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恶意 《致浮夸》 文/方休姑娘 2015.11.17 阳光毒辣,烧红了午后拥堵的车道。 路况越来越糟,有车族最恨堵在路上,所有人都说来不及。蒋翊闲散的样子显然不在两者之中,但并排车道细心的司机不难发现,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她的五官似男人英挺俊朗,但身上骨瘦嶙峋,是一副修长骨架撑起的皮囊,两侧衣角在脐上扎个结,露出漂亮精致的马甲线。因瘦凹显寡薄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却是亮的,色彩斑斓。 绿灯只剩一个喷嚏的时间,蒋翊不疾不徐的抽出一根烟衔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 她单手扶着方向盘,燥热烦闷是织在心底的囚笼,困住她的冷静善良,忍不住想做坏事。 下一秒绿灯闪过,汽车陆续起步。 蒋翊猛的右拐直接变道,手里的方向盘扭的像过山车的滑轮。 刺耳的鸣笛和叫骂轰然炸开。 “砰”一声蹭了别人的车,这才堪堪刹住。 “单行道掉头你活腻了?找死别插.我的空!”被撞的车上窜下一位中年贵妇,心疼的摸着刮花的地方,歇斯底里的骂道。 “我不是故意的。”蒋翊手臂横在车窗上,嘻嘻笑道:“你倒霉,怪我喽?” 妇女气极,冲过去撕逼:“报警还是通知你爹妈!” 蒋翊心不在焉。 直到女人又扯脖子喊道:“诶你是爹生娘养的吗!” 话音一落,蒋翊黑黢黢的眼里卷起浪涛。 下一秒,猛的给脚油门朝妇女冲去。 事情急转急下跟闹着玩似的,女人一屁股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倒退着向后爬去,腾起的灰尘糊了满脸,鬼吼鬼叫:“救命啊!救命!” 蒋翊盯着对方屁滚尿流的样子,一双猫眼里的笑意明晃如火光。 善良是一种天赋,可惜她没有,恶形恶状的嘴脸像极了打着恶作剧的幌子泄愤的小孩儿。 围观尖叫此起彼伏,轮胎距女人瘫软的身体不足半米…… 蒋翊刹车,一脚到底。 生死一线后是短暂的沉寂。 蒋翊捏着火机下车,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说:“你倒霉,怪我喽?” “疯子!这女的是个疯子!”人群里传来的叫骂。 这时,副驾驶的玻璃在一阵唏嘘中慢慢降下,落到三分之一处。 透过缝隙,只能看到那人白皙透亮的额头和形状颇好的美人髻。 随后,女人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朝蒋翊的方向点了点,温柔低沉的声线娓娓催促:“别玩儿了,走。” 男人的声音。 —— 蒋翊颇有一副好牌到手却没胡上的意兴阑珊,闹剧被隔在外面,车里入赘冰窖。 开出一条街后,副驾驶上的人慢慢开口:“今儿有点儿过了吧。” 商量的口气。 蒋翊轻蔑的斜他一眼,没说话。 “显然你还需要发泄。”温庭猜测。 “没错!”蒋翊虎着脸点头。 “可我下午有个重要的工作……”温庭笑着说。 四目交汇。 温庭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放出了狡黠诡谲的光,嘿嘿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蒋翊:“呵呵。” 温庭在她的语气里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下一秒,快速拉紧安全带,“别这样蒋翊,我可以陪你犯病,但你要确保我不能遭殃。” 蒋翊仍不做声,阴测测的扬着嘴角。 “好吧。”温庭举手摆出投降的姿势,有几分无奈,但尽数被脸上细白如玉的光泽掩盖,他看了眼时间后说,“我愿意牺牲自己……” 只要能帮你泻火。 蒋翊慢慢扭过头,再次对上温庭的眼睛。 温庭:“回家还是开放?”五指弯曲,指尖在腿上轻扣出某种低沉有序的节奏,旁若无人的嘟囔道:“我还是想回家做。” “回你妈!”蒋翊张嘴就骂。 温庭轻叹了口气,“我从没骂过你妈,你为什么总骂我妈?” 蒋翊盯着他雪白细长的脖子,努力寻上大动脉的位置,紧抿的嘴巴微微张开,龇牙露出一排磨得霍霍发光的牙齿。 直到温庭用手掌捂住青色的经脉。 蒋翊这才扭过头继续开车,目视前方却无焦距,沉声唤他名字。 温庭:“在。” 蒋翊:“分手吧。” 温庭抖抖耳朵:“抱歉,你说什么?” “分手,我们分手。” 沉默片刻。 温庭回神,像回味一件有趣的笑话,格格笑道:“连b罩杯都不到的人没资格和我谈这个。” “……” 铁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使人抓狂。 蒋翊又扭头盯上他脖子,开口:“那好。” 停车熄火。 “又要动手!”温庭缩着脖子向后躲。 蒋翊没有,头也不回的推门下车。 “干什么去!”温庭要拦,晚了一步。 蒋翊:“找个没你的地方二次发育。” 说完车门狠狠一摔。 蒋翊隐约听到,温庭嘟囔句什么,零散的字句被关在车里,尾音就像温庭的人一样,绵软,黠魅,还有点儿欠揍的温柔多情。 —— 温蒋二人所在的小区地处东面,有本市百年城企业旗下的一体商场做地标,位置极好,穿两条街有闹市,百年老街,活字招牌在夜晚也做酒鬼生意。 午夜时分,蒋翊睡眼朦胧的从家出来,步入街中一间红顶老屋。 老板见她只身一人,笑问:“温先生怎么没一道来?” “他死了。”蒋翊脆生生的答。 “……” “别这么看着我,我从不说谎。” 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天晚了,她怕蒋翊贪杯,只提了几瓶啤酒过来招呼。 蒋翊悻悻的握着筷头开盖,用右手,撅了两下没开,顿时面露烦躁,换左手,“嘭”一声,白色的泡沫涌出。 “左手又不好用了?”老板娘关切的问。 “估计最近有雨。”蒋翊平静的神态里暗藏失落。 “姑娘家还是仔细点身体的好。一直想问你,手怎么弄的?” 蒋翊唉声叹气的灌了一大口,无声胜有。 这个女人天生反骨,生来就恨束缚,身在荣华可心在市井,全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外漂泊浪荡。 一年前大学毕业,蒋翊趁温庭出差再次奔赴西藏,出门前意气风发,回来时断了两根手筋。温庭表示痛心疾首,蒋翊却视手上伤疤为藏巴大神钦赐的勋章。 自此以后,温庭再不出差。 男人的手心虽软,但力道无穷。 蒋翊不时竖起大旗彰显刚猛之势,可往往强攻不下,导致今年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这个城市的郊区。 …… 老板娘瞧她心情不好,灌酒跟倒水似的,一个劲儿的劝少喝。 结账回去的时候将近凌晨一点,老板娘直推丈夫送她。 途中,老板冷不防的说:“最近你们小区可不□□生,你住哪栋?” “b。” 老板一本正经:“a栋前几天进贼了,小偷半夜不知怎么溜进去,业主起来上厕所发现的。人就是傻,丢不得东西,一喊就把贼喊急了!” “安检那么严还出事儿?” “可不是!” “受伤了?” “中了两刀,可惨了!” 蒋翊没当回事:“我住顶楼。” “现在的贼能耐太大了,那个人也是住高层的。”老板眉毛一抖一抖的说。 蒋翊胸不大,肉都长胆子上了,自然听个新鲜,可怎么都想不到…… 凌晨三点左右,公寓周遭竟不太平起来。 她之所以不看时间也清楚的知道,因为自从温庭拒绝被派出差后就脚不沾地忙了起来,近月来更是天亮才进门。 蒋翊浅眠怕扰,所以卧房不再关门。 此时异动落在耳边,蒋翊翻个身,紧紧衣口,没动声色。 窗帘半掩,她借着月光拿手机摆好位置,屏幕上映出一个黑黝黝的人影。 寸头,猫着腰,手里拿着家伙。 她扣上手机继续装睡,但晚了一步,黑影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蒋翊左肩被擒,鼻尖充斥着腾腾杀气。 “再动弄死你!” 眼前寒光一闪,被藏巴大神亲吻过的手腕传来刺痛,血珠滚个圈冒了出来。 蒋翊疼的吸气,“我不反抗,看什么值钱自己拿。” 贼晃着手里的家伙,显摆实力。 蒋翊从容不迫的说:“我跑不出去也喊不来人。这个时候了,谁家进陌生人都会紧张。” 贼似被说服,思考着放下了刀。 蒋翊用手掌包住伤口,使唤对方:“去给我拿块毛巾,顺便沾点热水。” “死不了!” “那我也扎你一刀,看咱俩谁先死?” 贼被她一嗓子喊的再次思考起来。 “要取我性命你早动手了,值钱的东西都不放在表面,你帮我包扎伤口,我去拿。”蒋翊趁机说。 贼驯顺照做,蒋翊也兑现承诺。 贼一手往兜里划拉值钱的东西,另一只手举起刀逼着蒋翊的脖子。他上下扫了蒋翊一眼,忽就凑近一些问:“你是干啥的?” “反正不是警察。”蒋翊打个哈欠,“萍水相逢就是缘分,你走吧。” “你多大了?” 蒋翊一咬牙,困极:“哥哥,人家未成年呢!” 她下午睡多了,吃完饭回来吞了两片安眠药,现在困劲儿上反,眼皮越来越沉。 贼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抬起一只布满茧痕的手由她脖子开始抚摸,到锁骨,望梅止渴啧啧有声,接着是肩膀,轻轻一拉,乳.沟不深但肤色可口。 蒋翊抬手利落一挡,忍无可忍:“时间不早了,我要睡觉。” “一个人睡多没意思!我陪你睡!裤子脱了!” “你倒真不客气!”蒋翊阴鸷的勾勾嘴角,“这位先生,进庙先拜佛。看你这高空作案的技术也不是刚入行的,应该知道规矩。拿钱无所谓,也不打听打听这屋主人是谁敢脱裤子就上?” 贼握刀的手一紧,贴上她脖子:“少他妈废话,脱不脱?” 蒋翊目光迷离,语气娓娓:“脱可以,但你要记住,我事先是劝过你的。” “你、你什么意思?”他拿刀的手不稳,刀刃一次次擦过蒋翊的脖子。 蒋翊不躲不闪,忍俊不禁的问道:“东城有个满人聚集的地儿,你知道吗?” “百年巷。” “你不傻。” “那地方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片儿就划在东城区里,你说要是百年巷里的人在自家地盘上出了事儿,你的命还真就得搁这屋里了。” 贼眯起眼睛:“敢问您祖宗是哪一位?恰巧老子姓爱新觉罗,睡你正好!” 他伸手去抓蒋翊的胸。 蒋翊腾然起身,速比光,身似影,对方一个失措被她擒住一只手。蒋翊一手提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胳膊根,“咔嚓”一声,男人伏地哀嚎。 蒋翊闪身下床,稳步不急,只去扯一件衣服,从口袋里翻出证件,抛个弧线过去。 出自百年巷八十八号的大姓,据说那是个埋藏着地理五诀、以藏书和古董闻名于世的地方。 男人目瞪口呆。 蒋翊绕过他直接上床,找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开口:“你再不走,还能等来一位百年巷的人。这么短的时间,你做不到杀我灭口。” 慌乱的开关门声响起又落下。 蒋翊长长的嘘口气,不知过去多久,身体越来越沉,她咬牙爬起开灯,见洁白的被褥浸在赤红的血泡里。 “靠!” 蒋翊直奔地库,刚进去就和一辆崭新的德国汽车碰个正着,她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车灯被开门声牵亮,驾驶位上的人吓了一跳。 温庭盯着蒋翊裹在手腕上的毛巾,转瞬间眼神变了又变,“可疼了吧?” “别你妈废话!找揍是吧!”蒋翊有气无力的喝到,“去医院!” 温庭侧过身,平静的面容里生出三分讥讽,桀骜里酝酿七分狡黠:“你先回答,疼不疼。” 蒋翊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全无前,终于想起白天温庭那句不甚清晰的警告。 离开我,小心血光之灾。 第2章 色相入骨 蒋家人当晚就收到小女儿入院的消息,可谁都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傍晚,蒋翊的大哥蒋祺铮去接邻居家的小姑娘放学,返程时堵车在医院附近,这才想上去看看,顺便给家里打了电话,把蒋世骁和宋龄琼也叫了过来。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蒋翊窝在病床里抽烟,顿时没了好脸色,低头对手里牵着的小姑娘说:“兆兮,我需要你看清这个女人,她的下场就是二哥今天要教你的道理。你可以不学习,但绝不能学她。” 金兆兮从小就害怕蒋翊,闻言不情愿的探头瞧了瞧,一头扑在蒋祺铮的大腿上,由衷保证:“我一定用功读书!” 蒋翊咬咬牙,忍了:“兆兮,最近都是蒋祺铮接送你吗?你大哥呢?” 金兆兮看了蒋祺铮一眼,坏笑说:“你是想问温庭哥哥的事情吧。” 金兆兮是百年巷九十二号家的孩子,金家在百年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不可撼动,所以她大哥金兆繁日理万机有情可原,就算温庭肝脑涂地也只能屈居大独.裁者身后。他除了提供智慧以外,还需要身体力行些什么呢? 蒋翊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向来心术不正。”蒋祺铮回答。 这时候蒋家父母到了。 宋龄琼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横眉冷对的开口:“离老远就听你骂我儿子!我儿子挖你家祖坟了?你凭什么骂我儿子!” 蒋翊一怔,扶着额无言以对。 “我和你妈搬医院等你算了,反正你得三天两头的住进来。”蒋世骁沉着脸说,“这次怎么伤的?又和谁动手了?” 蒋翊脱口:“温庭买凶杀我。” 蒋世骁勾勾嘴角:“你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杀你?除非他不长眼,杀谁也轮不到你!” 蒋翊开始头疼。 “爸,我信蒋翊。温庭向来不笑不说话,这种性子一旦狠起来,有的她受。”蒋祺铮不合常理的站出来,清清嗓子又道:“不过他可真没用啊!找的什么废物,连个女人也收拾不了!” 蒋翊头痛欲裂。 煎熬着送走了家人,主治医生又来查房。好在贺主任机智,见蒋翊脸色不对立刻摆手散去徒众,她兀自坐到床畔说:“昨天我休假,大半夜被温庭抓来给你缝针。说吧,谢谢我。” 蒋翊说:“你可以不来。” 贺麒嘴角一抽:“温庭怕你,他不怕我。” 蒋翊心不在焉,还在想温庭繁重的工作,思及此,她一本正经的说:“你是兆繁哥的人,企业上的事比我清楚。你帮我分析分析,温庭一个卖手腕子的,他那颗霸道总裁的事业心从何而来?” “看来没人作伴你很空虚。” “当然,我需要人和我做.爱,替我收拾房间,照顾我的一日三餐……” 贺麒打断她的理直气壮,斟酌开口:“他在操作一个很大的项目,如果顺利,会是百年巷同辈里第一个进入董事局的人,这份殊荣史无前例。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兆繁亲口对我说的——他每走一步都出人意料,明摆着要成大事。” 蒋翊若有所思起来。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既然我愿意告诉你,是在为你考虑。”贺麒逼视着她的眼睛:”古往今来,绊脚石没一个有好下场!” 蒋翊沉吟半晌,勾勾嘴角露出阴鸷的表情:“他有他的荣华,我也有我的人生规划。” “哦,看来温庭今年又不在你的计划里。”贺麒阴阳怪气的说:“怪我多嘴了,你也可怜,作的枕边人都不敢来看你。” 蒋翊铁打的心肠不为所动,只嘴里念着:“我最好的朋友,你竟然不懂我的欢喜。” —— 蒋翊两次伤在一只手上,旧伤未愈,位置又挨的近,加之这次伤口深,术后产生一系列并发症,发炎感染,经常夜里发烧,可白天依旧言笑晏晏的接待朋友,比健康的体魄还要活泛。 病房里每天都有新的足迹到访,唯独枕边人从没出现。 出院那天,蒋家没人来接,也许不知道,也许不在意。蒋翊自己懒得去办出院手续,正要离开,她的特护小刘敲门进来,气喘吁吁的说:“有位先生正在帮您办理出院手续,让您等等。” 蒋翊不愿接受温庭的示好,却迟迟不走。 小刘挤挤眼睛说:“男朋友很帅。” “配我如何?” 小刘实话实说:“高攀了些。” 这话听的舒坦极了,蒋翊骄傲的扬起下巴:“姐是过来人,告诫你一句:中看不如用,可以被色相迷惑,但心不能乱。” 色相? 小刘在心里腹诽,这位先生还当不起色字,倒是另有一个,当真美貌不负。 那个男人很奇怪,每晚深夜到访,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背影孤单的让人心疼。他有时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处理文件,有时静静矗立在病房门外,身子与门隔了半人的距离,离远望去,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在面壁思过。 他来去无踪,从未留下只字片语。 小刘是蒋翊入院一周后调来的特护,那晚第一次见到他,由衷觉得面熟,记忆是新鲜的,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彼时她又不由自主的陷入思考,看得见蒋翊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她说的话。 蒋翊见她眼神放空,忽然提高声音。 小刘吓了一跳,回神时大喜过望,她想起他了。 那天夜里,小刘值班,急诊室电话响时她就在旁边。男人让她待命的声音短促有力,挂了电话不久,调休的贺主任亲自回来主刀。 因为情况紧急,对怀抱着蒋翊冲进医院的男人并未过多留意,直到手术室亮起红灯。 男人靠墙而立,低着头,长臂垂在身侧,微弓着背,手掌向后按在墙上,形成一股支撑的力量。 暖黄的灯光垂幕而下,映出他静默驻守时的剪影栩栩。 他的容貌偏于阴柔,眉眼细长,尖脸直鼻,嘴唇微薄,肤色如玉,笑时极像民国老画报上妖冶多情的摩登女郎。他似乎爱笑,即便人命攸关时,仍对主刀医生温和的笑着。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教养,儒雅清贵的气质恰好掩盖了妖娆的女气。 不知养神多久,他慢慢朝窗边踱去,与黑夜步步相逼。 有风灌进来,是上天在被挑衅时的虚张声势。 