错道:“哎你别走啊,行行行是我错了,我不揭穿你就是了。” 岸边忽的就多出许多女子的喊声,大多都是被季执云所吸引的。赵漂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些人,心中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一般,令他感到极其不爽。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替季执云挑这身衣裳了,看着那些少女们面颊通红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只想把季执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哎……”季执云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能妄想从赵漂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不过他转身要走的动作本身就是做做样子,现在赵漂主动让他留下,他也就顺势站在赵漂身边,眼神一转就看见了岸上不少男男女女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季执云疑惑不解转向赵漂问道:“他们这是何意?” 赵漂的目光顺着季执云的视线看去,自然也看见了指指点点的男男女女,不过略一思索,他便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脸上要带着或是羡慕或是祝福的神情。 只因为他现在扮作女相,经过胭脂粉黛的修饰,大抵能算得上是个靓丽女子,季执云的这身打扮又显得俊美至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他们是一对情侣。 季执云情商不高,不明白也是正常,正好他便可以趁此机会,假装季执云真的和他是一对情侣。即使这只是他一人的妄想,就算只有短短一刻,他也觉得心中的空洞似乎被填补住了。 赵漂心中暗喜的同时,也壮着胆子想要去牵季执云的手。却在这时,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入他的耳朵,岸上众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一样,全都把视线统一投向了远处。 季执云也跟着转头看去,身体微侧恰好躲过了赵漂想要牵他的手。赵漂虽觉失落,但也随众人一般看向远处。 一艘宛如殿堂楼阁的船只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此船一出,立马就将季家的游船给比了下去。 船上屋舍应有尽有,共三层之高,每一层的屋檐之上都挂了灯盏,且全是丁香花的样式,正是齐国的国花。灯烛于花蕊之上摇曳,却又因为有灯罩护着所以不会被风熄灭。船身上雕刻着游龙,龙头特意突显在船头的位置上,好一副威武不凡的模样。 一人冠袍带履着衮衣绣裳,衣袍之上金龙盘身,袖口金丝勾勒山河,单手负于身后挺立船头,正是齐国的国君——齐槿俞。 人们因为能见到齐槿俞而大声高呼起来,无一不是祝福之语,齐槿俞笑意从容视线扫过两岸众人,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季家的游船之上,不着痕迹唇角轻扬。 此刻只有齐槿俞自己清楚,他没有在季家的游船之上看见季执云的身影,心中也因此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 但同时他也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季执云没有站在甲板之上而已,说不准他没有看见季执云,季执云却在某个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他。 季执云确实一眼就看见了耀眼非凡的齐槿俞,此刻的齐槿俞好似比以往都要俊俏一些,让他不自觉的耳尖泛红。当看见齐槿俞隐晦的笑容之时,他不知怎么的忽就想到了一句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齐槿俞对他来说,可不就是这“良人”吗。 既然齐槿俞已到,也已经在众人面前露了脸,那么就代表着“赏湖灯”的活动,正式开始。 湖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锦衣侍卫,他们不似平常一般带着刀剑,反而各个手拿花灯,在齐槿俞大挥衣袖之后,便将手上的花灯全都推送如了湖中。 湖水荡漾,因接纳了花灯而泛起涟漪,水波送着数百盏花灯慢悠悠飘向四面八方,烛火交相辉映,好似在水面之上形成了万千星河一般,迷了人们的眼眸。 季执云的双眸之间倒映着湖中花灯,映的他星眸璀璨,格外动人。赵漂就站在季执云的身旁,双眸之中却没有花灯,只映着季执云一个人。 他的心中有许多话语想要说出口,但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那些表达心意的话,他说一次就足够了,或许说的多了,即便他们之间有这一层关系,季执云也会渐渐疏远他。 有时他真的很羡慕季执云,因为季执云从不在情爱这一事上困扰,但他不同,季执云不在意的,他却无比在意。他在意季执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连季执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宁愿回到远在边关的日子。即使边关的生活很酷,但那时季执云的身边只有他而已。 现在不同了,季执云的身边有很多人,甚至就连季鸿毅的存在,都令他感到嫉妒。可偏偏就是嫉妒这种情绪,最为无用。 他亲眼见证了季执云的成长,看着季执云一步步坐到将军的位置上。季执云的喜怒哀乐,他全都见识过。但他唯一想要的,却只是季执云的一句“我爱你”而已。 三个字看起来无足轻重,但他知道,恐怕今生今世,他都无缘从季执云的空中听到。 赵漂轻声嗤笑,笑的却是他自己。他笑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季执云的回答,却仍然放不下;笑自己想要时时刻刻待在季执云的身边,即使是以兄弟的身份;笑自己无法眼看着季执云和别人在一起,明明说要看着季执云幸福,现在却连看着别人对季执云眼含爱慕都不行。 现在这样刚刚好,他就站在季执云的身边,接受着来自其他人的祝福。就算只是短暂的幸福,他也想要牢牢把握在手里。 天空之中忽然炸裂开来许多烟花,声势之浩大,让赵漂忍不住抬头看去。各式各样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平京,或如花绽放美轮美奂,或如龙翔飞朝天而去。总之是五光十色,夺人眼球。 没有人发现,齐槿俞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游船上的房屋内。也没有人看见,一个粉衣男子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无声息从游船上下来,正好落在一支小木舟当中。 赵漂只看了一阵,便突然失了兴趣。那些烟火就算再过华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消散在夜空之中,不能永久存在的美好,又何必出现,在勾起人心中的愉悦之后,却在结束之时令人惋惜。 绚烂的烟火就好比他对季执云割舍不下的爱情,看似充满希望,却总是给予他痛苦。 甩了甩头,赵漂打算不再去想那些令他伤怀的事情。只是他刚想同季执云说句话,却倏然发现季执云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第八十六章 烟花会 齐槿俞所在游船的船舱之上无声无息打开了一扇门,有一支小木舟从门内被绳索吊着放入水中,紧接着有两个人影从门内跃出,稳当落在小木舟之上。 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齐槿俞也从门内跳出,由先前落下的两个侍卫接着才不至于站不稳。船舱上的门再度合上,除非有人凑近了仔细去看,否则绝不可能发现那里还有着一扇暗门。 齐槿俞整理衣裳过后,命侍卫划着小木舟前往季家的游船。 季家的游船之上有名粉衣男子通过绳梯从船的一侧向下爬,起初齐槿俞只以为那是别人,直到他再定睛一看,才猛然发觉对方正是他刚才没有在季家游船之上看见的季执云。 季执云稳稳当当落在齐槿俞所乘的小木舟之上,一转身就看见齐槿俞一副呆滞的模样,心知齐槿俞多半是看到他今夜的这身打扮一时间反应不及,不过季执云还是好笑道:“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难不成我的这身打扮你不喜欢?” 齐槿俞这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季执云,于是忙点了点头道:“喜欢,喜欢的紧。只是你这身打扮实在太过惊艳,才会把我迷的说不出话来。” “就会贫嘴。”季执云嘴上这样说着,却主动面朝齐槿俞张开双臂。 就算此刻齐槿俞已经脱下了那身锦衣绣服,他仍然觉得齐槿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他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他才会恍然发觉齐槿俞其实长相异常俊美。 以前他听着那些对齐槿俞样貌的传闻,只觉得那只是夸大其词而已。可是今日一见,他只觉原来玉树临风不单是说说而已。 齐槿俞顺势将季执云一把搂在怀里,独属于季执云身上的味道,他已经许久没有闻过了。现在季执云就在他的怀里,他只觉得无比安心,属于季执云的味道要比任何安神香都要让他放松。 季执云也回手搂住齐槿俞额腰,将下颚搁在齐槿俞的颈窝处,静静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拥抱。 半晌之后,齐槿俞听着烟花之声减弱,这才松开季执云,命侍卫划船向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 季执云牵住齐槿俞的手,侧头展露出笑颜。齐槿俞在信上和他做的约定,便是这个,等到烟花绽开之时,他就从季家的游船之上下来,齐槿俞自会在小木舟之上接应他。 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只要趁着所有人都抬头去看烟花的时候溜走,便没有人会发觉有这样一支小木舟驶向岸边。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看见了,多半夜只会认为他们是有事要先行离开而已。 谁又能想得到,前一刻还在船头吸引众人目光的齐槿俞,这一刻就已经和他一起出现在了这支小木舟上面。 船只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仍有凉风习习,吹拂在季执云的脸上。发丝在他身后随风飘动,衣袂时不时被风吹起,却又很快重归原样,只有绣在上面的桃花,似乎随时会从衣裳上面飘落一般。 此刻的季执云在齐槿俞的眼里,像极了他幼时在怪诞杂书之上看见过的桃花仙君。书上是怎么说的来着……桃者,仙者;其貌绝无仅有,一瞥仿若惊鸿。心之,动之;而终永相沦陷,盼以浅笑回眸。 船只停靠在岸边,“桃花仙君”拉着齐槿俞的手一同走下木舟。 季执云看着似乎有些出神的齐槿俞,用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 齐槿俞眼前的人终于从桃花仙君变回了季执云,但两个身影却像是完全重合了一般。书上说的果真不错,他不过是惊鸿一瞥,心就已经完全沦陷。他握住季执云的手勾唇笑道:“我在想,何时才能将执云明媒正娶,封为皇后。” 季执云虽然知道齐槿俞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但仍是忍不住红了脸,想要把手从齐槿俞的手里抽出来,却发觉齐槿俞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他只好别过头去躲开齐槿俞的目光道:“别拿我说笑……” 齐槿俞却忽的抱住季执云,在他的耳畔轻声道:“我没有在说笑,日后等我完全掌控了齐国,我定要废除后宫将你立为皇后。执云,不会太久的。” 最后一句,是在说给季执云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季执云拍了拍齐槿俞的后背,也轻声答道:“嗯,我等着那一天。我相信,绝对不会太久的。” 湖面倒映着两个人相互拥抱的身影,形成了一副极美的画面。 两人的唇瓣渐渐相碰,只是这一碰,变如同烈火点燃干柴一般,让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唇舌相交愈演愈烈,两人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季执云只觉得他身体的温度忽然一下就升高了许多,在事情更进一步之前,他率先推开了齐槿俞,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他忽然想起,还有两个人在一旁看着呢。 但是等他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齐槿俞的侍卫早都已经识趣离开。确认没有被别人看见,季执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如此模样,心中的喜爱就快要溢出来。只是这里的确不是什么适合运动的地方,尽管他的那里已经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但也只能由他自己压抑住。 季执云的耳边还回荡着齐槿俞对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要为了他废除后宫,立他为后……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 但在这些想法变为现实之前,还有很多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那日在茶馆之中无意间听到的故事,关于妇人当街大骂两个断袖之人,就可以看出现在仍是有许多人接受不了断袖。 再说齐槿俞贵为天子,即便人日后能够接受断袖了,但又有哪个人可以接受男人为后呢?更何况还要为了一个男人废除后宫,这无异于就是在告诉天下之人,帝王的传承就此断绝。 齐国的皇位,世世代代都是由上一任皇帝的子嗣继承。如果这传承了将近五百年的血脉就此断绝,怕是连齐国的前几位君主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可是,试问谁不希望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呢?他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免不了有这样的渴望,甚至他现在就想要跟全天下的人宣布,他和齐槿俞是一对爱人。 如果日后人们真的愿意接受断袖了,也绝对不会同意齐国的传承就此断绝。试问若是他想和齐槿俞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必须要和别的女人共享齐槿俞的话,他愿意做这样的退步吗? 季执云扶着额头,只感觉要实现齐槿俞所说的话恐怕遥遥无期。 但只要他和齐槿俞都愿意付出努力,或许真的未尝不可有这么一天。他想起来,原来齐槿俞早都已经在为这个承诺而付诸行动了:“云天,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个大骂断袖之人的妇人?” 他还记得据茶馆里面的人说,当时齐槿俞似乎很是生气,当场就处决了那个妇人。这么看来,当时齐槿俞就是想要向人们说明,断袖之人不可辱。只可惜一些人理解错了意思,白费了齐槿俞的一片苦心。 当然,他问起这个并不是想要确认齐槿俞的意图,而是为了搞清楚,当时那两个似乎和齐槿俞认识的断袖之人到底是谁。 齐槿俞没想到季执云会问到这件事,不过他还是如实答道:“不错,当时那个妇人大骂子书墨和柳漾,言辞之间尽是鄙夷,且骂人的话也是极其难听的。我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受辱,便当场处决了那名妇人。” “子书墨和柳漾??!!”季执云被齐槿俞的话惊到了。他是想破头了也没想到,原来那两个断袖之人居然是他的熟人! 只是子书墨和柳漾到底是何时在一起的?明明不久之前子书墨还夜访将军府,就为了让他小心柳漾。难不成子书墨对柳漾的怀疑,仅在几天之内就全部转变成了喜爱之情?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惊疑不定的模样,反而疑惑道:“难不成你一直不知道,他们两个没有同你讲吗?” 子书墨和柳漾是季执云的挚友,他是知道的,难不成子书墨和柳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季执云不成? 虽然柳漾已经是他的敌人了,但子书墨却是他打算重点培养的人,当他知晓子书墨和柳漾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失望至极的。但是转念一想,谁说就一定是柳漾影响了子书墨?说不定是子书墨影响了柳漾,想带着柳漾转向他这一边,或者子书墨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掌握柳漾的动向,好给他传递情报也不一定。 在事情尚未得到准确的结论之前,他暂时还不会舍弃子书墨这颗棋子。 柳漾对季执云有所隐瞒,他能够理解。可是如果连子书墨也要对季执云有所隐瞒的话,他不得不怀疑子书墨是不是也已经投向了宫月铃那一边。毕竟他和季执云在一起的事情子书墨是知晓的,要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见不得光,可同为断袖之人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 所以子书墨定是有意隐瞒季执云,等他最近忙完盛典之事,或许该见一见子书墨了。 第八十七章 久相逢 季执云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道:“他们并未同我讲过。” 但是他大概能理解子书墨与柳漾不同他讲的原因,这不被人们所能接受的龙阳之好,换做是谁,都不会愿意主动与旁人道出。就如当初他与齐槿俞在一起的时候,他不也是没有同子书墨讲吗。 齐槿俞的疑心甚重,这是季执云所知道的事情,眼下他能够信任子书墨,但齐槿俞却不一定。凭齐槿俞刚才的语气来看,怕是已经起了疑心。 果不其然,得到季执云肯定的答复之后,齐槿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执云,他们这样隐瞒着你,难不成你还要继续相信他们不成?” 当初他劝季执云小心提防柳漾的时候,季执云险些同他生气。可现如今季执云把他们当做挚友,他们却连对季执云坦诚相待都做不到。若说他们二人没有问题,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季执云安抚般握紧了齐槿俞的手,毫不犹豫浅笑应道:“我信。云天,你想想看,他们二人之间如何,又何必非要告诉其他人呢?这种事情,即使他们隐瞒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同他们生气,所以你也不必怀疑他们。” 子书墨和柳漾是否在一起,只不过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他虽然是二人的挚友,但也没有逾越到连二人的私事都要一一过问清楚的地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深深掩藏起来的事情,子书墨和柳漾之间有,同样他也有。 他和齐槿俞的关系,总归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不是吗。 季鸿毅因为他的隐瞒生气之时,他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所以他能够明白,子书墨和柳漾的想法怕也是和他相差无几。是为了不遭人诟病,也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之人。 身处高位的人,总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落下把柄,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之人拖入泥潭。 齐槿俞所忌惮的,子书墨和柳漾未必不会有所忌惮。只是齐槿俞身为帝王,习惯于掌控一切,所以才会对子书墨和柳漾隐瞒他的事情表现得如此恼怒。 可是他不一样,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臣子而已,朝廷之上的纷争他虽不喜,但也不是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正是因为懂,所以他才更能明白,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去的。 说的直白一些,齐槿俞是站在自身的角度去看待他人,他却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看待自身。他们所站的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会有所出入。 齐槿俞半晌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索季执云的话,还是在想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季执云能看得出,齐槿俞并没有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打消对子书墨和柳漾的怀疑。 季执云在心底轻叹一声,这就是他们二人想法存在的偏差。 他无法去说谁对谁错,毕竟齐槿俞幼时的经历他已然知晓,那是不易被遗忘、更不愿被回忆的深刻过去。正是这些过去,才促使齐槿俞成为了今时这种性格。 他们所成长的环境不同,心性自然也不会一样。所以即使齐槿俞疑心深重,他也无法去做出指责。 他唯一所能做的,仅仅是试着改变齐槿俞而已。这么做的前提是,齐槿俞肯完完全全信任他。 季执云抬手摸上齐槿俞的面颊,在齐槿俞诧异的目光中覆唇而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好似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弱不可闻:“我无法改变你的过去,但我能控制你我在一起的未来。只要你愿意把你的信任全部交给我,就算是堕入万丈深渊,我也会带你走出来。” 语毕,季执云才惊觉他到底说了多么自己为是的一席话。 齐槿俞宛若木雕泥塑直愣愣看着季执云,直到季执云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执云,今日你说的话,我可全都放在心上了。若是日后你想反悔,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齐槿俞拉住季执云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之上,收敛了笑意直言正色道:“我的信任,大多都随过往消失不见,唯有这仅存的一点,我便将他全部交诸于你,你可要收好了。” 季执云好似要被齐槿俞的眼眸吸进去一般,突然就失了言语,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尘世喧闹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光影色彩也全都黯然失色,现在出现在季执云面前的,唯有齐槿俞一人而已。 炽热的温度从季执云的手掌传遍全身,他的耳边是心脏搏动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声声敲击在他的心上。 “我定会将其收好。”季执云弯眸笑道。 齐槿俞没有就此放开季执云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一些,好似这样就能让季执云感受到他的心意一般:“执云,我今日所言,绝无虚假。” 季执云回握住齐槿俞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缔结誓言般应道:“我相信你。同样,我所说的话也句句属实。” 月光淡淡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也在他们眼中倒映出了别样的色彩。皎洁无暇所赞美的,不再只有明月,还有季执云和齐槿俞今日的誓言。 未来是怎样的,没人能说得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牢牢将彼此握在手中。 齐槿俞长叹出一口气,颇有些不情不愿道:“今日一别,怕是又要许久不能相见。” 季执云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柔声道:“没事的,等你闲下来,可以随时召我进宫。届时不论有什么事,我都绝不会耽误入宫的时间。” 也不知是从哪一辈开始,齐国的规矩稍微有了变动。以前的武臣,只要不是正在打仗的人,都必须要和文臣一样,日日上朝议事。可是他们一群武臣,只负责与战争有关的事宜,哪里听的进那些文臣们今天讨论哪的米价又涨了,明天提议哪里的赋税该减了…… 后来可能是哪一代的皇帝觉得武臣日日上朝确实不妥,便改了规定,命武臣每月月初上朝即可。但是没有战事,武臣们上朝依旧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直愣愣的站在一旁充当木头人。 所以后来的规矩一变再变,从每季初日上朝一次,换为半年上朝一次,再换为一年上朝一次……直至现在,已经宽松到只要没有战事,武将就可以不用上朝的地步。 齐槿俞从未如此抱怨过他的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条一改再改的规矩,导致他见到季执云的日子开始没有了定数。 不过季执云的提议也不错,毕竟他是天子,想要传哪位大臣入宫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他也明白,绝不能因为他日日都想见到季执云,就日日都传季执云入宫。这样对他来说虽然是喜闻乐见之事,但对于季执云来说,日日入宫面圣只会给他招引祸端。 临别之际,齐槿俞再次不能自已的吻上季执云柔软的唇瓣,季执云也自然而然回应起齐槿俞热烈的一吻,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依依不舍分开唇瓣,却仍有一条银丝将两人牵连。 季执云窘迫擦了擦嘴别过头去低声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吧。”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这幅害羞的模样,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动。不过他们私自逃离人群相见的时间确实不短了,他们也到了该分别的时间,但是在走之前,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抚上季执云的面庞,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季执云有些红肿的唇瓣上,嗓音带着些喑哑道:“执云……我爱你。” “我也爱你。”季执云重新与齐槿俞对上视线,却在下一秒移开目光低眉垂眼道:“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今夜立下的誓言。”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蕉鹿之梦一般,让他感觉到不可置信。但是齐槿俞深邃的眼眸却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样的幸福,令人捉摸不透,也无法紧紧握在手中,他只想要再度确认,齐槿俞给予他的不只是一场空洞幻想,而是真切万分的承诺。 齐槿俞目光灼灼看着季执云,酝酿良久之后高声曼辞道:“你我之间,天地誓言,明月所鉴,星辰同书。” 星湖之中的花灯逐渐熄灭,赏湖灯的活动也随之接近尾声。却在这时,从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只鸟儿,共同汇聚于星湖的最上方,不停在人们顶上盘旋。 口哨声突兀响起,所有鸟儿的爪子应声而松,有什么东西从鸟儿松开的爪子上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待众人看清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风从鸟儿身上带下来的,竟是由黄金制成的羽毛!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岸上的平民们忽然就像是发了疯一般,推搡喊叫着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金羽毛,甚至还有人当即就要跳入星湖之中,想去捡湖面之上飘着的金羽毛。 幸在此时,齐槿俞出现在皇室游船的船头之上,一声令下,原本围绕在岸边的侍卫们,纷纷亮出了自己手里的刀剑,意思很明显,若是有人敢跳入星湖之中,格杀勿论! 眼见控制住了局势,齐槿俞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料到会发生有人想要跳湖争抢金羽毛,所以特意在星湖的边上安插满了侍卫,为的就是此刻控制住岸上的人,不让他们为了金羽毛而跳入湖中。 也许他们之间是有会游泳的人,但是万一有人抢红了眼,根本不会水却也想为了一点点利益就以身犯险,最终只会造成家破人亡的悲剧。他也是为了大众考虑,才会命侍卫阻拦妄想跳湖之人。 当然,侍卫亮刀只是为了镇住那些平民而已,倒不会真的去杀跳入星湖之人。 第八十八章 返游船 至于剩下在游船之上的人,就更不需要齐槿俞担心了。能置办得起游船的人家,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又何必为了这些个蝇头小利就跳船去抢。 刚才的飞鸟盘旋就是为了再度吸引众人目光,毕竟烟花已经放过一次了,再用这个法子难免有失新意,加上金羽毛从天空落下,更能吸引众人目光。 这场计划,当然是齐槿俞一早就策划好的。那些飞鸟是由他的暗卫从各个地方抓回来的,鸟儿什么时候松开爪子,也是在这几天之内临时训练好的。为的就是今夜能够替他和季执云各自返回游船而拖延时间。 鸟儿自他和季执云坐上小木舟返回开始被放出,这样完全可以达到和烟花一样吸引人目光的效果;鸟儿又在他们各自回到船上之后松开爪子,这样可以留出他重新套上那身衮衣绣裳的时间。等他再次出现在船头,正好是那些身在岸边的侍卫发挥作用的时候。 所有计划环环相扣,只要稍有延误,他和季执云私自会面的事情就有可能被众人发现。所幸今夜见面,他们二人并没有出任何差错,否则季执云很可能就会直接引火上身。 现在宫月铃虽然还和他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关系,但是他已经明显察觉到,宫月铃已经要忍不住出手了。也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季执云和他会面的事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之内。 可是齐槿俞没有预料到,宫月铃出手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早上一些。 角落里,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退入黑暗,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季执云刚刚爬上季家的游船,就直直撞入一双眼眸,险些吓得他松了抓着绳梯的手掉入湖中:“你……你怎么在这?” 赵漂明明是在笑着,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道:“怎么了,堂弟在害怕吗?” 从季执云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心慌无比在游船上四处找寻季执云的身影。可是季执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由他将游船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季执云的踪迹。 突然他想起来还有一个一直忽略的地方,就是游船下方。虽然一般人不会闲的没事就跑到游船下面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下去找寻试一试。但是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根本不知道季家游船上通往船舱的入口到底修在哪里。 如果他贸然去问季家的人,他们一定会追问他为什么要下到船舱之中去。届时他要如何回答,难道还能直接说“你们家的小少爷不见了,我要下去找找看。”不成? 当然不能如实相告,否则季执云失踪的事情,不出半柱香定会闹得整个季家的人都知晓。若事情真的闹到这种地步,先不说季家寻人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光说假如季执云是去办不想被别人知道私事,结果事情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给闹大了,那么等季执云回来,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清楚他询问季家之人如何下到船舱的后果之后,赵漂也只能默不作声独自一人在游船上寻找起进入船舱的暗门来。 通常这种暗门不会修建在游船的屋舍内,赵漂便把目光锁定在了屋舍外的甲板之上。这次找起来暗门显然就轻松许多了,虽然最后他没能找到暗门,但是却让他找见了另一样更可疑的东西。 就是季执云用来潜逃下船的绳梯。赵漂到绳梯的时候,绳梯依旧原封不动的用两支三爪勾挂在游船边缘之上,由此,他猜测等一会季执云还要顺着这条绳梯再重新回到游船之上。 果然,等到千鸟盘旋之时,赵漂看见一支小木舟稳稳当当驶向季家的游船。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特意借着船上木栏隐藏起来,只期盼着小木舟上的人就是季执云。 喧闹之声过于嘈杂,他只听见船身下方传来话语生,具体说了什么却让人听不真切。有人牵动绳梯,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向上攀爬,这时赵漂才终于探出头来,目光定在攀爬绳梯之人的发顶上,等着对方慢慢爬上来。 当他触及到季执云眼底的惊诧和慌张之时,他明明是生气的,但是不知为何,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季执云是在害怕他的出现,他能看得出来。 “哪里……”季执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爬上了游船,但他的手却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握紧。 他是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在这种时候,赵漂竟然没有同所有人一样看着天上的飞鸟,反而是就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难不成他自以为无人察觉下了游船的时候,就已经被赵漂看见了? 这么一想,季执云更加心虚起来。他下船之前一直站在赵漂的身边,本以为赵漂要过上还一会才能发现,却不料赵漂可能是看着他下船的。 如果赵漂真的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下的游船,那是不是同时也看见了接他的人是齐槿俞…… 赵漂沉思片刻后,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拉过季执云的手,替他擦去上面沾上的尘土叹息道:“若是下次突然离开,至少告诉我一声。” 他是真的怕了季执云突然消失不见,上一次季执云突然失踪的时候,他和季鸿毅焦急的模样,只比他今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个时候季鸿毅不愿意说,他也就只能装聋作哑。 今日是他一人发觉季执云失踪的,这时他才明白季鸿毅当时为何不愿意把心底的焦急说出来,只因为即便是说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还会让季执云背负上愧疚之感。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急切的情绪,也不想让季执云有所负担。 突然被赵漂拉住手,季执云只是一个愣神,便立马把手抽回来,对着赵漂露出一个勉强笑容道:“我不习惯如此,堂兄还是莫要脏了自己的手罢。” 虽然赵漂的这个举动是出自好意,但是眼下除了齐槿俞以外,他不想再让其他人对他做出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尤其是赵漂还曾对他表过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拒绝这种亲密。 赵漂的手里倏然一空,他抬眸看着季执云面上的神情,不由得苦笑出声:“堂弟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替你擦擦灰而已,脏不脏手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多拉一会季执云的手而已,即便只是短暂的幸福,也足够他欣喜若狂,可季执云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他。是不是因为他太过贪心,所以才导致季执云开始不自觉的和他疏远起来了? 季执云自知赵漂的这个动作放在兄弟二人之间本属正常,可他就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算是季鸿毅对他这出这番举动,他也会如同对待赵漂一般,立马将手抽出。 或许从他决定爱齐槿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暗中发过誓,从此以后,他的一切都与齐槿俞有关。因为齐槿俞,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爱情在他看来是忠贞不渝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 若是他还和别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就好似是他玷污了圣洁爱情一般。正是这种想法,才使得季执云对赵漂做出如此“薄情寡义”的举动。 季执云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答话,反而主动开口提起了关于他潜逃下船的事情:“堂兄,我刚才不在船上的这件事,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晓?” 正巧赵漂也想问个清楚季执云刚才不在船上的一些事情,便顺着季执云的话如实答道:“除我以外,再无他人。” 亏得他提季执云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现在听季执云的语气,显然是不想有很多的人知道他潜逃下船这件事的。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如果不是不想被人发现,季执云又何必趁着烟花掩人耳目之时离开游船。但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季执云是如何准确推断出千鸟盘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金羽毛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落下的。 如果说季执云趁着烟花离开游船只是临时起意,但他回到游船之时,照样有东西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一次是巧合的话,那么两次三次就一定是早有预谋。如果季执云是这个计划的创始者,这样做对他来说未免太费周章。 那些鸟儿一看就是训练过的,季执云这些时日都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季执云是万万没有机会去训练这些鸟儿的。但假如这些鸟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那么在季执云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完成训鸟的任务,他本人只需要深藏掩埋住这个计划即可。 不过还是有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季执云的钱财完全不够支撑他今日这般如此巨大的开销。再加上刚才赵漂看见过远道而来的小木舟,当时小木舟上站着的可不只有季执云一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抹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眼熟。 第八十九章 病败露 季执云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呼出口大气道:“多谢堂兄。” 倘若赵漂选择将这他的潜逃下船的事情说出来,那么他现在肯定不是在这里同赵漂说话,而是很有可能直接被季父季母叫去谈话。若真的到了季父季母那里,他就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了。 包括他这次潜逃下唇是为了和谁会面,也包括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都将一五一十的告诉季父季母。 后果怎么样,简直不堪设想。 至此,赵漂唇角的笑意才像是渐渐有了温度。他的眼底也收敛了凛冽,反而是止不住的好奇道:“谢就免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下船到底是去做什么?” 说出来的这番话,可能略带有威胁意味。大有若是季执云不告诉他,他就要去季父季母面前告状的架势。虽有些趁虚而入,但到底还是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刚才和季执云同乘小木舟胡来的人,到底是谁?因天色不甚明亮,他又没有仔细去看,因此才没能认清楚那人的长相,不过从身姿形态来看,应当是个男人。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底隐含的希望就再次复苏。若季执云潜逃下船真的是为了与一个男人见面,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还有机会? 季执云眼神错愕直愣愣看着赵漂,好一会才略微垂下眸子低声道:“堂兄,我不想瞒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你能理解我吗?” 现在齐槿俞还没有彻底掌控朝政,他和齐槿俞的关系自然是不可与人言说的。就连当初季鸿毅逼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实相告,眼下再次被赵漂问起,他同样必须选择隐瞒。 不是他信不过季鸿毅或者是赵漂,只是他和齐槿俞的关系特殊,着实不好同他们两个讲。毕竟齐槿俞是一国之君,他又是齐国的将军,如果真的被季鸿毅和赵漂知道了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难保不会吓到他们。 赵漂心道一句果然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似是惋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逼你。等你可以告诉我的那一天,定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来,但其实他早就料到,季执云是不可能如实相告的。他只不过是抱着仅有的一丝可能性开口询问,眼下季执云只是选择了隐瞒,却并没有用谎言覆盖真相,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他也不禁有些庆幸。 既然季执云回答是“现在”不能说出口的事,那么只要他耐心等待,总能了解到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比起从别人那里打探来消息,他更想让季执云亲口告诉他。 季执云没想到赵漂这么轻易就不再逼问,眼帘颤动几下方才颔首笑道:“一定。日后我会亲口告诉堂兄,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们二人谈话处在游船的一侧,位置算不上多么隐蔽,但由于“鸟撒金羽”这一奇观暂时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才能站在这里平静对话许久。 等到最开始的新鲜劲一过,立马就有人看见了他们上前道:“刚才我在船上找了一圈,却没能见到你们,现在倒是正巧被我给碰上了。明日将会公布‘射奕’游戏的比赛排名,若我们当真拿下第一,我便请你们去‘客来香’大吃大喝一顿,也算作是谢礼,如何?” 来人正是季鸿毅。方才他在找季执云和赵漂的时候,已经同子书墨说过了此事。当时柳漾就在子书墨的身旁,虽然柳漾由于负伤并未能参加游戏,不过他还是邀请了柳漾。子书墨和柳漾二人,欣然同意。 “射奕”游戏的分数,他们已经非常之高了。虽然当时排在他们前面的只有十四个队伍,但相较他们和其他队伍之间拉开的分数差距来看,这第一的位置他们已经坐稳妥了。 不过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们还真不能骄傲。现在江山代有人才出,说不准还会有比他们更加厉害些的人物不是? 赵漂一听是要去“客来香”,毫不犹豫点头应道:“如此甚好,没看出来,堂兄原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看来我以前认为堂兄刻薄、尖酸、自私、小心眼什么的一些臭毛病,都是错怪你了。” 虽然赵漂的一席话是为了“称赞”季鸿毅,可是季鸿毅听着就是没由来感觉到不爽。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去和赵漂耍嘴皮子,只是冷冷丢给赵漂一句话:“爱吃吃,不吃滚。” 赵漂立马就像是个狗腿子一般,换上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道:“堂兄请客我怎么能不吃呢,我还要多谢堂兄了。” 季执云不禁被赵漂这副模样给逗笑:“兄长,不如我们就别带堂兄去了吧,上次堂兄和我们一起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吃了我们四个人的量,是在太亏。” “诶诶诶。”赵漂立马抢在季鸿毅前面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看你们不爱吃,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想法才帮你们吃了的。怎么现在反倒怪罪起我来了,这个锅我可不背。” 一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但是季鸿毅和季执云只觉得赵漂简直就是恬不知耻。怎么好像所有的坏事到了赵漂嘴巴里面,总能被黑白颠倒叫人无从反驳。 两人心照不宣,齐齐赏给赵漂一个白眼。 季执云不用多说,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这事也算是暂时定了下来,只等着比赛名次公布的那一刻。 齐槿俞宣布,“赏湖灯”的活动就此结束。末了,他说了几句提前背过的话,无非就是国泰民安繁荣永存之类的,之后便坐着皇室的游船离开了众人视线。 季家的游船也开始返航,除了赵漂之外,船上再没有人发觉刚才季执云已经下过一次船。所有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多久花灯,活动就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尾声。 看着季父季母脸上容光焕发的模样,季执云选择移开目光。别以为他没感觉出来,季父季母两个人周围的浓情蜜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近子时,天色暗沉的完全看不见一点儿星光。之前他们在赏湖灯所以没有发现,原来今夜天色竟是有层层乌云遮挡星月光辉。许是他们的湖灯太过耀眼,就连真正的星光也被比了下去。 几人走到前院时,柳漾的身子忽然不可自制的发起抖来。 子书墨心知是柳漾的寒症又发作了,忙带着柳漾想要离开。可是已经躲避不及,柳漾的异常很快就被其他几人察觉到了。 季执云见状忙搀扶住柳漾,却在手掌触及柳漾身体的时候被一阵凉意惊到:“泽芝……你怎么了?”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既然是夏季,又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能冰若寒铁。 柳漾的状态非常不好,就连说话也有些吃力。子书墨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仍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强笑道:“他没什么事,可能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季鸿毅和赵漂眼见几人这副模样,全都停下步子,看着子书墨和季执云一人一边扶着柳漾,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执云沉默片刻,怫然作色道:“子书墨!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泽芝他的身体如此寒冷,现在还在不主动的颤抖,你居然只告诉我是因为太累了?我要听实话,泽芝他到底是怎么了。” 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柳漾身体的寒冷,子书墨言辞之间的闪烁,都在同他说这件事情不简单。 子书墨的态度,很可能说明他也是知道实情的。反观站在一旁两脸茫然的季鸿毅和赵漂就能看出,这二人是决计不知道实情的。所以柳漾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柳漾自己和子书墨知晓。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在合起伙来隐瞒他。 现如今已经到了破绽如此之多的地步,子书墨却还是想要糊弄他,这让季执云忍不住从心底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子书墨是第一次看见季执云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怔了怔神,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如实相告。 柳漾虽然一直在按时服用元先生给的药丸,但他体内的寒症却依旧会在每夜子时发作,药丸只是让他寒症发作的时间缩短到一刻钟而已。 这个情况是他们在近几日才发现的,尽管子书墨心知,今夜带柳漾去参加“赏湖灯”的活动会有暴露的风险,可他实在不忍独留柳漾一人在将军府,这样未免对柳漾来说太过凄惨了一些。 他们两个商量过,本想在活动结束的时候立马就走,但没想到还是没能在柳漾的寒症发作之前离开众人视线。 面对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怒火的季执云,子书墨沉吟半晌,自知隐瞒不住,只能似是愧疚一般拍了拍柳漾的手背,而后便与季执云对上视线,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答道:“泽芝他……” 柳漾倏然抓紧了子书墨的手,显然是想要阻止子书墨继续往下说。 子书墨只觉手掌一痛,转眼就对上了柳漾怀揣着不安的眼眸。他只道柳漾想要说些什么,定是叫他要信守承诺,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柳漾的病情告诉季执云。 第九十章 起争执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们隐瞒季执云已经是为不妥,既然季执云现在察觉出了端倪,若是他们再不如实相告,岂不是辜负了季执云对他们的信任。 子书墨不轻不重回握住柳漾的手,继续开始讲刚才被打断的话:“我们初到平京之日,泽芝就染上了‘月寒’此症。此症少见,初染像极风寒,可是却要比风寒可怕上数倍不止。” “‘月寒’?”季执云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有“月寒”这种病症,可是子书墨没必要再随便编出一个病症来骗他。加上子书墨自己也说了,这种病症很少见,他不是什么大夫,没听说过这种病也实属正常。 听得此症如此严重,季执云不禁蹙眉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个等会我再同你说。”子书墨看了眼完全闭上眼睛的柳漾,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模,作势要架起柳漾:“先把他扶到房间去,他现在这样是因为‘寒症’发作,会异常难受。” 闻言,季执云也不再废话,和子书墨一起架着柳漾就要往他的卧房走去。 季鸿毅紧跟在三人后面,模样看着是焦急万分。 赵漂也快步跟上,悄然拉住季鸿毅的衣角低声问道:“柳漾是他们两个的挚友,你怎么显得比他们还要着急?” 他和柳漾在几天掐还完全素不相识,因此要说关系,其实也只是朋友的朋友而已,两人还算不上是朋友。只不过既然是季执云的朋友出了事,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季鸿毅与柳漾的关系,跟他与柳漾的关系似乎也差不太多,中间都是靠着季执云才链接起来的。眼下季鸿毅一个“外人”,却要显得比季执云和子书墨还要着急,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你懂什么。”季鸿毅飞快从赵漂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角,接连几步又立马跟上前面的三人,完全是不想回答赵漂的问题。 柳漾怎么说也是他曾经当过亲弟弟一样照顾的人,现如今他们虽然生疏了,可是心里的那份感情还是依旧存在。季执云和子书墨,前者能按得住情绪,后者又是提前就知道了柳漾的病症。也只有他,既是刚刚得知柳漾病症的,又不怎么能够收敛情绪,自然而然要显得最为着急。 赵漂的脚步忽然就顿在原地,如果他没有出现幻觉的话,季鸿毅刚才是在嫌他碍事?动作利落抽走衣角,又只丢给他一句废话就急急忙忙赶着去看柳漾,所以他这铁定是被嫌弃了吧。 “哈……”赵漂似是自嘲般低笑一声,抚了把脸也跟着一起进了柳漾的卧房。 季执云和子书墨合力将柳漾平放在床榻之上,又用两层被子牢牢盖在柳漾的身上,柳漾的神情这才显得不那么痛苦。 子书墨看着屋子里其他几人,嘴角微不可查抽了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小炉热了壶青茶,给屋里的所有人都倒了一杯。 因为刚热好的茶还有些烫手,几个人都是选择先在旁边放一放再喝。只有子书墨,就是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就算杯壁烫手,也是强忍着没有松开。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的动作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感觉不到烫吗?快点把茶杯放下。”说罢,就想去夺子书墨手里的茶杯。 可是子书墨却灵巧闪过季执云的手,只小心翼翼注意着茶有没有从茶杯中撒出来:“泽芝身子冷,我就先把自己的手捂热了,再给他暖暖。” “你……”季执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子书墨肯为了替柳漾暖身子,不惜烫着自己的手,看来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不,应该说是子书墨对柳漾的感情很不一般。 另一边季鸿毅的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想不出个原因来,最终只能同季执云一样缄默不言。 大抵是元先生给的药丸中带有安神效果,每当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睡去。但即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依旧会因为痛苦而狠狠皱起。 子书墨暂且放下茶杯,将自己的的手放进被窝里,摸索到了柳漾寒冰一般的手,而后紧紧握住。 睡梦中的柳漾,眉头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季执云看着这一副充斥着和谐气息的场面,虽然很不忍心毁坏气氛,无奈他该问的事情,还是需要问个清楚的:“子书兄,现在你能仔细跟我讲一讲泽芝的病症,还有隐瞒我的原因了吗?”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柳漾得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告诉他? 已经是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叹气,子书墨再次长叹一声,回过头来对着季执云讲述道:“‘月寒’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病症,具体的就连典籍上也极少记载。幸亏我们遇到了一个人,给泽芝诊治的人,正是齐国鼎鼎有名的‘神医妙手’元先生,元生。” 听到这里,几人不禁齐齐发出惊叹,只道子书墨和柳漾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一些,随随便便找个大夫都能碰见别人求之不得见的神医。 子书墨没有说出染病的原因,虽然他恨那家黑心的客栈,只不过这种客栈,自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他只是怕一旦说出来,季执云有可能就会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事来。 “寒症是这种病的病发症状,每夜都会发作,使人感到异常痛苦。这种病,除非可以找到‘月寒草’,否则根本无法根治,只能等死。而‘月寒草’,又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所以……”说到这里,子书墨顿声观察起季执云的反应。 季执云的双眼瞬间泛起红丝,几乎是从凳子上直接跳了起来,话语中满是不可置信道:“所以,泽芝就只能……等死了?!不,不可能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月寒草’绝迹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张贴告示,我要在全国,不,全天下的征求‘月寒草’。一定有人还有留着的,才五十年而已……” 赵漂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忙抱住情绪显然已经在失控边缘的季执云,在他的耳畔大吼道:“执云,季执云!你给我清醒一点!!先别急好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说罢,赵漂又立马换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对着子书墨喊道:“你有什么话没说完,能不能他娘的快点!!!少喘一口气死不了!” 子书墨也没有预料到季执云的反应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就算是被赵漂骂了也不做反驳,赶忙接着刚才的话讲道:“所以,我们必须去‘月寒草’最后出现的孤轮大漠找上一找,这样说不定泽芝还有得救。我们瞒着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冲动,所以你先稳定下来,之后的计划我们再详谈。” 听到柳漾还有得救,季执云就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一般,要不是靠赵漂抱着,恐怕已经腿一软跌倒在地。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斩首的犯人突然被宣判无罪释放,这种劫后余生,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跌宕起伏。 好在柳漾还有救,只要他去孤轮大漠找到“月寒草”。 赵漂扶着季执云重新坐回凳子上,看向子书墨的眼中尽是责怪之意。子书墨自知理亏,只能缩缩脖子接受着来自赵漂的眼刀。 其实刚才季鸿毅差一点就能接到季执云,却没想被赵漂半路截胡。失去了关心自家弟弟最好机会的季鸿毅,只能愤愤不平瞪着赵漂。 赵漂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回头看去,只见季鸿毅也在不停地给他甩眼刀。 季执云重新打起精神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必须要尽快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心道:完了,最怕的结果已经上演了。 现在他能感同身受,为什么柳漾一定要他瞒着季执云了,就是因为怕季执云冲动,一言不合就要收拾行李去孤轮大漠。 纸包不住火,但是子书墨没想到火烧的这么盛。明明他们的计划是明晚盛典结束之后,将柳漾的情况告诉季执云,却没想到季执云今晚就提早发现了柳漾的病症。 子书墨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行,至少也得等到后天一早。明天就是盛典的最后一天,你就不能再等一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执云厉声打断:“我是可以等,但泽芝他能等得了吗?这个病发起寒症来你也见识过不止一次了,难道你还想柳漾继续煎熬几次这样的痛苦?我只问你,明日一早,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孤轮大漠。” 字字铿锵有力,显然是拿出了大将军号令百万军马的风范。 子书墨咬了咬牙,发现他竟然真的无法做到反驳。是,柳漾寒症发作的样子他见过不止一次,每次不仅仅是对柳漾肉体上的折磨,也是对他精神上的摧残。 现在季执云看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就算怎么说也不能改变得了季执云定下的主意。如果他不在明日一早陪着季执云去的话,那么季执云很有可能会孤身前往孤轮大漠。 等到那个时候,他再后悔就没有什么用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季执云对他的信任,以及受到柳漾的责怪。 第九十一章 备远行 子书墨现在很是犹豫,如果他答应季执云明日一早就去孤轮大漠,那么剩下的一天盛典,由谁来时时刻刻照顾着柳漾?可是若他不答应季执云,那么季执云就要独自离开,先不说他后面再去能不能追的上季执云,万一季执云要是半路上出点什么事,他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却在这时,赵漂沉声道:“我陪你去。” 若是要去孤轮大漠,一路上山高水远,就算是子书墨会陪着季执云一起去,只要他不在季执云身边,他也不能放心。 季执云略带诧异看了眼赵漂,犹豫一番却是摇摇头道:“不行,现在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宜和我一起远行。” 虽然赵漂是和他一起离宫了,但赵漂的药却是一直没有停过。李太医还曾千叮咛万嘱咐过,赵漂身上的病,平日里看着没有任何问题,但一旦药停,那毛病就全都出来了。 去孤轮大漠的路上,哪里能时时刻刻煎药,赵漂若是和他同去,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赵漂大手一拍桌,眸色坚定道:“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射奕’都比过,难道还会怕山高路远不成?” 他的身体状态他自己心里清楚,虽然说眼下他武功尽失,可是已经完全能做到不影响日常生活,吃药的事他可以另想办法,但去孤轮大漠的这趟行程,他一定要陪着季执云一起去。 只因他的心底隐隐有股不安感,像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耳边对他道:如果不陪着季执云一起去,你一定会后悔万分。 “可是……” 季执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鸿毅打断道:“先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不等参加完盛典,明日一早就走?” 空气似乎有片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投向季鸿毅。季执云这才恍然想起季鸿毅从头到尾都一直坐在那里,只不过没有说话,所以才会被他不小心忽略过去。 季鸿毅一向是以他的安全为重,现在计划去孤轮大漠这种事情,他竟然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季鸿毅,看来他是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季鸿毅同意他去孤轮大漠的这一趟。万一季鸿毅要是不愿意同意……他也只能背着季鸿毅往外偷跑了。 “兄长……”季执云放软了语气,单指挠了挠脸庞乖巧道:“我只是想要尽快救治泽芝,想来你也不会愿意看着泽芝承受如此痛苦吧?” 第一招,以情动之。 柳漾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季鸿毅自然也是熟悉至极的。若是换作他人,季鸿毅也许会责怪他多管闲事,可是这种病发生在柳漾身上那就不一样了。对于熟悉的人,季鸿毅做不到坐视不管。 季鸿毅眉头微蹙,似乎是在考虑让季执云去孤轮大漠的可行性。 季执云见季鸿毅半晌没有回话,语气忽的强硬起来道:“兄长,明早我非去不可。就算你要阻拦,我也会想方设法前去。” 第二招,以言胁之。 只要他坚定自己的态度,季鸿毅就不能拿他怎么样。拦他,他就偷溜;打他,他也偷溜;困他,他还是要偷溜。不论如何,反正这孤轮大漠他是去定了。 但是这种方法弊端很大,先不说威胁季鸿毅,季鸿毅会不会生气。光说他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偷溜出去,等他回来之后,怕是要被季父剥掉一层皮。 季鸿毅并不如季执云想象中一般面色恼怒,反而轻轻笑出声,季执云却因为这一笑慌了神。 小的时候,当他想要做什么事,而季鸿毅又不同意的时候。他就会对季鸿毅用方才的那两招,通常在他用过第二招之后,季鸿毅会想要打他,这个时候,他就会祭出他的第三招,也就是最后一招:哭。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他一哭,季鸿毅绝对立马心软。 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要让他哭着对季鸿毅撒娇,肯定不太合适。所以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背着季鸿毅偷跑。可是今日的季鸿毅似乎有些反常,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的一脸和善。 偏偏就是季鸿毅的反常,让季执云不能准确判断出季鸿毅的心思。 季鸿毅只看见季执云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直到最后定格在疑虑上,他才悠悠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去了?” “啊?”季执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拍了拍脸颊道:“兄长你的意思是,愿意让我去孤轮大漠?” 季鸿毅不是应该反对的吗???难道说这是季鸿毅在框他? 季鸿毅面色坦然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我的意思是,不会拦你。” 若是放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同意。可是季执云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想法,不再需要事事依赖他这个兄长,甚至还会试图劝说他接受一些事情。 这样的变化,时至今日,他才倏然察觉。 当他看到季执云为柳漾的病症焦急不堪时,他就知道,不论今日他如何阻拦,都不可能打消季执云去孤轮大漠的想法。 即便孤轮大漠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季执云也愿意一试。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不愿意给季执云一个去试一试的机会呢?说不定,柳漾真的会因此得救。 面对柳漾的重病,季执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柳漾因病逝世,同样的,他也做不到。 这算是什么,本以为面对的是疾风暴雨,却忽然就迎来了雨后彩虹?季执云错愕的同时,也不忘对季鸿毅道谢:“多谢兄长!还请兄长莫要把我的行程告诉父亲母亲,我怕他们担心。” 季鸿毅摆手笑道:“放心吧,我也不想整天看着父亲母亲为你担心。” 这份担心,由他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赵漂突然嬉笑着插话道:“堂兄,你这话没说对。不是看着父亲母亲为堂弟担心,而是为我和堂弟两个人担心。所以也麻烦你帮我隐瞒一下,我要去孤轮大漠这件事。” 季执云还是想要否决,季鸿毅却先一步颔首道:“可以,你们放心去便是,家里我会帮你们瞒着的。” “兄长你……”季执云一时间如噎在喉,最终只能叹出一口气,算是也默许也赵漂和他一起去。 看着几个人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子书墨眼神温柔的看了眼柳漾,暗中握紧了柳漾的手,对着季执云沉声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虽然他很担心,在他走了之后柳漾会是什么情况,不过比起眼下的痛苦,他更需要考虑的是柳漾的未来。就算现在他把柳漾照顾的再好,也抵不住柳漾的病症发作,届时,柳漾的身体只会被一点点的侵蚀殆尽。 现在柳漾已经饱受了病痛折磨,没有“月寒草”,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漾痛苦,却不能为其分担哪怕一丝一毫。他不想再做对柳漾来说毫无帮助的人,所以必须得去孤轮大漠。 就算季执云说了要去替柳漾寻药,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等着季执云寻药回来。有些事情,是他必定要亲力亲为的。 只是子书墨的一句话,却好似拨动了季执云的心弦一般,让他没由来的感到心潮澎湃。或许这便是他认定的挚友,不论他做什么,对方总会陪着他一起。 季执云上前拥住子书墨笑道:“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相信我,我们定能找到‘月寒草’来给泽芝医治。” 子书墨也回拥住季执云,重重点了点头应道:“嗯,我信你。只是泽芝……” 只是他不在柳漾身边的这些时日,该由谁来替他精心照顾柳漾? 像是一眼看出子书墨的担忧般,季执云松开子书墨,眼神转而落在季鸿毅的身上:“放心吧,兄长定能照顾好泽芝。” 季鸿毅看着季执云似是在同他将伯之呼的模样,心底暗笑一声面上却正色道:“嗯,我会好好照顾漾儿的。此去路上,你们要注意安全。” 其实不用季执云请他帮忙,他也会好好照顾柳漾的。毕竟是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弟弟”,就算多年不曾再有过交集,现在重新遇见也依旧倍感亲切。 若不是家中必须得留下一人照看,也许他也会跟着季执云一同去往孤轮大漠。 子书墨充满感激道:“多谢季大将军,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请季大将军多多照顾泽芝了。” 季执云拍拍子书墨的肩调侃道:“你就放心吧,兄长也算是看着泽芝长大的人,不会亏待了你家泽芝的。” 最后半句话一出,季执云才恍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子书墨和柳漾在一起的事情,是齐槿俞告诉他的,子书墨和柳漾应当还以为他不知情。刚才太过大意,竟然当着几人的面说出了子书墨和柳漾的关系,只希望他们不要认真计较。 子书墨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随即就笑着揽住了季执云的肩,像是只把季执云的话当做玩笑般道:“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嫉妒我照顾泽芝啊。嘿,泽芝还就是我的人了,你尽管嫉妒去吧。” 季执云也配合着笑道:“哈哈哈哈,诶,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行不行,我偏要和你争。” 亏得子书墨反应够快,想来应该能瞒住真相。 两个人间心照不宣的嬉闹如此逼真,季鸿毅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反而难得的同他们开玩笑道:“你们两个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反正等你们走后,漾儿就由我来照顾,自然也就是我的人了。” 第九十二章 入大漠 几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出声。 唯有坐在一旁的赵漂,神色虽然未改,但他的眼底却仿佛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到让人根本捉摸不住。 他早就觉得子书墨和柳漾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之前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在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子书墨不仅仅是扶住了柳漾,而且还很自然而然牵住了柳漾的手。 只是两人牵手的这个动作,似乎是被他们借位挡住了。可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当时的他其实突然上前了一步,否则他也不会看到两个人牵手的动作。 原本他还以为,季执云应当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情,所以才没有私下问季执云。可是从季执云刚才的话里来看,季执云应该是知情的。 想到这,赵漂的八卦之心突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子书墨和柳漾跟他都不熟,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在没在一起,跟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季执云的朋友,说不准他能从季执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有免费的八卦可以打听,不听白不听。 子书墨虽然是在笑着,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季执云。 他和柳漾才刚刚在一起不过几天而已,为什么季执云却会知道?他还记得柳漾特意嘱咐他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别让他人知晓,就算是季执云,他也不可以告诉,说是怕季执云接受不了。 仔细考虑一番,他也就答应了柳漾。季执云和齐槿俞的关系,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齐槿俞的暗卫知晓,所以柳漾不知情也很正常。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受人非议。柳漾不知道季执云其实也是断袖,当然会担心季执云不能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这种事,所以才会要他隐瞒季执云。 他作为季执云的挚友,尽管很把他和柳漾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季执云,但是如果他对季执云说了,势必要把季执云也是断袖这件事告诉柳漾。与其让他两边都说,不如就让这两件事全部埋在他心里。 可是现在,为什么季执云会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 子书墨自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日后再找季执云问个明白。 几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便同时离开了子书墨和柳漾休息的卧房。 季执云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忽然被赵漂叫住。一转头,他就看见了赵漂似乎泛着绿光的双眼。 “执云,我想问你件事。”赵漂拉着季执云一路往后院走,将军府的后院,已经成了他们秘密谈话的必须场地。 季执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赵漂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到了后院。看着赵漂似乎在泛光的眼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后院凉亭的石凳上面,一言不发等着赵漂开口。 赵漂也赶忙坐上石凳,先是左右四顾一番,接着充满神秘感的双手撑桌微微凑近季执云道:“子书墨和柳漾,是那种关系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好似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季执云只感觉头皮轰然发麻,看来赵漂已经因为他刚才的话察觉出了端倪,所以才敢这样笃定的来找他确认。虽然赵漂没有明说,可是他知道,赵漂问的就是子书墨和柳漾是否是爱人关系。 可是万一赵漂是在套他的话呢?说不定赵漂只是故意这样问他,事实上赵漂自己也不能确定。在赵漂没有明确说出来之前,他还是不想把子书墨和柳漾的说出来:“你,你指的是哪种关系?” 也许是因为过于心虚,他的牙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赵漂神色暧昧道:“哪种关系?当然是你所知道的那种关系。不过我看你似乎是想装傻充愣,那我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顿了顿声,赵漂轻笑道:“他们都是断袖,并且已经在一起了,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说在季执云答话之前他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在听到季执云的结巴之后,他已经完全能确定,子书墨和柳漾真的是那种关系。并且,季执云也是知情者。 季执云闭上眸子发出一声轻叹,半晌后才复又睁开双眸应道:“不错。” 既然赵漂已经知道了,他再否认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想不到赵漂的洞察力居然这么强,就连季鸿毅都没有察觉到端倪,赵漂却轻而易举的就肯定了事实。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漂似乎是有些得意道:“执云,我给你提一点建议吧。下次你想要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心虚了,实在太容易就能让人看出真伪。” 季执云的嘴角微微抽搐,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打人欲望,眼下却被赵漂激发了出来。 “那还真是多谢提醒啊,以后我肯定注意。”为了明天赵漂能安然无恙和他一起去孤轮大漠,他还是选择忍住打人的欲望,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赵漂看着季执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赶忙收敛了脸上的得意,轻咳两声正色道:“执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在出将军府之前,他帮着季执云挑选衣裳的时候,季执云并没有否定他调侃用的话,看样子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当时他说季执云是去勾引小姑娘,明明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在看到季执云可疑的红了耳尖之后,他却再也没了调侃季执云的心思。如果季执云真的是想要去勾引小姑娘,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有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 除非他也变成小姑娘——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 但是在季执云潜逃下船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出,和季执云站在船上的事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人负责划船,那么正主自然就是站在划船之人前方的那个。 季执云为什么要潜逃下船,而不能光明真大的下船?肯定是因为季执云下船的目的,不方便告诉别人。那又是什么事情会不方便被人知道呢?除了和别人私下会面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赵漂有些凌乱了。现实季执云默认他自己的目的是勾引小姑娘,接着又是季执云潜逃下船只为了和一个男人私会。尽管这两件事斗会让他感觉到难受,但前者会让他直接失去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后者却代表着他还有机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希望季执云真的是去和男人私会了。 季执云眉峰轻挑,示意赵漂想问什么都可以。 赵漂斟酌着话语问道:“你怎么看待子书墨和柳漾的这种关系?” 他还是不敢明着问出,季执云到底是不是断袖之类的问题。不管季执云怎么回答,他这样问都显得太过刻意,根本不用人过多思考,大概就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之前季执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表白,如果他的心思真被季执云知道了,季执云多半会再拒绝他一次。那种被拒绝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感,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去体验第二次。 只是略微思索过后,季执云如实答道:“就算他们是断袖,那又如何?我依然会祝福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两个男人在一起,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只是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这种事才会被多数反对之人定义为罪大恶极。 赵漂大大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归原位。只要季执云不反对,那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他还有能够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希望。 即使只是无比渺小的希望,也能在沙漠之中绽放出自己的色彩。一想到这渺小的希望,他就仿佛拥有无尽的动力。所以他不会轻言放弃,只要季执云还没有到讨厌他的地步,他就会一直跟在季执云的身后。 直到季执云愿意回过头看他一眼,或者他再也跟不上季执云的脚步为止。 赵漂没有再答话,只是双眸出奇的明亮,似有千言万语。 孤轮大漠,又被人们称之为“干涸的泪水”。季鸿毅告诉几人,之所以孤轮大漠有这样的一个称呼,是因为在数百年以前,孤轮大漠也曾是一片汪洋流水。 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原本的流水在几天之内迅速枯竭,这才有了今天的孤轮大漠。 季执云诧异道:“几天之内??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一片汪洋流水,要完全消失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 季鸿毅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具体原因,这些也都是老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难辨真伪。总之到了大漠里面,万事小心谨慎。大漠里的危险,远比你们所知道的要多上许多。” 几人齐齐点头应声道:“我们明白。” “走了。”季执云大喊一句,率先转身走出将军府的大门。 赵漂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起来没个正行。但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却要比季执云和子书墨所背的大上许多。 子书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柳漾休息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季执云和赵漂离开了将军府。 眼下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柳漾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 此去孤轮大漠,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带着月寒草回来。若是万一等到柳漾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也还是没能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是默默掩藏起眸中的疲惫,紧跟上了季执云和赵漂的步伐。 季鸿毅作为一个送行之人,视线紧盯着几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倏然剧烈跳动起来,似乎是在向他诉说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 遇厨子 孤轮大漠远在齐国之外,是个不受任何国家管辖的地方。 似乎没有人见到过居住在孤轮大漠之中的人,或许是孤轮大漠从未有人居住,亦或是他们住在沙漠的深处,只是未被人们发现而已。 “客官嘞,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啊?”茶铺伙计热情招呼着季执云等人。 看着热火朝天的茶铺,如果不是孤轮大漠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是决计不会相信,在大漠周围的茶铺会有这么好的生意。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进入茶铺找了张空桌坐下。 伙计一看就是精明之人,刚给他们邻桌送完茶,就立马态度恭敬的跑到他们桌前问道:“几位客官想要来点什么?这儿不仅有各式茶水,还有美酒和佳肴,只要您开口,我们这就没有吃不到的。” “嘁,你们这茶铺覆盖行业还挺广阔的啊。”赵漂环顾了眼这间小小的茶铺,虽然他在别人的桌子上的确是见到了各式菜肴,可他依旧怀疑道:“什么都能吃到?” 季执云看着赵漂眼里的精光,就知道赵漂是要搞出点什么事情来。他们远在别处,还是不要轻易惹是生非的好。 不等伙计答话,季执云先一步枪声道:“堂兄,你别为难人家茶铺伙计。” 他想着赵漂问这话的意思,肯定就是想要报出什么这间茶铺做不出的食物来。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知道是不是人外有人呢。他为伙计解围,也是想省掉不必要的麻烦。 哪知道伙计并不买账,反而带着自信的笑容道:“客官,这不算是什么为难。经常有客人怀疑我说的话是吹嘘,尽是报出一些他们家乡的特色菜要让我们做出来。但是他们没想到,我们茶铺里面的厨子曾周游过天下,还真就会做全天下的每一道菜。” 说到茶铺的厨子,伙计不由自主的兴奋道:“他知道很多故事,天下各国的应有尽有,若是你们运气好,说不定还嫩听听他讲的故事呢。” 季执云看着伙计这幅模样,心下对他口中的厨子充满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周游全天下,还学会了天下的所有菜式。 与季执云所想的不同,赵漂讽刺哼声道:“你就别再夸大其词了,不过就是个厨子而已,除非他能做出来我要的菜,不然我打死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天下之大,一个人要周游全天下,怕是得用不少时间。再加上学会每一个地方的菜式佳肴,时间上面怎么说也得至少花上个百年时间,难不成在这当厨子的会是一个花甲老人不成? 伙计估计是见识过和赵漂差不多的人,面上笑容分毫不减道:“没问题,客官。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赵漂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微微敛眸低声道:“我想要吃‘珍珠蚌贝’,你去问问你们厨子能做吗?” “珍珠蚌贝”是很常见的一种菜肴,不过那是在百年之前的事情。后来海中的蚌贝日益减少,直至最终再也没有人能够捕捞到蚌贝,人们这才惊觉,原来他们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也彻底消灭了一个海中的物种。 这道菜,其实赵漂根本就没有吃过。只是偶然听赵栋年提起过,这才记下了这道菜名。现在蚌贝已经灭绝,他倒要看看,这个“见多识广”的厨子,要怎么做出一道:“珍珠蚌贝”来。 伙计点头哈腰记下菜名,季执云和子书墨看赵漂不闹了,也各自点了些自己爱吃的家常便饭。除此之外,季执云还特意点了一壶青茶。伙计一一记下,确认他们要完了东西之后,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季执云无奈叹息道:“堂兄,说到底人家也只是个茶铺伙计,你没为难的太过分吧?那道‘珍珠蚌贝’是个什么菜,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他只希望赵漂能够让人省心一些,没有真的过于为难茶铺伙计。但是以他对赵漂的了解,赵漂最为看不惯别人在他面前吹嘘,肯定会想出一个整治人的法子,让对方再也吹嘘不下去为止。 赵漂模棱两可答道:“一道非常扑通的菜肴而已。”只不过是百年之前的“普通”。 既然伙计那么托大,把他们的厨子都快要夸到天上去了。他就偏要让伙计知道,说话做事还是要务实一些,不能仅凭一张嘴。他不相信,一道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菜肴,茶铺的厨子还能给他凭空变出蚌贝来。 所以当伙计再次回来,还是端着一道他从未见过的菜肴回来时,他不可自制的慌了神。 “客官您要的‘珍珠蚌贝’,还请慢用。”伙计的态度始终如一,既没有因为赵漂的为难而露出恼怒,也没有因为化解了赵漂的为难而感到得意。 赵漂犹如遭受过五雷轰顶一般,长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那厨子竟然当真是什么都会做,而且还能凭空变出本应该灭绝的蚌贝。原来伙计不是在吹嘘,而是在讲述事实。 人的本能有很多种,嫉妒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当你听说了一个关于别人的值得称赞的事迹时,如果对方于你而言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你就会涌现出钦佩之情。但是如果对方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接触到的人,你就会下意识的去否决对方的优秀,甚至可以拿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质疑、嘲讽、辱骂等,这些就是人嫉妒的常见表现。 赵漂反复确认被伙计摆放在他眼前的“珍珠蚌贝”,在终于确信盘中的就是蚌贝之后,脸上竟然泛起了肉眼可见的红晕。季执云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赵漂支支吾吾道:“好……好吧,我现在……相信,你们的厨子……是很厉害。” 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多谢夸奖,我很荣幸。”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来人,只见一个高挑的青年正缓步走向他们。从青年刚才说的话可以判断出,他就是伙计口中的厨子了。 青年的出现,让赵漂再次对伙计的话产生了质疑。他可以接受一个老年人出来,说他就是那个周游过天下的厨子,可是眼前这个青年,却好像是对他无言的讽刺般,让他不愿去相信对方就是伙计口中夸赞的厨子。 青年先是面带笑意扫视了每一个人,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桌上还未被人动过的菜肴,语气似乎带有一些期待道:“客官们要不要先尝尝看,我做出来的这道‘珍珠蚌贝’,是否与你们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言,赵漂鬼使神差的执起筷子,夹了盘中的一只蚌贝放至嘴边。轻轻咬上去,鲜嫩的汤汁立马涌入他的口中,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汲取更多的汤汁,只是一口就已经让他欲罢不能。 看着赵漂一脸陶醉享受的模样,子书墨也忍不住嘴馋起来,就如同赵漂一样,当子书墨也吃下一口蚌贝之时,他脸上的陶醉之情不必赵漂脸上的要少。 两个人的反应,在季执云眼里就像是吸了大麻一样,令他没由来的对这道菜产生了抗拒。也许是因为他曾亲言所见,所以对别人吸食大麻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深知其危害,自此便再也见不得别人露出如同吸食了大麻一般的神情。 青年心满意足看着赵漂和子书墨,他们两个的反应,对他来说是一种间接的肯定。但他当他看向季执云时,却显露出疑惑的神情道:“这位客官,您怎么不尝一尝,是讨厌我做出来的菜肴吗?” “不不。”季执云摆手歉笑道:“并不是讨厌你做的菜肴,只是吃不惯蚌贝而已。” 虽然他并不知道蚌贝是什么,但也只能拿这种理由搪塞过去了。否则他要怎么同青年解释,说他是因为觉得蚌贝和大麻没什么区别,所以才会无法下口的? 青年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探究的情绪,但又很快被笑意所替代。见赵漂和子书墨已经吃下了蚌贝,他也做起了正式的自我介绍道:“如你们所见,我就是这间茶铺的厨子,名叫祁群。” 子书墨率先咽下了嘴里的蚌贝,看向祁群的目光中饱含钦佩道:“我是子书墨,能有幸品尝到如此美味的菜肴,还要多谢祁群先生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和赵漂一样对祁群怀有质疑的态度。那么在他尝过祁群做出来的“珍珠蚌贝”之后,那就是完全被祁群做出来的美味给折服,对祁群的质疑也直接转变成了仰慕。 祁群勾起唇角笑道:“不必客气,您能如此喜欢,亦是我的荣幸。” 赵漂故作矜持的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油滴,轻咳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应道:“初次见面,我叫赵漂。你做的菜肴非常美味,我很喜欢。” 要问美食和对祁群的质疑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他的回答当然是,世间一切皆不可与美食相较。 祁群本是带笑的眸子,在听见赵漂的话之后,却忽然垂眸低落道:“初次见面……我还以为是你……” 第九十四章 纨绔痴 “你说什么?”祁群的声音太小,赵漂没能听清,但是祁群一脸失落算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的样子。” 为什么他和子书墨同样都夸赞了祁群做出的菜肴很美味,祁群对待他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难道……是祁群对他的英俊外表羡慕嫉妒恨了? 祁群忙收敛神色恢复挂着抹淡笑的模样道:“没什么,不过是无聊的自言自语而已。赵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错把你当成了一个故人……作为道歉,我就免费给赵公子做上一碗紫鱼花生粥如何?” 赵漂一听能有免费的东西吃,当即笑逐颜开道:“可以可以,祁公子也是有心了。啊,对了……” 说到这儿,赵漂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问:“祁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蚌贝?” 蚌贝早都已经灭绝,按理来说祁群是断然不可能做出“珍珠蚌贝”这道菜的。但是祁群偏就出乎人的意料,竟然真的能做出蚌贝。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是祁群再蚌贝灭绝之前私养了一些,要么就是那根本不是蚌贝。 祁群顿住转身欲走的脚步,眉峰轻挑反问道:“赵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珍珠蚌贝’这道菜的呢?” 这道百年之前就已经不再流传下来的菜式,应当只有他和那个人知晓。这也是为什么在赵漂报出“珍珠蚌贝”这道菜的时候,他会下意识认为赵漂就是他这么久以来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但是赵漂却完全不认得他,喜悦瞬间变为失落,就好似他的心再一次被人撕裂,让他痛苦至极。 赵漂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祁群,似乎是想要从祁群脸上读出什么别样的情绪。半晌之后,面对祁群一成不变的神色,他只能如实答道:“这道菜是我的太爷爷流传下来的,同时传下来的还有一本食谱,上面就记载了‘珍珠蚌贝’这道菜,旁边还特意画了蚌贝长什么样子。” 说来奇怪,赵家和别的家族不同,世代传承的不是什么祖先规训,反而只有一道菜肴和一本食谱。赵漂还曾借着这件事给他的贪吃找了借口:说不定他们赵家从很早以前就是吃货呢?他不过是延续了家族传统而已。 虽然,后来他因为这番话挨了一顿打。 作为一个无吃不欢的人,赵漂很自觉的就找赵家当家要来了时代流传的食谱,等他把食谱全部翻看完毕之后,菜名没记住几个,倒是馋的他半夜睡着了都在流口水。 大概赵栋年也是见他实在贪吃,秉着与其让他拿家里的钱去外面胡吃海喝,还不如让他吃自己家的良好信念,才开了名为“桃花源”的酒楼。 等他长大了之后回想起来,能记得的,也就只有食谱上唯一画了图案的“珍珠蚌贝”。 他也曾问过家里长辈,为什么只有“珍珠蚌贝”这道菜如此特殊,难道是因为太过好吃吗?然后他时隔多年后,再一次遭受到了臀部几天不能沾床的痛苦。 这个疑惑也就因此不了了之,直至今日,他才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道菜肴。 祁群的眼里闪过错愕,而后一把扶住赵漂的肩头,神情无比激动问道:“你是说,这是你的太爷爷流传下来的?你的太爷爷姓甚名谁,又于何日逝世?” 看着突然就像是发疯一般的祁群,季执云和子书墨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赶忙上前架着祁群的胳膊,将祁群从赵漂身边拉开。 “祁公子?!你冷静一点!”季执云凑近祁群的耳朵大声吼道。 刚才人还好好的,怎么听完赵漂说的话之后,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那模样动作,让季执云怀疑如果再晚一点拉开祁群,赵漂会不会被祁群直接生吞活剥。 祁群被耳边的吼声震得脑袋发懵,过了好一会才找回神智,似乎是因为季执云的这一声大吼重新恢复了正常。但他的眼光却一直定在赵漂身上,眸中似乎含有万千情愫,让人与其对上一眼就忍不住心惊。 赵漂还没从祁群突然转变态度之中回过神来,就又措不及防撞进了祁群含情脉脉的眼眸中。只是惊鸿一眼,就让他自甘沉沦。 季执云负责看护着祁群,以防祁群再突然发疯。子书墨本是负责守着赵漂,却见赵漂忽然就和祁群深情对视起来。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让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指在赵漂眼前晃了一晃。 赵漂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转头看着子书墨道:“怎么了?” 说完,他再次愣了愣神,方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中。连带着的,还有那些令他分不清楚真实还是虚幻的场景。 他在祁群的眼中,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初雪夹杂着一丝小雨飘落在泥泞地板之上,溅起尘土飞扬。 一白衣少年手持玉萧挺立于风雪之中,浑然不管身上被雨雪打湿的地方,只徒自吹奏着一曲无名之调。萧声呜咽婉转,一提一降皆扣人心弦。 “阿章,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吧,小心冻着身体。”在白衣男子身后的不远处,另一名墨衣男子站在屋檐之下叫着白衣男子,眉目之间尽是担忧。 白衣男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继续竖萧于唇前吹奏小曲。雨雪并未因他的身形萧索而躲避开来,一阵风过,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打落在他身上。 墨衣男子悠悠叹出一口气,步入风雪之中,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白衣男子身上,顺势将人搂紧怀里道:“阿章,你这又是何苦?他明明……算了,不提也罢。程如章,乖,跟我进屋去吧。” 程如章缓缓放下唇边的玉萧,眼中满是哀戚。他的双手已然冻得通红,绕是如此,在墨衣男子抱住他的时候,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其推开。 墨衣男子惊愕道:“阿章……” “别管我。”程如章语气的语气凛冽冰寒,好似万年霜雪都凝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间。 墨衣男子苦笑一声,不得不道出程如章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往事:“你明知道他不爱你,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你又何必让自己陷入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他喜欢的男人,程如章,却喜欢着另一个纨绔子弟。程如章为了那个纨绔子弟,将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交付出去,却换来了一个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结果。 程如章大怒转身对着墨衣男子以萧相向,但他持萧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闭嘴!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这件事,他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但是他越想忘记,记忆反而越来越深刻。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胸膛,白刃穿透他的心脏,在他背后露出被鲜血染红的刀刃。 当那个纨绔子弟说要同程如章在一起的时候,起初程如章并不愿意。奈何那个纨绔子弟苦苦相追足有一月之久,从未体验过人间情爱的程如章,不出意外沦陷在了那纨绔子弟编制的情网当中。 一夜梦起,声声不息。 谁曾想到第二日早晨程如章起床之时,身边却已经空无一人。入手是冰凉的床畔,甚至没有一丝余温。 程如章去纨绔子弟的府邸寻人,却被人拦在门外不得入内。他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那纨绔子弟不高兴了,整整三天,他都守在纨绔子弟的府邸门前不曾离开半步。 直到墨衣男子满身疲惫的找到程如章时,程如章已经昏倒在了纨绔子弟的府邸之前。过往来路行人,皆侧目而看,却无一人伸出援手。只因有传言道,程如章是个妄想被大家公子包养的贱倌儿。 程如章不知道他是何时失去的意识,只是到他醒来的地方是在一间布置温馨的房内。 墨衣男子一手端着玉碗,一手推开屋门,见程如章已经坐起身来,忙坐到床边扶住程如章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样,身体可还感到不适?” 程如章的眼神似乎有些空洞,好半晌后才将目光投到墨衣男子的身上:“你是……谁?”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多么沙哑。 墨衣男子并未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玉碗递到程如章手上道:“睡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来尝尝,这是我刚做出来的紫鱼花生粥。” 程如章的肚子适时发出代表饥饿的声响,他接过玉碗,刚喝下一大口粥后,就又把玉碗还给了墨衣男子,而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焕然一新的衣裳问道:“我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这个?”墨衣男子指了指程如章身上穿的衣裳,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淡笑道:“是我帮你换的。” 当天他把程如章抱会自己家中后,先是找了大夫来为程如章诊治,接着便亲力亲为,脱了程如章衣裳,还替程如章仔细清洗了身体。 程如章的身体倏然一震,声音不住颤抖道:“所以我身上的那些……你也都看见了?” 第九十五章 似幻忆 墨衣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就被莫名的红晕所取代:“嗯……我全都看见了。不仅如此,我还替你清洗了身体,所以……”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全都看见了!”程如章忽然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揪住墨衣男子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过是一个被人抛弃了的贱倌儿?” 他满身遍体的痕迹,都在向人诉说他们那一晚到底有多么激烈。只是梦醒之后,不知为何他就成了被人瞧不起的贱倌儿,而那个纨绔子弟,也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墨衣男子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就体谅了程如章的举动。对程如章来说,他自己身上的痕迹就是一种侮辱,将他的尊严彻底践踏在脚底。 “不。”墨衣男子安抚一般拍了拍程如章的手背,即使被衣领勒住脖颈让他有些透不过起来,他仍是将程如章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语气轻柔道:“他们怎么说你,那都不是真实的你。只有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才是我所认识的程如章。” 程如章的手臂倏然一僵,接着不可置信般颓然松开揪住墨衣男子衣领的双手道:“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呵,我明白了。你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人罢了,嘴里的甜言蜜语,早都不知辗转给了多少个人。” 本以结痂的伤疤,被程如章自己揭开。疼痛让他痛不欲生,回忆令他煎熬万分。在此之前,他明明还一直保留着最后一丝残念,认为那个纨绔子弟只是生他的气而已。 可他做不到再自己欺骗自己了,对于那个纨绔子弟来讲,他不过就是个被抛弃了的玩物。只是在世人眼中,他更加显得狼狈不堪而已。 眼前这个墨衣男子,对他的关心呵护,对他的纵容忍让,全都和那个纨绔子弟的所作所为别无二致。尽管两人的样貌毫无相似之处,可只要面对墨衣男子,他就总能在恍惚之中将其认做那个纨绔子弟。 程如章凄凉一笑,眼中满是死寂。他已经将自己的尊严全部丢弃在了那纨绔子弟的府邸门口,如果再来一次,他能丢弃的也就只有一条贱命了。 墨衣男子急切拉住程如章的双手,摇头辩解道:“不是的,阿章,我不会像他那般对你。我会真心实意的去爱你,会让你感受到我真挚的爱意。你相信我,我跟他不一样。” 他明白,程如章初经情事就被伤的如此之深,定然无法突然接受他的告白。但是他不介意,三年都能等的过来,他又怎么会在乎再多个一年半载。 还记得他第一次遇见程如章的地方,是在一片紫薰花海当中。 那时的程如章稚气未脱,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尽是独属于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他只不过是无意间瞥见了紫薰花海中的一抹纯白,却自此再也不能将视线从程如章的身上移开。 因他体质特殊,所以没能和一般的富家子弟一样享受幼年的无忧无虑,而是被父母送去道观之中,美名其曰休养生息。 他在道观之中整整待了五年,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但程如章的脸上,却好似永远保持着一份天真,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让人远远就会被他吸引,却始终不敢凑上前去,只因生怕玷污了这一朵高雅的莲花。 程如章是道观仙师自幼捡回道观,由着仙师一手抚养长大的。大概是因为程如章从未沾染过尘世烟火,所以才能一直保留着原有天真。 他羡慕程如章的不为俗事所困,每当程如章从他视线之中走过时,他都会情不自禁注视着程如章。渐渐的,他的脑海里总有程如章的身影挥之不去。不论是在清醒之时,还是在睡梦之中,他都想要去靠近程如章,想要将程如章牢牢拥在怀中。 那时的他还不懂这种感情,只以为是普通的想要和程如章亲近一些而已。可惜直到他出了道观回到家中,他都没有鼓起勇气同程如章说上哪怕一句话。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想要回到道馆寻找程如章,道馆的人却告诉他,程如章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道馆,到凡尘俗世中历练去了。 他们二人就此生生错过。 凡尘之大,想要寻找一个人需要耗费多少年的光阴。当墨衣男子再次得到程如章的消息时,就是在几天前。他迫不及待赶往程如章所在的地方,却正好遇见程如章昏厥在那个纨绔子弟的府邸之前。 看见程如章的那一刻,他的心先是剧烈跳动起来,紧接着,又因为程如章的凄惨模样而涌出阵阵揪心。不管旁人怎么指责程如章,他都不在乎。因为他了解程如章,他知道程如章的生性善良,断然不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贱倌儿”。 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哪里会是什么倌儿。一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人,恐怕连倌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如章离开道观至今已经三年,本应满怀天真的脸上,现在却徒留伤悲。 看着程如章面如死灰的神情,墨衣男子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程如章厉声打断:“骗子!!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你也和他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呜……都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程如章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实在是太痛了,他就犹如被万箭穿心一般,撕裂的疼痛伴随窒息直要将他压垮。 墨衣男子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伸臂紧拥住程如章,一只手在程如章的背上不停轻拍:“可我早就已经见过你了,在道观,在八年前,在那片紫薰花海中。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对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出自于我的真心。” 他是个嘴笨的人,不懂得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看着程如章如此痛苦,这些话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他想要让程如章知道,他怀揣了三年的心思。 低声啜泣渐渐变为放声大哭,程如章把脸埋在墨衣男子的肩膀上,泪水将墨衣男子的肩膀处的衣裳浸湿。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程如章似乎是哭累了,因情绪起伏而耸动的肩膀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墨衣男子小心翼翼的扶着程如章,让程如章重新平躺在床上,他给程如章盖被子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程如章弄醒了。 此后程如章就一直住在墨衣男子的府邸之中,从炎炎夏日到凛冽寒冬,二人从未分开。 程如章通常都不怎么愿意同墨衣男子讲话,墨衣男子却并未因此气馁,只要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都会自言自语一般讲给程如章听,只可惜程如章从未展露过笑颜。 墨衣男子看着持萧与他对峙的程如章,眸色微闪,终只是勾起一抹苦笑道:“阿章,先回屋去吧。” 这支白玉箫,是那纨绔子弟送给程如章的第一件礼物。程如章始终不愿将其舍弃,反而每天都要拿着它吹奏一番,像是在同过去告别。 墨衣男子不会阻拦,也不能阻拦,每当程如章吹奏玉萧的时候,他都会远远的看着。曲调永远都是悲悲切切,就算是再喜悦的歌曲,在程如章的吹奏下也会变了调。 程如章定定看着眼前的墨衣男子,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墨衣男子的姓名。可是墨衣男子就像是早已经将他完全洞察了一般,不论是他的喜好、习惯、性格,墨衣男子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有时程如章也不禁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个纨绔子弟仅用一个月的时候,他就能毫无防备将自己交托出去,但墨衣男子已经陪伴他接近一年,他却依旧不能敞开心扉。 他只当这就是不爱了,无法爱上的人,不论多久都不会对其存在那种悸动。 程如章手腕翻转收回玉萧,先一步从墨衣男子的身侧走过。墨衣男子紧随其后,眉间只因程如章愿意回屋而染上喜悦。 混杂在雪花中的雨滴消失不见,经过一整夜,白雪已经覆盖了任何它所能及的地方,将世界变为一片纯净的白。 程如章刚一走出房屋,就看见院中有一个似乎是用雪堆砌出来的雪人。 雪人呈人像,三千发丝一半挽于脑后,一半散落在肩,衣上雕刻水仙,腰间放置玉萧。 程如章的视线紧紧盯着这个雪人,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雪人就是他自己。堆砌雪人的人手法似乎很是高超,就连他的眉眼,都宛如雕刻一般栩栩如生。 墨衣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负手站在程如章的身后轻声询问道:“阿章,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程如章怔怔看了眼墨衣男子,又重新把视线投向雪人。细节之处,不论是编织发带还是袖口水仙,都被原模原样的体现出来,让程如章好似见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你……”程如章想要问问墨衣男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却又突然止住话语,改口夸赞道:“模样与我神似,姿态不尽相同,很不错。” 就算墨衣男子只是问他喜不喜欢这个雪人,他也无法正面回答。 墨衣男子却摇头道:“不对,有一处极为不相似。” 第九十六章 拜天地 程如章仔细看了看雪人,脑中想不出有哪一处与他不相似。 墨衣男子似乎是看出了程如章的疑惑,指着雪人的眼睛道:“这儿,不像。” 程如章的视线随墨衣男子手指的地方看去,却看不出雪人的眼睛到底哪里与他不像了。可越是细看,他就越发觉得怪异,被墨衣男子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你的眼中,倒映着世间一切。”墨衣男子浅笑道:“这便是你和雪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就算他将雪人堆砌的再逼真,也难以让其完全成为程如章的模样。只因程如章是个拥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而雪人只不过是由无法承载灵魂的雪花堆砌在一起而已。 这一瞬间,程如章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雪花一般悄然融化了。 寒冬已过,春又再来。程如章不再和以前一样每天都要吹奏玉萧,而是仅有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还有一支玉萧别在腰间。 同时,程如章与墨衣男子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终于不再是墨衣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程如章也经常会说一些他经历的事情给墨衣男子听。 墨衣男子方才知道,原来程如章初出道观的时候,险些就要把身上的银子全部施舍给路边乞丐。 春去秋又来,墨衣男子开始带着程如章去到各个地方游玩。有些地方程如章已经去过,有些地方却令他大为感叹。山川瀑布,石窟洞穴,不论是优雅宁静之地,还是奇形险象之所,二人都携手同游。 程如章终于走出自己心底的阴霾,迎接了属于他的曙光。 他这才明白,原来不接受墨衣男子,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不敢去爱”。一次失败让他遍体鳞伤,所以他才选择紧闭心扉,不允许任何人将其窥探。 还好墨衣男子从未放弃,在他失去希望的时候给予他存活动力,在他悲伤的时候百般逗他开心。墨衣男子会为他理净落在肩上的雪花,也会为他撑上一把遮风挡雨的纸伞。 紫薰花海盛开,二人又重新回来。 程如章第一次主动抱住墨衣男子,面颊绯红道:“我想知道你的姓名。” 曾经墨衣男子对他说过,当他愿意接受墨衣男子的时候,墨衣男子就会将姓名告诉他。现在他终于看开了,此生,他愿意将自己交付与墨衣男子。 墨衣男子回手拥住程如章,从未如现在一般心满意足笑道:“我的名字是,祁群。” 苦尽终会甘来,他也终于等到了程如章。拥抱着怀里的人,也是拥抱住了他一生一世的挚爱,就算日后程如章会厌他、弃他,他也不会有丝毫埋怨。程如章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幸福,就算仅有此刻,他也了无遗憾。 “阿群。”程如章笑着叫道:“你叫我阿章,那我便唤你阿群,你说可好?” 祁群低头吻住程如章的唇瓣,作祟的软舌趁着程如章还未反应过来就长驱直入,仿佛要掠夺一切的吻同他平时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直叫程如章快要喘不过气来才肯罢休。 在急促的喘息声之中,祁群淡笑应道:“随阿章喜欢。” 程如章和祁群一起回到道观,去拜见了道观仙师。程如章将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道观仙师,仙师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拿出一块玉佩递给祁群道:“这块玉佩你且收好,来日有大用处。” 祁群不知仙师何意,但还是毕恭毕敬接过玉佩向仙师道谢。 仙师挥了挥手,示意祁群先行退下,祁群与程如章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出了仙师的房间,却并未离开多远。 阳光下,玉佩显得晶莹剔透,上面篆刻着水仙花的图案,与程如章白衣上面的如出一辙。 祁群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也始终搞不明白仙师送给他这块玉佩的意思。但他直觉,这块玉佩一定与他和程如章有关,否则仙师也不会在他和程如章在一起之后,才把这块玉佩交给他。 自幼他就知道,他和普通的孩子有些不一样。 据他的生母说,在怀着他的时候被下了蛊虫,本以为会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蛊虫跑进了他的体内,他的生母也因此逃过一劫。生母向来英气勃发,生下他没过多久就抓住了那个下蛊的女子,逼问女子解蛊之法。 没想到女子连死都不怕,只说种在他体内的是子蛊,母蛊已经被她放入了他人体内。只要母蛊存活,等他到二十岁,必死无疑。 生母气急之下杀了下蛊的女子,又专门寻来蛊医为他诊治。蛊医在探查出他体内是何种蛊虫之后,无奈长叹出一口气道:“此蛊唯有的解法,便是身怀子蛊之人亲手杀了身怀母蛊之人。” 他体内怀着子蛊,但却不知母蛊被女子种在了谁的体内。这显然就是在说,他必死无疑。 生母自此一蹶不振,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子,转眼之间就成了黄脸妇人。直到听说道士通晓世间万物,生母便将他送去了最好的道观之中,以求得解蛊之法。 可是直到现在,他体内的子蛊依旧存在,身怀母蛊之人也仍未找到。 眼看着再过一年,就要到他二十岁的诞辰。祁群轻悠悠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程如章已经从仙师房里出来,便重新扬起一抹淡笑,将玉佩收于袖中迎上前去。 程如章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祁群很识相的不去过问,只是执起程如章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浅吻道:“阿章可还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出奇的,程如章并未回话,反而是一把拥住了祁群,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祁群揉进身体般。 “阿章?”祁群任由着程如章以这种令他极不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眼中满是担忧道:“没事,我在。告诉我,你怎么了?” 程如章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答反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刚才仙师告诉他了一些关于祁群的事情,让他一时片刻还不能接受。祁群的期限已经快要到了,如果届时让他和祁群分开……他做不到。明明他们才刚刚在一起,为什么时间却只剩下短短一年,一年,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已。 祁群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程如章八成已经知道了他体内的秘密。看着程如章微微颤动的双肩,他别无他法,只能温声细语故作洒脱道:“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天下名山大川,我们还没有全部游览过,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乖,没事的。”就算我走了,你也要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 即使他心知程如章多半已经直知晓他命不久矣的事情,但他还是无法亲口对程如章道出实情。 或许是他自欺欺人也好,他真的很不想离开。他和程如章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许多事情没有体验过,他想在有生之年,让程如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程如章悄然用手背拭去眼角泪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哪里还有掉过眼泪的痕迹:“好,那么这天下秀丽奇景,你都得陪我去看,哪怕是少了一处,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两人如同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再提祁群命不久矣的事情。他们很快就辞别道观仙师,携手前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们对着悠悠天地拜了高堂,以日月为鉴,以星辰为誓,纵然他们只不过是人世间的过客,但他们来过,爱过,那便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我祁群在此立下誓言,钟爱程如章生生世世,即便是再入轮回,也绝对会找到程如章,与他再次共度余生。”祁群脊梁挺直的跪在地上,侧头看向闭着双眸的程如章。 “我程如章在此立下誓言,永生永世,不论祁群身在何时何地,我定会相伴其身。”语毕,程如章也睁开眼睛,转头对上祁群炽热的视线。 两人齐齐弯腰,向着满天星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这一诺,便是生生世世都剪不断的红线。 汗水如雨般滴落,窗上倒映着成双剪影,谁的身体在情不自禁附和,悠扬喘息自唇边溢出,勾人魂魄。 第二日早晨,程如章揉着自己酸痛的腰,就差没给祁群一脚。他哪里能想得到,祁群明明是个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做起那种事情来就像一头饿狼般,只想着把他如何拆之入腹。 但是对上祁群带着关怀的眸子时,他就踹不下去那一脚了。 “阿章,今天你就别出去了吧,好好在家里休息。”祁群浅笑一声,抬手将程如章搂如怀中。 程如章先是面上一红,紧接着好似抱怨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得补偿我。” 祁群满面惊奇的看着程如章,直把程如章看得面颊通红了,才忍着笑意道:“那阿章你说,想要我怎么补偿你呢?” 这还是程如章第一次在他面前撒娇,他才知道,原来程如章最可爱的样子不只是在床上,更是在同他撒娇的时候。 第九十五章 突然手残,不知所措 看到程如章狡黠的笑容时,祁群就知道,他怕是中了程如章的小诡计。 果不其然,当他问出程如章想要什么补偿的时候,程如章毫不犹豫道:“我要你带我出去,到街上去逛逛。” 他们之前都痴迷于游山玩水,倒是很少接触人多之处的喧闹。昨日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大的城区内,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几乎,定要去感受一下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才可以。 虽说他也曾体验过尘世喧闹,但那终究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所以,在两个人被迫分离之前,他想要多保留一些和祁群在一起时愉快的记忆。 祁群听罢也只能无奈用手指在程如章的鼻尖点了点道:“什么时候阿章学坏了?好吧,那便依你。” 本来还腰肢酸痛的程如章,一出客栈就立马像个没事人一般,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昨晚上经历过一场剧烈的运动。若不是祁群眼尖,瞥到了程如章时不时撑腰的手,恐怕也要被程如章的演技给骗了过去。 他想要搀扶着程如章走,程如章却笑骂道:“那么多人呢,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吗?” 祁群刚想反驳一句有何不可,却忽然意识到,人们的额眼中哪里能容得下他们这类人。两个男人在一起,在他们看来就该是遭天打五雷轰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一路搀扶程如章,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旁人也总是管不住一张张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嘴。虽然他很不想隐瞒程如章是他爱人的事实,可比起这个,他更不想让程如章再度遭人诟病。 祁群只好休了搀扶程如章的心思,只是始终不离开程如章半步之远,就是生怕程如章因为身体不适而出什么意外。 大街上各式各样的稀奇小玩意应有尽有,许多都是程如章不曾见过的。看见仙鹤模样的糖人,他想要;看见变小戏法用的小盒子,他也想要;看见提着线就能动起来木偶,他还想要…… 到最后,祁群手里塞满了一堆东西,险些就要跟不上程如章的步伐。 前方忽然传来骚动,似乎是谁的马车把行人给撞了。有不少好事的人纷纷凑上前去,撞人的马车瞬间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祁群看着程如章显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就想要拉着程如章往人群涌动的方向逆流而行。但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一堆东西,刚一伸手,程如章看中的东西就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等他终于躲着人们的脚,把地上所有东西都重新捡起来的时候,再一转头,程如章却消失不见了。 “阿章——”祁群环顾四周,除了不停向着一个方向涌动的人群之外,根本没有那绣着水仙的一袭白衣。他焦急万分大喊着程如章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居然就在大街上把程如章给丢了?!懊悔瞬间占据他的胸膛,待他冷静下来仔细想过之后,也随着人群一同赶往了同一个地方。 刚才那么多人朝一个方向涌去,程如章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被人群带着去向了传来骚动的地方。 人多眼杂的,难保程如章不会被人推搡拥挤,可是程如章本就腰肢酸痛,怎么能受得了人群推搡,他必须要快点找到程如章才行。 当他好不容易抱着一堆东西挤进人群时,却看见程如章就站在人群之中。 程如章的身边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少年,神情嚣张至极,眉宇间尽是暴戾。马车前方是一个老妇人,正抱着腿躺在地上痛苦呜咽。负责驾驭马车的车夫,满脸不知所措站在妇人身旁,想要伸手去把妇人从地上扶起来,却被少年厉声制止。 情况一目了然,无非就是一个富家小公子的马车撞了老妇人,却不愿意承认错误,简直是嚣张跋扈至极。 围观群众讨伐之声不断,却不能让少年意识到一丝一毫的错误。少年依旧高坐在马车之上,眼神睥睨看向躺在地上的老妇人,不屑讥诮一声道:“装的差不多了就起来吧,就算我的钱再多,也不会给你这种人哪怕一枚铜板。” 老妇人一听这话,呜咽之声更大,还不时伸手抹一抹眼角,光叫人看着就心生怜惜。同样的,众人看待马车上的少年也愈发忿忿不平起来。 可是他们只是指责之声大而已,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老妇人讨要公道。唯有程如章,在发现事情似乎越来越恶化之后,义无反顾站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扶地上躺着的老妇人。 老妇人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即使在程如章的搀扶之下,努力了许久也未能成功站起身。 程如章只能先将老妇人扶着坐在地上,转头板起脸看向少年道:“道歉。” “道歉”二字掷地有声,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少年却咧起一边嘴角讽刺笑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道歉。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再怎么忿忿不平,那也是你们的事情。我,偏就不道歉,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非常令人生气了,但反观围观众人,虽然各个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却无一人敢跳出来与少年对峙。 程如章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蛮不讲理之人,当即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双手紧握成全垂在身体两侧止不住的颤抖。 好半晌后,他才略微平息了心中的怒意,再次面向少年道:“你撞了人,却还摆出这幅态度,难道就不怕有人到官府去告你吗?” “哈哈?告我??”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道:“你怕是没听说过我的大名吧?这儿是兖州,同样也是我的地盘。到官府告我?那也得看那群怂包们有没有这个胆了。” 说着,少年还将目光投向围观众人,不屑轻哼一声道:“是吧,怂包们?” 围观之人在少年的目光投向他们时,各个就像是刚生出来的雏鸡一般,在“毒蛇”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即使少年已经明目张胆的在骂他么是怂包,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出声。 程如章失望至极环视一圈众人,最终对上少年不屑一顾的视线,强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道:“他们不敢去告你,但我敢。今日你若是不给老妇人一个交代,我绝不会轻饶你。” 祁群在人群之中简直看直了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程如章如此盛气凌人的模样,若不是他手上抱着一堆东西挤不到人群最前方,他绝对要帮着程如章一起教育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 少年指着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又指了指自己的马车道:“给她一个交代?我怎么她了,就非得给她一个交代?她挡在我的马车前面拦路,我还没跟她算账呢。她是个什么东……”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所有的声音仿佛走在这一刻销声匿迹,人们瞪大了眼睛,惊讶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幕。 程如章的手悬在离少年脸庞咫尺间的地方,但却比之前颤抖的还要厉害。他有些不可置信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意识后退半步,自嘴中发出低喃:“不……我不想动手的……” 少年眼中充满了错愕,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陌生人打,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也极少打他,可是这个人竟敢……竟敢!动手打他!!!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脸还往哪放?! 程如章明显能感受到少年的盛怒,他刚想要道歉,却听见有人忽然大喊一声道:“打的好!” 紧接着,围观群众都开始应声附和。 程如章瞬间慌了神,他的本意只是替老妇人讨个公道,根本没有想过要动手打人,更何况对方看着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道歉的话噎在他的喉头,令他进退两难。 待他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怎么,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接下来他要承受少年的盛怒,也都是他自作自受。 少年撞了人还不愿意担负责任,的确很令人气愤,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动手打少年的理由。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他一向能分的很清楚。 可是少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同他发难,反而眼噙泪水,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使得程如章更加手足无措,他最不会应付的,就是别人的眼泪。 “你凭什么打我!”少年强忍着眼眶中随时都要顺眼角流下的泪水,带着丝丝哭腔大声质问道:“是她突然就倒在我的马车前面,我的马车根本就没有挨到她,为什么你还要逼着我给她一个交代?难道就因为我有钱,我的钱就应该给这种故作可怜骗子吗?” 围观众人再一次鸦雀无声,少年突然之间说出的事经过,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程如章也是同样大吃一惊,僵硬转头看向地上坐着的老妇人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你其实只是一个骗子?” 老妇人先是一愣,接着连忙摆手道:“我……我被他的马车,撞倒在地……咳咳……他却不承认,还要反过来诬陷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叫我遇上这种事……呜呜呜……我的儿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一边说着,从老妇人的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声泪俱下,叫人不禁站在她这一边。 少年恶狠狠抹掉眼中的泪水,指着老妇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个骗子,不就是想骗我的钱吗!明明是你自己主动扑上来倒在我的马车旁边,我只不过是想要下车买个酥饼吃而已,却被你趁机钻了空子,你,你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第九十八章 叔叔到 程如章被两人完全不同控的诉闹得思绪混乱,一时间,他也不知该相信谁的话。 老妇人看着的确可怜,她那条腿受伤的情况应该也不是装的。但是少年说出来的话听着也不假,而且从他打了少年的那一下可以看出,少年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否则刚才很有可能他会被少年一巴掌打回来。 围观众人叫骂之声不断,尽是些对少年的指责。 就在程如章头痛万分之时,一道威严的男声透过人群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发生了何事?”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道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来源。来人身着藏蓝色官服,头发尽数束在头顶上方,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神色严肃带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 “洪叔叔!”少年的眼眸瞬间明亮起来,不顾形象兴奋叫道:“洪叔叔你快过来,侄儿方才受了委屈,正想差人去寻你呢。” 赵洪宛若雄鹰般的眼神扫过人群中间的几人,在程如章身上稍微停留了一瞬,方才看向少年,凛冽的气势瞬间弱下去了许多:“哦?怎么,在这兖州之内,还有人敢欺负我的侄儿不成?你说说看,是受了什么委屈。” 程如章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才被赵洪盯上的那一刻,好像有一股凉意贯穿他的全身,亏得他忍住了双腿颤抖,才没当场露怯。乘着赵洪和少年说话的间隙,他忍不住打量起这个男人来。 从赵洪的衣着来看,应当是个在衙门当差的人。看赵洪一身正气,想来在衙门当差已经许多年了。少年唤赵洪为“洪叔叔”,赵洪也亲口承认了少年就是他的侄儿,难怪之前少年说在这兖州之内没有人敢告他,大概就是因为赵洪在衙门当差的原因。 眼下似乎更加难办了,本来只需要替妇人讨回一个公道就可以,可是听着赵洪那宠你的语气,哪里像是会为了妇人而责怪少年的模样。 赵洪一来,少年立马收敛了嚣张气焰,看起来是乖巧至极。少年左手拽住赵洪的一只衣袖,右手指着地上坐着的妇人控诉道:“就是这个妇人,她忽然一下就倒在我的马车面前,我只是想下车去买个酥……唔,反正就是她骗人,非要我给她钱!” 老妇人被少年这么一指,立马又断断续续呜咽起来。 但这回却没有一个人敢再指责少年半句,只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少年的叔叔可是赵洪,是一个在衙门当总捕快的人。而且,这赵洪还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他们得罪了少年,说不准还得被赵洪抓进大牢去蹲着。 赵洪视线瞥向地上的老妇人,眼神锐利仔细审视半晌,而后伸出一只放在老妇人的眼前。虽然他仍旧是面无表情,但这个举动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要扶着老妇人从地上站起来:“地上脏,我扶您起来。” 老妇人踌躇片刻,终是在赵洪的注视下将手递给了对方。但是结果和程如章去扶老妇人时一样,老妇人努力好几次也没能成功站起身。 见老妇人艰难模样,再看看赵洪偏要坚持的架势,程如章不禁摇头叹出一口气,他刚想上去帮着搀扶老妇人,赵洪却突然使了力气强把老妇人从地上拽起来。 众人哗然,有不少人已经私底下讨论开来,都说赵洪果然是个护短的,没看见老妇人腿伤着了吗,竟然硬是把人从地上拽起,明显就是不想负责任。 程如章也原以为赵洪是真心实意替老妇人着想,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赵洪白白在衙门当职,竟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搬弄是非。 老妇人措不及防被赵洪拉起来,立马痛呼出声。赵洪好似才注意到老妇人伤了腿一般,转过头去训斥少年道:“你看看你,明明是你撞了人家,怎么还反倒恶人先告状,难道我平日里都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程如章的头上好似浮现出了三个问号。 最初他以为赵洪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老妇人,接着却认为赵洪是个假仁假义之人,可是现在再看,赵洪又突然之间变得大公无私起来。他看不明白,赵洪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老妇人的痛呼声不知不觉弱了下去,她大概是也没有想到,赵洪并没有因为护短就枉顾律法,反而还愿意为她讨要说法,甚至赵洪直至现在还愿意搀扶着她。 这不禁让老妇人泪眼朦胧,同时也终于止住了痛呼声。 少年霎时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对他百般疼爱的叔叔竟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本来已经被他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连续不断从他的眼角流出,顺着面颊滑至下颚,最终汇聚在一起滴落在地。 “洪叔叔,我没有说谎!是她在骗人,明明是她的错!”即便是满脸泪水,少年依旧克制着哭腔辩解道:“我没有忘记过叔叔教我的话,告诉我做人要诚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她的腿根本不是我撞的!” 赵洪却完全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一边搀扶着老妇人一边指着少年的鼻子厉声道:“给老人家道歉!” 少年彻底说不出一句话,只直愣愣的看着赵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赵洪要他做什么。 赵洪显然有些动怒,见少年半天不愿意给老妇人道歉,下意识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就想要给少年脸上一巴掌。 众人全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可是预想中的巴掌声并没有传来,甚至没有传来一丁点的声音。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在赵洪松开老妇人之后,老妇人本应该因为腿上摔倒在地。但是现在,老妇人的双脚站在地上,完全就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赵洪收回作势要打人的手,重新转向老妇人,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竟毫不留情一脚将老妇人踹倒在地:“怎么不继续装了,嗯?” 尾音上挑本该显得慵懒,由赵洪说出来却完全变成了危险的暗示。 闻声,少年颤抖着睁开了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眸,快速擦去脸上的泪水,看向赵洪的眼神重新带上了敬佩。 他还以为赵洪是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他,原来赵洪只是想叫老妇人在众人面前原形毕露。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老妇人终于是漏了陷,再也无法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老妇人“哎呦”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这次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可怜。 原本对少年的责骂声悉数转移到了老妇人身上,既然抨击对象已经变了人,人们也就都壮了胆子,纷纷围住老妇人开始指骂。若不是看在老妇人上了年纪身体不行,他们绝对会给老妇人一顿拳打脚踢。 见老妇人被千夫所指的模样,少年终于快意拍打着双手笑道:“洪叔叔真厉害!我就说她是骗子,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我还以为就连洪叔叔也不愿意信我……”说到这,少年的眼底染上了一抹悲伤的色彩。 赵洪半蹲下身摸着少年的头神色柔和道:“洪叔叔当然信你,我只是想诈她,吓着我家宝贝侄儿了,洪叔叔跟你道歉。不过你也该想想为什么别人不愿意信你了,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太闹腾?” “谢谢洪叔叔!”一提起平日里的模样,少年不禁红着脸低头小声道:“我也只不过是爱玩了一点而已,又没有想过真的去害人……” 虽然他平时闲的没事喜欢捉弄人,比如在人的脚边放条死蛇,往菜里加许多盐送给路边乞丐,把没用的废纸撕碎从别人房顶上撒下去,在大街上放出几头臭烘烘的猪……每当他看见别人惊慌失措的神情时,就止不住的大笑出声。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真的去害人。之前叫嚣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怕不用等别人去报官,他的洪叔叔就会先一步把他腿打断。 赵洪唇角微勾算是露出了点笑意,在少年的额头上轻弹一指道:“你啊,真不知是遗传了谁调皮捣蛋的性子。” 借着所有人都去围在老妇人身边的机会,祁群终于抱着一堆东西到了程如章的身边。由于长时间怀里抱着重物,他的手臂只有一种快要从肩膀上掉下来的感觉,遂将东西放在空地上,揉揉胳膊转头对程如章露出一个笑颜道:“走吧,我们去别处逛逛。” 眼下事情已经解决,程如章只觉得继续站在这里,反倒有些坏了旁边叔侄二人的风景,便牵起祁群的手应道:“好。只是你这么累,不如先回一趟客栈休息片刻。” 祁群心下为程如章的贴心感动,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道:“如此甚好。” 程如章看着祁群明显是在做样子的模样,一时没克制住不禁笑出声来。在祁群疑惑的眼神下,他一边替祁群揉捏胳膊一边笑道:“你根本就不会装,刚才那样看起来很奇怪……也很好笑。” “啊?”祁群的心在隐隐作痛。之前程如章给他下了个套,他还想着也用什么方法逗弄一下程如章呢,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刚迈出第一步就被识破了计划。 等祁群的胳膊恢复差不多了,立马自觉去抱地上的东西。程如章刚抱起一个小木箱,就被祁群厉声呵斥道:“放下!” 第九十九章 归于宗 几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出声。 唯有坐在一旁的赵漂,神色虽然未改,但他的眼底却仿佛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到让人根本捉摸不住。 他早就觉得子书墨和柳漾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之前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在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子书墨不仅仅是扶住了柳漾,而且还很自然而然牵住了柳漾的手。 只是两人牵手的这个动作,似乎是被他们借位挡住了。可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当时的他其实突然上前了一步,否则他也不会看到两个人牵手的动作。 原本他还以为,季执云应当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情,所以才没有私下问季执云。可是从季执云刚才的话里来看,季执云应该是知情的。 想到这,赵漂的八卦之心突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子书墨和柳漾跟他都不熟,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在没在一起,跟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季执云的朋友,说不准他能从季执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有免费的八卦可以打听,不听白不听。 子书墨虽然是在笑着,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季执云。 他和柳漾才刚刚在一起不过几天而已,为什么季执云却会知道?他还记得柳漾特意嘱咐他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别让他人知晓,就算是季执云,他也不可以告诉,说是怕季执云接受不了。 仔细考虑一番,他也就答应了柳漾。季执云和齐槿俞的关系,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齐槿俞的暗卫知晓,所以柳漾不知情也很正常。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受人非议。柳漾不知道季执云其实也是断袖,当然会担心季执云不能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这种事,所以才会要他隐瞒季执云。 他作为季执云的挚友,尽管很把他和柳漾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季执云,但是如果他对季执云说了,势必要把季执云也是断袖这件事告诉柳漾。与其让他两边都说,不如就让这两件事全部埋在他心里。 可是现在,为什么季执云会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 子书墨自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日后再找季执云问个明白。 几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便同时离开了子书墨和柳漾休息的卧房。 季执云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忽然被赵漂叫住。一转头,他就看见了赵漂似乎泛着绿光的双眼。 “执云,我想问你件事。”赵漂拉着季执云一路往后院走,将军府的后院,已经成了他们秘密谈话的必须场地。 季执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赵漂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到了后院。看着赵漂似乎在泛光的眼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后院凉亭的石凳上面,一言不发等着赵漂开口。 赵漂也赶忙坐上石凳,先是左右四顾一番,接着充满神秘感的双手撑桌微微凑近季执云道:“子书墨和柳漾,是那种关系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好似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季执云只感觉头皮轰然发麻,看来赵漂已经因为他刚才的话察觉出了端倪,所以才敢这样笃定的来找他确认。虽然赵漂没有明说,可是他知道,赵漂问的就是子书墨和柳漾是否是爱人关系。 可是万一赵漂是在套他的话呢?说不定赵漂只是故意这样问他,事实上赵漂自己也不能确定。在赵漂没有明确说出来之前,他还是不想把子书墨和柳漾的说出来:“你,你指的是哪种关系?” 也许是因为过于心虚,他的牙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赵漂神色暧昧道:“哪种关系?当然是你所知道的那种关系。不过我看你似乎是想装傻充愣,那我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顿了顿声,赵漂轻笑道:“他们都是断袖,并且已经在一起了,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说在季执云答话之前他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在听到季执云的结巴之后,他已经完全能确定,子书墨和柳漾真的是那种关系。并且,季执云也是知情者。 季执云闭上眸子发出一声轻叹,半晌后才复又睁开双眸应道:“不错。” 既然赵漂已经知道了,他再否认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想不到赵漂的洞察力居然这么强,就连季鸿毅都没有察觉到端倪,赵漂却轻而易举的就肯定了事实。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漂似乎是有些得意道:“执云,我给你提一点建议吧。下次你想要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心虚了,实在太容易就能让人看出真伪。” 季执云的嘴角微微抽搐,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打人欲望,眼下却被赵漂激发了出来。 “那还真是多谢提醒啊,以后我肯定注意。”为了明天赵漂能安然无恙和他一起去孤轮大漠,他还是选择忍住打人的欲望,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赵漂看着季执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赶忙收敛了脸上的得意,轻咳两声正色道:“执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在出将军府之前,他帮着季执云挑选衣裳的时候,季执云并没有否定他调侃用的话,看样子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当时他说季执云是去勾引小姑娘,明明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在看到季执云可疑的红了耳尖之后,他却再也没了调侃季执云的心思。如果季执云真的是想要去勾引小姑娘,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有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 除非他也变成小姑娘——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 但是在季执云潜逃下船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出,和季执云站在船上的事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人负责划船,那么正主自然就是站在划船之人前方的那个。 季执云为什么要潜逃下船,而不能光明真大的下船?肯定是因为季执云下船的目的,不方便告诉别人。那又是什么事情会不方便被人知道呢?除了和别人私下会面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赵漂有些凌乱了。现实季执云默认他自己的目的是勾引小姑娘,接着又是季执云潜逃下船只为了和一个男人私会。尽管这两件事斗会让他感觉到难受,但前者会让他直接失去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后者却代表着他还有机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希望季执云真的是去和男人私会了。 季执云眉峰轻挑,示意赵漂想问什么都可以。 赵漂斟酌着话语问道:“你怎么看待子书墨和柳漾的这种关系?” 他还是不敢明着问出,季执云到底是不是断袖之类的问题。不管季执云怎么回答,他这样问都显得太过刻意,根本不用人过多思考,大概就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之前季执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表白,如果他的心思真被季执云知道了,季执云多半会再拒绝他一次。那种被拒绝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感,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去体验第二次。 只是略微思索过后,季执云如实答道:“就算他们是断袖,那又如何?我依然会祝福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两个男人在一起,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只是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这种事才会被多数反对之人定义为罪大恶极。 赵漂大大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归原位。只要季执云不反对,那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他还有能够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希望。 即使只是无比渺小的希望,也能在沙漠之中绽放出自己的色彩。一想到这渺小的希望,他就仿佛拥有无尽的动力。所以他不会轻言放弃,只要季执云还没有到讨厌他的地步,他就会一直跟在季执云的身后。 直到季执云愿意回过头看他一眼,或者他再也跟不上季执云的脚步为止。 赵漂没有再答话,只是双眸出奇的明亮,似有千言万语。 孤轮大漠,又被人们称之为“干涸的泪水”。季鸿毅告诉几人,之所以孤轮大漠有这样的一个称呼,是因为在数百年以前,孤轮大漠也曾是一片汪洋流水。 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原本的流水在几天之内迅速枯竭,这才有了今天的孤轮大漠。 季执云诧异道:“几天之内??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一片汪洋流水,要完全消失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 季鸿毅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具体原因,这些也都是老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难辨真伪。总之到了大漠里面,万事小心谨慎。大漠里的危险,远比你们所知道的要多上许多。” “走了。”季执云大喊一句,率先转身走出将军府的大门。 赵漂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起来没个正行。但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却要比季执云和子书墨所背的大上许多。 第一百章 终分离 程如章仔细看了看雪人,脑中想不出有哪一处与他不相似。 墨衣男子似乎是看出了程如章的疑惑,指着雪人的眼睛道:“这儿,不像。” 程如章的视线随墨衣男子手指的地方看去,却看不出雪人的眼睛到底哪里与他不像了。可越是细看,他就越发觉得怪异,被墨衣男子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你的眼中,倒映着世间一切。”墨衣男子浅笑道:“这便是你和雪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就算他将雪人堆砌的再逼真,也难以让其完全成为程如章的模样。只因程如章是个拥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而雪人只不过是由无法承载灵魂的雪花堆砌在一起而已。 这一瞬间,程如章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雪花一般悄然融化了。 寒冬已过,春又再来。程如章不再和以前一样每天都要吹奏玉萧,而是仅有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还有一支玉萧别在腰间。 同时,程如章与墨衣男子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终于不再是墨衣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程如章也经常会说一些他经历的事情给墨衣男子听。 墨衣男子方才知道,原来程如章初出道观的时候,险些就要把身上的银子全部施舍给路边乞丐。 春去秋又来,墨衣男子开始带着程如章去到各个地方游玩。有些地方程如章已经去过,有些地方却令他大为感叹。山川瀑布,石窟洞穴,不论是优雅宁静之地,还是奇形险象之所,二人都携手同游。 程如章终于走出自己心底的阴霾,迎接了属于他的曙光。 他这才明白,原来不接受墨衣男子,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不敢去爱”。一次失败让他遍体鳞伤,所以他才选择紧闭心扉,不允许任何人将其窥探。 还好墨衣男子从未放弃,在他失去希望的时候给予他存活动力,在他悲伤的时候百般逗他开心。墨衣男子会为他理净落在肩上的雪花,也会为他撑上一把遮风挡雨的纸伞。 紫薰花海盛开,二人又重新回来。 程如章第一次主动抱住墨衣男子,面颊绯红道:“我想知道你的姓名。” 曾经墨衣男子对他说过,当他愿意接受墨衣男子的时候,墨衣男子就会将姓名告诉他。现在他终于看开了,此生,他愿意将自己交付与墨衣男子。 墨衣男子回手拥住程如章,从未如现在一般心满意足笑道:“我的名字是,祁群。” 苦尽终会甘来,他也终于等到了程如章。拥抱着怀里的人,也是拥抱住了他一生一世的挚爱,就算日后程如章会厌他、弃他,他也不会有丝毫埋怨。程如章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幸福,就算仅有此刻,他也了无遗憾。 “阿群。”程如章笑着叫道:“你叫我阿章,那我便唤你阿群,你说可好?” 祁群低头吻住程如章的唇瓣,作祟的软舌趁着程如章还未反应过来就长驱直入,仿佛要掠夺一切的吻同他平时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直叫程如章快要喘不过气来才肯罢休。 在急促的喘息声之中,祁群淡笑应道:“随阿章喜欢。” 程如章和祁群一起回到道观,去拜见了道观仙师。程如章将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道观仙师,仙师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拿出一块玉佩递给祁群道:“这块玉佩你且收好,来日有大用处。” 祁群不知仙师何意,但还是毕恭毕敬接过玉佩向仙师道谢。 仙师挥了挥手,示意祁群先行退下,祁群与程如章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出了仙师的房间,却并未离开多远。 阳光下,玉佩显得晶莹剔透,上面篆刻着水仙花的图案,与程如章白衣上面的如出一辙。 祁群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也始终搞不明白仙师送给他这块玉佩的意思。但他直觉,这块玉佩一定与他和程如章有关,否则仙师也不会在他和程如章在一起之后,才把这块玉佩交给他。 自幼他就知道,他和普通的孩子有些不一样。 据他的生母说,在怀着他的时候被下了蛊虫,本以为会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蛊虫跑进了他的体内,他的生母也因此逃过一劫。生母向来英气勃发,生下他没过多久就抓住了那个下蛊的女子,逼问女子解蛊之法。 没想到女子连死都不怕,只说种在他体内的是子蛊,母蛊已经被她放入了他人体内。只要母蛊存活,等他到二十岁,必死无疑。 生母气急之下杀了下蛊的女子,又专门寻来蛊医为他诊治。蛊医在探查出他体内是何种蛊虫之后,无奈长叹出一口气道:“此蛊唯有的解法,便是身怀子蛊之人亲手杀了身怀母蛊之人。” 他体内怀着子蛊,但却不知母蛊被女子种在了谁的体内。这显然就是在说,他必死无疑。 生母自此一蹶不振,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子,转眼之间就成了黄脸妇人。直到听说道士通晓世间万物,生母便将他送去了最好的道观之中,以求得解蛊之法。 可是直到现在,他体内的子蛊依旧存在,身怀母蛊之人也仍未找到。 眼看着再过一年,就要到他二十岁的诞辰。祁群轻悠悠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程如章已经从仙师房里出来,便重新扬起一抹淡笑,将玉佩收于袖中迎上前去。 程如章的脸色并不是太好看,祁群很识相的不去过问,只是执起程如章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浅吻道:“阿章可还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出奇的,程如章并未回话,反而是一把拥住了祁群,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祁群揉进身体般。 “阿章?”祁群任由着程如章以这种令他极不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眼中满是担忧道:“没事,我在。告诉我,你怎么了?” 程如章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答反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刚才仙师告诉他了一些关于祁群的事情,让他一时片刻还不能接受。祁群的期限已经快要到了,如果届时让他和祁群分开……他做不到。明明他们才刚刚在一起,为什么时间却只剩下短短一年,一年,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已。 祁群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程如章八成已经知道了他体内的秘密。看着程如章微微颤动的双肩,他别无他法,只能温声细语故作洒脱道:“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天下名山大川,我们还没有全部游览过,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乖,没事的。”就算我走了,你也要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 即使他心知程如章多半已经直知晓他命不久矣的事情,但他还是无法亲口对程如章道出实情。 或许是他自欺欺人也好,他真的很不想离开。他和程如章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许多事情没有体验过,他想在有生之年,让程如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程如章悄然用手背拭去眼角泪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哪里还有掉过眼泪的痕迹:“好,那么这天下秀丽奇景,你都得陪我去看,哪怕是少了一处,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两人如同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再提祁群命不久矣的事情。他们很快就辞别道观仙师,携手前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们对着悠悠天地拜了高堂,以日月为鉴,以星辰为誓,纵然他们只不过是人世间的过客,但他们来过,爱过,那便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我祁群在此立下誓言,钟爱程如章生生世世,即便是再入轮回,也绝对会找到程如章,与他再次共度余生。”祁群脊梁挺直的跪在地上,侧头看向闭着双眸的程如章。 “我程如章在此立下誓言,永生永世,不论祁群身在何时何地,我定会相伴其身。”语毕,程如章也睁开眼睛,转头对上祁群炽热的视线。 两人齐齐弯腰,向着满天星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这一诺,便是生生世世都剪不断的红线。 汗水如雨般滴落,窗上倒映着成双剪影,谁的身体在情不自禁附和,悠扬喘息自唇边溢出,勾人魂魄。 第二日早晨,程如章揉着自己酸痛的腰,就差没给祁群一脚。他哪里能想得到,祁群明明是个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做起那种事情来就像一头饿狼般,只想着把他如何拆之入腹。 “阿章,今天你就别出去了吧,好好在家里休息。”祁群浅笑一声,抬手将程如章搂如怀中。 程如章先是面上一红,紧接着好似抱怨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得补偿我。” 祁群满面惊奇的看着程如章,直把程如章看得面颊通红了,才忍着笑意道:“那阿章你说,想要我怎么补偿你呢?” 这还是程如章第一次在他面前撒娇,他才知道,原来程如章最可爱的样子不只是在床上,更是在同他撒娇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谁 现在并非是他追根问底的好时机,所以他也只能等上一等,起码要避开赵漂再同季执云问个清楚。 自己的弟弟喜欢男人,而且他至今还不清楚这个男人是谁,这种感觉季鸿毅只觉得无比奇妙。 那边的女子惊呼道:“天啊!凭什么因为他们是断袖就要对他们恶语相向啊?” 男子忙捂住女子的嘴,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开女子小声道:“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况且这种事情很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所以你也稍微注意一点行吗?”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声音确实是有点大了,于是乖巧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你继续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女子的反应会如此与众不同。现如今断袖之人哪有敢公诸于世的?大多数还是因为怕遭到千夫所指。毕竟能坦然接受断袖的人,也只有少数而已。 可是这名女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替断袖之人说话,这样的行为,不免让季执云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男子继续道:“那两个人和妇人几番唇枪舌战,但是明显有所不敌。但就在这个时候,皇上不知道从哪出来了,竟然直接下令将那个恶言恶语的妇人处以死刑,这一举动可是把很多人吓得不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两个断袖之人居然跟皇上认识!他们一个自称‘属下’,一个自称‘臣’,明显就是朝廷里的人。也难怪皇上当时会下如此决断,定然是不忍自己的臣子被人侮辱吧。” “嘻嘻,要我看啊,说不定皇上是因为那妇人骂的是断袖之人,所以他才会处死妇人呢。”女子轻轻拍了几下掌,似乎是因齐瑾俞的这一做法所感到兴奋。 男子摆出不屑的神情道:“去去去,皇上怎么会为了断袖之人处死妇人呢,你可别瞎说啊。” 女子努努嘴,不再搭话了。 季执云听完之后既是惊喜又是疑惑,齐槿俞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是因为见不得有人鄙夷断袖之人。只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份,才让别人认不清齐瑾俞这么做的真实原因。 那名女子所说的,才应该是真相。只是有的人被遮住双眼,看不到事物真实的一面。有的人被堵住耳朵,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前者可谓愚昧无知,后者不愿承认事实。 但是不论他们作何感想,齐槿俞就是那么做了。为了两个断袖之人,处置了看不起断袖之人的妇人。 不是季执云渴望看到杀戮,而是有的事情,没有鲜血溅落,人们便总觉得无需改变。断袖之人也好,建立新政也罢,要想改变人们坚守了多年的想法,必然需要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可能会是一场疾风骤雨过后就迎来雨过天晴,也可能会是无数尸骨最终累积成山。 现在齐瑾俞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季执云心底隐隐有些期待,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和齐瑾俞携手站在天下人的面前,对着万千山河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不过季执云对那两名断袖之人有些疑惑,按照男子的说法,他们都应该是朝廷中人。可是身处朝廷之中,哪里会有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断袖呢?这不仅关乎到他们自己的名声,甚至还会影响他们以后的仕途。 要说这世上不惧流言蜚语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所以那两个人,要么是真的毫无畏惧,敢于将自己是断袖的事公诸于世;要么他们身份特殊,公布自己是断袖,可能根本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季执云个人还是偏向于后面的可能性,所以这样的两个人,不禁让他起了兴趣。 听完那男子的叙述,三人心里各自都有了一些想法。可这并不是他们来到这家茶馆的目的,他们来这,是要找到一名队友共同参加“射奕”游戏的。 他们点的一壶武夷岩茶很快就见了底,赵漂晃晃手里的茶杯,语气慵懒道:“还是走吧,我看是没希望了。” 季鸿毅饮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犹豫几秒还是放下茶杯道:“走吧。” 虽然他很不想就这样白白错过一次机会,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们找不到第五个人,所以只能与“射奕”游戏擦肩而过。 季执云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季鸿毅比他先一步发话,既然季鸿毅都开口说了走,他们也只能离开茶馆。 一路上季鸿毅都是一言不发,好像只专心走自己的路。可是他身旁的低气压,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赵漂都感觉到了。 赵漂用胳膊肘碰碰季执云的胳膊小声道:“看来堂兄是真的不想放弃,现在怎么办?” 虽然平时表面上他和季鸿毅像是有血海深仇一般,可是季鸿毅怎么说也是他的堂哥。现在季鸿毅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他不禁阵阵担忧。 季执云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赵漂道:“我也不知道,现在除了找到第五个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恐怕是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兄长高兴起来了。” 赵漂语塞道:“你这说了跟没说就是一样的。我们要是能找到第五个人,堂兄哪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两个人情不自禁叹了口气,纷纷为现在的情况感到无力。 季执云犹豫道:“不然就去找子书兄或者泽芝帮帮忙?他们应该认识不少朋友,或许真的有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呢。”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可是这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和他们去大街上随便拉人入伙是一样微乎其微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力抓住这最后一点希望。 赵漂看向季执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就好像在说季执云白日做梦一般,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你觉得能在明天之内请他们帮忙找到可以加入我们的人吗?” 季执云暗中扯了下赵漂的衣袖无奈道:“嘘……声音小点。我们这不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吗,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去麻烦他们。” 现在柳漾手腕受伤,看子书墨的架势,多半是要随身照顾的。这也就是他能笃定如果他真的请柳漾帮忙,子书墨会和柳漾一起回到连江的原因。 可是子书墨和柳漾才从连江赶到平京来两天,虽说两地距离并不远,不过这来来回回的人又休息不好,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是绝不会想着让两个人再来回颠簸的。 子书墨常年待在平京,他确实可以找子书墨帮忙。但如果让柳漾知晓了,柳漾多半也会想着要帮他,这样就陷入了一个绝对的死局。所以眼下他只能背着柳漾找子书墨帮忙,只希望子书墨的能够在今日之内,找到一个愿意加入他们队伍的人才是。 赵漂经提醒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回头看了眼季鸿毅,确定季鸿毅并没有注意到他和季执云之间的谈话后,才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哎……怎么成了大将军以后,反而就没人愿意搭理他了呢?”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季鸿毅。 说来还真是奇怪,平民老百姓总能认识很多朋友,可是高官大臣就总会沦落到没朋友的地步。 平日里那些跟你交好的人,多数都是以利益为上,一旦你从云间跌落,他们不但不会扶你,反而还会将你狠狠地再踩上一脚。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待你的朋友,他们会想着再将你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但不能重新把你拉起,反而自己也会跌入泥潭无法翻身。 这就是朝廷,官做得越大,你所能拥有的东西,就会和与之相对应的支暗箭一同像你袭来。没有几个人能够一身清净的站在高位上,包括齐瑾俞,他们的手中都沾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当然也有洁身自好的人,将自己牢牢保护在碎石乱流之中。但古人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要么会被别人群起而攻之,要么就会被他们所效忠的皇帝亲手推下悬崖。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季家,世世代代效忠于齐国,终于用他们祖辈的鲜血,换来了历任皇帝的信任。 孑然一身又有何妨,自有正气聚存于心。 “喂,喂!回神了啊。”赵漂拿手指戳了戳季执云的胳膊,疑惑着他只是问了个问题,季执云怎么就愣起神来了:“想什么呢?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该不会又在想哪家姑娘了吧?” 说到这,赵漂的语气突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季执云被赵漂戳的回过神来,听到赵漂最后一句话,瞬间黑了脸狠狠一巴掌拍在赵漂的手上道:“姑娘、姑娘、姑娘,整天就知道姑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这爱瞎想的破习惯还没改掉?” “那我不提姑娘了,我换个问法。”赵漂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你在想哪个男人呢?” 