他忽然仰起脸,黑沉沉的眼睛紧锁夜空,脸上除了诡谲的阴郁还有无可赦免的绞杀。 不留余地,慢慢开口。 “嘴贱是我不对,可天谴归天谴,不许欺负我女人。” 小刘被开门声打断万千思绪,随后她看到蒋翊骄傲的下巴慢慢垂下,睫毛煽动的频率局促而尴尬。 蒋翊低沉的开口:“嗨,梁更生。” “嗨,蒋翊。” 第3章 识于荒芜 蒋翊十七岁查出怀孕,她悄无声息的去医院解决不在人生计划里的事故。事后为回避温庭时不时流露出的伤心欲绝,马不停蹄的上路去了。攀山涉水伤了元气,被父母禁足在家一年将养身体,一解放就像脱缰的野马。那时网上驴友自发组织探险的活动正盛,蒋翊追随一队人马,直奔可可西里无人区。 梁更生是蒋翊在路上结识的朋友。 蒋翊小小年纪已经走过天南地北,结交友人无数,梁更生是入得她心的一个。这人除了同蒋翊一样特立独行外,还写得一手好诗。朝秦暮楚的少女早已阅过这世间最好的皮相,可见到梁更生之后才发现,男人的韵味不在相貌,而是谈吐中的铅华与沧桑。 荒凉野外,梁更生在篝火边抱着吉他弹唱:“谁说可可西里没有草原,谁说太平洋底燃不起篝火,谁说世界的尽头没有歌唱……” 琴弦撩动,蒋翊心里的惊鸿历久不衰。 横穿无人区用时三个多月,走出恐怖的荒凉世界,蒋翊又辗转到丽江,不想又遇到了梁更生。 没有人愿意拒绝缘分的青睐。坐在一起聊天南地北,早起结伴看日出时光芒万丈河,日落时渔舟唱晚。 蒋翊喜欢这个经验丰富的背包客,同样还有他笔下的孤注一掷。 [去烈日下散步,感谢高温,融我悲悯孤独。] [去黑夜里静守,怀恨月色,摧我心魔蚀骨。] 临别时互留了联系方式,并说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一定再聚,可蒋翊知道,梁更生这种人的灵魂在路上,思想在乡野,再见无期。 过了一年,蒋翊意外的收到了他的电话,一通求助电话。 助她喜欢的人走出困境,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出身感到庆幸。 又过了一个月,她在机场接到了满身铅华的旅行诗人。 梁更生过的并不好,蒋翊问他有什么打算。 “不走了,想安顿一段时间。” “在什么地方?” “在有你的城市。” 蒋翊托关系在自己读研的学校给他谋了个职位,在文学系任客座讲师,梁更生备受推崇。 这一安顿就是三年。 梁更生和温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愿意身处被动以调剂被主宰的命运,一个只会站在大独.裁者的角度去悲悯世人。 蒋翊更喜欢前者的方式无疑。 三年间,梁更生和蒋翊的关系一直保持的比友人亲密,比恋人疏离,所以从医院回来后,他只把蒋翊送到楼下,不肯再逾越半步。 这不是蒋翊第一次邀请,确是第一次提出质疑:“我从不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你是第一个,真舍得拒绝?” 梁更生陷入思考,他当然不舍。 一进门蒋翊就奔浴室洗澡,梁更生站在客厅中央叫住她:“介意我参观吗?” “当然不。”蒋翊想了想,说:“如果你在这个家里看到令你好奇的东西,相信我,别去碰它。” 梁更生狐疑的点头。 这是一套很不寻常的三居室。成熟的男人往往喜欢黑白灰的冷色调,而这个家里的装修金碧辉煌。彰显格调的不是吊灯、挂画或古董,而是一件件造型奇特、做工精细的座椅,一部分出自近期手工,一部分从拍卖行收回来的价签还没有摘去。可以看得出来,收集者用它来填满每个房间甚至每个角落,已经不是单纯的装饰,而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嗜好。 梁更生开始对那个男人感到好奇。 他信步到厨房,偶一抬头,发现这里的两扇气窗均被钉死,一种莫名的寒意袭来,他很想问蒋翊这么做意欲何为,可这时她已经来到身后。 “出了什么事?”梁更生问。 蒋翊和他关注的是同一件事,“浴室的气窗也封死了。” 看出她事先并不知情,梁更生焦虑起来:“其他地方呢?” “全部。” 梁更生一怔,“这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蒋翊低眉敛目,陷入思考。 梁更生冷不防的说:“伤你的人抓到了吗?” “这和抓人有什么关系?” 梁更生一时想不到其中的关联,闭口不答。 温庭消失近一个月,忙的脚不沾地还有时间回家施工?蒋翊恶狠狠骂了句,转身去打电话。 嘟声漫长无人接听,蒋翊又不死心的要来了梁更生的电话,过了十来分钟再打过去。 这次只响了一声,“喂,你好。” 女人的声音,嫩的能掐出水来。 蒋翊没动声色,开了免提递到梁更生手上。 女人说:“请说话。” 梁更生接过烫手的山芋,顿了顿开口:“打错了,抱歉。” “您找温庭?”女人柔声细语道:“没打错,他在洗澡,我去叫他,请稍等。” 梁更生面露局促,心想等到那个人来接的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呢?幸好蒋翊及时抢过来掐断连线。梁更生见她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蒋翊开盖的动作轻松娴熟,细长的手指握住瓶盖的边缘,在桌沿上轻轻一磕就卸了下去。喝酒像灌水,眨眼小半瓶进去,发出解渴后满足的叹息。 梁更生走过来说:“为什么不等他接电话?” “我出去乱搞的时候也不希望被人打扰。” 梁更生哑然,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是装的,这个女人当真把忠贞视为日常琐碎般不值一提,所以,“他真的在外乱搞?” 蒋翊想了想,沉声回道:“我一向不关心他在外面的作风问题,哪怕他一不小心摔到别人的床上。但只有一个女人,她是我的底线。” 梁更生沉吟半晌,主动缓和气氛:“我有事告诉你。” 蒋翊安静的听梁更生说完,慢慢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又找不到火机,低头就见梁更生端着火焰等在那里。她偏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舒服的直眯眼。 “真的要走?”蒋翊问。 “按部就班的日子尝过就好。” “这次去哪?有什么打算?” “一直想开个茶社,正好有机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干。” “在丽江?” 梁更生摇头,有一丝梦想太高难以触及的失落:“我老家在沈阳,年纪大了,该回去了。” 蒋翊翘着二郎腿,指手画脚:“不好,开个酒馆,资金我出。” “你这个酒鬼!”梁更生笑骂。 蒋翊也笑,大口吸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多谢你的工作,这几年我很开心。” 蒋翊又抽出一根点上,表情湮灭在上升的白雾里:“我并不接受你的客气。梁更生,我和你一样,在琐碎的生活里困久了会死。” “你是心里有小江湖的人。” 蒋翊轻叹,“学校那边交接好了?马上就走?” “想先出趟国玩玩。” “奥兰多?” “你懂我。” 蒋翊在脑中过了一遍路线:“要不要听建议?” “洗耳恭听。” “每周一五七有直飞洛杉矶的航班,转机到r的小龙虾远负盛名。租车沿着十号公路至orlando,主题公园值得一看,再南下迈阿密看看csi的拍摄地……对了,你打算去多久?” “看心情。” “那正好,能继续南下keywest。” 梁更生抱拳致谢。 蒋翊心里奇痒难耐,她从小就立志做一个了无牵绊的人,不要朝九晚五,要活的有血有肉,有模有样。禁不住丝毫诱惑,比谁都迫不及待去感受阳光之州的宜人气候,登上奥兰多的加勒比巨型油轮,去keywest岛上沐浴法国风情,恨不能此生葬在坦帕湾的红树林里。 但梦想和现实隔着一条大洋和一个温庭。 蒋翊余光下意时打量起整间屋子,家具摆设一应具全,却不是个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常年供男女发生性.生活的场地而已。她的身体喜欢与男人行这世上最欢乐的事,可心却不在安身立命,要一辈子漂泊游荡。 感受着梁更生超脱自由的气场,她懊恼无比,自己十六岁同温庭第一次做.爱就郑重声明:只做彼此的性启蒙,不谈爱情,没有婚嫁。 八年,她就拴在温庭一个人的身上,感情变成线团,梦想越扯越乱。 天下最柔软的莫过于水,温庭是水,坚硬者强攻不胜。 偏偏蒋翊心如硬石。 梁更生起身告辞,蒋翊安静片刻,拿起包跟在身后。 “不在家休息去哪?” “你去哪?” “办离职。” “介意路上带个人吗?” “哪条路?” “奥兰多。” 梁更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到底想干嘛?” “办休学。” 梁更生一愣,措手不及。 蒋翊笑的不怀好意,呼出的气息羽毛般扫在对方的脸上、心上,她怪声怪气的嗔道:“笨蛋!我要和你私奔呢,哥哥约吗?” 第4章 温茉其人 温庭从浴室出来,腰上只围了一条浴巾,身上还缭绕着氤氲不散的雾气,细白如皎玉的皮肤微微泛红,细长的眼睛习惯的眯着,脊背笔挺如松,神态却慵懒成一只睡意朦胧的花猫。 “谁的电话?”他问。 “一位先生,没说是谁。”温茉闻声从厨房出来,解了围裙去擦手。做这些时明显加快了速度,声音却有条不紊,娓娓中透着内向娴静。 温庭正低头翻看通话记录,温茉一见他,柔软的眉眼微微蹙起,马上转身去取浴巾,回来后先站到他后面,细致的擦去他背后的水珠,接着双腿蜷跪在沙发上,把他的脑袋搬到怀里给他擦头发。 温庭十分享受这个过程,全程笑眯眯的任她摆弄。 温茉想了想,说:“小翊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 “你不该不接,这很没有礼貌。” 温庭挑着眉毛说:“你怕她干什么?” 温茉手一抖,没敢接茬。 姐弟中温茉与温庭长的最像,同样的长眉长眼,可温茉的眼睛却不如温庭那样生动斑斓,她高兴与不高兴时是一个样子,白天黑夜的低迷晦暗。这会儿垂着下巴,说不出的逆来顺受。 温庭有些心疼,半干的头发在她怀里蹭了蹭,悄无声息的撒娇。 温茉的眉眼渐渐舒展,猫声猫气的说:“小翊不太喜欢我……” 温庭摇晃她手臂时讨好时的样子恍如年少:“我说多少次你才走心?别去在意别人的想法和意见,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 温茉灿然一笑,撩起他额前的头发,重重的“嗯”了一声。 温庭眼光一转,温茉抬头与他四目交汇。她自是明白他无声传递的信息,腾一下坐直,急的比手划脚:“我没再和洪轩有过联系!” 顿了顿又加重强调:“我们真的断了,真的!” 温庭斜着眼睛看她,缓缓点头。 温茉缩着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很慢的说:“你不喜欢的事,我自然不会做。” 温庭凝视她低垂的下巴,想,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会投胎,长的好,有才情,又是从百年巷走出的,是什么造成她唯诺软弱的性子? 温庭揽过她的肩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柔声说道:“我为蒋翊操心是因为她不服管教又太无法无天,她是我的女人,我有义务让她为我保持忠贞。不许你和那个男人再有牵连,出于同样的目的,不过不是为我,是为你的将来打算。温茉,这不是命令,但你必须做到。” 温庭这个月都住在温茉家,有她精心照料,生活作息渐渐规律起来,没有忍气吞声,不挨拳打脚踢,整个人从里到外神清气爽。这天下午,他去处理百年城广场施工的收尾工作,结束后时间尚早,又约了蒋祺铮打球。 两个人心照不宣,在一起从不谈论女人,蒋翊是最大的雷区。 蒋祺铮却要打破规律,淡淡的问:“你们还没和好?” “我也想。”温庭理所当然的回道:“可在她,不是吗?” 蒋祺铮白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点明:“她又要办休学。” 温庭没说话,紧蹙的眉头无声胜有。 蒋祺铮故意:“我以为你知道。” 过了许久,温庭的神色也未能放松,认命的说:“是该到时候了……” 蒋祺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和她是一家人,可到底是一个妈生的,我了解她。”顿了顿,“温庭,她心里有结。” 温庭挑眉等待下文。 “你,和温茉……” 温庭咬着后槽牙说:“又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 蒋祺铮并不打算把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继续下去,转口答:“你现在的重点应该放百年城的项目上,其他烦恼没有必要。” “可她非常乐于给我制造麻烦。” “那是因为你非常乐意给她处理问题。”蒋祺铮铿锵有力的说,“这些烦恼纯属你自找,问题就出在你对她的容忍上。女人是该宠着,可蒋翊不是女人。你上次动动脑筋她就安分了一年,这次为什么不能下点猛料?让她彻底屈服比你讲道理要来的痛快有效。” 温庭哼笑一声,并不接受,一个字也不能接受。 蒋祺铮习以为常,可苦口婆心依旧:“她现在扑腾的不狠是因为修炼的火候不到,你要是继续捧她上天,继续言传身教,我敢断定,她成精那天第一个拿你下酒。” 温庭苦笑,抬手挥杆,声音瑟瑟:“她拿我当垫脚石,我怎么会不知道。” 手落球进,满场欢呼。 蒋祺铮也拍手赞叹:“那就不要越陷越深。” 温庭忽感乏累,抬头看着远方天地一碧,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可我也需要强心针。” 短暂闲聊,温庭找个借口便走。坐回车里,他双手软软的垂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丝冷笑。 身体叫嚣着要去行动,可心里却挣扎的吐露不甘。 笑是因为忽就想起蒋翊骂自己贱。 关心一个爱分手多于你爱你的人,真贱。 手机屏幕忽明忽暗,电话到底拨了出去。 温庭沉声开口:“蒋翊,我需要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蒋翊静了两秒,清脆的笑起来:“你明知道我要做什么还要一遍遍确认。温庭,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温庭咬咬牙,蓄足马力发动引擎。 “蒋翊,我会阻止你。” —— 前几天学校教务处的主管人员告假,蒋翊留了休学的手续,今天接到通知让她去签字确认。刚睡醒就有人敲门,她随手披了件浴袍就往出走。 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站在外面,左右手提满了昂贵的礼品,还未开口,拎着沉甸甸的东西先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 “请等等。”蒋翊下巴指了指门牌号,“你确定是这家?” 女人笑了笑:“当然不会错,我们小区里只有您一位姓蒋的小姐。” 蒋翊见惯了别人对她龇牙咧嘴,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感觉不错,什么也没问,笑呵呵的把人往家里请。这时电梯传来“叮”一声,蒋翊下意识的看过去,银灰色的梯门缓缓打开,梁更生气定神闲的走了出来。 “嗨,蒋翊。” 他站到她面前,“你有客人?” 蒋翊还未回答,年轻的女人貌似心领神会,躬身把礼品放在门内,对蒋翊颔首:“您先忙,等有时间我再来拜见。” 蒋翊应接不暇。 女人走后,梁更生抱歉的说:“我打扰你了吗?” 蒋翊也不知道女人的来历和意图,摇摇头,又说:“你有事吗?” “上次落了东西,我来取。” 梁更生晚上有选修课,自然和蒋翊一道返校。他的办公室和教务处是两个方向,他却一直跟在她身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她眉飞色舞的聊天,他就全神贯注的倾听,捡到有趣的地方不时笑着低声附和。 到了教务处主楼,他忽然话多了起来。 “你在这个学校里和谁关系最好?”梁更生冷不防的问。 蒋翊看他一眼:“你。” 梁更生酣然一笑:“真巧,校长和你有相同的想法。” 蒋翊脚步一顿,扭头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看。 梁更生的身体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手臂上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声对峙了半分钟,他终于败下阵来,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蒋翊瞥他一眼重新起步。 “今天教务处会继续闭门?”蒋翊奚落的口气问道。 梁更生紧追其后,“有人也不会受理你的申请。” 蒋翊越走越快。 “你不要生气。”梁更生提大步终于和她并肩,转个身子拦在她面前。这时距离办公室还有四五步的距离,他说:“学校的人听命于校长,校长也是为别人做事。” 蒋翊置若罔闻,脸色沉了又沉:“我不喜欢被人挡路。” 梁更生只得错开一步,声音轻地若有若无:“我是临危受命,请你见谅。” “你还挺守信用。” 梁更生不卑不亢的开口:“这是成为你朋友的条件之一。” 蒋翊给他一记赏识的眼神,脸上的笑意忽明忽暗。 梁更生有一瞬恍惚,导致他错误了的判定了她笑容背后的深意。蒋翊笑的风流无害,却忽然照着他的小腿抬脚就拽。 梁更生躲闪不及,疼的闷哼一声。 “我对男人的要求只有听话,显然你那些高尚的品格我不能接受。”蒋翊说完扭头就走。 梁更生一瘸一拐的追上去,“真的没人!” “那就撬门,我知道公章在哪。” 蒋翊行动起来驾轻熟路,卸锁时动作又快又狠,眨眼间门就松了一条缝。梁更生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在这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耳听门锁发出“铮”的一声,她竟徒手撬开了零件中构造最严密的部分。 