第一百零二章 伴同行 子书墨呆愣愣的任由柳漾动作,直至他听见柳漾的话,感受到来自柳漾心脏的热情跳动,他的思绪就忽然乱作一团了。 柳漾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他表白吗?可是柳漾并没有直说喜欢他啊,只是送他一个玉佩而已,但是玉佩又很珍贵,还是柳漾最喜爱的东西……不对,柳漾现在最喜爱的已经变成了一个人。是谁,是他吗? 混乱的思绪之中,子书墨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抱紧柳漾,千万不要松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遵从了那句话,他的双手正紧紧环住柳漾的腰肢,下巴就搁在柳漾的发顶,隐约还能问道一股淡淡的花香。 柳漾先是一愣,接着也回手抱住子书墨,将脸深深埋在子书墨的胸膛之上笑道:“黎玄这是答应我了吗?” 声音闷在子书墨的怀里,却也让子书墨感受到一股异样的,令他舒服的感觉。仿佛温润热气已经透过他的衣裳,打在他的身体之上,接着这股温热穿透进他的心脏,促使他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扑通——扑通——”强烈而有序的心跳声似乎就在子书墨的耳边响起,他分辨不清这心跳到底是柳漾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这是答应柳漾了吗?答应柳漾什么,柳漾的告白吗? 这一刻,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觉得此时此刻意外的美好,甚至让他不舍得松开怀抱。 “我……”子书墨一出声,才发觉他的嗓音居然有些沙哑:“柳兄你是……认真的吗?你是在同我告白吗?” 他不敢直接答应,他怕他自己理解错了柳漾的意思,最终只能收到空欢喜一场。等等……欢喜?原来他是渴望柳漾对他告白的,他其实也对柳漾…… 闻言,柳漾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子书墨一双深邃眼眸,那其中平日里包含万物,此刻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是的,黎玄,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尽管这不被世人所接受,但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漾的眼里满是真诚与喜爱,那是人世间最为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物的喜爱,是能让子书墨呼吸一滞,紧接着低头吻住柳漾唇瓣的喜爱。 最原始的悸动,引发最真挚的爱意。 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时喜欢上柳漾的,也许是在得知柳漾重病的时候,对柳漾泛出疼惜之情;亦或是在他们被妇人造谣非议的时候,他为柳漾挺身而出;再或者就是刚才,柳漾说喜欢他的那一刻,那一瞬间柳漾的眼眸,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最美好的纯净。 其实,什么时候喜欢上柳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柳漾就安睡在他的身边,就这样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埋在他的怀里。 只要他爱柳漾,柳漾爱他,这便足够了。 人世间没有解开的疑问太多,情爱之事本就是这其中最为难解的一种。两个情投意合之人的感情,也许就开始在于一个眼神,一次碰撞,一场闹剧……谁先爱上谁,何时爱上谁,不过只是缘分的安排。重要的是现在的这份爱意,而不是爱意的起因。 夜色渐浓,夏风卷起几片落叶送入湖中。季执云接过面前之人递来的信封,唇角不自觉勾勒出浅笑。 信上没有署名,季执云却能凭借字迹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齐槿俞。 说来他离宫已经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他和齐槿俞还没有见过一次面,每次就只有喜鹊代替齐槿俞送来书信,他也会将提前写好的书信交由喜鹊带回去给齐槿俞。 如此来来往往,他这里保存着的书信已经有十封了。以往每一次,齐槿俞写给他的书信都只是说一说最近在宫里发生的事,再说一说对他的思念有多么入骨。可是今天这一封书信却让季执云心潮澎湃,只因为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齐槿俞。 今日是盛典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今夜会有开放的游园会供所有人参加。只不过今年做了些改动,以往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在今天夜里去湖中放花灯祈福。每当湖中有各式百样的花灯静静漂浮时,总会形成一副盛美画面。 因此,游园会改为赏湖灯,也就是说在今晚人们将乘坐或大或小的船只,顺着各个河流汇聚到平京之内最宽广的“星湖”,一同在湖面之上欣赏这一千万花灯的盛世美景。 自然,以往负责带领众人游园的皇上,今夜也应该带领众人一同游湖。 季执云小心翼翼将信纸收回入信封之内,就好像这是天下至宝一般,无比爱惜的藏入胸前衣襟。既然他和齐槿俞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面,那么他之前写好的书信也就不必再交由喜鹊带给齐槿俞了。待到他和齐槿俞见面之时,自然会将那些话说给齐槿俞听。 上一封信中,齐槿俞告诉他,徐国的六皇子已经在盛典开始之前提前入住皇宫,而且住的还是他离宫之前为他修建的那座寝殿。齐槿俞怕他会因此感到不快,在书信之中满是愧疚的歉语,还向他解释了徐国六皇子提前入宫的原因。 原来在数十年前,也就是齐槿俞还未成为皇帝的时候,徐国为求和战,送来了一位皇子给齐国当人质。那位被送来的皇子,就是徐国最为年幼六皇子——徐客纤。 那个时候齐槿俞还很小,没有如今这般疑心深重。所以徐客纤来到齐国皇宫的时候,他一眼就被这个面相白白净净看似非常柔弱的小男孩给吸引了。 因为齐槿俞得不到父母关爱,所以他非常同情被送来当质子的徐客纤。就好像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吸引一般,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据徐客纤的讲述,那个时候徐客纤丝毫不受徐国国君的重视,他的母妃又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任何人在背后支持的他,在所有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小东西,可以任人摆布。 攀高踩底是身在宫中的人都有的常态,所以在徐客纤被徐国国军彻底冷落之后,就总有一些其他皇子,甚至只是打杂的宫女,都会对他进行辱骂或者是拳打脚踢。皇子们嘲笑他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说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宫女们骂他是扫把星,说他现在这幅凄惨模样就是活该。 可是徐客纤不懂,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受此折磨,为什么以前见了他都会毕恭毕敬的人现在却恨不得把他踩进地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失去了母亲,还有原本他以为会一直存在的父爱。 六岁的徐客纤经常蜷缩在自己漏风的小破屋里,独自一人处理那些被别人打出来的伤口。他也曾有过反抗,可是他的反抗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个笑话,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而已,还能翻出什么滔天大浪? 可是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渴望着徐国国君,也就是他的父皇能够再次爱他。他因为不会讨人喜欢,已经失去过了一次父爱,所以当徐国国君时隔许久终于想起他来的时候,他在心中发誓,这一次不论徐国国君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做。 他只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一份遥不可及的父爱而已,殊不知徐国国君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交换利益的东西而已。 大殿之上,他对着徐国国君三拜九叩,口中满是感激之语。他终于脱下了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上了崭新的华服,宫女们给他束发抹妆,让他立马从一个精神不振的瘦弱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容光焕发的皇子。 他坐上了豪华的马车,一路从徐国走至齐国。终于在进入平京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原来他对于徐国国君来说只不过是利益交换品而已,徐国国君已经彻底抛弃他了。他哭闹着想要回去,却被随从侍卫的刀柄狠戳腹部,险些要昏厥过去。 他不敢再闹了,他怕再一次被丢回那间令他心生恐惧的小破屋里。 马车到达齐国皇宫的时候,侍卫在他下车之前扯着他的头发,逼迫他装出一副乖巧懂事会讨人喜欢的样子。齐国国君对他似乎很是满意,当即便给他安排了住处,还派了很多的太监宫女去服侍他。 这种待遇是他已经忘却了的,自他完全记事以来,他就是在那间小破屋里生活的。太监宫女们的服侍对他来说新奇又陌生,但是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不习惯,因为侍卫告诉他,他必须要装出自己来到齐国之前生活很好的样子。 痛苦积蓄在心底,让他每日变得愈发阴沉。但是齐国国君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在他孤苦无依的生活中拉起了他的手,他被齐国国君如同亲生孩子一般对待,所有皇子有的东西,他都可以向齐国国君讨要。 第一百零三章 遇来客 !!子书墨定睛看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矢就那样阴差阳错的恰好被拦截,握着弓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半晌后,他才深呼出一口气,视线牢牢锁定在对面的箭靶之上,观察着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与移动轨迹。 活动箭靶共有五个,全都被参差不齐的安放在固定箭靶的前方或者后方,保证了每个箭靶之间都有能够留下箭靶上箭矢的空间。距离几人较近的活动箭靶会比普通箭靶小上一些,而距离远一些的活动箭靶又会比普通箭靶大上一小圈。 每个活动箭靶的移速都不尽相同,有时还会出现三四个活动箭靶皆重合在一起的情况。这让几人射箭的动作齐齐停了下来,他们必须在仅剩的时间之内,找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并且还要保证他们的箭矢至少要射中箭靶。 最接近箭靶的赵漂首当其冲射出一支箭矢,箭尖定在了其中一个活动箭靶的三环之上。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至少是可以算作有效分数的一箭。 紧接着季鸿毅也射出了一直箭矢,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射中活动箭靶的四环而已。这样的成绩让季鸿毅稍微有些烦躁起来,但他还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静下心来继续观察活动箭靶的移动轨迹。 已经有了一箭脱靶的前车之鉴,这次子书墨射箭是经过良久观察和深思熟虑的。箭尖也算不不负所托,钉在了活动箭靶的六环之上。 围观众人不禁替几人捏了一把汗,要说比赛规则的难易程度,季执云这队抽中的比赛规则,绝对是他们所见过的最难的一次“射奕”比赛。好在前期几人的箭技都很稳定,虽然中途有些小插曲,但也不影响他们的优良成绩。 之前几个队伍的比赛他们都是看过了的,到最后一段时间确实会加入活动箭靶,提升一定的难度,但是这个难度也没有季执云等人现在面临的如此之困难。 前几个队伍的活动箭靶都是固定的移动速度,所有活动箭靶移速一模一样,所以比赛的人不用耗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观察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也能因此得到较高的分数。 但是现在季执云等人所面临的是,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完全不相同,如果他们想要完全观察出所有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没有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的。比赛时间又是有限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观察入微,所以即便几人的成绩都不算好,围观众人还是给予了他们应有的掌声。 “哦,忘了提醒你们。”主持人瞥了眼将要漏完的沙漏,微微勾唇却毫无笑意道:“如果在比赛结束之前手中还有剩余的箭矢,那么将按照脱靶扣分的两倍来进行扣分。” 本来已经渐渐平稳的季鸿毅,在听见主持人的补充规则之后心情再一次烦躁起来。他的视线就好像要化作利箭一般传统高台之上主持人的身体,但他心里也清楚,比赛规则并不是主持人制定的,所以即使是他真的给了主持人一箭,也不会让比赛规则发生任何改变。 钱柯的动作并没有其他几人那般慎重,反而像是只随意射出了一箭,但就是这随意的一箭,再次射中靶心,而且是活动箭靶的靶心。 围观众人之间开始互相议论钱柯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的从比赛开始之后就一直命中靶心,而且在比赛难度提升之后,也能继续命中靶心,当真是箭技了得。 可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不知道钱柯的真实身份,却都止不住的好奇。 钱柯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一般,对外界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他继续拉弓射箭,接连两箭全都命中靶心。至此,钱柯手里的箭矢已经全部射出,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弓拿出自己的折扇摇了起来。 季执云紧随其后,也接连射出最后的两箭,分别命中活动箭靶的七环和八环。 围观众人随着两人手中的箭矢全部射出,暂时稍微安下心来。他们能够看得出,季执云等人的实力绝对不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担心这一队的成绩会因为最后的难度而下跌。 所幸季执云和钱柯都没有受规则难度的过多影响,尤其是钱柯,难度的提升与否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形同虚设一般,十支箭矢,皆中靶心。 主持人敲响了小钟,代表着这一场比赛已经结束。 几个人都已经将各自的箭矢全部射出,其中有一支箭矢脱靶,近四十支箭矢全部射中固定箭靶,还有剩余的十几支箭矢皆射在了活动箭靶。 有几个人上场,负责分别记录每个箭靶上的箭矢所得分数,最终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整理出来,季执云等人的队伍所得分数,共九十二分,目前位列已经比赛过的队伍的第一名。 季鸿毅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假使他们能一直保持这个第一名,他恐怕会比打了场胜仗还要开心。 围观众人止不住的欢呼起来,就好比他们自己得了第一名一样。若是有哪个不明情况的人路过,恐怕会绕着他们这群人走。因为他们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季执云忽然就被好几个人冲上来团团围住,还不等他问清楚这些人想做什么,人们就已经架着他的手脚把他高高抛至空中。 “啊!”季执云还未出口的疑问化为一声惊叫,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让他在被稳妥接住之后,变成了丝丝喜悦,缓缓渗透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春风般感到愉悦。 不止是季执云,就连季鸿毅和子书墨也都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季鸿毅莫名觉得被人这样抛起来又接住,有种羞耻的感觉,所以他尽量捂着自己的脸,希望不会被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面容。 子书墨则是在不管不顾大声叫喊着:“我恐高啊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钱柯和赵漂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三个人被抛起落下,只觉得恐怖至极。幸好赵漂现在是扮作女相的,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把他抛起来,所以他才能够幸免于难。恰好钱柯也趁人不注意溜出了人群,赵漂就顺势拉着钱柯躲到了一边的安全地带。 “钱公子,你恐高吗?”赵漂看似漫不经心般问道。 钱柯不明白赵漂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但还是诚实回答道:“不恐高,赵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看到赵漂狡黠一笑,钱柯直觉有些不妙,忙退后两步想要离赵漂远一点。赵漂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钱柯的手腕,凑近他低声威胁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说,我就立马告诉他们你躲在这。” 说着,赵漂还用眼神示意发了疯般不停将人抛起接住的众人,明显就是在警告钱柯,如果他不老实交代,他真的就能立马出卖钱柯的位置。 钱柯下意识顺着赵漂的目光看了眼众人,又立马缩着脖子收回目光,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赵公子,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我就是许国丞相之子,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可交代的?” 赵漂难得严肃的攥紧了钱柯的手腕道:“钱公子,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从昨天季执云回来之后,他就对着昨日尚未谋面的钱柯抱有好奇。今日见到之后,却不想钱柯原来与季鸿毅有些过节,这让赵漂的好奇有一部分转变成了怀疑。 直至刚才,他见识过钱柯的精湛箭技之后,所有的好奇全部变成了深重的质疑。如果钱柯真的只如他自我介绍一般那样简单,那为什么会与季鸿毅有所过节,又为什么能做到精准命中靶心。 重重疑问在他心底汇聚,要想彻底弄清楚这些问题,他必须要先清楚钱柯的真实身份。 要说钱柯只是许国的丞相之子,他是一万分不信的。 钱柯见自己不能继续躲避下去了,软下语气妥协道:“可以。” 趁着赵漂放松警惕的一瞬间,钱柯突然用空余的一只手向着赵漂抓着他手腕的手狠狠劈下。赵漂吃痛之下下意识放松了对钱柯的钳制,不想钱柯趁机挣脱,转身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跃上房顶,逃走之前还好似挑衅一般回过身来撑开折扇对着赵漂笑道:“赵公子,今日在下就先不奉陪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钱柯再次飞身跃出赵漂的视野之内。赵漂现在身上没有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柯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就算心中愤怒至极,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泄般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瞬间手指关节就见了红。 “钱柯……我们定会再见的。”赵漂低喃出声,似乎是在说给已经远去的钱柯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钱柯身上的谜团委实太多,他也不该如此心急这么快就想着问个清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日后他还与钱柯有机会相见,必定会将钱柯牢牢抓住问个清楚。 一百零四章 共往生 季执云忽然想起来,当初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赵漂也这么问过他:说吧,想那个姑娘呢?不对啊,这军营里也没个姑娘的,你该不会是看上哪个男人了吧?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季执云扬起手就要在赵漂的头上落下一巴掌,结果还没等他打到赵漂,赵漂就已经“啊——”的一下惨叫出声。 季鸿毅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闭上你的臭嘴,吵死了。” 赵漂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立马远离季鸿毅哭丧着脸道:“我说堂兄,你能别这么吓人吗?还有,你这下手能不能轻着点?你不能因为我说堂弟想男人,你就对我痛下毒手啊。” 季鸿毅的巴掌再次举起,充满警告意味的看着赵漂道:“你还敢说?” “不不不……”赵漂连忙躲得更远了些,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堂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臭嘴的一般见识,别动手啊哈哈哈……” 季鸿毅强忍着再给赵漂背上一巴掌的冲动,收回手双臂环于胸前瞪着赵漂道:“警告你,别带坏执云,他跟你可是不一样的。” 从季执云在赵漂的手背上拍下一巴掌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当赵漂问季执云想哪个男人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希望能从季执云口中听到谁的名字。 可是转念一想,季执云和赵漂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就算他知道季执云心里有个一直喜欢着的男人,但也不应该是在这种情形下知道真相,至少不应该在赵漂面前说出来。 所以在季执云动手之前,他就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赵漂的背上。说季执云跟赵漂不一样,也只是他给自己编织一个暂时可以相信的谎言而已。 季执云在一边幸灾乐祸道:“你看看,让你说话这么欠打,真挨打了吧?” “哎……”赵漂刚叹出一口气,抬头就对上了季鸿毅的视线,顿时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见赵漂终于安静了,季鸿毅这才收回眼神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转头看向季执云道:“赶紧回去吧。” 他现在迫切的要知道,季执云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这个疑惑从那一晚的开始,到被他遗忘,再到现在的重新想起,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就算是为了他的那一点点私心,他必须要在这个秘密被公诸于世之前,清楚的掌握住这个秘密。 看看天色比刚才又暗沉了不少,季执云只觉得季鸿毅是在催他天黑之前回去,一边点头一边对着还在那装可怜的赵漂喊道:“好。堂兄,你能不能别因为穿了裙裳,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子了?走快点,天快黑了。” “季家兄弟两个人就会欺负我,天理不公啊。”赵漂嘴里不满嘟囔着,但还是跟上了季执云和季鸿毅的步伐。 走着走着,季执云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可是等他转头四处张望的时候,却又没见到任何人的影子。他心下奇怪,却也只能跟在季鸿毅后面继续走。 但是对方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一般,不依不饶的继续用什么东西砸他的头。可是同样的,他回头去看却没看到任何人。不过这回他感觉到了,砸他的东西似乎并不是什么小石子。 “这是……”季执云低下头看到的,就是一枚市面上用来交易的最普通的货币——铜钱。 再回头看看刚才在他被砸的地方,果然还有另一枚铜钱。季执云捡起两枚铜钱仔细比照,确认这两枚铜钱真的只是普通货币而已。如此一来,他的心中就越发疑惑,想不通有谁会闲的没事干,拿铜钱砸他。 本来是和季执云并排走的赵漂,回头看着手拿两枚铜钱的季执云戏谑道:“堂弟这是怎么了,被大街上捡到的两枚铜钱迷住了眼睛?” 季执云不动声色收起两枚铜钱解释道:“没有的事,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既然是有人用铜钱砸他,那肯定不是什么恶作剧,对方的目的可能只是想要单独叫住他。所以在等赵漂回过头继续走的时候,他就刻意落后了季鸿毅和赵漂一小段路。 又是一枚铜钱,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次季执云回头去看,却瞥见了不远处小巷里的一抹湖蓝色的衣角。 这下季执云能够确定,这确实是一个想要单独引起他注意的人。那一抹湖蓝色,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在客栈二楼叫住他的钱柯。那时的钱柯也是同样身着素色衣衫,说着对他一见如故之类的话。 他忽然意识到,砸他用的正是铜钱,难不成,这个神秘人真的是钱柯? 季执云悄无声息地与季鸿毅和赵漂离得越来越远,而后走进了那个展露过湖蓝色衣角的小巷。 “季将军,好久不见。”钱柯依旧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撑着一把折扇对他浅笑开口。 季执云愣了愣神,虽然他心中尚有疑惑,但还是回以一笑道:“钱公子,好久不见。” 钱柯像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不等他询问,就先行反问道:“季将军定是想问我为何要单独见你,这次又有什么目的,我猜的可否正确?” 言语间似在疑问,又已经全部笃定。季执云大方点头承认道:“既然钱公子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钱柯轻笑两声道:“我这次来,只是想与季将军叙叙旧,绝无其他目的。” 季执云眼底始终存留着一丝戒备,他发现钱柯这个人,他真的一丝一毫都看不透。从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开始,钱柯就面带笑意说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至今他们也不过第二次相见,钱柯竟然就说想和他叙旧? 试问若是一个别国之人,刚认识你就说和你一见如故,甚至在他还是知道你是将军的前提下,恐怕没有人会不怀疑他心思不纯。 但是钱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想要做什么,他做了什么,好像从来都不去管别人是怎么看的。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生活姿态,是季执云愿意给他一部分信任的原因。 “叙旧?”季执云说话不愿伤人,所以只是反问一句,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什么旧好叙的意思。 可是钱柯就像是听不出季执云的言下之意一般,点头应道:“不错,就是叙旧。客来香,我邀请季将军随我同去,季将军可否愿意?” 这样的回答不免让季执云有些语塞,可是这又好像是钱柯应有的回答一般,天经地义到让他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看着钱柯眼底的一片纯净,他犹豫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钱柯的情绪没有过多波动,但是季执云还是能敏锐的观察到,似乎在他答应的那一刹那,钱柯紧紧握着扇子的手不禁松了松。 季执云一边想着回去后要怎么同季鸿毅和赵漂解释他突然离开的事,一边又在想着至今还没能找到的第五个人该怎么解决。他原本是打算回去找子书墨帮忙的,但是现在突然遇到了钱柯,他就把这一丝希望又觊觎到了钱柯的身上。 以他的观察来判断,钱柯应该也是会点武功的。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答应钱柯邀约的原因,比起去麻烦子书墨,他还是更想通过自己来劝说钱柯加入他们的队伍。 比起前两次来这“客来香”,这一次,季执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所以两人刚刚进入厢房落座,钱柯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季将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我能刚得上忙,季将军尽管开口便是。” 钱柯最后的一句话,让季执云不由得感觉心中一暖。他和钱柯不过两次相见,从始至终他对钱柯都抱有放不下的戒备,可是钱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目的纯净,好像丝毫没有任何不好的念头。 被钱柯这么一问,季执云索性就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想请钱公子帮我一个忙,明日就是‘举齐盛典’了,我想请钱公子和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射奕’游戏,不知道钱公子愿不愿意?” 他本以为钱柯至少还需要多多考虑一下,没想到钱柯听完之后,摇着扇子轻笑道:“当然愿意,能得到季将军的邀请,我求之不得。” 这种好似挚友之间无条件愿意帮助他的行为,让季执云对钱柯的隔阂消散了不少。有那么一瞬间,季执云差点就要真的把钱柯当做自己多年的挚友了。 钱柯执将扇子合起放置在桌上,用左手轻轻揽住右手衣袖,右手执起酒壶给季执云添了一杯酒:“但是,季将军。你口中所说‘你们’的队伍,为何敢如此放心的邀我加入呢?若我猜测不错,想来你的兄长应该也是队伍中的一员。你们要参加‘射奕’游戏,就不怕我拖了你们的后腿吗?” 一百零五章 苦寻觅 待余音彻底消散,赵漂才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回答道:“堂弟能来这,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堂弟有不能说的理由,那我也有不能说的理由。” 季执云闭眼扶额道:“行行行,既然这样那我们互不相问。” 赵漂的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或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那一眼到底包含了些什么。 季执云站在高楼亭台之上注视着齐槿俞绕城环游,直至他所在的位置再也看不见,方才打算下楼,赵漂却没有跟在季执云身后一起下去。 季执云打量着赵漂道:“堂兄,你不下去的话,我可就一个人下去了。” 赵漂难得的摆正了脸色颔首道:“嗯,你先下去吧,我过会就会下去找你。” 刚才季执云在亭台之上站了多久,他就在季执云的身后站了多久。他能看到季执云的头始终偏向于齐槿俞所过之处,这个发现让他更加不安。 从季执云住在宫里,还能联系到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件事并不简单。只是当时的他一心装满了季执云,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去观察各种怪异之处。现在想想看,那时的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为什么季执云能在宫中久住?为什么他能得到精心照顾?为什么宫月铃要夜访季执云所住的小院? 重重疑惑最终化为一团雾,雾中,赵漂只能捕捉到一些衣角,却始终无法抓住在迷雾之中与他玩“躲猫猫”的真相。 看着季执云已经出现在下方的身影,赵漂眼中的爱意再也掩藏不住。他知道季执云不喜欢他,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季执云。 曾经多少次,他曾在梦中梦见过与季执云的美好未来,每次梦醒,他都忍不住眼角泛红,心中巨大的失落感让他不愿醒来面对现实。他也曾设想过,若是季执云知道他的心思仍旧不变,那么季执云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令赵漂不堪接受的残酷。 所以赵漂想,只要没有开始,那便不会失落。他的这份爱意,宁愿由他自己埋藏于心,这样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季执云只会把他当做表哥,而他也只会是季执云的家人,仅此而已。 至少,他们还能牵扯在一起,不会形同陌路。 巳时将至,赵漂抬眼望向太阳,掐算着时间终于是下了高楼,信步赶往将军府。 季执云看到远处走来的赵漂,生平第一次露出了看到救星的表情。赵漂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向季执云。 “堂兄,你快来劝劝兄长,或者你来吸引兄长的火力也行,总之别再让他继们两个继续针锋相对了。”季执云等到赵漂凑近,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直接推到了季鸿毅和钱柯中间。 赵漂满面疑惑看看左边的季鸿毅,再看看右边他不认识的人,最后只能转头给季执云一个大大的问号脸。 他是谁,他在哪,他现在要干什么? 季执云极其隐蔽的给赵漂一个加油的手势之后,便直接开始仰望天空假装事不关己。 赵漂顿时如噎在喉,手足无措的站在两人中间,面带尬笑看看季鸿毅,再看看他不认识的另一个男子,在心底已经把季执云骂了个百八十遍。 季鸿毅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介入的人,本就烦躁的状态见到赵漂之后更加恼火,下意识就想要给赵漂一拳。还好赵漂时刻注意着季鸿毅的动静,在季鸿毅打到他之前先行躲了过去,这才保住了他的面容。 “堂兄,我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动粗可以吗?”赵漂忍不住延续了他以往的说话风格,显而易见就是找抽。 眼看着季鸿毅额头上的青筋越发暴起,赵漂很自觉的给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缝上”的动作,示意季鸿毅他会乖乖闭嘴。 钱柯看着两个人很是熟练的动作,摇着扇子在一旁嗤笑出声:“我说季大将军,看看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做一回文明人吧,别整天在嘴上挂着打打杀杀,多不好听。” 季鸿毅冷眼看着钱柯,紧握成拳的手终于忍不可忍挥了出去——然后重重打在了赵漂的身上。 “啊——”哀嚎之声顿起,赵漂捂着自己的左肩,不禁怀疑是不是被季鸿毅一拳打出了个窟窿:“堂兄,不是说好的做文明人……不不,堂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打的好,我这肩膀正好需要活血化瘀。” 在季鸿毅的下一拳落在赵漂身上之前,赵漂急忙改口。为了不被真的打出一个窟窿,他决定昧着良心说假话。 “哼。”季鸿毅冷哼一声收回手,却又立马伸出脚来把赵漂踹到一边去。 自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赵漂,只能捂着臀部蹲在一旁开始沉默不言。 钱柯啧啧称奇道:“看看,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愧对你的将军之名。” 听到钱柯的话,赵漂立马回头看向季鸿毅,仿佛在用眼神控诉季鸿毅的“恶劣行径”。 季执云眼见着赵漂靠不住了,只能再次上前劝阻道:“咳,钱公子,实不相瞒,他其实是个男人。我兄长就是脾气火爆了点,你别太放在心上……” 听见季执云揭穿了自己,赵漂立马重新低下头重新开始装聋作哑,只是他的头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一点。 钱柯摇着扇子的手倏然一僵,半晌才勉强扯出了个笑容道:“呵呵……是吗,那这位公子的癖好还真是……特殊啊。” 其实也不能怪钱柯分辨不清,实在是因为赵漂为了牢牢隐藏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几天之中居然自己琢磨出了怎样发出女子的伪声,刚才赵漂说话的时候,用的一直都是女子的声音。 对此,季执云不知道是该夸赵漂天赋异禀,还是该嫌弃赵漂如此“热衷”于扮女人。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效果显著,就连钱柯也没能分辨出赵漂的真实性别。 “他也是迫于无奈,还请钱公子不要介意。”季执云展现出他并不精湛的口才,致力于帮着季鸿毅和钱柯打圆场:“我们等下还要去参加‘射奕’比赛,在这之前你们可不可以暂时休战?” 钱柯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暂时休战的提议,但季鸿毅却很明显的不想买账,对着钱柯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道:“比赛我不参加了,让他滚远点。” 季执云惊讶的长大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季鸿毅就连他自己最看重的“射奕”都能放弃,那岂不是说明他是真的容不得钱柯? 从刚才季鸿毅见到钱柯开始,就是一副想要把钱柯痛扁一顿的模样,要不是有季执云拦着,恐怕赵漂过来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季鸿毅和钱柯两个人打起来了。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之中,季执云大致猜测两个人之前就认识,而且还结过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季鸿毅断不可能一见到钱柯就让钱柯滚远。 虽然具体的愿意他现在还不清楚,不过眼下首要目的,就是劝住季鸿毅,让他们能够顺利参加“射奕”比赛。 钱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他惯有的从容,和季鸿毅的暴跳如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子书墨刚从将军府出来,就见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似乎闹起了什么矛盾。待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闹矛盾的几个人正是马上要参加“射奕”比赛的人。 “比赛快要开始了,你们还在这里……请问阁下是?”子书墨最初只看到了季执云等人,所以才会直接开口催促,等他看到钱柯之后,却是立马止住话语转而问起了钱柯的姓名。 钱柯似乎是故意把季鸿毅晾在一旁,对着子书墨露出一个浅笑应道:“在下名叫钱柯,许国人士,幸会。” 子书墨正欲做一番自我介绍,却被季鸿毅插话道:“你不用认识他们,现在赶紧滚就可以了。” 气氛瞬间落至低谷,子书墨不明就里看了眼季鸿毅,见他面若冰霜眸藏怒火的模样,很识相的选择了退开。 钱柯这才转头看向季鸿毅,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道:“季大将军当真不需要我,比赛将要开始,如果没有我的加入,你们就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了。” 季鸿毅坚定道:“就算是放弃比赛,我也不会再和你共同为伍。” 季执云捕捉到了关键的一个字:再。这就说明,两个人在此之前曾有过共同为伍的经历,而他们之间的矛盾,多半也产生于此。 钱柯就像是踩准了季鸿毅的死穴一般,再次问道:“季大将军当真舍得放弃这五年才得一次的机会?” 季鸿毅的眉头狠狠蹙起,面对钱柯一而再再而三的的逼问,他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的内心。他舍不得,舍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才能盼来的机会,比起让钱柯离开他们的队伍,他更想要的是比赛胜利。 第一百零六章 失复得 “射奕”比赛的主持人高声喊道:“第十五号入场——” 季执云等人顿时严肃起来,赵漂也立马停止了他廉价的表演,严阵以待的同其他人一起步入比赛场地。 场地是由红色绸缎围起来的一大块空地,平日里摆摊用的地方,现在正摆放着十张箭靶,其中有五张箭靶低下还带着木质的运动轨道。在场地的另一端,摆放了条长长的木桌,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长短不一大小不同。 作为除了季鸿毅以外都是第一次参加“射奕”比赛的几人,很明显还有些处在状况外。季鸿毅虽然同他们讲解过“射奕”比赛的大致流程,却没讲到弓和箭还会有所不同这种小细节。 季鸿毅看着桌子上不尽相同的弓和箭,心底了然,这又是今年盛典新添的玩法。但是方才他看别人比赛,却没有拿到不一样的弓箭,这是怎么一回事? 主持人很合时宜笑盈盈地开口解释道:“哎呀,恭喜十五号这一组,抽中了今年盛典特有的新玩法——以长补短。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选择放弃这种玩法,不过这也等同于你们直接宣布弃权。” 闻言,几人均是一愣,接着便齐齐把目光投向抽中这个序号的罪魁祸首——赵漂。 赵漂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直到四道带着寒意的视线打在他的身上,他才想起这是他抽出来的序号,所以也是他害得他们这一组不能循规蹈矩,反而要接受这种新的玩法。 好在几人也不是什么心里承受能力极弱的人,就算是不幸抽中了新的玩法,也不见得就要因此放弃比赛。 季鸿毅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们继续比赛。” 此声一出,立马迎来了周围人的欢呼声。这其中不乏有等着看好戏的人,多是认为要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新玩法,必定取得不了好的成绩。 主持人颔首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来季大将军的锐气丝毫不减,反而愈挫愈勇。哎呀……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参赛选手的真实身份呢。” 全场先是一片鸦雀无声,紧接着就有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欢呼声响起,这次多是祝福他们的话,可见一个季大将军的身份,在群众心里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 主持人明显是故意而为之,却偏要装作是一不小心道出季鸿毅真实身份的模样,只是他眼底的狡黠,已经败露了他的真实目的。甚至季鸿毅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抽中这种新玩法,也是这个主持人故意安排的。 不论是何原因,他们总要硬着头皮上的,决计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的胆怯之意。尤其是在季鸿毅的身份被亮出之后,他们更不能有所松懈,否则绝对是给季鸿毅丢人。 等到围观群众的呼声渐渐弱下来之后,主持人才对上季鸿毅探究的视线道:“季大将军可莫要怀疑,我们的游戏绝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接下来,我就为大家讲解一下这个新玩法的游戏规则。” 季鸿毅暂时收回略带怀疑视线,心底暗道这个主持人绝不普通。 “你们可以看到,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是不同朝代流传下来的样式。大致规则不变,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在一刻钟之内连续射出十箭,最终通过射中的环数来进行评分。不过……” 说到这里,主持人故意顿了顿声,等到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时才莞尔一笑继续道:“不过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由于你们所拿的弓箭射程皆不相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们可以自由决定站位,也就是与箭靶之间的距离远近。当然,距离越远的分越高,距离越近低分越低。” 一番规则介绍过后,众人心中都有了底。这也就是说,这种玩法的分数将复杂化,是由两种因素来决定的。一是准心,二是站位。 这种空前的新玩法很快吸引了人们的兴趣,围观人数居然比原先的人数多了近三分之一。面对这么多人的围观,季鸿毅难得的有些紧张,不过他好歹也是久经战场的大将军,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紧张感显露出来。 季鸿毅不动声色的反应在群众意料之内,但是他们本以为其他几人会多多少少露出胆怯,亦或是最基本的紧张的情绪,却不想剩余几人也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群众们的激情更加被他们的这红淡定从容所点燃,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全都恨不得跳起来对着他们摇旗呐喊。 “请各位挑选好自己所持的弓箭,准备开始比赛。”主持人的声音不温不火,提醒着他们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几人的目光一一扫过长桌上各式各样的弓箭,出乎意料的是,每个人下意识去拿的弓箭都不相同,反而是默契又迅速的各自选择好了自己比赛时要用的弓箭。 这种选择结果让主持人不甚明显的撇了撇嘴,似乎是在为他们的默契选择而感到不满。但是作为一个拥有专业素养的主持人,不论他的情绪是好是坏,都会不动声色的继续进行主持流程。 “既然各位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弓箭,那么,比赛开始!”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原本平放在箭靶周围的木牌慢慢竖立起来,木牌被做成了大树的样子,上面还涂了一层葱郁的绿色。 好在这个木牌的出现几人在前几场比赛之中见到过,因此丝毫不显慌张,而是迅速寻找着自己的站位。 季鸿毅挑选的弓比正常弓要大上一些,拿在手里也比正常的弓还要重。好在他的力气不算小,单手持弓还不至于举不起来。他先试了试弓弦的松紧力度,大致对弓的射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张弓的射程就如它的大小一般,比起正常弓来说只远不近。因此,季鸿毅毫不犹豫站在了距离场地边缘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抬手举弓搭箭就要准备射出他的第一箭。 围观之人看到季鸿毅如此从容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季大将军就是不一般。就算弓的射程很远,但是准心也与距离有一定的关系,现在季鸿毅敢这么笃定的与箭靶保持超远距离,可见他对自己的箭技是多么有自信。 “嗖——”箭矢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极速向箭靶射过去,最终,箭尖钉在六环的位置上。作为第一箭来说,这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季鸿毅不骄不奢,继续做细微的调整准备射出第二箭。 “好!!”有欢呼声和鼓掌声突兀响起,原来就在季鸿毅搭第二箭的时候,钱柯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竟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钱柯对着周围为他加油喝彩的人露出一个浅笑,好似有感知一般,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季鸿毅的视线。 季鸿毅神色复杂,有着对钱柯成绩如此之好的庆幸,也有对钱柯存留多年的不满。两相矛盾之下,他只能先行移开目光,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的第二箭上面。 钱柯也重新转过头去,着手准备射出第二箭。他所挑选的这张弓,是所有弓里面最小的一张。鉴于他最擅长用的就是小巧型的弩弓,所以他才会挑选这样一张弓。 这张弓的射程并不如它表面上看的那样近,反而只比正常大小弓的射程近上那么一点点而已。这样的射程与弓弩极为相似,这也就是为什么钱柯能一举正中靶心的原因。 子书墨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和季鸿毅的成绩一样,六环。 他的这张弓有个非同寻常的设计,竟然是用不重叠的两根弓弦来进行射击的,他也是细心观察了一会方才射出的第一箭。 子书墨所站的位置仅次于季鸿毅,因此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 赵漂几乎是同时与子书墨一起射出的第一箭,只不过他的弓射程过短,因此距离箭靶比较近。但也是因为如此,他的第一箭命中了九环。围观群众本还对着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存在质疑,在看到赵漂如此不错的成绩之后,反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季鸿毅的第二箭已经射出,有了第一箭的经验之后,他能更精准的掌握射箭角度,这次明显有了极大的进步,九环。 五个固定箭靶,已经有四个箭靶上面被钉上了箭矢。眼看着季鸿毅的第二箭都已经射出,季执云却迟迟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围观群众疑惑看着季执云,纷纷在质疑季执云是不是箭技不行,甚至还有过分激动的竟然大喊着让季执云退出比赛。 饶是周围的人对季执云如何评价,季执云也依旧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张弓,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鸿毅暂时放下举弓的手关切道:“执云,那张弓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上的这张弓造型与其他弓略有不同,在他试弓弦的时候,竟发现这张弓的弓弦非常松,初步估算最多只能射中十米之内的东西。十米之内,这个距离让季执云略微有些不能接受。 第一百零七章 陷险境 “射奕”比赛的主持人高声喊道:“第十五号入场——” 季执云等人顿时严肃起来,赵漂也立马停止了他廉价的表演,严阵以待的同其他人一起步入比赛场地。 场地是由红色绸缎围起来的一大块空地,平日里摆摊用的地方,现在正摆放着十张箭靶,其中有五张箭靶低下还带着木质的运动轨道。在场地的另一端,摆放了条长长的木桌,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长短不一大小不同。 作为除了季鸿毅以外都是第一次参加“射奕”比赛的几人,很明显还有些处在状况外。季鸿毅虽然同他们讲解过“射奕”比赛的大致流程,却没讲到弓和箭还会有所不同这种小细节。 季鸿毅看着桌子上不尽相同的弓和箭,心底了然,这又是今年盛典新添的玩法。但是方才他看别人比赛,却没有拿到不一样的弓箭,这是怎么一回事? 主持人很合时宜笑盈盈地开口解释道:“哎呀,恭喜十五号这一组,抽中了今年盛典特有的新玩法——以长补短。当然了,你们也可以选择放弃这种玩法,不过这也等同于你们直接宣布弃权。” 闻言,几人均是一愣,接着便齐齐把目光投向抽中这个序号的罪魁祸首——赵漂。 赵漂自己也是一脸茫然,直到四道带着寒意的视线打在他的身上,他才想起这是他抽出来的序号,所以也是他害得他们这一组不能循规蹈矩,反而要接受这种新的玩法。 好在几人也不是什么心里承受能力极弱的人,就算是不幸抽中了新的玩法,也不见得就要因此放弃比赛。 季鸿毅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们继续比赛。” 此声一出,立马迎来了周围人的欢呼声。这其中不乏有等着看好戏的人,多是认为要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新玩法,必定取得不了好的成绩。 主持人颔首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来季大将军的锐气丝毫不减,反而愈挫愈勇。哎呀……好像一不小心说出了参赛选手的真实身份呢。” 全场先是一片鸦雀无声,紧接着就有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欢呼声响起,这次多是祝福他们的话,可见一个季大将军的身份,在群众心里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 主持人明显是故意而为之,却偏要装作是一不小心道出季鸿毅真实身份的模样,只是他眼底的狡黠,已经败露了他的真实目的。甚至季鸿毅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抽中这种新玩法,也是这个主持人故意安排的。 不论是何原因,他们总要硬着头皮上的,决计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的胆怯之意。尤其是在季鸿毅的身份被亮出之后,他们更不能有所松懈,否则绝对是给季鸿毅丢人。 等到围观群众的呼声渐渐弱下来之后,主持人才对上季鸿毅探究的视线道:“季大将军可莫要怀疑,我们的游戏绝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接下来,我就为大家讲解一下这个新玩法的游戏规则。” 季鸿毅暂时收回略带怀疑视线,心底暗道这个主持人绝不普通。 “你们可以看到,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弓和箭,皆是不同朝代流传下来的样式。大致规则不变,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在一刻钟之内连续射出十箭,最终通过射中的环数来进行评分。不过……” 说到这里,主持人故意顿了顿声,等到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时才莞尔一笑继续道:“不过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由于你们所拿的弓箭射程皆不相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们可以自由决定站位,也就是与箭靶之间的距离远近。当然,距离越远的分越高,距离越近低分越低。” 一番规则介绍过后,众人心中都有了底。这也就是说,这种玩法的分数将复杂化,是由两种因素来决定的。一是准心,二是站位。 这种空前的新玩法很快吸引了人们的兴趣,围观人数居然比原先的人数多了近三分之一。面对这么多人的围观,季鸿毅难得的有些紧张,不过他好歹也是久经战场的大将军,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紧张感显露出来。 季鸿毅不动声色的反应在群众意料之内,但是他们本以为其他几人会多多少少露出胆怯,亦或是最基本的紧张的情绪,却不想剩余几人也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群众们的激情更加被他们的这红淡定从容所点燃,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全都恨不得跳起来对着他们摇旗呐喊。 “请各位挑选好自己所持的弓箭,准备开始比赛。”主持人的声音不温不火,提醒着他们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几人的目光一一扫过长桌上各式各样的弓箭,出乎意料的是,每个人下意识去拿的弓箭都不相同,反而是默契又迅速的各自选择好了自己比赛时要用的弓箭。 这种选择结果让主持人不甚明显的撇了撇嘴,似乎是在为他们的默契选择而感到不满。但是作为一个拥有专业素养的主持人,不论他的情绪是好是坏,都会不动声色的继续进行主持流程。 “既然各位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弓箭,那么,比赛开始!”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原本平放在箭靶周围的木牌慢慢竖立起来,木牌被做成了大树的样子,上面还涂了一层葱郁的绿色。 好在这个木牌的出现几人在前几场比赛之中见到过,因此丝毫不显慌张,而是迅速寻找着自己的站位。 季鸿毅挑选的弓比正常弓要大上一些,拿在手里也比正常的弓还要重。好在他的力气不算小,单手持弓还不至于举不起来。他先试了试弓弦的松紧力度,大致对弓的射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张弓的射程就如它的大小一般,比起正常弓来说只远不近。因此,季鸿毅毫不犹豫站在了距离场地边缘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抬手举弓搭箭就要准备射出他的第一箭。 围观之人看到季鸿毅如此从容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季大将军就是不一般。就算弓的射程很远,但是准心也与距离有一定的关系,现在季鸿毅敢这么笃定的与箭靶保持超远距离,可见他对自己的箭技是多么有自信。 “嗖——”箭矢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极速向箭靶射过去,最终,箭尖钉在六环的位置上。作为第一箭来说,这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季鸿毅不骄不奢,继续做细微的调整准备射出第二箭。 “好!!”有欢呼声和鼓掌声突兀响起,原来就在季鸿毅搭第二箭的时候,钱柯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竟然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钱柯对着周围为他加油喝彩的人露出一个浅笑,好似有感知一般,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季鸿毅的视线。 季鸿毅神色复杂,有着对钱柯成绩如此之好的庆幸,也有对钱柯存留多年的不满。两相矛盾之下,他只能先行移开目光,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的第二箭上面。 钱柯也重新转过头去,着手准备射出第二箭。他所挑选的这张弓,是所有弓里面最小的一张。鉴于他最擅长用的就是小巧型的弩弓,所以他才会挑选这样一张弓。 这张弓的射程并不如它表面上看的那样近,反而只比正常大小弓的射程近上那么一点点而已。这样的射程与弓弩极为相似,这也就是为什么钱柯能一举正中靶心的原因。 子书墨也射出了他的第一箭,和季鸿毅的成绩一样,六环。 他的这张弓有个非同寻常的设计,竟然是用不重叠的两根弓弦来进行射击的,他也是细心观察了一会方才射出的第一箭。 子书墨所站的位置仅次于季鸿毅,因此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 赵漂几乎是同时与子书墨一起射出的第一箭,只不过他的弓射程过短,因此距离箭靶比较近。但也是因为如此,他的第一箭命中了九环。围观群众本还对着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存在质疑,在看到赵漂如此不错的成绩之后,反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季鸿毅的第二箭已经射出,有了第一箭的经验之后,他能更精准的掌握射箭角度,这次明显有了极大的进步,九环。 五个固定箭靶,已经有四个箭靶上面被钉上了箭矢。眼看着季鸿毅的第二箭都已经射出,季执云却迟迟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围观群众疑惑看着季执云,纷纷在质疑季执云是不是箭技不行,甚至还有过分激动的竟然大喊着让季执云退出比赛。 饶是周围的人对季执云如何评价,季执云也依旧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张弓,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鸿毅暂时放下举弓的手关切道:“执云,那张弓有什么问题吗?” “不……”季执云似是摇头却又点了点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张弓的射程似乎太短了些。” 第一百零八章 漫黄沙 但是如若他在超过十米之外的地方进行射箭,恐怕连箭靶都碰不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才致使季执云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 季鸿毅自然之道他这个弟弟的好胜心有多强,别看季执云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事实上季执云对待胜负这一方面看得极为重要。大概是季家的人天性使然,不论是他还是季执云,都无法做到看淡输赢。 所以眼下面对这样的难题,季鸿毅也给不出一个好的建议。奈何比赛时间有限,季执云总不可能从始至终一箭不发,季鸿毅犹豫半晌还是规劝道:“执云,不如你就先在十米之内试试第一箭?” 纵使季执云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季执云终于是动了,却缓步走向箭靶,最终停在了距离箭靶不过十米左右的地方。不论季执云所拿的是什么弓,众人先想到的就是质疑季执云的箭技。 谩骂之声不减反增,除了季鸿毅等人之外,恐怕没有人对季执云报以看好。 季执云握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众人的谩骂,还是因为他过不去自己心底的那道屏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只能举弓搭箭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地方射出第一箭。 谩骂之声忽的停住了,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季执云射出去的第一箭,没过几秒,人们的声音就从谩骂变成了对季执云无情的嘲笑。 季执云不可置信看着他自己射出去的那一箭,箭尖钉在四环的位置上,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季鸿毅注意到季执云的情况很是不对劲,似乎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一个局面内,任旁人如何评价他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从季执云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心态并不如表面那般的稳。 “执云!”焦急之下,季鸿毅只能大喊道:“没关系的,第一箭而已,只不过是练练手,不必较真。” 季执云的争强好胜,致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季鸿毅只能先试着让季执云放下对成绩的执着,只有这样季,执云才能重新找回他的沉稳。 听见季鸿毅的声音,季执云刚想回头看看季鸿毅,主持人的声音却突兀响起:“这好像是季小将军吧,这个成绩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啊。怎么,难道是箭技没有练好吗?”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一双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用满是怀疑与不能接受的眼光在季执云身上来回打量。 他们不敢相信,箭技如此之差的人会是他们所敬仰的季小将军。回想当初季执云凯旋归朝之时,举国欢呼。人人都把他看作是大英雄,甚至还有人说季执云早晚会取代季鸿毅,创造出新的不败神话。 但是现在,季执云就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位置上,低着头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然之气。 “什么狗屁季小将军!”有人不禁大骂出声。 此话一出,收到的不再是一年前般的群起而攻之,反而附和之声比比皆是,几乎快要化作实体将季执云深埋于此。 钱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主持人,眼底神色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事情。 “呸!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季小将军?你们配吗,你们上过战场吗,你们见到敌人恐怕会立马落荒而逃吧?”赵漂的声音比之平时整整提高了两倍,虽然他用的还是女声,但正好能尖锐刺耳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反驳道:“他是士兵啊,上战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赵漂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给气笑,在气笑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脱下叫脚上的鞋子,直接甩手糊在了反驳之人的脸上。末了,还要单手叉腰翻个白眼道:“你是猪,我也没见你去吃猪食啊。怎么,为了保护你们去征战沙场反而是件错事了?” 围观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赵漂会这么大胆,直接脱了鞋子往人的脸上扔。有些人庆幸着还是鞋子没有砸中他们,也有些开始嘲笑起被鞋子杂种的那个男人。 被鞋子砸了脸的男人禁不住别人的嘲笑,怒气冲冠将鞋子狠狠摔在地上道:“你骂谁是猪呢!我告诉你,有本事今天你就被出这个场地,不然老子打的你跪下来求我。” 负责维护“射奕”游戏秩序的人们在场地周围形成了一个人形围栏,将所有好事者全部阻挡在了外面,同时也保护了尚在场地之中的季执云等人。 “噗嗤。”赵漂毫不客气嘲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就你这种智商够不到人类平均水平的杂碎,还想把我打到跪下来求你?呸,有种你现在就进来,我教教你怎么跪着求人。” 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被赵漂气到说不出话来。围观之人的谩骂之声明显弱了许多,也不知是被赵漂的“霸气”吓着了,还是被男子的惨样震惊到了。 主持人毫无波动的声音响起,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冷酷无情:“距离本场比赛结束仅剩半刻钟,还请几位抓紧时间射箭。” 季执云的眸色早在赵漂和人争论之时就已经恢复了色彩,他再次认真审视了自己手上的这张弓,脑海中蓦地有灵光闪过。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但是既然还有人愿意相信他,他又为什么不能一试呢。 众目睽睽之下,季执云快速远离了箭靶。众人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当他是想要直接弃权了,箭靶对面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以等待季执云是如何从这里落荒而逃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是,季执云在将要退出场地之时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将箭矢搭在弓上,用尽力气拉开弓几乎要将它折断。 接下来,他的动作几乎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只见他将弓缓缓旋转横在身前,箭矢的角度却根本没有瞄准箭靶,而是倾斜着指向天空。 季鸿毅惊诧道:“执云,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季执云已经射出去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上空,却又转而极速下落。季鸿毅的一颗心伴随着箭矢的轨迹提起又落下,最终却又猛的激动起来,就差当场抱住季执云欢呼。 季执云射出去的箭矢,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箭靶上。不仅如此,还正中箭靶的九环! 围观众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就好像季执云用这样的方法射中九环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一般。也难怪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季执云只是在赌,赌这一箭到底能不能发挥出他手里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既然主持人已经说了所有的弓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那么这张弓制成如此模样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制造一张毫无用处的弓,如果他觉得弓没有用,那多半是还没有发掘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当箭矢从空中开始下落的时候,季执云的心简直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虽然他已经估计了箭矢落下的大致方位,命中箭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具体落在哪一环上,却只是他误打误撞射中的而已。 好在他的运气不算太过糟糕,这种方法真的管用。况且经过刚才的那一箭,他已经判断出了最精准的射箭角度,下一箭至少可以保持在九环以上。 在众人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执云又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这次的结果就跟他预想中的一样,只差一点就能命中靶心。 雷鸣般的掌声鼓动,围观众人皆不由自主的为季执云鼓起掌来。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对季执云抱着鄙夷或是质疑的态度,但是就凭刚才季执云射出去的那两箭,他们就完全摒弃了之前的看法。 如果说一次命中九环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就绝对是凭借着实力。 季执云凭借着实力让围观众人心服口服,也让其他的队友为他感到喜悦。季鸿毅赞赏有加看了一眼季执云,接着便也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正好也是九环。 两个人默契十足的接下了来自对方的“挑战”,一支又一支的箭矢飞快从人们眼前划过,紧接着又分别钉在了他们各自的固定箭靶之上,全部命中靶心! 围观众人再也安奈不住心底的激动,忍不住呐喊出声,全力嘶吼着为季执云和季鸿毅加油。 赵漂和子书墨见状,似乎被围观众人的氛围所感染,也是各自拉弓射出了他们的第二箭。 钱柯就像是也一同加入了季执云和季鸿毅之间的战局一般,抬手出箭,再一次获得了最好的成绩。 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伴随着热情越涨越高,场上几人的射箭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只是片刻的时间,几个人的固定箭靶上就已经参差不齐钉上了六七根泛着寒光的箭矢。 第一百零九章 月寒草 但是如若他在超过十米之外的地方进行射箭,恐怕连箭靶都碰不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才致使季执云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射出他的第一箭。 季鸿毅自然之道他这个弟弟的好胜心有多强,别看季执云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事实上季执云对待胜负这一方面看得极为重要。大概是季家的人天性使然,不论是他还是季执云,都无法做到看淡输赢。 所以眼下面对这样的难题,季鸿毅也给不出一个好的建议。奈何比赛时间有限,季执云总不可能从始至终一箭不发,季鸿毅犹豫半晌还是规劝道:“执云,不如你就先在十米之内试试第一箭?” 纵使季执云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如此。 围观众人看着季执云终于是动了,却缓步走向箭靶,最终停在了距离箭靶不过十米左右的地方。不论季执云所拿的是什么弓,众人先想到的就是质疑季执云的箭技。 谩骂之声不减反增,除了季鸿毅等人之外,恐怕没有人对季执云报以看好。 季执云握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众人的谩骂,还是因为他过不去自己心底的那道屏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只能举弓搭箭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地方射出第一箭。 谩骂之声忽的停住了,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季执云射出去的第一箭,没过几秒,人们的声音就从谩骂变成了对季执云无情的嘲笑。 季执云不可置信看着他自己射出去的那一箭,箭尖钉在四环的位置上,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季鸿毅注意到季执云的情况很是不对劲,似乎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一个局面内,任旁人如何评价他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从季执云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是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心态并不如表面那般的稳。 “执云!”焦急之下,季鸿毅只能大喊道:“没关系的,第一箭而已,只不过是练练手,不必较真。” 季执云的争强好胜,致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季鸿毅只能先试着让季执云放下对成绩的执着,只有这样季,执云才能重新找回他的沉稳。 听见季鸿毅的声音,季执云刚想回头看看季鸿毅,主持人的声音却突兀响起:“这好像是季小将军吧,这个成绩可不符合你的身份啊。怎么,难道是箭技没有练好吗?”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一双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用满是怀疑与不能接受的眼光在季执云身上来回打量。 他们不敢相信,箭技如此之差的人会是他们所敬仰的季小将军。回想当初季执云凯旋归朝之时,举国欢呼。人人都把他看作是大英雄,甚至还有人说季执云早晚会取代季鸿毅,创造出新的不败神话。 但是现在,季执云就站在距离箭靶十米左右的位置上,低着头整个人都呈现出一股颓然之气。 “什么狗屁季小将军!”有人不禁大骂出声。 此话一出,收到的不再是一年前般的群起而攻之,反而附和之声比比皆是,几乎快要化作实体将季执云深埋于此。 钱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主持人,眼底神色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事情。 “呸!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季小将军?你们配吗,你们上过战场吗,你们见到敌人恐怕会立马落荒而逃吧?”赵漂的声音比之平时整整提高了两倍,虽然他用的还是女声,但正好能尖锐刺耳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反驳道:“他是士兵啊,上战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赵漂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给气笑,在气笑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脱下叫脚上的鞋子,直接甩手糊在了反驳之人的脸上。末了,还要单手叉腰翻个白眼道:“你是猪,我也没见你去吃猪食啊。怎么,为了保护你们去征战沙场反而是件错事了?” 围观众人谁都没有想到赵漂会这么大胆,直接脱了鞋子往人的脸上扔。有些人庆幸着还是鞋子没有砸中他们,也有些开始嘲笑起被鞋子杂种的那个男人。 被鞋子砸了脸的男人禁不住别人的嘲笑,怒气冲冠将鞋子狠狠摔在地上道:“你骂谁是猪呢!我告诉你,有本事今天你就被出这个场地,不然老子打的你跪下来求我。” 负责维护“射奕”游戏秩序的人们在场地周围形成了一个人形围栏,将所有好事者全部阻挡在了外面,同时也保护了尚在场地之中的季执云等人。 “噗嗤。”赵漂毫不客气嘲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就你这种智商够不到人类平均水平的杂碎,还想把我打到跪下来求你?呸,有种你现在就进来,我教教你怎么跪着求人。” 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被赵漂气到说不出话来。围观之人的谩骂之声明显弱了许多,也不知是被赵漂的“霸气”吓着了,还是被男子的惨样震惊到了。 主持人毫无波动的声音响起,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冷酷无情:“距离本场比赛结束仅剩半刻钟,还请几位抓紧时间射箭。” 季执云的眸色早在赵漂和人争论之时就已经恢复了色彩,他再次认真审视了自己手上的这张弓,脑海中蓦地有灵光闪过。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但是既然还有人愿意相信他,他又为什么不能一试呢。 众目睽睽之下,季执云快速远离了箭靶。众人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当他是想要直接弃权了,箭靶对面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以等待季执云是如何从这里落荒而逃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是,季执云在将要退出场地之时停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将箭矢搭在弓上,用尽力气拉开弓几乎要将它折断。 接下来,他的动作几乎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只见他将弓缓缓旋转横在身前,箭矢的角度却根本没有瞄准箭靶,而是倾斜着指向天空。 季鸿毅惊诧道:“执云,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季执云已经射出去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上空,却又转而极速下落。季鸿毅的一颗心伴随着箭矢的轨迹提起又落下,最终却又猛的激动起来,就差当场抱住季执云欢呼。 季执云射出去的箭矢,竟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箭靶上。不仅如此,还正中箭靶的九环! 围观众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就好像季执云用这样的方法射中九环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一般。也难怪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季执云只是在赌,赌这一箭到底能不能发挥出他手里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既然主持人已经说了所有的弓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那么这张弓制成如此模样必然是有一定的道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制造一张毫无用处的弓,如果他觉得弓没有用,那多半是还没有发掘这张弓的真正优势。 当箭矢从空中开始下落的时候,季执云的心简直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虽然他已经估计了箭矢落下的大致方位,命中箭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具体落在哪一环上,却只是他误打误撞射中的而已。 好在他的运气不算太过糟糕,这种方法真的管用。况且经过刚才的那一箭,他已经判断出了最精准的射箭角度,下一箭至少可以保持在九环以上。 在众人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执云又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这次的结果就跟他预想中的一样,只差一点就能命中靶心。 雷鸣般的掌声鼓动,围观众人皆不由自主的为季执云鼓起掌来。就在前不久,他们还对季执云抱着鄙夷或是质疑的态度,但是就凭刚才季执云射出去的那两箭,他们就完全摒弃了之前的看法。 如果说一次命中九环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就绝对是凭借着实力。 季执云凭借着实力让围观众人心服口服,也让其他的队友为他感到喜悦。季鸿毅赞赏有加看了一眼季执云,接着便也射出了他的第三支箭矢,正好也是九环。 两个人默契十足的接下了来自对方的“挑战”,一支又一支的箭矢飞快从人们眼前划过,紧接着又分别钉在了他们各自的固定箭靶之上,全部命中靶心! 围观众人再也安奈不住心底的激动,忍不住呐喊出声,全力嘶吼着为季执云和季鸿毅加油。 赵漂和子书墨见状,似乎被围观众人的氛围所感染,也是各自拉弓射出了他们的第二箭。 钱柯就像是也一同加入了季执云和季鸿毅之间的战局一般,抬手出箭,再一次获得了最好的成绩。 子书墨的第七箭刚刚射出,却听见主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赛时间只剩最后小半柱香,难度开始提升。若在此期间射中固定箭靶不计分,射中活动箭靶才会算作有效分数,若是脱靶则要倒扣分数。” 第一百一十章 随风化 !!子书墨定睛看着自己射出去的箭矢就那样阴差阳错的恰好被拦截,握着弓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半晌后,他才深呼出一口气,视线牢牢锁定在对面的箭靶之上,观察着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与移动轨迹。 活动箭靶共有五个,全都被参差不齐的安放在固定箭靶的前方或者后方,保证了每个箭靶之间都有能够留下箭靶上箭矢的空间。距离几人较近的活动箭靶会比普通箭靶小上一些,而距离远一些的活动箭靶又会比普通箭靶大上一小圈。 每个活动箭靶的移速都不尽相同,有时还会出现三四个活动箭靶皆重合在一起的情况。这让几人射箭的动作齐齐停了下来,他们必须在仅剩的时间之内,找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并且还要保证他们的箭矢至少要射中箭靶。 最接近箭靶的赵漂首当其冲射出一支箭矢,箭尖定在了其中一个活动箭靶的三环之上。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至少是可以算作有效分数的一箭。 紧接着季鸿毅也射出了一直箭矢,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射中活动箭靶的四环而已。这样的成绩让季鸿毅稍微有些烦躁起来,但他还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静下心来继续观察活动箭靶的移动轨迹。 已经有了一箭脱靶的前车之鉴,这次子书墨射箭是经过良久观察和深思熟虑的。箭尖也算不不负所托,钉在了活动箭靶的六环之上。 围观众人不禁替几人捏了一把汗,要说比赛规则的难易程度,季执云这队抽中的比赛规则,绝对是他们所见过的最难的一次“射奕”比赛。好在前期几人的箭技都很稳定,虽然中途有些小插曲,但也不影响他们的优良成绩。 之前几个队伍的比赛他们都是看过了的,到最后一段时间确实会加入活动箭靶,提升一定的难度,但是这个难度也没有季执云等人现在面临的如此之困难。 前几个队伍的活动箭靶都是固定的移动速度,所有活动箭靶移速一模一样,所以比赛的人不用耗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观察出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也能因此得到较高的分数。 但是现在季执云等人所面临的是,活动箭靶的移动速度完全不相同,如果他们想要完全观察出所有活动箭靶的移动规律,没有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的。比赛时间又是有限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观察入微,所以即便几人的成绩都不算好,围观众人还是给予了他们应有的掌声。 “哦,忘了提醒你们。”主持人瞥了眼将要漏完的沙漏,微微勾唇却毫无笑意道:“如果在比赛结束之前手中还有剩余的箭矢,那么将按照脱靶扣分的两倍来进行扣分。” 本来已经渐渐平稳的季鸿毅,在听见主持人的补充规则之后心情再一次烦躁起来。他的视线就好像要化作利箭一般传统高台之上主持人的身体,但他心里也清楚,比赛规则并不是主持人制定的,所以即使是他真的给了主持人一箭,也不会让比赛规则发生任何改变。 钱柯的动作并没有其他几人那般慎重,反而像是只随意射出了一箭,但就是这随意的一箭,再次射中靶心,而且是活动箭靶的靶心。 围观众人之间开始互相议论钱柯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的从比赛开始之后就一直命中靶心,而且在比赛难度提升之后,也能继续命中靶心,当真是箭技了得。 可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不知道钱柯的真实身份,却都止不住的好奇。 钱柯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一般,对外界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他继续拉弓射箭,接连两箭全都命中靶心。至此,钱柯手里的箭矢已经全部射出,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弓拿出自己的折扇摇了起来。 季执云紧随其后,也接连射出最后的两箭,分别命中活动箭靶的七环和八环。 围观众人随着两人手中的箭矢全部射出,暂时稍微安下心来。他们能够看得出,季执云等人的实力绝对不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担心这一队的成绩会因为最后的难度而下跌。 所幸季执云和钱柯都没有受规则难度的过多影响,尤其是钱柯,难度的提升与否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形同虚设一般,十支箭矢,皆中靶心。 主持人敲响了小钟,代表着这一场比赛已经结束。 几个人都已经将各自的箭矢全部射出,其中有一支箭矢脱靶,近四十支箭矢全部射中固定箭靶,还有剩余的十几支箭矢皆射在了活动箭靶。 有几个人上场,负责分别记录每个箭靶上的箭矢所得分数,最终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整理出来,季执云等人的队伍所得分数,共九十二分,目前位列已经比赛过的队伍的第一名。 季鸿毅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假使他们能一直保持这个第一名,他恐怕会比打了场胜仗还要开心。 围观众人止不住的欢呼起来,就好比他们自己得了第一名一样。若是有哪个不明情况的人路过,恐怕会绕着他们这群人走。因为他们现在看起来……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 季执云忽然就被好几个人冲上来团团围住,还不等他问清楚这些人想做什么,人们就已经架着他的手脚把他高高抛至空中。 “啊!”季执云还未出口的疑问化为一声惊叫,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让他在被稳妥接住之后,变成了丝丝喜悦,缓缓渗透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春风般感到愉悦。 不止是季执云,就连季鸿毅和子书墨也都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季鸿毅莫名觉得被人这样抛起来又接住,有种羞耻的感觉,所以他尽量捂着自己的脸,希望不会被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面容。 子书墨则是在不管不顾大声叫喊着:“我恐高啊啊啊啊啊,放我下来!!!!” 钱柯和赵漂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三个人被抛起落下,只觉得恐怖至极。幸好赵漂现在是扮作女相的,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把他抛起来,所以他才能够幸免于难。恰好钱柯也趁人不注意溜出了人群,赵漂就顺势拉着钱柯躲到了一边的安全地带。 “钱公子,你恐高吗?”赵漂看似漫不经心般问道。 钱柯不明白赵漂为什么要问他这个,但还是诚实回答道:“不恐高,赵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看到赵漂狡黠一笑,钱柯直觉有些不妙,忙退后两步想要离赵漂远一点。赵漂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钱柯的手腕,凑近他低声威胁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不说,我就立马告诉他们你躲在这。” 说着,赵漂还用眼神示意发了疯般不停将人抛起接住的众人,明显就是在警告钱柯,如果他不老实交代,他真的就能立马出卖钱柯的位置。 钱柯下意识顺着赵漂的目光看了眼众人,又立马缩着脖子收回目光,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赵公子,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我就是许国丞相之子,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可交代的?” 赵漂难得严肃的攥紧了钱柯的手腕道:“钱公子,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从昨天季执云回来之后,他就对着昨日尚未谋面的钱柯抱有好奇。今日见到之后,却不想钱柯原来与季鸿毅有些过节,这让赵漂的好奇有一部分转变成了怀疑。 直至刚才,他见识过钱柯的精湛箭技之后,所有的好奇全部变成了深重的质疑。如果钱柯真的只如他自我介绍一般那样简单,那为什么会与季鸿毅有所过节,又为什么能做到精准命中靶心。 重重疑问在他心底汇聚,要想彻底弄清楚这些问题,他必须要先清楚钱柯的真实身份。 要说钱柯只是许国的丞相之子,他是一万分不信的。 钱柯见自己不能继续躲避下去了,软下语气妥协道:“可以,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 趁着赵漂放松警惕的一瞬间,钱柯突然用空余的一只手向着赵漂抓着他手腕的手狠狠劈下。赵漂吃痛之下下意识放松了对钱柯的钳制,不想钱柯趁机挣脱,转身脚尖轻点地面飞身跃上房顶,逃走之前还好似挑衅一般回过身来撑开折扇对着赵漂笑道:“赵公子,今日在下就先不奉陪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钱柯再次飞身跃出赵漂的视野之内。赵漂现在身上没有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柯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就算心中愤怒至极,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发泄般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瞬间手指关节就见了红。 钱柯身上的谜团委实太多,他也不该如此心急这么快就想着问个清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日后他还与钱柯有机会相见,必定会将钱柯牢牢抓住问个清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徐国客 “子书兄,你没事吧?”季执云扶着子书墨慢悠悠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满是关切问道脸色惨白的子书墨。 子书墨摇了摇头,刚想强撑着说句没事,下一秒却是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赶忙捂着嘴不说话了。 刚刚他们才被那群人给放下来,子书墨这个恐高患者经历过无数次的高抛之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先休息一会再回去吧。”季鸿毅在一边看不下去,走在前面尽量避开人群,带着季执云等人前往路边一家茶铺。季执云先扶着子书墨坐下,这才坐到一旁要了一壶碧螺春。 茶上来的很快,但由于泡制时间过短,所以茶的香韵还没有完全挥散出来。 现在子书墨却顾不得这些,他接过季执云递给他的茶杯轻道谢过后,便仰头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好似这样就能起到安抚的作用一般。他实在是被刚才那样对待吓坏了,现在端茶的手都在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只是刚才饮茶的一个动作,就已经撒出去了不少茶。 “你慢点喝。”季执云看着子书墨如此焦急的模样,止不住的担忧道。 子书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一杯茶下去,他已经感觉舒服了很多,大抵是茶能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堂弟,刚才你去哪了?”看着子书墨似乎已经没什么事了,季鸿毅突然将视线转向赵漂,语气笃定道:“刚才你不在。” 赵漂没想到季鸿毅会突然质问起他来,刚入口的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差一点喷出来。还好顾及面子问题他强行忍了下来,否则立马就会出现一个“美人”当街喷茶的画面。 “我啊……”赵漂抚了抚胸口压下反涌上来难受的感觉,这才正了脸色讲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刚刚我拉着钱柯躲到了一边,就在我质问他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却逃走了。” 说到这个,他就止不住心中那股气闷的感觉。钱柯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他却除了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季鸿毅像是看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看着赵漂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变,赵漂居然会去质疑钱柯的真实身份,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钱柯的真实身份,确实不是他自我介绍的那样,反而要更为复杂许多。 只是因为在他和钱柯割袍断义之前,他曾郑重答应过钱柯,绝对不会在他人面前暴露钱柯的真实身份,即使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就因为这一个承诺,他才没有和其他人讲明钱柯的真实身份。虽然钱柯已经做了背叛他们之间友谊的事情,他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的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钱柯是亏欠他的,可是他不想因为这种亏欠,也反过来亏欠钱柯。 在场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季鸿毅的神情变化,全都在集中注意力听赵漂继续讲述他和钱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语毕,引得子书墨连声唏嘘,只道钱柯隐藏的实在太深。不过他看不出来异样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钱柯和他们才刚刚认识,他又是不太愿意怀疑别人性子,所以才会对各种异样有所不查。 赵漂却是从昨夜开始就打算好好留意钱柯这个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比赛结束之后能一眼找到钱柯,并且带着他去角落里问话的原因。 说到底,他还是从心底里不信任这么一个凭空出现在季执云身边的人。在此之前,季执云从来都不曾与他们提起过钱柯这个人。以他熟知的季执云的性子,若是交到了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应当会与他们一同分享才是,又怎么会从来不与他们提及。 况且他还有一层私心,不想再看见季执云的身边有其他人出现了。 季执云听罢之后却反常的低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喜是悲。 钱柯已经是他决定要深交的朋友,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钱柯的身份是假的。换句话说,意思就是从钱柯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一层谎言的屏障。 在他想要把钱柯当做挚友的时候,钱柯却倏然消失在众人眼前。如若不是赵漂的一番解释,他大概只会以为钱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先行离开。 季鸿毅拍了拍季执云的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季执云现在的这副模样,他大概能猜到,钱柯的真实身份恐怕是连季执云也没有告诉。 也对,照着钱柯的那种性格,怎么会轻易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他人。 季执云侧过头对上季鸿毅一双充满担忧的眸子,回手拍了拍季鸿毅的手,他大概能想到季鸿毅是在担忧什么,略有些疲惫摇头勉强笑道:“没事,反正我和她也不过刚认识没几天,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朋友。” 季鸿毅和季执云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分辨不出季执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现在季执云脸上的笑容这么勉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他只能规劝道:“执云,他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你们早些断了联系也好。” “嗯。”季执云淡淡应过一声之后,又重新低下头去独自陷入沉思。 让他去怀疑自己的挚友,真的很难。正如之前齐槿俞和子书墨都在告诉他,柳漾有问题,他也仍是选择相信柳漾不会害他。而现在,赵漂和季鸿毅又告诉他钱柯不值得深交,可是经过这两天,他已经把钱柯当做挚友看待,就算钱柯对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他还是不愿意去作猜疑。 还是最开始的道理,如果钱柯想要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完全可以趁着第一次他们独处之时就下手,何必苦苦等待。在他和钱柯认识到钱柯离开这中间,钱柯有太多的机会对他下手,但是钱柯并没有。 也是因此,他才会信任钱柯。加上钱柯还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他,他实在没有理由去怀疑钱柯。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钱柯真的是抱有什么想要害他的目的来接近他的,比方说是想打探他的,或者他身边之人的什么情报,然后现在因为败露身份所以提前离开。那么,只要钱柯还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同钱柯问个清楚。 就算钱柯的真实身份与他所得知的不一样,那又如何?他只需要知道,钱柯不会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这就足够了。 几人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壶中的茶已经被几人喝完,眼看现下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季鸿毅提议先回将军府。反正现在才不过未时,除了“射奕”之外,其他的活动都只是一些小活动,而距离下一场大活动还有两个时辰。在此期间,他们不如先回到将军府暂时休息一下,以免到时候精力不够。 几人纷纷同意,一齐回到了将军府。 可是他们却因此错过了一场好戏,之后,赵漂因为错过这场好戏,哀嚎了整整三日,最终停下来还是因为季鸿毅忍无可忍把他打了一顿,不然他可能还会哀嚎更久。 子书墨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他和柳漾同住的卧房去看望柳漾。在出府之前,他看着柳漾吃下药丸之后睡下,现在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柳漾醒了没有。 “你回来了。”子书墨刚推门进去,就见柳漾浅笑着迎上来道。 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柳漾手上还拿着一样东西,看模样似乎是一个玉佩。 还不等子书墨问声,柳漾就已经顺着子书墨带有疑惑的视线看出了子书墨想要问什么。他拉住子书墨的手带人到圆桌旁坐下,接着把手里的翡翠玉佩递给子书墨这才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最喜爱的一枚玉佩,今日我想把它送给你。” 子书墨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玉佩为三色,分别有碧绿、赤红、纯白相互过度。上面刻有花鸟鱼虫,互相融合却又呈现出整齐美感,牡丹花局于最下,其次是蝴蝶栖息于花丛之中,雏鸟展翅高飞头向天空,云层之上却是锦鲤在其中遨游。玉佩整体被打磨成叶形,正面花鸟鱼虫背面便是叶脉经络。 看着如此精致的玉佩,子书墨拉过柳漾的手试图把玉佩还给他道:“柳兄这是何意?既然是你喜爱的东西,你便好生保管。这样的玉佩必定不是凡品,你不必赠我。” 柳漾却不接玉佩摇头道:“这本是我最喜爱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却有了更加喜爱的……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子书墨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人一把捏在手里一般,让他痛苦不堪。只是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的,他一时间不能知其原因。为什么一听柳漾已经有了喜爱的人,他竟然会泛起嫉妒? “柳兄喜爱的是何人,我着实有些好奇,可否告知于我?”子书墨强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问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故知 子书墨呆愣愣的任由柳漾动作,直至他听见柳漾的话,感受到来自柳漾心脏的热情跳动,他的思绪就忽然乱作一团了。 柳漾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他表白吗?可是柳漾并没有直说喜欢他啊,只是送他一个玉佩而已,但是玉佩又很珍贵,还是柳漾最喜爱的东西……不对,柳漾现在最喜爱的已经变成了一个人。是谁,是他吗? 混乱的思绪之中,子书墨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抱紧柳漾,千万不要松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遵从了那句话,他的双手正紧紧环住柳漾的腰肢,下巴就搁在柳漾的发顶,隐约还能问道一股淡淡的花香。 柳漾先是一愣,接着也回手抱住子书墨,将脸深深埋在子书墨的胸膛之上笑道:“黎玄这是答应我了吗?” 声音闷在子书墨的怀里,却也让子书墨感受到一股异样的,令他舒服的感觉。仿佛温润热气已经透过他的衣裳,打在他的身体之上,接着这股温热穿透进他的心脏,促使他止不住的热血沸腾。 “扑通——扑通——”强烈而有序的心跳声似乎就在子书墨的耳边响起,他分辨不清这心跳到底是柳漾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这是答应柳漾了吗?答应柳漾什么,柳漾的告白吗? 这一刻,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只是他觉得此时此刻意外的美好,甚至让他不舍得松开怀抱。 “我……”子书墨一出声,才发觉他的嗓音居然有些沙哑:“柳兄你是……认真的吗?你是在同我告白吗?” 他不敢直接答应,他怕他自己理解错了柳漾的意思,最终只能收到空欢喜一场。等等……欢喜?原来他是渴望柳漾对他告白的,他其实也对柳漾…… 闻言,柳漾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子书墨一双深邃眼眸,那其中平日里包含万物,此刻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是的,黎玄,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尽管这不被世人所接受,但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漾的眼里满是真诚与喜爱,那是人世间最为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物的喜爱,是能让子书墨呼吸一滞,紧接着低头吻住柳漾唇瓣的喜爱。 最原始的悸动,引发最真挚的爱意。 子书墨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时喜欢上柳漾的,也许是在得知柳漾重病的时候,对柳漾泛出疼惜之情;亦或是在他们被妇人造谣非议的时候,他为柳漾挺身而出;再或者就是刚才,柳漾说喜欢他的那一刻,那一瞬间柳漾的眼眸,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最美好的纯净。 其实,什么时候喜欢上柳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柳漾就安睡在他的身边,就这样以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埋在他的怀里。 只要他爱柳漾,柳漾爱他,这便足够了。 人世间没有解开的疑问太多,情爱之事本就是这其中最为难解的一种。两个情投意合之人的感情,也许就开始在于一个眼神,一次碰撞,一场闹剧……谁先爱上谁,何时爱上谁,不过只是缘分的安排。重要的是现在的这份爱意,而不是爱意的起因。 夜色渐浓,夏风卷起几片落叶送入湖中。季执云接过面前之人递来的信封,唇角不自觉勾勒出浅笑。 信上没有署名,季执云却能凭借字迹一眼就认出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齐槿俞。 说来他离宫已经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他和齐槿俞还没有见过一次面,每次就只有喜鹊代替齐槿俞送来书信,他也会将提前写好的书信交由喜鹊带回去给齐槿俞。 如此来来往往,他这里保存着的书信已经有十封了。以往每一次,齐槿俞写给他的书信都只是说一说最近在宫里发生的事,再说一说对他的思念有多么入骨。可是今天这一封书信却让季执云心潮澎湃,只因为再过半个时辰,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齐槿俞。 今日是盛典的第一天,按照惯例,今夜会有开放的游园会供所有人参加。只不过今年做了些改动,以往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在今天夜里去湖中放花灯祈福。每当湖中有各式百样的花灯静静漂浮时,总会形成一副盛美画面。 因此,游园会改为赏湖灯,也就是说在今晚人们将乘坐或大或小的船只,顺着各个河流汇聚到平京之内最宽广的“星湖”,一同在湖面之上欣赏这一千万花灯的盛世美景。 自然,以往负责带领众人游园的皇上,今夜也应该带领众人一同游湖。 季执云小心翼翼将信纸收回入信封之内,就好像这是天下至宝一般,无比爱惜的藏入胸前衣襟。既然他和齐槿俞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见面,那么他之前写好的书信也就不必再交由喜鹊带给齐槿俞了。待到他和齐槿俞见面之时,自然会将那些话说给齐槿俞听。 上一封信中,齐槿俞告诉他,徐国的六皇子已经在盛典开始之前提前入住皇宫,而且住的还是他离宫之前为他修建的那座寝殿。齐槿俞怕他会因此感到不快,在书信之中满是愧疚的歉语,还向他解释了徐国六皇子提前入宫的原因。 原来在数十年前,也就是齐槿俞还未成为皇帝的时候,徐国为求和战,送来了一位皇子给齐国当人质。那位被送来的皇子,就是徐国最为年幼六皇子——徐客纤。 那个时候齐槿俞还很小,没有如今这般疑心深重。所以徐客纤来到齐国皇宫的时候,他一眼就被这个面相白白净净看似非常柔弱的小男孩给吸引了。 因为齐槿俞得不到父母关爱,所以他非常同情被送来当质子的徐客纤。就好像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互相吸引一般,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据徐客纤的讲述,那个时候徐客纤丝毫不受徐国国君的重视,他的母妃又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任何人在背后支持的他,在所有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小东西,可以任人摆布。 攀高踩底是身在宫中的人都有的常态,所以在徐客纤被徐国国军彻底冷落之后,就总有一些其他皇子,甚至只是打杂的宫女,都会对他进行辱骂或者是拳打脚踢。皇子们嘲笑他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说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宫女们骂他是扫把星,说他现在这幅凄惨模样就是活该。 可是徐客纤不懂,为什么他要平白无故受此折磨,为什么以前见了他都会毕恭毕敬的人现在却恨不得把他踩进地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失去了母亲,还有原本他以为会一直存在的父爱。 六岁的徐客纤经常蜷缩在自己漏风的小破屋里,独自一人处理那些被别人打出来的伤口。他也曾有过反抗,可是他的反抗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个笑话,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而已,还能翻出什么滔天大浪? 可是即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渴望着徐国国君,也就是他的父皇能够再次爱他。他因为不会讨人喜欢,已经失去过了一次父爱,所以当徐国国君时隔许久终于想起他来的时候,他在心中发誓,这一次不论徐国国君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做。 他只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一份遥不可及的父爱而已,殊不知徐国国君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交换利益的东西而已。 大殿之上,他对着徐国国君三拜九叩,口中满是感激之语。他终于脱下了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裳,换上了崭新的华服,宫女们给他束发抹妆,让他立马从一个精神不振的瘦弱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容光焕发的皇子。 他坐上了豪华的马车,一路从徐国走至齐国。终于在进入平京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原来他对于徐国国君来说只不过是利益交换品而已,徐国国君已经彻底抛弃他了。他哭闹着想要回去,却被随从侍卫的刀柄狠戳腹部,险些要昏厥过去。 他不敢再闹了,他怕再一次被丢回那间令他心生恐惧的小破屋里。 马车到达齐国皇宫的时候,侍卫在他下车之前扯着他的头发,逼迫他装出一副乖巧懂事会讨人喜欢的样子。齐国国君对他似乎很是满意,当即便给他安排了住处,还派了很多的太监宫女去服侍他。 太监宫女们的服侍对他来说新奇又陌生,但是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不习惯,因为侍卫告诉他,他必须要装出自己来到齐国之前生活很好的样子。 痛苦积蓄在心底,让他每日变得愈发阴沉。但是齐国国君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在他孤苦无依的生活中拉起了他的手,他被齐国国君如同亲生孩子一般对待,所有皇子有的东西,他都可以向齐国国君讨要。 但他始终把自己当做外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要相认 好在齐国的皇宫之中,再也没有太监宫女敢对他不敬,反而还都对他关怀有加。这也难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客纤深得皇帝喜欢,若说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不长眼的去针对徐客纤,怕是也只有齐国的几位皇子了。 他们把徐客纤看做是个外来者,而这个外来者才来到齐国没几天就抢走了他们的一部分父爱。他们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所以表面上徐客纤过得是和以前天壤之别的生活,事实上他依旧摆脱不了无影随形的欺凌。 齐国国君经常会赏赐给他一些稀奇玩物,但他通常都不会去把玩,反而是放在一处只把它们当做摆设。他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下意识的就会以为那些东西很珍贵,越是珍贵,他就越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那些东西。 某一天齐国小皇子来徐客纤这里找茬,却不想徐客纤恰巧出去了。小皇子娇纵跋扈惯了,当即大发雷霆在徐客纤的院子各处翻翻砸砸,结果就被小皇子看见了徐客纤放在卧房中的各样稀奇玩物。 当天徐客纤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先是被满目苍夷惊到,接着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现齐国国君送给他的那些稀奇玩物,全都离奇般的不翼而飞。 有宫女告诉他,那些小玩意都被小皇子拿走了。 这是徐客纤入住齐国皇宫以来头一次发怒,他负气一个人跑到御花园去,坐在秋千上面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齐槿俞恰巧经过御花园,看见了徐客纤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 徐客纤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齐槿俞后,齐槿俞当即就要拉着徐客纤去找皇上告状。谁知徐客纤并不同意,只说小皇子也是玩心大发而已,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把那些东西还给他了。 齐槿俞信以为真,没有再继续闹着要去告状。但是他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几天之后他问起徐客纤,小皇子到底有没有把到东西还给他的时候,徐客纤却支支吾吾说着东西已经被小皇子还回来了。 那时的齐槿俞虽然疑心不重,但是徐客纤这么明显的撒谎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当即他就又闹着要去找皇上告状。可是徐客纤还是坚决不同意,他逼问起原因来,徐客纤才愿意把自己的过去,还有心中的顾虑全盘托出。 齐槿俞听后直骂徐客纤是个傻子,嘴上喋喋不休却还是尊重徐客纤的意思,没有直接去找皇上告状。当天两人分开以后,齐槿俞却背着徐客纤偷偷去找过一次小皇子。 小皇子见到自己的皇兄来找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事。谁知道齐槿俞抬手就给了小皇子脸上一拳,下手之狠厉当即就让小皇子掉了一颗牙。小皇子看着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齐槿俞,半晌之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负责照顾小皇子的宫女,几个宫女赶忙护着小皇子远离了齐槿俞。 齐槿俞只打了一拳哪里能够解气,不断的试图突破宫女们的重围。因为他是皇子,宫女们不敢动他,所以不过几个来回,他的拳头就再一次落到了小皇子的脸上。 这件事自然是惊动了皇上,等到皇上赶到的时候,就见齐槿俞依旧不肯罢休的追在小皇子后面,小皇子鼻青脸肿的只顾抱着头逃跑,看见皇上来了之后立马就躲到了皇上背后。 见状,齐槿俞不得不停手,毕恭毕敬对着皇上行了一礼。 皇上追问起原因来,没想到小皇子恶人先告状,把齐槿俞说的活像一个疯子。齐槿俞听着只觉得心中好笑,竟是没忍住当着皇上的面笑出声来。 被皇上问道他在笑什么的时候,他便趁此机会将小皇子私自拿走徐客纤的东西,并且不止一次羞辱徐客纤的事说出来。尽管徐客纤一直在狡辩说他没有做过,但是立马就有侍卫在小皇子的屋内搜查出了那些稀奇玩物。 正是皇上送给徐客纤的那些。 这下子小皇子是哑口无言,只能噘着嘴故意给皇上看他脸上的被齐槿俞打出来的青紫色伤痕。可惜这一招并不管用,皇上当即就罚了小皇子十下戒尺,还有三个月的禁闭。齐槿俞看在眼里爽在心里,就在他以为自己没事了的时候,皇上却以他殴打小皇子为由也罚了他五下戒尺。 第二日徐客纤去早齐槿俞,齐槿俞却难得的闭门不出,甚至连让他进去都不肯。他心有疑惑,私下去找人打听,还真就打听出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徐客纤一边骂齐槿俞蠢货,一边急得直流眼泪。他还不知道齐槿俞的伤严不严重,齐槿俞为了替他出头所以才会挨罚,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照顾齐槿俞。更何况齐槿俞是他的朋友,作为朋友他就更不能对齐槿俞的伤置之不理。 可是现在齐槿俞闭门不出,他也只能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几天之后,齐槿俞终于愿意开门迎客了。徐客纤首当其冲去看望齐槿俞,在看到齐槿俞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悬了几天的心才终于安放下来。 齐槿俞毫无防备的就被徐客纤一把给抱在怀里,徐客纤明明比他要矮上一些,却非要垫着脚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他心下一暖,知道徐客纤这副模样是因为担心他,为了弥补愧疚,他也回手抱住了徐客纤。 好像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彼此成为了对方最为重要的人。齐槿俞给予了徐客纤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徐客纤也弥补了齐槿俞求之不得的亲情。 可惜这种互相弥补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齐国和徐国定下百年友好条约,所以徐客纤重新被徐国接了回去。当时两人还小,根本没有在分别之前约定好如何传信,直至徐客纤听说齐槿俞登基皇位,这才再次代表徐国来到齐国为齐槿俞庆祝。 不管他人是真心祝福还是逢场作戏,徐客纤却是真挚的为齐槿俞而感到开心。 有了齐槿俞和徐客纤这层关系之后,齐国和徐国的交好也越发牢固。谁又能想得到,当初那个被打杂宫女欺辱打骂的小男孩,多年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徐国的太子。 眼下两个人再度聚首,齐槿俞自然是要热情接待徐客纤的。所以徐客纤才能直接住在齐国皇宫之内,但是齐槿俞也是一直在解释,让徐客纤住在为季执云修建的寝殿里并非他的本意。 季执云过书信之后不自觉露出一抹溺笑,齐槿俞能时时刻刻想到照顾他的情绪,他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不过只是一座寝殿而已,既然他已经离开了皇宫,那么让给谁住又有什么区别呢。 喜鹊作为一个传递书信的人,给季执云送完齐槿俞的信之后就离开了。季执云也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为他等下要穿哪一件衣裳而感到纠结。眼看着游湖的时辰就快要到了,季执云的心中难掩激动,但他却连衣裳都没有选好。 恰在此时有人来敲门,季执云道了声请进,不想看到的却是赵漂。 赵漂看着季执云散落满床的各色衣裳,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季执云,就像是在看开花的木头一般道:“堂弟……你这是受到什么伤害了?” 季执云难得的没有跟赵漂拌嘴,反而拉着赵漂喜道:“正好你来了。来来来,帮我选一选等会游湖穿哪一件最合适?” 既然他自己挑不准,那不如就让赵漂替他挑,虽然经过赵漂穿裙裳之后他对赵漂的男性审美已经存在质疑,可是眼下也没有别人了,他只能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赵漂不清楚季执云这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的疯,不过听季执云说起游湖,还以为季执云是想要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展现一下他的帅气。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就止不住上扬道:“你该不会是想好好打扮一番去勾引人家小姑娘吧?” “去你的。”季执云毫不留情推了把赵漂的头,脸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了红晕道:“你赶紧替我挑一挑,游湖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像每次赵漂都能差一点猜到他的真实意图,这次他是想要好好打扮一番给齐槿俞看,在赵漂这个不知情的人口中说成是去勾引小姑娘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赵漂眼尖看到了季执云脸上可疑的红晕,以为是季执云害羞说出来,便也“善解人意”的不再继续逼问,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散落在床上各式各样的衣裳。 “嗯……别穿紫色了,一直穿一个颜色没有亮点。” “黄色也不行,和花灯的灯光和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巨大型花灯呢。” “绿色,啧。晚上基本看不见,还是算了。” 季执云就听着赵漂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对各种颜色的衣裳做出不同的评价,嫌弃来嫌弃去就是没有相中的。直到他都快要听睡着了,赵漂才终于满意的从衣裳堆的最底层扯出了一件衣裳。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悔诺诚 被一个傻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待,季执云忽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不过这件衣裳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看看这衣裳的颜色和款式……打死他都不可能的穿这种衣裳的。 季执云从赵漂手里拿过衣裳,不信邪的在赵漂身上比对了一下,发现衣裳会拖在地上:“你的腿这么短应该真不是你的……难道还真是我的?不对,我什么时候有过……”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这件衣裳的来历了。 其实这件衣裳本来不是他的,而是别人买了送给季鸿毅的。只是季鸿毅接受不了这件衣裳,这才丢给了当时根本穿不上这件衣裳的他。 因为衣裳太大了他穿不了,只能暂时将衣裳压在箱底,只等着长到季鸿毅那么高的时候再穿。结果等他终于长到季鸿毅那么高的时候,他却早都忘记了这件衣裳的存在。若不是现在被他无意间翻出来,又被赵漂正好挑中,这件衣裳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了。 赵漂气结道:“我帮你挑衣裳,你还要反过来羞辱我?” 刚刚季执云说他腿短啊,腿短啊!!!!他只不过是比季执云矮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成腿短了??他不服,这个必须要反驳。 季执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好像一不留意说出了大实话,尬笑着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羞辱堂兄呢?肯定是堂兄听错了。” 赵漂的小心眼他可是见识过的,那时在边关他不过戏称赵漂为“赵大爷”而已,赵漂居然就记仇着一定要报复回来。现在他如果承认了是在说赵漂腿短,赵漂怕是得跟他争论上三天三夜。 为了日后能安稳一点,他选择昧着良心否认刚才的大实话。 赵漂单手叉腰轻啧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衣裳适不适合你,你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怎么说也是他千挑万选给季执云选出来的衣裳,若是季执云连试都不试一下,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片心血?所以不论怎么样,他都得看见季执云穿这身衣裳才能罢休。 季执云看着赵漂眼里的坚定,无奈妥协道:“好,那你先在外厅等我一下,我换号衣裳就给你看。” 刚才赵漂眼底里的坚定,让他想起了曾经季鸿毅被疯狂折磨的恐惧。 那时候只因为季鸿毅拒绝赵漂拔掉后院刻着他名字的那棵树的提议,他就从那以后一直跟在季鸿毅身后,嘴里喋喋不休念叨着:拔树……拔树……拔树……活像是个催魂的。 季鸿毅被赵漂缠了将近三天,期间不论是他威胁赵漂,暴打赵漂,还是躲着赵漂走,赵漂都能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他后面念叨拔树。他也真是怕了赵漂死缠烂打的功夫,终于是命人拔掉了后院那棵树。 也是自此以后,季执云就对赵漂又多了一个新的认识。 所以当看到赵漂眼底坚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他今天不试穿这件衣裳,那么往后几天他是不可能得到安宁了。 赵漂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也就顺从去了外厅候着。虽然他是很想看着季执云换衣裳,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能不能看见季执云换上他挑的那件衣裳还不一定,他可能就会先被扔出去。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比较好。 季执云换衣裳的速度很快,没用多久赵漂就听到季执云带着丝异样的声音从里厅传来:“我换好了,你进来看吧。” 赵漂应声掀帘而入,目之所及是已经换上衣裳面颊微红的季执云。 “赵爷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你自己照照镜子,以你现在的这身打扮,再换个发型,绝对能迷倒一片小姑娘。”赵漂眼前一亮,对着季执云穿着这件衣裳的效果赞不绝口。 只是最后一句话,他其实很不愿意说出来。从刚才的试探中,他有些难过的发觉,季执云似乎真的是打算去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期望季执云也能喜欢他,可是现在看来,季执云不但不会喜欢他,更不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季执云半信半疑的转身去照铜镜,镜中的他面容俊郎衣衫独树一帜,要以现在来看,上身效果的确是不错,如果真的按照赵漂所说的,再好好整理一下头发……说不准这个形象,齐槿俞看了会喜欢。 赵漂见季执云照镜子照的出神,忍不住冁然而笑道:“堂弟,你该不会是被自己引得丢了神吧?你还要不要去参加赏湖灯的活动了,小心时间不够。” 经赵漂这么一提醒,季执云才意识到再过不久游湖就要开始了。反正他对这身衣裳也还算满意,现在只需要再整理一下头发,就可以出发了。 想到做到,季执云立马唤来了一名婢女。 当婢女看到季执云的时候,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呆滞在原地不懂了。还是赵漂在婢女耳边大喊了一声,婢女才如梦惊醒一般,连忙低着头跟季执云认错道:“奴婢知错,实在是小少爷今日看着大有不同,奴婢一时失了神……还请小少爷海涵。” 季执云从来都不是禁得住夸的人,眼下被一个婢女这样含蓄的赞赏让他忍不住耳尖泛红,轻咳一声道:“无事,你只需要给我束一个与这身衣裳相配衬的发型即可。” 婢女点点头表示明白,应了声是之后立马开始着手帮着季执云打理头发。 赵漂站在不远处对着季执云意有所指眨了眨眼,季执云恰巧能在铜镜之中看见赵漂这幅戏谑的神情,不禁脸上一红干脆移开视线不看赵漂。 婢女心灵手巧,不做一刻钟,就已经给季执云束好了发型。季执云看着铜镜只中的自己,从发尖正中挑出两捋头发分别充作鬓角,又在两边各自对称编了两条细辫,正好用银色束发束在脑后正中的位置。 镜中之人明明就是季执云,季执云却觉得那人与他丝毫不像。自记事以来,季执云从未束过这样的发型,从来都是用紫色丝带将头发全部绑在脑后,在战场上的时候则是用银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像是他现在的这种发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 婢女收了手掩唇笑道:“小少爷,您今日模样,指不定出去就能抱得美人归来。” 赵漂也附和着打趣道:“说不定还不止一位,抱回来一屋子也是有可能的。” 季执云的脸简直要红成苹果一般,矢口否认道:“别瞎说,咳。时间快到了吧,我们走。” 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可承受不来。更何况他哪里是去抱得美人的,美人没有,只有一头威猛大虎和他做了约定。 季执云拉着赵漂夺门而出,路上赵漂止不住的笑道:“堂弟,你看看,你还没出这将军府呢,就已经迷倒了一个。若是你真的出去了,怕不是满大街的姑娘都得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你闭嘴。”季执云现在只觉得脸颊发烫,夏季本来就是酷热,现在他先后被两个人调笑,只觉得身上的温度好似能烧起来一般。 季鸿毅远远看着远处有一抹亮色身影朝他走来,后面跟着的人勉强能认出那是赵漂,但是前面走着的人是……? 直到季执云走的近了,季鸿毅才惊诧发现亮色身影居然就是季执云! “你是执云吗?”季鸿毅不太敢相信,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季执云,怎么突然就转型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季执云听了季鸿毅的问话,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最终却只能无力颔首道:“兄长,是我。” 话音刚落,子书墨的声音就从季执云后方传出:“季兄?季兄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紧接着柳漾的声音也响起道:“我怎么不知道,会凌何时转了性子,竟喜欢这一类了?” 季执云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子书墨和柳漾显然是一副心累的模样解释道:“这是堂兄给我挑的衣裳,我也只是试一下而已……你们用不着这样。” 为什么他只是稍微转变了一下形象,就搞得人人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季鸿毅神色复杂看了眼赵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堂弟是有脑子的人。” 他的本意是想夸赞一下赵漂选衣裳的眼光,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生生换了种说法。可能是他跟赵漂针锋相对惯了,以至于现在他面对赵漂,连一句正常的好话都说不出口。 赵漂自然是回怼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堂兄长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峙,越看对方越觉得不顺眼。 这边子书墨和柳漾却极其认真地夸赞道:“你的这身打扮还真不错,比起你以前的形象来说,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季执云低着头扶额道:“你们别再夸我了,我受不住夸。” 几人大笑几声,算是暂时放过了脸已经红到不能看的季执云。季家的游船已经准备妥当,他们只需要去河边登船即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泪干痕 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全部都聚集在齐国各路河流旁边。河流之上漂泊着大大小小的游船,岸边之人是平日里的数十倍。 季父季母带领季家众人登上季家的游船,游船很大,足够容纳百来人。有无数灯盏点缀在游船的各个地方,让整艘船看起来就像是披星戴月一般耀眼。 季执云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季父歉意一笑道:“父亲。” 季父来回打量了季执云几次,终于像是确定了眼前的人确实就是季执云一般,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问道:“你今日这身装扮还算不错,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季执云心道季父果然了解他,知道以他的性子绝不会选择这样一身装扮,便如实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赵漂答道:“的确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堂兄帮我拿的主意。” 说起来他的这身装扮虽然让别人惊奇不已,但是惊奇之外也是无一例外收获了称赞,看来赵漂的眼光的确不错,或许他应该好好感谢一下赵漂才是。 赵漂正站在面朝对岸的方向,能让人一眼就看见他的存在,因赵漂扮作女相,眼下已经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对着赵漂大喊一些表达爱慕之语。赵漂却充耳不闻,只是独自抬眼望向天上的残月,似乎心里装着一些忧愁之感。 季父转头看了眼赵漂,眼底掺杂了些疼惜,片刻之后对着季执云大手一挥道:“我也不叫你陪着我说话了,你自己到一边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季执云面上言笑晏晏点头应下,心里却道是季母来了,季父这才要赶他去一边。不过看着季父季母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季执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羡慕的,不知何时,他和齐槿俞才能如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爱意。 想归想,季执云却知道这一天恐怕还要登上许久。看着季父示意他离开的眼神,他也只能离开船头的位置,转而去和赵漂站在一起。 “哟,堂弟怎么过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这边能让更多的小姑娘看见你对不对?”赵漂眼角余光瞥见季执云朝他走来,原先脸上的忧愁之感全都消失不见,立马换作了一副谑而不谑的模样笑道。 季执云听见这句话立马顿住脚步,作势立马就要转身离开,赵漂见状忙拉住季执云的胳膊认错道:“哎你别走啊,行行行是我错了,我不揭穿你就是了。” 岸边忽的就多出许多女子的喊声,大多都是被季执云所吸引的。赵漂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些人,心中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一般,令他感到极其不爽。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替季执云挑这身衣裳了,看着那些少女们面颊通红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只想把季执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哎……”季执云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能妄想从赵漂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不过他转身要走的动作本身就是做做样子,现在赵漂主动让他留下,他也就顺势站在赵漂身边,眼神一转就看见了岸上不少男男女女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季执云疑惑不解转向赵漂问道:“他们这是何意?” 赵漂的目光顺着季执云的视线看去,自然也看见了指指点点的男男女女,不过略一思索,他便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脸上要带着或是羡慕或是祝福的神情。 只因为他现在扮作女相,经过胭脂粉黛的修饰,大抵能算得上是个靓丽女子,季执云的这身打扮又显得俊美至极,他们二人站在一处,很容易就让人误会他们是一对情侣。 季执云情商不高,不明白也是正常,正好他便可以趁此机会,假装季执云真的和他是一对情侣。即使这只是他一人的妄想,就算只有短短一刻,他也觉得心中的空洞似乎被填补住了。 赵漂心中暗喜的同时,也壮着胆子想要去牵季执云的手。却在这时,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入他的耳朵,岸上众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一样,全都把视线统一投向了远处。 季执云也跟着转头看去,身体微侧恰好躲过了赵漂想要牵他的手。赵漂虽觉失落,但也随众人一般看向远处。 一艘宛如殿堂楼阁的船只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此船一出,立马就将季家的游船给比了下去。 船上屋舍应有尽有,共三层之高,每一层的屋檐之上都挂了灯盏,且全是丁香花的样式,正是齐国的国花。灯烛于花蕊之上摇曳,却又因为有灯罩护着所以不会被风熄灭。船身上雕刻着游龙,龙头特意突显在船头的位置上,好一副威武不凡的模样。 一人冠袍带履着衮衣绣裳,衣袍之上金龙盘身,袖口金丝勾勒山河,单手负于身后挺立船头,正是齐国的国君——齐槿俞。 人们因为能见到齐槿俞而大声高呼起来,无一不是祝福之语,齐槿俞笑意从容视线扫过两岸众人,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季家的游船之上,不着痕迹唇角轻扬。 此刻只有齐槿俞自己清楚,他没有在季家的游船之上看见季执云的身影,心中也因此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 但同时他也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季执云没有站在甲板之上而已,说不准他没有看见季执云,季执云却在某个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他。 季执云确实一眼就看见了耀眼非凡的齐槿俞,此刻的齐槿俞好似比以往都要俊俏一些,让他不自觉的耳尖泛红。当看见齐槿俞隐晦的笑容之时,他不知怎么的忽就想到了一句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齐槿俞对他来说,可不就是这“良人”吗。 既然齐槿俞已到,也已经在众人面前露了脸,那么就代表着“赏湖灯”的活动,正式开始。 湖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锦衣侍卫,他们不似平常一般带着刀剑,反而各个手拿花灯,在齐槿俞大挥衣袖之后,便将手上的花灯全都推送如了湖中。 湖水荡漾,因接纳了花灯而泛起涟漪,水波送着数百盏花灯慢悠悠飘向四面八方,烛火交相辉映,好似在水面之上形成了万千星河一般,迷了人们的眼眸。 季执云的双眸之间倒映着湖中花灯,映的他星眸璀璨,格外动人。赵漂就站在季执云的身旁,双眸之中却没有花灯,只映着季执云一个人。 他的心中有许多话语想要说出口,但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那些表达心意的话,他说一次就足够了,或许说的多了,即便他们之间有这一层关系,季执云也会渐渐疏远他。 有时他真的很羡慕季执云,因为季执云从不在情爱这一事上困扰,但他不同,季执云不在意的,他却无比在意。他在意季执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连季执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宁愿回到远在边关的日子。即使边关的生活很酷,但那时季执云的身边只有他而已。 现在不同了,季执云的身边有很多人,甚至就连季鸿毅的存在,都令他感到嫉妒。可偏偏就是嫉妒这种情绪,最为无用。 他亲眼见证了季执云的成长,看着季执云一步步坐到将军的位置上。季执云的喜怒哀乐,他全都见识过。但他唯一想要的,却只是季执云的一句“我爱你”而已。 三个字看起来无足轻重,但他知道,恐怕今生今世,他都无缘从季执云的空中听到。 赵漂轻声嗤笑,笑的却是他自己。他笑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季执云的回答,却仍然放不下;笑自己想要时时刻刻待在季执云的身边,即使是以兄弟的身份;笑自己无法眼看着季执云和别人在一起,明明说要看着季执云幸福,现在却连看着别人对季执云眼含爱慕都不行。 现在这样刚刚好,他就站在季执云的身边,接受着来自其他人的祝福。就算只是短暂的幸福,他也想要牢牢把握在手里。 天空之中忽然炸裂开来许多烟花,声势之浩大,让赵漂忍不住抬头看去。各式各样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平京,或如花绽放美轮美奂,或如龙翔飞朝天而去。总之是五光十色,夺人眼球。 没有人发现,齐槿俞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游船上的房屋内。也没有人看见,一个粉衣男子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无声息从游船上下来,正好落在一支小木舟当中。 赵漂只看了一阵,便突然失了兴趣。那些烟火就算再过华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消散在夜空之中,不能永久存在的美好,又何必出现,在勾起人心中的愉悦之后,却在结束之时令人惋惜。 绚烂的烟火就好比他对季执云割舍不下的爱情,看似充满希望,却总是给予他痛苦。 甩了甩头,赵漂打算不再去想那些令他伤怀的事情。只是他刚想同季执云说句话,却倏然发现季执云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月无缺 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齐槿俞也从门内跳出,由先前落下的两个侍卫接着才不至于站不稳。船舱上的门再度合上,除非有人凑近了仔细去看,否则绝不可能发现那里还有着一扇暗门。 季家的游船之上有名粉衣男子通过绳梯从船的一侧向下爬,起初齐槿俞只以为那是别人,直到他再定睛一看,才猛然发觉对方正是他刚才没有在季家游船之上看见的季执云。 季执云稳稳当当落在齐槿俞所乘的小木舟之上,一转身就看见齐槿俞一副呆滞的模样,心知齐槿俞多半是看到他今夜的这身打扮一时间反应不及,不过季执云还是好笑道:“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难不成我的这身打扮你不喜欢?” 齐槿俞这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季执云,于是忙点了点头道:“喜欢,喜欢的紧。只是你这身打扮实在太过惊艳,才会把我迷的说不出话来。” “就会贫嘴。”季执云嘴上这样说着,却主动面朝齐槿俞张开双臂。 就算此刻齐槿俞已经脱下了那身锦衣绣服,他仍然觉得齐槿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他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他才会恍然发觉齐槿俞其实长相异常俊美。 以前他听着那些对齐槿俞样貌的传闻,只觉得那只是夸大其词而已。可是今日一见,他只觉原来玉树临风不单是说说而已。 齐槿俞顺势将季执云一把搂在怀里,独属于季执云身上的味道,他已经许久没有闻过了。现在季执云就在他的怀里,他只觉得无比安心,属于季执云的味道要比任何安神香都要让他放松。 季执云也回手搂住齐槿俞额腰,将下颚搁在齐槿俞的颈窝处,静静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拥抱。 半晌之后,齐槿俞听着烟花之声减弱,这才松开季执云,命侍卫划船向人烟稀少的方向而去。 季执云牵住齐槿俞的手,侧头展露出笑颜。齐槿俞在信上和他做的约定,便是这个,等到烟花绽开之时,他就从季家的游船之上下来,齐槿俞自会在小木舟之上接应他。 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只要趁着所有人都抬头去看烟花的时候溜走,便没有人会发觉有这样一支小木舟驶向岸边。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看见了,多半夜只会认为他们是有事要先行离开而已。 谁又能想得到,前一刻还在船头吸引众人目光的齐槿俞,这一刻就已经和他一起出现在了这支小木舟上面。 船只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仍有凉风习习,吹拂在季执云的脸上。发丝在他身后随风飘动,衣袂时不时被风吹起,却又很快重归原样,只有绣在上面的桃花,似乎随时会从衣裳上面飘落一般。 此刻的季执云在齐槿俞的眼里,像极了他幼时在怪诞杂书之上看见过的桃花仙君。书上是怎么说的来着……桃者,仙者;其貌绝无仅有,一瞥仿若惊鸿。心之,动之;而终永相沦陷,盼以浅笑回眸。 船只停靠在岸边,“桃花仙君”拉着齐槿俞的手一同走下木舟。 季执云看着似乎有些出神的齐槿俞,用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 齐槿俞眼前的人终于从桃花仙君变回了季执云,但两个身影却像是完全重合了一般。书上说的果真不错,他不过是惊鸿一瞥,心就已经完全沦陷。他握住季执云的手勾唇笑道:“我在想,何时才能将执云明媒正娶,封为皇后。” 季执云虽然知道齐槿俞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但仍是忍不住红了脸,想要把手从齐槿俞的手里抽出来,却发觉齐槿俞将他的手握得很紧,他只好别过头去躲开齐槿俞的目光道:“别拿我说笑……” 齐槿俞却忽的抱住季执云,在他的耳畔轻声道:“我没有在说笑,日后等我完全掌控了齐国,我定要废除后宫将你立为皇后。执云,不会太久的。” 最后一句,是在说给季执云听,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季执云拍了拍齐槿俞的后背,也轻声答道:“嗯,我等着那一天。我相信,绝对不会太久的。” 湖面倒映着两个人相互拥抱的身影,形成了一副极美的画面。 两人的唇瓣渐渐相碰,只是这一碰,变如同烈火点燃干柴一般,让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唇舌相交愈演愈烈,两人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季执云只觉得他身体的温度忽然一下就升高了许多,在事情更进一步之前,他率先推开了齐槿俞,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他忽然想起,还有两个人在一旁看着呢。 但是等他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齐槿俞的侍卫早都已经识趣离开。确认没有被别人看见,季执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如此模样,心中的喜爱就快要溢出来。只是这里的确不是什么适合运动的地方,尽管他的那里已经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但也只能由他自己压抑住。 季执云的耳边还回荡着齐槿俞对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要为了他废除后宫,立他为后……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 但在这些想法变为现实之前,还有很多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那日在茶馆之中无意间听到的故事,关于妇人当街大骂两个断袖之人,就可以看出现在仍是有许多人接受不了断袖。 再说齐槿俞贵为天子,即便人日后能够接受断袖了,但又有哪个人可以接受男人为后呢?更何况还要为了一个男人废除后宫,这无异于就是在告诉天下之人,帝王的传承就此断绝。 齐国的皇位,世世代代都是由上一任皇帝的子嗣继承。如果这传承了将近五百年的血脉就此断绝,怕是连齐国的前几位君主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可是,试问谁不希望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呢?他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免不了有这样的渴望,甚至他现在就想要跟全天下的人宣布,他和齐槿俞是一对爱人。 如果日后人们真的愿意接受断袖了,也绝对不会同意齐国的传承就此断绝。试问若是他想和齐槿俞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必须要和别的女人共享齐槿俞的话,他愿意做这样的退步吗? 季执云扶着额头,只感觉要实现齐槿俞所说的话恐怕遥遥无期。 但只要他和齐槿俞都愿意付出努力,或许真的未尝不可有这么一天。他想起来,原来齐槿俞早都已经在为这个承诺而付诸行动了:“云天,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个大骂断袖之人的妇人?” 他还记得据茶馆里面的人说,当时齐槿俞似乎很是生气,当场就处决了那个妇人。这么看来,当时齐槿俞就是想要向人们说明,断袖之人不可辱。只可惜一些人理解错了意思,白费了齐槿俞的一片苦心。 当然,他问起这个并不是想要确认齐槿俞的意图,而是为了搞清楚,当时那两个似乎和齐槿俞认识的断袖之人到底是谁。 齐槿俞没想到季执云会问到这件事,不过他还是如实答道:“不错,当时那个妇人大骂子书墨和柳漾,言辞之间尽是鄙夷,且骂人的话也是极其难听的。我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受辱,便当场处决了那名妇人。” “子书墨和柳漾??!!”季执云被齐槿俞的话惊到了。他是想破头了也没想到,原来那两个断袖之人居然是他的熟人! 只是子书墨和柳漾到底是何时在一起的?明明不久之前子书墨还夜访将军府,就为了让他小心柳漾。难不成子书墨对柳漾的怀疑,仅在几天之内就全部转变成了喜爱之情?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惊疑不定的模样,反而疑惑道:“难不成你一直不知道,他们两个没有同你讲吗?” 子书墨和柳漾是季执云的挚友,他是知道的,难不成子书墨和柳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季执云不成? 虽然柳漾已经是他的敌人了,但子书墨却是他打算重点培养的人,当他知晓子书墨和柳漾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是失望至极的。但是转念一想,谁说就一定是柳漾影响了子书墨?说不定是子书墨影响了柳漾,想带着柳漾转向他这一边,或者子书墨只是为了时时刻刻掌握柳漾的动向,好给他传递情报也不一定。 在事情尚未得到准确的结论之前,他暂时还不会舍弃子书墨这颗棋子。 柳漾对季执云有所隐瞒,他能够理解。可是如果连子书墨也要对季执云有所隐瞒的话,他不得不怀疑子书墨是不是也已经投向了宫月铃那一边。毕竟他和季执云在一起的事情子书墨是知晓的,要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见不得光,可同为断袖之人就不存在这一问题了。 所以子书墨定是有意隐瞒季执云,等他最近忙完盛典之事,或许该见一见子书墨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阳总合 当初他劝季执云小心提防柳漾的时候,季执云险些同他生气。可现如今季执云把他们当做挚友,他们却连对季执云坦诚相待都做不到。若说他们二人没有问题,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季执云安抚般握紧了齐槿俞的手,毫不犹豫浅笑应道:“我信。云天,你想想看,他们二人之间如何,又何必非要告诉其他人呢?这种事情,即使他们隐瞒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同他们生气,所以你也不必怀疑他们。” 子书墨和柳漾是否在一起,只不过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他虽然是二人的挚友,但也没有逾越到连二人的私事都要一一过问清楚的地步。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深深掩藏起来的事情,子书墨和柳漾之间有,同样他也有。 他和齐槿俞的关系,总归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不是吗。 季鸿毅因为他的隐瞒生气之时,他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所以他能够明白,子书墨和柳漾的想法怕也是和他相差无几。是为了不遭人诟病,也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之人。 身处高位的人,总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落下把柄,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之人拖入泥潭。 齐槿俞所忌惮的,子书墨和柳漾未必不会有所忌惮。只是齐槿俞身为帝王,习惯于掌控一切,所以才会对子书墨和柳漾隐瞒他的事情表现得如此恼怒。 可是他不一样,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臣子而已,朝廷之上的纷争他虽不喜,但也不是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正是因为懂,所以他才更能明白,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去的。 说的直白一些,齐槿俞是站在自身的角度去看待他人,他却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看待自身。他们所站的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会有所出入。 齐槿俞半晌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索季执云的话,还是在想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季执云能看得出,齐槿俞并没有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打消对子书墨和柳漾的怀疑。 季执云在心底轻叹一声,这就是他们二人想法存在的偏差。 他无法去说谁对谁错,毕竟齐槿俞幼时的经历他已然知晓,那是不易被遗忘、更不愿被回忆的深刻过去。正是这些过去,才促使齐槿俞成为了今时这种性格。 他们所成长的环境不同,心性自然也不会一样。所以即使齐槿俞疑心深重,他也无法去做出指责。 他唯一所能做的,仅仅是试着改变齐槿俞而已。这么做的前提是,齐槿俞肯完完全全信任他。 季执云抬手摸上齐槿俞的面颊,在齐槿俞诧异的目光中覆唇而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好似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弱不可闻:“我无法改变你的过去,但我能控制你我在一起的未来。只要你愿意把你的信任全部交给我,就算是堕入万丈深渊,我也会带你走出来。” 语毕,季执云才惊觉他到底说了多么自己为是的一席话。 齐槿俞宛若木雕泥塑直愣愣看着季执云,直到季执云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执云,今日你说的话,我可全都放在心上了。若是日后你想反悔,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齐槿俞拉住季执云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之上,收敛了笑意直言正色道:“我的信任,大多都随过往消失不见,唯有这仅存的一点,我便将他全部交诸于你,你可要收好了。” 季执云好似要被齐槿俞的眼眸吸进去一般,突然就失了言语,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尘世喧闹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不见,光影色彩也全都黯然失色,现在出现在季执云面前的,唯有齐槿俞一人而已。 炽热的温度从季执云的手掌传遍全身,他的耳边是心脏搏动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声声敲击在他的心上。 “我定会将其收好。”季执云弯眸笑道。 齐槿俞没有就此放开季执云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了一些,好似这样就能让季执云感受到他的心意一般:“执云,我今日所言,绝无虚假。” 季执云回握住齐槿俞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缔结誓言般应道:“我相信你。同样,我所说的话也句句属实。” 月光淡淡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也在他们眼中倒映出了别样的色彩。皎洁无暇所赞美的,不再只有明月,还有季执云和齐槿俞今日的誓言。 未来是怎样的,没人能说得准,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牢牢将彼此握在手中。 齐槿俞长叹出一口气,颇有些不情不愿道:“今日一别,怕是又要许久不能相见。” 季执云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柔声道:“没事的,等你闲下来,可以随时召我进宫。届时不论有什么事,我都绝不会耽误入宫的时间。” 也不知是从哪一辈开始,齐国的规矩稍微有了变动。以前的武臣,只要不是正在打仗的人,都必须要和文臣一样,日日上朝议事。可是他们一群武臣,只负责与战争有关的事宜,哪里听的进那些文臣们今天讨论哪的米价又涨了,明天提议哪里的赋税该减了…… 后来可能是哪一代的皇帝觉得武臣日日上朝确实不妥,便改了规定,命武臣每月月初上朝即可。但是没有战事,武臣们上朝依旧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直愣愣的站在一旁充当木头人。 所以后来的规矩一变再变,从每季初日上朝一次,换为半年上朝一次,再换为一年上朝一次……直至现在,已经宽松到只要没有战事,武将就可以不用上朝的地步。 齐槿俞从未如此抱怨过他的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条一改再改的规矩,导致他见到季执云的日子开始没有了定数。 不过季执云的提议也不错,毕竟他是天子,想要传哪位大臣入宫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他也明白,绝不能因为他日日都想见到季执云,就日日都传季执云入宫。这样对他来说虽然是喜闻乐见之事,但对于季执云来说,日日入宫面圣只会给他招引祸端。 临别之际,齐槿俞再次不能自已的吻上季执云柔软的唇瓣,季执云也自然而然回应起齐槿俞热烈的一吻,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依依不舍分开唇瓣,却仍有一条银丝将两人牵连。 季执云窘迫擦了擦嘴别过头去低声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吧。” 齐槿俞看着季执云这幅害羞的模样,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动。不过他们私自逃离人群相见的时间确实不短了,他们也到了该分别的时间,但是在走之前,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抚上季执云的面庞,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季执云有些红肿的唇瓣上,嗓音带着些喑哑道:“执云……我爱你。” “我也爱你。”季执云重新与齐槿俞对上视线,却在下一秒移开目光低眉垂眼道:“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今夜立下的誓言。”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蕉鹿之梦一般,让他感觉到不可置信。但是齐槿俞深邃的眼眸却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样的幸福,令人捉摸不透,也无法紧紧握在手中,他只想要再度确认,齐槿俞给予他的不只是一场空洞幻想,而是真切万分的承诺。 齐槿俞目光灼灼看着季执云,酝酿良久之后高声曼辞道:“你我之间,天地誓言,明月所鉴,星辰同书。” 星湖之中的花灯逐渐熄灭,赏湖灯的活动也随之接近尾声。却在这时,从四面八方飞来了无数只鸟儿,共同汇聚于星湖的最上方,不停在人们顶上盘旋。 口哨声突兀响起,所有鸟儿的爪子全都应声而松,有什么东西从鸟儿松开的爪子上洋洋洒洒落了下来。待众人看清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风从鸟儿身上带下来的,竟是由黄金制成的羽毛!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岸上的平民们忽然就像是发了疯一般,推搡喊叫着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金羽毛,甚至还有人当即就要跳入星湖之中,想去捡湖面之上飘着的金羽毛。 幸在此时,齐槿俞出现在皇室游船的船头之上,一声令下,原本围绕在岸边的侍卫们,纷纷亮出了自己手里的刀剑,意思很明显,若是有人敢跳入星湖之中,格杀勿论! 眼见控制住了局势,齐槿俞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料到会发生有人想要跳湖争抢金羽毛,所以特意在星湖的边上安插满了侍卫,为的就是此刻控制住岸上的人,不让他们为了金羽毛而跳入湖中。 也许他们之间是有会游泳的人,但是万一有人抢红了眼,根本不会水却也想为了一点点利益就以身犯险,最终只会造成家破人亡的悲剧。他也是为了大众考虑,才会命侍卫阻拦妄想跳湖之人。 当然,侍卫亮刀只是为了镇住那些平民而已,倒不会真的去杀跳入星湖之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绽英华 刚才的飞鸟盘旋就是为了再度吸引众人目光,毕竟烟花已经放过一次了,再用这个法子难免有失新意,加上金羽毛从天空落下,更能吸引众人目光。 这场计划,当然是齐槿俞一早就策划好的。那些飞鸟是由他的暗卫从各个地方抓回来的,鸟儿什么时候松开爪子,也是在这几天之内临时训练好的。为的就是今夜能够替他和季执云各自返回游船而拖延时间。 鸟儿自他和季执云坐上小木舟返回开始被放出,这样完全可以达到和烟花一样吸引人目光的效果;鸟儿又在他们各自回到船上之后松开爪子,这样可以留出他重新套上那身衮衣绣裳的时间。等他再次出现在船头,正好是那些身在岸边的侍卫发挥作用的时候。 所有计划环环相扣,只要稍有延误,他和季执云私自会面的事情就有可能被众人发现。所幸今夜见面,他们二人并没有出任何差错,否则季执云很可能就会直接引火上身。 现在宫月铃虽然还和他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关系,但是他已经明显察觉到,宫月铃已经要忍不住出手了。也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季执云和他会面的事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之内。 可是齐槿俞没有预料到,宫月铃出手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早上一些。 角落里,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退入黑暗,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季执云刚刚爬上季家的游船,就直直撞入一双眼眸,险些吓得他松了抓着绳梯的手掉入湖中:“你……你怎么在这?” 赵漂明明是在笑着,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道:“怎么了,堂弟在害怕吗?” 从季执云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心慌无比在游船上四处找寻季执云的身影。可是季执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由他将游船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季执云的踪迹。 突然他想起来还有一个一直忽略的地方,就是游船下方。虽然一般人不会闲的没事就跑到游船下面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下去找寻试一试。但是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根本不知道季家游船上通往船舱的入口到底修在哪里。 如果他贸然去问季家的人,他们一定会追问他为什么要下到船舱之中去。届时他要如何回答,难道还能直接说“你们家的小少爷不见了,我要下去找找看。”不成? 当然不能如实相告,否则季执云失踪的事情,不出半柱香定会闹得整个季家的人都知晓。若事情真的闹到这种地步,先不说季家寻人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光说假如季执云是去办不想被别人知道私事,结果事情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给闹大了,那么等季执云回来,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清楚他询问季家之人如何下到船舱的后果之后,赵漂也只能默不作声独自一人在游船上寻找起进入船舱的暗门来。 通常这种暗门不会修建在游船的屋舍内,赵漂便把目光锁定在了屋舍外的甲板之上。这次找起来暗门显然就轻松许多了,虽然最后他没能找到暗门,但是却让他找见了另一样更可疑的东西。 就是季执云用来潜逃下船的绳梯。赵漂到绳梯的时候,绳梯依旧原封不动的用两支三爪勾挂在游船边缘之上,由此,他猜测等一会季执云还要顺着这条绳梯再重新回到游船之上。 果然,等到千鸟盘旋之时,赵漂看见一支小木舟稳稳当当驶向季家的游船。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特意借着船上木栏隐藏起来,只期盼着小木舟上的人就是季执云。 喧闹之声过于嘈杂,他只听见船身下方传来话语生,具体说了什么却让人听不真切。有人牵动绳梯,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向上攀爬,这时赵漂才终于探出头来,目光定在攀爬绳梯之人的发顶上,等着对方慢慢爬上来。 当他触及到季执云眼底的惊诧和慌张之时,他明明是生气的,但是不知为何,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季执云是在害怕他的出现,他能看得出来。 “哪里……”季执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爬上了游船,但他的手却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握紧。 他是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在这种时候,赵漂竟然没有同所有人一样看着天上的飞鸟,反而是就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难不成他自以为无人察觉下了游船的时候,就已经被赵漂看见了? 这么一想,季执云更加心虚起来。他下船之前一直站在赵漂的身边,本以为赵漂要过上还一会才能发现,却不料赵漂可能是看着他下船的。 如果赵漂真的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下的游船,那是不是同时也看见了接他的人是齐槿俞…… 赵漂沉思片刻后,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拉过季执云的手,替他擦去上面沾上的尘土叹息道:“若是下次突然离开,至少告诉我一声。” 他是真的怕了季执云突然消失不见,上一次季执云突然失踪的时候,他和季鸿毅焦急的模样,只比他今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个时候季鸿毅不愿意说,他也就只能装聋作哑。 今日是他一人发觉季执云失踪的,这时他才明白季鸿毅当时为何不愿意把心底的焦急说出来,只因为即便是说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还会让季执云背负上愧疚之感。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急切的情绪,也不想让季执云有所负担。 突然被赵漂拉住手,季执云只是一个愣神,便立马把手抽回来,对着赵漂露出一个勉强笑容道:“我不习惯如此,堂兄还是莫要脏了自己的手罢。” 虽然赵漂的这个举动是出自好意,但是眼下除了齐槿俞以外,他不想再让其他人对他做出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尤其是赵漂还曾对他表过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拒绝这种亲密。 赵漂的手里倏然一空,他抬眸看着季执云面上的神情,不由得苦笑出声:“堂弟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替你擦擦灰而已,脏不脏手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多拉一会季执云的手而已,即便只是短暂的幸福,也足够他欣喜若狂,可季执云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他。是不是因为他太过贪心,所以才导致季执云开始不自觉的和他疏远起来了? 季执云自知赵漂的这个动作放在兄弟二人之间本属正常,可他就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算是季鸿毅对他这出这番举动,他也会如同对待赵漂一般,立马将手抽出。 或许从他决定爱齐槿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暗中发过誓,从此以后,他的一切都与齐槿俞有关。因为齐槿俞,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爱情在他看来是忠贞不渝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 若是他还和别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就好似是他玷污了圣洁爱情一般。正是这种想法,才使得季执云对赵漂做出如此“薄情寡义”的举动。 季执云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答话,反而主动开口提起了关于他潜逃下船的事情:“堂兄,我刚才不在船上的这件事,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晓?” 正巧赵漂也想问个清楚季执云刚才不在船上的一些事情,便顺着季执云的话如实答道:“除我以外,再无他人。” 亏得他提季执云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现在听季执云的语气,显然是不想有很多的人知道他潜逃下船这件事的。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如果不是不想被人发现,季执云又何必趁着烟花掩人耳目之时离开游船。但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季执云是如何准确推断出千鸟盘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金羽毛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落下的。 如果说季执云趁着烟花离开游船只是临时起意,但他回到游船之时,照样有东西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一次是巧合的话,那么两次三次就一定是早有预谋。如果季执云是这个计划的创始者,这样做对他来说未免太费周章。 那些鸟儿一看就是训练过的,季执云这些时日都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季执云是万万没有机会去训练这些鸟儿的。但假如这些鸟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那么在季执云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完成训鸟的任务,他本人只需要深藏掩埋住这个计划即可。 不过还是有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季执云的钱财完全不够支撑他今日这般如此巨大的开销。再加上刚才赵漂看见过远道而来的小木舟,当时小木舟上站着的可不只有季执云一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抹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眼熟。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世无双 包括他这次潜逃下唇是为了和谁会面,也包括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都将一五一十的告诉季父季母。 后果怎么样,简直不堪设想。 至此,赵漂唇角的笑意才像是渐渐有了温度。他的眼底也收敛了凛冽,反而是止不住的好奇道:“谢就免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下船到底是去做什么?” 说出来的这番话,可能略带有威胁意味。大有若是季执云不告诉他,他就要去季父季母面前告状的架势。虽有些趁虚而入,但到底还是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刚才和季执云同乘小木舟胡来的人,到底是谁?因天色不甚明亮,他又没有仔细去看,因此才没能认清楚那人的长相,不过从身姿形态来看,应当是个男人。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底隐含的希望就再次复苏。若季执云潜逃下船真的是为了与一个男人见面,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还有机会? 季执云眼神错愕直愣愣看着赵漂,好一会才略微垂下眸子低声道:“堂兄,我不想瞒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你能理解我吗?” 现在齐槿俞还没有彻底掌控朝政,他和齐槿俞的关系自然是不可与人言说的。就连当初季鸿毅逼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实相告,眼下再次被赵漂问起,他同样必须选择隐瞒。 不是他信不过季鸿毅或者是赵漂,只是他和齐槿俞的关系特殊,着实不好同他们两个讲。毕竟齐槿俞是一国之君,他又是齐国的将军,如果真的被季鸿毅和赵漂知道了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难保不会吓到他们。 赵漂心道一句果然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似是惋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逼你。等你可以告诉我的那一天,定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来,但其实他早就料到,季执云是不可能如实相告的。他只不过是抱着仅有的一丝可能性开口询问,眼下季执云只是选择了隐瞒,却并没有用谎言覆盖真相,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他也不禁有些庆幸。 既然季执云回答是“现在”不能说出口的事,那么只要他耐心等待,总能了解到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比起从别人那里打探来消息,他更想让季执云亲口告诉他。 季执云没想到赵漂这么轻易就不再逼问,眼帘颤动几下方才颔首笑道:“一定。日后我会亲口告诉堂兄,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们二人谈话处在游船的一侧,位置算不上多么隐蔽,但由于“鸟撒金羽”这一奇观暂时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才能站在这里平静对话许久。 等到最开始的新鲜劲一过,立马就有人看见了他们上前道:“刚才我在船上找了一圈,却没能见到你们,现在倒是正巧被我给碰上了。明日将会公布‘射奕’游戏的比赛排名,若我们当真拿下第一,我便请你们去‘客来香’大吃大喝一顿,也算作是谢礼,如何?” 来人正是季鸿毅。方才他在找季执云和赵漂的时候,已经同子书墨说过了此事。当时柳漾就在子书墨的身旁,虽然柳漾由于负伤并未能参加游戏,不过他还是邀请了柳漾。子书墨和柳漾二人,欣然同意。 “射奕”游戏的分数,他们已经非常之高了。虽然当时排在他们前面的只有十四个队伍,但相较他们和其他队伍之间拉开的分数差距来看,这第一的位置他们已经坐稳妥了。 不过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们还真不能骄傲。现在江山代有人才出,说不准还会有比他们更加厉害些的人物不是? 赵漂一听是要去“客来香”,毫不犹豫点头应道:“如此甚好,没看出来,堂兄原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看来我以前认为堂兄刻薄、尖酸、自私、小心眼什么的一些臭毛病,都是错怪你了。” 虽然赵漂的一席话是为了“称赞”季鸿毅,可是季鸿毅听着就是没由来感觉到不爽。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去和赵漂耍嘴皮子,只是冷冷丢给赵漂一句话:“爱吃吃,不吃滚。” 赵漂立马就像是个狗腿子一般,换上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道:“堂兄请客我怎么能不吃呢,我还要多谢堂兄了。” 季执云不禁被赵漂这副模样给逗笑:“兄长,不如我们就别带堂兄去了吧,上次堂兄和我们一起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吃了我们四个人的量,是在太亏。” “诶诶诶。”赵漂立马抢在季鸿毅前面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看你们不爱吃,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想法才帮你们吃了的。