不出五秒,门户大开,随之而来的还有整栋楼的防盗警报。 情急之下,梁更生一把扣住她灵活的手指。可蒋翊滑的像一尾鱼,眼看她轻松脱身,梁更生的掌心被迫从她指尖滑倒小臂,用力往后一拉,带着她重重向后倒去。 梁更生踉跄几步,蒋翊忽然顺着他的力气用力一推,脚尖抵着脚尖,“砰”一声,梁更生的身体被她推撞到墙上。明明疼的发麻,他却毫无反应,所有的感官都迷失在鼻尖的香气里。猛一回神,发现她的发丝拂过,留下的味道让人心慌意乱。 她压在他胸前的手抵得越来越紧,转眼间夺得掌控。 梁更后背湿了一片,这令他感到难堪。 即使路上再艰苦的环境,他也是个拒绝狼狈的人。 蒋翊不为所动,黑沉沉的眼睛从他的小腹慢慢移到锁骨,从微微抬起的下巴到他沧桑的眉眼,逡巡的样子像开餐前戏虐猎物的野兽。 蒋翊慢慢开口:“你身上确实有种令我疯狂的东西。” “什、什么?” “味道。” 他的身上有一种自然的幽香,这是孤独了多少年、行攒了无数公里淬炼出的,源于自然,充满野性。 养尊处优的温庭远远不及。 梁更生脸上泛起红晕,粗犷的男人狠狠的害羞起来。 蒋翊慢慢欣赏他的表情变化,一双眼睛是水是雾,脸毫无预兆的贴过去,嘴唇裹挟着热气在他的耳廓慢慢绽放。 “还有什么落在我家?” 梁更生下意识的摇头。 她忽然低笑一声,“既然出了我的门,你不该再找借口。” 他的脸更红了,羞赧中满是局促。 蒋翊把他的一池春水搅的翻江倒海,得意的扬起下巴:“我真心当你是朋友。” “所以不要越界。”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梁更生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奥兰多?” “想!我想!”他脱口而出。 “那就更不要喜欢我。”蒋翊循循善诱。 说这辈子还太早,但目前为止,她的枕边之容得下温庭一个男人。 梁更生挣扎的抬了抬手。 “还有话说?” “有人来了——”他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提醒道。 蒋翊肢体一僵,竟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腕表。 空气里某种气息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又或者依顺直觉的驱使,她后背灌满凉气,所以无奈脱手放开对梁更生的掌控,身后立即传来了森森逼人的声音。 温庭:“壁咚呢?” 第5章 绝不分手 温庭款步而来,细长黠魅的眼睛明明一眼不眨的盯着蒋翊,却活生生穿透她的头骨朝梁更生杀去,冷声道:“占了便宜还不走,难道在等蒋翊付钱给你?” 梁更生看他面熟,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印象,不重要但很震撼,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僵持半晌,他表面未露声色,可言语中却不自然的强调:“你误会了,我是蒋翊的朋友。我姓梁,梁更生。” 温庭无比诧异的斜他一眼,笑意舒展到四肢百骸:“你还真是蠢出了新的高度,有机会不跑居然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你这种人在蒋翊苟且的生涯里简直多的让我应接不暇,要是每一个和她偷鸡摸狗的都来和我做自我介绍,那还得了?” 说完下巴指指窗口,笑的妖气冲天:“我已经给了你走楼梯的时间,再废话一句,我会忍不住把你丢下去的。” 梁更生站直身子,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心里腹诽,这个男人看起来面如冠玉,可一张嘴与清贵儒雅的外表南辕北辙。 忍不住把我丢下去? 大言不惭。 温庭摇头喟叹,很不高兴的提醒道:“这是你第二次冒犯我。” 梁更生狠狠一怔。 话音刚落,温庭阴测一笑。 只一瞬的面部表情,梁更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眼神从自己的头顶快速移到脚底,无比狠毒的眼神饱满鲜活,仿佛在斟酌让自己身体哪一部分先行落地他才满意。很快,梁更生又从他细长含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从十楼高抛一线、于空中破风坠落。 适时,蒋翊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低声对温庭吼道:“你要不要顺便把我一起丢下去!” “我很想。”温庭现犬马之诚,“但我做不到,这令我感到苦恼。” 蒋翊扭头对梁更生说:“你先走,这人有病,我得给他治治。” 梁更生黯然离去。 “啊——” 梁更生挺拔坚韧的背影还未消失,蒋翊的尖叫声传来。 “不要回头。”蒋翊的声音再次传来。 梁更生脚步一顿,背影最终消失在安全通道的尽头。 蒋翊被温庭提着胳膊扔到教务办公室的木门上,撞的头晕脑花。待眼前金星一散,她利索的转身,长腿弯曲,膝盖狠狠顶上温庭的小腹。 一声闷响,温庭躬着身飞了出去。 虽疼的龇牙咧嘴,可两人互换的位置正中温庭下怀。他眉目含春的盯着蒋翊,看了足有半分钟,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压住她的鼻尖,嘴唇熨贴她的唇线,露出了小猫小狗的可怜表情,嘟起嘴,满腹委屈。 “说吧。”蒋翊直逼他细微的面部表情:“想怎么挨揍?” 温庭置若罔闻,哼哼唧唧的粘上来:“壁咚,人家也要!” 蒋翊一巴掌扇偏了他的下巴:“没有!” “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 蒋翊慢慢的笑着说:“因为你连别人都不如呀!”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温庭寒意彻骨,倒吸一口气猛的贴上蒋翊的脸。牙齿叼上她的下唇,她稍做出反抗他就吭哧一口,她疼的直伸舌头,他趁机夺过她的舌尖,乐此不疲的撕咬起来。 一场别出心裁的游戏。 蒋翊的手脚被他圈住,脑袋被他困在掌下,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温庭玩够了搜刮口腔的游戏,手臂垂下,即刻传来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叮叮啷啷。 蒋翊向下稍一偏头,见他的手指正在外挂的锁上灵动飞舞。相似的动作和节奏,不过他做起来的时候状似柔和,却快狠稳的让人眼花撩乱。 指尖比刀,掌心似锤。 “咣当”一声,登堂入室,温庭长臂一伸把蒋翊推了进去。 蒋翊踉跄后退,“会有警报。”等看热闹。 “你做当然会有。”温庭张牙舞抓的朝她扑去。 蒋翊等了十秒,耳边只有他炽热的呼吸,团成火球扑面而来。 “你是怎么做到了?”蒋翊兴致盎然的问道。 和他操作的手法比起来,一切都不予计较。 温庭得逞的眨眨眼睛:“壁咚,我就教你。” 蒋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再纠缠,扯着温庭的膀子随意往旁边一摔,转头就走。 温庭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狼狈的去拦,重新热乎乎的粘过去。反复几次,蒋翊不想再白费力气,五指成爪,挠掉他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大手,冷声训斥:“别没完没了!” “让我检查。”他抬起下巴与她四目交汇,言之凿凿。 蒋翊:“有病!” 温庭压住她乱动的四肢,力量说不上蛮横却难以挣脱,“你不该对其他男人发情。”阴测测的舔舔嘴角,“我要怎么惩罚你好呢?” 修长的手指轻车熟路的去捻弄她灵魂深处的颤抖。 蒋翊无动于衷。 “你也不该向我挑衅。”他挑着长眉逼视。 抽回手,慢慢爬上来按住她的胸,越揉越慢,狠狠一捏。 小归小,可仍痛的龇牙咧嘴,蒋翊咬着后槽牙咒骂半句,另半句被温庭迅速捏住下巴堵在口腔。他此刻的眼睛像极了深夜穿梭无影的黑猫,散发着诡异骇人的光,盯着她慢慢的审视,最终宣判:“蒋翊,我们彼此彼此。” 她说,你明知道我要做什么还要一再确认,这个毛病何时才能改掉。 温庭的阴阳怪气的开口:“你明知道我讨厌什么还非要犯贱,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我的病才不会再犯。” 蒋翊无动于衷,投去一个“我不稀罕”的眼神。 温庭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可我在乎。” 气氛陡然坠入冰窖。 温庭挑了挑眉,眼里是她,手心里依旧是她。 蒋翊忍忍不发:“停下。” 温庭置若罔闻。 “停下!”严重警告。 温庭更加放肆大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掌风掀起了温庭额前的头发。 温庭偏着头,耳边狂风大作,身体却一动不动。 蒋翊眼里透着一丝戏谑的无奈,果然只有这种方式他才听话。 “说好以后不打脸的!你鼻子下面还是嘴吗!”温庭火冒三丈,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一手提裤一手捂脸,盖住五个新鲜的指印。 蒋翊淡定的勾勾嘴角:“我上个月确实答应过你。”刻意的停顿,“可现在是下个月,我们已经分手,承诺无效,你要牢记。” 年更日久的磨砺,在温庭身体里蓄起一颗爆涨的水球,蒋翊轻轻一碰,汁液飞溅。 温庭说:“不,我绝不分手!” —— 百年老校的林荫道上,一辆自行车悠闲驶过,后座上的女孩紧紧搂住男孩的腰,手里打着一把遮阳伞,多半笼在男孩的头顶,正眉飞色舞的分享着有趣的事情。 温庭看的双眼发直,羡慕又嫉妒,有个专情又乖巧的爱人于他是件奢侈。 “蒋翊。”他饱含深情的唤她名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除了我的求婚惹你生气以外,不知道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对。但不管任何原因,我都愿意和你道歉。” 蒋翊突然收步,转身不耐烦的说:“我早已经懒的和你生气!” 温庭垂着下巴,毕恭毕敬的任她声讨。 蒋翊龇牙咧嘴的开口:“你想要继续活在我的世界里,就不要干预我的任何决定,这是我能容下你的唯一理由!” “我做不到。”他想也不想,看着她的眼里柔情万丈,“我做不到对你的行为视而不见。我不只一次告诉你,随性而活不代表为所欲为,你从不把我的话在放心上,反而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我出门玩一趟而已!” “可现在不是假期!”温庭板着脸,铿锵有力的教训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随心所欲的年纪早已过去,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有所思虑。我不要求你能坐下来和我有商有量,可是你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对我连最基本的通知都做不到。蒋翊,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我已经数不清楚,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蒋翊狠狠拍掉他点上自己鼻尖的手指,“说话就说话!少他妈指我!” “我、我这次真会生气!” “你、你最好马上气死!” 蒋翊说完就走,昂首阔步,屁股后竖起的小尾巴一翘一翘。 温庭僵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的咯咯作响,望她的背影心中愤懑难平,可被逼的退无可退也只会和自己生气,猛一抬脚踢飞了石子,扬起沙尘一片。 “我是欠了你啊!啊?我欠了你的啊!” 第6章 孟的来意 梁更生的离职手续有些琐碎,学校待他不薄,他和蒋翊商量想等下一个讲师接任再离开,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蒋翊从不等人,这次竟破天荒的应承下来。每天欣欣向荣,上午统一蒙头睡觉,下午有时去打牌消遣,有时赴友人之约去鸡尾酒会寻欢作乐,幸运时会猎到颜值上乘的鲜肉,酒会中途相携离开,找个烛光摇曳的地方继续畅聊人生。 温庭不在的日子里,生活过的潇洒快意,即使一个人的夜里也尝不到孤独的滋味。 你可以把她的蓝天蒙上黑布,但请一定要告诉她何时重见光明。 奥兰多就是她在绝处逢生的光。 半个月后的一天周日,从百年巷八十八号大宅里打来了电话。 “小畜生!”宋龄琼张嘴就骂,“你都多久没回过家了!家门朝哪儿开还记得吗?” 蒋翊艰难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我忙。” “你再忙能有你爸忙?他都知道每天回家,你为什么不能回家?天啊!我生你的时候遭了多少罪,难道这点你也不想承认了吗?” 蒋翊一口老血含在嘴里:“……晚上回去。” “挂了电话马上回来!” “是……” 百年巷里住着百年城董事局的亲属家眷,现今共十户人家,没有顺序的门牌号码,可同样高深的门第都井然有序的坐落在一块“熙世光明”的牌匾之后。 八十八号蒋家是其中规模宏大的高第之一,旧时王谢的光芒早已被历史冲刷干净,唯独门前一对石狮傲然挺立,把一切恶言恶行阻挡在外,忠心耿耿的守护着百年前的刚正。 蒋翊从侧门进去,路过石狮的时候脚步一顿,余光看到的不远处连接七十四号温家的操手游廊里,手挽手肩并肩的站着两个人。她定睛一看,恰好那边当中的一位也低眉顺眼的看过来。 四目交汇,蒋翊投去一个充满恶意的眼光,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抬脚就走。 蒋祺铮在家,怀里坐着金兆兮。他正手把手的教她法语单词,见蒋翊回来,扫个眼风过去,若无其事的说:“温庭在家呢。” 蒋翊没搭茬。 蒋祺铮刻意的说:“一会儿温茉要去与西城李家的大公子见面,温庭陪她一起。” 蒋翊这才抬头,看着他阴阳怪气的回道:“你对别人的家的破烂事倒是关心极了!” 蒋祺铮并没当回事,扳正小姑娘的脑袋,淡淡的说:“要是嘴硬管用的话,你也不至于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哪样!”蒋翊腾一下站起来,头顶窜起了一撮火苗。 剑拔弩张时,宋龄琼及时出现,和金兆兮用同样的眼神瞪着蒋翊:“伸脖子和你大哥喊什么?脖子长了不起呀!” 蒋翊闷声坐下,脸憋的发青。 蒋世骁听到声音从后院进来,沉默的盯着蒋翊看了半晌,背着手叹了口气。 蒋翊很早就与温庭在外自立门户,同样不常回家,温庭在家的地位却逐步攀升,可蒋翊这几年却比门房的张大爷还不如。父母每次路过看到张大爷还能道句好,可一见蒋翊,红口白牙的骂畜生。 蒋翊也不反击,因为以一敌三注定没有好下场。 在家冷着脸坐了一个钟头不到,蒋翊拿包就走,在门口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回来,站在其乐融融的饭桌前说:“以后没啥大事别找我回来,犯不着为了我影响大家的心情。” 宋龄琼“啪”一声摔了筷子。 蒋祺铮置若罔闻的给金兆兮布菜。 蒋世骁站起来,沉声说:“去哪?爸送你。” 蒋翊并没拒绝。 “你怪不得你妈偏向你大哥。”蒋世骁边开车边说,“你妈嫁给我之前是什么性子,嫁给我之后即使生儿育女还要做她自己,她的做法或许不当,但我不想让她改变,这是身为丈夫应该做的。她确实想好好教养你的,但收效甚微。你不服管教,多少次逼急了就做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 蒋翊淡淡的打断:“所以是我自作自受,在外死活她都视而不见。” 蒋世骁叹了口气:“你从小就爱干出格的事,现在冒然让你做个正常人估计也不可能。但什么都得有个度不是。我比你妈了解你,有时候你太放肆,我知道原因,你妈嘴上不说但心里是真不舒服。” 蒋翊余光看着父亲眼尾的皱纹,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蒋世骁又说:“幸好有温庭在你身边鞍前马后。那孩子我从小看大,城府深但心术正,是成大事的苗子。何况他真心待你,你要知足,我们也放心。” 蒋翊单手扶额,看着窗外,嘴角向下。 “温家和咱几代邻居,前几辈都相安无事,这份情谊绝不能毁在你的手里,否则我真饶不了你!” 蒋翊呵笑出声:“温庭从小就爱和您打我的小报告,您还真没有一次驳他面子。” “应该的!”蒋世骁掷地有声的回道。 蒋翊天生反骨,不管蒋世骁说多少,她决定的事不死不休。 —— 蒋翊出了电梯正埋头找钥匙,前方一个声音传来:“蒋小姐,总算让我等到了。” 又是上次那个提着满手礼品,委身恭候的女人。 蒋翊开门把人请进来的时候略显为难。 女人刚一踏进屋内,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那日送来的礼品还堆在门口,不曾挪动分毫。 蒋翊有些尴尬的说:“平时都是我男朋友收拾屋子,他最近不在,让你见笑了。” “不碍事,我以前和妹妹同住,她和您一样随性。”说完,女人谦卑的报上家门:“我姓孟,孟伽米。” 蒋翊与她第一面很有眼缘,热情的招待,可找了一圈发现只有啤酒。孟伽米就站在她身后,看到填满了一冰箱的各种酒品,有些瞠目,笑着说:“我喝水就好。” 蒋翊去厨房烧水,忍不住摸出烟抽,可一想到孟伽米恬静温宜的样子,只好作罢。 “还不知道到你为什么事来道谢?”蒋翊以前从未在小区里见过她。 “我住在a栋。不知您听说没有,前几个月我家里进贼,当晚只有我妹妹一人在家,重伤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孟伽米的眼里泛起泪光。 “现在身体怎么样?” 孟伽米掉下眼泪:“十天前去世。” 