怎么现在反倒怪罪起我来了,这个锅我可不背。” 一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但是季鸿毅和季执云只觉得赵漂简直就是恬不知耻。怎么好像所有的坏事到了赵漂嘴巴里面,总能被黑白颠倒叫人无从反驳。 两人心照不宣,齐齐赏给赵漂一个白眼。 季执云不用多说,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这事也算是暂时定了下来,只等着比赛名次公布的那一刻。 齐槿俞宣布,“赏湖灯”的活动就此结束。末了,他说了几句提前背过的话,无非就是国泰民安繁荣永存之类的,之后便坐着皇室的游船离开了众人视线。 季家的游船也开始返航,除了赵漂之外,船上再没有人发觉刚才季执云已经下过一次船。所有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多久花灯,活动就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尾声。 看着季父季母脸上容光焕发的模样,季执云选择移开目光。别以为他没感觉出来,季父季母两个人周围的浓情蜜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近子时,天色暗沉的完全看不见一点儿星光。之前他们在赏湖灯所以没有发现,原来今夜天色竟是有层层乌云遮挡星月光辉。许是他们的湖灯太过耀眼,就连真正的星光也被比了下去。 几人走到前院时,柳漾的身子忽然不可自制的发起抖来。 子书墨心知是柳漾的寒症又发作了,忙带着柳漾想要离开。可是已经躲避不及,柳漾的异常很快就被其他几人察觉到了。 季执云见状忙搀扶住柳漾,却在手掌触及柳漾身体的时候被一阵凉意惊到:“泽芝……你怎么了?”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既然是夏季,又怎么会有人的体温能冰若寒铁。 柳漾的状态非常不好,就连说话也有些吃力。子书墨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仍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强笑道:“他没什么事,可能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季鸿毅和赵漂眼见几人这副模样,全都停下步子,看着子书墨和季执云一人一边扶着柳漾,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执云沉默片刻,怫然作色道:“子书墨!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泽芝他的身体如此寒冷,现在还在不主动的颤抖,你居然只告诉我是因为太累了?我要听实话,泽芝他到底是怎么了。” 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柳漾身体的寒冷,子书墨言辞之间的闪烁,都在同他说这件事情不简单。 子书墨的态度,很可能说明他也是知道实情的。反观站在一旁两脸茫然的季鸿毅和赵漂就能看出,这二人是决计不知道实情的。所以柳漾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柳漾自己和子书墨知晓。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在合起伙来隐瞒他。 现如今已经到了破绽如此之多的地步,子书墨却还是想要糊弄他,这让季执云忍不住从心底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子书墨是第一次看见季执云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怔了怔神,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如实相告。 柳漾虽然一直在按时服用元先生给的药丸,但他体内的寒症却依旧会在每夜子时发作,药丸只是让他寒症发作的时间缩短到一刻钟而已。 这个情况是他们在近几日才发现的,尽管子书墨心知,今夜带柳漾去参加“赏湖灯”的活动会有暴露的风险,可他实在不忍独留柳漾一人在将军府,这样未免对柳漾来说太过凄惨了一些。 他们两个商量过,本想在活动结束的时候立马就走,但没想到还是没能在柳漾的寒症发作之前离开众人视线。 面对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怒火的季执云,子书墨沉吟半晌,自知隐瞒不住,只能似是愧疚一般拍了拍柳漾的手背,而后便与季执云对上视线,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答道:“泽芝他……” 柳漾倏然抓紧了子书墨的手,显然是想要阻止子书墨继续往下说。 子书墨只觉手掌一痛,转眼就对上了柳漾怀揣着不安的眼眸。他只道柳漾想要说些什么,定是叫他要信守承诺,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柳漾的病情告诉季执云。 第一百二十章 花火会 子书墨不轻不重回握住柳漾的手,继续开始讲刚才被打断的话:“我们初到平京之日,泽芝就染上了‘月寒’此症。此症少见,初染像极风寒,可是却要比风寒可怕上数倍不止。” “‘月寒’?”季执云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有“月寒”这种病症,可是子书墨没必要再随便编出一个病症来骗他。加上子书墨自己也说了,这种病症很少见,他不是什么大夫,没听说过这种病也实属正常。 “这个等会我再同你说。”子书墨看了眼完全闭上眼睛的柳漾,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模,作势要架起柳漾:“先把他扶到房间去,他现在这样是因为‘寒症’发作,会异常难受。” 闻言,季执云也不再废话,和子书墨一起架着柳漾就要往他的卧房走去。 季鸿毅紧跟在三人后面,模样看着是焦急万分。 赵漂也快步跟上,悄然拉住季鸿毅的衣角低声问道:“柳漾是他们两个的挚友,你怎么显得比他们还要着急?” 他和柳漾在几天掐还完全素不相识,因此要说关系,其实也只是朋友的朋友而已,两人还算不上是朋友。只不过既然是季执云的朋友出了事,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季鸿毅与柳漾的关系,跟他与柳漾的关系似乎也差不太多,中间都是靠着季执云才链接起来的。眼下季鸿毅一个“外人”,却要显得比季执云和子书墨还要着急,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你懂什么。”季鸿毅飞快从赵漂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角,接连几步又立马跟上前面的三人,完全是不想回答赵漂的问题。 柳漾怎么说也是他曾经当过亲弟弟一样照顾的人,现如今他们虽然生疏了,可是心里的那份感情还是依旧存在。季执云和子书墨,前者能按得住情绪,后者又是提前就知道了柳漾的病症。也只有他,既是刚刚得知柳漾病症的,又不怎么能够收敛情绪,自然而然要显得最为着急。 赵漂的脚步忽然就顿在原地,如果他没有出现幻觉的话,季鸿毅刚才是在嫌他碍事?动作利落抽走衣角,又只丢给他一句废话就急急忙忙赶着去看柳漾,所以他这铁定是被嫌弃了吧。 “哈……”赵漂似是自嘲般低笑一声,抚了把脸也跟着一起进了柳漾的卧房。 季执云和子书墨合力将柳漾平放在床榻之上,又用两层被子牢牢盖在柳漾的身上,柳漾的神情这才显得不那么痛苦。 子书墨看着屋子里其他几人,嘴角微不可查抽了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小炉热了壶青茶,给屋里的所有人都倒了一杯。 因为刚热好的茶还有些烫手,几个人都是选择先在旁边放一放再喝。只有子书墨,就是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就算杯壁烫手,也是强忍着没有松开。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的动作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感觉不到烫吗?快点把茶杯放下。”说罢,就想去夺子书墨手里的茶杯。 可是子书墨却灵巧闪过季执云的手,只小心翼翼注意着茶有没有从茶杯中撒出来:“泽芝身子冷,我就先把自己的手捂热了,再给他暖暖。” “你……”季执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子书墨肯为了替柳漾暖身子,不惜烫着自己的手,看来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不,应该说是子书墨对柳漾的感情很不一般。 另一边季鸿毅的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想不出个原因来,最终只能同季执云一样缄默不言。 大抵是元先生给的药丸中带有安神效果,每当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睡去。但即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依旧会因为痛苦而狠狠皱起。 子书墨暂且放下茶杯,将自己的的手放进被窝里,摸索到了柳漾寒冰一般的手,而后紧紧握住。 睡梦中的柳漾,眉头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季执云看着这一副充斥着和谐气息的场面,虽然很不忍心毁坏气氛,无奈他该问的事情,还是需要问个清楚的:“子书兄,现在你能仔细跟我讲一讲泽芝的病症,还有隐瞒我的原因了吗?”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柳漾得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告诉他? 已经是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叹气,子书墨再次长叹一声,回过头来对着季执云讲述道:“‘月寒’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病症,具体的就连典籍上也极少记载。幸亏我们遇到了一个人,给泽芝诊治的人,正是齐国鼎鼎有名的‘神医妙手’元先生,元生。” 听到这里,几人不禁齐齐发出惊叹,只道子书墨和柳漾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一些,随随便便找个大夫都能碰见别人求之不得见的神医。 子书墨没有说出染病的原因,虽然他恨那家黑心的客栈,只不过这种客栈,自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他只是怕一旦说出来,季执云有可能就会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事来。 “寒症是这种病的病发症状,每夜都会发作,使人感到异常痛苦。这种病,除非可以找到‘月寒草’,否则根本无法根治,只能等死。而‘月寒草’,又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所以……”说到这里,子书墨顿声观察起季执云的反应。 季执云的双眼瞬间泛起红丝,几乎是从凳子上直接跳了起来,话语中满是不可置信道:“所以,泽芝就只能……等死了?!不,不可能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月寒草’绝迹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张贴告示,我要在全国,不,全天下的征求‘月寒草’。一定有人还有留着的,才五十年而已……” 赵漂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忙抱住情绪显然已经在失控边缘的季执云,在他的耳畔大吼道:“执云,季执云!你给我清醒一点!!先别急好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说罢,赵漂又立马换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对着子书墨喊道:“你有什么话没说完,能不能他娘的快点!!!少喘一口气死不了!” 子书墨也没有预料到季执云的反应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就算是被赵漂骂了也不做反驳,赶忙接着刚才的话讲道:“所以,我们必须去‘月寒草’最后出现的孤轮大漠找上一找,这样说不定泽芝还有得救。我们瞒着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冲动,所以你先稳定下来,之后的计划我们再详谈。” 听到柳漾还有得救,季执云就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一般,要不是靠赵漂抱着,恐怕已经腿一软跌倒在地。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斩首的犯人突然被宣判无罪释放,这种劫后余生,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跌宕起伏。 好在柳漾还有救,只要他去孤轮大漠找到“月寒草”。 赵漂扶着季执云重新坐回凳子上,看向子书墨的眼中尽是责怪之意。子书墨自知理亏,只能缩缩脖子接受着来自赵漂的眼刀。 其实刚才季鸿毅差一点就能接到季执云,却没想被赵漂半路截胡。失去了关心自家弟弟最好机会的季鸿毅,只能愤愤不平瞪着赵漂。 赵漂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回头看去,只见季鸿毅也在不停地给他甩眼刀。 季执云重新打起精神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必须要尽快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心道:完了,最怕的结果已经上演了。 现在他能感同身受,为什么柳漾一定要他瞒着季执云了,就是因为怕季执云冲动,一言不合就要收拾行李去孤轮大漠。 纸包不住火,但是子书墨没想到火烧的这么盛。明明他们的计划是明晚盛典结束之后,将柳漾的情况告诉季执云,却没想到季执云今晚就提早发现了柳漾的病症。 子书墨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行,至少也得等到后天一早。明天就是盛典的最后一天,你就不能再等一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执云厉声打断:“我是可以等,但泽芝他能等得了吗?这个病发起寒症来你也见识过不止一次了,难道你还想柳漾继续煎熬几次这样的痛苦?我只问你,明日一早,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孤轮大漠。” 字字铿锵有力,显然是拿出了大将军号令百万军马的风范。 子书墨咬了咬牙,发现他竟然真的无法做到反驳。是,柳漾寒症发作的样子他见过不止一次,每次不仅仅是对柳漾肉体上的折磨,也是对他精神上的摧残。 现在季执云看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就算怎么说也不能改变得了季执云定下的主意。如果他不在明日一早陪着季执云去的话,那么季执云很有可能会孤身前往孤轮大漠。 等到那个时候,他再后悔就没有什么用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季执云对他的信任,以及受到柳漾的责怪。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无眠 几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出声。 唯有坐在一旁的赵漂,神色虽然未改,但他的眼底却仿佛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到让人根本捉摸不住。 他早就觉得子书墨和柳漾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之前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在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子书墨不仅仅是扶住了柳漾,而且还很自然而然牵住了柳漾的手。 只是两人牵手的这个动作,似乎是被他们借位挡住了。可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当时的他其实突然上前了一步,否则他也不会看到两个人牵手的动作。 原本他还以为,季执云应当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情,所以才没有私下问季执云。可是从季执云刚才的话里来看,季执云应该是知情的。 想到这,赵漂的八卦之心突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子书墨和柳漾跟他都不熟,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在没在一起,跟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季执云的朋友,说不准他能从季执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有免费的八卦可以打听,不听白不听。 子书墨虽然是在笑着,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季执云。 他和柳漾才刚刚在一起不过几天而已,为什么季执云却会知道?他还记得柳漾特意嘱咐他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别让他人知晓,就算是季执云,他也不可以告诉,说是怕季执云接受不了。 仔细考虑一番,他也就答应了柳漾。季执云和齐槿俞的关系,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齐槿俞的暗卫知晓,所以柳漾不知情也很正常。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受人非议。柳漾不知道季执云其实也是断袖,当然会担心季执云不能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这种事,所以才会要他隐瞒季执云。 他作为季执云的挚友,尽管很把他和柳漾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季执云,但是如果他对季执云说了,势必要把季执云也是断袖这件事告诉柳漾。与其让他两边都说,不如就让这两件事全部埋在他心里。 可是现在,为什么季执云会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 子书墨自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日后再找季执云问个明白。 几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便同时离开了子书墨和柳漾休息的卧房。 季执云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忽然被赵漂叫住。一转头,他就看见了赵漂似乎泛着绿光的双眼。 “执云,我想问你件事。”赵漂拉着季执云一路往后院走,将军府的后院,已经成了他们秘密谈话的必须场地。 季执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赵漂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到了后院。看着赵漂似乎在泛光的眼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后院凉亭的石凳上面,一言不发等着赵漂开口。 赵漂也赶忙坐上石凳,先是左右四顾一番,接着充满神秘感的双手撑桌微微凑近季执云道:“子书墨和柳漾,是那种关系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好似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季执云只感觉头皮轰然发麻,看来赵漂已经因为他刚才的话察觉出了端倪,所以才敢这样笃定的来找他确认。虽然赵漂没有明说,可是他知道,赵漂问的就是子书墨和柳漾是否是爱人关系。 可是万一赵漂是在套他的话呢?说不定赵漂只是故意这样问他,事实上赵漂自己也不能确定。在赵漂没有明确说出来之前,他还是不想把子书墨和柳漾的说出来:“你,你指的是哪种关系?” 也许是因为过于心虚,他的牙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赵漂神色暧昧道:“哪种关系?当然是你所知道的那种关系。不过我看你似乎是想装傻充愣,那我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如果说在季执云答话之前他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在听到季执云的结巴之后,他已经完全能确定,子书墨和柳漾真的是那种关系。并且,季执云也是知情者。 “那还真是多谢提醒啊,以后我肯定注意。”为了明天赵漂能安然无恙和他一起去孤轮大漠,他还是选择忍住打人的欲望,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赵漂看着季执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赶忙收敛了脸上的得意,轻咳两声正色道:“执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在出将军府之前,他帮着季执云挑选衣裳的时候,季执云并没有否定他调侃用的话,看样子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当时他说季执云是去勾引小姑娘,明明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在看到季执云可疑的红了耳尖之后,他却再也没了调侃季执云的心思。如果季执云真的是想要去勾引小姑娘,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有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 除非他也变成小姑娘——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 但是在季执云潜逃下船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出,和季执云站在船上的事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人负责划船,那么正主自然就是站在划船之人前方的那个。 季执云为什么要潜逃下船,而不能光明真大的下船?肯定是因为季执云下船的目的,不方便告诉别人。那又是什么事情会不方便被人知道呢?除了和别人私下会面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赵漂有些凌乱了。现实季执云默认他自己的目的是勾引小姑娘,接着又是季执云潜逃下船只为了和一个男人私会。尽管这两件事斗会让他感觉到难受,但前者会让他直接失去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后者却代表着他还有机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希望季执云真的是去和男人私会了。 季执云眉峰轻挑,示意赵漂想问什么都可以。 赵漂斟酌着话语问道:“你怎么看待子书墨和柳漾的这种关系?” 他还是不敢明着问出,季执云到底是不是断袖之类的问题。不管季执云怎么回答,他这样问都显得太过刻意,根本不用人过多思考,大概就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之前季执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表白,如果他的心思真被季执云知道了,季执云多半会再拒绝他一次。那种被拒绝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感,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去体验第二次。 只是略微思索过后,季执云如实答道:“就算他们是断袖,那又如何?我依然会祝福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两个男人在一起,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只是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这种事才会被多数反对之人定义为罪大恶极。 赵漂大大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归原位。只要季执云不反对,那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他还有能够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希望。 即使只是无比渺小的希望,也能在沙漠之中绽放出自己的色彩。一想到这渺小的希望,他就仿佛拥有无尽的动力。所以他不会轻言放弃,只要季执云还没有到讨厌他的地步,他就会一直跟在季执云的身后。 直到季执云愿意回过头看他一眼,或者他再也跟不上季执云的脚步为止。 赵漂没有再答话,只是双眸出奇的明亮,似有千言万语。 孤轮大漠,又被人们称之为“干涸的泪水”。季鸿毅告诉几人,之所以孤轮大漠有这样的一个称呼,是因为在数百年以前,孤轮大漠也曾是一片汪洋流水。 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原本的流水在几天之内迅速枯竭,这才有了今天的孤轮大漠。 季执云诧异道:“几天之内??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一片汪洋流水,要完全消失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 季鸿毅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具体原因,这些也都是老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难辨真伪。总之到了大漠里面,万事小心谨慎。大漠里的危险,远比你们所知道的要多上许多。” 几人齐齐点头应声道:“我们明白。” “走了。”季执云大喊一句,率先转身走出将军府的大门。 赵漂紧随其后,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起来没个正行。但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却要比季执云和子书墨所背的大上许多。 子书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柳漾休息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季执云和赵漂离开了将军府。 眼下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柳漾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 此去孤轮大漠,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带着月寒草回来。若是万一等到柳漾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也还是没能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是默默掩藏起眸中的疲惫,紧跟上了季执云和赵漂的步伐。 季鸿毅作为一个送行之人,视线紧盯着几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倏然剧烈跳动起来,似乎是在向他诉说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请入梦 至于剩下在游船之上的人,就更不需要齐槿俞担心了。能置办得起游船的人家,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又何必为了这些个蝇头小利就跳船去抢。 刚才的飞鸟盘旋就是为了再度吸引众人目光,毕竟烟花已经放过一次了,再用这个法子难免有失新意,加上金羽毛从天空落下,更能吸引众人目光。 这场计划,当然是齐槿俞一早就策划好的。那些飞鸟是由他的暗卫从各个地方抓回来的,鸟儿什么时候松开爪子,也是在这几天之内临时训练好的。为的就是今夜能够替他和季执云各自返回游船而拖延时间。 鸟儿自他和季执云坐上小木舟返回开始被放出,这样完全可以达到和烟花一样吸引人目光的效果;鸟儿又在他们各自回到船上之后松开爪子,这样可以留出他重新套上那身衮衣绣裳的时间。等他再次出现在船头,正好是那些身在岸边的侍卫发挥作用的时候。 所有计划环环相扣,只要稍有延误,他和季执云私自会面的事情就有可能被众人发现。所幸今夜见面,他们二人并没有出任何差错,否则季执云很可能就会直接引火上身。 现在宫月铃虽然还和他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关系,但是他已经明显察觉到,宫月铃已经要忍不住出手了。也是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季执云和他会面的事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之内。 角落里,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退入黑暗,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季执云刚刚爬上季家的游船,就直直撞入一双眼眸,险些吓得他松了抓着绳梯的手掉入湖中:“你……你怎么在这?” 从季执云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心慌无比在游船上四处找寻季执云的身影。可是季执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由他将游船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季执云的踪迹。 突然他想起来还有一个一直忽略的地方,就是游船下方。虽然一般人不会闲的没事就跑到游船下面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下去找寻试一试。但是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根本不知道季家游船上通往船舱的入口到底修在哪里。 如果他贸然去问季家的人,他们一定会追问他为什么要下到船舱之中去。届时他要如何回答,难道还能直接说“你们家的小少爷不见了,我要下去找找看。”不成? 当然不能如实相告,否则季执云失踪的事情,不出半柱香定会闹得整个季家的人都知晓。若事情真的闹到这种地步,先不说季家寻人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光说假如季执云是去办不想被别人知道私事,结果事情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给闹大了,那么等季执云回来,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清楚他询问季家之人如何下到船舱的后果之后,赵漂也只能默不作声独自一人在游船上寻找起进入船舱的暗门来。 通常这种暗门不会修建在游船的屋舍内,赵漂便把目光锁定在了屋舍外的甲板之上。这次找起来暗门显然就轻松许多了,虽然最后他没能找到暗门,但是却让他找见了另一样更可疑的东西。 就是季执云用来潜逃下船的绳梯。赵漂到绳梯的时候,绳梯依旧原封不动的用两支三爪勾挂在游船边缘之上,由此,他猜测等一会季执云还要顺着这条绳梯再重新回到游船之上。 果然,等到千鸟盘旋之时,赵漂看见一支小木舟稳稳当当驶向季家的游船。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特意借着船上木栏隐藏起来,只期盼着小木舟上的人就是季执云。 喧闹之声过于嘈杂,他只听见船身下方传来话语生,具体说了什么却让人听不真切。有人牵动绳梯,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向上攀爬,这时赵漂才终于探出头来,目光定在攀爬绳梯之人的发顶上,等着对方慢慢爬上来。 当他触及到季执云眼底的惊诧和慌张之时,他明明是生气的,但是不知为何,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季执云是在害怕他的出现,他能看得出来。 “哪里……”季执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爬上了游船,但他的手却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握紧。 他是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在这种时候,赵漂竟然没有同所有人一样看着天上的飞鸟,反而是就像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难不成他自以为无人察觉下了游船的时候,就已经被赵漂看见了? 这么一想,季执云更加心虚起来。他下船之前一直站在赵漂的身边,本以为赵漂要过上还一会才能发现,却不料赵漂可能是看着他下船的。 如果赵漂真的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下的游船,那是不是同时也看见了接他的人是齐槿俞…… 赵漂沉思片刻后,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拉过季执云的手,替他擦去上面沾上的尘土叹息道:“若是下次突然离开,至少告诉我一声。” 他是真的怕了季执云突然消失不见,上一次季执云突然失踪的时候,他和季鸿毅焦急的模样,只比他今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个时候季鸿毅不愿意说,他也就只能装聋作哑。 今日是他一人发觉季执云失踪的,这时他才明白季鸿毅当时为何不愿意把心底的焦急说出来,只因为即便是说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还会让季执云背负上愧疚之感。所以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份急切的情绪,也不想让季执云有所负担。 突然被赵漂拉住手,季执云只是一个愣神,便立马把手抽回来,对着赵漂露出一个勉强笑容道:“我不习惯如此,堂兄还是莫要脏了自己的手罢。” 虽然赵漂的这个举动是出自好意,但是眼下除了齐槿俞以外,他不想再让其他人对他做出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尤其是赵漂还曾对他表过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拒绝这种亲密。 赵漂的手里倏然一空,他抬眸看着季执云面上的神情,不由得苦笑出声:“堂弟这是怎么了?我只不过是想要替你擦擦灰而已,脏不脏手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多拉一会季执云的手而已,即便只是短暂的幸福,也足够他欣喜若狂,可季执云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他。是不是因为他太过贪心,所以才导致季执云开始不自觉的和他疏远起来了? 季执云自知赵漂的这个动作放在兄弟二人之间本属正常,可他就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算是季鸿毅对他这出这番举动,他也会如同对待赵漂一般,立马将手抽出。 或许从他决定爱齐槿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暗中发过誓,从此以后,他的一切都与齐槿俞有关。因为齐槿俞,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爱情在他看来是忠贞不渝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 若是他还和别人做出什么过度亲密的动作,就好似是他玷污了圣洁爱情一般。正是这种想法,才使得季执云对赵漂做出如此“薄情寡义”的举动。 季执云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答话,反而主动开口提起了关于他潜逃下船的事情:“堂兄,我刚才不在船上的这件事,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晓?” 正巧赵漂也想问个清楚季执云刚才不在船上的一些事情,便顺着季执云的话如实答道:“除我以外,再无他人。” 亏得他提季执云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现在听季执云的语气,显然是不想有很多的人知道他潜逃下船这件事的。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如果不是不想被人发现,季执云又何必趁着烟花掩人耳目之时离开游船。但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季执云是如何准确推断出千鸟盘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金羽毛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落下的。 如果说季执云趁着烟花离开游船只是临时起意,但他回到游船之时,照样有东西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一次是巧合的话,那么两次三次就一定是早有预谋。如果季执云是这个计划的创始者,这样做对他来说未免太费周章。 那些鸟儿一看就是训练过的,季执云这些时日都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季执云是万万没有机会去训练这些鸟儿的。但假如这些鸟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那么在季执云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完成训鸟的任务,他本人只需要深藏掩埋住这个计划即可。 不过还是有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季执云的钱财完全不够支撑他今日这般如此巨大的开销。再加上刚才赵漂看见过远道而来的小木舟,当时小木舟上站着的可不只有季执云一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抹身影,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眼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去留 季执云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呼出口大气道:“多谢堂兄。” 倘若赵漂选择将这他的潜逃下船的事情说出来,那么他现在肯定不是在这里同赵漂说话,而是很有可能直接被季父季母叫去谈话。若真的到了季父季母那里,他就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了。 包括他这次潜逃下唇是为了和谁会面,也包括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都将一五一十的告诉季父季母。 后果怎么样,简直不堪设想。 至此,赵漂唇角的笑意才像是渐渐有了温度。他的眼底也收敛了凛冽,反而是止不住的好奇道:“谢就免了,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下船到底是去做什么?” 说出来的这番话,可能略带有威胁意味。大有若是季执云不告诉他,他就要去季父季母面前告状的架势。虽有些趁虚而入,但到底还是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刚才和季执云同乘小木舟胡来的人,到底是谁?因天色不甚明亮,他又没有仔细去看,因此才没能认清楚那人的长相,不过从身姿形态来看,应当是个男人。 只要这么一想,他心底隐含的希望就再次复苏。若季执云潜逃下船真的是为了与一个男人见面,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还有机会? 季执云眼神错愕直愣愣看着赵漂,好一会才略微垂下眸子低声道:“堂兄,我不想瞒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你能理解我吗?” 现在齐槿俞还没有彻底掌控朝政,他和齐槿俞的关系自然是不可与人言说的。就连当初季鸿毅逼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如实相告,眼下再次被赵漂问起,他同样必须选择隐瞒。 不是他信不过季鸿毅或者是赵漂,只是他和齐槿俞的关系特殊,着实不好同他们两个讲。毕竟齐槿俞是一国之君,他又是齐国的将军,如果真的被季鸿毅和赵漂知道了他和齐槿俞的关系,难保不会吓到他们。 赵漂心道一句果然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似是惋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逼你。等你可以告诉我的那一天,定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来,但其实他早就料到,季执云是不可能如实相告的。他只不过是抱着仅有的一丝可能性开口询问,眼下季执云只是选择了隐瞒,却并没有用谎言覆盖真相,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他也不禁有些庆幸。 既然季执云回答是“现在”不能说出口的事,那么只要他耐心等待,总能了解到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比起从别人那里打探来消息,他更想让季执云亲口告诉他。 季执云没想到赵漂这么轻易就不再逼问,眼帘颤动几下方才颔首笑道:“一定。日后我会亲口告诉堂兄,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们二人谈话处在游船的一侧,位置算不上多么隐蔽,但由于“鸟撒金羽”这一奇观暂时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们才能站在这里平静对话许久。 等到最开始的新鲜劲一过,立马就有人看见了他们上前道:“刚才我在船上找了一圈,却没能见到你们,现在倒是正巧被我给碰上了。明日将会公布‘射奕’游戏的比赛排名,若我们当真拿下第一,我便请你们去‘客来香’大吃大喝一顿,也算作是谢礼,如何?” 来人正是季鸿毅。方才他在找季执云和赵漂的时候,已经同子书墨说过了此事。当时柳漾就在子书墨的身旁,虽然柳漾由于负伤并未能参加游戏,不过他还是邀请了柳漾。子书墨和柳漾二人,欣然同意。 “射奕”游戏的分数,他们已经非常之高了。虽然当时排在他们前面的只有十四个队伍,但相较他们和其他队伍之间拉开的分数差距来看,这第一的位置他们已经坐稳妥了。 不过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们还真不能骄傲。现在江山代有人才出,说不准还会有比他们更加厉害些的人物不是? 赵漂一听是要去“客来香”,毫不犹豫点头应道:“如此甚好,没看出来,堂兄原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看来我以前认为堂兄刻薄、尖酸、自私、小心眼什么的一些臭毛病,都是错怪你了。” 虽然赵漂的一席话是为了“称赞”季鸿毅,可是季鸿毅听着就是没由来感觉到不爽。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去和赵漂耍嘴皮子,只是冷冷丢给赵漂一句话:“爱吃吃,不吃滚。” 赵漂立马就像是个狗腿子一般,换上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道:“堂兄请客我怎么能不吃呢,我还要多谢堂兄了。” 季执云不禁被赵漂这副模样给逗笑:“兄长,不如我们就别带堂兄去了吧,上次堂兄和我们一起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吃了我们四个人的量,是在太亏。” “诶诶诶。”赵漂立马抢在季鸿毅前面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看你们不爱吃,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想法才帮你们吃了的。怎么现在反倒怪罪起我来了,这个锅我可不背。” 一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但是季鸿毅和季执云只觉得赵漂简直就是恬不知耻。怎么好像所有的坏事到了赵漂嘴巴里面,总能被黑白颠倒叫人无从反驳。 两人心照不宣,齐齐赏给赵漂一个白眼。 季执云不用多说,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这事也算是暂时定了下来,只等着比赛名次公布的那一刻。 齐槿俞宣布,“赏湖灯”的活动就此结束。末了,他说了几句提前背过的话,无非就是国泰民安繁荣永存之类的,之后便坐着皇室的游船离开了众人视线。 季家的游船也开始返航,除了赵漂之外,船上再没有人发觉刚才季执云已经下过一次船。所有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多久花灯,活动就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尾声。 看着季父季母脸上容光焕发的模样,季执云选择移开目光。别以为他没感觉出来,季父季母两个人周围的浓情蜜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近子时,天色暗沉的完全看不见一点儿星光。之前他们在赏湖灯所以没有发现,原来今夜天色竟是有层层乌云遮挡星月光辉。许是他们的湖灯太过耀眼,就连真正的星光也被比了下去。 几人走到前院时,柳漾的身子忽然不可自制的发起抖来。 子书墨心知是柳漾的寒症又发作了,忙带着柳漾想要离开。可是已经躲避不及,柳漾的异常很快就被其他几人察觉到了。 季执云见状忙搀扶住柳漾,却在手掌触及柳漾身体的时候被一阵凉意惊到:“泽芝……你怎么了?” 柳漾的状态非常不好,就连说话也有些吃力。子书墨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仍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强笑道:“他没什么事,可能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季执云沉默片刻,怫然作色道:“子书墨!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泽芝他的身体如此寒冷,现在还在不主动的颤抖,你居然只告诉我是因为太累了?我要听实话,泽芝他到底是怎么了。” 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柳漾身体的寒冷,子书墨言辞之间的闪烁,都在同他说这件事情不简单。 子书墨的态度,很可能说明他也是知道实情的。反观站在一旁两脸茫然的季鸿毅和赵漂就能看出,这二人是决计不知道实情的。所以柳漾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柳漾自己和子书墨知晓。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在合起伙来隐瞒他。 现如今已经到了破绽如此之多的地步,子书墨却还是想要糊弄他,这让季执云忍不住从心底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子书墨是第一次看见季执云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怔了怔神,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如实相告。 柳漾虽然一直在按时服用元先生给的药丸,但他体内的寒症却依旧会在每夜子时发作,药丸只是让他寒症发作的时间缩短到一刻钟而已。 这个情况是他们在近几日才发现的,尽管子书墨心知,今夜带柳漾去参加“赏湖灯”的活动会有暴露的风险,可他实在不忍独留柳漾一人在将军府,这样未免对柳漾来说太过凄惨了一些。 他们两个商量过,本想在活动结束的时候立马就走,但没想到还是没能在柳漾的寒症发作之前离开众人视线。 面对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怒火的季执云,子书墨沉吟半晌,自知隐瞒不住,只能似是愧疚一般拍了拍柳漾的手背,而后便与季执云对上视线,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答道:“泽芝他……” 柳漾倏然抓紧了子书墨的手,显然是想要阻止子书墨继续往下说。 子书墨只觉手掌一痛,转眼就对上了柳漾怀揣着不安的眼眸。他只道柳漾想要说些什么,定是叫他要信守承诺,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把柳漾的病情告诉季执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任花落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们隐瞒季执云已经是为不妥,既然季执云现在察觉出了端倪,若是他们再不如实相告,岂不是辜负了季执云对他们的信任。 子书墨不轻不重回握住柳漾的手,继续开始讲刚才被打断的话:“我们初到平京之日,泽芝就染上了‘月寒’此症。此症少见,初染像极风寒,可是却要比风寒可怕上数倍不止。” “‘月寒’?”季执云从小到大,还从未听过有“月寒”这种病症,可是子书墨没必要再随便编出一个病症来骗他。加上子书墨自己也说了,这种病症很少见,他不是什么大夫,没听说过这种病也实属正常。 听得此症如此严重,季执云不禁蹙眉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个等会我再同你说。”子书墨看了眼完全闭上眼睛的柳漾,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模,作势要架起柳漾:“先把他扶到房间去,他现在这样是因为‘寒症’发作,会异常难受。” 闻言,季执云也不再废话,和子书墨一起架着柳漾就要往他的卧房走去。 季鸿毅紧跟在三人后面,模样看着是焦急万分。 赵漂也快步跟上,悄然拉住季鸿毅的衣角低声问道:“柳漾是他们两个的挚友,你怎么显得比他们还要着急?” 他和柳漾在几天掐还完全素不相识,因此要说关系,其实也只是朋友的朋友而已,两人还算不上是朋友。只不过既然是季执云的朋友出了事,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季鸿毅与柳漾的关系,跟他与柳漾的关系似乎也差不太多,中间都是靠着季执云才链接起来的。眼下季鸿毅一个“外人”,却要显得比季执云和子书墨还要着急,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你懂什么。”季鸿毅飞快从赵漂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衣角,接连几步又立马跟上前面的三人,完全是不想回答赵漂的问题。 柳漾怎么说也是他曾经当过亲弟弟一样照顾的人,现如今他们虽然生疏了,可是心里的那份感情还是依旧存在。季执云和子书墨,前者能按得住情绪,后者又是提前就知道了柳漾的病症。也只有他,既是刚刚得知柳漾病症的,又不怎么能够收敛情绪,自然而然要显得最为着急。 赵漂的脚步忽然就顿在原地,如果他没有出现幻觉的话,季鸿毅刚才是在嫌他碍事?动作利落抽走衣角,又只丢给他一句废话就急急忙忙赶着去看柳漾,所以他这铁定是被嫌弃了吧。 “哈……”赵漂似是自嘲般低笑一声,抚了把脸也跟着一起进了柳漾的卧房。 季执云和子书墨合力将柳漾平放在床榻之上,又用两层被子牢牢盖在柳漾的身上,柳漾的神情这才显得不那么痛苦。 子书墨看着屋子里其他几人,嘴角微不可查抽了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小炉热了壶青茶,给屋里的所有人都倒了一杯。 因为刚热好的茶还有些烫手,几个人都是选择先在旁边放一放再喝。只有子书墨,就是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就算杯壁烫手,也是强忍着没有松开。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的动作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感觉不到烫吗?快点把茶杯放下。”说罢,就想去夺子书墨手里的茶杯。 可是子书墨却灵巧闪过季执云的手,只小心翼翼注意着茶有没有从茶杯中撒出来:“泽芝身子冷,我就先把自己的手捂热了,再给他暖暖。” “你……”季执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子书墨肯为了替柳漾暖身子,不惜烫着自己的手,看来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不,应该说是子书墨对柳漾的感情很不一般。 另一边季鸿毅的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想不出个原因来,最终只能同季执云一样缄默不言。 睡梦中的柳漾,眉头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季执云看着这一副充斥着和谐气息的场面,虽然很不忍心毁坏气氛,无奈他该问的事情,还是需要问个清楚的:“子书兄,现在你能仔细跟我讲一讲泽芝的病症,还有隐瞒我的原因了吗?”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柳漾得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告诉他? 已经是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叹气,子书墨再次长叹一声,回过头来对着季执云讲述道:“‘月寒’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病症,具体的就连典籍上也极少记载。幸亏我们遇到了一个人,给泽芝诊治的人,正是齐国鼎鼎有名的‘神医妙手’元先生,元生。” 听到这里,几人不禁齐齐发出惊叹,只道子书墨和柳漾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一些,随随便便找个大夫都能碰见别人求之不得见的神医。 子书墨没有说出染病的原因,虽然他恨那家黑心的客栈,只不过这种客栈,自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他只是怕一旦说出来,季执云有可能就会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事来。 “寒症是这种病的病发症状,每夜都会发作,使人感到异常痛苦。这种病,除非可以找到‘月寒草’,否则根本无法根治,只能等死。而‘月寒草’,又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所以……”说到这里,子书墨顿声观察起季执云的反应。 季执云的双眼瞬间泛起红丝,几乎是从凳子上直接跳了起来,话语中满是不可置信道:“所以,泽芝就只能……等死了?!不,不可能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月寒草’绝迹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张贴告示,我要在全国,不,全天下的征求‘月寒草’。一定有人还有留着的,才五十年而已……” 赵漂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忙抱住情绪显然已经在失控边缘的季执云,在他的耳畔大吼道:“执云,季执云!你给我清醒一点!!先别急好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坐下。” 说罢,赵漂又立马换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对着子书墨喊道:“你有什么话没说完,能不能他娘的快点!!!少喘一口气死不了!” 子书墨也没有预料到季执云的反应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就算是被赵漂骂了也不做反驳,赶忙接着刚才的话讲道:“所以,我们必须去‘月寒草’最后出现的孤轮大漠找上一找,这样说不定泽芝还有得救。我们瞒着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冲动,所以你先稳定下来,之后的计划我们再详谈。” 听到柳漾还有得救,季执云就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一般,要不是靠赵漂抱着,恐怕已经腿一软跌倒在地。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斩首的犯人突然被宣判无罪释放,这种劫后余生,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跌宕起伏。 好在柳漾还有救,只要他去孤轮大漠找到“月寒草”。 赵漂扶着季执云重新坐回凳子上,看向子书墨的眼中尽是责怪之意。子书墨自知理亏,只能缩缩脖子接受着来自赵漂的眼刀。 其实刚才季鸿毅差一点就能接到季执云,却没想被赵漂半路截胡。失去了关心自家弟弟最好机会的季鸿毅,只能愤愤不平瞪着赵漂。 赵漂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回头看去,只见季鸿毅也在不停地给他甩眼刀。 季执云重新打起精神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必须要尽快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心道:完了,最怕的结果已经上演了。 现在他能感同身受,为什么柳漾一定要他瞒着季执云了,就是因为怕季执云冲动,一言不合就要收拾行李去孤轮大漠。 纸包不住火,但是子书墨没想到火烧的这么盛。明明他们的计划是明晚盛典结束之后,将柳漾的情况告诉季执云,却没想到季执云今晚就提早发现了柳漾的病症。 子书墨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行,至少也得等到后天一早。明天就是盛典的最后一天,你就不能再等一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执云厉声打断:“我是可以等,但泽芝他能等得了吗?这个病发起寒症来你也见识过不止一次了,难道你还想柳漾继续煎熬几次这样的痛苦?我只问你,明日一早,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孤轮大漠。” 字字铿锵有力,显然是拿出了大将军号令百万军马的风范。 子书墨咬了咬牙,发现他竟然真的无法做到反驳。是,柳漾寒症发作的样子他见过不止一次,每次不仅仅是对柳漾肉体上的折磨,也是对他精神上的摧残。 现在季执云看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就算怎么说也不能改变得了季执云定下的主意。如果他不在明日一早陪着季执云去的话,那么季执云很有可能会孤身前往孤轮大漠。 等到那个时候,他再后悔就没有什么用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季执云对他的信任,以及会受到柳漾的责怪。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行归程 子书墨现在很是犹豫,如果他答应季执云明日一早就去孤轮大漠,那么剩下的一天盛典,由谁来时时刻刻照顾着柳漾?可是若他不答应季执云,那么季执云就要独自离开,先不说他后面再去能不能追的上季执云,万一季执云要是半路上出点什么事,他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却在这时,赵漂沉声道:“我陪你去。” 若是要去孤轮大漠,一路上山高水远,就算是子书墨会陪着季执云一起去,只要他不在季执云身边,他也不能放心。 季执云略带诧异看了眼赵漂,犹豫一番却是摇摇头道:“不行,现在你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宜和我一起远行。” 虽然赵漂是和他一起离宫了,但赵漂的药却是一直没有停过。李太医还曾千叮咛万嘱咐过,赵漂身上的病,平日里看着没有任何问题,但一旦药停,那毛病就全都出来了。 去孤轮大漠的路上,哪里能时时刻刻煎药,赵漂若是和他同去,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赵漂大手一拍桌,眸色坚定道:“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射奕’都比过,难道还会怕山高路远不成?” 他的身体状态他自己心里清楚,虽然说眼下他武功尽失,可是已经完全能做到不影响日常生活,吃药的事他可以另想办法,但去孤轮大漠的这趟行程,他一定要陪着季执云一起去。 只因他的心底隐隐有股不安感,像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耳边对他道:如果不陪着季执云一起去,你一定会后悔万分。 “可是……” 季执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鸿毅打断道:“先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不等参加完盛典,明日一早就走?” 空气似乎有片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投向季鸿毅。季执云这才恍然想起季鸿毅从头到尾都一直坐在那里,只不过没有说话,所以才会被他不小心忽略过去。 季鸿毅一向是以他的安全为重,现在计划去孤轮大漠这种事情,他竟然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季鸿毅,看来他是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季鸿毅同意他去孤轮大漠的这一趟。万一季鸿毅要是不愿意同意……他也只能背着季鸿毅往外偷跑了。 “兄长……”季执云放软了语气,单指挠了挠脸庞乖巧道:“我只是想要尽快救治泽芝,想来你也不会愿意看着泽芝承受如此痛苦吧?” 第一招,以情动之。 柳漾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季鸿毅自然也是熟悉至极的。若是换作他人,季鸿毅也许会责怪他多管闲事,可是这种病发生在柳漾身上那就不一样了。对于熟悉的人,季鸿毅做不到坐视不管。 季鸿毅眉头微蹙,似乎是在考虑让季执云去孤轮大漠的可行性。 季执云见季鸿毅半晌没有回话,语气忽的强硬起来道:“兄长,明早我非去不可。就算你要阻拦,我也会想方设法前去。” 第二招,以言胁之。 只要他坚定自己的态度,季鸿毅就不能拿他怎么样。拦他,他就偷溜;打他,他也偷溜;困他,他还是要偷溜。不论如何,反正这孤轮大漠他是去定了。 但是这种方法弊端很大,先不说威胁季鸿毅,季鸿毅会不会生气。光说他如果真的不管不顾偷溜出去,等他回来之后,怕是要被季父剥掉一层皮。 季鸿毅并不如季执云想象中一般面色恼怒,反而轻轻笑出声,季执云却因为这一笑慌了神。 小的时候,当他想要做什么事,而季鸿毅又不同意的时候。他就会对季鸿毅用方才的那两招,通常在他用过第二招之后,季鸿毅会想要打他,这个时候,他就会祭出他的第三招,也就是最后一招:哭。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他一哭,季鸿毅绝对立马心软。 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要让他哭着对季鸿毅撒娇,肯定不太合适。所以他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背着季鸿毅偷跑。可是今日的季鸿毅似乎有些反常,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的一脸和善。 偏偏就是季鸿毅的反常,让季执云不能准确判断出季鸿毅的心思。 季鸿毅只看见季执云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直到最后定格在疑虑上,他才悠悠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去了?” “啊?”季执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拍了拍脸颊道:“兄长你的意思是,愿意让我去孤轮大漠?” 季鸿毅不是应该反对的吗???难道说这是季鸿毅在框他? 季鸿毅面色坦然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我的意思是,不会拦你。” 若是放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同意。可是季执云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想法,不再需要事事依赖他这个兄长,甚至还会试图劝说他接受一些事情。 这样的变化,时至今日,他才倏然察觉。 当他看到季执云为柳漾的病症焦急不堪时,他就知道,不论今日他如何阻拦,都不可能打消季执云去孤轮大漠的想法。 即便孤轮大漠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季执云也愿意一试。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不愿意给季执云一个去试一试的机会呢?说不定,柳漾真的会因此得救。 面对柳漾的重病,季执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柳漾因病逝世,同样的,他也做不到。 这算是什么,本以为面对的是疾风暴雨,却忽然就迎来了雨后彩虹?季执云错愕的同时,也不忘对季鸿毅道谢:“多谢兄长!还请兄长莫要把我的行程告诉父亲母亲,我怕他们担心。” 季鸿毅摆手笑道:“放心吧,我也不想整天看着父亲母亲为你担心。” 这份担心,由他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兄长你……”季执云一时间如噎在喉,最终只能叹出一口气,算是也默许也赵漂和他一起去。 看着几个人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子书墨眼神温柔的看了眼柳漾,暗中握紧了柳漾的手,对着季执云沉声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虽然他很担心,在他走了之后柳漾会是什么情况,不过比起眼下的痛苦,他更需要考虑的是柳漾的未来。就算现在他把柳漾照顾的再好,也抵不住柳漾的病症发作,届时,柳漾的身体只会被一点点的侵蚀殆尽。 现在柳漾已经饱受了病痛折磨,没有“月寒草”,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漾痛苦,却不能为其分担哪怕一丝一毫。他不想再做对柳漾来说毫无帮助的人,所以必须得去孤轮大漠。 就算季执云说了要去替柳漾寻药,他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等着季执云寻药回来。有些事情,是他必定要亲力亲为的。 只是子书墨的一句话,却好似拨动了季执云的心弦一般,让他没由来的感到心潮澎湃。或许这便是他认定的挚友,不论他做什么,对方总会陪着他一起。 季执云上前拥住子书墨笑道:“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相信我,我们定能找到‘月寒草’来给泽芝医治。” 子书墨也回拥住季执云,重重点了点头应道:“嗯,我信你。只是泽芝……” 只是他不在柳漾身边的这些时日,该由谁来替他精心照顾柳漾? 像是一眼看出子书墨的担忧般,季执云松开子书墨,眼神转而落在季鸿毅的身上:“放心吧,兄长定能照顾好泽芝。” 季鸿毅看着季执云似是在同他将伯之呼的模样,心底暗笑一声面上却正色道:“嗯,我会好好照顾漾儿的。此去路上,你们要注意安全。” 其实不用季执云请他帮忙,他也会好好照顾柳漾的。毕竟是小时候看着长大的“弟弟”,就算多年不曾再有过交集,现在重新遇见也依旧倍感亲切。 若不是家中必须得留下一人照看,也许他也会跟着季执云一同去往孤轮大漠。 子书墨充满感激道:“多谢季大将军,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就请季大将军多多照顾泽芝了。” 季执云拍拍子书墨的肩调侃道:“你就放心吧,兄长也算是看着泽芝长大的人,不会亏待了你家泽芝的。” 最后半句话一出,季执云才恍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子书墨和柳漾在一起的事情,是齐槿俞告诉他的,子书墨和柳漾应当还以为他不知情。刚才太过大意,竟然当着几人的面说出了子书墨和柳漾的关系,只希望他们不要认真计较。 子书墨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随即就笑着揽住了季执云的肩,像是只把季执云的话当做玩笑般道:“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嫉妒我照顾泽芝啊。嘿,泽芝还就是我的人了,你尽管嫉妒去吧。” 季执云也配合着笑道:“哈哈哈哈,诶,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行不行,我偏要和你争。” 亏得子书墨反应够快,想来应该能瞒住真相。 两个人间心照不宣的嬉闹如此逼真,季鸿毅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反而难得的同他们开玩笑道:“你们两个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反正等你们走后,漾儿就由我来照顾,自然也就是我的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轮来回 几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出声。 唯有坐在一旁的赵漂,神色虽然未改,但他的眼底却仿佛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到让人根本捉摸不住。 他早就觉得子书墨和柳漾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之前有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在柳漾寒症发作的时候,子书墨不仅仅是扶住了柳漾,而且还很自然而然牵住了柳漾的手。 只是两人牵手的这个动作,似乎是被他们借位挡住了。可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当时的他其实突然上前了一步,否则他也不会看到两个人牵手的动作。 原本他还以为,季执云应当是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知情,所以才没有私下问季执云。可是从季执云刚才的话里来看,季执云应该是知情的。 想到这,赵漂的八卦之心突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子书墨和柳漾跟他都不熟,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在没在一起,跟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季执云的朋友,说不准他能从季执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有免费的八卦可以打听,不听白不听。 子书墨虽然是在笑着,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看向季执云。 他和柳漾才刚刚在一起不过几天而已,为什么季执云却会知道?他还记得柳漾特意嘱咐他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好别让他人知晓,就算是季执云,他也不可以告诉,说是怕季执云接受不了。 仔细考虑一番,他也就答应了柳漾。季执云和齐槿俞的关系,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齐槿俞的暗卫知晓,所以柳漾不知情也很正常。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受人非议。柳漾不知道季执云其实也是断袖,当然会担心季执云不能接受两个男人相爱这种事,所以才会要他隐瞒季执云。 他作为季执云的挚友,尽管很把他和柳漾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季执云,但是如果他对季执云说了,势必要把季执云也是断袖这件事告诉柳漾。与其让他两边都说,不如就让这两件事全部埋在他心里。 可是现在,为什么季执云会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 子书墨自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压下心底的疑惑,打算日后再找季执云问个明白。 几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便同时离开了子书墨和柳漾休息的卧房。 季执云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忽然被赵漂叫住。一转头,他就看见了赵漂似乎泛着绿光的双眼。 “执云,我想问你件事。”赵漂拉着季执云一路往后院走,将军府的后院,已经成了他们秘密谈话的必须场地。 季执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赵漂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到了后院。看着赵漂似乎在泛光的眼睛,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后院凉亭的石凳上面,一言不发等着赵漂开口。 赵漂也赶忙坐上石凳,先是左右四顾一番,接着充满神秘感的双手撑桌微微凑近季执云道:“子书墨和柳漾,是那种关系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好似已经笃定了这件事。 季执云只感觉头皮轰然发麻,看来赵漂已经因为他刚才的话察觉出了端倪,所以才敢这样笃定的来找他确认。虽然赵漂没有明说,可是他知道,赵漂问的就是子书墨和柳漾是否是爱人关系。 可是万一赵漂是在套他的话呢?说不定赵漂只是故意这样问他,事实上赵漂自己也不能确定。在赵漂没有明确说出来之前,他还是不想把子书墨和柳漾的说出来:“你,你指的是哪种关系?” 也许是因为过于心虚,他的牙齿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赵漂神色暧昧道:“哪种关系?当然是你所知道的那种关系。不过我看你似乎是想装傻充愣,那我只能自己说出来了。” 顿了顿声,赵漂轻笑道:“他们都是断袖,并且已经在一起了,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说在季执云答话之前他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在听到季执云的结巴之后,他已经完全能确定,子书墨和柳漾真的是那种关系。并且,季执云也是知情者。 季执云闭上眸子发出一声轻叹,半晌后才复又睁开双眸应道:“不错。” 既然赵漂已经知道了,他再否认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想不到赵漂的洞察力居然这么强,就连季鸿毅都没有察觉到端倪,赵漂却轻而易举的就肯定了事实。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漂似乎是有些得意道:“执云,我给你提一点建议吧。下次你想要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心虚了,实在太容易就能让人看出真伪。” 季执云的嘴角微微抽搐,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打人欲望,眼下却被赵漂激发了出来。 “那还真是多谢提醒啊,以后我肯定注意。”为了明天赵漂能安然无恙和他一起去孤轮大漠,他还是选择忍住打人的欲望,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赵漂看着季执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赶忙收敛了脸上的得意,轻咳两声正色道:“执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在出将军府之前,他帮着季执云挑选衣裳的时候,季执云并没有否定他调侃用的话,看样子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当时他说季执云是去勾引小姑娘,明明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在看到季执云可疑的红了耳尖之后,他却再也没了调侃季执云的心思。如果季执云真的是想要去勾引小姑娘,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有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 除非他也变成小姑娘——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 但是在季执云潜逃下船再回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出,和季执云站在船上的事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人负责划船,那么正主自然就是站在划船之人前方的那个。 季执云为什么要潜逃下船,而不能光明真大的下船?肯定是因为季执云下船的目的,不方便告诉别人。那又是什么事情会不方便被人知道呢?除了和别人私下会面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赵漂有些凌乱了。现实季执云默认他自己的目的是勾引小姑娘,接着又是季执云潜逃下船只为了和一个男人私会。尽管这两件事斗会让他感觉到难受,但前者会让他直接失去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后者却代表着他还有机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希望季执云真的是去和男人私会了。 季执云眉峰轻挑,示意赵漂想问什么都可以。 赵漂斟酌着话语问道:“你怎么看待子书墨和柳漾的这种关系?” 他还是不敢明着问出,季执云到底是不是断袖之类的问题。不管季执云怎么回答,他这样问都显得太过刻意,根本不用人过多思考,大概就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之前季执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表白,如果他的心思真被季执云知道了,季执云多半会再拒绝他一次。那种被拒绝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感,他暂时还没有勇气去体验第二次。 只是略微思索过后,季执云如实答道:“就算他们是断袖,那又如何?我依然会祝福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两个男人在一起,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只是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这种事才会被多数反对之人定义为罪大恶极。 赵漂大大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归原位。只要季执云不反对,那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他还有能够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希望。 即使只是无比渺小的希望,也能在沙漠之中绽放出自己的色彩。一想到这渺小的希望,他就仿佛拥有无尽的动力。所以他不会轻言放弃,只要季执云还没有到讨厌他的地步,他就会一直跟在季执云的身后。 直到季执云愿意回过头看他一眼,或者他再也跟不上季执云的脚步为止。 赵漂没有再答话,只是双眸出奇的明亮,似有千言万语。 孤轮大漠,又被人们称之为“干涸的泪水”。季鸿毅告诉几人,之所以孤轮大漠有这样的一个称呼,是因为在数百年以前,孤轮大漠也曾是一片汪洋流水。 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原本的流水在几天之内迅速枯竭,这才有了今天的孤轮大漠。 季执云诧异道:“几天之内??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一片汪洋流水,要完全消失至少也需要半年时间。” 子书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柳漾休息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季执云和赵漂离开了将军府。 眼下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柳漾依旧沉睡着没有醒来。 此去孤轮大漠,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带着月寒草回来。若是万一等到柳漾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也还是没能找到月寒草…… 子书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是默默掩藏起眸中的疲惫,紧跟上了季执云和赵漂的步伐。 季鸿毅作为一个送行之人,视线紧盯着几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倏然剧烈跳动起来,似乎是在向他诉说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掌中花 听到习以为常的游戏提示音,方进才终于舍得放松,丢下手里的手机,左手抚上后颈揉捏几下,长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打算暂时休息。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方进不得不重新睁眼,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抬手去拿桌上还停留在游戏界面上的手机。 手机最上方显示着来电人姓名,看到这个名字,方进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紧接着转手就将手机丢回桌上。 这个人……三个月前曾经是他的队友。 作为一名电竞职业选手,方进白天的生活除了训练,就是用闲暇时间打一打小号。 他不仅仅只是一个职业选手,同时也是某直播平台的**主播。 自从他打过第一场职业联赛之后,就一直有一个人,每天给他发不同的私信消息。起初他以为对方只是闲得无聊,结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他每天上线都能收到来自对方的私信。 照理来说每个主播应该都有这么个持之以恒的粉丝,如果换作别人,也许对方坚持更久也不会做出任何回应。虽然有人劝告过方进,对于这类人千万不要搭理,可方进到底不是个多么狠心的人,他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作为主播不可以与自己的粉丝私下交谈。 于是方进点开对方的对话窗口,思索半晌终于敲下了一个单字“嗯”。 他和许阳的相识,就从这一刻开始。 自那之后方进和许阳便开启了组队模式,不论是否进行直播,每次方进刚刚上号,许阳就会第一时间拉他组队。 起初方进担心他直播和许阳组队会对许阳有影响,谁知许阳竟轻笑一声道:“进哥,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其他都无所谓。”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方进隐隐觉得话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只不过他没有细想。 在得知许阳不介意上直播后,方进便毫不掩饰的将许阳拉入观众视野。长久以往,忽然有个粉丝调侃道:“冷月这是找了个媳妇啊。” “冷月”是方进的游戏ID。 因为他直播时许阳从不开麦,久而久之竟然有人以为许阳是他的……是他的媳妇?!方进听得这句调侃,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咽住。 这边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立马有人开始附和:“进哥,女朋友的声音可以让我们听听吗?” 不出意外,此话一出,立马有无数弹幕刷屏“小姐姐!想听小姐姐的声音!” 方进好不容易把水咽下去,咳嗽两声辩解道:“不是……他只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小姐姐’……” 话音刚落,许阳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各位好,我的确是方进的——朋友。” 许阳故意拖长句尾,忍不住让人猜想他们的关系或许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加上解释,整个直播间都如同炸了锅一般,弹幕疯狂刷屏让人目不暇接。直到弹幕突然卡住,方进才看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是、是男朋友吗?!” “是不好意思公开出柜吗?天啊,好Gay。” “肯定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方进头一次感到这么手足无措,他努力解释和许阳的关系,可是直播间画面却再也没有动过。最终,这场误会以直播间卡退作为终结。 “进哥,今天一起打吗?”许阳似乎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明明昨天造成了那么大的误会,此时“罪魁祸首”居然仍旧无辜的喊他组队。 方进还在因为昨天的事心烦意乱,随口敷衍两句就下了游戏。直至现在他才发现,他和许阳之间居然没有除了游戏之外的联络方式。这件事暂时搁置在他心头,放下手机不过片刻,方进再次进入睡梦,昨夜他因为这个误会辗转反侧至半夜才睡去。 这件事就如同一首完美乐章中的小插曲,没过多久,各类调侃皆不攻自破。 因为两人的精密配合,许阳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就连方进所在的俱乐部,都注意到了许阳这个人。 “许阳,你愿意来‘远昼’战队吗?”对于优秀的人才,俱乐部向来不吝啬于向他们抛出橄榄枝。作为和许阳交集最为频繁的人,方进自然而然就被委派了邀请许阳加入俱乐部的这个任务。 实话说,方进并不太擅长与人交际,能和许阳熟络起来完全都是因为许阳的性子过于活泼,如果是让他主动找许阳聊些什么话题,不出三句,必定陷入尴尬的沉默。 许阳打游戏的手一抖,一个大招直直朝着空地放了出去。他像是被方进的话吓到了一样,过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反问道:“进哥,你,你刚才是在邀请我加入战队吗?就是你所在的‘远昼’战队?” “嗯……”方进怀疑着自己说的话许阳没听清楚,于是又大声重复了一般刚才的话。 这下子许阳就像是彻底被惊到了一般,方进只看着许阳的游戏人物站在原地,再也没有移动过哪怕一下。 双方各自沉默良久,就在方进以为许阳不会再回答他的时候,许阳急切的声音突然冒出:“抱歉抱歉,刚刚耳机不小心被家里的猫咬坏了。咳……能和进哥进入同一个战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就算是为了进哥,我也肯定是要答应的啊!” 这回却轮到方进缄默不言了。 “进哥……进哥?”如果不是游戏时间,许阳差点就要以为刚才他只是做了个白日梦。现在在他同意之后,方进怎么又忽然不理她了? 这回方进应声倒是很快:“嗯,我在听。你刚才是在说……你家里养猫了?” 许阳如释重负一样大松了一口气,刚才的紧张感瞬间因为方进的这一句话而消失不见。他心道,看来方进是喜欢猫的。 “进哥要不要抽空来我家吸猫?”许阳早就问过方进,已经确定他们就住在同一座城市。 方进似乎是有些羞涩,声音中少了一些平日里的沉稳:“咳……好。” **合同已经拟定,方进按照俱乐部的要求提前给许阳发过去了一份电子版。许阳看过之后,当即表示没有任何问题,第二天就可以到公司进行正式**。 两个人约定好了具体时间,部分详谈内容,方进也提前透露给了许阳。 许阳因为方进的这一个举动,感激到不知所措起来。 第二天,方进作为陪同人员,一早就随着俱乐部负责**的高管人员齐齐等候在公司。约定的时间已经到达,但意外的事,许阳并没有到场。 高管人员因为许阳的迟到,心情立马转了个180°的大弯,本来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下一秒就成了眉头紧促眸隐怒火。 照着高管人员这幅架势,许阳想要**怕是有些困难。方进到底还是很欣赏许阳的,忙替着许阳说起好话来:“他是个很好的人,我想也许是因为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所以他才没能及时赶到。” 闻言,高管人员虽然依旧是皱着眉头,眼底的情绪却平和了一些。 熟悉方进的人都知道,要想从方进嘴里得到一句称赞,当真是难上加难。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方进预料的一样顺利,他们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方进才接到许阳一通姗姗来迟的电话。 “进哥,抱歉啦,我已经和‘泾炀’战队**了。”许阳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朝气蓬勃,可方进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冷意。 最后,这场**以许阳爽约而告终。 方进至今还记得,那时许阳是用怎样一种无辜的语气对他道:“进哥,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好的道路而已,大家都是电竞圈子里的,没必要把你我分的那么详细啊。” 听起来多么义正言辞,可是方进知道,许阳选择他们“远昼”敌对战队“泾炀”的原因,只是因为“泾炀”给出的条件更胜一筹而已。 从那之后,方进单方面与许阳断绝联系。 他永远都无法忘怀许阳曾经是如何笑靥如花对他说“进哥,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职业选手就是你了!”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方进极为不耐揉了揉眉心,眸底犹豫一闪而过,终于是第一次接通了许阳给他打的电话:“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后别再联系。” 许阳的声音依旧充满朝气,但这其中,却隐藏了一股深深的疲惫之感。方进听得入微,不知怎么眼前又浮现出许阳明媚笑颜。 “进哥,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以来,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每时每刻想着的都是你,我知道你还在因为那件事怪罪我……我只是想见见你,仅此而已,可以吗?”许阳真挚诉说起他对方进的思念。 这最后的三个字,如同手指撩动方进心底琴弦,又似烈火化蛇缠绕他心间。似诉似哀,方进心想,他怕是早都栽在许阳手里面了。 从许阳不厌其烦主动靠近他的那一天起,从他们第一次真正相见起,从许阳对他露出第一个明媚笑容起……他已然沦陷。 鬼使神差,方进心中仅存那么一丝侥幸,他犹豫再三,轻轻应声道:“可以。” 等待宛若利刃,随时间一点点逼近许阳脆弱的脖颈。许阳大概没有料到方进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惊喜之余忍不住高呼一声。 两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许阳如负释重般大松一口气。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错过方进,他一定要对方进大声说出他的心意! 许阳的视线向左看去,在他左手边,是另一份已经签过字的合约。 通过透明文件夹可以清楚看到,合约第一页,写着大大的几个字——“解约合同”。 许阳和方进的故事,从这里再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无痕 “光松这是哪里的话。”赵栋年知道,这些年赵漂过得只会比他苦上千倍万倍,现在听到赵漂这么说,摇头叹息道:“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赵漂垂眸道:“舅舅言重了。” 从他见到赵栋年的第一眼起,就看出来赵栋年比以前消瘦了很多。这几年他和赵栋年失去联系,甚至赵栋年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肯定心中郁郁寡欢。 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定不会再让赵栋年如此为他忧心。 但是,那些他在金国度过的日子,他要如何开口同赵栋年诉说。他渴望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惧怕亲人知道自己肮脏的过去。 虽然现在赵栋年还没有问,可他总归是要说的。 赵栋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他知道这几年赵漂定不好过,也不打算刚见面就勾起赵漂不好的回忆,所以只得暂时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全都绝口不道,只有流水声在这静谧之中历历在耳。 子书墨趁着夜色只身一人前往太寿殿,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常来之地了。 “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齐槿俞递给子书墨一张纸条,声音中透露着一股寒意道:“这是今日拦下的。” 子书墨略有不解接过纸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廿七,未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上,这是……”子书墨毕恭毕敬将纸条递还给齐槿俞,心中已经暗自有了计较。 齐槿俞说这张纸条是“拦下”的,应当原本是想要往哪里送。这上面的四个字,明显是一个作约定的时间。只是太过简短,除了这个时间之外,他不知道约定地点,也不知道这是谁和谁约定见面。 齐槿俞将纸条卷起,装进一个小巧的竹筒里,正好能用来绑在信鸽腿上。等做完这些后,他才回过身来语气不善道:“这是宫太后的人想要送出去的消息。” 子书墨顿时明了,齐槿俞与宫月铃不合,他早已知晓,眼下宫月铃怕是要有所动作。 通过这张纸条来看,双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有一个经常碰面的地方,所以才没有特意注明约定地点。 子书墨猜想齐槿俞叫他过来应当是要给他什么任务,现在看过纸条后已经能大致推断出齐槿俞是想让他做什么:“皇上可是想让臣去探明双方见面的目的,顺便探清楚另一个人是谁?” 齐槿俞颔首道:“不错。只怕到时你见到的,还是你很熟悉的一个人。” 熟悉?子书墨脑海中有无数个人影闪过,但总想不出会是谁与宫月铃有勾结。况且现在他连双方见面的地点都不知道,这个任务着实不太好办。 不过齐槿俞并没有毁掉纸条,反而又把纸条装回了竹筒,想必应该是不想让宫月铃有所察觉,所以并不打算组织双方的碰面。 “皇上打算如何再将消息原封送到?”子书墨提醒道。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如果没有对方专门驯养的信鸽,恐怕根本无法将消息送到。 齐槿俞命人提进来了一只装在笼中的鸽子,转手把它放在桌上对着子书墨道:“这就是他们的信鸽,自然由它来送。” 子书墨暗道齐槿俞果然心思缜密,竟早都想好了后面的计划。只要消息被送到,和宫月铃勾结之人必定赴约。当真是好一招引蛇出洞,实在高明。 看着被关在笼中的鸽子,子书墨思索一阵便凑上前去:“若臣能跟上这只信鸽,应当可以见到对方是谁。只不过这鸽子是在天上飞的,臣要紧紧跟上怕是有些困难。” 齐槿俞淡笑一声,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打开匣盖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子书墨看:“这是朱砂,将他混上水装在袋子中,一同绑在信鸽腿上,你便可以跟着一路滴落的朱砂寻路。” 听到齐槿俞的笑声,不知为何,子书墨只感觉到不寒而栗。木匣子中装着的的确是赤红色朱砂,若按照齐槿俞的方法用来引路,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 “若叫对方看见了信鸽腿上的袋子,岂不是会起疑心?”既然他是跟着信鸽沿路留下的朱砂来寻路,势必走的要比信鸽慢。信鸽先行到达,对方看到装着朱砂的袋子,肯定会生疑。 齐槿俞将匣盖重新盖上,与装在笼子里的鸽子放在同一处,乜眼看着子书墨道:“若事事都需朕想好,朕还要你作甚?” 子书墨一时语塞,讪笑过两声后便不再言语,只将装有纸条的竹筒先行绑在鸽子腿上,便带着鸽子和木匣子向齐槿俞告退。 这种跟着鸽子寻路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先不说鸽子飞得有多快,单说它飞得高度,子书墨就觉得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若鸽子一路都沿着人走的道路飞也好,万一它直接从屋顶等地的上方飞过,他要如何跟随? 思来想去,子书墨觉着光靠朱砂可能还不行,应该还需要用别的法子来确保他能跟上信鸽的踪迹。 好在今夜月色不甚明亮,子书墨心一横,冒着丢人的风险,找来几根细红绳,将它们绑在一起绑成一根极长的红绳,系到了信鸽的腿上。 只要他牵住红绳的另一端,应该就能稳稳当当跟上信鸽的踪迹。趁着夜色还未褪去,子书墨打开笼子放出被绑了红绳的信鸽,牵着红绳追出宫去。 宫中虽有值夜的侍卫巡守,不过子书墨为了顾及颜面,全都很小心的绕开了,他可不想沦为一个“半夜溜鸽子”的笑柄。 子书墨本以为路程应该很远,谁曾想天还未亮,他便寻到了信鸽的目的地。只是这个地方,让子书墨惊疑不定。 一路跟来,子书墨只觉得这段路很是熟悉。他以前似乎也走过这条路,而且还是来找一个人的…… 直到他手中的红绳,悬在了天盛营的驻军地上方。子书墨这才想起来,他以前来找柳漾的时候,走的便是这条路。 子书墨拉扯着信鸽让它不能再继续往前飞,信鸽却仍不自知还在一个劲的扑腾翅膀,红绳因此悬在空中。 无法,子书墨只得先拽着红绳将信鸽拉回来。 他不敢相信信鸽的目的地是天盛营。回想起齐槿俞说的那句话,那句“见到的是你的熟人”,让他无力迈开继续前进的脚步。 在天盛营中,他只有两个熟人。一个是天盛营的将军,季鸿毅;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好兄弟,柳漾。 子书墨不死心的带着信鸽绕过天盛营,到达刚才位置的对面。但是当他放飞信鸽的时候,信鸽却换了方向掉头继续往天盛营里面飞。 这下子书墨终于敢肯定,信鸽的目的地就是天盛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子书墨没有进去。只是解了绑在信鸽腿上的红绳,任由信鸽飞进天盛营。 他自己则守在天盛营的小门附近,等着那个与宫月铃有所勾结的人出来。 天盛营位于连江,与平京离得极为相近,这也是子书墨没用多久就能到达天盛营的原因。天盛营的人在精不在多,因此他们驻军的本营也比一般军队来说小很多,进出仅有一大一小两个门。 大门即为正门,会有几个士兵把守。但由于他每次来不是带着齐槿俞的任务来找季鸿毅,就是私下里来找柳漾。因此,他并不经常走正门。 这个与宫月铃勾结的人应该会谨慎的选择从小门出入,毕竟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晚上,任谁大晚上出门都会让人感觉到奇怪。 而且小门的把守很松,天黑之后就会落锁,并没有人负责值夜。只要能弄到小门的门锁钥匙,便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觉自由进出天盛营。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明晚,子书墨观察了一会小门有无人员进出,也是怕纸条上的信息并不是真实信息。所幸直到旭日东升,都没有人从小门出来。 见状,一夜未睡的子书墨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打算去找个客栈先睡上一觉。 季执云忙了这么些天,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有婢女敲门要服侍他洗漱,季执云应声允人进来,心想着许久不曾有人服侍,倒倒还有些不太习惯了。 还记得他刚回来将军府的时候,有婢女自请守夜,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已经出宫,直接就把那个婢女赶了出去。 听说那个婢女还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到他了,被赶出去后吓得不轻,从此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婢女。 过久了自力更生的生活,现在陡然间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季执云轻松下来的同时,也不禁怀念起那些在宫里只和齐槿俞独处的日子。 “少爷……少爷?”婢女轻声唤着季执云。 “啊?”季执云揉揉眉心不再去想那些,任由婢女帮他穿戴衣物:“怎么了?” 婢女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仔细替季执云整理好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一边俯仰唯唯道:“老爷让您醒来了便去主厅。” 闻言,季执云应声道:“嗯,知道了。我堂兄起了吗?” 自从赵漂成了季家的干儿子后,他便唤赵漂为“堂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栖楼阁 等季执云到达正厅的时候,才发现他是去的最晚的那一个,其他人早就各自落座,或是静静品茶或是交谈甚欢。 季执云有些羞愧轻咳一声道:“我来得晚了,还请见谅。” 他曾经在边关行军打仗的时候,能连着三天两夜不去休息。可是现在,只是几日晚睡早起,就让他今日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许是在宫里住久了,也就养成了些不好的习惯,竟让他开始嗜睡起来了。 季父停下了与赵栋年的交谈,摆摆手示意季执云尽快落座,自己则调整姿势正襟危坐起来。 其他人一看季父的架势,也都不由得停下了各自正在做的事情,静坐等着季父开口说正事。 季父见季执云落座后,这才不紧不慢道:“诸位可知晓近日将要举办的‘举齐盛典’?” 季执云隐约记得,这个“举齐盛典”似乎是齐国每五年举行一次的盛大典礼,共举行两日。届时典礼上还会有许多活动、游戏等,供所有人参加。 说起来,上一次的“举齐盛典”,他好像是在军队里训练,所以错过了。 时隔十年之久,能赶上这么大的一次盛典。季执云想要参与的心,忍不住跃跃欲试。 季父见众人都明白这“举齐盛典”是什么,也就不再做介绍,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道:“此次盛典隆重,参加的人肯定也是鱼龙混杂。以漂儿现在的情况……恐怕只能生生错过去了。” 赵漂回来的消息一日未被齐槿俞公布,他就一日不得被别人看到。这样虽然对他有失公平,可为了不被人说成是敌国故意放走的奸细,他也只能委屈待在这将军府里,寸步不得出。 赵栋年抢着替赵漂道:“我侄儿如何不碍事,多谢季老将军还替他着想。” “赵兄客气了。”季父的视线从赵栋年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赵漂,见他也同样没什么异议,才又说起今日最主要的事情来:“这场盛大的庆典,不光有齐国的人参加,比照以往几届,都会有别国皇子同来参与。近些年有的人已经安稳不住了,所以你们要多多留心。” 不是季父杞人忧天,想起来金、隋、梁三国的铁骑,不也是毫无征兆的就踏向齐国?现在三国虽已经与齐国缔结友好协议,但难保他们不会多生事端。 除了外敌之外,内患也有可能在盛典上做出些对齐槿俞不利的事情。他们季家世代守护着齐国的王朝,断不可能允许齐国易主。 宫月铃野心勃勃,季父是知道一些的。也正是因为他对先皇的忠诚,才会被宫月铃惦记上。齐槿俞一登台,宫月铃就迫不及待在背后操控着齐槿俞,给他下了告老还乡令。 这些年明着暗着,季父都在支持齐槿俞,等着他羽翼渐满。宫月铃却好似再也无心权势,常年居住在庙宇之中,青灯伴古佛。 可是季父知道,宫月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反而一直放不下她的荣华富贵。享受过高高在上的生活,哪里还有人愿意主动舍下这一切,去学僧人们诵经念佛。 她这次回来长住,多半也是因为齐槿俞的动作越来越大,她已经不能做到坐视不管了。 既然要管,那就势必得弄出什么事来,这次“举齐盛典”,正好是一个鱼龙混杂且方便下手的时候。 季执云和季鸿毅同声道:“孩儿明白。” 两个人现在都是齐国的大将军,防御外敌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次盛典人多眼杂,不用说他们也知道应该有所防范。季父话中有话,两个人都听得出来。 这“有的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宫里头的那些事情,两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季执云更是清楚,宫月铃决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作乱的机会,他必须多加留心。这不仅是为了齐国百姓,更是为了齐槿俞的安危。 今日起床时,他在枕头旁边发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季执云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齐槿俞的字迹。 恰巧婢女敲门,他没来得及细看就把信压在了床铺下面。虽然不知道信上内容,可他多少能猜到,齐槿俞是如何对他甜言蜜语倾诉思念的。 赵栋年虽然不是季家的人,却也是齐国的一员。季父就是在给他们提醒,他当然也要多放在心上。毕竟这事关百姓是否得以安生,他虽只是个开酒楼的普通平民,但也知道“国之存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赵漂天性好玩,此刻被迫不能参与盛典,虽然面上应道无碍,眼底却有藏不住的落寞。 恰巧这一抹落寞被季执云瞧在眼里,季执云也清楚赵漂的性子,见他虽有心想去却不说明,知道许是因为他自觉才当上季家的干儿子没几天,不想给季父季母平添麻烦。 可季执云清楚季父的性子,若是赵漂说了想去,季父定是愿意冒着风险让赵漂参加这场盛典的。干儿子和亲儿子之间,只不过是相差一个字而已。 赵漂以为这一个字便隔了万千沟壑,季父却从未将这一字之差看在眼里。 既然赵漂有所顾忌不肯说,他便替赵漂说了又有何妨:“父亲,让堂兄一人在家未免过于孤寂,不如让他乔装一番,随我们一同参与盛典如何?” 还不等季父回应,赵栋年就抢着否决道:“万万不可!光松现如今情况特殊,实在不能冒这个险。” 季父却笑呵呵挥了挥手示意赵栋年先别急着否决:“其实我总觉得这样对漂儿来说太过残忍,五年得遇一次的盛典,生生错过未免太过可惜。漂儿,我问你,你可想去?” 赵漂错愕抬头对上季执云鼓励的视线,那一双眸子仿若是他黑暗中的点点星光。听得季父问他想不想去,他才把视线从星光上移开,对着季父微微颔首道:“想去。” 旁边的赵栋年似是嫌赵漂不懂事一般,暗暗拍了下赵漂的胳膊。 可是赵漂已经说了想去,这说出去的话,季父当然不会充耳不闻,更何况他本就是在询问赵漂的意见,现下见赵漂的确有参与盛典的心思,便豪气万丈般应允道:“那就去!” 事已至此,自然是皆大欢喜,众人便又各自散去。 盛典举行的日子是固定的,离现在还有不到半月的时日。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会有别国的人进入齐国,倒不失为一个提起观察各国动向的好时机。 除此之外,盛典上一些要举行的活动、游戏,每一次都是一成不变的。季执云小时候大概跟着季家众人参加过那么两三次,时隔十年再细细回想,却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好在季鸿毅比季执云年长七岁,加上上一次的盛典他也有所参与,因此对于参与盛典需要准备些什么,盛典上的活动、游戏有哪些,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有些活动、游戏是需要自行组队进行的。 说起来这也是季鸿毅心头的一道坎,他身居大将军一职多年,原先的好友要么与他渐行渐远,要么就成了他的下属。不管怎么样,这关系都会变了味道。 上一次盛典,季鸿毅就是因为没能找到共同组队的人,以至于无法参与他最擅长的“射奕”游戏。 这次季执云和赵漂都能参与盛典,而且他们二人还都会些武功,在军队里练过弓箭。这样一来,季鸿毅一下子就已经拥有了两名队友。 只要再凑来两人,那么这次盛典上的“射奕”游戏,他定能稳获第一。 知道季鸿毅的所想后,季执云提议道:“我可以叫子书墨和柳漾过来,这样我们就有五个人了。” 说起来他还答应过子书墨,出宫以后就请他们两个去平京最大的酒楼饱腹一顿。只是现在他都已经离宫几日了,却还没见子书墨和柳漾来找他,也不知两人现在正在做什么。 一听到子书墨和柳漾的名字,赵漂立马跃跃欲试道:“这主意不错,正好赵爷我想会会他们两个呢!” 季鸿毅双手撑臂乜斜着看了赵漂一眼道:“嘁。你这手脚还没好利索呢吧?还有,‘赵爷’是个什么自称?” 赵漂蹭蹭鼻尖解释道:“我用这自称用习惯了。” 季鸿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才回过神来的季执云无心打断道:“我们三个中只有兄长知道,参与盛典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事不宜迟,现在我就带你们去置办盛典上会用的东西。”一提起盛典,季鸿毅瞬间就把想要纠正赵漂自称的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等一等!”季执云刚想答应下来,却突然想起赵漂现在这副模样不能直接出府,便拉着赵漂带上季鸿毅一起进了自己的卧房,对着季鸿毅严肃道:“出府之前,我们得给堂兄乔装打扮一番。” 季鸿毅虽然觉得这事麻烦,却还是应了季执云的话:“说的也是,那你打算怎么给我这堂弟‘乔装打扮’?” 第一百三十章 月寒草 季执云拿不定主意,转头问起赵漂:“你想怎么给自己好好打扮一番?” 赵漂撩了撩他飘逸的鬓角,很是有一番孤芳自赏的模样道:“我这种级别的帅哥,不管怎么打扮都无法掩盖我的英姿,所以你们看着来就好了。” 季鸿毅眉头狠狠一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确定?” 虽然这个语气着实吓人,但是赵漂还是自信自己有足够帅气的英姿,因此毫不犹豫答道:“我确定。” 接着在这话音落下的十秒之后,他就后悔了。 过路的婢女隐约听见季执云的卧房里传来惨叫:“你们等等!别……别动手……我不要……啊!别碰我……” 云裳铺里,一名蓝衣女子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被迫挑选着货架上的各个裙裳。 “我说你们……适可而止!”赵漂愤愤不平扯着自己身上的蓝色裙裳,对着将他夹在中间的两个大男人怒目而视。 季鸿毅强忍着笑意拍了拍赵漂的肩:“真别说,你这样还……别有一番姿色。” “哈哈哈哈哈……”季执云没能忍住毫不留情笑出声来,立马吸引了店里其他几位客人的注意,可他本人却毫不知情喘笑道:“堂兄,这‘云裳铺’可是平京最好的衣裳店铺了,你要是还不满意,我们可就真没办法了。” 赵漂狠狠拍开季鸿毅落在他肩上的手,继而抬脚踩在季执云的脚上凶道:“你自己穿啊!” “下手这么重啊小美人。”赵漂一巴掌落季鸿毅手背上,还真使了不小的劲。季鸿毅收回手来甩了甩,故意调笑道:“美人现在可有婚配啊?” 季执云脚上吃痛默默半蹲下身不说话了。看来赵漂是对于穿女装这件事有着极大的不满,居然那么重的去踩他的脚,真的好疼。 赵漂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季鸿毅的领口,刚想动手挥拳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扮作女儿身,转头看去果然对上店内众人诧异的目光,只好无奈撒手。 可是就让他这么算了,实在气愤难平。思索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话本,讲的便是个男女间的风流故事。若是他学着女子模样去恶心季鸿毅…… 思及此,赵漂故意软了半边身子贴在季鸿毅身上,学着女声娇媚道:“公子……奴家还未婚配,只愿栖身公子家中。” 围观众人间传来声声惊叹,多是说这女子风行大胆,竟敢于当面向自己心仪的男子表白,实在难能可贵。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季鸿毅的预料,季鸿毅登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主动贴在他身上的赵漂,竟是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季执云惊讶的连脚痛都感觉不到了,就差猛然跳起来惊呼。 围观群众中有性格豪迈的,见到季鸿毅对赵漂这么个“美人”不作任何回应,当即大喊道:“在一起!公子哥你快答应人家姑娘啊!” “我……”季鸿毅面上窘迫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仓皇拉着赵漂和季执云几乎是奔出了云裳铺。 那个让他们在一起的大汉见状摇头叹息道:“那姑娘的模样长的还真不错,倒与那位公子哥有几分般配,可惜啊……说起来,那位公子哥似乎有点眼熟……” 季鸿毅拽着赵漂寻了处寥寥无人的小巷,脸色几乎已经铁青捏着他的手腕道:“你什么意思?!” 赵漂被捏的生痛,边努力试图挣开季鸿毅的钳制,边时不时朝着季执云投去求助的目光:“我能有什么意思?谁让你这么整我的。” “你倒还有理了!”季鸿毅又使了些力气,将赵漂的手腕捏的更紧了。 季执云上前轻拍季鸿毅的胳膊劝阻道:“兄长,堂兄他手筋伤过,还是莫要如此对他的好。” 闻言赵漂立马附和道:“对对!我手筋受过伤,现在还没好利索呢!赶紧放手,放手!” 季鸿毅看着赵漂这欠打模样狠狠一咬牙,到底是担心他旧伤复发,便将他的手狠狠甩开,自己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感情这是生气闷气来了?赵漂搓了搓被季鸿毅抓过的手腕,小心翼翼用眼神询问季执云该怎么办? 季执云有些力不从心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不是他不想帮赵漂劝劝季鸿毅,而是季鸿毅性子太倔。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把季鸿毅惹到生气了,季鸿毅也是如今天这般背过身去不理他,任凭他怎么逗季鸿毅开心,季鸿毅也始终没露个笑脸给他。 最后还是季鸿毅自己想开了,调整好了情绪后他们两个才重归于好的。 赵漂见季执云摇头,当即知道季鸿毅怕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很不好劝。可是毕竟人是他惹生气的,怎么说他也应该道个歉。 “那个……堂兄啊,实在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这么容易生气,啊不是,不知道你……嗯,对不起……”赵漂平时的巧舌如簧这会就像是拿去喂了狗,一句道歉让他说的前不着后颠三倒四,不过好歹还说了句对不起。 季执云本以为季鸿毅会如待他那般不理赵漂,谁想到季鸿毅闻言后竟然又重新转过身来,对着赵漂高傲一点头道:“嗯。” 嗯???他莫不是有个假哥哥哦。季执云如是想到。 赵漂也明显大喜过望,对着季鸿毅就是一个熊抱,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多谢堂兄肯原谅我!” “起开。”季鸿毅极为不适应推开赵漂,颇有些嫌弃的味道在里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生气和拒绝是为了掩饰。他刚才问赵漂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故意整我”,而是问他“你什么意思”。 季执云和赵漂都以为他是气极了才会那么问,但事实上他却是因为被赵漂在云裳铺的举动弄得慌了心神。 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堂堂天盛将军,居然会因一句玩笑话红了耳根。 赵漂的那一句“只愿栖身公子家中”,差点就让他信以为真。他拉着赵漂逃命般冲出云裳铺,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竟想问个清楚。 方才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句玩笑话而已,能怎么个问清楚法?再者说,若赵漂这句话真的出自本心,他又该如何回应? 他很清楚赵漂是个断袖,可他自己不是啊。 这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尾。虽然赵漂依旧不满意他身上穿的这身湖蓝裙裳,可无奈季执云的季鸿毅仓促之间也只能找季家婢女借来衣裳和胭脂水粉。 他们本想去云裳铺给赵漂好好挑几件衣裳,以备盛典的时候穿,赵漂却死活不愿意扮作女子,所以这才有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这么闹过一场后,赵漂变老实了许多。大抵是觉得季鸿毅才刚原谅他,实在是不易再把人惹生气了。 尽管他依旧不愿扮作女子,但为了能顺利参与盛典,他只好忍了。 赵漂一配合起来,几人置办东西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尤其是在给赵漂准备裙裳这一事上,赵漂竟积极的自己挑了好些裙裳。 赵漂的身高不比季执云和季鸿毅高,身上也是少有的没有一点肌肉。说起来他曾经还专门锻炼过,却是一点成效也没有,也因此他就放弃了拥有肌肉,反正该有的力气他是一点不差的。 也是亏得赵漂个子不高而且没有肌肉,所以穿起裙裳来只会让人以为是个稍微高挑些的女子,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男扮女装。 总结下来,赵漂的这种“乔装打扮”还是很到位的。 三人再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正好让他们赶上晚饭。赵漂身着裙裳大摇大摆路过季父季母还有赵栋年的面前,可是把几人狠狠的惊了一下。 赵栋年讪笑着同季父道:“光松这孩子,着实太不着调了些。” 季父拢袖笑道:“赵兄可别这么说,他这身打扮估计也是为了能顺利参加庆典,倒是勇气可嘉。” 三人齐齐去到赵漂的卧房,把置办来的东西悉数堆在床上。赵漂迫不及待挑出了给他准备的裙裳,还有些他硬要拉着季执云的季鸿毅去买的胭脂水粉,竟看着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季执云嫌恶道:“你别穿次裙裳就真变成女人了。” 这话就像是给处于兴奋状态中的赵漂当头浇了一瓢冷水,赵漂立马不乐意道:“赵爷我这是为几天后的盛典做准备,可别把我说成女人。” 赵漂不甘示弱翻了个白眼道:“堂兄怎么了?这只能说明你比我老,你老一点就可以骄傲了吗?” 季执云眼疾手快拦住差点就要冲上去对赵漂动粗的季鸿毅,横在两个人中间劝道:“你们就不能正常交流吗?大家都是兄弟,整天吵吵闹闹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似乎自从赵漂被季鸿毅打了之后,他们见面就总是很容易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谁乐意跟他吵?”季鸿毅强忍住打人的冲动反驳起季执云的话来。 赵漂藏在季执云的身后与季鸿毅面对面僵持道:“是是是,就你最不乐意了。每次吵的比谁都凶,还好意思说。” 有季执云拦在中间,季鸿毅实在不好动手打人,只能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以表示对赵漂这句话的嘲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救命药 季执云苦口婆心道:“我说你们,吵两句就差不多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样斤斤计较。” 赵漂见势头倒向他,立马顺杆往上爬带着小人得志的嘴脸道:“说的对,就一个自称而已,你何必斤斤计较?” “行行行,你们说的对。”季鸿毅一口难敌两人,更何况就赵漂一个人他都说不过,当即便敷衍应声道:“你爱用什么自称就用什么,我还懒得跟你计较。” 见两个人好不容易休战,季执云顾不得形象直接倚着桌子趴下,显然是觉得无比心累。 既然盛典需要准备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季鸿毅便给两人讲起了盛典的活动和游戏。虽说每次都一样,可有的活动和游戏又会在原有的基础上修改一些更具有趣味性的玩法。 就比方说猜灯谜,今年你猜中谜底,奖励的是一包绿豆糕,等你明年再猜中,奖品可能又换成了花灯笼。 这样细小的改动,既不会影响原有的活动和游戏,又可以给人带来新鲜感。因此这盛典,大家永远都不会感到枯燥厌烦。 季执云和赵漂听完后,不禁感叹起创造出这场盛典的人来。盛典乐趣之多,玩法之妙,当真是让人光听着就忍不住兴奋,更别说是亲身参与了。 这剩下的十几日里,他们时不时就出将军府逛上一番。表面装作置办物什的模样,事实上却是在私下里观察有无可疑之人。 季执云总在等着子书墨和柳漾来找他,好让他履行离宫之前大厅两人的约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就像是约定好一般,让他谁的影子都没见着。 盛典举办在即,各路人马纷至而来。好巧不巧,季执云竟看到了那个被赵漂砍掉右臂的金国二皇子。 眼下他们三人正朝着对方走去,好在赵漂刚被酥油糕的香味勾住了神,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金国的人。 为了赵漂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再使他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季执云拉住季鸿毅覆在他耳边低声道:“兄长,你带着堂兄先回去,金国的人来了。” 赵漂在金国发生的事,他虽不知道细节,但仅凭金国的人挑断了赵漂的手筋脚筋,他也知道不宜让赵漂与他们相见。 金国之人手段残忍,必定没少让赵漂受罪。若赵漂见到他们,指不定会如何做想。再者,赵漂在金国待过那么长的时间,金国的有些人应当对他很是熟悉,难保赵漂这副模样不会被认出。 听季执云略带焦急的语气,这次碰上的金国之人应当是熟悉赵漂的,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带着赵漂先走。 季鸿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靠近赵漂将手搭在人的肩膀上问道:“堂弟,你很喜欢这酥油糕?” 赵漂不明白季鸿毅怎么突然间和他这么亲密,难道是贪图他的酥油糕? 这么想着,赵漂不自觉护住自己才刚拿到手的酥油糕,一脸戒备的盯着季鸿毅道:“是挺喜欢的,你想干嘛?先说好,我是不会把酥油糕分给你吃的!” 这个二货。季鸿毅将赵漂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又听见他嘴上说的话,面上笑容险些崩裂。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要酥油糕吃的。我只是刚刚想起,刚才我们似乎路过了家卤肉铺,正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去那吃上一顿如何?”季鸿毅的手掩藏在长袖之下紧握成拳,控制着自己尽量心平气和跟赵漂说话。 赵漂一听季鸿毅不是贪图他的酥油糕,瞬间卸下不少防备,但是季鸿毅居然会主动提出带他去吃饭?!怕不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 季鸿毅看着沉默审视他的赵漂,心下已经开始着急了。金国的人也正在往他们这边走来,再不走就真要来不及了。 季执云一边暗中遮挡赵漂的视线,好让他发现不了金国的人,一边又隐蔽的拽了拽季鸿毅的衣裳,示意让季鸿毅快点把赵漂带走。 “你真……”赵漂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季鸿毅一把打横抱起,瞬间吸引了周围数十人的目光。 季鸿毅也是太过于心急了,脑子一发热,竟然就想着和赵漂假装一对情侣,抱起他快些从这里离开。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漂不好意思直接发作。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名肉弱女子,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季鸿毅破口大骂吧。 所以他只能假意将头靠在季鸿毅的胸膛上,压低了声音怒问道:“你做什么?” 季鸿毅难以适应赵漂的这个动作,加上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极为不自在低声应道:“带你去吃卤肉啊。” “那你把我抱起来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赵漂疑心季鸿毅的话,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抱里跳下来。 议论之声四起,有人说这是一对恩爱情侣,想要当街撒撒狗粮。也有人说这女子根本和这男的不熟,说不定这男的是什么地痞流氓,想要轻薄了这名美丽动人的女子。 季鸿毅见状急忙抱紧了赵漂,对着周围的人尴尬勾了勾唇角,低声安抚怀里的人道“别乱动。” 这时不知是谁认出了季鸿毅,惊喜叫道:“这不是天盛将军吗?季将军!” “季将军?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这是天盛将军吗?我怎么看着像是天齐将军呢?” “绝对是天盛将军!之前他几次凯旋归来的时候,我都远远望过,这容貌身形,这气宇不凡,绝对错不了!” 一时间人群喧闹,不少人一听有天盛将军,也加入到了围观的行列。 季鸿毅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抱着赵漂被众人包围在原地有些举足无措。赵漂也没想到一个“天盛将军”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围观,怕有人认出他,只好假意害羞将脸埋在季鸿毅的怀里。 季执云早在听到季鸿毅被人认出来的时候,就偏离了两个人,也还好他闪得够快,不然此刻被人群包围的指不定也有他一个。 季鸿毅和赵漂被人包围,虽然很有效的遮蔽了赵漂的视线,但眼看着这边的动静已经被金国二皇子注意到,季执云只能疯狂给季鸿毅使眼色,让他带着赵漂赶紧走。 可无奈围观群众实在太多,季鸿毅单凭硬闯完全就出不去这包围圈。 谁知赵漂忽然细着嗓子学女声道:“夫君,我怕。” 这一声夫君,直把季鸿毅雷的外焦里嫩。好在季鸿毅心理素质极强,虽做不到是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不改色,但是这种稍微小一些的场面,他还是能应付来的。 “夫人莫怕,为夫这便带你回家。”季鸿毅故作一脸温情,为了演戏效果逼真,甚至还不惜低头在赵漂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有人受不了他们二人甜腻腻的狗粮,再加上生平第一次看见季鸿毅如此温柔的举动,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在人群中掩饰身份的季执云。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当街宣布已经成婚?赵漂脑子有病他能体谅,怎么连季鸿毅也被赵漂给带歪了? 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季鸿毅趁众人都还沉浸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震惊中,轻而易举抱着赵漂溜之大吉。 “我没听错吧……季将军居然已经有了家室?”一个青年男子率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随着他这一句话,众人再次炸开了锅。有的在讨论季鸿毅怀里的人是谁,也有的小姑娘忍不住悲痛欲绝起来,只恨有人先一步夺了这将军夫人的位置。 季执云见两人已经平安脱身,也小心翼翼的退出人群。 既然正主已经不在了,人群没一会也就自动散开了。金国二皇子刚刚赶到,却什么热闹都没看上,忍不住大发雷霆起来。 可偏偏这人就是个嚣张跋扈的,生气起来居然踹翻了好几个路边小摊。 这下他可是狠狠拉了波仇恨,几个彪壮大汉出现将他围住,他虽然有带护卫,却还禁不住这些人的打,没几下就全被打倒在地。 当然,他这个罪魁祸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尽管他嘴上不停的在说自己是金国二皇子,可是根本没人管他是什么身份,该落下去的拳脚更是只多不少。 “这傻子,哈哈哈哈……”有笑声从季执云的头顶上方传来,季执云猛然一惊抬头望去,正好与从客栈二楼探头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显然也是刚刚发现季执云,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季执云也下意识回以一笑,却听得楼上人的邀约:“这位兄台,在下钱柯,可否邀你一叙?” “我们并不认识。”季执云微微蹙眉,眼中暗含几分警惕。他不敢贸然爆出自己的名字,毕竟他这个将军,在天齐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钱柯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冒昧唐突,对着季执天拱手抱拳道:“还请兄台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相逢便是有缘,想多认识个朋友。” 季执云也回礼抱拳道:“可我还有要事在身。” 他这话并不假,之所以让季鸿毅和赵漂先走,不仅是为了不让赵漂和金国的人碰面,也是因为必须得有个人留下来监视金国之人的动向。 钱柯闻言撑开折扇掩唇轻笑一声道:“季将军,难道是不屑于与我交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症痊愈 一声“季将军”,将转身欲走的季执云定在原地。 “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季执云对钱柯的警惕之心不但没有降低半分,反而愈发戒备起来。 刚才的场面人多混杂,眼前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就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又是从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钱柯翩翩摇扇几下却不回答,只是再次邀请道:“季将军,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季执云看着钱柯所在的客栈二楼,再看看自己还在小巷之中,心道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出于对钱柯的好奇,他迟疑几秒便点头答应下来:“好,我这便去寻你。” 反正金国二皇子现在被人当街殴打,过会应该就会有衙门管辖,他也不必寸步不离跟随其后。更何况,现在这个名叫“钱柯”的人,显然更为可疑。 季执云刚想前往钱柯所在的客栈大门,就听钱柯笑道:“何必麻烦,季将军武艺不凡,直接从这窗户进来岂不更为省事?” “……好。”虽然季执云自觉此等行为实属鼠辈,奈何他要想去到客栈大门,就必定经过大街上正在喧闹的地方,万一他再被人认出,又要多费一番功夫脱身。 既然钱柯开口请他翻窗而入,他便做这一回“梁上君子”。 季执云屏息静下心来,认真审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客栈二楼的高度。 确定好如何借力上跳之后,便微微屈膝将身体重心落于左腿,右脚脚尖着地猛力一蹬自然跳起,双手适时抓住客栈一楼的边缘,再次借力双臂撑身一跃,动作行云流水而又杳无声息,不过几秒便已经进入钱柯所在的客房。 钱柯侧身让开以便于季执云能直接进入他的客房,待季执云进来后,迅速转身将客栈窗户关上,眼底闪过赞赏忍不住拍手道:“季将军果然身手了得。” 这是季执天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此刻被钱柯加以赞赏,面上不禁带着些尴尬无措,只好装作听不到钱柯的夸赞,开门见山问出他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钱柯唰的收了折扇,复用扇柄轻敲手心不答反问道:“季将军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肯定的回答到了嘴边,却又被季执云生生咽下。钱柯是如何发现他的身份这个问题,难道不重要吗? 只这一瞬的迟疑,便被钱柯钻了空子:“季将军自己也不确定不是吗?这就说明,其实你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问题。” 钱柯说的不错,季执云最想知道的的确不是关于钱柯如何发现他的身份,而是想探清楚钱柯的真实身份。 钱柯衣着是张扬的红色,近距离看所用面料也是一等一的楠华缎,束发用得是羊脂玉簪,光那羽毛折扇的扇骨镂花也是细腻至极。 抬手三分捻作笑,羽扇轻摇步从容。一举一动皆携带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男子罡阳与女子阴柔结合的恰到好处。容貌也属上品,眼角微挑眉宇清秀,配着如此华服只一眼便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由此可看出,这人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哥。 季执云与钱柯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险些要回不过神来。眼下再近距离瞧着,只觉说对方是上天“精雕玉琢”出来的人儿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若是生于齐国,怎么可能没有消息流出。只是钱柯有一点让季执云觉得矛盾,他说话居然带有齐国的口音。 若非生于齐国长于齐国,说话又怎么会带有齐国口音? 再者,钱柯既然知道他是齐国的季将军,为什么还敢主动邀他一叙?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或是对方也只是出于好奇? 就因为这几点,让季执云心怀戒心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要知晓钱柯的真实身份。 “钱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身份,那你又何不自我介绍一番呢?”季执云定定看着钱柯,心中暗自期待着对方的身份。 钱柯拿起桌上崭新的茶杯,替季执云倒了杯茶道:“好说,好说。刚才我也同季将军说过了,我叫钱柯。至于更具体一些的……” 话说到这,钱柯却故意顿声不再继续往下说。季执云眼看着就要听到自己期盼的回答,当即忍不住问道:“具体如何?” “季将军莫急。”钱柯就像是在刻意逗弄季执云一般,只安抚一句不急就再也没了下文,反而说起了方才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你的兄长当真已经娶妻?” 季执云看着自己面前钱柯倒的一杯茶水,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听钱柯问起季鸿毅的事,心下防备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道:“不错。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兄长怀里的便是他的妻子。” 季鸿毅和赵漂可以说是当众承认的已经结婚,现在他要是说没有,定会引来怀疑,这对赵漂的安危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钱柯仿佛看出了季执云对他的不信任,暂时撇开有关于季鸿毅的话题,重新正式回答起季执云的问题:“我叫钱柯,许国人士,家父在朝中担任宰相。” 季执云将信将疑道:“许国人?那你说话为何带有齐国口音?” “我母亲是齐国人士,幼时我随母亲在这里住过几年,时间久了说话便不自觉带有齐国口音。”钱柯不厌其烦解释给季执云道,顺便还表明了自己的目的:“还请季将军暂且安心,我只是对季将军一见如故,绝无加害之意。” 季执云心下一番计较过后,暂且相信了钱柯所说的话。他对许国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这是一个常年与齐国交好的国家。如果真如钱柯所说,那么他所有的疑惑便都能说得通了。 因为是丞相之子,所以衣着饰物才能如此华丽;因为幼时随母亲生活在齐国,所以经过熏染之后说话难免会带着齐国口音;因为对他一见如故,再者又不是齐国的人不必对他敬而远之,所以才会想要邀他一叙。 虽然季执云暂且相信了钱柯的前两个解释,不过这最后一个理由…… 季执云淡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嗅过方才淡抿一口,茶叶略有苦涩经久回味却又带着一丝甘甜,许是泡茶的手法不甚娴熟,让这茶失了一股清香。 他虽懂得泡茶,却也犯不着为这个刚认识的钱柯亲手煮上一壶。看这茶大抵也是客栈小二仓促泡的,勉强还能入口他也就凑合着饮下了。 钱柯见季执云终于肯饮下他倒的茶,心下难免有几分得到信任的喜悦,尽管这个信任只是暂时的。 季执云重拾旧话道:“钱公子如何得以认出我的身份?” “倒也不难。”钱柯稍微凑近了些季执云故作神秘道:“季将军可知,你身上最大的特征是什么?” 季执云略一挑眉,表示还需要钱柯的解释。 钱柯从凳子上起身直接绕步到季执云的身后,用扇子在他的后背敲了敲道:“你身上有独属于武将的气势,背部习惯性挺立,说明你定身居高位。再者说来,方才那场闹剧我发现的早,你躲进人群里的时候恰巧被我看见。” 等钱柯话音刚刚落下,季执云就翻身一把捉住钱柯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钱柯忍不住痛呼出声:“季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钱公子,你不过是丞相之子,怎么这么清楚何为‘武将的气势’?”季执云语气带着丝冷意,显然因为钱柯的话起了疑心。 按道理来说,丞相之子一般都坐享荣华富贵,多重文不重武。钱柯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和他一般大,应当还没有老练到能够一眼判别人身上的气势,更何况是他接触不多的武将。 钱柯微微一愣,不但没有如季执云预料一般慌了神,反而大笑几声方才抚着胸口平复气息道:“原来季将军是在怀疑这个。是我忘了同季将军说,我的叔父好巧不巧正是一员武将。” 空气有几秒沉寂,季执云抓着钱柯的手不自觉抖了抖,随后慢慢放开犹如无事发生。 “咳……”季执云轻咳一声以此掩饰尴尬“原来如此,我又错怪钱公子了,实在对不住。” 不是他不怀疑钱柯说谎,而是因为一般这种突如其来的质疑,没有人能做到如钱柯表现的这般处变不惊。 刚才他一直凝视着钱柯的眼睛,因为那是一个人最不能隐藏情绪的地方。只要钱柯的眼神有一丝慌乱,他就会将袖中的匕首直接架在钱柯脖子上。 可是钱柯没有。钱柯只是被他如此突然的举动吓了一下,随即坦然自若解释了原因。从始至终,钱柯的眼神都只有纯净。 钱柯揉了揉被季执云抓疼的手腕,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语道:“季将军如此三番两次错怪于我,当罚。” 季执云避开自钱柯口中喷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脖子道:“钱公子想怎么罚?” 此情此景,他身处皇宫之时也曾有过。如此巧合,如此思念。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阴谋显 只是如今换作钱柯同他说这句话,他就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钱柯倒是不介意季执云躲避的动作,自然而然重新站直了身子,撑开折扇戏谑开口:“不如,就罚酒如何?” 季执云一听这个提议只觉头痛万分,他好像天生跟酒过不去,不管到哪都逃不过要喝酒。偏偏他的酒量还不算好,醉酒后更是……所以今日他是断断不会喝酒的。 “钱公子,实不相瞒,我酒量奇差,我们还是换个惩罚如何?”季执云出于无奈,也只能将自己酒量不行的事实告诉钱柯。 钱柯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为了体谅季将军才提议罚酒的,没想到季将军却是个不能喝的。” 在他的印象中,所有武将都能千杯不醉,喝起酒来就如同喝水一样,连喝三碗眼都不带眨一下。 只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季执云居然不能喝酒?! “噗嗤……”钱柯越想越觉得有趣,没等季执云想好怎么回答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季执云深感脸上无光,看着捧腹而笑的钱柯无奈道:“也不用笑得这么夸张……” “不是。”钱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还不容易止住笑问道:“季将军……你真的酒量不行啊?” 季执云沉默半响,艰难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钱柯立马如刚才一般大笑不止起来,甚至还时不时拍拍他的肩,好像他酒量不行是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钱公子……”季执云拿掉钱柯搭在他肩上的手,语气头透露着疲惫道:“我们可以不说这个了吗?” “也行,这个惩罚就先欠着。”没想到钱柯立马停下笑来认真看着季执云道:“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兄长的那位将军夫人吧?” ?!这话题跳转的太快,季执云有些承受不来。 钱柯见季执云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季执云这才扶额道:“……好。” 对不住了赵漂,为了今天我能不喝酒从这走出去,就只能出卖你了。 “她是什么人?”钱柯一派悠闲扇着扇子问道。 季执云见钱柯如此模样,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套:“齐国人,名叫赵漂。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个舅舅将他扶养长大。” 钱柯虽觉赵漂这个名字不甚适合女子,却也不好在背后嚼人舌根,于是又问道:“他们何时成的婚?” 这个问题季执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季鸿毅和赵漂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成婚,他只能随口编个时间:“天齐一白七十六年十一月。” “哦?”钱柯似笑非笑道:“竟是和你们齐国的皇帝同月成婚?” 经钱柯这么一提,季执云这才想起来天齐176年11月,的确就是齐槿俞大婚的日子。难怪钱柯问起何时成婚,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天。 季执云面上不露声色道:“正是。” 钱柯本身也不是什么素爱八卦之人,只问过这几个问题后便又转移了话题。这正好让季执云松了口气,若钱柯再继续抓着季鸿毅“成婚”的事不放,他怕是就要编不下去了。 半日相处下来,季执云算是多多少少了解了钱柯是个怎样的人。此人生性热情且光爱交友,季执云光是听他说他遇到的朋友,就耗去了不少时辰。 这下季执云有些相信钱柯邀他一叙的理由了,或许还真就是对他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这种感觉,他与子书墨相见之时不也同样有过吗? 趁着天色尚还不算太晚,季执云向钱柯辞别准备回将军府。 临走之前,钱柯松了季执云一根白色的羽毛。说是羽毛,其实是由一种季执云不认识的材料精心雕刻而成的。 季执云意欲推辞,他和钱柯只不过今日才认识,这样一看就知道贵重的礼物,他实在消受不起。 钱柯却道薄礼而已,硬是将羽毛连带着檀木锦盒一起塞给了季执云。 季执云对此也只能反复道谢,算是被迫着收下了这一份礼物。 等他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日幕已然被黑夜所替代。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光是站在门口看去,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氛围。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此热闹。这样想着,季执云已经走到了主厅。只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父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执云看着主厅中已经换回男装的赵漂,再看看一旁面色绯红季鸿毅,心中暗道莫不是今天的事已经传到了他父亲耳朵里。 果然如季执云所料一般,季父喜笑颜开道:“今日我才得知消息,我这大儿子竟然已经成婚了!” 季执云非但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面色沉重欲开口解释:“今日实属无奈之举……” 谁料季鸿毅突然重咳一声,接过季执云的话头道:“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了,今日我是急于抽身,才会同一名女子配合演了出戏,这才有了我已成婚的传闻。” 季执云不解看着季鸿毅,不太明白他这么说话的意思。一名女子……难道他的父亲并不知道与季鸿毅传出成婚消息的是赵漂? 今日赵漂出门时扮作女装,也难怪季父会不知道真实情况。只不过,为什么季鸿毅没有把真相告诉季父? 季执云哪里知道,赵漂是断袖的事情季父早都知道了。万一让季父知道今日与季鸿毅闹出传闻的是赵漂,估计会气出心病来。 想他们瞒着季执云收养赵漂为干儿子,就是为了彻底断绝赵漂和季执云在一起的可能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季执云的反应如此平淡,甚至还隐约有些高兴,可是赵漂的苦闷他们是看在眼里的,这也就更加坐实了赵漂喜欢季执云的事实。 季鸿毅心里很清楚,季家的人好不容易“拆散”了赵漂和季执云,可不是为了让赵漂和季鸿毅搅在一起的。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兄弟关系,季父季母当然更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 季鸿毅脑海混乱想了许多,最终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喜欢赵漂,何必去考虑他和赵漂在一起的事情? 想通这一层后,他便同赵漂一起扯了个谎,掩盖了赵漂扮作女子与季鸿毅传出成婚消息的事情。 只是季执云回来得太晚,他们没能提前与季执云串通好。 也亏的季鸿毅及时截住了季执云接下来要说的话,如若不然,恐怕季父就真得气病了。 赵漂早晨是正大光明扮作女装出的将军府,府里有不少下人看见了,所以季父季母也应该知道这件事。 “父亲!”季鸿毅有些迫切的打断了季父还没说完的话:“那姑娘只是我在大街上随便拉的,我并不认识她。” 季父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眼季鸿毅,抖了抖嘴唇终是归为一声叹息:“也罢。你娶妻如何,都是你的事情。” 季鸿毅自知态度有些不冷静,但是季父能不继续问下去,他还是压着心里的这股愧疚感没有再回话。 季父心里却道:以前他这副模样时,季鸿毅总耐不住同他把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怎么现在这招不管用了? 已经到了歇息的时辰,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前几日赵栋年因为还有酒楼需要打理,就急急忙忙赶回去了。本来他们邀赵栋年来时就说只有一天,赵栋年因为舍不得赵漂才又多待了几天,只是到底是不能久住。 赵栋年也提议过要赵漂同他回到定阳,赵漂却说眼下还是将军府住着方便。他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宜回到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赵栋年走后,赵漂的本性就逐渐暴露无遗。这也使得赵漂与季鸿毅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以前两人是三天一吵,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一吵三天。 季执云在季父季母离开后,拉着赵漂和季鸿毅去了后院。 “说吧,怎么回事?”季执云倚着树干抱臂看向在他面前站着的两人。 季鸿毅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不能让父亲知道今天和我传出成婚消息的人是堂弟。” 季执云蹙眉道:“为什么?” 这只不过事逢场作戏而已,只要跟父亲解释清楚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瞒着父亲才可以? 季鸿毅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打堂弟吗?” 季执云这才忆起,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赵漂被季鸿毅打的原因。当时他虽然疑惑,却只是把这个疑惑放在了心里,没想到之后一直没有机会问出,渐渐的他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么个疑问没有解开。 季鸿毅得到季执云的沉默以对,知道季执云应该还不了解那夜发生的事,加上他也一直没有问季执云和赵漂的准确关系,打算干脆趁现在这个机会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那夜我扶你回房后,你便同我说了一些话……”季鸿毅觉得现在这个气氛有些莫名诡异,以至于他下意识隐瞒了季执云具体说的什么话,只是接着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等你安分以后,我又去饭厅找堂弟,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他。没想到他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还险些将我推进池塘……” “我来说!”赵漂突然厉声打断季鸿毅的话,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后命 见状季鸿毅识趣闭了嘴,转而让赵漂来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季执云不知道赵漂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而且他还很好奇自己当夜到底对季鸿毅说了什么。 这个喝醉酒后拉着人说真心话的毛病,他自己是知道的,只希望他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来。 赵漂垂眸瞥了眼后院的池塘,双手紧握成拳却又转瞬松开,如此往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再次握紧了拳头抬眸直视季执云道:“执云,我爱你。” 树叶随风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槐话花瓣被风吹落,轻飘飘晃悠悠地落在季执云脚边。 季鸿毅认命般闭上双眼,赵漂对季执云的感情,不知为何,他现在比原来更加无法接受。 季执云也是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赵漂从不知道他早都听到了那第一次的告白。所以这次,应该算是是赵漂对他的“第一次”告白。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 赵漂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他希望能得到季执云的回应,更希望季执云能够接受他的这份感情。 只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已然成为“兄弟”,就算季执云接受了,他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 如果季执云真的也对他抱有一丝超越兄弟之间的情感,那么这份注定无法圆满的感情,对季执云来说也只会是伤害。 赵漂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苦涩。想他曾在金国遭受屈辱之时,多少次想要自行了断。那个时候,除了他唯一的亲人赵栋年是他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外,还有就是季执云。 他想要亲口对季执云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如果连心意都无法传达,那么他的感情岂不是太过于失败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对季执云说出这三个字,结果却早已注定好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对季执云的爱。 季执云心中百感交集,这句话他在边关的时候就听过。当时他想,如果赵漂能回来,他就和赵漂在一起。可是现在赵漂回来了,他却…… 他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人——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堂兄……”季执云眸色微沉,缓缓对上赵漂满含期盼的视线:“对不起。” 一声堂兄,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就此定格,不可能再有更改。一句对不起,包含他无法回应赵漂感情的愧疚,也包含了他对赵漂为他付出的,他却无法弥补的深深遗憾。 赵漂无力闭上双眸,嘴角带有一丝苦笑。是了,他早该知道结果的,季执云这么多年来对他有的从来只有愧疚,哪里有分毫情爱。 “你不必同我说对不起。”赵漂摇头道:“我从未怪你。” 其实季执云大可不必对他愧疚,因为当初选择用自己去换解药是他自愿的,他爱上季执云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一切都与季执云无关。 季执云实在不必为了他的这些“自愿”而感到愧疚。 知道季执云对赵漂没有感情,季鸿毅如获大赦一般,彻底松了口气。 季执云心中始终压着的石头,随着赵漂的这一句话,终于彻底消散。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作茧自缚。现在一切都已经说开,他始终未给赵漂的答复,也已在今日说明。 从此他和赵漂之间,只是兄弟。 赵漂心口压抑着疼痛,但是他也有些庆幸,还好现在他们成为了兄弟。这样至少在他被拒绝后,不会和季执云成为陌路。 “那晚我醉酒之下,将堂兄错认成了你。本想借酒对你表达心意,却差点将他撞进池塘里……”赵漂一点点将回忆中的事情讲述给季执云听,那晚他虽然喝醉了,但是清醒之后醉时发生的事确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他倒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在之后的几天里面对季鸿毅,也不会那么的尴尬无措。 当然,季鸿毅所觉得丢人的落水,他也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季执云听。 季鸿毅在一旁强忍着再把赵漂暴打一顿的冲动,只觉得赵漂是在故意跟他作对,竟然把这么丢人的事情讲给季执云。 季执云听完后想笑却又碍于季鸿毅在强忍着不能笑,一张脸因此显得微微有些扭曲。 得知了赵漂被打的真是原因后,他也由衷感叹道:“堂兄,虽然我对你被打这件事表示同情,但是你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赵漂连忙举手求饶道:“对对对,我就是自作自受,你快别说了。” 他认错人还表白也是很尴尬的啊,光是说出来就已经够丢人的了。 既然季鸿毅打赵漂的原因已经解释清楚,那么季鸿毅也该讲明白不能对季父坦诚相待的原因了。 季鸿毅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堂弟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父亲了。” 这种打小报告的行为,他虽然不耻,但也确实是做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应该对季父说明才是。 这下季执云和赵漂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对季父如实相告,如果真的跟季父说了季鸿毅的“妻子”是赵漂,这还不得把他老人家气出病来? 用时季执云还猜测到,赵漂突然被季父季母收作干儿子,可能也与这个有关。 只是这种猜测只是他一方猜想,况且若这真是季父季母收赵漂为干儿子的原因,那岂不是太伤赵漂的心。 所以他现在还不好直接问出口,只能暂时将疑问存在心底。这次季执云算是记清楚了,可不能再如之前一样,将疑问存的久了就忘了问了。 季鸿毅见季执云和赵漂已经明了事情原因,就叫两人都回屋歇息。三人定好了共同为季鸿毅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便各自回了房。 季执云刚熄了灯烛,就听见很轻的敲门声。 “谁?”季执云疑惑看了看卧房的门,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找他。 季鸿毅和赵漂才刚与他分别,应当不会再来找他,如果是下人的话,又不会只敲门而不报出身份。 出乎意外的是,门外传来了子书墨的声音:“季兄,是我。” 季执云赶忙取了前去开了门,邀子书墨进屋,又重新点上灯烛后方才问道:“子书兄,你为何这么晚前来找我?” 听刚才子书墨的敲门声,还有回答他时刻意放轻的音量,想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的行踪。 子书墨开门见山道:“季兄,我前两天去了一趟天盛营。” 季执云疑惑道:“去天盛营,为何?” “皇上怀疑有人与宫太后有事密谋,所以特叫我去调查此事。”赵漂简单讲了自己是奉命前去,便继续讲述道:“我见到了那个与宫太后有所勾结的人,你猜是谁?” 当天他一觉睡醒后,已经差不多到了纸条上约定好的时间。他按照自己的猜想去到天盛营小门附近蹲守,果然见到了那个与宫月铃有所勾结之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是柳漾! 他只见柳漾披着件黑色斗篷,一个人悄然从天盛营的小门走出。 子书墨惊诧之余不忘自己的目的,始终与柳漾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的前往他们作约定的地方。 柳漾到底不是那么擅长武,自然没能发现子书墨一直对他紧随其后。他只快步往一个方向走去,正是与对方经常相见的地点。 正如齐槿俞派出去的暗卫没能一直跟踪到地方一样,子书墨也不甚在黑夜下遗失柳漾的踪迹。 懊恼之余,他心情也是无比复杂。先不说宫月铃与柳漾到底在密谋些什么,光是柳漾的背叛,就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但是若说背叛……柳漾又似乎并不知道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更不会知道宫月铃的居心叵测。 这下子书墨犯了难,不知道是应该劝柳漾不再与宫月铃的人来往,还是该静观其变,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同柳漾说清楚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 若他直接出言规劝,万一柳漾已经投靠宫月铃,那岂不是一番无用功,说不好还会给齐槿俞带去麻烦。 在不清楚柳漾的想法之前,子书墨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既然他没能跟上柳漾,那便只好暂时先回到客栈,等天亮之后再去天盛营“拜访”柳漾。 子书墨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天盛营小门把守的士兵见到子书墨这副模样,忍不住关怀道:“大人……您看起来似乎没休息好?” 子书墨打了个哈欠这才应道:“不错。” 子书墨轻车熟路往柳漾所在的房间走去,一路上他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已经引来太多注目,无奈之下,他只能跳上屋顶避着底下的人前行。 等看到柳漾屋前没人的时候,子书墨才敢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轻手敲响了柳漾的房门:“柳兄,是我。” 柳漾听着声音是子书墨,心下诧异却也迎了对方进屋道:“黎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子书墨心中早就躁动不已,可是他不能直截了当的去问柳漾昨晚发生的事,这样他岂不就是不打自招,等于直接承认自己昨夜跟踪过柳漾。 柳漾又向来聪明,说不定还会因此想到他是奉了齐槿俞的命令前来。现在他还无法确认柳漾是否已经投靠宫月铃,为了保险起见,他暂时还不能暴露目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传圣旨 子书墨心中一番计较过后,面上佯装无事道:“柳兄可还记得,季兄离宫前曾应允过我们什么?” 柳漾浅笑答道:“自然记得,会凌他说要请我们去平京最大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不错不错。”子书墨不着痕迹观测着柳漾的神情变化,似是无心提议道:“季兄已经离宫多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寻他兑现承诺如何?”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柳漾与宫月铃在密谋些什么,不过这样至少可以试探出柳漾是否对季执云包藏祸心。 当初宫月铃夜访后宫时,已经与季执云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如宫月铃那般心狠手辣,又怎么会容忍季执云这样一个能够威胁到她的隐患存留于世。 后来季执云身藏后宫之事暴露,又引来了无数人的试探,偏偏在那个时候柳漾进宫,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让人生疑。 齐槿俞的话他仍历历在耳,那其中的堤防之意不言而喻。但凡柳漾有一点点对季执云不利的心思,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暂时让柳漾这边被迫与宫月铃的人断了联系,毕竟他现在就在柳漾的身边,柳漾断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柳漾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而后却又喜笑颜开道:“自然是可以的。”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子书墨的预料,却又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子书墨答应前去,那是不是就代表他暂时不会加害于季执云?不过刚才他脸上的神情……子书墨摇了摇头,暂时不愿细想。 两人定好了出发的时间,第二日卯时刚过,子书墨便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动身去找柳漾。 昨夜他歇在离柳漾住处不远的客房里,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留心了会柳漾那边的动静。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柳漾安安分分没有再与宫月铃联系。 他们一路骑马前行,速度自然要比子书墨牵着鸽子步行来的要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接近将军府了。 路上柳漾看见了个模样独特的牵线木偶,银箍束发剑眉高挑,一身紫衣如梦如幻,甚至袖口还点缀着闪烁星光,如此英姿华发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季执云。 柳漾便索性买下了这个牵线木偶,意作送给季执云的礼物。 子书墨也瞧着这个木偶煞是好看,不由得赞叹起柳漾一双慧眼,竟能在行路中发现这个与季执云有着七八分相像的牵线木偶。 柳漾只是淡淡笑着,并未应声。 两人没有直接去将军府找季执云,而是在将军府的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 说起来这还是柳漾的提议,他说自己骑马赶路略有不适,想要先行歇息一阵再去将军府登门拜访。 子书墨见他确实面色不甚好看,一张脸隐隐有些苍白,便同意下来,只待柳漾休息好了再去找季执云。 只是他没想到,柳漾这一休息竟直接到了晚上。 其中他多次去看望柳漾,柳漾都是一副面色惨白的模样,这让他心中生疑。可是现在他就在柳漾的身边,以柳漾这等聪明绝顶之人,决计不会以身犯险。 明月逐渐攀升至夜空正中,子书墨见柳漾一直都在熟睡,就趁机先行来到了这将军府找寻季执云。 季执云低着头若有所思,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柳漾会对他不利。 早在柳漾入宫找他的时候,齐槿俞就曾提醒过他柳漾目的不纯,只是他和柳漾多年发小,他实在不愿相信柳漾有背板他的心思。 眼下子书墨又同他说柳漾与宫月铃有秘密联系,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怀疑。 湖州旱灾一事,柳漾应当已经初步了解到,在这朝廷中有人与齐槿俞分庭抗衡。以柳漾的敏锐,说不定他已经猜到了与齐槿俞敌对的就是宫月铃。 就算柳漾未能想到,可他现如今能与宫月铃有所联系,相必是已经清楚了齐槿俞与宫月铃的关系。那么他投靠宫月铃,又是意欲何为? 若只是想要寻求庇护,季执云无话可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他可以站在齐槿俞这边,那么柳漾也同样可以站在宫月铃的那边,他们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可是,选择也有对错之分。齐国延续几百年,他们季家世世代代都在守卫齐国。现如今宫月铃野心磅礴,竟想借着齐槿俞的名义独揽齐国大权,这岂不就是妄图独占齐国? 宫月铃的这种想法,包括她的种种行径,都是站在齐槿俞的对立面,都是错误的。 柳漾选择投靠宫月铃,那就代表他也站在了齐槿俞的对立面。如果……将来有一天齐槿俞起身反抗宫月铃,两房势力互相争斗,势必只能留下来一个。 届时宫月铃就与谋反无异,就是在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柳漾所选择的人。柳漾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选择了错误的人,根本就是在错上加错。 若柳漾真的已经投靠宫月铃,他无论如何都要劝柳漾悬崖勒马。 至于柳漾想要加害于他……他不相信。 “所以你是想说,让我防备着泽芝?”季执云知道子书墨是替他着想,可是怀疑自己发小的这种事,他做不到。 子书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是有些怀疑柳漾,但柳漾与季执云又相交多年,再怎么说柳漾也不应该会害季执云。 况且现在他只能确信柳漾与宫月铃有所联系,但却不能断定柳漾有加害季执云的心思。 可是他的心里就是有种不安感,柳漾表现的越是无害,他反而越加怀疑柳漾。 子书墨长叹一口气道:“唉……季兄,你多加小心。” 他也不想让季执云因此与柳漾决裂,话已至此,剩下的一切只能看季执云自己的判断。 趁着天还没亮,子书墨又悄然回到了客栈。他轻手轻脚将柳漾的房门推开一条缝,见到柳漾如他走之前一般依旧安稳睡在床上,心中不免觉得是自己太过多虑了。 可是子书墨不知道,在他前脚刚迈出客栈的时候,柳漾就自黑暗中睁开了双眸。 月光虽然微弱,但这并不妨碍柳漾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他将自己早就写好的纸条塞进小竹筒里,又吹着口哨唤来了专门传信用的信鸽。 信鸽扑闪着翅膀最终落在窗沿之上,柳漾将小竹筒结结实实绑在信鸽的腿上,用食指轻抚信鸽的脑袋,接着信鸽就又煽动翅膀飞走了。 做完这一切后,柳漾仔细擦拭了一遍鸽子落过的地方,确保上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这才回到床上恢复成他之前装睡的姿势。 “柳兄,昨夜休息的可好?”子书墨关切问道。 柳漾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道:“一夜无梦,还算安眠。” 子书墨听得这声咳嗽,上前两步扶住柳漾道:“柳兄,可是身体不适?” 昨日赶路之时,他就疑惑柳漾为何会因此感到不适。按理来说柳漾也多少习过一点武功,虽不精湛,强身健体却是可以。 但是柳漾的身子,却好似比常人还要虚弱。原先他还怀疑柳漾是要做什么手脚,现在看来,柳漾却好像是得了什么病一般。 柳漾摆手道:“无碍,只是感觉略有些冷。” 现在刚过夏至,怎么会冷?子书墨赶忙将手探上柳漾的额头,这一探让他忍不住喊道:“柳兄,你的额头很烫!莫不是染了风寒,走,我带你去医馆瞧瞧。” 柳漾额头的温度简直到了烫手的地步,想来这病应当是昨天就有了的。只是昨天症状初现,他们都没有太过在意。 想到这,子书墨心中懊悔不已。柳漾虽与宫月铃有所联系,但他到底是自己的挚友,自己却因为三番两次的怀疑,没能及时察觉柳漾的病症…… “嗯?”柳漾好像这才发觉自己的症状有些不对般,也探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结果果然如子书墨所说,比正常温度烫了许多:“黎玄,不必麻烦,还是先去找会凌要紧。” 子书墨强势架起柳漾,一边拖着他往客栈外面走。 柳漾浑身没有太多力气,拗不过子书墨,只能被半拖半就拉去附近的医馆。 看诊的是个留了大巴胡子的老年人,虽然一把年纪,却是神采奕奕。子书墨看着此人面目尚可,也就让柳漾坐在椅子上,叫老大夫过来把脉。 柳漾将手搭在软垫之上,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眸子。子书墨看在眼里,只觉得满是心疼。 老大夫三指搭在柳漾的手腕上,时而抬起一指,静心感受着柳漾的脉象。半响后,老大夫大惊失色收回手,因为太过激动还带倒了他身后的椅子。 子书墨看着老大夫这副模样,大概能猜测道柳漾的病恐怕不止风寒这么轻。但是他还是隐约抱着一丝希望焦急问道:“老先生,他得的是什么病?” “这……这个病老夫行医多年只见过两回!”老大夫稳了稳心神,看着柳漾的目光带了些怜悯道:“这个病叫做‘月寒’,极为少见。得此病者,当真是活受罪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欲阻止 子书墨颤抖着声音问道:“……活受罪?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神色哀痛道:“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病的时候……” 当时的老大夫还不老,只是个刚刚步入尘世喧嚣的小大夫。因为没有什么名气,所以找他看病的人少之又少。 即使是这样,小大夫也从不气馁。只要还有人找他看病,他绝对利利索索的跑去别人家。 那天,有一个一个深色慌张的仆从急急忙忙来找他,此人似乎是随意进了家医馆,看起来应该已经慌不择路。 仆从看到他的时候,眼底带有一丝怀疑。这也难怪,年轻的医者总是不被人看好的。 小大夫上前询问仆从可是要看病?仆从虽然不太信任他,但也一五一十说明了是家里的主子病了。 小大夫一听有人病了,立马收拾好药箱就要随仆从同去。仆从到底是不放心他一个年轻人,没有多看他几眼,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小大夫很自觉的跟在仆从身后,仆从走的快,他身负一个大药箱有时还需要跑几步才能跟得上。 没想到仆从到底是不信任他,竟然又去了附近的另一家医馆,那里面看诊的是个老大夫,只是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 仆从见到老大夫,立马双眼放光,不用老大夫开口询问,就立马将他来请大夫的目的告诉了老大夫。 小大夫没有跟着进医馆,但是看到仆从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不免觉得心中苦涩。 这次再出来,仆从走得就明显要慢了许多,甚至他还主动帮老大夫背起了药箱。小大夫沉默不语,差点就想要转身离开。 但他到底是放不下任何一个病人,既然他已经知道有人生病,就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小大夫只是背着自己的大药箱,默默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仆从看见小大夫还跟着他,没说什么话只像是默认了一般。只是仆从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好,到时他决计不会给这个年轻大夫付诊费。 三个人一起到了一座客栈内,奇怪的是客栈内除了店员以外,竟然看不到一个客人。 仆从带头走向二楼客房。小大夫隐隐觉得此事不太妙,却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房间内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此人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似乎是寒冷至极。 但是眼下正值夏季,怎么会有人感到寒冷? 老大夫看见这个情形,信手捋了把自己的长白胡子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我开几副药,连喝七日便可痊愈。” 小大夫却觉得老大夫说得不对,这人的症状,怎么看都比风寒还要严重一些。更何况老大夫连脉都没有把,怎么能确信这只是简单的风寒。 他鼓足了勇气问道:“我可以给病人把一下脉吗?” 仆从颇为不屑看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由着他去,继而转身对着老大夫千恩万谢起来。 老大夫更是毫不客气的表达了对小大夫的嘲讽,只说这是给小大夫长见识。小大夫听得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没有还一句口,只专心给躺在床上的男子把起脉来。 结果如他所料的一样糟糕,男子脉象并不像是染了风寒,反而像是有多种疑难杂症混杂在一起。 他收回手打算同老大夫说说情况,一转头才发现老大夫早都已经走了,只有仆从站在一旁看着他。 小大夫只能跟仆从说此病不是简单的风寒,恐怕另需医法。仆从却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要赶他走了。 “我先写一副方子,你可以给他试一试。”小大夫救人心切,实在不愿意就此离开。即使他被仆从这样冷眼相待,也还是坚持要开一副药方。 仆从瞪眼看着他,却是没有再过多阻拦。等他最后一笔落下,仆从便又不耐烦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小大夫叹了口气,留下药方便背着他的大药箱离开了。 这种病他是第一次见,所以药方也是第一次开。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他希望这个药方至少可以被用在病人身上。 只是没想到三日后,那名仆从再次慌慌张张跑来了他的医馆。 这次仆从不再对他露出不屑的态度,反而毕恭毕敬道:“先生,还请您再到客栈去一趟。” 小大夫停下正在抓药的手,询问起仆从病人的情况。 仆从眼神中带有悲凉,但他还是强忍着哀伤道:“少爷他喝了那个老大夫开的药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因此我才想到用您开的药试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说到这,仆从面上满含希冀道:“先生,您定能救我家少爷!还请您移步客栈,去看看我家少爷吧。” 小大夫向来以看病救人为己任,上次他虽遭受冷眼,还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诊费,但是他从未后悔去那一趟。 现在仆从告诉他药方有用,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在意之前的事情。 小大夫点了点头,立马收拾起他的大药箱来。 仆从见他答应了,心中对此人又敬重几分。想来若是换作旁人,定不会如此人一般宽容大度。 这回仆从帮着小大夫背起了药箱,小大夫拗不过他,也只能由仆从去了。 客栈还是熟悉的客栈,男子如三天前一样盖着几层被子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像是昏睡。 小大夫再次给男子把了脉,脉象果然还是混杂不堪。只不过与第一次有区别的是,这次男子身上的温度不再如第一次一般冰冷。 “先生,如何?”仆从见小大夫把完脉,立马迫不及待问道。 小大夫沉思片刻道:“病情有些复杂,这种病我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恐怕不好根治。” 仆从一听这个话,对着小大夫的方向便猛然跪下:“先生,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我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少爷千万不能在这里出事啊!” 小大夫哪里被人这么跪过,连忙上前将仆从扶起道:“你且宽心,力所能及之处,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之后的几天里,小大夫每每天刚亮就从医馆前往客栈,黄昏之时再从客栈回来。如此反复半月后,男子的病情倒真好了不少。 子书墨激动地打断了老大夫的话道:“那岂不是可以医治?”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我也以为此病可以,却没想到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这天小大夫刚到客栈,就见男子匍匐在地,身体抽搐不止。眼前的一幕可把他给吓坏了,他忙将男子扶回床上躺下。 此时仆从也刚好回屋,他一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怎么突然……” 小大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呆滞看着床上依旧在不停抽出的人说不出话来。 “你……你对少爷做了什么?”仆从发疯一般冲上来揪住小大夫的衣领,面目微微扭曲道:“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 小大夫呼吸一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揪住了衣领:“你先……放手,咳……我,我看看……” 仆从又狠狠抓了一会,才将小大夫放开。只见他眼睛瞪的老大,眼底隐隐泛起血丝,显然是一副治不好他家主子小大夫就别想离开的模样。 这种接近癫狂的情绪小大夫能够理解,任哪一个人面对与自己相伴多年的人离去,都会如现在这般急红了眼。 小大夫也不跟他计较,转而重新给男子把起脉来。这一把脉,让他十分震惊。男子原本已经逐渐稳定的脉象,居然又开始有混杂的趋势,甚至比最开始的脉象还要复杂。 “我家少爷怎么样?”仆从稳定情绪后急忙问道:“可还有医治的法子?” 小大夫见到仆从这副模样,也是心疼不已。但凡他有一点点法子,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 他只能先给男子服下镇静用的药,直到药效发挥,男子的身体不再抽搐,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只能先用药吊着,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仆从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低头应道:“多谢先生。” 小大夫回到医馆后,一头扎进了他的藏书室里。里面有许多的古籍,他还没有来得及一一阅读,眼下他也是想碰碰运气,希望真能在书上找到相对应的病症,以及治疗的法子。 当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藏书室里出来后,根本顾不得整理洗漱,立马奔赴于客栈。 还好他还赶的及时,男子的命凭借药草还在勉强吊着。 小大夫也不过多废话,将他一路上紧紧攥在手里的草药递给仆从,吩咐他要将草药捣碎了煮着给男子吃:“我在一本古籍上面找到了医治此病的法子,他的病可以痊根除。” 仆从一听自己的主子有救了,二话不多说里面照着小大夫的吩咐去办。没过多久他就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回来,光看那颜色就知道此药必是极苦的。 男子万分痛苦将药喝下,没过多久便又睡去了。仆从这才感激涕零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敢问先生,给我家少爷喝下的是什么药?” 小大夫答道:“月寒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尘埃落 “月寒草?这种草药不是早已绝迹了吗?”仆从惊疑不定道。 小大夫解释道:“好在我的祖辈有将此草药流传下来,虽此一株,却可以救了你家主子的性命。” 古籍记载:“月寒”为疾症,染之如坠冰窖,经久不治体寒而亡。因被絮生虫而存,入人体内而染。根治唯有“月寒草”,其形如枝,生六瓣蓝花,叶葱翠,多生于荒漠。 “多谢先生!先生您真是华佗再世,菩萨心肠!”仆从感激不已,对着小先生直直跪下去,眼看着就要磕头。 小先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不必如此,能救人一命,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他知道仆从为什么如此激动,只因为月寒草确实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绝迹了。眼下他愿意将如此珍贵的药草拿出来,给曾经瞧不起他的这个仆从的主子看病,仆从应当除了感激之外还对他心怀愧疚。 只是他既然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不管多名贵珍惜的药材,到了救人之时便绝不会吝啬。 仆从擦掉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对着小大夫深深一拜道:“先生大恩大德,我和我家少爷定当铭记于心。” 