蒋翊不会安慰,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伽米忽然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行个大礼。 “怎么又这样!”蒋翊太阳穴一跳。 “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孟伽米感激涕零的说:“这样的恶性案件在本城不是唯一一例,可是警局却迟迟无法破案。我父母经商多年,身为纳税人却连最基本的公道都无法讨要,多亏了温先生出手相助找到罪犯,家妹才死得瞑目。” 蒋翊一怔,她有同样的遭遇,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孟伽米一片赤诚:“上天保佑,幸好您平安无恙。” 蒋翊但笑不语,并未感到福泽深厚。 孟伽米察言观色本领了得:“您之前不知道温先生做的事?” “我一出院他就出差了。” 孟伽米面露狐疑,却也点头表示相信,这下恨不得把所有细枝末节一股脑的倒给蒋翊:“温先生为您真是煞费苦心,省局派下了重案组,他还每天都亲自跟进……” 蒋翊只觉一道闷雷在头顶劈开,龇牙咧嘴的问:“你别告诉我是他破的案!” “温先生确实比刑侦专科出身的还有能力,难道不是吗?”孟伽米言之凿凿:“重案组的排查琐碎又无用,是温先生说要把重点放在第一案发现场。” 蒋翊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气窗封死的方向,却故作疑惑的“哦?”了一声:“发现了什么?” “我们俩家的相同点都是高层,还有年轻漂亮的女主人。” 蒋翊心头的迷雾终于消散,高空作案,气窗确实是登堂入室的唯一途径。 孟伽米抹掉眼泪,又说:“温先生肯定的指出了这条线索,连附近的清洁公司和嫌疑人员都圈定出来,从调查到破案只用了五天时间。所以我来道谢,您受之无愧。” 蒋翊最终没忍住,从兜里摸出烟来。忍的久,指尖微微发抖,没看孟伽米,兀自吸了一大口,沉沉的说:“正如你想的,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你该去找温先生。” 孟伽米一愣,“那也是沾您的光。” 送走客人,蒋翊又沉默的抽了三支烟才拨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的很慢。 接通,她开口:“陪着相亲呢?” 温庭好声好气的说:“我只在车里等。” 蒋翊嗔怪一声:“不过走个形式而已,成与不成还不是你来决定!你不要勉强自己,分不开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跟前,犯不着一个人在车里砸方向盘!手就不疼?” 对方沉默回应,连线里只有他凝重的呼吸。 温庭忍忍不发,好言相劝:“蒋翊,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的家人,这样显得你没有教养,简直失礼头顶!” 蒋翊憋着一肚子混账话,她强咽了一口气,命令的说:“今天回家!” 温庭惊讶的怪叫一声,兴高采烈:“真的?你真肯放我进门?” “你是狗吗?我不开门也没见你搁门口蹲着!” 温庭听不到任何谩骂,耳边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不由得声音颤抖,老泪纵横:“谢谢你蒋翊,谢谢你!” 第7章 他不会懂 温庭路上没踩过一脚刹车,到了之后连车进地库的时间都没有,往小区楼下一扔,堪堪熄了火,车钥匙也不拔,风风火火的往楼上跑。这时,余光瞥到熟悉的牌照从西面的车道驶入地库。他坏笑着摸了把下巴,眯着眼睛转身追了上去。 蒋翊停好车,从驾驶室里走出,脚一沾地,直觉身后有臂风扫过,来不及回头一探究竟,下意识避身闪躲。 温庭曾遭她毒手无数,对她的路数了若指掌。蒋翊刚弯腰往前一躲,他迅猛的张开手臂扑去,宽阔坚硬的胸膛撞上骨瘦嶙峋的脊背,瞬间严丝合缝的钉在一起。 温庭得逞的挑着细长的眉目,强硬的动作渐渐转为柔和,右臂横在她的颈间,左臂锁上她的腰身。为防她上脚,温庭五指微张,顺着她身体曲线滑下捏住她的胯骨。 肢体如万千捆绳启发,轻而易举的网住了蒋翊的脉门。 对蒋翊来说,这人的偷袭毫无章法,却对自己每一步的抵抗了若指掌。她面上未露声色,可心里警钟轰鸣。僵着没动,正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耳廓一凉,他的嘴唇带电,沿着她耳后的皮肤一路吻下,直达脖颈。 枕边熟悉的味道传来,蒋翊松了口气。 “连我都闻不出来?”温庭有些气馁的怨道,说着在她的颈窝深深的嗅上一口,又阴测测说:“我在你这里闻到了别人的味道。” 蒋翊无言以对。 温庭的检查有心无力,很快回到蒋翊的唇上,低头啄去,舌尖探进去强迫她与之交缠,哼哼唧唧撒娇卖乖。 又在玩着逐鹿舌尖的游戏。 蒋翊脚软的站不住,头晕目眩气喘吁吁,刚有机会换气,只见温庭身形一闪,拖着她一把塞进车里,随后长臂一捞,蒋翊闪个趔趄,灵魂险些出窍。再一回神,人已经四平八稳的跨坐在他的腿上。 温庭最喜欢的姿势。 他快速的调低座椅,为彼此找了个极舒服的坐姿,伸手探进她的衣服,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 温庭舔着白森森的牙齿说:“显然你的二次发育并不争气。” 蒋翊龇牙咧嘴,抬起巴掌呼了过去,掌风凌厉迅猛,可惜半中央被温庭截获,两根手指又被他叼进嘴里,湿蠕的舌尖蹭过,蒋翊的心慢慢酥成饼饼,碎了一地。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蒋翊猛一抬头,见温庭把自己形销骨立的身体当成一场饕餮盛宴,享受入迷。 对女人来说,这是一次气贯长虹的赞美无疑。 蒋翊一眼不眨的凝视他俊美卓绝的五官,经年淬炼,她早已对形状美好的发髻与修长如玉的指尖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心神大乱,色相入骨痴迷。 她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他,声音很低很低:“温庭,你是我的福气。” 他这才停下来,抬起头看着她。 从地库到家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蒋翊被温庭缠着走的十分辛苦。 温庭拥她进门,正吻的难舍难分,小腿不知撞倒了什么东西。他低眼一看,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熄了所有热情,猛的拉开怀里人,一把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去奥兰多的行李。”蒋翊干脆的回道。 温庭目光如炬,震惊有余:“显然你根本没把我的警告放在心里!” 蒋翊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转而问到:“我为什么叫你回家,你知道吗?” “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做.爱!”温庭气的声音发抖。 蒋翊摊手表示无奈:“我无意和你吵架。” “那你把行李摆门口干什么?怎么不干脆邮我办公室去!” “显然我并不知道地址。” 温庭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又惺又咸。 “你和谁一起去?” “没谁。”蒋翊不假思索的说。 “真棒!”温庭骄傲的竖起拇指:“恭喜你从一个女流氓跨行当了臭骗子!” 蒋翊在温庭回来前去找了一趟梁更生,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筛出了一套闲置的登山装备,留着没用就给他送了过去,可至今两人私下并没有商讨过出行路线,蒋翊更不会好心为他准备任何一件行李,不知道温庭从哪里发现的苗头。 在亲吻中冰释前嫌,在质疑里土崩瓦解。 蒋翊一个人进了卧室,懒得去呵护温庭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和温庭无法和谐相处,无关强弱,不过是一个人的世界在天上,另一个人世界在水中。她不想跳进他的汪洋大海,他也不肯让步陪她放逐蓝天。 大约一个钟头过去,蒋翊出来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脚步一顿,着了魔似的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温庭双膝叠跪在地板上,腰间系着围裙,抹布叠成整整齐齐的方块。他双手捏住两角,在动手前凝神思考片刻。许久无人收拾,地砖上叠了一层厚厚的污渍,温庭垂下嘴角,埋头说了声“sorry”,像是在替蒋翊道歉。 他只一个认真凝眸的侧脸,轻而易举的动摇了蒋翊的狼子野心。 蒋翊不受控制朝他迈出一步,她想向他倾诉自己要远赴他乡的决心,她想对他阐述自己赖以生存的毕生信仰,可身体一顿,千百个决定一闪而过,最后却决绝的收回脚,快步回房紧紧闭门。 放佛这样就不会心软,仿佛这样才能控制住温庭在自己身上种下多年的瘾。 不必说,因为他不会懂,也没人能懂。 —— 温庭闲暇在家的时候最常做的就是照顾自己的宝贝收藏,热爱到为每一件藏品都起了别具一格的名字。 他最爱的一件放在书房,是从一位已经隐世的设计名家处得来。通体水晶打磨而成,靠背由沧澜玉和琉璃拼块点缀,上面刻着古老而神秘的异族图腾,这件稀品他珍视如子,连蒋翊都只能远观。 温庭看着它眯眼傻笑,慢慢的半蹲下来与之平齐,戴好白手套,细细斟酌该从哪里下手。思毕,他小心翼翼地的掀开表面一层护膜,可指尖即将碰到外表,咻然停住,发现透如胶膜的表面上竟有些轻微塌陷的人形痕迹。 温庭眉头蹙然一皱,一只无形的手触动了他身体里某个开关,从脑电波中弹幕出一副画面:男人的身体,身高180左右,体型偏瘦,骨骼强健,头朝西面,身体倾斜十五度左右…… 温庭一把掀开表层,半个身体贴上去,手心轻轻婆娑,轻声询问:“小乖乖,你告诉哥哥,那个女骗子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的?他是谁?” 夜幕降临,蒋翊仍一声不响的闷在卧室,温庭则去了露台吹风。 各怀心思。 周围散发着花草的幽香,他失落的靠在露台的玻璃围栏上凝眸远眺,远处霓虹闪烁,夜风温暖舒畅,温庭却心寒的想,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温庭拨了一通电话,淡淡交代:“告诉我,蒋翊近期最常见的人是谁。” “男人,不同的男人。” “最常去的地点。” “行车记录显示学校。” 温庭挑眉,马上有了摸排的方向,“我需要你查一个人。” “请吩咐。” “姓梁,人在大学,身份老师。” 挂了电话,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离开露台,站在卧房门外,犹豫的抬起手,举棋不定的敲了敲门,说:“我妈有事找我回家,你一个人可以吗?” 无人应答。 温庭叹了口气,刚要离开,从房间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他抱着一线希望折返回来,逆来顺受的问道:“我今晚不回了,行吗?” 蒋翊:“随便你。” 温庭想了想,沉声说:“你为什么叫我回家,我不知道。” 蒋翊:“和你道谢。” “我应该做的。” 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如自己午夜辗转难眠的忧思永不成真。 第8章 眼中星辰 正是温家放晚餐的时间,餐桌上却空空如野,久不起菜。三进四出的老宅里静悄悄的,只有温鸿善坐在茶桌前的清代大椅上喝茶。 温庭进门说:“爸,我妈呢?” 温鸿善下巴指指后院。 非重要节庆,肖潺从不下厨,这晚竟支走了厨房所有的师傅婆子,连个打下手的都没有。温庭走到身后她都没有发觉,手里握着花擀杖,专心致志的擀饺子皮。有两排已经包好的,每个形状相同,大小一样。 温庭正要赞她手巧,忽然听到一丝几不可闻的啜泣。 温庭眉心一跳,“妈,我回来了。” 肖潺停下手上的话,快速低头藏住眼睛,再抬头时俨然换了一副神情:“去外面等吧,男孩子不要进厨房。你两个姐姐也回来了,在后院拉着黎师傅打麻将呢。” 温庭不敢动,他不知道黎师傅是谁,也不敢问。 肖潺扯扯嘴角,美人笑容夺目:“你不常在家不知道黎师傅是谁吧。他是我请来侍弄花草的师傅。前阵子璃盏院让我收拾出来了,你不是嚷着文殊兰的味道耐闻,咱家开的特别好,都是他的功劳。” “妈妈,你哭了……”温庭讨好的靠去她肩头撒娇,“是我惹您生气了?” 肖潺心头一紧,“啪嗒”掉了一颗眼泪珠子。 温庭吓得差点给她跪下,手作无措的央求:“我猜不到您的心思,先别哭,和我说说话。” 肖潺恨恨的抹把眼睛,闷头擀皮。 “妈妈……” 温庭傻站了会儿,肖潺才吸吸鼻子,开口:“百年城广场的城建项目,还顺利吗?” “一切都好。年底项目正式启动,我会拿到百年城董事局的一手契书。”温庭忙不迭的点头,“妈妈,我给您争气。” 肖潺终于看他一眼,神情晦涩难分,“和蒋翊呢,处的还好吗?” 温庭垂着下巴,不说话了。 肖潺自顾自的说道:“去年蒋翊在西藏遇险,我知道你是怕了。人走了不找你麻烦自然省心,可你整夜整夜的睡不踏实也真是落了病根。其实妈妈和你一样,你睡不着,我晚上就能踏实了?” 温庭不敢接话。 肖潺说:“蒋翊心里长草,你是拔不干净的,懂吗?” 温庭慢慢点头。 “趁你两个姐姐不在,我们母子说说心里话。” “我在听。” 肖潺措辞良久,斟酌开口:“妈妈并不讨厌蒋翊,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绝对一视同仁。但是妈妈即使反对你们也合情合理。她是什么人啊?她出身哪里父母是谁?她在外面的行事作风和她在族谱上的排名是否相称?你别这么哀怨的看我,我有没有给她乱扣帽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不清楚!”温庭按耐不住,针锋相对,“我不替蒋翊争辩因为对方是您。妈妈,她是我的女人,你侮辱她的时候我的难堪会翻倍。” 肖潺气的花擀杖脱手扔出,声泪俱下:“前些天我在外面碰到蒋翊,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在约会!在和除我儿子以外的男人勾三搭四!我才说她几句你就难堪了?当时我的脸有多热你能想到吗!你从小对她中意,到现在仍死心塌地!可她配不起你!配不起!” 温庭艰难的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的孝心哪里去了?这么大了还需要妈妈给你说道理?如果你自己都不善待自己,就别怪蒋翊看不起你!”肖潺双手握住温庭的胳膊,激动的扯破嗓音:“你是妈妈唯一的儿子!你的肩上担负着温家满门荣辱!你和她玩不起的!” 不知温鸿善在门口站了多久,走近把肖潺揽进怀里,一家之主的决断气势向温庭施压道:“爸爸妈妈不想干预你的私生活,但眼下出的问题回避不了,显然你挑人的眼光和你妈妈的意见无法统一。儿子,你说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温庭沉着脸不吭声,有些心力交瘁。 “先吃饭,我们给你时间考虑。”温鸿善头也不回的拥着肖潺出去。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各怀心思。 温庭味如嚼蜡,温茉担心的看了又看,不停的给他添菜,手滑到桌下握住他的,小心翼翼的捏了捏,掌心炽热的温度无声传递。 温庭抬头对她笑笑,反手握住,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没事。”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短信提醒,温庭低头滑开屏幕,点开照片,一张张翻看,表情僵硬,动作迟钝。渐渐的,他的眼里烧起了一团熊熊烈焰,隔着薄薄的手机,他似乎能嗅到他的味道。 留在沙发上的味道和蒋翊指尖淡淡的野性气息。 “温庭。”温茉抬起手肘触他回神,“发什么呆呢?” 温庭抬头,不露声色:“我想好了。” 他掷地有声的开口,一桌人面面相觑。 温庭腾的站起来,直面父母,毕恭毕敬的开口:“我愿意退一步,我会听你们的话!” —— 一个月转瞬即逝,梁更生办好了琐碎的离职手续,并与蒋翊商定了行程。一切都和以往出行前一样按部就班的进行,唯独这次蒋翊的归期未定,也许一年半载,也许要更久的时间。 提早几天,蒋翊回家吃饭,隔天还约了贺麒小聚。 家里的氛围丝毫未变,唯独宋龄琼的气场有别。 今早她去温家小坐,和肖潺说完女儿坏话,又请温庭多多担待,请温父温母不要操心。 肖潺投去诧异的眼光,直言不讳的告知,俩家儿女正式分手,温庭也已另有归宿。女孩的出身虽然没发和百年巷浩瀚的书香渊源比拟,但门槛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宋龄琼被打脸,捡个借口匆匆告辞,恨不得把女儿扒光了挂在墙头以谢天下。 饭中几次要发威词,蒋祺铮一个眼神过去,她只好忍忍作罢。 母子暗中交流落到蒋翊的眼里变成了含沙射影,她未露声色,倨傲的勾勾嘴角,心中想到:她的家庭生活是何等优渥,每顿饭都由高级厨师精心烹制,摆盘精美,味道绝妙,可为什么吃起来的时候会止不住阵阵恶心? 她从小就意识到,深井里的生活永远不会因为她的挑剔而有所改变,想要什么如果不动手争取,就是痴人说梦,永不成真。 她即将离去,若大家发现她没有归期,也许会掀起波澜,可不消几天就会在日升日落中悄然流逝。没人关心她身在何处,没人在乎她是死是活。这样很好啊,父母有哥哥照料,自己了无牵绊,温庭也有新人作伴,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 蒋翊是开心的,马上就可以离开这片水深火热,只要身在路上,一切苦难都会变成莫负佳期。 草草结束了晚餐,蒋翊绝无留恋的离开。 