说罢,他又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竟是要将里面的银两全部交给小大夫。 小大夫摆摆手并不去接:“这太多了。” 仆从却固执道:“先生,您不仅妙手回春,还拿了那么珍贵的月寒草给我家少爷用,这么些银两,怕是连半株月寒草都买不到,您就收下吧。” 小大夫也知道现如今月寒草已经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可是就他个人而看,他只不过是恰好有一株月寒草而已。 在月寒草还未绝迹之前,这一袋银两足够买百来株月寒草了。 他刚想继续拒绝,不曾想男子也突然开口道:“先生,您还是收下吧。如若不是您,只怕我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意,还请您莫要再拒绝。” 小大夫实在是拗不过他们主仆二人,所以也只能勉强收下沉甸甸的一袋银两。 眼下见男子已经醒来,他也准备回自己的医馆了。仆从见他要走,赶忙要去送他。 临出门前,男子叫住他道:“先生,若您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可来徐国怡王府寻我,我叫徐岩真。” 子书墨听了半天,这才了解到“月寒”此病的可怕之处。只是他也听明白了老大夫说这是“活受罪”的意思,现在月寒草早已绝迹,那就说明,柳漾已经无药可医。 “怎么会……”子书墨扶着柳漾肩膀的手有些颤抖,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他有些僵硬去看柳漾,却见柳漾面上一派淡然,好像此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黎玄,别担心,我没事。”柳漾轻拍子书墨的手,想要让他暂时安下心来。 可是子书墨怎么可能不担心,柳漾得的可是“月寒”啊……现在这种病,与绝症无异,如果柳漾得不到医治……怎么可能是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就可以敷衍了之的! 子书墨赫然想起老大夫说的,月寒草是他家祖辈传下来的,那是不是代表着,也可能会有别的人拥有月寒草? 只要他们能找到拥有月寒草的人……对,找拥有月寒草的人……月寒草…… 柳漾听着子书墨低声絮语,软着语气安抚道:“黎玄,你听我说。过几天就是‘举齐盛典’,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让更多的人为我担心。所以,你千万不要告诉会凌,可以吗?” 子书墨紧紧握住柳漾的手承诺道:“好……” 眼下季执云还在将军府里等着他们过去,柳漾突然患了“月寒”,确实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与他人说。 子书墨忽然想起老大夫刚才所说的,古籍中记载为什么会得此病的原因:因被絮生虫而存,被絮生虫…… “先生,您遇到的那对主仆住得是哪家客栈?”柳漾得病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果这就是得“月寒”的唯一原因,他必须要去清理一下“蛀虫”。 老大夫细细回想了一阵方才答道:“我记得……应该是叫同心客栈。” 果然就是这家客栈!子书墨与柳漾昨夜所住的,也是同心客栈。 当时他们在这附近寻了别的客栈,可是很不巧,因为举齐盛典的到来,许多客栈都已经没有空房了。所以他们只能住进一家看起来有些落败,但是还有空房的客栈。 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家客栈会落败了,原来是这客栈里的被絮有问题!看来,这里以前应该有过不好的传闻,只是时隔多年显少有人提起,所以他们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住了进去。 恐怕此时,得了“月寒”此病的不止柳漾一个人。 不对!子书墨忽然反应过来。 时隔这么多年,老大夫见过得了这种病的却只有几个人,难道这些年以来再也没有人住进同心客栈吗?如果有人住进去过,又为什么没有传出染病的消息。 而且为什么有的人会得病,有的人却不会?比如说老大夫第一次遇到的主仆二人,得病的却只有主子,仆从跟着他的主子住了那么久,却没生出一点事端。 现如今他和柳漾同事入住同心客栈,柳漾病了,他却没有,所以难道说得此病还有别的原因? 子书墨没学过治病救人,自然也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便问道:“先生,被絮生的是何虫?又怎么会如人体内?” 难不成这个虫子还会挑人不成? 老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解释道:“后来我才发现,这种被絮生的虫子是肉色,形状细长,大概只比发丝粗上一点,这种虫子钻入人体内人不会感觉到。后来我又查阅了各种典籍,终于找到了关于这种虫子的记载,它名为‘月虫’。至于月虫如人体内的原因……” 子书墨翘首以盼,希望老大夫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小友。”老大夫看向柳漾道:“你可曾食过龟肉?” 柳漾想了想应道:“的确食过。” 老大夫道:“这就对了。龟虽寿,其肉大补,却也多积毒。此病并非人人都能染,月虫能染的人也只有食过龟肉的人。” 子书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因为他没有吃过龟肉,所以才不会染病。 “先生,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子书墨对着老大夫行了一礼道。 老大夫谦虚道:“免尊姓元,名生。” 听到这个名字,子书墨和柳漾皆惊道:“原来您就是元先生,久仰大名!” 元生这个名字,在数十年前因医术高明被众人所知晓。世人皆道元生先妙手回春,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且听见过元生的人说,这个人很和善,明明已经被贯上了“妙手神医”的称号,却仍是按照市井上的诊费来来收钱,从不会多要病人们一分一毫。 没想到他们这么幸运,只是随便找了家医馆,竟然就是元生所开的! 也难怪“月寒”这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病,眼前的这个老大夫会知道这么多。妙手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 元生摆手道:“什么明不明的,都是空话。我只是以救人为己任,随心而为。” 随心而为吗……柳漾闭上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子书墨没有注意到柳漾的变化,先是给元生付了诊费,这才询问道:“先生,您可知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月寒草?” 冷静下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就算别人手上有月寒草,也不一定愿意拿出来救人。他们是可以广撒网,重金求药,可是多久才能求到这个药,没人能说得准。 元生犹豫再三道:“此药绝迹之前生于荒漠,或许你们可以去‘孤伦大漠’试一试。” 子书墨和柳漾满是诚恳道:“多谢元先生提点!” 元生想起来这孤伦大漠离徐国稍近一些,再想想他曾经救过的第一位患有“月寒”的病人,他好像就说过自己是徐国的一位王爷…… “还请两位小友帮我一点忙。”元生状似无意道:“我有一位朋友就在徐国怡王府内,名叫徐岩真。你们若见到他,就请帮我带声好。” 子书墨知道这是元生在帮他们。刚才元生的回忆里提到过,他救过那对主仆中,那位主子好像就是徐国怡王——徐岩真。 现在元生如此隐晦的帮助他们,子书墨和柳漾只觉得心中有万千暖流涌过,忙应声道:“谢过元先生。”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柳漾得了什么病,他们也从元生这里知道了治病的方法,便同元生告辞,转而前往将军府。 子书墨一直担心着柳漾的身体吃不消,所以特意雇了一辆马车慢行,等他们到达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隐瞒了这件事,只同季执云解释他们是去挑礼物了。好在柳漾之前买下了不少东西,现在正好能充当一个借口。 季执云并未起疑,热情招呼两人进了将军府。 子书墨现在一心为柳漾的病情担忧,哪里还顾得上怀疑柳漾。直到日后他才回忆起,原来他曾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柳漾染病是在昨夜,而柳漾说自己不舒服却是在入住同心客栈以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缘起灭 由于天色已晚,季执云打算先给子书墨和柳漾安排好住处。谁知子书墨竟然主动要求说,自己想跟柳漾住在同一间房内。 季执云心下诧异,刚想要问原因,子书墨就解释道:“柳兄染了风寒,需要有人无时无刻照顾着。” 虽然只是说柳漾染了风寒,子书墨心里却是在担心柳漾的“月寒”发作。 元生的话他还记得很清楚,染了“月寒”之后,最初几天病人会感觉到异常寒冷,接下来便会出现身体不自觉抽搐的情况,而且身体会变得僵硬,虽然能够移动,却犹如在身上被绑缚了千斤重的石头。 现在柳漾只是刚刚染病,但他感到寒冷的症状已经开始出现了。子书墨实在不能放心柳漾一个人,所以才会突然有了这个打算。 柳漾听到子书墨说要和他一起住,不甚明显的惊异了一下,接着就恢复到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点点头,好似这件事就是他和子书墨商量好的一般。 季执云对两个人很是信任,甚至还担心着子书墨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柳漾。要知道,柳漾可是他的发小,他怎么会希望柳漾生病。 “风寒?染了多久了,吃过药没?”季执云担忧柳漾的同时,也在想着还是再让几个下人一起看护着柳漾比较好:“需不需要我再安排一些人去帮着照看?” 子书墨却斩钉截铁拒绝道:“不用了!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别人。柳兄的病不算严重,药也已经吃过了,大概两三天就能好。” 若是柳漾的异常情况被别人察觉到了,那么柳漾得了“月寒”的事怕也是要瞒不住了。 季执云叹息道:“好吧。我去给你们安排一间有偏房的客房,你们就先住在一起吧。子书兄,一定要照顾好泽芝。” “这是当然。”子书墨郑重点头道。 待子书墨和柳漾两个人离去之后,赵漂从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执云,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季执云沉默片刻摇头道:“至少目前没有。”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柳漾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是不能课背叛他的。可是经过昨夜子书墨的暗中拜访,还有赵漂的多次提点,他的心竟然真的有些动摇了。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柳漾有问题,但是他宁愿把自己尘封在虚幻的梦境当中,也不愿意打破梦境面对现实。 可是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柳漾有背叛他的嫌疑,就算齐槿俞劝告他,就算赵漂也觉得柳漾有问题,就算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去怀疑柳漾。 只要没有证据,他就不会相信。 赵漂长叹一声,似乎是在为季执云的执迷而感到惋惜。 夜空中明月高悬,好似在审视这世上一切的罪孽。那些伪善的面容、虚假的承诺,最终都会撕开面具,露出原本掩藏在其下面的獠牙。 只是现在面具还未揭开,所以有的人宁愿去相信那个面具,也不愿亲手将它摘下。 其实季执云的这种感受赵漂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现在确实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柳漾已经背叛,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发小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这种善良,只怕届时会将季执云伤得不成样子。但愿柳漾当真如季执云这般顾念他们的情谊,千万莫要辜负了季执云对他的这份信任才是。 盛典马上就要开始,子书墨和柳漾也为盛典准备了些东西。 季执云接过来柳漾递给他的牵线木偶,直觉还真与他有几分相似,立马爱不释手起来。 柳漾见季执云喜欢,浅笑道:“这便算作你请我们吃饭的谢礼,今日,我们可是来找你践行承诺的。” 赵漂站在季执云的身边问道:“什么承诺?” 子书墨解释道:“季兄呢,在出宫之前答应我们,出来后就请我们去平京最大的酒楼吃饭!” 说到这,子书墨眼底难掩兴奋,显然是对这顿饭期盼已久,甚至还想要狠宰季执云一顿。 季执云双手合十无奈道:“行行行,两位,我这就请你们去‘客来香’吃饭如何?” 赵漂惊诧道:“嘿!你还真要带我们去‘客来香’啊,你那点积蓄够用吗?可别一顿饭下来,你就只能靠着我养活了。” 虽然赵漂是在定阳长大,不过他也跟着赵栋年来过这家“客来香”。那时候赵栋年算是小有成就,但是见到“客来香”里面的菜价也是忍不住蹙眉。 季执云送给赵漂一个大大的白眼,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客来香”,便是现如今平京最大的酒楼了。之前他刚回到平京先是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接着就被禁在宫里近一年没有出来过。 还是他跟季鸿毅打听过后,才知道“客来香”就是平京最大的酒楼。 离宫之前,季执云答应了请子书墨和柳漾两个人去,不过现在赵漂也在,所以季执云就提议再叫上季鸿毅,五个人都一起去。 虽然子书墨和柳漾对于赵漂并不相熟,但是子书墨曾经帮着季执云给赵漂传过话,柳漾也听子书墨提起过赵漂。所以,几个人自然都不会反对赵漂同去。 至于季鸿毅,大家都认识,而且他还是季执云的兄长。就算比他们都年长一些,但是还是能聊的来的,他们当然不会把季鸿毅独自撇下。 等下人再把季鸿毅叫来,五人便共同前往“客来香”。 既然“客来香”身为平京最大的酒楼,价格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的。 最初季执云为了打探一下这家酒楼的虚实,特意单独来过一次。当食谱在他面前摊开的时候,上面一串又一串的零差点晃晕了他的眼睛。 因为齐槿俞对他的私心,赏赐的银两是不少的。 但是眼看着一道菜那么贵,季执云这么个从小在定阳长大,又吃惯了边疆苦,从未体验过一掷千金感觉的人,勉强点了五道菜。 别说,这用金子“做”出来的菜,味道简直比皇宫里御膳房做的还要好吃! 五个人要了二楼厢房,在里面点好菜后,季鸿毅挑头聊起了两日后将要举行的“举齐盛典”。 “你们还记得盛典上有什么活动吗?”季鸿毅知道四个人都是在参军的时候,错过了上一次的“举齐盛典”,所以在盛典开始之前,他觉得有必要简单说一下盛典的内容。 之前他已经给季执云和赵漂讲过一次了,所以这句话,主要问的是子书墨和柳漾二人。 子书墨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想不起来了。他距离参军上一次的盛典已经相隔十年,这段时间是他成长的时间,所以他对盛典的记忆可以说是非常模糊了。 出乎季鸿毅意料的是,柳漾想了想竟然答道:“虽然记住的不多,不过还是能想起来一些的。” 季鸿毅喜出望外道:“你还记得什么?” 柳漾对上季鸿毅的视线,沉思两秒道:“我记得,顾言哥哥最喜欢的就是‘射奕’游戏吧?” 季鸿毅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顾言”叫的就是他。这么些年来,多数人都称呼他为“季大将军”,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他的字了。 现如今柳漾突然喊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不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个时候,柳漾和季执云玩的极为要好,几乎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所以作为季执云的兄长,他和柳漾小的时候也是认识的。 柳漾从小就聪明伶俐,懂得讨人喜欢,还经常跟在他的身后叫他“顾言哥哥”。有时候季执云欺负柳漾了,柳漾就会跑过来跟他告状,这个时候他就会替柳漾出头,“教育”一番季执云。 后来季执云还因为这个事跟他闹过别扭,说他对柳漾比对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好。季鸿毅作为一个严格的弟控,当然不舍得让季执云对他失望。 后来柳漾参军,恰巧被分到他的军队里。奈何军纪森严,柳漾在军队里也只能喊他一声“季大将军”。 现在再听到柳漾这么叫,季鸿毅不自觉软了语气道:“漾儿的记性很不错。” 子书墨莫名觉得季鸿毅和柳漾之间的气氛有点粘腻,便离季执云近了些。可是他刚挪到季执云的身边,就收到了来自赵漂的一记眼刀。 看看粘腻叙旧的两个人,再看看不停朝他抛眼刀的赵漂,子书墨如坠冰窖,一个人默默退到了墙角处,心中苦不堪言。 季执云没注意到赵漂的举动,加上他对于季鸿毅和柳漾的叙旧也完全不在意,看到子书墨这副模样好笑道:“子书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最急着要我请吃饭的不就是你吗,现在怎么又退到墙角去了?” 他这个话吸引了正在叙旧的两个人,瞬间厢房里鸦雀无声,只有四双眼睛牢牢锁定在子书墨身上。 子书墨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没事,那边太热,我在这凉快凉快。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聊,继续聊。” 季执云刚想继续说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店小二先是端进来了几样小菜,接着便是子书墨特意点的“人间美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骤凉 子书墨不动声色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飞快夹起一块牛肉吃进嘴里。 柳漾觉得子书墨这副模样像极了个贪吃的小孩子,没忍住笑道:“黎玄你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子书墨含糊不清道:“快吃快吃,这‘客来香’的菜,真是好吃到让人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季鸿毅看着只顾着吃的子书墨略带嫌弃道:“不就是一道菜吗,至于你吃的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季大哥,你这个话可就说的不太对。”子书墨辩驳道:“人生四大乐事,乃吃喝嫖赌是也。你看,这‘吃’就排在第一位,我这是在享受这个‘吃’的乐趣。” 季执云一巴掌拍在子书墨的背上好笑道:“这是哪来的歪理,你还是别说话了。” 见状,季鸿毅大笑两声道:“执云,小墨说的挺对,你这一下可是打错了。”说罢,他刚想伸筷子去夹子书墨赞不绝口的那盘牛肉,却不想一夹夹了个空。 赵漂暂时放下筷子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牛肉确实好吃,一不留神就全都吃光了。” 季鸿毅一听赵漂说话这欠揍的语气,当即扔下筷子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吃。” 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最近他总觉得赵漂在有意无意针对他。这种针对又不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反而都显得那么……幼稚。没错,就是幼稚。 昨天,赵漂在他作画的时候凑上来看了两眼,故意尖着嗓音嘲讽道:“诶呦喂,你这水平还没堂弟的水平好呢。”说完,赵漂还故意朝他做了个鬼脸,就像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一般,着实欠打。 前天,他在后院里对着一棵大树愣神,结果赵漂欠打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堂兄,你在这装什么深沉呢?难不成还想对着这棵长相与你颇为相像的大叔,吟诗作对不成?” 当天下午,他就让人把那棵树给连根拔除了。 大前天,赵漂告诉他在他的卧房里有好东西,而且保证他能用的上。他就还真信了赵漂的话,结果进到卧房一看,哪里有什么他能用的上的好东西,只有他的床上放了几件女子的裙裳。 这个时候,赵漂又阴魂不散出现在他的卧房门口笑道:“堂兄,你看看这些裙裳还和你的胃口吗?那天出去你不是说自己也想试一试吗,我就特意给你买了几件回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赵漂要凭空捏造事实,而且还故意吧那段话说的那么大声,结果当天晚上他睡觉之前,听见有两个仆从小声议论着,说他有喜欢穿女装的特殊癖好。 他这才知道赵漂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坐实有着“喜欢穿女装”的特殊癖好这件事。 更久之前的,还有很多,他现在想起来都是气的牙痒痒。不过他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赵漂怎么样对他“耍手段”,他也自然会变本加厉还回去。 赵漂说他喜欢穿女装?那他就把那些裙裳趁着夜色漆黑,全都用几根棍子挂在了赵漂的卧房门口。后来听下人们议论说,原来赵漂是在暗恋他,所以才会把那么些裙裳送给他,而且还有人说他们堂兄弟之间很有爱什么的……不过他拒绝了赵漂,所以那些裙裳又被送还给了赵漂。 不知道那些下人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脑补出一个这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季鸿毅感觉这个举动,颇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当真是他成为将军以来最失败的一次谋略。 赵漂说那棵长得歪七扭八的大树像他,那他就找人修剪一棵和赵漂长得神似的树。他让人把那棵大树连根挖出来后,就又栽进去了一棵人形纤细穿着裙裳的大树,这个形状是他特意让人模仿女子修剪而成的,就是为了让赵漂记住他穿裙裳的时候。 而且这次为了不让下人们误会,再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风言风语。他还特意在树干上刻下了“赵漂”二字,字体之大非常的醒目。 他叫人请赵漂来看这棵大树,赵漂看到之后果然神色骤变,面容微微扭曲,竟是捂着嘴转身就走。看来他的这个杰作还是很有效果的,能恶心到赵漂他很满足了。 赵漂不说他作画连季执云都比不过吗?那他就画上个几十张,全都画赵漂穿裙裳的样子,悉数送给赵漂,让赵漂永生难忘。 没想到赵漂居然也给他作了一幅画,画上还特意大大写着“季鸿毅”三个大字。他打开一看,画上的人面若凶神恶煞,脚边汇聚着无数白骨,鲜血溅了满身,简直像是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他毫不留情把画撕了,并且回信一封道:真丑。 今天知道赵漂也要和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季鸿毅心里非常的不乐意。但是按照季执云的话来说,光把赵漂一个人留在将军府里似乎不太好,他也就只能缄默不语算是默认愿意让赵漂一起出来。 赵漂现在的情况很是特殊,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赵漂“轻而易举”的出府。所以当赵漂再次换上裙裳出现在子书墨和柳漾面前的时候,两个人明显呆滞了。 听到季鸿毅的质问,赵漂耸肩道:“是你自己不吃的,其他人可都吃过了。”说着,他还用眼神示意季鸿毅自己去问。 季鸿毅转头看向其余的人,没想到他们都配合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吃过了。 气结之下,季鸿毅只能抱臂于胸前独自生闷气。 季执云瞧着这两个人又闹起来了,忍不住叹气道:“那晚谁都有错,你们犯不着一直生气到现在吧?” 季鸿毅反驳道:“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觉得赵漂这个人太幼稚了。”他现在真是被气到连“堂弟”也不想叫了。 季执云在心里默默道:你不也幼稚得很吗,和赵漂也差不了多少。看来真的不能和智商太低的人待在一起,待久了以后,像是季鸿毅这样的人,也得被赵漂传染成智障。 赵漂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才幼稚呢,那天不就是我叫了你一声‘夫君’吗,你犯得着跟我计较到现在?” 不明真相围观的子书墨和柳漾一听到这句话,瞬间瞪大了双眼,看着季鸿毅和赵漂的眼神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季鸿毅和赵漂什么时候都成断袖了?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季鸿毅这么个看着笔直的男人,也有被赵漂带偏的的一天…… 没等他们胡思乱想结束,季鸿毅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道:“我看你就是欠打,故意叫我难堪。还叫‘夫君’?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断袖。”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柳漾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他本来还在想,若是季鸿毅也有龙阳之好,说不定他还可以和季鸿毅……现在看来,还是除掉季鸿毅最为保险, 季执云见两个人的争执隐隐有加深的趋势,忙打断道:“我说你们,都跟对方互相怄什么气啊?那天的事只是个巧合,你们何必看得那么重?” 赵漂眼神闪了闪道:“我没有。那天的事赵爷我早就不在意了,是你的好兄长非要抓着不放的。” 季执云挑眉道:“哦?若真的不在意了,堂兄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生气呢?而且,堂兄为什么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戏弄兄长,我想应该是你在报什么仇吧。” 被人戳破了心思,赵漂罕见的说不出来一句反驳的话。他的确是在报复季鸿毅,将他喜欢季执云的事告诉季父季母,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和季执云再无可能…… 可是这样的原因,对季鸿毅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他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口。所以他只能这样自私的,将这个原因独自埋藏在心底。 季鸿毅最讨厌的,就是赵漂现在这副模样。赵漂心里有季执云,他一直都知道,就算赵漂和季执云已经成了兄弟,他也经常能从赵漂的眼里看见某些一闪而过的情绪。 “兄长你呢?”季执云转头问着季鸿毅。 季鸿毅沉默半晌,最终也是一句话都不说,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往嘴里送。 “我们不说这个了,大家出来是为了开心,来来来,还是继续吃饭吧。”子书墨看出现在的气氛有些怪异,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 几人这才都各自拿起筷子重新吃了起来。只是现在有人各怀心思,这“客来香”的饭菜吃进嘴里,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也就只有季执云和子书墨是认认真真在品尝每一道菜,前者是因为心疼流出去的银子,后者则是完全就为了吃。 一顿饭,几人从中午一直吃到华灯初上方才结束。平时就热闹的大街,此刻因为即将到来的盛典,聚集了更多的人。 柳漾再次感觉到身体开始出现寒冷的症状,走着走着渐渐止了步子。子书墨酒足饭饱之后,微微又些脑袋发沉。但是他始终记得柳漾身染“月寒”,时刻都在担心着柳漾发病。 柳漾的步子越来越慢时,其他几个人都未曾注意到。子书墨却是立马就发现了柳漾的异常,于是他便也装作喝多了的模样,故意随着柳漾一起落后于众人。 “柳兄,可是寒症发作了?”子书墨关切扶住柳漾,在他耳畔低声问道。 第一百四十章 玉难全 柳漾难受的点了点头道:“黎玄,你能不能先扶我到路旁去?” 子书墨依言将柳漾扶到人稍微少一点的路边,忧心不已地看着柳漾因为寒冷身体不住的打颤。因为是在大厅广众之下,他不能将柳漾抱在怀里,所以只能用双手紧紧握住的胳膊,想要借此来给柳漾传递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 这样的举动,明明毫无用处,但柳还是漾轻轻喘着气感激道:“谢谢……” 子书墨只感觉到柳漾的身体就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雪一般,冷的叫人心惊,他连连摇头道:“不用。你现在还能继续走吗?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柳漾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毕竟他也是一介男子,在大街上被人背着走实在不怎么好看。可是正如子书墨所问一般,他也的确走不动路了。寒冷自他体内蔓延,现在他的四肢百骸皆已经重如玄铁,想要移动一下很是困难。 “那就……”柳漾低着头咬了咬下唇道:“有劳黎玄了。” 子书墨点点头背对着柳漾半蹲下来,柳漾看着子书墨宽厚的背犹豫几瞬,最终还是闭着眼趴在了子书墨的背上。 柳漾的体重很轻,这是子书墨的第一反应。这样轻飘飘的感觉,加上现在柳漾身体寒冷,子书墨心中隐隐作痛。他反手扶住柳漾的双腿,道一声“抱紧我”后,便双腿使力背着柳漾站了起来。 周围有嘈杂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子书墨只当全都听不见,坚定不移的背着柳漾朝将军府走去。 柳漾双手紧紧搂着子书墨的脖颈,虽闭着眼却依然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之声。那些话语皆化作实体,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他心上。 “你看看,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如此亲密,莫不是断袖?”一个嗓音尖细的女人犹如一只打鸣的公鸡般,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之大盖过了一半的人。 柳漾被这一句话刺的耳膜生疼,忍不住去用一只手捂住耳朵。他的确是断袖不错,可这种话如此不避讳的说出来,只会让别人心生厌烦。不是没有断袖之人,但有哪一个断袖之人愿意将自己的龙阳之癖说得人尽皆知。 况且子书墨不是断袖,被人这样说,岂不是误了名声? 子书墨的脚步一顿,继续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哪想到那个妇人对自己这种惹人厌烦的做法毫不自知,竟又扯着嗓子道:“哎,大家快来看呐,这两个都是有龙阳之好的人,看看他们,怎么如此的不知羞耻?” 这话可谓是过分至极了,他们只不过是一个把另一个背在背上而已,又从何而来的“不知羞耻”。 那妇人如此搬弄是非,不仅让人感到聒噪,更让人感到厌恶。 柳漾的脸色猛的沉了下来,这样的羞辱,他若再不还口,岂不就是默认了那妇人的话?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反驳,子书墨就抢先冷着语气道:“你是如何看出我们就是断袖的?” 妇人怪笑道:“你们如此亲密的动作,谁看不出来呢?” 人群中有人附和着妇人的话,显然是和妇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柳漾想先行跳下去,不让别人再产生误会。子书墨扶住柳漾双腿的手却更加用力,同时他眼含怒意对上妇人的视线:“我且问你,我只不过是将他背在背上而已,你凭什么说我们不知羞耻?齐国民风淳朴开尚,若是当街有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你们会拍手称好。但为何我只是将他背在背上,你就如此恶语伤人。难道两个男子相爱,在你看来本身就是错事?” 现在是没有人感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是断袖,但是凭什么?凭什么男女相爱就能得到祝福,两个男人在一起,却要被人们所唾弃? 妇人被子书墨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但她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多丢人,为了找回颜面,她也同样厉声道:“呸!别拿你们这种人和我等正常人去比较,你们自己出来丢人,还不让人说了?今儿我就告诉你,你们两个就是短命货,比楼里出来卖的那些人还要低贱!” 人群中不禁有人唏嘘道:“这女人说话未免太过尖酸刻薄,也不怕失了口德……” 没等那人说完,妇人就直直看向唏嘘感叹的青年:“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否则为什么要帮他们讲话。” 青年看着周围无数道打量他的视线,瞬间就哑口无言,不敢再多说一句。 子书墨头一回有了想要对一个平民百姓下手的想法,但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就算动手打人,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说不定反而还会让人们对断袖之人更加厌恶。 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甚至能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刚才那个青年只是说了妇人一句,就立马被妇人说到不敢还口。这样嘴巴不干净的人,他也是生平头一次见到。 柳漾眼看着子书墨被妇人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奈何他自小就出自书香门第,学的是四书五经道德规范,也是被妇人说到毫无招架之力。 妇人见他们都说不出话来,立马得意道:“我就说吧,你们就是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活该遭受万人唾骂。”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如此口无遮拦歹毒心肠的人,怎配做我齐国的国民。来人,将她拉下去暂且关入地牢,择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听见这个声音,子书墨不由得松了口气。来人正是齐国的皇帝——齐槿俞。 所有人都一同望向齐槿俞,每个人的眼底都带着敬重与惧怕。如此干脆利落的处决,让他们感到阵阵后怕。 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妇人,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与齐槿俞离得如此之近,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齐槿俞。 妇人呆愣了几秒后,“扑通”一声笔直地跪倒在地。她的嘴里一直反复呐喊着求饶,可是这个处决是齐槿俞当众说出来的,哪里又有收回去的道理。 两个士兵听命上前将妇人拖走,妇人的求饶在他们这里置若未闻。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围观的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全都跪在地上低伏着头。尤其是刚才帮衬着妇人说话的人,现在恨不得一个个都把头钻进地底下。 齐槿俞属于天子的强大威压,普通人哪里能承受的来。见闹事的妇人被拖走,齐槿俞也就不如刚才一般盛气凌人,这才让围观的众人松了口气。 柳漾眼见是齐瑾俞来了,还帮着他们解了围,这种敌视却又感激的心理让他很是矛盾。 子书墨放下柳漾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参见皇上。” 柳漾也强忍着不适跪下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围观众人听到子书墨和柳漾的自称,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竟然得罪了大人物!只希望那两位不是个记仇的性子,日后不要找他们的麻烦才是。 “都起来吧。”齐槿俞锐利的视线先是扫过围观众人,这才看向子书墨和柳漾,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关切道:“你们可还有事?” 当然,这个关切的对象可不包括柳漾。子书墨给他的传讯他已经收到,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样,与宫月铃有所勾结的人就是柳漾。 纵使柳漾现在已经站在了齐槿俞的对立面,可是该尽的表面功夫,他还是得做的。况且齐槿俞这次也算是真的帮了他,他也不想欠齐槿俞这句道谢。 齐槿俞“嗯”过一声后,便叫侍卫遣散了围观的众人。待众人散去后,他才带着称赞对子书墨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不错。” 刚才他来的时候,听到了子书墨与妇人的争执,对子书墨的话,当真是发自心底的赞誉。 现在没有几个人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断袖之人,也还有很多的人如那名毒舌妇人有着一样的想法。能够公然说出这些颠覆大多数人思想话,必然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做好面对千万人责骂的准备。 子书墨挠了挠头也笑了两声道:“那些都是属下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气话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自从他知道齐槿俞和季执云的关系之后,就一直在想男子间相爱到底与男女相爱有什么不同。思来想去,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相爱便是相爱,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存活于世,所求无非一句自在随心。天下之事不尽人意者数多,若事事都要评判是非对错,那人活着岂不太累。一世不过数十年光阴,何其短暂,事事遵从自己的内心,便不算虚度一生。 所以男人和男人相爱,也不过是从心而为。一个人能够爱上与自己同性的人,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勇气,那么为什么还要遭受世人唾骂?他们也只不过是,相爱而已。 随着柳漾突兀倒在地上,子书墨这才想起他是要照顾柳漾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开端 “唔……”柳漾紧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痛苦的呜咽声直直钻进子书墨的耳朵里。 子书墨满怀愧疚,赶忙将柳漾扶起来,心急如焚问道:“柳兄!柳兄你怎么样了?” 齐槿俞诧异地看着柳漾倒在地上,又看见子书墨这样焦急的神情,眸色微沉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的想法。柳漾现在这副模样明显有问题,可是这与他无关,所以他除了冷眼相看之外,并未做出任何举动。 “我……冷……”柳漾紧闭双眸,两只手不停的在空中乱挥,最终像是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猛的将子书墨一把抱住,语气可怜不难让人听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黎玄……抱、抱我回去……” 子书墨看着齐瑾俞冰冷的眼神,心中自知现在他的举动怕是让齐瑾俞对他产生了怀疑。可以柳漾也是他的挚友,现在柳漾身染“月寒”,能够医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无法因为齐瑾俞的利益,而做到对挚友的痛苦视而不见。 “好,没事我在,我这就抱着你回去。”子书墨将柳漾直接打横抱起,任由柳漾的十指在他背上紧抠,这样的疼痛,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柳的话语将他思绪全部扰乱,他只知道柳漾冷,他要抱柳漾回家。 齐槿俞冷哼一声,拂袖便走。既然子书墨已经知道柳漾现在是与他对立的人,却还要如此心急柳漾,看来他选择让子书墨对付柳漾,是个非常不妙的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子书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办事利落干净,而且非常会看人的脸色行事。他本来有意提拔子书墨为鹰角军的下一任总领,可是现在,他得再仔细思量一下,子书墨对他的忠心到底值不值得他如此信任子书墨。 “属下……恭送皇上。”子书墨低伏着头,看齐瑾俞慢慢走出他的视野。他能感觉得到,齐槿俞在生气,那一下凌冽的挥袖差点打在他的脸上。绕是如此,他仍旧选择了柳漾,就算柳漾投身宫月铃又有何妨?对他来说,柳漾是他的挚友,仅此而已。 他坚定不移的抱着柳漾往将军府走去,尽管路上有行人指指点点,但这次他是真的全都听不到了。柳漾的体温隔着几层衣服,他也能感觉到那种冰凉刺骨。他只想把柳漾抱紧一点,抱得再紧一点,他想将自己体温的热度传递给柳漾。 一路步行,等两人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门口的仆从见到两人,急急忙忙迎上来道:“两位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小少爷可一直在心急如焚地等着你们呢。哎呦……柳少爷这是怎么了?” “啊?”听到仆从的最后几句话,子书墨才回过神来,抱着柳漾的手臂不自觉紧了紧道:“他……他就是喝的太多了,喝醉了。我这就带他进屋休息。” 他刚才一直在担心着柳漾的情况,竟然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发现。 仆从虽然有些疑惑,不过他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只能点点头道:“那就赶紧去吧,我去给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小少爷通报一声,就说你们已经回来了。” 子书墨道了声谢,便抱着柳漾快步向卧房走去。因为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辰,除了刚才守在门口的仆人之外,一路上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也正好给子书墨省去不少力气,少一个人看到现在的情况,就少一分会被季执云等人察觉到异常的可能。既然是柳漾主动要求他不把病情告诉季执云,他就不能违背承诺,必须帮着柳漾一起想方设法隐瞒季执云。 他本想带柳漾找个客栈住下,可是柳漾提醒他这样做可能会让季执云起疑,所以他只能将柳漾带回将军府。虽然柳漾因为寒症发作有些神志不清,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记得不能让季执云发现,可见他想要对季执云隐瞒病情的执念有多么深沉。 柳漾如此为季执云考虑,他怎么能因为一次柳漾与宫月铃手下之人的见面,就怀疑柳漾对季执云有加害之心?仅凭单文孤证就妄下结论,这实在是有失偏颇。 无论如何,在没有真脏实证之前,他不想再怀疑柳漾。 柳漾虽然一直紧闭双眼,但是彻骨的寒意却根本无法让他入睡。待子书墨将他放在床上之后,他才微睁双眸看向子书墨道:“黎玄……多谢。” “柳兄无需跟我客气。”子书墨仔细替柳漾掖紧了被子,两指齐并去探子书墨额间的温度。 不知是何原因,明明柳漾周身皆如冰块般寒冷,唯有额头却烫的吓人。 子书墨只当这是“月寒”发作的症状,微微探过之后便又收了手道:“柳兄打算何时再将你的病症说与季兄?” 柳漾勉强勾了勾唇算是向子书墨道谢,躺在床上令他得以放松许多,体内的寒冷也好像微微消退了些,阻挠他思绪的疼痛感也自然而然淡了许多。 听到子书墨的问题,他后短暂沉默片刻,方才悠悠开口道:“能瞒几时是几时。” “不行!”子书墨态度强硬道:“什么叫能瞒几时是几时,届时我去孤轮大漠替你寻药,你一个人要如何瞒得住这么多人?季兄早晚会察觉到的,你又何必对他苦苦隐瞒。” 柳漾轻抿着嘴不再答话,子书墨说的也是实情,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瞒住季执云多久,所以与其这样苦苦相瞒,不如早日讲他的病情告知于季执云。 但是眼下明日过后便是“举齐盛典”,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徒生事端。盛典五年才举行一次他若是现在将染了重病的事告诉季执云,以他对季执云的了解,季执云断然不会再有心参加盛典。更何况,他有不得不对季执云隐瞒的理由。 也不是不能将他的病情告诉季执云,但不是现在。 照他所想,柳漾担心的无非就是扰了季执云参与盛典的兴致。当初他之所以能跟季执云一见如故,也是因为季执云的性格与他有七分相像。他在知道柳漾得了“月寒”,而医治这种病的月寒草只能去孤轮大漠朋友运气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决定替柳漾前去大漠寻药。 若是现在就将柳漾的病情告诉季执云,季执云多半也会同他一样心急如焚,更有可能为了柳漾的病连盛典都不参与,而是立马动身前往孤轮大漠。这种结果柳漾不希望见到,他自然也不希望季执云因为柳漾而再次错过这一场盛典。 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让步,只让柳漾在盛典结束之后再将所有病情全盘托出的原因。 柳漾心下一番计较后,略有些疲惫点了点头。他若是不答应,估计子书墨还要继续在这件事上跟他耗费时间。 子书墨没想到只是说了两句,柳漾就真的被他说服,便忍不住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盛典一过,你就不可再继续隐瞒。” 柳漾轻声应道:“嗯。” 子书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元先生给你的药,你可有按时服用?” 当日元生确定柳漾所得之病是“月寒”后,便给了柳漾一瓶药丸。这药是多重药材一同碾磨制成的,经元生解释道,这瓶丹药是在他医治上一个得了“月寒”的病人时研制出来的。虽然时隔多年,但是这药的药效他还是能保证的,是缓解寒症发作的症状一济良方。 元生嘱咐此药每日两服,早晚各食一粒。这个药是在柳漾手里拿着的,眼下柳漾寒症发作的如此厉害,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按时服药,亦或是元生的药不管用? 比起质疑神医,还是柳漾没有按时服药的可能性大一些。 柳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子书墨有些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吃了还是没吃?” “只吃了早晨的。”柳漾如实答道。 他们出去吃饭,却到现在才回来,晚上的药他的确是忘了吃。 子书墨想了想也明白柳漾为何只吃了早晨的,幸好他刚才突然想了起来,不然现在柳漾岂不是就要漏掉晚上的药不吃了? “你现在,可还如刚才一般难受?”子书墨意识到柳漾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痛苦,于是试探性问道:“可是元先生的药起了作用?” 经子书墨这么一提,柳漾这才注意到,他体内的寒冷确实不如在大街上那般肆虐了。现在他只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流,缓慢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正在为他化解那种冰凉刺骨的寒症。这么说来,似乎还真是元生的药起了作用。 柳漾带着些喜悦答道:“确实好了许多,看来元先生神医之称果真名不虚传。” 子书墨也心服口服道:“不错。既然如此,你便把晚上的药吃了吧,也好早些入睡。” 柳漾依言服下一粒药丸,便又将药瓶小心翼翼压在了自己枕头底下。 恰在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季执云语气担忧的声音:“子书兄、泽芝,你们歇下了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忆前尘 子书墨和柳漾相互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心虚。 柳漾闭上眼佯装已经熟睡的模样,子书墨轻咳两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这才应声道:“还未歇下。” 得到回答,季执云推门而入,第一眼就是先看向床上躺着的柳漾:“泽芝怎么样了?” 若不是子书墨反应及时,差点就要因为季执云的这一句问话暴露柳漾重病的事情了。柳漾发病后他总是心神不宁,刚才竟然以为季执云是在问他柳漾的病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酒喝得有些多了,不碍事。”子书墨稳了稳心神,从善如流答道。 其实他一直在注意着不让柳漾多喝酒,所以要说谁喝的最少,除了不胜酒力的季执云,就只有柳漾了。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借着“醉酒”的名义,才能将他抱着柳漾回府的行为解释通当。 屋内烛光摇曳,季执云勉强看清柳漾脸上的红晕,便对此毫不生疑:“怪我没能及时发现你们落在了后面,刚才兄长才将我数落了一顿,说我不会照顾客人呢。” 既然两个人已经平安无事回来,季执云始终悬着的心也就自然而然放了下来。 他们是在回府的时候才发现子书墨和柳漾不见了的,季鸿毅当即就怪罪起他来,说他喝酒喝得少也就算了,居然连人什么时候丢了的都不知道。 季鸿毅有些微醺,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醉意朦胧的。季执云一边扶着季鸿毅回房,一边点头称是道:“是是是,是我没看好他们。但他们两个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走丢呢?说不定只是比我们走得慢了一些,兄长你别担心,我会等他们回来。” “这还差不多。”季鸿毅走着走着脚步踉跄了一下,忽然甩开季执云的手,像是在跟什么人较真般喊道:“我不回房,我要等他们回来。” 季执云有些头痛的重新上前扶住季鸿毅道:“兄长,你都已经喝醉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谁知季鸿毅不但不听劝阻,反而先一步拽着季执云往正厅的方向走去:“不行,我就是要等他们回来,你,你也不许睡!” 听着季鸿毅孩子气一般的最后一句话,季执云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怕季鸿毅继续要闹,忙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就陪你一起等他们回来,那你得先喝了醒酒汤才行。” 说起来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季鸿毅平时喝酒都有个度数,知道他自己喝多少会喝醉,所以一般从里都会在喝醉酒之前就不喝了。但是今天,季鸿毅竟然百年难得一见的喝醉了?! 虽然醉的并不严重,但这也足够季执云惊讶感叹的了。 季执云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搀扶着季鸿毅前往正厅,季鸿毅还总是嫌他这个样子像个女人似的。季执云心里暗道还不是怕你摔着,依旧任劳任怨亦步亦趋的扶着季鸿毅往前走。 等季鸿毅喝过醒酒汤后,神智明显清醒了许多。好在季鸿毅不是那种喝醉酒醒后不记事的人,在看到季执云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执云,不如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等着他们回来就好。” 季执云见季鸿毅终于清醒,刚想说自己没事,无奈困意袭来让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季鸿毅见到他这副模样,坚决要让他先回去歇息。 “兄长,我没事,还是你先去休息吧。”季执云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不用去休息,又转头开始劝季鸿毅。 季鸿毅对他自己刚才醉酒时所做的事情感到窘迫,眼下是他硬要季执云和他一起等人的,他总不能因为酒醒了就自己先回去休息。而且他也不好意思告诉季执云,方才他之所以硬是要等两人回来,是因为他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软软的柳漾。 他对待幼时的柳漾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甚至一度比对待季执云这个亲弟弟还要好。若不是后来季执云玩笑一般同他吃醋,说不定现如今他和柳漾也就不会有距离感。 那时他也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一类的问题,所以当季执云“吃醋”的时候,他就做出了疏远柳漾这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断。只是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当时他对柳漾的疏远,也许是将柳漾推向了悬崖边缘。 幼年时期的感情总是懵懵懂懂,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混杂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 或许当时他也曾真心将柳漾视为家人,柳漾也曾把他看作亲哥哥一般。他因为一层血缘关系就将柳漾隔阂开来,当真是伤极了那时还脆弱的柳漾。 现如今柳漾同他只是如普通朋友一般,怪不了任何人。今天和柳漾面对而座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若当年没有疏远柳漾,现如今柳漾会不会也如赵漂一般,唤他一声堂兄。 季执云见季鸿毅并不答话,反而一个人愣起神来,便拿手指在季鸿毅的眼前晃了晃关心道:“兄长?” 季鸿毅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季执云歉意一笑道:“没事,就是想了点事情。我现在还不困,还是和你一起等着他们回来吧。” 也许是深埋于心的愧疚使然,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对柳漾好一点。 季执云缄默半晌,自知是劝不动季鸿毅了,索性便答应道:“也好,到时他们回来了,兄长就去赶紧休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正厅等人,季执云是在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盛典,而季鸿毅想的却是与柳漾相处的时光。没想到子书墨和柳漾过了许久都还没有回来,现在快要到达丑时,季鸿毅有些坐不住了,竟打算出府去寻找两人。 季鸿毅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意识到就算他等到柳漾回来,也做不了任何事。现在柳漾身边有子书墨这个挚友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和柳漾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就算柳漾现在酩酊大醉,他也没有去看看柳漾的理由。 季执云没有像季鸿毅一般想得那么多,既然两人已经回府,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季鸿毅回房歇息。 这次季鸿毅相当配合,二话不说就自己回了卧房。季执云不明白季鸿毅非要等两个人回来是为什么,不过仆从说了,柳漾是被子书墨一路抱着回来的,看样子醉的不轻,他还是去看看柳漾比较好。 所以这就是他现在会出现在子书墨和柳漾卧房的原因。 子书墨一听季执云因为他们回来晚了而被季鸿毅怪罪,当即抱拳低头道:“季兄,实在对不住。我们路上被琐事耽搁了,才会回来的如此之晚。” 季执云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被子书墨当了真,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子书兄,兄长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我没有当真,你也不必向我道歉。” “嗯……”子书墨这才反应过来季执云是在说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季兄,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快去休息吧。” 季执云来的目的本也是为了看看柳漾的情况,现在他知道柳漾确实只是喝多了,也就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给泽芝喝过醒酒汤?” 也不知道他这种爱操心的习惯是从哪学来的,每每遇到什么问题总是不自觉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啰里啰嗦的“老妈子”。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这种习惯需要改一改,可是当再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关心这关心那的。 好在子书墨也认识了季执云好几年,尤其是在宫里那段时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季执云这种“老妈子”习惯,所以眼下他也是耐心十足的答道:“已经喝过了,不用担心。” 季执云也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关心这关心那了,于是得到回答后,也就不再多问,同子书墨互道早些休息后便离开了。 听到季执云出去后关门的声音,柳漾这才睁开眼睛大喘了口气道:“看来会凌是真的担心我,竟然等我到深夜还未歇息。这样看来,我就更不能把我的病告诉……” 柳漾话还没说完,就被子书墨毫不留情的打断:“不行。季兄如此关心你,你就更不应该瞒他。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等盛典一过,就会把你的病情如实告诉季兄。” “好……”柳漾见自己的小计谋失败,低声应了句好后便又闭上眼不说话了。 子书墨见柳漾这幅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柳漾竟然还打算继续隐瞒病情,好笑的是现在柳漾这幅模样,像极了个吃不到甜点的小孩正在跟他怄气。 既然柳漾不说话了,那么他们也该休息了。子书墨握住柳漾的手,感觉到柳漾的体温确实有所回升后,方才对上柳漾因为吃惊而瞪大了的眸子笑道:“我也去休息了,柳兄夜安。” 柳漾一边暗道自己怎么因为被握住手就挣了眼,一边又虚空握了握刚才被子书墨握住的右手,最终对着子书墨的背影轻声道:“夜安。” 声音虽轻,却在静谧的卧房中被子书墨听的一清二楚。子书墨吹灭了桌上的灯烛,嘴角隐隐勾勒出笑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重誓 作为盛典前的最后一日,自然是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有的人准备盛典所需要的食材采购,有的人则负责清扫整个将军府,确保府内药一尘不染。 当然,这些都是下人们要做的事。不过这也不代表季执云等人就可以乐享清闲,不管他们昨夜睡得有多晚,今日一早还是被季父季母毫不客气叫到了正厅。 赵漂看着季执云等四人哈欠连天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道:“怎么,昨晚都没休息好?” 季执云毫不吝啬的甩了赵漂一个白眼:“昨晚你醉成一头死猪,要不是我们把你抬回来,你就睡大街了。” 昨夜赵漂喝的酒恐怕是在场众人之中最多的了,本来他的酒量就不是特别好,至少跟季鸿毅比起来完全不知道弱到哪里去了。偏偏他喝下去的酒比季鸿毅喝的还要多,结果他们还没走到将军府,赵漂就倏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几乎是被季执云和季鸿毅抬着回到将军府里的。现在季鸿毅看见赵漂这幅欠打的嘴脸,指了指他脸上的淤青嘲讽道:“啧啧,要我说,你也好不到哪去。” 赵漂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上还有昨夜摔倒之后留下的印子,当即捂着脸作哀痛模样道:“赵爷我这英俊的面庞啊,堂兄,你还有没有点人道了?” 季执云对于两个人时不时就针锋相对的状态已经说是习以为常了,对此他也只能扶额叹气,充当一个聋哑人,不闻不看。 其实子书墨的状态还算不错,毕竟昼伏夜出这种日子他过得多了。只是昨夜睡得晚,今早还要起这么早,一时间让他止不住的哈欠连天。 柳漾在一旁低声愧疚道:“抱歉黎玄,都是为了照顾我你才没有休息好。” 子书墨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照顾柳兄是我自愿的,柳兄不必自责。” “明日就是盛典了,还剩三日……”柳漾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去忧心忡忡道:“黎玄,我怕我说不出口。” 子书墨轻轻揽住柳漾的肩膀,附唇在柳漾耳畔鼓励道:“别怕,有我在。” 季鸿毅和赵漂的吵闹声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季执云不想参与进去。子书墨和柳漾也在进行他们之间“秘密”的对话,季执云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是在打什么哑谜。 “哎……”季执云情不自禁长叹一口气,却没想到恰好被刚进正厅的季母给听见了。 “我家执云在叹什么气,不妨跟为娘说一说?”季母笑意盈盈地跟在季父后面落座,看着季执云的眼神好像是在探究什么有趣的事物。 季执云从小就早熟,有什么烦心事,亦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从来不会主动告诉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甚至连他们察觉到异样主动问起,季执云也多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现在她凑巧看见了季执云烦心的时候,当然是要充满好奇的“关怀”一下。 其他几人注意到季父季母来了,全都停下交谈,同季父季母问了安后便也各自入座。 只有季执云尴尬笑了笑,站在原地摆手道:“让母亲担心了,孩儿无事。” 也不是他不愿意跟季父季母讲烦心事,只是他总觉得,季父季母把他养育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想再让季父季母平添烦恼。更何况,他要是说自己是因为想念齐槿俞了才唉声叹气,季父季母指不定会惊讶成什么样子。不,不应该说是“惊讶”,而应该是“惊吓”才对。 季母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继续逼问,季执云这才放下心来落了座。 众人全部落座后,季父照例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要宣布什么大事的神态道:“你们都是这一代优秀的青年后辈,这‘举齐盛典’说白了,也就是让你们后辈们尽情娱乐的一次活动。” 几人点了点头,静待着季父的下文。 季父顿声几秒后继续说道:“之前我已经交代过了,这次盛典可能会关乎到齐国的安危,你们绝不能只把它当成一次愉快的放松。虽然这么说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我想让你们明白,现在觊觎齐国的人不少,任何一次掉以轻心,都会让居心不良之人有机可趁。所以,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 恍惚间,季执云仿佛又回到刚入虎卫军的时候。那时他们所回答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明白”。 只可惜风吹花落,物是人非。当初那个他所敬重的侯将军,已经为了齐国而战死沙场,那个害死侯将军的人,他永生都不会忘记。 季父点头道:“不过这到底是一场盛会,你们想要参加什么,尽管去就行了。我记得,鸿毅最喜欢的就是‘射奕’这个游戏了吧?你小的时候啊,每次参加盛典都要和别人去争抢这个游戏的第一名呢。” “咳……”季鸿毅难得的面色泛红道:“不错……我是一定要参加‘射奕’的。这回我们五个人的人数已经够了,大家又都是从军的,想来夺下这个第一名,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个计划他虽然还没来得及跟子书墨和柳漾说,但是他们是季执云的挚友,想来应该也不会拒绝参加这个游戏。 季父刚想说几句鼓励的话,谁知子书墨忽然沉声道:“柳兄不能参加。”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子书墨和柳漾身上,子书墨一一扫视过每个人,就算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疑惑不解,仍旧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道:“柳兄不能参加。” 这个结果是季鸿毅始料不及的,同时也是季执云意想不到的。季执云没忍住心底的疑惑,脱口而出问道:“子书兄……这是为何?” 就算他么没有把这个计划提前告诉子书墨和柳漾,可是眼下季鸿毅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个游戏是五个人共同组队参加的,如果突然少了一个柳漾,他们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找人把柳漾的位置给填补上? 这就等同于,柳漾一旦退出参与,他们也就无法参与“射奕”这个游戏。 听到子书墨的话,柳漾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子书墨替他拒绝的原因,定是怕他病情暴露,同时也是担心他眼下的病参加不了“射奕”。 “昨夜我的手腕受了伤,怕是暂时拉不动弓了。”柳漾不过几人交谈的片刻,便思考出了最好的理由。既然是“射奕”游戏,那必然跟弓箭脱不了干系。手腕受伤必然无法拉弓射箭,他再声称是昨夜受的伤,定没有人会怀疑。 只要他接下来的几天时刻注意着自己“手腕受伤”的问题,就不会暴露他不能参与“射奕”的真正原因。 一听柳漾说自己手腕受了伤,季执云立马将游戏的事情抛到脑后,立马起身到柳漾的面前关切问道:“是哪只手腕受了伤?” 还不等柳漾回答,他又立马转头看向子书墨,语气不自觉带着些怒意道:“泽芝手腕受伤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昨夜不同我说?” 柳漾与子书墨面面相觑,还是柳漾先开口解释道:“左手而已,不算碍事。这件事是我不让黎玄说出去的,黎玄也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答应帮着我隐瞒你。” 季执云淡淡嗯了一声,作势要去抓柳漾的左手。 子书墨心下一紧还来不及阻止,柳漾的左手就已经被季执云抓在了手里。但是柳漾反应极快,季执云要抓他的左手,他也不做闪躲,任由季执云将他的左手抓了去,他只要适时的痛呼出声,并装出手腕受伤的模样即可。 “啊……”柳漾轻呼出声后又立马用右手掩住嘴,好似这声痛呼他并非有意发出一般。 但是季执云听到柳漾的这声痛呼,又看到柳漾的反应,立马就将柳漾的左手小心翼翼放回了他的腿上。 “抱歉,我只是想查看一下你的伤势。”季执云面带愧疚道:“是我鲁莽了,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说完,季执云竟是要立即转身就要出去请大夫。 柳漾即使用右手拽住季执云的衣袍,微微喘息似在隐忍什么痛苦一般:“不用去了,昨夜回来之前黎玄已经带我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这只是骨头有一点碎裂,但并不碍事,只要这几日不过度用力,便可以自行长好。” 平京不比别的地方,即使是在深夜,也依旧有开张的医馆。他们昨夜回来的虽晚,但是柳漾的说法毫无破绽,所以只要季执云不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伪性,他便能继续装下去。 季执云果然如同柳漾所料一般,站定脚步重新回过身来,显然是对柳漾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嘱咐道:“那你可千万要牢记,左腕绝不能过度用力。” 这个时候,季父轻轻咳了两声,季执云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关心则乱,。来忘记问柳漾是否就过医,二话不说就要去请大夫;二来他竟然忘记了场合,现在所有人都在主厅端坐,只有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主厅里转来转去。 现在季父的这声咳嗽就是在提醒他,至少注意一下场合。 季执云这才对着季父躬身抱拳道:“孩儿这就回去好好坐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弃往忆 柳漾也起身对着季父行礼道:“我本不想在这种场合说我的私事,但会凌担心我,我只能将手腕受伤的事情全盘托出。会凌他也是太担心我了,还请季老将军不要怪罪。” 这一番话,既把柳漾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表面上却还装作是替季执云说话。赵漂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看向柳漾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防备。 季父摆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如此:“执云这是关心朋友,我怎么会怪罪于他呢。只是眼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所以漾儿你受伤的事,可否先放一放?” 柳漾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两个人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后,季父这才正了正脸色严肃道:“今日我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并不只是为了提醒你们。现在已经有多国皇子大臣们进入齐国,这里面不乏有不安好心之人。而且……” 季父故意止住后面的话,看了看众人各自的反应后,这才继续说道:“有密报称,金国此次前来目的不纯,怕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季执云蹙眉道:“金国?他们不是去年才同齐国签订的友好合约吗,难不成现在就想反悔了?” 此话说完,他才想起赵漂就坐在他身旁,可是他偏头去看赵漂的脸色,却见赵漂面色如常,好似金国的事已经对他毫无影响。但他还是眼尖的发现了,赵漂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并且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季执云不动声色握住赵漂的手,趁着季父说话的时候轻声道:“没事的。” 赵漂回过头来正好撞进季执云一双清澈瞳孔里,那双眸子里的关怀带着份坚毅,让他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回握住了季执云的手低声道:“嗯,没事。” 回想起之前在大街上遇到的金国二皇子,季执的云眉头不禁轻轻皱起。当时季鸿毅带着赵漂先行回到了将军府,他又因为被钱柯叫住,所以未能继续紧盯着金国二皇子。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金国二皇子身后,跟真的似乎并不像是普通侍卫。 若是普通的侍卫,在他们的主子遇到麻烦时,应该首当其冲去解救。可是他们却任由金国二皇子被平民殴打而作壁上观,这实在不应该是侍卫的所作所为。 如果季父的消息不假,那么这一次,金国就是他们所要紧紧盯着的最大目标。 等季父交代完一切,几人都郑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全力去保护齐国的安危。可是事实上每个人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这就有待考量了。 季父季母交代完事情后便先行离开了,子书墨担心柳漾身体不适,也和柳漾一起回了卧房,两人声称没有休息好,想要重新睡个回笼觉。 季鸿毅看着柳漾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倒是表面上跟他不太对付的赵漂提醒道:“现在我们五个人,只剩四个可以参与游戏的,盛典明天就要开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要怎么找到一个可以替补柳漾的人?” 季执云同样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难不成,这一次机会只能放弃?但这是兄长翘首以盼的游戏,我们不能再让这次机会生生错过去了。” “不必在意,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季执云看似风轻云淡说出这番话,但他心里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 这个“射奕”游戏,他从第一次参加盛典的时候,就深深喜欢上了。后来他每一次盛典都必定要参加这个游戏,去争一争那魁首的位置。只可惜江山辈有人才出,他的箭技再怎么高超,与他组队的人比不上他的能力,他们也只能与魁首擦肩而过。 再后来他当了将军,就更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了。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参与游戏,然后拿下他梦寐以求的魁首之名。 即使平京的烟火再怎么绚丽多姿,却也不如他眼中所倒映着的那一点星河烂漫光彩耀眼。 季执云怎么会听不出来季鸿毅话中的落寞之情,可是现如今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他们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与柳漾能力相差无几的人,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赵漂无奈耸肩道:“没办法,只能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组队了。” 这样的提议要是放在平时,季鸿毅一定会毫不客气给赵漂头上添两个包。但是现在,季鸿毅根本没有和赵漂玩笑打闹的心情,他现在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人加入他们的队伍。 其实要说找人组队,按理来讲应该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他们三个人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季鸿毅以前的朋友,在他成为将军后就与他渐行渐远了。再者季鸿毅本身又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再交到什么朋友。 季执云和赵漂又是先前在边关行军打仗,这一打就是好些年,以前在军营里结实的朋友要么与他们渐行渐远,要么就已经战死沙场。之后他们回来就进了皇宫,现在也才出来不久。要说朋友,除了子书墨和柳漾,一时半会他们还真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季执云也想过拜托子书墨活着柳漾,去叫他们的朋友过来帮个忙,毕竟子书墨从始至终都待着平京,而柳漾也是一直跟随着天盛营,所以他们应该结识过不少朋友。 可是现在子书墨和柳漾已经去休息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好,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再去找人的时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休息好之后,能有这个去找朋友帮忙的时间,可是对方愿不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都还没个准数。 如果按照赵漂的提议去大街上随便拉人入伙,一来对方的箭技不能确定,二来也是最窒息的一点,多半是没有人愿意加入他们这个队伍的。 看看他们这个阵容,两位大名鼎鼎的季家将军,一名鹰角军的统领,还有一个届时会男扮女相的前虎卫军副将军。要问又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组队,看看季鸿毅当上将军后的惨案就知道了。 “哎……”季鸿毅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哎……”季执云跟着长叹一口气,目光忧愁望向天空。 季执云和季鸿毅相互对视一眼,决定暂时就按照赵漂这么说的去做。与其寄希望于天降奇迹,还不如他们自食其力。 赵漂迅速回房去乔装打扮,这十几天以来,他已经对如何扮作女相这件事得心应手。不出半个时辰,就见一紫衫“美人”从赵漂的卧房里款款走出。 虽然赵漂的扮相确实美得惊艳动人,可是对于季鸿毅和季执云来说,前者已经看习惯了,后者则是完全对女相提不起兴趣。 三人大摇大摆走出将军府,开始了他们的“寻人计划”。 “我跟你们说个昨晚上才发生的惊天大事!”一男子眉飞色舞地同他身旁几人道:“昨晚上,我亲眼见到了咱们齐国的皇帝!” 眼下三人正处在一间茶馆里,据赵漂所述,人多的地方肯定容易找到愿意加入他们的人。但是酒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而且酒气冲天,季执云第一个就否决了。 要说去戏园子,可是愿意去看戏听曲的人一般都是些文人,要找到个会射箭的,而且还要射的好的人,基本没有可能。所以除了那种供人逍遥快活的地方以外,他们只能进到茶馆里来了。 季执云本来是不抱任何期望的,可是没想到,他能在这收获一份意外之喜。要知道他自从离宫以后,除了时不时与齐瑾俞书信来往之外,他们之间竟是连一面都没再见过。 刚才眉飞色舞说话的那人,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对方说的什么话,季执云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男子吊足了他同伴们的胃口,这才继续讲道:“昨夜皇上微服出宫,却正巧撞见了大街上一名妇人对两名男子破口大骂。当时我就在场,那妇人骂的可真是恶毒,就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他旁边坐着的女子问道:“那名妇人为何要对他们恶言相对?” 男子顿了顿声,刻意压低音量道“听那妇人说,那两名男子是断袖嘞……” 季执云的手倏然攥紧,面色瞬间就阴沉下来。赵漂自然也是听到了那名男子的话,一时间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季鸿毅知道赵漂是断袖,听到同为断袖的人曾被人辱骂,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季执云的反应,看着比赵漂还要激动,季鸿毅一边不动声色继续看着季执云,一边在心底里暗道,该不会季执云也是个断袖吧? 忽然,他想起来上一次季执云醉酒之后,拉着他的衣袖同他说了一些真心话。 那时候季执云就说过,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季鸿毅当时坚定的认为季执云喜欢的男人就是赵漂,可是后来证实,这个人并不是赵漂。那个时候他光顾着庆幸季执云不喜欢赵漂,却忘了问清楚季执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现在看到季执云的反应他才猛然想起来,季执云已经有了喜欢的男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能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现在并非是他追根问底的好时机,所以他也只能等上一等,起码要避开赵漂再同季执云问个清楚。 自己的弟弟喜欢男人,而且他至今还不清楚这个男人是谁,这种感觉季鸿毅只觉得无比奇妙。 那边的女子惊呼道:“天啊!凭什么因为他们是断袖就要对他们恶语相向啊?” 男子忙捂住女子的嘴,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开女子小声道:“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况且这种事情很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所以你也稍微注意一点行吗?”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声音确实是有点大了,于是乖巧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你继续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女子的反应会如此与众不同。现如今断袖之人哪有敢公诸于世的?大多数还是因为怕遭到千夫所指。毕竟能坦然接受断袖的人,也只有少数而已。 可是这名女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替断袖之人说话,这样的行为,不免让季执云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男子继续道:“那两个人和妇人几番唇枪舌战,但是明显有所不敌。但就在这个时候,皇上不知道从哪出来了,竟然直接下令将那个恶言恶语的妇人处以死刑,这一举动可是把很多人吓得不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两个断袖之人居然跟皇上认识!他们一个自称‘属下’,一个自称‘臣’,明显就是朝廷里的人。也难怪皇上当时会下如此决断,定然是不忍自己的臣子被人侮辱吧。” “嘻嘻,要我看啊,说不定皇上是因为那妇人骂的是断袖之人,所以他才会处死妇人呢。”女子轻轻拍了几下掌,似乎是因齐瑾俞的这一做法所感到兴奋。 男子摆出不屑的神情道:“去去去,皇上怎么会为了断袖之人处死妇人呢,你可别瞎说啊。” 女子努努嘴,不再搭话了。 季执云听完之后既是惊喜又是疑惑,齐槿俞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是因为见不得有人鄙夷断袖之人。只是因为那两个人的身份,才让别人认不清齐瑾俞这么做的真实原因。 那名女子所说的,才应该是真相。只是有的人被遮住双眼,看不到事物真实的一面。有的人被堵住耳朵,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前者可谓愚昧无知,后者不愿承认事实。 但是不论他们作何感想,齐槿俞就是那么做了。为了两个断袖之人,处置了看不起断袖之人的妇人。 不是季执云渴望看到杀戮,而是有的事情,没有鲜血溅落,人们便总觉得无需改变。断袖之人也好,建立新政也罢,要想改变人们坚守了多年的想法,必然需要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可能会是一场疾风骤雨过后就迎来雨过天晴,也可能会是无数尸骨最终累积成山。 现在齐瑾俞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季执云心底隐隐有些期待,或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和齐瑾俞携手站在天下人的面前,对着万千山河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 不过季执云对那两名断袖之人有些疑惑,按照男子的说法,他们都应该是朝廷中人。可是身处朝廷之中,哪里会有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断袖呢?这不仅关乎到他们自己的名声,甚至还会影响他们以后的仕途。 要说这世上不惧流言蜚语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所以那两个人,要么是真的毫无畏惧,敢于将自己是断袖的事公诸于世;要么他们身份特殊,公布自己是断袖,可能根本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季执云个人还是偏向于后面的可能性,所以这样的两个人,不禁让他起了兴趣。 听完那男子的叙述,三人心里各自都有了一些想法。可这并不是他们来到这家茶馆的目的,他们来这,是要找到一名队友共同参加“射奕”游戏的。 他们点的一壶武夷岩茶很快就见了底,赵漂晃晃手里的茶杯,语气慵懒道:“还是走吧,我看是没希望了。” 季鸿毅饮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茶,犹豫几秒还是放下茶杯道:“走吧。” 虽然他很不想就这样白白错过一次机会,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们找不到第五个人,所以只能与“射奕”游戏擦肩而过。 季执云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季鸿毅比他先一步发话,既然季鸿毅都开口说了走,他们也只能离开茶馆。 一路上季鸿毅都是一言不发,好像只专心走自己的路。可是他身旁的低气压,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赵漂都感觉到了。 赵漂用胳膊肘碰碰季执云的胳膊小声道:“看来堂兄是真的不想放弃,现在怎么办?” 虽然平时表面上他和季鸿毅像是有血海深仇一般,可是季鸿毅怎么说也是他的堂哥。现在季鸿毅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他不禁阵阵担忧。 季执云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赵漂道:“我也不知道,现在除了找到第五个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恐怕是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兄长高兴起来了。” 赵漂语塞道:“你这说了跟没说就是一样的。我们要是能找到第五个人,堂兄哪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两个人情不自禁叹了口气,纷纷为现在的情况感到无力。 季执云犹豫道:“不然就去找子书兄或者泽芝帮帮忙?他们应该认识不少朋友,或许真的有人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呢。” 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可是这种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和他们去大街上随便拉人入伙是一样微乎其微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尽力抓住这最后一点希望。 赵漂看向季执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就好像在说季执云白日做梦一般,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现在已经是黄昏了,你觉得能在明天之内请他们帮忙找到可以加入我们的人吗?” 季执云暗中扯了下赵漂的衣袖无奈道:“嘘……声音小点。我们这不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吗,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去麻烦他们。” 现在柳漾手腕受伤,看子书墨的架势,多半是要随身照顾的。这也就是他能笃定如果他真的请柳漾帮忙,子书墨会和柳漾一起回到连江的原因。 可是子书墨和柳漾才从连江赶到平京来两天,虽说两地距离并不远,不过这来来回回的人又休息不好,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是绝不会想着让两个人再来回颠簸的。 子书墨常年待在平京,他确实可以找子书墨帮忙。但如果让柳漾知晓了,柳漾多半也会想着要帮他,这样就陷入了一个绝对的死局。所以眼下他只能背着柳漾找子书墨帮忙,只希望子书墨的能够在今日之内,找到一个愿意加入他们队伍的人才是。 赵漂经提醒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回头看了眼季鸿毅,确定季鸿毅并没有注意到他和季执云之间的谈话后,才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哎……怎么成了大将军以后,反而就没人愿意搭理他了呢?”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季鸿毅。 说来还真是奇怪,平民老百姓总能认识很多朋友,可是高官大臣就总会沦落到没朋友的地步。 平日里那些跟你交好的人,多数都是以利益为上,一旦你从云间跌落,他们不但不会扶你,反而还会将你狠狠地再踩上一脚。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真心待你的朋友,他们会想着再将你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但不能重新把你拉起,反而自己也会跌入泥潭无法翻身。 这就是朝廷,官做得越大,你所能拥有的东西,就会和与之相对应的支暗箭一同像你袭来。没有几个人能够一身清净的站在高位上,包括齐瑾俞,他们的手中都沾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当然也有洁身自好的人,将自己牢牢保护在碎石乱流之中。但古人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要么会被别人群起而攻之,要么就会被他们所效忠的皇帝亲手推下悬崖。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季家,世世代代效忠于齐国,终于用他们祖辈的鲜血,换来了历任皇帝的信任。 孑然一身又有何妨,自有正气聚存于心。 “喂,喂!回神了啊。”赵漂拿手指戳了戳季执云的胳膊,疑惑着他只是问了个问题,季执云怎么就愣起神来了:“想什么呢?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反应,该不会又在想哪家姑娘了吧?” 说到这,赵漂的语气突然就了。 季执云被赵漂戳的回过神来,听到赵漂最后一句话,瞬间黑了脸狠狠一巴掌拍在赵漂的手上道:“姑娘、姑娘、姑娘,整天就知道姑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这爱瞎想的破习惯还没改掉?” “嘿嘿,那我不提姑娘了,我换个问法。”赵漂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堂弟!你在想哪个男人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通考验 “当心。”两人几近同时喊出这句话,先是相视一笑,接着迅速变换脚步躲避箭雨,还不忘密切关注身边之人是否中招,实在躲闪不及才会伸手去挡。 最终,这场密集的箭雨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给两人表演了场不痛不痒的闹剧。 