天气转凉,黑夜提早来临,乌云很重,陆续有工人把名贵的花草搬进各户门第,到处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唯有操手游廊里幽深静谧,遗世独立的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风雨。 长廊里一片灯火辉煌,泛着七彩光晕的灯笼一节亮起一节暗下。蒋翊就是这个时候与温庭在游廊的中央相遇。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蒋翊陌生的女人香。他笑着和她打招呼,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蒋翊有些失神,屏息凝视,似在完成临走前的祭奠仪式。她细致入微的打量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经历多少浮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永远有星辰绽放。 这时从鼓楼的方向传来了闷钝的钟声,节奏清晰缓慢,听到温庭的耳中却有别番滋味,是黑夜在宣告不甘。 温庭主动笑着开口攀谈:“什么时候动身?” “五天后。” 温庭点头,想了想艰难的吐出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又问:“何时回来?” 蒋翊眨眨眼睛,“如果我说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你信吗?” 温庭一怔。 蒋翊笑笑:“听说你有了新人?” “身边却实换新,可我心里只念旧人。”温庭开口的时候五味杂陈,有对蒋翊的深深抱歉,和对自己无能转圜的责备与不甘,但是,“成家立业是我的本份。” 蒋翊心头一软,竟不知如何接下。 温庭立刻给她台阶,柔声道:“你每次走前我都要说的,即使我们分开。” 蒋翊听过太多遍,每次的说辞都如出一辙,毫无新意可言,可他望着她的眼睛里湿漉漉的,蒋翊怎么都不忍打断。 温庭一个字一个字很慢的说:“在外面不比家里,没人给你撑腰,不许乱发脾气,不许随便和人动手。外面的世界固然好,但你别忘了,家里有人等你。玩够了看够了要回家,受了委屈受了伤更要回家。” 蒋翊点点头,匆忙告辞,一秒都等不及。 温庭维持与她相对的姿势,静默良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同样的地点,秋风中冷雨萧瑟,爸爸打着一把伞,大半撑给还未显露皱纹的妈妈,他们相互依偎,携手扶持,沿着无边无际的游廊,一步步走出了自己的青春。 当时懵懂的少男坚定不移,他会接过那把伞与蒋翊重拾足迹。 蒋翊的身影一点点在尽头消失。 温庭忽然觉得:情爱是长在尘埃里的,欢喜变成虚妄,一切对未来的期许都有悖心愿。 巨大的钟锤已经停止摆动,可他的心口却仍被撞的痛苦难耐。这个与平常无异的夜里,终是成了他命运深处的唯一不甘。 第9章 两男三女 蒋翊一夜未眠竟起个大早。昨晚通宵把公寓里和自己有关的东西通通打包,品相万里挑一的珠宝首饰也未能幸免,与所有琐碎塞到一起,一袋袋运到楼下的的垃圾站丢掉。结束后给贺麒拨了个电话,通知她聚餐地点订在鼎膳饭庄。 “我带个人让你见见。”她故弄玄虚的说。 贺麒笑的意味深长,不知笑她临时加人,还是数月前就预订了鼎膳的餐位,早有预谋。 蒋翊出门时把行李一道带走塞进了车的后备箱中,然后开快车去接梁更生。 “你那位最好的朋友也和你有相同的出身?”梁更生冷不防的问。 蒋翊丢给他一个不识相的眼神:“我为什么要把你介绍给我最好的朋友——你难道不觉得这才是一个明确又有意义的问题?” 梁更生哑然失笑。 “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要怎么做才能取得你的信任?”蒋翊不等他回答,转口说,“在我这,有三件事是男人一辈子都不能做的。” 梁更生竖耳倾听。 “不能流泪、不能下跪。”蒋翊的眼尾淡淡扫过他拧紧的眉,“不能随便轻贱自己。” 梁更生必然谨记于心。 两人到的时候贺麒已经顾虑周到的点好菜,汤羹居多,她命人先在火上备着。 人已到齐,蒋翊疑惑的看她一眼:“可以上了。” 服务员显得十分为难。 贺麒只摆手让人下去,略过蒋翊与梁更生淡淡握手。各自落座后,她笑着与梁更生攀谈道:“梁先生,蒋翊的决定任谁都改变不了,所以我要拜托你,怎么把人带出去,就要怎么把人领回来才好啊。” 梁更生想了想才听懂话玄机,“我以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负担。” 贺麒大笑:“人活在世,谁能没有负担?不过心有大小,不在意就是了。”停顿片刻,又说:“三年前蒋翊横穿无人区,失联近三个月,是否造成负担,这个后果有多严重,在她男朋友的身上有非常明显的体现。” 梁更生尴尬点头。 蒋翊瞪她一眼,语气沉沉:“那人在我这已经翻篇,这事儿传的人尽皆知,我不信你不知道。贺麒你干什么呀?别说我一点都不在意,就算你操对了心,也不该选在这个场合说吧!” 贺麒从不多话,点到为止并善于扭转局面,待人更是客气和善,可现毫无余地的对一个客人露出锋芒,蒋翊要比梁更生更加难堪。 贺麒置若罔闻,马不停蹄的拆台:“梁更生,你可曾见过温庭?” “一面之缘。” “可曾听过他的为人?” “略有耳闻。” 蒋翊不耐烦的敲敲桌子,“叫人上菜,边吃边聊。” 贺麒嘴角上扬,“咚”一声撂了茶杯,掷地有声的说道:“你带朋友给我认识,事先也不打声招呼。很巧,我也另约了两个人——看,他们到了。”推开凳子起身,热情的朝门口迎去。 蒋翊太阳穴突突的跳,眼神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方向寻去。 男人仪态万千款步而来,头顶的灯光垂暮而下,明暗交替栩栩动人。他抬手推门,因为要照顾身边的女士,手指避无可避的压在了琉璃璧上,似乎有斑驳的指纹印上,他立刻低眉敛目,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 只有蒋翊知道,他在向冰冷的琉璃道歉。 对他身边的女伴,蒋翊只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反而忧心忡忡的看向梁更生,眼神活泛,似在交代:来者不善,见机行事。 女孩年纪尚轻,馥郁兰香的气质却衬的五官略显老成,饱满的额头彰显着吉祥高贵的命格。她走姿随意却气度不凡,站到蒋翊面前,第一个开口说话:“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蒋翊坐着没动,重新上下打量她一遍。正要落入僵局,她适时开口对梁更生介绍:“这位是孟伽米孟小姐。” 回过头又补充道:“我没记错吧?” “您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孟伽米不卑不亢的点头 梁更生眼神虚晃,似有似无的盯着温庭。初见时就觉得他面熟,可当时剑拔弩张,哪里有时间细想。今日他一出现,举手投足的姿态不似那日狠毒嚣张,眼神清澈回荡梵音,连对自己都充满了友好的善意。 转变之坦然无愧令人瞠目。 “发什么呆呢?”蒋翊弹指碰碰他的手臂。 梁更生下意识又看温庭,眼神笃定:“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温庭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表情变化莫测,很快被柔和的笑意代替,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寒暄。当初的恶意一朝泯灭,慵懒的神态像极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花猫,径直向蒋翊旁边的位置走去。 蒋翊出手飞快的拖过凳子占为己用:“请和我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我必须坐这,”温庭微笑着沉声回道:“只能是你的旁边。” 两人眼神隔空对峙,互不相让。 贺麒沉着冷静,主动把自己的凳子拖到蒋翊旁边,隔着半人的距离摆正,请温庭入座,摆手说:“起菜吧。” 孟伽米尾随温庭,坐到他的右手边。 贺麒倒戈,蒋翊气的把茶杯一摔,举动着实把所有人难堪了一遍。 温庭也未能幸免,扭头看着女伴,抱歉的说:“她读书少,请别见怪。” 蒋翊强压着火气,竟忍忍不发。 温庭无数次提醒她是一个成年人了,直到见到孟伽米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被定义成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是迄今为止最自由的事,是她琐碎而枯燥的生活里最有意义的事,是她即将上路去完成英雄之梦最有说服力的事。 蒋翊决定直面成年人的事实,与温庭在十几年无果的纠缠中握手言和。 埋头吃菜,再懒的开口。 有男人的饭桌上自然不可以茶代酒,梁更生不如温庭从容健忘,起身敬他一杯,先干为敬道:“虽然当初是个误会,可我仍多有得罪,还忘温先生大人大量。” 温庭举杯与之相碰,却一口未动,淡淡开口:“我年少的时候曾与梁先生一样,对大千世界充满敬畏与好奇,也曾想过摒弃安逸走出去一探究竟。可我勇气追不上行动,刚踏出一步就有无数的借口驳回,所以到现在都是坐在家中忘路长,一事无成。” “您抬举了。” “听说你教国学和现代汉语。” “我已经离职。” “人走了,学问还在吧?” “……国学为主。” 到底有没有抬举,温庭可没那么多闲功多肯定。眼神淡淡扫过桌面,孟伽米心领神会。她立即起身将他面前的酒杯换成茶水,在数人诧异的眼光中悄然落座,姿态恭顺如天生奴仆。 温庭用杯盖撩着茶水,漫不经心的说:“国学包罗万象,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份渊博和深度,我要是再不抬举,岂不是愧对老祖宗了?” 蒋翊狠瞪他一眼,是警告。 她到底是了解他的,甚至于他每一个抑扬顿挫里的城府心机。 温庭从小就搞的一手精妙外交,读书不多但挤兑别人的时候从没失过自己高人一等的教养。百年巷的小辈里,蔫坏儿着出损招他首当其冲,可吃不了兜着确是别人。随时随地把你捧上天堂,可一旦上去,下不下来就是他说了算的。 蒋翊忍不住替梁更生出头,阴阳怪气的说到:“读再多书也没用!这个世界的支配权掌握在资本家手里,温公子是有权有势的商人,跺一跺脚,甭说国学,老祖宗是什么谁知道呢!” 再座恐怕只有贺麒泰然处之,她旁观两队人马刀光剑影,心想实在不虚此行。 这时,孟伽米变了脸色,理所当然的冲锋陷阵,可刚一张嘴就被温庭挑眉堵住,只得悻悻的垂下眉目。 温庭的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有条不紊的说道:“有生意做的时候,商人有商人的活法。钱没了,商人就不是人了。梁先生和我在不同的世界,我赔了生意就一无所有,可无论何时,你一身的傲骨和学识是丢不掉的。”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蒋翊低喝一声。 温庭盯着她看了两秒,一声轻笑湮灭在嘴唇与杯口的摩擦中,提醒道:“请继续和我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你刚才就做的非常好。” 蒋翊气的脸色乌青,温庭却笑的眉目舒展,回过头又对梁更生说:“蒋翊脾气差,说不得,沾火就着还非要惹事生非。你们认识有段时间了,梁先生感受到了吗?” “她性格很好,相处时间越长,发现她真的像孩子一样。”梁更生不卑不亢的迎上温庭的目光,“哪有不惹麻烦的小孩子呢?” 温庭像听到了一件极有趣的笑话,于是真的没忍住,笑的前仰后合,开口却是阴测测的反问道:“小?她哪里小,你见过?” 蒋翊脸色由白转红,胸前起伏剧烈,在孟伽米的惊呼声中朝温庭劈手而去,厉风刚起便被温庭轻松拦住。他反手一握,擒了她的手腕。蒋翊左手有旧疾,筋脉被他收紧的骨节捏出咯噔一声响。 “喂!”梁更生阻止道。 温庭笑着松开她的手,蒋翊腾的起身离席。 他余光扫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所有感官都放在梁更生发出的那句“喂”上。这感觉新鲜极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喊过这个字,从来只有他颐指气使的对着别人“喂”。 温庭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时周围的气氛骤冷下来,随着他指尖“嗒嗒嗒”叩出的节奏,诡异中透着深不可测的杀机。 “这么多年,我自问教给了蒋翊我所有的东西,可她对我的付出没有回馈不说,连什么是得体的社交礼仪都把握不好。”温庭忽然朗声一笑,起身推开凳子,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你们坐,我必须要去给她说说道理。” 第10章 敲山震虎 温庭行至中央洗手间,四周空无一人,鸦雀无声。突然从女厕所里伸出一只手,指如钢钉狠狠欠入他的手肘,温庭猝不及防闪个趔趄,晃的灵魂离体,跌跌撞撞被摔了进去。 “找揍是吧?”蒋翊咬牙切齿的说。 他撞弯的身子还来不及直起,蒋翊挥手一拳撞上他的下巴,手风一落抬脚就踢,力度狠毒,一气呵成。她拳脚相向可并不解气,眼里的大火反而越烧越旺,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浑身的寒毛望风而立。 “你认错,我不揍你。” 温庭被逼退到墙角,五官扭曲,疼的冷汗涔涔,可嘴唇紧抿死不出声。 蒋翊大旗一竖,来势凶猛。骨瘦嶙峋的膝盖一下比一下狠毒的灌进他腹中。 温庭惨白着一张脸,肚皮贴上后背,胃液震动,他低头就呕,齿冠刚一松开,粘稠的血线从嘴角溢出,身体如烂泥摔地,狠狠砸在了蒋翊的脚下。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俯视这个男人。 温庭挣扎爬起时偶一抬头,从蒋翊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他嫌弃的哼唧一声,身体狼狈不堪,笑声依旧清脆动人:“我确实打不过你,有种我们比别的。” 蒋翊冷笑:“显然你更卑鄙无耻,不用比。” 她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温庭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绕过蒋翊堵在门口。 “滚开!” 温庭被揍变形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去路,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们什么关系?” “问我?你也配!”蒋翊龇牙咧嘴,笑的虚伪至极:“温先生,你的新人还在外面等你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呀?做出一副戴绿帽子的德行给谁看呢?” 温庭缓缓的说:“我在关心你。” 蒋翊狠斥一声,咬牙切齿:“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关心我?你有你妈关心我?百年巷谁不知道,她要给你物色对象,只要和我是两个路子,从他妈窑子堆里拎出来的都不在乎!显然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我要是再不成全岂不是愧对你陪我睡了那么对年!” 她喊的声嘶力竭,温庭音量却是她十分之一:“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为自己的狠心找借口吗?” 温庭黯然的垂下眉目:“你并不关心陪在我身边的是谁?对吗?她是我们的邻居,是你生活范围里的人,这才是你最在乎的,对吗?可不论她是谁,你只要确定有代替你的女人存在,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可以理所当然的离开了,所以我和她一走进这里,你才用感恩戴德眼神看着我们,对吗?” 时间是个杀千刀的坏东西,它不只把人的皮相变老变丑,还把人心变的凉薄无情。再好的爱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温庭一直自负的认为自己很好,但蒋翊在游走的途中显然发现了更好的,所以她要摈弃,要交换,一切舍得。 七岁时天降大雨,温庭牵着她的手,看到天空有彩霞绚烂美丽。 十七岁,温庭苦苦的哀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赶去的途中车速如飞,他清晰的听到了车外万物倒退的声音,心里想,如果我死于路难,她是否愿意发发慈悲。 就算蒋翊天生缺少善意,结束手术,温庭仍心甘情愿跪首床边。 他跪没机会叫一声爸爸的孩子,跪蒋翊那从不曾出现的恻隐之心。 从落下膝盖的那一刻起,温庭就看到了今日蒋翊眼中自己丧家之犬的样子。这个世界给予了男人铁骨铮铮的脊背和坚忍卓绝的意志,可男人一旦放下膝盖,一旦忤逆上苍的厚爱,他就站不起来,再也站不起来了。 直到今天,蒋翊的恻隐之心仍隐于洪荒。 她面不改色的点头,承认他说的一字不错。 温庭抬袖擦掉嘴角的血,笑道:“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失败了,不是吗?” “你滚开!我不想再和你废话!”蒋翊自认已经走出了最艰难的一步,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 “是今天不想?还是从今以后都不想?” 蒋翊不回答。 温庭盯着她细长的脖颈,一股火从脚底窜到头顶,心肺又热又涨,耳旁刮了大风,呼呼作响。他一字一顿,声音清冽低沉:“我得多谢你成全我妈妈的苦心,可是,我不想成全你了,怎么办呢?” “你想干什么!”蒋翊陡然变色。 温庭很配合的思考起来。 片刻后,他掷地有声的给出答案:“我后悔了。” 我后悔对父母让步,后悔圆你身在路上的美梦。我付诸十年,任劳任怨,挨打受骂,到头来却是在为别人做嫁的衣裳。 温庭说:“我们之间之所以有这么多矛盾,这段时间我终于想到了症结所在。蒋翊,你是这个世界的女人中最恶毒的典型。只要我一高兴,你一定是不高兴的。你用十年的时间把这份儿恶意传染给我,所以一想到你要走,我脑袋里马上冒出了让你死心的办法……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是等不及想在我这试水吗?” 时势已变,换温庭步步紧逼。 他掐住她的腰,嘴唇贴上她的耳廓,眯着眼睛妖气冲天:“你竟敢把外面那个脏东西招到家里,你胆子可真大呀!” “……” “你才认识他多久?我要是告诉你,我现在比你还要了解这个人,你是不是更生气了?你以为他配动我的人去调查吗?你允许他碰我东西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他承蒙你的抬举,如今父母是谁,住在哪里,家庭结构中最脆弱最肮脏的部分,我都清清楚楚!你说我是资本家?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个身份,我当然依你!” 温庭爱极了她此刻恨之入骨的眼神,言笑晏晏道:“蒋翊,在我这依旧你说了算。可事关梁更生的前途梦想、今后的人身安全却是我说了算的。还想一起去闯荡天涯吗?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发发慈悲放过人家,要是哪天逼急了我,不是杀他一个儆百那么简单了,懂吗?” —— 从鼎膳出来,蒋翊让梁更生先走,转而目光沉沉的上了贺麒的车。 “我真和兆繁有约。”贺麒为难的说。 蒋翊置若罔闻,单手撑着下巴,审视她的眼神像打量一个陌生人,娓娓说道:“来的路上,梁更生问我,你和我是不是有相同的出身。” “你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蒋翊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关心你的背景出身,但是我现在想问你一句,你的工作地点真的只有医院?你到底是金兆繁的爱人还是他的爪牙?” 贺麒轻笑着重复最后两个字,挑眉道:“你对温庭有火,发我身上合适吗?” 蒋翊心里五味杂陈,她的朋友,她的爱人,明明生是人中龙凤,却揣着一颗虎狼之心。把精明聪慧披上善良的外衣,步步为营,暗箭伤人。 蒋翊沉着脸,有些心力交瘁,再不顾及对方的颜面:“温庭特别善于利用聪明人,这我知道。可我今儿有些看不懂了,到底是你在帮衬他,还是他在利用你?有些事不用我说,你心里明镜,不管温庭再怎么扑腾,前途都比不过金家人。你当初的选择没错,你的眼光足够长远,金兆繁是我们这辈里最有情意的一个,他绝不会亏待你的。” 贺麒听在耳中,有挖苦,是讽刺,可并未打断,直到蒋翊说完她才开口,不加思考的开口:“第一,温庭再怎么知人善用,可还是降不服你。第二,你和他之间,你永远是错的,他永远是替你收拾残局那个。我约他出来,是为你好。第三,我早就向你透过底,他是成大事的人,现在的风声越小,将来作为越大。第四,你的想法和我一样,百年城董事局的席位只能姓金,可这个惯例正在一点点被温庭打破,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阻止,这是我的职责。最后,我很不谦虚的告诉你,我有从一而终的心,显然你没有并且不屑这种东西,所以我们的谈话到此为。再多一句,你会翻脸,我同样也会。” 蒋翊:“说完了?” 贺麒笑着点头。 “我的心小,只想在有生之年去路上看我想看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温庭告诉过我,那是男人该操心的事。”蒋翊说完就推门下车。 贺麒凝视她骨瘦如柴的背影,忍不住唤道:“他真的想要那个位置?” 蒋翊背影一顿,单手扶着车门,眼神探进去于她交汇。 此时她也有一二三四要总结给她听,这样想着,已经开口:“第一,我不想知道,也不会替你去问。第二,男人之间,想要就去争取,大家各凭本事,没有谁觊觎谁的东西,谁最后成功,谁就是道理。第三,你口口声声告诫我不要去当温庭的绊脚石,行动上却马不停蹄的把我往他脚下踢。第四,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为你替别人铺路的街石,但我只能忍你一次。最后,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了解温庭,就像你了解你的职责一样,从小大小,只要是他想要的,势在必得。” 第11章 情深几许 百年城广场建设历时三年,时间熬血,温庭作为项目的发起人与风险的承担者,三年间,他对拥护者磕头捣蒜,对反对声虚与委蛇,如今一招落成,招标案随之如火如荼。 他的饭局排的满满当当,下午就有一个难搞的,合作方点名要去鼎膳饭庄,一品当年从老皇宫流出的珍馐佳肴。 这起项目的负责人姓宋,三十来岁,企业家二代,有实力有头脑,在温庭所在的部门任经理,头衔比温庭大了不止半格。路中他收到消息,鼎膳的桌席预约已经排到了明年,合作方不同意换地方,故意为难。我方负责接待处理不当,先乱了阵脚。小姑娘是职场新人,刚大学毕业就来了公司,据说被上头亲点,宋禄衡也不好责骂她办事不力,满肚子气的挂了电话。 宋禄衡几次回头探瞧后座闭目养神的人,这是睡了还是醒着?他不敢贸然打扰,过了数个红灯,后座的人终于有转醒的迹象。 温庭惬意的伸个懒腰,手掌撑着额头,垂着眼皮开口:“到哪了?” 宋禄衡迅速的报上时间,又吞吞吐吐的说:“我们这边出了点儿问题……” “别我们,你的问题。”温庭无动于衷。 “您晚上还有其他安排?” “我要回家。” “可……” 温庭白他一眼,打断:“明天我家那位祖宗要出远门,你要是能解决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帮你在阮老板那走个后门儿。” 宋禄衡泪汪汪的看着他。 “那就闭嘴。”温庭说。 宋禄衡闷头想了半晌,死皮赖脸的说:“今儿您面子不到,鼎膳的门是绝对进不去。我先前以为您也一道儿才没提前预约,这临门一脚了,让客人在太阳底下晒着,我难堪事小,让人质疑您的团队能力不是!” 温庭烦的不行:“我把孟伽米都派去给你陪酒了,不要得寸进尺!” 宋禄衡心想这次的问题就出在临时替换接待上。心念一到,温庭很快察觉,淡淡的问:“那边不高兴了?” 宋禄衡忙不迭的点头。 “哦,那就上高架。”温庭言笑晏晏的命令司机:“绕着二环转圈儿,等太阳落山你们再过去。” 宋禄衡惊出一头冷汗。 刚入了秋,可天气干燥闷热,没有一丝转凉的迹象。宋禄衡急的跳脚,吭吭哧哧憋了半天,颇有些推心置腹的转移话题:“新来的孟伽米就让她呆咱部门了?这姑娘学历不够漂亮,而且没有经验,新人一上来就顶了公司骨干,恐怕不能服众……” “你倒是学历漂亮经验丰富,可还是学不会抓重点呢。”温庭阴阳怪气的回道。 宋禄衡嘿嘿一笑,“上周董事局的人下来视察,听说是您钦点的人这才没深究。孟姑娘人挺漂亮,说话办事也不错,适合公关。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姑娘人家自己也同意,转部门的申请就压在您桌子底下。您给我个话吧,是同意还是的有别的想法?” 温庭双手随意的搭在膝上,一只手的食指弯曲,漫不经心的敲着手背,黑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说:“从我进部门开始,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禄衡没想到把自己绕里面了,低着头无言以对。 温庭没好气的说:“这几年的业绩是有,可比分部还欠火候。正好借着新人顶职,我帮你整整内部人员,要动就彻底。大连那边有块海岛要搞二次开发,有海有鱼的地方适合养生,回头我给宋经理点几个人,你看着合适一并送过去,就当除根前松松土,草也好拔。至于靠关系进来的坐地户,你别管,谁想出头就叫他们老子直接找我说话。” 宋禄衡心里舒坦不少,看着前方路况,汗涔涔的问:“真绕着二环转圈儿呀?” “靠边停车,你走路过去。”温庭说完又闭眼歇息。 —— 太阳西下,温庭在自家小区门口下车。 往公寓走的一路上他都在想,那天要不是被逼急了,谁敢在蒋翊的脖子上试刀呢?她若还没被亡命之徒的的野心冲昏头脑,就该老实在家呆着,至少安分这几天。温庭喜欢软的,柔软的身体,柔软的性格。蒋翊要是软一点,要他的命都好说。 轻手轻脚的开门。 此时她的鞋就东倒西歪的扔在门口,温庭笑弯了眼睛,不计前嫌的在她女人的智商鉴定上盖了一朵红花花。 四周黑茫茫的一片,只有隐约的光线从浴室的门缝里渗出。 温庭边走边松领带,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已经褪净上衣,精壮的胸膛在橙色的光中微微泛红。 一阵浴液的馨香传来,他脚步一顿,深嗅一口,身体里有根弦弹拨着,温香软玉还未入怀,快gan已经从尾椎骨一路闪电而上,眼前尽是绽放的火花。 蒋翊侧身躺在浴缸里,头发湿漉漉的别在耳后,前胸揉起泡沫,轮廓若隐若现,一双大长腿搭在浴缸外面,紧闭的眼睛在开门声响起时咻然睁开,瞳孔黑亮,里面有晕不开的水汽。 她懒懒的动动身子,转了个漂亮的弧度,与温庭四目相对。 少女情怀总是诗,蒋翊的淫.词艳曲温庭一向受用。 他舔舔嘴角,迈开长腿把人从浴缸里提了出来。 “你在等我?”温庭哑着嗓子开口。 蒋翊媚声说道:“人一直在你的床上,不是吗?” “这是个聪明的办法。” 温庭把人抱到花洒下,凝视她的身体,在想要不要省去前戏。以往他的做法琐碎但温暖,借一顿美好的晚餐以*开始,但今天明显着急了些,像个刚开了荤的小伙子,迫不及待直入主题。 蒋翊欲拒还迎,问道:“我们这样合适吗?” “你一直没断过偷.腥,我们正好一起出.轨。” 蒋翊满意的勾勾嘴角,抬手覆上他的眼睛,小腿紧紧的勾住他的腰身,微微用力,把温庭抵在了墙上。 温庭被逼的仰着头大口喘气,想要把人拉起来,可蒋翊已经快一步蹲了下去,温热的口腔不加迟疑的han住了他。 温庭双目紧闭,他不敢看这个骄傲恣意的女人跪在自己膝下的样子。咬紧牙关依依不舍的把人拉起来,额头抵上她的肩膀,稍作平复才能顺畅的说。 “我赞同你的办法,但不包括这种卑微的方式。” “可我想讨好你啊。”蒋翊脆生生的答。 温庭伸手点她眉心,眼里有化不开的柔情:“你都多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没羞没臊!” 小时候,酒店的窗外大滂沱,房间里的爱情点燃了两人鸿蒙初起时最纯粹的欲.望。和最爱的人行最快乐的事,她想脱他的衣服,他只要她的肉.身。 “我小时候技术就这么好?”蒋翊玩心大起,手掌移下去握住他,媚眼如丝的说。 他在她手里,不要命的回:“要是没我解锁,你有今天?” 蒋翊用力一握。 温庭半个身子都钉在她的身上:“好好好,说不得,蒋翊什么都好,可以松手了吗?” “哪里好呢?”不依不饶。 “好到让我这几年想哭不能,眼泪都流到心里去了。” 蒋翊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等会儿我就抛开你的胸膛看看,眼泪有没有汇成海洋。” 温庭一把抱起她,“不用等。” 蒋翊身上搭着一条薄被,温庭从她脚底钻进,吻如藤蔓一般从她的脚踝一路向上。 蒋翊在最后一丝意识滞留时,张着嘴呜呜,字都碎了,句也残破。 温庭整个人压上来,脸埋在她胸口,哼哼唧唧的问:“喜欢和我做.爱吗?” “……” “我喜欢,最喜欢了!” 喜欢到不能陪你去浪迹天涯,但会死护巢穴守你久至老去。喜欢到我毕生飞蛾扑火的决心都会用在你的身上,尽管不知满腹柔情究竟途径你生命多少。 结束后,蒋翊侧身躺在床上,折成一长条的丝绒被搭在腰间,露出精瘦的上身和修长的腿。温庭仍埋头在她胸口,一只手探进被子,指尖从她尾椎骨一路向上滑动,细致的抚摸她身体每一处纹身,似祭奠一场水r交融的仪式。 做完这些,他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腿勾上她的腿,然后慢慢的抱在了一起。 以往每次结束都是蒋翊倒头就睡,温庭哼哼唧唧缠着她不依不饶。可这回蒋翊等了好久也听不到温庭娇滴滴耍赖的声音。低头一瞧,他的脸严丝合缝的埋在她胸口,呼吸很快在她身上酝出水汽。 睡着了。 她低头用脸蹭他耳朵,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以前说过我性格中有恶毒的一面,因为我从小就是你们口中的异类。我起初并不相信,可是慢慢长大,我真的感觉到生命中滋养善良的养分在一天天流失。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开始害怕,开始尝试去学习你的圆融,可无论我如何控制自己,仍无法看淡很多东西。” 温庭的脸越埋越深。 “我承认这是我性格上的缺陷,可事到如今,这种恶意已经摆脱我的控制,我无法对生命中不被善待的部分作出体恤与宽容。这里的生活让我卑怯,父母对哥哥的偏爱让愤懑,而你的善待只会让我羞愧……” 这时从蒋翊的胸口传来一声低喘,打断了她一个人的推心置腹。 蒋翊笑笑,俯身过去与他耳鬓厮磨,“我不想和你继续下去,不是你不够好,我只是不想让我性格中偶尔爆发出的恶毒去压榨你的善意。我是靠着梦想活下去的人,就算我的偏执把美好的东西变成了南墙,可是,我撞的头碰血流也不想回头。温庭,你会懂我,对吗?” 午夜静谧。 这个女人用最温柔的姿态来掩盖正从身体中逃窜出的恶毒。无论温庭醒不醒来、回应与否都没有关系,因为她以一种从未显露过的卑微在求你,求你放她远走高飞。即便你知道她仍在压榨你的剩余价值,可你依旧束手无策,因为你终不忍心与她等价交换。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蒋翊轻轻挪开怀中的人,从温庭的西服口袋里摸到了声音的源头。她见是宋禄衡的来电,愣着没接,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温庭不知何时起身下床,蒋翊回神的时候,手机已经脱手而出。 “地址!”他对电话里的人咆哮:“告诉我地址!” 第12章 恶形恶状 车速太快,蒋翊裹紧安全带,避免急停时被甩上挡风玻璃。她掩住胃中翻腾的波涛,指甲嵌入温庭把在方向盘上青筋暴跳的手背,龇牙咧嘴的喊道:“你马上给我降到60迈以内!” 温庭置若罔闻,仿佛沉浸在一个被火舌吞噬的世界,直到蒋翊又叫:“混蛋!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死吗?” 他眸光闪烁,车速随之降下。 蒋翊松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她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一个失足跌进他眼中的熊熊炽焰。 随着汽车骤停,蒋翊再一扭头,温庭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目光又沉又冷的注视着前方的五星酒店,忍俊不禁。 熟悉温庭的人知道,他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不笑时不说话,即便不高兴了,面部僵硬一瞬就会归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平静中去。可眼下把车门一甩,车身被震得直晃,这么大的冲力是攒着多大的脾气呢? 蒋翊爱看热闹,遂跟了上去。 电梯驶向十四楼,“叮”一声落停。随着梯门开启,一场被火舌吞没的□□正如火如荼的上演。 走廊里,一间套房的门大敞着,蓝色丝绒床单一直拖到门外。花瓣碾碎一地,花汁混合着洒落的红酒,空气中漂浮着淡淡酒酿玫瑰的气息。在这场霍乱的荼蘼中,痕迹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上躺着一个人,他被一双青筋暴跳的大手丢了出去,滚球一样辗转半米撞到对面的墙上,“砰”一声脸朝下砸在地上,奄奄一息。 周围除了此起彼伏的低呼还有他苟延残喘的哼鸣。 蒋翊的身后忽然刮了阵风,从她后背直窜心坎。飞速闪身避开,回眸见到温庭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眼里的那团大火已经燃至四肢百骸。他对宋禄衡的恶意蒋翊并不陌生,那是她的东西,时不时从她体内逃窜而出,肆意作祟。 不知是否顾念着自己的女人在旁,温庭只恶狠狠的盯着宋禄衡,胸口大起大伏,却迟迟没有动作。 蒋翊仍阴阳怪气的开口打破僵持:“宋禄衡,你别怪温庭收拾你。要是换了别人,你就不是挨顿捶那么简单了……”说着俯身拍拍宋禄衡瑟缩的肩头,话锋忽地一转,又道:“他唯独放心让你照看温茉,这可是头一份儿的信任,连我都没有。可你是怎么做的?竟然把人照看到洪轩那个败类的床上去了!你自己想想,还委屈吗?” 千百粒石渣睹在温庭的心头,他瞪了蒋翊一眼,转身就走。 蒋翊得逞的笑笑,顺着温庭的方向,终于看到了在他心里纵下这场大火的人——她穿着祖母绿色、长至脚踝的麻布长裙,跌跌撞撞的从套房里跑出,飞扬的衣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温茉惊慌失措的来在温庭面前,站姿佝偻而卑微,只看了蒋翊一眼,遂低下头去,似乎在等待温庭的责难。 蒋翊好整以暇,他舍得吗? 温庭挥手叫人清退围观的房客,放下这个手势,他盯着温茉的头顶看了半晌,直到外人屏退干净,他才沉着声音开口。 “今天是偶然状况?” “不、不是……” “你从哪里学的毛病?既然做不到,怎么敢轻易保证!”温庭气急败坏的斥道:“我现在说话不好用了,是这样吗?” 温茉不为自己申辩一句,可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时,急的摇头摆手,呜咽梗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滴的眼泪簌簌而下。 温庭揣着给她一巴掌的心,抬手却小心翼翼的抹掉她的泪,唉声叹气的说:“你哭什么?