闹剧结束,孩童们全部散去,徒留满地狼藉无人问津。 两人静待片刻,直至确认再无箭矢忽然飞出,方才大松一口气相互搀扶。 机关能够一直运转不息,但人不能。 躲避箭矢本就极为耗费精力,一人尚能自顾,两人一起就要在为自己着想时还要想着对方。就算明知道对方的身手也许与自己不相上下,但总是会怕人因为什么事走神而中招。 所幸的是,他们都在为对方着想。所以才能够尽全力去阻止那些箭矢,才能让两人身上都尽量不落下伤痕。 箭矢散落满地让人几乎无从立脚,待两人稍微恢复了些精力,便一同抬步向之前自动关闭的木门走去。 伴随“吱呀”一声,木门随祁群的推动而开启。 他们终于携手通过偏室密布的机关,得以窥见这家衣裳铺的真实面貌。 掌柜只身一人负手立于树荫下,他的身侧是潺潺溪流,万千芬芳花朵绕水而栽,密布葱翠见甚至还能寻到猫儿的踪迹。 程如章和祁群瞬间就被眼前一派繁荣迷了双眼,几乎同时不可自制踏入这后院的盛世美景中。 掌柜像是终于褪去面上寒冰,唇角若有若无藏了几分笑意:“你们来了。” 程如章从小便仰慕他的这位大师兄,此回阴差阳错居然意外相见,当即雀跃应道:“是啊,大师兄,我们来了。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最后半句话出口,他又立马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光是纵观眼前这副美景他就应该想到,如若大师兄过得不好,衣裳铺内又怎么会有这样一番洞天。 祁群也似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一般,这一开口便犹如止不住的涛涛江流,几乎所有当初未能说出口的话,现在尽数要讲给他的大师兄听。 “师兄,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当初你一声不响就离山而去,我还因此哭了几天几夜,当真是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你走之后我时常想你,听太师说你是去寻找治病法子,我又担心你身上的病到底能不能好。师兄,你现在医好病了吗?”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终有一天定要找到能够医治你的法子,师兄……” 从始至终,掌柜只是面带微笑安静听着祁群诉说这些他不曾知道的往事。 提及他自身的病痛,难免有些哀叹。尽管这么多年以来他走遍了各个角落,也学了一身医术本领,可他依旧治不了他自己。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现如今看来这话一点不错。 程如章观察着大师兄的面色,自然也注意到对方神色微变,忙拽了拽祁群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祁群被这一拽拽回了神,颇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面颊,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霎时间,三人静谧相对,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祁群率先打破这种氛围:“大师兄,能再见到你便是最好的。” 掌柜依言点了点头,神情也自然而然软下几分,对着祁群和程如章招了招手道:“许久未见,你们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此刻另一边,夜幕深沉,皇宫内除了侍卫手中的零星几点灯火,就再也不见一丝光亮。 太后殿中,一倩丽身影高坐凤椅端的是雍容华贵,另一人单膝跪地只略微抬头仰视面前之人。 “你所说的,可是实情?”宫月铃手上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好似下一秒就能掐出血来。她紧压眉头,一向孤傲的唇角此刻也不由微微下扬。 柳漾卑躬屈膝跪在宫月铃面前,在宫月铃看不见的阴影中,他眼底盛的是滔天妒火。 季执云和他从小一同长大,论才华,季执云在他面前不过尔尔;论谋略,他深谙三十六计兵书等;论付出,他自小就要比季执云勤奋好学。 之前他想不明白,凭什么季执云现在能过的比他要好上千倍万倍。 直到他发现了季执云的秘密,一个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季执云,竟然和当今皇上互为断袖。 想到这,柳漾面上神色便愈发诡异。 宫月铃怒极狠狠一甩袖,把桌上的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跪在地上的宫女害怕的抖了抖身子,把头低的更低了。 “哀家要你们有什么用!”宫月铃声音尖细,显然已经被气极了。 不仅是她明面上派出去的宫女太监被拦下了,就连她在暗地里放在季执云院落周围的人,也被那些个假太监赶到了后宫之外。 那名宫女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响声。 宫月铃听着心烦,止住了那宫女的动作,咬牙切齿道:“齐槿俞,他现在还真是翅膀硬了……” 皇宫各处都铺上了一层厚雪,能直没人的膝盖。这样的天气,虽然还不至于不能出行,但多少也给人造成了些阻碍。 一些苦命的宫女太监们,偏就赶上今日当值,眼下正一边搓着手,一边清扫着宫里的各个道路。 “你听说了吗,明儿季大将军要带着季家的人入宫来了。”清扫一活本就枯燥无味,自然是有受不了冷清又嘴碎的人,立马开始分享起自己知道的消息。 一个小太监接话道:“现在可是有两个季大将军呢。” 先前说话的人指了指离太寿殿不远的位置:“你莫不是忘了,有一个正在宫里面养病呢。带人来的当然只能是天盛将军了。” 小太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季执云确实还在宫里住着呢。 自从宫月铃夜访后宫一事传出来,没过多久又传出了另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天齐将军季执云,竟然在后宫之中住了许久。 这可把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吓得不轻,当朝质问齐槿俞为何如此安排。 结果齐槿俞淡然答道:“没多余的地给人家住了。” 先前齐槿俞没有开立后宫,这后宫那么多院落,空着也是空着,就把季执云安排在那了。美名其曰,是为了节约资源。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后宫里头已经住进去了两位正主,那就不再适合季执云继续住下去了。 于是齐槿俞光明正大的,在他的太寿殿旁边另修了另一座寝殿,说是不能亏待了天齐将军。 季鸿毅虽然对齐槿俞把季执云安排在后宫的事有些不满,但是齐槿俞现在已经给季执云另外安排了住处,他也只好接受齐槿俞的这一决策。 况且齐槿俞还允诺了他,可以带着季家的人入宫见季执云一面。 这可是季执云入宫半年多以来,齐槿俞第一次松口答应让他们见季执云。季家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都巴不得一股脑全到皇宫去。 季鸿毅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带着季父季母和两名侍女,跨入了皇宫的宫门。 季执云对于自己挪了个地这件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对齐槿俞的转变,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说来奇怪,每当他明确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齐槿俞总是不愿意。可是当他反其道而行之的时候,齐槿俞却又愿意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难道齐槿俞就喜欢跟人反着来?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见到家人,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季鸿毅刚踏入季执云的寝殿,就迫不及待叫道:“会凌。” 季执云明显也是心情愉悦,却不如季鸿毅一般急躁,而是先一一拜会过来的几人:“会凌见过父亲、母亲、兄长。” 季父上去两步,大手拍在季执云的肩膀上:“小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我还以为你都已经把家里人给忘了。” 季母也笑着摸了摸季执云的脸,感慨道:“都瘦了。”三个字,包含了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无尽思念。 季执云任由两个人的动作,食指蹭着手腕干笑两声道:“孩儿怎么能忘了你们呢。母亲可莫要乱说,皇上把我照顾的妥妥当当,怎么会瘦了。”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各自落了座,季执云亲自给几人倒了茶,同时挥退了侯在殿里的宫女。 季鸿毅端起茶盏只抿上一口,便已经知道了这是季执云亲自煮出来的茶。季执云小时候学煮茶那会,是他天天陪着,顺便替季执云品一品茶技是否有精进。 以至于只要是季执云煮出来的茶,他一口就能尝出来。 “会凌得了什么病,竟需要医治如此之久?”季鸿毅看着季执云面色如常,跟本不像是一个患了重病的人。 季执云本就没想着让家里人担心,就算不能告诉他们实情,但至少也不会再装病:“我得的是种疫病,严重的时候,脸上可是长满了红斑,异常骇人。得亏有宫中最好的太医为我诊治,这才让我的病有了起色,到现在为止,已经快要痊愈了” 这样说即能解释为什么之前半年不见家里人,又打消了他们对他重病的疑虑。 季父一听季执云快要痊愈,立马高声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出宫?” 季执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出去,张了张口迟疑着答不上来。 “不出半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诊病症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寝殿门口传来,来人正是刚批阅完奏折赶来的齐槿俞。 殿内众人行过礼后,齐槿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执云的病最多再等半月,即可出宫。” 若真要说起来,其实季执云可以随时出宫。但他舍不得季执云离开,算是为了他的那一点私心,他想要季执云再多留一些时日。 既然齐槿俞亲自开了口,不管其他人对这个时间有什么看法,也都不好再提。 季执云心下诧异,紧接着是对齐槿俞的感激。齐槿俞终于愿意放他离宫了,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齐槿俞还了他的自由。 当初进宫的时候,他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踏出宫门的准备。现在仅仅过去半年,他就能够重新再见到街道上的热闹繁华…… 季执云心中一暖。尽管齐槿俞只是把原本属于他的自由交还而已,他仍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动,以及对齐槿俞又多一分的喜欢。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已经怀有几分悸动。 一家子人很愉快的团聚了一次,临别之际,季鸿毅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了一颗木头雕的珠子送给季执云。 据说珠子是南疆之人的特有物,里面是镂空的,可以放特殊的香石进去,味道经久不散,煞是好闻。 这可珠子的味道很清淡,正好是季执云喜欢的类型。 齐槿俞暗暗记下了这种香味,在之后的某一天里,他还因此亲自去了趟南疆。 送走了季家的人,季执云情绪不太高。但是当他对上齐槿俞那一双仿佛含有千言万语的眸子时,心底的阴霾就忽的烟消云散。 季执云笑着拉住齐槿俞的手道:“同我讲讲你的过去吧。” 他们互相依偎着聊了整整一夜,多数时间里,都是齐槿俞在讲。 就好像自言自语般,齐槿俞讲述一件事的方法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可偏偏季执云听得认真,还总是随着齐槿俞的讲述表情变幻莫测。 齐槿俞十岁那年,几乎是他迄今为止过的最为凄惨的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宫月铃的野心已经有了雏形,自然是对齐槿俞“悉心培养”。齐槿俞白日里跟着先生学习知识,夜深的时候还要听宫月铃的训导。 宫月铃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至少在齐槿俞的幼年里,从未给过他来自亲人的温暖。 先皇后宫佳丽众多,当然不可能因为宫月铃有了孩子,就独宠她一个人。齐槿俞有很多哥哥,也有几个比他年幼的弟弟。 也不是没有人生出女孩子,只是后来那些女孩,总是会被送出宫去。要么远嫁他方,要么不知所踪。 齐槿俞很庆幸自己的性别,也正是因为他是男儿家,所以才能一直生活在皇宫里,能一直和他的母亲待在一起。 小小年纪的齐槿俞,总对宫月铃抱有:那么一丝幻想。每当宫月铃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时,他总能因此开心上好久。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自从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很少再来找母亲后,他的母亲就总是容易暴怒,还经常动手打他。 可是每次打过他后,他的母亲又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道歉的话,还有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情。 这样的母亲,让齐槿俞有些害怕。 齐槿俞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被天下人称之为“明君”的男人,他的父亲,为何会将他和母亲弃之如履。 他想讨宫月铃的欢心,所以总是拼命的去学宫月铃灌输给他的东西。那些复杂的手段,那些如潭水般深沉的心机,即便他不甚理解,也只管一个劲的记在脑子里。 他深刻的记着一句话:你想要的东西,只靠别人是永远得不来的。 宫月铃想要荣华富贵,她最初错误的把希望寄托在了先皇身上,而后她发现,这种依靠别人所带来的飘渺希望,不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从确信先皇已经抛弃她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要整个大齐国,乃至于整个天下,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做到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她亲手栽培了一个能够替她完成这个愿望的人,也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齐槿俞。 即便齐槿俞是她怀胎十产出的孩子,她仍是可以把齐槿俞视作一颗棋子。 齐槿俞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纯善外表下的,是一颗无比肮脏的心。 宫月铃对他越发严厉苛刻起来,一旦他犯了一点小错,就会被罚跪在屋外。 有时是几个时辰,有时是几乎一整天。 没有人敢同情他,因为上一个可怜他的人,已经被宫月铃凌迟处死了。 这天下就是如此,狗能仗人势,虎能被犬欺。 齐槿俞暗自苦笑一声,算是对他这幼年时期的缅怀。 季执云听在心里,只觉有揪心疼痛,他不由分说抱住齐槿俞,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程如章和祁群不由分说走至掌柜面前,他们本能的认为,大师兄绝不会做不利于他们之事。 之前进入后院不过是对他们的小小试炼,幸得他们没有辜负大师兄的期望,才能在此刻挺身立于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两人异口同声道。 掌柜轻轻颔首,算是承下了这一声“大师兄”。自从他离山开始,已经有多久没有再听到过这个称呼,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每当深夜月圆时,那一轮月光铺在他脸上,他又总在怀念曾经还在山上的日子。 即便是寒症缠身,总有诺大的师门对他关照有加,不像现在,他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们从今往后可不必再喊我‘师兄’,直呼我名‘莫于’即可。”莫于看着走到他面前的两个师弟,眼中疼爱有之怜惜更是有之。 程如章微微一愣,随即颔首轻声唤了一句:“莫于。” 他想师兄之所以不让他们再那样叫他,可能是因为师兄确实已经离开师门。但至少师兄还肯应那一声,他觉得足够了。 “为什……”祁群关心则乱,下意识想要探究原因,还未待他完全问出口,他又忽然止住声音,面上神色在这一刻极为复杂。 莫于不用多加思考就能猜到两人心中作何感想,唇角笑容也因此愈发明显:“我并非是脱离师门,只是现如今身在尘世,还是叫名字更方便些。” 闻言两人心头大喜过望,纷纷抱拳躬身道:“是!” 只要他们的大师兄还未将师门摒弃,他们就能依旧在心底毕恭毕敬的喊那一声师兄。这习惯了多年的称呼,总归要来的更为亲切一些。 三人相视却无言,所有话语都在眉眼之间。 莫于这些年一直都还记得祁群的病症,他四处游行求医时,也始终惦记着祁群身上的蛊虫。这个他从小就疼爱有加的师弟,怎么能因为区区小虫就英年早逝,所以他也曾暗自发誓,定要将祁群的生路一并寻到。 “祁群,你来,叫我再看看你身上的蛊虫现今如何?”莫于牵过祁群的手,三指已经不动声色搭上祁群的脉搏。 祁群心下明了,也不做反抗,但他还是颇有些不放心看了看程如章。程如章对上祁群的视线,知晓二人该是需要单独交谈,正准备自行离开,却被莫于一同叫住。 “如章,你也来,我好看看你这些年来身体可有异样。” 程如章对莫于的好意心领神会,当即也不推辞,应了下来随莫于一同进入另一间小屋。 此刻说它是小屋,那是因为比起整个后院来说,这间屋子看着的确是小了一些。但若比起一些大门府邸,那这派头也是足够的。 屋内陈设可见其精心别致,各地玩物特色几乎汇聚一堂,徒给这间屋子添了许多神秘。 莫于让两人安心坐于桌前,借着找寻药箱转身一瞬眉头却是狠狠蹙起。祁群的身体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他本以为现在离祁群的无药可医之日还有些时段,蛊虫应该暂时还未有异动,但当他把完脉的那一刻,他竟然发觉祁群体内的蛊虫已经开始作祟不安。 这异常来势就极为危险,恐怕已经开始蚕食祁群的五脏六腑。 “祁群,你先将上身衣物尽数褪去,我再仔细看看。”取了药箱,他便开始发号施令。 听得这种要求,祁群和程如章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两人暗自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复杂,不过片刻祁群轻咳一声,还是按照莫于的要求乖顺脱了上身衣物。 程如章不过瞥了一眼祁群光裸的胸膛,就又飞快偏过头去,耳尖不可自制还是染了些许红晕。 莫于刚一抬眸正巧对上祁群的后背,嘴角笑意霎时有些凝固。如果他没看错,祁群背后那一片抓挠红痕,明显就是因为做了某些事情而留下的。 再看程如章有些异样的神色,他在这短短一瞬似乎明白了很多。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知真相 明白归明白,他很快收起脸上异样神色,挂上一如既往的浅笑,对祁群招手示意人上前几步。 “师……莫于,有劳你了。”祁群依照要求行至莫于近侧坐下,转身一刻却听得程如章轻声惊呼,又忙转头关切道:“阿章,你怎么了?” 程如章红着耳尖摆摆手,视线不由自主瞥向莫于,眼见莫于并无异常表现,担惊受怕同时又不禁庆幸。 “我没事,你专心让莫于为你诊病。”他稍微定下心神,暂时不打算将异常告知祁群。 表面上莫于神色照常,但祁群后背的痕迹,以莫于的眼力怎可能看不见。 惊慌是怕莫于察觉他二人关系,可眼下莫于什么话也没有,他除了妄加猜测,一时也想不出莫于到底是何态度。 莫于仍旧什么也没说,单手三指搭上祁群的脉搏,静心闻切片刻,眉间凝重越积越多。 祁群将莫于这些细微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大致也能猜出他体内蛊虫情况不妙。明明事关性命,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挡住程如章看向莫于的视线。 只要他还有命多活一天,就决计不会让程如章再为他多担忧一分。注定离别已经足够痛苦,等待生命消亡更是可悲。 半晌,莫于虽然收了手,但眉头并未舒展分毫,甚至近乎于严厉道:“祁群,你知道你的情况。” 他能看出祁群和程如章之间的关系,有些话光看祁群的神色他就知道,这定是不愿让程如章听见的。他也就随了祁群的意思,帮忙一起遮掩。 只是有些话,他还是得说。 祁群非但不见忧愁,反而面露喜色,重新穿戴好衣物笑道:“我知道,你放心。” 也许是祁群表现的实在太过不在意,程如章难得没有多问,反而也一同附和道:“莫于,他的情况你我都了解,这件事无可逆转也是避无可避,你也无需过于担忧。” 莫于眼看两人一唱一和,沉吟半晌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这两个人的心思……全都为对方着想,却总在隐藏自己的感受。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叫程如章上前来。 程如章从小并未患疾症,就连莫于下山之前也都无比健康,所以莫于也免了让他褪去外衣这一步骤,隔着几层布料把上程如章的脉搏。 五脏六腑皆如常,本该是一具健康躯体,可莫于却将唇抿成了条直线。 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抬眸看向程如章,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愕与其他复杂情绪。 祁群体内蛊虫蛰伏多年,只为如今不久后取他性命。这本是无药可医之事,可现在,偏偏让他寻到了能救得祁群性命的母虫。 而那母虫,却处在程如章体内。 莫于眼观鼻口关心,不动声色打量祁群与程如章片刻,方收回手,暂时隐瞒此事只道并无异常。 祁群与程如章何等关系,他未患眼疾,还不至于看不出。如若他将此事告知祁群,祁群必定万分痛苦,可若是不说,他又怎能忍心看这个他从小疼爱有加的师弟就此早早步入黄泉路。 说与不说,必有一人承受苦痛。 想来程如章就是祁群“救命灵药”这件事,二人都不知情,不论早晚,他总该将此事说出来。 程如章见莫于略有些愣神,便轻轻唤了声:“莫于?” “嗯,怎么了?”莫于及时收回思绪,想了想又倾身侧头越过程如章对祁群道:“祁群,你先出去等待片刻,我有些话要与如章单独谈谈。” 祁群心里猛地一紧,一直隐藏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无力松开。 从莫于给程如章问症开始,他就一直坐立不安,担心莫于发现程如章身上的端倪。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瞒不了他这位医术高超的师兄。 无法,现在程如章还在房里,他也不便单独与莫于谈话,只能隐下眼底暗淡起身,故作轻松道:“好,反正我们来时也有些饿了,我便去买些小吃再回来。” 临出门前,祁群深深看了一眼程如章,正巧也对上程如章清澈透明夹杂些许疑惑的视线。 等祁群离开,莫于才郑重抬眸看向程如章:“你体内可曾有过异样?” 程如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谈话不能让祁群听见,但想来多半是他身体有些什么问题,加之莫于现在这句话,他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想。 他如实答道:“未曾有过异样。” 回答尚在意料之内,莫于也不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你体内有蛊虫潜藏,你可知晓?” 祁群茫然行走在大街上,一时竟不知该去哪儿。 方才他出衣裳铺时,店铺伙计还关切凑上前询问他可是有事。他心道,确实有事,但这件事他有心无力。 往常,他总注意时刻维护程如章,这世间隐晦、腐朽,他都尽量不叫程如章看见。他希望程如章永远都还是那个山上的师弟,那个在花田间让他一眼倾心的干净孩子。 可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世事难料。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的“干净孩子”,被一个市井纨绔最先玷污。那就好比在一张素静白纸上落下点点墨滴,即便痕迹再小,也总归是不可磨灭。 这么多年,他以自身为水,逐渐为程如章淡去墨痕。 眼看水滴石穿即将成功为其洗去一身污秽,他却才发觉,原来白纸上早就存在一条裂痕。 他愈是将纸张渗透,裂痕也就愈发在他眼前清晰。那是足以将他和程如章分隔阴阳,今世不再相见的威胁。 甚至,他怕某一天,自己亲手将裂痕撕扯,亲手杀了他爱的人,程如章。 路边卖糖人的小贩极力吆喝:“糖人嘞,保证甜到你心坎里去,让你再也记不起来苦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为什么,祁群鬼使神差走到糖人小贩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小人问道:“这个,多少铜钱。” 看着手里的糖人,五官不甚清楚,衣着却尤为传神,不过瞥过一眼,他就觉着这糖人与程如章分外相似。 一口咬下,他拿着糖人的手不禁顿住。 小贩还是骗了人,什么不会再想起苦的味道,可他分明觉得,这糖人就是苦的。这苦味直传到他心里去,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蛊虫?”程如章不免愣住。 好像有些零碎的记忆,试图通过千方百计钻入他脑海。 “你,你是谁!别伤害我的章儿!” “他的命,现在归我苗教了。乖,张嘴。” “章儿,章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记忆中,似乎有个人,和他极为相似。 再要等他细想,莫于却率先打断他的思绪:“记不得最好,那蛊虫,是只母虫,还有另一只子虫与之对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该适可而止,他相信以程如章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出那与之对应的蛊虫现在在谁身上。 狂风忽作,隐有大雨将倾之势。 程如章面色煞白,几乎不能言语。他怎么会料到,能救得祁群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以往那些担忧,好像忽然间就有了源头,他不必再忧心祁群性命不久,只怕若是没了他的日子,祁群该如何度得余后半生。 是找个漂亮姑娘安稳过一生,和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共享天伦,还是就此再无所爱,孤独终老。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能免俗。 可一想到祁群也许老来无人照顾,又或许病痛缠身,他又巴不得让祁群快去寻个好姑娘娶来为妻。 过去好半晌,莫于才听见程如章带了丝欣喜道:“能救祁群,即便刀山火海我都愿下,更何况不过是还得一名罢了。”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我想请求你帮我,要怎么做,我才能够救他,我听说过,是要他亲手来杀我对吗,他定然是不愿的,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我一定要救他。” 看着眼前人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莫于不禁出神。他能够看见,程如章的眼里,带着一束光。 祁群两手分别拎着两袋小吃回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忧心忡忡的痕迹。他将小吃精心摆放在桌上,程如章也顺势给他添了一杯新茶。 莫于提前就命人准备好了晚饭,此刻人已到齐,缤纷菜肴依次被摆上木桌,每一道菜都叫人垂涎三尺。 祁群戏谑道:“若是每晚都吃这么丰盛的佳肴,恐怕我再也不想离开这。” 莫于也难得回应打趣道:“只此一顿,明日我便要赶你们出去。” 三人各怀心事,却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好像一心一意只顾饱腹。 程如章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祁群碗里,祁群也同样夹了一块鱼肉给程如章。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只有彼此身影。 “哐——”茶杯忽然从其主人手中脱离,重重砸向木桌,翻滚几圈眼看就要从桌沿滚落。 程如章及时伸手将茶杯拦住,这才避免了莫于的损失。 祁群侧倒在程如章怀中,双眸禁闭,眼睫却不住轻颤。只可惜不论怎样挣扎,他的眼帘都不曾挪动半分。 莫于握着茶杯的手暗中紧了紧,终是放过手中雕花茶杯,走过去同程如章一起把祁群抬至卧床。 他半只脚踏出卧房,临走前,双眼紧盯程如章郑重问道:“我最后问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程如章毫不犹豫答道:“我很清楚,我要救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丧所爱 最终莫于只是发出一声悠长叹息后便离开,也不知是在为谁哀叹。 程如章拉上隔绝世间喧嚣的帘帐,长纱婆娑,倒影出里面成双人影。 帐中人,枕下刀。 祁群的睡颜毫无防备展现在他眼前,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从未如今这般细致入微的刻入眼眸。 此生最后一眼,他想将祁群牢牢记住,这样即便转世,也总该记得寻找回来。 他抽出枕头下藏着的匕首,放进祁群掌心,覆着手背让祁群握紧。 祁群似乎是感受到了手里的冰凉,竟然还有仅存意识想要挣开,却又被程如章重新掌控着不能摆脱。 程如章慢条斯理解开衣带,让胸膛完全裸露,空气中携带一股凉风顺着衣襟钻入,他好似浑然不觉。 屋外沥沥淅淅似乎下起了小雨,不过一会雨势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屋子摧垮。 祁群手里的匕首被程如章摆成刀尖朝上的模样,程如章跨坐在祁群身上,用这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缓慢俯身直至匕首扎破他的皮肤,而后一点点向胸膛逼近。 疼,是无尽的疼,便随疼痛的还有流逝的鲜血,顺着匕首滑落,绕过祁群的手指,最后血色染红洁白床单。 程如章身处疼痛中心,呼吸逐渐变得微弱,如果不是他还有一丝余力能通过手臂支撑住身体,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个人还活着。 刀尖似乎已经抵在他的心脏,只要再进一毫,他必死无疑。 他的唇角艰难勾出一抹笑意,仅仅因为这个动作,刀尖已经不留任何情面扎入他的心脏,血液流的更甚了些。 视线朦胧间,他依稀能找寻到祁群的唇瓣。 疼痛伴随黑暗一同将他席卷,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还好他还能吻到这个被他深爱同样深爱他的男人。 此生历经过的一切,都如走马观花在他眼前倒放。尽管他一再想要挽留他和祁群之间的点点滴滴,却终还是消逝不见。 程如章想,遇见祁群,他此生,无憾矣。 倾盆大雨中,莫于孤身一人负手仰头,任由雨点将他砸的生疼。他看到,屋内的烛火似乎晃了晃,然后就此湮灭。 他还记得程如章递给他一封书信,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话:若有来生,我依旧要与你共结连理,拜过这广袤天地。 祁群在一阵急促雨点声中被吵醒,刚刚清醒他还有些无力,似乎全身都不是自己的,在床上躺了许久才能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 阳光悉数被乌云遮挡,看不见天日,无端令人生出几分焦躁。 他正想下床出门去找程如章和莫于,莫于却先他一步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一碗汤。 “莫于……我这是怎么了?”祁群揉揉有些发懵的脑袋,对昨晚的记忆感到模糊。 莫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踌躇半晌,终究是不忍心将真相公诸:“你昨夜只是操劳过度不慎昏倒,现在已无大碍,尽可安心。” 祁群别无他疑,安心点点头后习惯性问道:“阿章在哪?” 这句话就如同朝平静湖面丢了一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莫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是他根本不忍心将程如章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祁群,那是一场痛彻心扉的付出,无欲无求只愿祁群长命百岁。 昨夜也不知他在雨下站了多久,只等到屋内再无任何动静,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是几个时辰后,他才推门而入。 屋内场景只叫人看上一眼便痛心到无法呼吸,床上相互依偎的两人,看起来多像一对恩爱情侣,可床上大片鲜血都在告诉别人,其中白衣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人世,再无生还可能。 有时命运就是偏爱捉弄世人,有的人越是恩爱,就越是要让他们尝尽离别之苦。 祁群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论是莫于的反应,还是他今日醒来时的异样感,此刻仔细想来都在暗示他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心底的不安愈发扩大,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一定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莫于?”他试探性再度出声,只见莫于脸上神色更加僵硬,这也在无形中印证他的猜想:“莫于师兄……你告诉我,阿章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没关系,我可以去照顾他,师兄!阿章他在哪?” 一声皆比一声撕心裂肺,一句解比一句惶恐不安。 莫于沉痛扼腕,胸口仿佛有块巨石压着他,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沉吟片刻,他终是亲口说出了祁群的噩梦:“如章……走了。” 走了?祁群一瞬间有些发懵,竟然没能理解这“走了”的意思:“什么走了?师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阿章他……他……” 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哽咽住,一个字卡了半天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祁群……你分明知道,如章就是你的救命灵药。”莫于狠下心一口气说出实情,却是一眼都不敢再看祁群:“就在昨夜,他握着你的手,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世界好像忽然就失去了一切声音,祁群的双手颤颤巍巍抚上自己面颊,他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何时,泪痕已经遍布他的面颊。 屋外雷声滚滚,震得人心疼。 他如何也料不到,怎么昨夜晚饭间还相谈甚欢的人,今早醒来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凉尸骨。 他仍还记得,当初二人是如何度得一段甜蜜时光。 “阿群。”程如章笑着叫道:“你叫我阿章,那我便唤你阿群,你说可好?” 祁群低头吻住程如章的唇瓣,作祟的软舌趁着程如章还未反应过来就长驱直入,仿佛要掠夺一切的吻同他平时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直叫程如章快要喘不过气来才肯罢休。 在急促的喘息声之中,祁群淡笑应道:“随阿章喜欢。” 程如章和祁群一起回到道观,去拜见了道观仙师。程如章将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道观仙师,仙师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拿出一块玉佩递给祁群道:“这块玉佩你且收好,来日有大用处。” 阳光下,玉佩显得晶莹剔透,上面篆刻着水仙花的图案,与程如章白衣上面的如出一辙。 祁群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也始终搞不明白仙师送给他这块玉佩的意思。但他直觉,这块玉佩一定与他和程如章有关,否则仙师也不会在他和程如章在一起之后,才把这块玉佩交给他。 祁群执起程如章的手,在上面落下一个浅吻道:“阿章可还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出奇的,程如章并未回话,反而是一把拥住了祁群,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祁群揉进身体般。 “阿章?”祁群任由着程如章以这种令他极不舒服的姿势抱着他,眼中满是担忧道:“没事,我在。告诉我,你怎么了?” 程如章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答反问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刚才仙师告诉他了一些关于祁群的事情,让他一时片刻还不能接受。祁群的期限已经快要到了,如果届时让他和祁群分开……他做不到。明明他们才刚刚在一起,为什么时间却只剩下短短一年,一年,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已。 祁群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程如章八成已经知道了他体内的秘密。看着程如章微微颤动的双肩,他别无他法,只能温声细语故作洒脱道:“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天下名山大川,我们还没有全部游览过,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乖,没事的。”就算我走了,你也要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 即使他心知程如章多半已经直知晓他命不久矣的事情,但他还是无法亲口对程如章道出实情。 或许是他自欺欺人也好,他真的很不想离开。他和程如章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许多事情没有体验过,他想在有生之年,让程如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程如章悄然用手背拭去眼角泪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哪里还有掉过眼泪的痕迹:“好,那么这天下秀丽奇景,你都得陪我去看,哪怕是少了一处,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两人如同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再提祁群命不久矣的事情。他们很快就辞别道观仙师,携手前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们对着悠悠天地拜了高堂,以日月为鉴,以星辰为誓,纵然他们只不过是人世间的过客,但他们来过,爱过,那便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我祁群在此立下誓言,钟爱程如章生生世世,即便是再入轮回,也绝对会找到程如章,与他再次共度余生。”祁群脊梁挺直的跪在地上,侧头看向闭着双眸的程如章。 “我程如章在此立下誓言,永生永世,不论祁群身在何时何地,我定会相伴其身。”语毕,程如章也睁开眼睛,转头对上祁群炽热的视线。 两人齐齐弯腰,向着满天星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这一诺,便是生生世世都剪不断的红线。 可现在,他们的红线,断了。 第一百五十章 回现实 “阿章在哪?尸体……在哪?”祁群隐了哭腔颤声问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莫于当真是于心不忍,唇瓣不住颤抖,几度启合半晌才终于道出祁群想知道的答案:“东二里,南风坡,桂树下。” 就此,祁群眼底的光彻底灭了。 那天外面还下着大雨,祁群一声不响出了衣裳铺,任由莫于如何规劝都没能让他听进去一句。 大概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别,莫于和祁群此生再无相逢。 雨点悉悉索索尽数落在祁群身上,他却像感知不到那些许疼痛一般,即便衣裳已经彻底湿透如同累赘挂在他身上,他也一刻不停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 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一棵巨大桂树。 赵漂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切都无比真实,唯一与现实相勃的只有一点,在他的梦里,他叫做程如章。 季执云眼看赵漂忽的愣住,眼神瞬间空洞如同被摄了魂魄,一股莫名不安徘徊在他心头,他连忙在赵漂背后碰了碰道:“堂兄,堂兄?你怎么了?” 赵漂这才回了神,神色又恢复往常,摇了摇头好像还没从逼真的梦境中缓过神。 反倒是厨子,看赵漂的眼神忽明忽暗,诡异莫测。 季执云想问赵漂刚是怎么了,还不等他出声却被人率先一步打断。 “客官,这不算是什么为难。经常有客人怀疑我说的话是吹嘘,尽是报出一些他们家乡的特色菜要让我们做出来。但是他们没想到,我们茶铺里面的厨子曾周游过天下,还真就会做全天下的每一道菜。” 说到茶铺的厨子,伙计不由自主的兴奋道:“他知道很多故事,天下各国的应有尽有,若是你们运气好,说不定还嫩听听他讲的故事呢。” 季执云看着伙计这幅模样,心下对他口中的厨子充满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周游全天下,还学会了天下的所有菜式。 与季执云所想的不同,赵漂讽刺哼声道:“你就别再夸大其词了,不过就是个厨子而已,除非他能做出来我要的菜,不然我打死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天下之大,一个人要周游全天下,怕是得用不少时间。再加上学会每一个地方的菜式佳肴,时间上面怎么说也得至少花上个百年时间,难不成在这当厨子的会是一个花甲老人不成? 伙计估计是见识过和赵漂差不多的人,面上笑容分毫不减道:“没问题,客官。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赵漂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微微敛眸低声道:“我想要吃‘珍珠蚌贝’,你去问问你们厨子能做吗?” “珍珠蚌贝”是很常见的一种菜肴,不过那是在百年之前的事情。后来海中的蚌贝日益减少,直至最终再也没有人能够捕捞到蚌贝,人们这才惊觉,原来他们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也彻底消灭了一个海中的物种。 这道菜,其实赵漂根本就没有吃过。只是偶然听赵栋年提起过,这才记下了这道菜名。现在蚌贝已经灭绝,他倒要看看,这个“见多识广”的厨子,要怎么做出一道:“珍珠蚌贝”来。 伙计点头哈腰记下菜名,季执云和子书墨看赵漂不闹了,也各自点了些自己爱吃的家常便饭。除此之外,季执云还特意点了一壶青茶。伙计一一记下,确认他们要完了东西之后,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季执云无奈叹息道:“堂兄,说到底人家也只是个茶铺伙计,你没为难的太过分吧?那道‘珍珠蚌贝’是个什么菜,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他只希望赵漂能够让人省心一些,没有真的过于为难茶铺伙计。但是以他对赵漂的了解,赵漂最为看不惯别人在他面前吹嘘,肯定会想出一个整治人的法子,让对方再也吹嘘不下去为止。 赵漂模棱两可答道:“一道非常扑通的菜肴而已。”只不过是百年之前的“普通”。 既然伙计那么托大,把他们的厨子都快要夸到天上去了。他就偏要让伙计知道,说话做事还是要务实一些,不能仅凭一张嘴。他不相信,一道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菜肴,茶铺的厨子还能给他凭空变出蚌贝来。 所以当伙计再次回来,还是端着一道他从未见过的菜肴回来时,他不可自制的慌了神。 “客官您要的‘珍珠蚌贝’,还请慢用。”伙计的态度始终如一,既没有因为赵漂的为难而露出恼怒,也没有因为化解了赵漂的为难而感到得意。 赵漂犹如遭受过五雷轰顶一般,长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那厨子竟然当真是什么都会做,而且还能凭空变出本应该灭绝的蚌贝。原来伙计不是在吹嘘,而是在讲述事实。 人的本能有很多种,嫉妒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当你听说了一个关于别人的值得称赞的事迹时,如果对方于你而言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你就会涌现出钦佩之情。但是如果对方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接触到的人,你就会下意识的去否决对方的优秀,甚至可以拿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质疑、嘲讽、辱骂等,这些就是人嫉妒的常见表现。 赵漂反复确认被伙计摆放在他眼前的“珍珠蚌贝”,在终于确信盘中的就是蚌贝之后,脸上竟然泛起了肉眼可见的红晕。季执云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赵漂支支吾吾道:“好……好吧,我现在……相信,你们的厨子……是很厉害。” 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多谢夸奖,我很荣幸。”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来人,只见一个高挑的青年正缓步走向他们。从青年刚才说的话可以判断出,他就是伙计口中的厨子了。 青年的出现,让赵漂再次对伙计的话产生了质疑。他可以接受一个老年人出来,说他就是那个周游过天下的厨子,可是眼前这个青年,却好像是对他无言的讽刺般,让他不愿去相信对方就是伙计口中夸赞的厨子。 青年先是面带笑意扫视了每一个人,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桌上还未被人动过的菜肴,语气似乎带有一些期待道:“客官们要不要先尝尝看,我做出来的这道‘珍珠蚌贝’,是否与你们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言,赵漂鬼使神差的执起筷子,夹了盘中的一只蚌贝放至嘴边。轻轻咬上去,鲜嫩的汤汁立马涌入他的口中,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汲取更多的汤汁,只是一口就已经让他欲罢不能。 看着赵漂一脸陶醉享受的模样,子书墨也忍不住嘴馋起来,就如同赵漂一样,当子书墨也吃下一口蚌贝之时,他脸上的陶醉之情不必赵漂脸上的要少。 两个人的反应,在季执云眼里就像是吸了大麻一样,令他没由来的对这道菜产生了抗拒。也许是因为他曾亲言所见,所以对别人吸食大麻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深知其危害,自此便再也见不得别人露出如同吸食了大麻一般的神情。 青年心满意足看着赵漂和子书墨,他们两个的反应,对他来说是一种间接的肯定。但他当他看向季执云时,却显露出疑惑的神情道:“这位客官,您怎么不尝一尝,是讨厌我做出来的菜肴吗?” “不不。”季执云摆手歉笑道:“并不是讨厌你做的菜肴,只是吃不惯蚌贝而已。” 虽然他并不知道蚌贝是什么,但也只能拿这种理由搪塞过去了。否则他要怎么同青年解释,说他是因为觉得蚌贝和大麻没什么区别,所以才会无法下口的? 青年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探究的情绪,但又很快被笑意所替代。见赵漂和子书墨已经吃下了蚌贝,他也做起了正式的自我介绍道:“如你们所见,我就是这间茶铺的厨子,名叫祁群。” 子书墨率先咽下了嘴里的蚌贝,看向祁群的目光中饱含钦佩道:“我是子书墨,能有幸品尝到如此美味的菜肴,还要多谢祁群先生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和赵漂一样对祁群怀有质疑的态度。那么在他尝过祁群做出来的“珍珠蚌贝”之后,那就是完全被祁群做出来的美味给折服,对祁群的质疑也直接转变成了仰慕。 祁群勾起唇角笑道:“不必客气,您能如此喜欢,亦是我的荣幸。” 赵漂故作矜持的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油滴,轻咳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应道:“初次见面,我叫赵漂。你做的菜肴非常美味,我很喜欢。” 要问美食和对祁群的质疑比起来,到底孰轻孰重?他的回答当然是,世间一切皆不可与美食相较。 祁群本是带笑的眸子,在听见赵漂的话之后,却忽然垂眸低落道:“初次见面……我还以为是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寻旧墓 “程如章之墓”几个大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据那天过路的行人说,他们在一颗桂树下,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子。那人哭声震耳欲聋,声声啜泣叫人心碎。 当夜,祁群买来两壶好酒,一碟小菜,一个人孤零零依靠在程如章墓前,酩酊大醉对着那块石碑道:“阿章……来,喝一点,我知道你不爱喝酒,这是最后一次了,阿章……”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任何人回应,就连风声都像是怕搅扰了这一片安宁。 一杯烈酒撒下,祁群摔了手中瓷杯,只凭借一双手不住扒坟。泥土石子让他的双手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知疼痛般一刻也不曾停歇,程如章的坟墓在他手下开出一个深坑,直到见了棺材,祁群才力竭般颓然跌坐在地。 新土翻开,在坟墓旁环成一个新的“坟墓”。祁群重新启了棺材,贪恋抱着程如章已经凉透的尸体,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满面。 既然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季执云和季鸿毅也就放下心来。两人在赵栋年的安排下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准备着带赵东年一起回平京。 谁料他们在酒楼等了半天,却仍是不见赵栋年来找他们,两个人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些慌乱,他们在顶层的房间挨个找了一遍,却没有见到赵栋年的身影。 季鸿毅才认识赵漂,眼下好端端的偏偏就是人不见了,难免有些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是跑了吧?” 他们起的已经够早了,赵栋年却比他们起的还要早,现在竟然还找不到人了,说是没问题,他怎么也不可能信的。 “不会的。”季执云和赵栋年相处过,他相信赵栋年还不至于为了不去季家就落跑:“再等等吧。” 他们季家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牛鬼蛇神,赵栋年没必要扔下这么大个酒楼跑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在酒楼里转悠,季鸿毅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就在二楼包间点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 “行了,出去吧。”等着菜都上齐了,季鸿毅挥挥手让小二离开。 小二站在原地踌躇着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来,季鸿毅就又催了一遍让他走。这下小二是麻溜的退出了包间,临出门前却用看好戏的眼神看了眼季鸿毅。 季执云没那个心思多吃,仅仅是填了空腹之饥,就撑着头在一旁放空思想等着赵栋年回来。 季鸿毅就不一样了,他从昨晚开始就惦记着在酒楼里大吃一顿,眼下他正好由于等人太久心情不佳,就直接化焦躁为食欲,自顾自吃的开心。 “呸!这是什么东西啊……”季鸿毅刚吃下个模样看着没见过的菜品,就被嘴里的苦涩逼得大骂出声:“好苦……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季执云闻言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到这家酒楼的时候,似乎也被一道菜苦到只想骂人。定睛一看,季鸿毅吃的还真是那道“阴阳离”。 这下他明白店小二出去前为什么要犹豫了,感情是想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吃法。结果季鸿毅二话不说就赶人走,也难怪会对这道菜毫不知情。 “阴阳离”这道菜季执云一直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舌尖发苦。 赵栋年还没回来,他不怎么有胃口,所以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仔细看,只动了几筷子摆的离他近的菜。 因为没人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正确吃法,这才让他吃到了“苦果”。 季执云哪敢说是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没能提醒他,只装作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道菜的样子,帮着季鸿毅一杯又一杯的倒茶。 喝了将近半壶茶水后,季鸿毅嘴里的苦味才散去。 有人推开了他们包间的门,两人齐齐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他们大清早找不到,又等了许久的赵栋年。 季鸿毅连连遇到烦心事,先是赵栋年不见了,接着他们又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就在刚才他还被一道菜给苦着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见到赵栋年回来,情绪并不怎么友善,但是碍于赵栋年是长辈,又不得不压抑着火气开口:“赵叔叔,您大清早的,是上哪去了?” 季执云能察觉到季鸿毅有些窝火,刻意在赵栋年看不到的角度拉了拉季鸿毅的衣服,暗中示意他别伤了和气。 现在天色还早,昨夜他们只约定了一早出发,却也没说是有多早。现在赵栋年掐着点子回来了,这就不能说他不守信用。 赵栋年先是看了眼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已经起来有一会了,便对着季鸿毅颔首低眉带着歉意道:“让两位久等了,我想临走前再去看看我的侄儿,却不想险些误了时辰。” 季执云听见“侄儿”两个字下意识的眉头一挑,现在赵漂就在他的将军府里,赵栋年说去见侄儿了,应该是指祭奠已经“死去”的赵漂。 想这几年来,赵栋年的心中始终是放不下赵漂的。 都说逝者为大,虽说赵漂还活着,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在赵栋年的认知里,赵漂的的确确是“死者”。 听赵栋年这么一解释,就算季鸿毅有天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赵栋年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随着季家两兄弟踏上了前往平京的路。 齐槿俞刚下早朝回到太寿殿,就迫不及待的召来喜鹊问道:“执云的消息呢?” 喜鹊毕恭毕敬答道:“昨日启程去的定阳,现在还未回来。” 自从季执云出宫以后,他的任务就又变了,从充当两个人的信鸽,变成了随时随地密切关注季执云。 “知道他去定阳做什么吗?”现在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不能见面已经让齐槿俞难舍难耐了,所以他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季执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被迫吃狗粮的喜鹊,一五一十将所有他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齐槿俞。 当齐槿俞知道季家的人认赵漂为干儿子后,当场没忍住笑出声来:“噗嗤……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赵漂可是一直在齐槿俞的情敌名单中位居首榜,现在他知道赵漂竟然和季执云成了兄弟,顿时感觉到心情舒畅。 柳漾又重新回到了天盛营,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只是齐槿俞知道,自柳漾跟那个黑衣人见面之后,一定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傍晚时分,季执云等人一同回到了他的将军府。 赵栋年做梦也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他日思夜想的侄儿——赵漂。他甚至都不敢确定,现在这个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赵漂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漂紧紧拥住赵栋年,闷声在他耳边道:“舅舅,光松好想你……” 赵栋年试探性的回搂住赵漂,在感受到赵漂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后,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舅舅也是……很想你,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下赵漂就这么突兀的回来了,赵栋年一时激动,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消瘦的面颊流下。 赵漂和赵栋年分开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时隔多年未见,现在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季执云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心中诸多憾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季父抚了抚长着胡茬的下巴,爽朗笑了几声。 听见这笑声,赵栋年才恍然想起这里是将军府,他们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了出来。 想到这里,赵栋年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又在赵漂后背上拍了两把,这才把人放开,转身对着季父行礼道:“在下赵栋年,见过季老将军。” 季父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一家人?”赵栋年不太明白季父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赵漂抹干净眼泪又恢复成了乖顺模样,给赵栋年解释道:“光松已经认季老将军为干爹了。” 季父笑吟吟道:“漂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就擅自收作干儿子了。因为他情况特殊,没能提前跟你讲一声,还望赵兄不要见怪。” 赵栋年心下诧异,但是诧异之余也为赵漂感到欣慰。 赵漂父母去的早,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但他毕竟不是赵漂的亲生父亲,即使对赵漂万般宠溺,也给不了他真正的父爱。眼下有人愿意为他补上这一份父爱,赵栋年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更何况,季老将军的威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能有幸被季老将军相中,已经是赵漂几世修来的福分。 “哪里哪里,在下还要多谢季老将军抬爱我这侄儿。”赵栋年抬手抱拳躬了躬身子,说出来的话皆出自于真心实意。 季母浅笑吟吟插话道:“大家就别光在外面站着了,今日赵兄与漂儿时隔多年重聚,乃是天大的喜事。宴席早已备好,就等着大家落座了。” 几人依言前往宴厅。今日的宴席要比前两次大上一些,排场也是多费了些心思,场地更是从饭厅直接换到了宴厅。 这一场意外的相识,像是打开了什么枷锁,让原本毫无交集的几人意外互相了解,更让当中的两个人,重新认清了自己。 缘起,缘灭,现在缘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灵玉佩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程如章一起躺了多久,感觉过了百年般漫长,半梦半醒之间睁眼见到的却还是漫天繁星与一轮明月。 正如他们最贪恋的那个夜晚。 祁群依依不舍爬出棺材,第二只脚将要踏在地上时,却因为重心不稳狠狠跌坐在地。他只当无事又扒着棺材边重新爬起,最后一眼充满眷念凝视沉睡在棺材中的人。 当初程如章自己插入自己心脏的匕首,就搁置在棺材内,祁群拿起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划破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腕就搭在棺材边上,越发无力软软垂掉着,殷红的血液悄无声息滴落入内。 祁群的意识越来越迷糊,眼中倒映的月光也愈发暗淡,在黑暗彻底将他笼罩之前,他想,黄泉路上,程如章是否还在等他。 一片桃花花瓣悠然落在树下人的面颊之上,树下人儿似被惊醒,眼睫颤动几下迷茫睁眼。 眼前的一切,都令祁群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本以为自己该下入黄泉,却不料除了手腕上的痛感之外,阳光依旧刺眼,桃树依旧繁茂,棺材内的祁群依旧“睡得安稳”。 只有一样东西变了,程如章腰间的碧绿玉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红色。 棺材内流了不少祁群的鲜血,现在那些血液全部结痂干涸,只是单看失血量,明明足以致人死地,可祁群不知为何除了有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他再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不应该是这样,祁群心想,他本应该身赴黄泉,去三生石旁寻找程如章,怎么会…… 祁群犹豫着伸手将玉佩从程如章腰间解下,他直觉这块玉佩一定有什么古怪。 季执云忙拦住齐槿俞道:“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这个药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人有些奇怪的症状。” 齐槿俞不放心的伸手去摸季执云的脸,想要确认季执云真的没事:“那也需要李太医过来解毒。” “不急于一时。”季执云的手顺势覆上齐槿俞在他脸上摸的手,露出一个浅笑来:“宫太后才刚走,可别露了破绽。” 齐槿俞心中大喜过望,忙回握住季执云的手应道:“那便等天亮了再叫他过来。” 季执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想着不理齐槿俞,不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看到齐槿俞如此关心自己,他就忍不住感到愉悦。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已经“重病缠身”了。 齐槿俞开立后宫,他吃醋。齐槿俞和人成婚,他吃醋。想着齐槿俞碰别人,他吃醋。 就这么一直醋着醋着,他却总想见到齐槿俞。他能明白齐槿俞身为帝王的身不由己,他怨的也不是齐槿俞被迫开立后宫。 他只是和自己过不去,他想要独占齐槿俞,他不能容忍齐槿俞的身边还有别人。 当他从子书墨口中知道齐槿俞从未碰过那些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简直乐得开满了鲜花。可是他需要的不是子书墨说出来的话,而是齐槿俞亲口对他说出来的话。 齐槿俞极其认真注视着季执云的双眸,仿佛要把季执云看透一般:“我只想要你,执云。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咔嚓——”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季执云自己锁在心上的那把小锁,裂了。 齐槿俞如实告诉了季执云,他把子书墨拦住的事情,并且答应季执云会另想一个解决的法子。 季执云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深究。既然齐槿俞已经知道了他和子书墨的来往,那么知道他们的计划也不奇怪。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期待齐槿俞会怎么安抚季家的人。 这一晚,可谓是一波多折。 子书墨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不久,就听说后宫那边出事了。他心底隐隐觉得不太妙,正式住进后宫的只有两个贵人,况且她们初来乍到,应该不至于徒生事端。 可如果不是她们,那就是季执云或者赵漂出了事!不管是两个人中的谁出事,子书墨都不愿意看到。 这个消息能传到他这边来,必定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现在人多眼杂,他不便直接去找季执云和赵漂,饶是他再心急如焚,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所幸后半夜再无喧嚣,就好像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子书墨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得以放下,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宫月铃夜访后宫这一举动,很快就在满朝文武之间传开了。 齐槿俞看着下面躁动的人群,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议?” 群臣瞬间鸦雀无声。他们是好奇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好奇归好奇,谁要是敢在大殿上问出来,那不是没脑子吗? 见众人再无正事要议,齐槿俞大手一挥,宣布退朝。 他临近早朝才从季执云的住处出来,整整一夜没睡,让他难免有些疲惫。说来也多亏了宫月铃这一手,才能让他和季执云和好如初。 若不是宫月铃突然发难,他又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去找季执云,同样也就不会和他说那些话。最重要的是,他也不会听到季执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可得好好记住了。” 季执云担忧齐槿俞的身体,让齐槿俞下了早朝之后先去休息。齐槿俞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还真就听季执云的话,回自己的寝殿休息去了。 这边李太医刚替季执云解了毒,又给季执云开了两幅滋补用的药。 季执云疑惑道:“滋补什么?” 李太医一脸高深莫测地答道:“那种事,多了伤身体。” 那种事?等季执云想明白李太医说的是什么事了以后,脸色瞬间红的发烫。 送走了李太医,季执云也想着好好休息一下。只是他刚躺下,就有敲门声响起:“季兄,我进来了。” 季执云扶额叹道,他怎么就忘了今天还和子书墨有约呢。 子书墨推门而入,就跟进了自己家一样,坐下后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了杯茶,满含笑意道:“季兄你猜猜,今儿我来的时候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季执云披了外套下床,探了探桌上的茶壶,温度已经不算热了。他一边回话,一边又去重新煮茶:“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子书墨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好奇的凑到季执云身旁去看他煮茶:“我遇见宫太后的人了!” 他出于担心,一大早就想来找季执云。可是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有几个宫女太监也在赶往季执云的小院。 子书墨心道有问题。齐槿俞在季执云的住处安排过人手,都是些侍卫假扮的太监,他也去过季执云的住处,知道季执云让齐槿俞撤走了服侍他的人。 所以,眼下这些人,应当不会是齐槿俞派来的的人。 不是齐槿俞的人,那就是有更大的问题了。子书墨联系到昨晚宫月铃夜访后宫之事,猜想那几个宫女太监有可能是她派来的人。 据说昨夜宫月铃夜访后宫,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这也就说明,季执云和赵漂暂时还没有出事。 可是宫月铃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又想派人进来继续掺和。这么一解释,就全都说的通了。 子书墨悄然跟在那几人的身后,结果就看见昨夜把他拦下的那几个暗卫突然出现,抓着那几个人就往后宫外面丢。 “季兄你说,好不好笑?”子书墨讲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季执云的茶也已经煮好,重新给子书墨添了杯新茶,配合着笑了几声道:“看来我已经被她盯上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子书墨的笑声嘎然而止,想到拦他的那几个暗卫,他就想到自己还没跟季执云说,他没能把季执云的家书送出去的事。 齐槿俞的意思是让他欺骗季执云,隐瞒家书被拦截的事。可是季执云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季执云看着子书墨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又想起来齐槿俞老实交代过的“恶行”,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故作忧愁道:“子书兄,我的那封家书,你可有替我送到?” 子书墨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支支吾吾半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季执云心底暗笑,面上却依旧是愁云惨淡:“子书兄,我家里人可有什么话请你转达?” “没……没有。”子书墨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心一横,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其实那封家书,我并未送出宫去。” 季执云终于还是没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子书兄,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 子书墨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季执云,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你刚说你早就知道?” “不错。”季执云一拳轻轻打在子书墨的肩上,好笑道:“皇上已经同我说过了。真没想到,子书兄的反应那么有趣。” 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子书墨也回了季执天一拳,作势要把季执云暴打一顿:“好啊你,居然都学会耍我玩了。你还笑,还笑?” 两个人的笑闹声从屋里传出来,蹲在屋顶上的喜鹊蹭了蹭鼻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们在下面闹得开心,我心里苦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尘归尘 隔着一层薄雾,是万重千山与皑皑白雪交织汇成的绝美画卷,几片雪花顺着轻风从画卷中飘出,连带一股寒意也一齐落在许阳的床头。 祁群睁开双眼,睡梦中的记忆转瞬即逝。在最后一刻,他只来记得看清一个场景,有人站在窗外滔滔不绝讲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本他从未见过的书。 浅蓝色的书封,上面不知原本就有一片白雾,还是被雪花遮了部分,似乎隐隐约约要和外面的满天风雪融为一体。 祁群刚甩了甩头,暂时摒弃心底那一抹不安,眼角余光却在这个时候瞥向窗外,始料不及看见一个模糊人影跨越风雪自远处走来。 明明只该是笼统一眼,但他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影走近,直至在窗边留下一个模糊的面容。 屋内暖气驱散部分寒冷,也在窗户上留下一层朦胧。 祁群隔着这层朦胧,不敢伸手将它抹开。他与对方对视片刻,忽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看见那人从身侧挎包内拿出一本书,浅蓝书封,覆盖白雪。 一本与他睡梦中一模一样的书。 那人的声音通过透明玻璃传入许阳的耳朵,总显得沉闷,有些失真。 没有自我介绍,那人只是自顾自讲述着一些故事,越是听得沉溺其中,祁群的心底就愈发感到不安。 屋外的风雪似乎大了一些,时不时呼啸而过,让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再没有过多的言语,那人似乎只是为了传递这一个讯息,确定祁群接收无误后又立马转身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祁群觉得自己和那个神秘的陌生人本应该是朋友。 那人离开的速度很快,不出几步就已经消失在漫天风雪中,入他出现在祁群眼前时如出一辙。等那人离开,风雪又好像小了一些,看起来如同在为那人的离去道别。 祁群在犹豫,如同溺在深海的鱼,接连沉浮几乎就要化为枯骨。好在他彻底化为枯骨前,有一注清流将他浇灌透彻,也成功阻断了他的犹豫不决。 他从床头柜中取出了一张卡片,卡片边角泛黄,可见年代已经有些久远,右半边是一处他不曾见过的精致风景,高山流水连成一线,似乎还有古楼屹立其中。 这是他的外祖父留给他的遗物之一,他本来不甚在意,甚至还想过把这张意义不明的卡片当做垃圾处理。如果不是在这之前他先找到了祖父的笔记本,也许当真就会错过那个传奇的开始。 那是他祖父一辈的故事,只有开始,没有结局。 他的祖父只在笔记本最后给他留下一段话:我们的结局,就是你们的开始,不断寻找,才有归宿。 起初所有他不理解的事情,感到莫名的不安,在这一刻都变得分外明了。 那个神秘人是明确带有目的性找到他,而他,也该遵循祖父遗嘱出发,前往寻找下一个“陌生朋友”,直至所有人再度齐聚,这才应该是祖父笔下的归宿。 祁群合上有些陈旧的笔记本,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看完祖父的笔记本,他的心里好像忽然盛下了千年积累的责任与使命。这份沉重,既让他难以忘怀,又压的他眼眶不住发酸。 那是一个传承了近千年的故事,他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全都在倾尽后半生做同样的一件事。 同时挑选两个人一同拜堂,自然是为了避免刚刚开立后宫,就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其中一人是宫月铃选下来的,名叫金方绮。另一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名叫白清漪。 据说金方绮似乎是宫月铃的亲侄女,金家又是依附于宫家的一支大家族。也难怪宫月铃一定要把她安排给齐槿俞了。 对于这暗地里的势力关系,齐槿俞只佯装不知,配合着宫月铃演完了一场大戏。新婚燕尔,他却没有留宿任何一个女人的住处。 齐槿俞自知他开立后宫这件事,定是伤透了季执云。可是要说明白了,一边是多年来的精心谋划,一边是心底深爱的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只是还不能反抗而已,他要的是齐国,也要季执云的人和心。 天渐渐的冷了,皇宫各处都添置了暖炉。 自从齐槿俞开立后宫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季执云一面,细细数来,竟已经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除了已经与他成婚的金方绮和白清漪,剩下的秀女都在经过重重挑选后,所剩无几。 不是什么人都能平步青云,想要留下,自然也得会些本事。 留下的秀女当中,也有靠着关系硬留下来的。对此,齐槿俞毫无感觉,那些人谁留谁走,都跟他毫无干系。 毕竟他谁都不会碰,谁也不会宠。 齐槿俞忍了又忍,终于还没能忍住,偷偷去了季执云的小院。 推开院门,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练枪的季执云,此刻却不见人影。齐槿俞心下疑惑,却又觉着是这件事对季执云的打击过深,这才让季执云提不起任何兴致。 齐槿俞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季执云的卧房,正准备推门的手顿在半空。他听见屋里有谈话声,除了季执云以为,还有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 季执云的声音有些低沉:“别同我提起他,也别将我与他的关系说与别人。” 另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道:“好好好,这是自然。对了,赵漂现在恢复的很好,拿个稍重些的物品也不成问题。” 季执云似乎是为此感到愉悦:“如此,我便安心了。现在的我处境多有不便,还请子书兄替我多多照顾些他。” 子书兄……?子书……齐槿俞想起来了,这人名叫子书墨,是鹰角军的一个统领。 齐槿俞眸色微变,若仔细看去,能瞧见里面隐含的杀意。 他心道:看来这个地方也不是那么安全,竟让人混了进来。听他们的谈话,子书墨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甚至还帮着季执云去探听赵漂的消息……也就是说,这个子书墨,还真是有“通天入地”的好本事。 一个人知道的太多,要么活着受罪,要么死得安乐。 齐槿俞又偷偷出了季执云的小院,一回到自己的太寿殿,就再也克制不住,挥袖摔了许多他以前甚是喜欢的古玩字画,直把守在外面的几个宫女吓得不轻。 什么叫“别同我提起他”,这个“他”是谁,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他可以容忍季执云怨恨他,厌恶他,甚至对他视而不见,但他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被季执云遗忘。 不论是什么方式,不论会有怎样的结果,他都要在季执云的记忆深处,划下永生无法忘却的一笔。 等着齐槿俞在里面的动静消停了,几人当中领头的宫女才壮着胆子叩了叩门,尽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道:“皇上,奴婢可以进去收拾屋子了吗?” 齐槿俞冷静下来后,恢复成了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从容不迫道:“进来。” 他已经写下了一道密令,召子书墨于今夜子时来他的太寿殿拜会。届时,他定会备好“大礼”送与子书墨。 送信太监跑得快,子书墨收到密诏的时候,也不过刚从季执云的院里出来。自从齐槿俞开立后宫以后,那些个假太监对季执云的守备松懈了不少,这也让他有机会在大白天里去见季执云。 他是第一个知道季执云与齐槿俞特殊关系的人,也是第一个直到季执云真正心意的人。等过了最初的震惊期后,他也不再避讳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和季执云相处起来反而还亲近了不少。 齐槿俞开立后宫,季执云自然是难过的。他身为季执云的挚友,出言宽慰理所应当。只是季执云大多时候都不愿提起齐槿俞,久而久之,他也在尽量避免当着季执云的面前提起齐槿俞。 只是有的消息,不提齐槿俞还真不行。 齐槿俞刚刚开立后宫,又和两位璧人同事成婚,那两名女子也是命好,直接就被封了贵人。 这些琐碎的小事,自然不值得一提。这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才是今日他同季执云讲的重头戏。 当初季执云入宫的时候,还是盛夏。现在眼看着凛冬已至,他却一次都未出过宫门。这让季家的人急红了眼,他们心有疑虑,接连上奏请求见季执云一面。 季家从上到下老老小小,甚至是负责膳食的阿婆,共同联名写下了一份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陈情书”。 齐槿俞去找季执云,也是为了此事。 季执云想起来自己远征边关的时候,家书每月一封,就算是连着一两年不回家,也未曾如今日这般想家。 现在他入宫近半年,却连家书都不曾写过一封,两厢差别,让他感慨万千。 季执云主动提出可以写封家书,让子书墨负责帮着送出去,算是给家里人定定心。现在季执云的真实情况,总不好让季家的人知道。 两人商议好第二日便去送家书,等子书墨离开后,季执云写了满满十来张家信,挑挑拣拣却总觉着不甚满意。 要么是长住皇宫还杳无音信的理由太过牵强,要么是对家中长辈们的话表达不出他心底的意思。 这么纠结着纠结着,他就纠结到了深更半夜。 此时的季执云还不知道,这封家书,子书墨是无缘帮他送到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程如章 程如章从小并未患疾症,就连莫于下山之前也都无比健康,所以莫于也免了让他褪去外衣这一步骤,隔着几层布料把上程如章的脉搏。 五脏六腑皆如常,本该是一具健康躯体,可莫于却将唇抿成了条直线。 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抬眸看向程如章,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愕与其他复杂情绪。 祁群体内蛊虫蛰伏多年,只为如今不久后取他性命。这本是无药可医之事,可现在,偏偏让他寻到了能救得祁群性命的母虫。 而那母虫,却处在程如章体内。 莫于眼观鼻口关心,不动声色打量祁群与程如章片刻,方收回手,暂时隐瞒此事只道并无异常。 祁群与程如章何等关系,他未患眼疾,还不至于看不出。如若他将此事告知祁群,祁群必定万分痛苦,可若是不说,他又怎能忍心看这个他从小疼爱有加的师弟就此早早步入黄泉路。 说与不说,必有一人承受苦痛。 想来程如章就是祁群“救命灵药”这件事,二人都不知情,不论早晚,他总该将此事说出来。 程如章见莫于略有些愣神,便轻轻唤了声:“莫于?” “嗯,怎么了?”莫于及时收回思绪,想了想又倾身侧头越过程如章对祁群道:“祁群,你先出去等待片刻,我有些话要与如章单独谈谈。” 祁群心里猛地一紧,一直隐藏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无力松开。 从莫于给程如章问症开始,他就一直坐立不安,担心莫于发现程如章身上的端倪。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瞒不了他这位医术高超的师兄。 无法,现在程如章还在房里,他也不便单独与莫于谈话,只能隐下眼底暗淡起身,故作轻松道:“好,反正我们来时也有些饿了,我便去买些小吃再回来。” 临出门前,祁群深深看了一眼程如章,正巧也对上程如章清澈透明夹杂些许疑惑的视线。 等祁群离开,莫于才郑重抬眸看向程如章:“你体内可曾有过异样?” 程如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谈话不能让祁群听见,但想来多半是他身体有些什么问题,加之莫于现在这句话,他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想。 他如实答道:“未曾有过异样。” 回答尚在意料之内,莫于也不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你体内有蛊虫潜藏,你可知晓?” 祁群茫然行走在大街上,一时竟不知该去哪儿。 方才他出衣裳铺时,店铺伙计还关切凑上前询问他可是有事。他心道,确实有事,但这件事他有心无力。 往常,他总注意时刻维护程如章,这世间隐晦、腐朽,他都尽量不叫程如章看见。他希望程如章永远都还是那个山上的师弟,那个在花田间让他一眼倾心的干净孩子。 可人生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世事难料。 他心里始终惦记着的“干净孩子”,被一个市井纨绔最先玷污。那就好比在一张素静白纸上落下点点墨滴,即便痕迹再小,也总归是不可磨灭。 这么多年,他以自身为水,逐渐为程如章淡去墨痕。 眼看水滴石穿即将成功为其洗去一身污秽,他却才发觉,原来白纸上早就存在一条裂痕。 他愈是将纸张渗透,裂痕也就愈发在他眼前清晰。那是足以将他和程如章分隔阴阳,今世不再相见的威胁。 甚至,他怕某一天,自己亲手将裂痕撕扯,亲手杀了他爱的人,程如章。 路边卖糖人的小贩极力吆喝:“糖人嘞,保证甜到你心坎里去,让你再也记不起来苦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为什么,祁群鬼使神差走到糖人小贩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小人问道:“这个,多少铜钱。” 看着手里的糖人,五官不甚清楚,衣着却尤为传神,不过瞥过一眼,他就觉着这糖人与程如章分外相似。 一口咬下,他拿着糖人的手不禁顿住。 小贩还是骗了人,什么不会再想起苦的味道,可他分明觉得,这糖人就是苦的。这苦味直传到他心里去,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蛊虫?”程如章不免愣住。 好像有些零碎的记忆,试图通过千方百计钻入他脑海。 “你,你是谁!别伤害我的章儿!” “他的命,现在归我苗教了。乖,张嘴。” “章儿,章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记忆中,似乎有个人,和他极为相似。 再要等他细想,莫于却率先打断他的思绪:“记不得最好,那蛊虫,是只母虫,还有另一只子虫与之对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该适可而止,他相信以程如章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出那与之对应的蛊虫现在在谁身上。 狂风忽作,隐有大雨将倾之势。 程如章面色煞白,几乎不能言语。他怎么会料到,能救得祁群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以往那些担忧,好像忽然间就有了源头,他不必再忧心祁群性命不久,只怕若是没了他的日子,祁群该如何度得余后半生。 是找个漂亮姑娘安稳过一生,和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共享天伦,还是就此再无所爱,孤独终老。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能免俗。 可一想到祁群也许老来无人照顾,又或许病痛缠身,他又巴不得让祁群快去寻个好姑娘娶来为妻。 过去好半晌,莫于才听见程如章带了丝欣喜道:“能救祁群,即便刀山火海我都愿下,更何况不过是还得一名罢了。”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我想请求你帮我,要怎么做,我才能够救他,我听说过,是要他亲手来杀我对吗,他定然是不愿的,所以我想请你帮忙。” “我一定要救他。” 看着眼前人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莫于不禁出神。他能够看见,程如章的眼里,带着一束光。 祁群两手分别拎着两袋小吃回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忧心忡忡的痕迹。他将小吃精心摆放在桌上,程如章也顺势给他添了一杯新茶。 莫于提前就命人准备好了晚饭,此刻人已到齐,缤纷菜肴依次被摆上木桌,每一道菜都叫人垂涎三尺。 祁群戏谑道:“若是每晚都吃这么丰盛的佳肴,恐怕我再也不想离开这。” 莫于也难得回应打趣道:“只此一顿,明日我便要赶你们出去。” 三人各怀心事,却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好像一心一意只顾饱腹。 程如章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祁群碗里,祁群也同样夹了一块鱼肉给程如章。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只有彼此身影。 “哐——”茶杯忽然从其主人手中脱离,重重砸向木桌,翻滚几圈眼看就要从桌沿滚落。 程如章及时伸手将茶杯拦住,这才避免了莫于的损失。 祁群侧倒在程如章怀中,双眸禁闭,眼睫却不住轻颤。只可惜不论怎样挣扎,他的眼帘都不曾挪动半分。 莫于握着茶杯的手暗中紧了紧,终是放过手中雕花茶杯,走过去同程如章一起把祁群抬至卧床。 他半只脚踏出卧房,临走前,双眼紧盯程如章郑重问道:“我最后问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程如章毫不犹豫答道:“我很清楚,我要救他。” 最终莫于只是发出一声悠长叹息后便离开,也不知是在为谁哀叹。 程如章拉上隔绝世间喧嚣的帘帐,长纱婆娑,倒影出里面成双人影。 帐中人,枕下刀。 祁群的睡颜毫无防备展现在他眼前,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从未如今这般细致入微的刻入眼眸。 此生最后一眼,他想将祁群牢牢记住,这样即便转世,也总该记得寻找回来。 他抽出枕头下藏着的匕首,放进祁群掌心,覆着手背让祁群握紧。 祁群似乎是感受到了手里的冰凉,竟然还有仅存意识想要挣开,却又被程如章重新掌控着不能摆脱。 程如章慢条斯理解开衣带,让胸膛完全裸露,空气中携带一股凉风顺着衣襟钻入,他好似浑然不觉。 屋外沥沥淅淅似乎下起了小雨,不过一会雨势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屋子摧垮。 祁群手里的匕首被程如章摆成刀尖朝上的模样,程如章跨坐在祁群身上,用这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缓慢俯身直至匕首扎破他的皮肤,而后一点点向胸膛逼近。 疼,是无尽的疼,便随疼痛的还有流逝的鲜血,顺着匕首滑落,绕过祁群的手指,最后血色染红洁白床单。 程如章身处疼痛中心,呼吸逐渐变得微弱,如果不是他还有一丝余力能通过手臂支撑住身体,恐怕没有人会觉得这个人还活着。 刀尖似乎已经抵在他的心脏,只要再进一毫,他必死无疑。 他的唇角艰难勾出一抹笑意,仅仅因为这个动作,刀尖已经不留任何情面扎入他的心脏,血液流的更甚了些。 视线朦胧间,他依稀能找寻到祁群的唇瓣。 疼痛伴随黑暗一同将他席卷,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还好他还能吻到这个被他深爱同样深爱他的男人。 此生历经过的一切,都如走马观花在他眼前倒放。尽管他一再想要挽留他和祁群之间的点点滴滴,却终还是消逝不见。 程如章想,遇见祁群,他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