难道是我错怪你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呢?姑娘家大半夜出入这种地方,你不嫌丢人?” 温茉呜呜的哭着说:“是我的错,下不为例,好不好?” “你现在马上进房间把自己整理干净。”温庭掷地有声的说:“我带你回家!” 说完两人肩比肩进了房,又随手关上了门。 蒋翊:“……” 简直自讨没趣,转身进了电梯。 她忽而胸闷,需要饮酒梳顺,就近到了酒店八楼的餐厅。 比邻一桌四位先生,有三位带着曼妙的女伴。从蒋翊踏进这里,落单的男人就毫不掩饰蓄意的打量。 白餐布,银烛台,灯火摇曳,男人的眼神十分饱满灵活的盯着她细长的脖子、小臂内侧的性.感纹身,最后目光落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暗想,这个女人俊俏的太过另类,气质张扬跋扈,眉眼深邃多情。 男人抑制不住想去亲吻她的脚踝。 蒋翊投以目礼,对他晃晃酒杯。 几位男士低声与女伴聊天,一边砸吧着红酒,一边把人云亦云的事情拿出来添油加醋讲的眉飞色舞。说到百年巷,说到刚才大动干戈的温家人,言谈中还算有些分寸,可对蒋翊兴趣浓浓的那位先生高声谈笑,不肯低调,不知恐惧。男人招摇起来比女人还要花哨,以深谙富贵人家的秘辛为谈资向邻桌美丽的女人彰显自己的地位荣华。 男人余光捉到蒋翊细长的小腿,滔滔不绝。 今夜十四楼那位主角是谁,你们知道吗?那可是百年巷的温家人! 有人一知半解,姐弟俩三更半夜来这掐什么呢? 很快有了答案。 “姓洪的和温家小姐处了很多年,水到渠成的事儿,温家父母都没有门第之见,可温家三少爷跳出来死活不同意!温小姐今年有二十六七了吧?还没结婚呢!听说有人给提了相当不错的,一到谈婚论嫁,他弟弟准跳出来捣乱!现在有头有脸的单身汉一听给温家小姐提对象,撒丫子就撤!谁和他弟弟磕上那纯属不要命啊!这姐弟俩关系太不正常,你们说说,俩人没有猫腻温少爷图什么呀?今儿个他摆出的架势你们也看到了,得亏姓洪的跑的快!” 蒋翊深感疑惑,自己明明心平气和的放下酒杯,却发出很大一声摩擦,红酒泼了一手。她无暇深究,聘聘婷婷转过身子,说:“怎么不正常了?人家姐弟关系好呗!” 男人成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着迷的盯着她的脚踝,更加肆无忌惮:“百年巷那地儿立那几百年了吧,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出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嚷着巷子越深忌讳越多呢?和咱一样是有鼻子有眼儿的人,他们却被人传的那么玄乎,你以为凭什么呀?” 蒋翊:“凭什么。” “干的都是恶心人的勾当呗!咱们尊伦理,恐怕他们连这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温家小姐到了年龄不出嫁,绑在亲弟弟身边,去哪儿都出双入对。有多少人亲眼见过,搁外面吃饭你喂我一口我摸你一下,俩人在家早搭伙过日子了!” 蒋翊的手开始控制不动的颤抖起来。 有人抢在她前面开口:“可我听说温少爷也有女朋友,青梅竹马,还是根高枝儿——百年巷八十八号的蒋家小姐,门当户对!” 男人哼笑一声:“枝头越高,掩护越好!” 一时骂声哄涨,男人笑着抿了口酒,点头附和:“想不到吧?畜生着呢!” 话音未落,蒋翊的方向传“咯噔”一声,听得人心绞紧。 她慢慢站起来,英姿漂亮的脸上陡遇狂风,一步一步朝临桌走去。 男人绅士的站起来,意图邀约,刚欲开口就被蒋翊打断。 蒋翊面若冰霜,咬着后槽牙慢慢的说:“你骂谁畜生?” 男人一愣,笑的风流:”想知道今晚就跟哥哥走吧!” 不过几秒的时间,蒋翊撕破了美艳的画皮,闪电般的挥出一拳,现于人前的嘴脸狰狞可怖。她欺在对方的身上拳打脚踢,像只发了狂的野兽。 他的同伴在惊愕中回神,扑上去帮忙。刚凑近就听到了”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同时顿住,再想上前时已经来不及了。 蒋翊抬脚踢翻了桌上的烛台,银座一倒烧着了桌布,火光帘幕成片,没人再敢往前多走一步。 “你骂谁畜生!谁是畜生!”蒋翊恶形恶状的逼问。 她死命的掐着他脖子,恶狠狠的把他脑袋往墙上撞。反手一摔,男人飞身出去,滚到了五步远的落地窗下,掀起了一片灰尘。 高空窗外有霓虹渗进,缤彩纷呈,美轮美奂。 蒋翊上前一步,扯着领子把他拎了起来,眼里的刀光让人心寒,青面獠牙的喊道:“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男人赌了满嘴的血,支支吾吾。 “找死!” 一片窗子松了锁,开了缝,蒋翊虎把人往窗外送。 男人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耳边刮着呼呼大风,他嗷嗷叫着救命,牙齿打颤的回道:“没、没听谁说……” “你他妈敢信口胡说!” 蒋翊挑眉大喝一声,同时决绝松手。 只听一声嚎叫响彻高空,男人猛地向窗外跌去,身体一抖尿了出来。千钧一发,有人冲过来抓住男人的一条腿,及时把他拖了进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个女人真要致人死地! 鸦雀无声。 蒋翊失笑的看着从男人下身流出的一地污秽,哈哈大笑着说:“世界真小,老子就是你们口中百年巷八十八号的高枝儿。” “……” “不长眼的东西,你们活腻了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蒋翊惯了对外恶形恶状,平时一经发泄便会恢复常态,可眼下仍气的浑身发抖。她余光扫着一屋子畏敌如虎的人,一嗔一怒像个疯子。 “你们听好!温庭是我的人!除了我,没人有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 “温家人清清白白,温庭不是畜生!” 第13章 温庭来过 蒋翊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身处喧嚣,见别人嬉闹谈笑,她总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清算:曾经有过什么,未来又会剩下多少?这些得失是否与温庭有关,她并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今夜绝不会善罢甘休。 适时蒋祺铮打来电话,没说何事,只叫她速速回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金兆兮清脆响亮的哭声,蒋祺铮围在跟前又哄又求。场面有些滑稽,但蒋翊并没取笑,似乎是今日的恶毒释放殆尽,她走进说道:“丫头,你控制一下,好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麻烦。” 蒋祺铮闻言无比诧异的看她一眼。 学校校庆,难得有三天假期。蒋祺铮答应了带金兆兮去迪斯尼玩,可期间遇事一拖再拖。金兆兮后天返校,蒋祺铮明天仍抽身不得。 蒋翊想了想,干脆的说:“明天我带你去。” 蒋祺铮又是一愣:“你不是也要出门……” “可以在香港转机,你忙完过来把人接走。” 蒋祺铮凝眉深思,久久无言,“蒋翊,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你叫我回来还有别的事情?”蒋翊翻个白眼。 蒋祺铮不放心把金兆兮交给外人,对蒋翊心血来潮的诚意不得不接受。 “我先走了。”蒋翊说,“明儿一早我来接她。”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蒋祺铮凝视着她形销骨立的背影: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她没有温庭陪伴在侧,自己就会忍不住反思起为人兄长不可逃避的职责。 “在家住吧?”他学不会让步,但却执意示好。 蒋翊背影一顿,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在和我说话?” 蒋祺铮偏头看向别处,“在家住吧。” “好。” 兄妹俩各自占着沙发一角,难得坐在一起看电视,可播的什么节目,没人关心。金兆兮刚哭完,困的不行,可一听蒋翊要留宿在家,她就不敢回自己家了,蹭过去坐在同样好斗的两人中间,以为这样就会延长和平共处的时间。 蒋翊哪里会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蒋祺铮忽然开口打破沉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她淡淡的回道。 “那是和温庭吵架了?” “你关心我?”蒋翊扭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挺难得呀。” 蒋祺铮被噎的哑口无言,不承认也不抬杠,故意沉着脸说:“你欺负温庭欺负惯了,看不到他在外面的挑剔严苛。孟家小姐我见过,不说别的,教养就强你百套。最主要是肖姨满意,她一高兴了,连带着家里的花花草草都长的特别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翊扶额打断。 “放过他吧。” “原因。” “你不爱他。” 蒋翊挑眉,嘴角一勾:“谁说的?” “只是没有像爱你自己那么爱他,对吗?”蒋祺铮逼视她心底的阴暗,直言不讳:“蒋翊,出了问题就要找出症结并及时解决,而不是埋在心里时不时去抱怨、去讨嫌。你不是小孩子了,除了温庭能坚持为你的任性买单,还有谁能做到?如果你良心未泯,请善待他吧。” “我渴了,要去喝水。”蒋翊仓皇的站起身。 “你心里脏,别把旁人想的和你一样!”蒋祺铮背着身看不见表情,声音似劝慰,却比真理铿锵:“他对温茉的感情就像我对你一样,再没有其他!你会胡思乱想,问题在我。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蒋翊快步进了厨房。 “二哥我怕……”金兆兮忽然轻声开口。 “怎么了?”蒋祺铮伸手抱她入怀,拧眉问道。 金兆兮朝蒋翊背影消失的方向匆匆瞄了一眼,“我好像看见她流眼泪了……” 厨房里。 茶案上冒着酽酽热气,蒋翊小心的盯着火候。雾气盖了头,她的表情完好的掩藏在茫茫白雾里,手指伸进左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因又找不见火机而低声咒骂时,右口袋里的电话嗡嗡震了起来。 她知道对方是谁,迟迟没有接听。 耳边不止回荡着蒋祺铮的忠告,还有隐没于时间缝隙里的流言蜚语。那时她不过十*岁,一段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人的年纪。在百年巷长着耳朵的花墙外,张着嘴巴的墙根下,温家姐弟是下人婆子永远津津乐道的话题。 是纵使蒋翊生根心中的第一株怨气。 “我没耐心等你哭完!”她按下了接听键。 “求你帮忙,可以吗?” 蒋翊不接茬,对方也不开口。 庐山云雾的火候到了,她有条不紊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不说我挂了。” “别!” 蒋翊眯眼一笑:“他又去收拾你老相好了?” “我、我劝不住他……” “帮你可以,我有条件。” 对方屏息一顿,“我答应!” “你还真是个情种!”蒋翊冷哼一声,又郑重开口:“我明天出门,非走不可。” 她让对方托住温庭,而且:“不是让你尽量,是必须做到。” “我答应!”不假思索。 蒋翊满意的点点头,冷不防的问:“能近他身吗?” “我尽量。” 蒋翊端着茶杯走出,“靠近温庭,开免提。” 她有条不紊的指挥,声音冷硬无情。 回到客厅时,一眼没注意绊到了桌子腿。顷刻间热茶高炮一线,金兆兮捂着胳膊“哇”一声嚎啕大哭。 蒋祺铮“腾”一下站起来,眼底血红:“你故意的!” 蒋翊缩着脖子:“我不敢。” “你找死!”他大步冲来,气场全开。 蒋家忽然乱作一团,金兆兮的哭声、蒋翊被暴揍时的抵抗与蒋祺铮歇斯底里的声讨交杂在一起,合力撕开了老宅屋顶上方黑沉的幕布。 蒋翊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过了十来分钟,有人捡起来,发现仍在连线中。好奇的放在耳边,一道娓娓的声音响起,给这个战火纷飞的家里添上了一抹柔情。 温茉说:“谢谢你。” —— 从金兆兮投胎和蒋翊做了邻居,蒋翊就没少挨捶。自己家里的妹妹如花似玉,蒋祺铮是处处看不上。小时候还好,被冲撞了也顶多是挤兑几句。妹妹一旦长大,从打不服的小魔王变成了放浪形骸的女妖精,加之外面的流言蜚语传一浪高过一浪,他这才开始动手解决,攒足了脾气把人暴揍一顿,从不因是女孩而心慈手软。 温庭从小铁打不动的护在蒋翊前面,受气挨打可不比她少。这次蒋翊没他垫背,被揍的半个身子不敢动。清晨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又眯了十来分钟,忍痛从被窝里爬出来,洗漱完毕直奔机场。 梁更生已经等候多时。 他眼眶发青,神态疲惫,看样子昨夜睡得不好。见到蒋翊的时候也没问她为什么没带行李,与往常一样,望着她的眼睛笑着打招呼:“嗨,蒋翊。” “临时出了点事,”蒋翊简明扼要的说,“我一会儿要去趟香港,晚上在那转机。” 梁更生违心的点头:“打个电话就好,不用特意过来。” “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简单,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当面对你说出来才会放心。”蒋翊由衷的说道。 梁更生一怔,在通知登机的声音响起时,满是沉重的说:“我在洛杉矶等你。” “一定赴约。”蒋翊热情的挥手。 登机口离得远,梁更生捏着登机牌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走着走着忽然回头,已经看不到蒋翊的身影了,可她刚才流露出对未来的踌躇满志与尽在掌握仍现于眼前。不知梁更生在顾虑些什么,顿了一步飞速转身,逆着人流大步流星的往回跑。 蒋翊听到了身后急切的呼叫,回头:“忘了什么事吗?” 梁更生气喘吁吁,对于某些事某些人,如鲠在喉。他是聪明人,不会固执的与时间赛跑,所以不会拿自己和那个人在蒋翊的心中做过多的比较。 仿佛早已预想过千百个后果,斟酌开口:“昨晚温庭来找过我……” 说完他一眼不眨的盯着蒋翊,生怕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可到底是让他失望的。 蒋翊只是淡淡点头,声色不露。 “你不问我他都说了什么?”梁更生的脸色由红转白。 蒋翊微笑着开口:“我更想知道你答应了他什么。” “……” “快走吧。”她并不打算深究,“别误了时间。” 梁更生咬牙发出“咯噔”一声,掷地有声的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想和我一起走?” “因为我喜欢你啊。”蒋翊欣欣向荣的回道。 多引人骄傲的两个字呀,但梁更生却表现出用生命也承受不来的负重,几乎扯着脖子低吼:“他不会放你走的!” “他会。”蒋翊忽然张开双臂拥他入怀,像每次在父母那里受到苛责,温庭无声的抱着她给予温暖那样,用亡命之徒的孤勇在梁更生的耳边许下承诺:“我知道你不相信温庭的为人,可你必须相信我的决心。” 梁更生抽出手臂反抱住她,越收越紧:“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么做不值,请及时回头,我没资格怪你,他也不会。” 第14章 三声未落 八点半要飞香港,提前半个小时,蒋祺铮把金兆兮和蒋翊的行李一并送来了。身为蒋家首屈一指的高岭之花,蒋祺铮却喋喋不休的在蒋翊耳边唠叨,不外乎是叮嘱她要把小姑娘照看好。什么能玩,什么连看一眼都不行。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蒋翊心不在焉,蒋祺铮拎着她胳膊威胁道:“你现在不当事儿,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六亲不认!” 能出什么岔子呢? 从接机的人员安排、游园路线以及中晚饭的饮食都由他亲自安排,蒋翊只需奉命尾随,根本无心可操。可依旧兴致缺缺,到港无数,进童话的乐园还是头一遭。 因误了开园时间,此时人山人海。可金兆兮并不觉得拥挤,一冲进去就撒开了欢儿的蹦跶。从“明日世界”到“美国小镇”,蒋翊跟的晕头转向,刚有机会喘口气,她又闹着去坐飞跃过山车。 场地里挤满了人,根本无处下脚。 蒋翊这群人站在队伍的最末,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她把服务人员叫来,怒气冲冲的问还需要排队多久!对方粗略的给她算了下飞车从出发到返程安检的时间,蒋翊看着前排黑压压的人头,排到金兆兮的时候至少还要等上四个小时! 她愁眉不展,在钱包里翻了半天,摸出一张金箔贴面的卡片,随即派人递去监管后台。不消片刻,来了几个经理模样的人,毕恭毕敬的把她们请去了别处。休息区连着长长的走道,可以从操作台只达飞车入口。 金兆兮拍着手咿咿呀呀的叫道:“原来你和温庭哥哥一样,都是会变魔术的呀!” “我可不会!”蒋翊没好气的瞥她一眼,连哄再骗的说:“这是你温庭哥哥的特权,可走谁的后门都是不对的。你要是心理愧疚就少玩一会儿,我们好早点去吃晚饭。” “我为什么要愧疚啊?”金兆兮仰着头,天真无邪的问。 “因为我不喜欢插队!” “又没让你跟我一起玩儿!” “……” 晚上七点,终于返回酒店。蒋翊之所以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全凭金兆兮时不时把蒋祺铮抬出来撑场面。她只得又耐着性子伺候小公主吃完晚饭,回房间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谢谢你陪我玩了一天。”金兆兮哒哒哒跑过来道谢,笑咪咪的说:“好姐姐,不是我非要搬你哥哥出来吓唬你。是他不放心,怕你中途扔下我不管。话是他教我说的,所以你不能甩脸子给我看!” 蒋翊:“……您呆着,我滚!” 此刻距洛杉矶的航班还有四个小时。 蒋翊又清点了一遍行李,然后神色如常的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抽烟。思考半晌,拿出手机字字斟酌的编辑短信,发给温茉。 [我今夜出发,归期不定,好好照顾温庭。] 她犹豫的点了发送键,又觉得话没说完。 [谢谢你。] 谢你说服温庭放我颠沛流离,谢你填补我的位置使温庭不在午夜辗转难眠。 可一个怨气在心中生根的人,心血来潮的善意并不会收到尊尊善果。第二条短信发出,她随手关机换卡。 如果动作迟缓一分,她就会看到温茉的回复。 [对不起……] —— 砰砰砰! 金兆兮用力砸门,边敲边喊。 蒋翊硬着头皮出来,虎着脸喊:“又有什么问题!” “一会儿我走了,你是不是也要走?”金兆兮仰着脖子,唉声叹气的问:“你走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啦?” “你问这个干什么!” 金兆兮垂眸想了想,故作严肃的样子像极了蒋翊的枕边人,眨眨眼睛开口:“我不想你走,因为你走了温庭哥哥就不开心了,我不想他不开心!” “那你就陪他一起难过吧!” “我知道你的心被一个姓梁的叔叔勾走了!我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也见过孟伽米姐姐,她人很好,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金兆兮鼓着腮帮子喊:“她说姓梁的不是好人!” 蒋翊眉心狠狠一皱。 “那个女人还说了什么?”一把扯过她问。 金兆兮吓的直缩脖子,“她还说去你去洛杉矶纯属多余,因为那个人根本不会在那里等你……” “还有,”金兆兮断断续续的补充,“温庭哥哥让我带话给你。” 蒋翊冷着脸等她传达。 金兆兮说:“去洛杉矶会有中转站,如果那个人真的去了,下午就应该打电话给你,如果没有……” 蒋翊没听她说完。 梁更生的电话是通的,只是无人接听。蒋翊打了三遍以后,忽然转入语音信箱。她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笼出一小片阴影。从小被温庭耳濡目染,即便心里再乱可面上仍不改颜色。她在小姑娘眼巴巴的注视下,不疾不徐拨着电话,倔强的维持连线。 彷佛心里坚信的不曾改变,只是在确定给别人看。 半个小时后,蒋翊终于变了脸色,转身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卫生间。她目光阴鸷的盯着镜中的自己,同时给对方留下语音。 “温庭对你说了什么,我现在很想知道。” 他的电话立刻回拨过来。 蒋翊按了接听键,木讷的举起来放在耳边。 这个曾与蒋翊约赴天涯以慰藉风尘的男人,这个用经历淬炼出野性、用铁骨铮铮的脊背担负起蒋翊亡命之心的男人,此时他正用无比温柔轻缓的语气,却足够绝情寡义的声音说道:“比起你的决心,我更相信温庭的为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蒋翊家夜里进贼,她被伤了手腕住进医院。梁更生下了课要去探望,中途收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昨夜从他借走的车被警察扣了,闹的有些严重,现在连人带车都被压在公安局,支支吾吾的问他该怎么办? 梁更生对朋友一向慷慨,可听完仍气的够呛,因为那是蒋翊借他去临市做调研用的。听闻她刚动了手术,梁更生不好拿这事烦她,只得一个人硬着头皮去善后。 市局门口停满了车,梁更生找不到车位,值班的门卫告诉他距离三百米有个地下车库,让他把车停到那处去。从地库的左侧车道进去,前面有一辆白色的奥迪,他取车卡的时候有些慢,扭头发现刚进去的奥迪忽然调头,从右侧车道匆忙离开。 停车位上空空荡荡的,他停车熄火,耳边同时传来异动。 没有贸然下车。 前方十米的空旷里,两个黑衣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正奋力挣扎,把袋子撑出了一个半蹲的人的形状。两个男人狠狠一丢,袋子狼狈不堪的飞了出去,撞到柱子又反弹回地面。 结绳一松,从里面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 他嘴上沾着胶布,手被反绑,剧烈的挣扎求饶,可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咽。 梁更生放在车门上的手悄然的收了回来,显然这不是一个走出去的好时机。 “砰”一声,b号库里的射灯开启。 梁更生隐约看到跪地求饶的人跟前还立着一位,他靠在一辆价值不菲的德国车身上,站姿慵懒随意,低头点了根烟,火机“哧”一声冒出淡蓝色的火焰,渐渐映出了他的容颜。 削尖的下巴,淡红的薄唇,挺翘的鼻尖,细长的眉眼以及形状美好的发际线。 温庭挑起眼尾,淡淡的扫着对他下跪磕头的人。 对方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四肢并用朝温庭爬去,空旷的车库里传来阵阵哀嚎:“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去自首!去认罪!” 温庭瞥他一眼,旋即对旁人递去一个慵懒的眼色。 寒光闪过,一把冰冷的刀具扔在了男人面前。 “你就是用把刀伤了她?”温庭开口。 对方吓得噤声,拼命向后瑟缩。 温庭慢慢的蹲到他面前,捡起刀调皮的在他脸上晃晃,然后是脖子,刀刃就比在上面。对方吓得不敢哼气,温庭稍稍用力,划出了一道清浅的血痕。随后慢慢向下,刀刃蜿蜒着滑至他的手腕。 温庭笑着推让:“你自己动手,我怕我掌握不好分寸。”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对她怎么样了?”温庭脆生生的笑道,“加倍还给我就是。” 狼狈的男人膝盖蹭着地面拼死向后逃去,抱着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他不选。可刚爬出几步就被温庭一脚踢翻,鞋底时轻时重的碾压他的侧脸,拎着冰冷的家伙距离他颈上的动脉不足一公分,停下,刺骨的声音带着明媚的娇气:“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竟然不肯珍惜?” 温庭惋惜的叹了口气,刀刃在他耳廓研磨,声音绵软:“我数到三,你来告诉我,要保命还是给我你的一只手?” “1——” “2——” 三声未落,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周围,冰冷窒息的空气陡然传出一声轻飘飘的颤音。 男人作出了选择,他要保命。 …… 梁更生并不惜命,但却有比生命更看重的东西。 “对不起!” 他草草道歉,一秒都等急的掐断连线。 —— 金兆兮彷佛掐准了时间过来,人在门外,声音却直射人心:“你确认过了对吗?姐姐,我不会胡说,因为温庭哥哥向来讨厌你被人骗!” 门“哗”一声从里面拉开。 此时这个女人像极了游荡午夜以申诉冤屈的鬼魂,龇牙咧嘴的朝金兆兮步步逼近:“你们串通好了,是不是?” 金兆兮吓的头皮发麻,缩着脖子颤抖后退:“不、不是……” “蒋祺铮和你一早就计划把我骗来了,是不是?” 金兆兮吓的脚软,跌坐在地时被蒋翊硬如铁钳的手指很狠掐住。她被抓的很疼,她哭着告诉蒋翊别这么对她,可这个女人现在什么都听不见,眼里烧起了大火,耳边刮起了狂风。 渐渐的,小姑娘泣不成声,埋着头一遍遍的说:“姐姐我怕……” 蒋翊猛的松手,呆滞的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久经崩溃的疯子。 金兆兮“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这个被自家人宠在眼中,被蒋祺铮疼在手心的姑娘,此时她连哭都不敢,生怕激怒对方,一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往门外冲。 再过不久,蒋祺铮会来接人。 等蒋翊在烟草的舒缓下与黑夜握手言和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15章 心中湖 酒店大堂的人说,半个小时前确实看到有个穿粉裙子的小姑娘自己走了。 蒋翊歇斯底里的吼到:“你看见了?看见了你不拦着!她是未成年你他妈看不出来呀!” “我拦了,她说去找二哥……我就……” 蒋翊咬咬牙,回头又是一阵咆哮:“愣着等死啊!还不快去找!要是人丢了你我的命都得交代在这!谁都跑不了!” 全员出动。 车水马龙的街道,蒋翊每走一步耳边都紧随一声浑厚的警钟,提醒她离奥兰多越来越远,离众叛亲离越来越近。快一个小时过去,金兆兮仍音讯全无。彼时,蒋祺铮出了机场,他的电话不断打进来,蒋翊不敢接,冷汗浸湿了衣裳,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开始有人劝她报警。 蒋翊已经很多年没有如锤凿心的恐惧感了,温热的手脚慢慢转凉,眼泪止不住的夺出眼眶。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与温庭闹的最凶时不哭,挨了蒋祺铮打骂时不哭,父母偏爱哥哥对她万般苛责时不哭,在西藏攀山涉水遇险,治疗不及割肉剔浓时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答应了蒋祺铮会好好照顾他的小姑娘,可没有做到,惊慌与内疚加起来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坎,把人活活扼死。 温庭收到她的电话时吓了一跳,沉声说道:“不要哭,和我讲话。” 蒋翊蹲在车流穿梭的路道,泣不成声。 “蒋翊,告诉我怎么了?”温庭郑重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解决。” 蒋翊断断续续的哭着说:“我把金兆兮弄丢了!蒋祺铮会杀了我的!温庭,这次真的不是玩笑!” 凌晨十二点整。 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车上下来一队人,白色衬衣,白色胸条,肩章上有两粒花及“警hkp察”的字样。为首的是位面相冷硬的中年男人,同样的制服,两粒花的肩章上多了一杠。 sip,高级督察。 蒋翊坐在酒店大堂的角落里抽烟,隐藏在白雾中的嘴脸,在幽暗诡异的氛围里有种别样的狰狞。 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蒋翊抬头,原本黑沉沉的脸上出现一丝喜悦。 督查走进,用粤语说道:“我们在找蒋翊小姐。” “我是。”蒋翊腾然起身,激动的音调尖厉变形,“你们找到金兆兮了对吗!” 督查没应,一挥手掌,马上涌出三四个训练有素的警员。 蒋翊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就被抓过无数罪犯的手掌反剪。她腕骨一凉,铁铐上锁,抓捕过程还不到十秒。 她不发一眼,恶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发号施令的长官。 “带走。”对方面无表情,吐字铿锵。 —— 蒋翊入住的地方位于九龙尖沙咀梳士巴利道22号,有“远东贵妇”之称的半岛酒店。警车刚走,在她隔壁一间中高层直观海景房里,男人刚结束一通电话,他负手而立,面对维多利亚港湾美轮美奂的夜景,脸色凝重如坠黑夜。 “出了什么事?”一直静默守在他身后的女人忽然问道。 “孟伽米,我刚听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等不及想和你分享!”他还没说什么事,自己先乐的前仰后合。 孟伽米被他笑的毛骨悚然,低着头愣是没敢搭茬。 “蒋祺铮真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哥!孩子丢了他不报警找人,居然报警把蒋翊抓了!那可是他亲妹子,你说他心得多细才能干出这事儿!”温庭咿咿呀呀笑的十分畅快,眼睛却沉的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笑完又问:“你听完也觉得好笑,是不是?” “……他有点儿做过了。” “有点儿?”温庭笑得切齿狰狞,“他他妈真是好大能耐!平时挺得体一人,关键时候居然就变成了一条狗,疯了似的逮谁咬谁!” “我们要不要……” “不要!”温庭低吼一声狠狠打断,孟伽米吓的忍不住打个激灵,又见他目光阴鸷却欣欣向荣的说:“让她搁里面好好反省吧,多难得一机会呀!” 孟伽米嘴角一抽,“可别闹的不好收场……” 温庭斜着眼睛瞄她一眼,扭头看了会儿窗外,约莫十几分钟过去,他冷不防的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三个问题。” “但愿我的答案会令您满意。” “不许撒谎。” “不敢。” 温庭说:“你和梁更生早就认识。” 孟伽米脸色一沉,牵强的笑了笑说:“这个不算。” “因为我用了陈述句?” “因为您心里早有答案。” 他微一偏头,孟伽米立刻会意,提步去取窗台上的酒杯,随后恭顺的递到了他的手中。 温庭喝了一口,说:“你为什么愿意为我工作?” “我妹妹虽然已经过世,但我们全家依旧当您是救命恩人。”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女人。” “这有什么关系?您的善意出自良好的习惯。”孟伽米会心一笑:“如您所知,我在父母的庇护下过着还算优渥的生活,也只是生活。我想无论如何也要跟在您的身边,哪怕是学习您的习惯。” 温庭逼视着她的眼睛:“显然你不够诚实。” “……好吧,可这个答案绝不会令您满意。” “回答。” “我喜欢您。” “你觉得我们会有结果吗?” “不会。” “聪明。” 孟伽米很快调整好呼吸:“第二个问题?” “不急。”温庭眨眨眼睛,笑的眉目生春:“你是个遵守规则的玩家,我们来日方长。” 孟伽米如释负重。 温庭又说:“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再插手任何有关蒋翊的事情。明天回去,继续做你的分内事。” “保持您的心情愉悦,也是我的分内事。” 温庭哈哈一笑:“你看着比蒋翊成熟,但实际上差她太多。人生而在世为了什么?不外乎是经历和享受。所以,我的女人没有做错。” “可您并不认同。” “因为她心里是有小江湖的人,似乎从小就有,或者与生俱来。自己不出来,别人进不去。” “包括您?” “尤其我。” 蒋翊心中的那方江湖,对错分明,桀骜坦荡。她从不关心一个人的出生背景,更不在乎财富多少和名望高低。她随心所欲,活得恣意放纵,喜欢在满是三教九流的人堆里,端着一杯酒,告慰风尘,告别温庭。 她正在努力把杜尚那个疯子的座右铭付诸到自己的人生中去: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人生在世,其实很多东西是不必要的,甚至包括妻子和孩子,所以这使我很早的过上了相对自由的生活。 “可您做的一切都在试图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孟伽米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温庭娓娓回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有多么不堪,但我会坚持等待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发生。因为我爱她,可一想到她只爱自己、只想离开,我如临深渊。” “……我失言了。” 他的举手投足风雅依旧,言谈中却是在对她的失礼多加指责:“我妈妈中意你,这份殊荣你可以留着自己享受,但说句不中听的,我是想过和蒋翊分手,在见到你之前我也确实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但见了你之后,我发现还是原来的更好。” 孟伽米被臊的满脸通红,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时,从卧室的方向传来西西索索的声音。 温庭挥挥手:“快去看看她。” 话音刚落,金兆兮红着眼睛扑到温庭的怀里,余惊未除,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说:“温庭哥哥,只要你的女人不再找我麻烦,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绑架我的!” 第16章 声讨之旅 蒋翊第一次进警局是十六岁,她在美国第五大道酒家飙车,有律师陪护左右。时隔八年,她再次进去是被押解,形同罪犯。 所处的地方四壁白墙,铁窗密不透风,顶角的监控闪着猩红色的光,是个插翅难飞的地方。 蒋翊一动不动的坐在墙角,面无表情,像只石化的困兽。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终于传来动静,下令抓捕他的长官进来,衣装笔挺,神色威严。 蒋翊抬起下巴,淡淡的扫他一眼。 长官在等她开口,歇斯底里的质问也好,挣扎嘶吼的叫骂也罢,可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蒋翊双唇紧闭,不愿吐露只言片语。 “真的没有任何想说的话?”长官开口。 蒋翊说:“给我一支烟吧。” 长官一愣,应允递上。 他细心的发现,这个女人食指和中指夹烟的内侧微微泛黄,是经年累月的烟渍痕迹,顿时心生疑惑,她到底多大年纪? 蒋翊深深吸了一口,舒服的迷眼,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一截烟灰掉在地上,她慢慢开口:“人是我弄丢的,我蒋翊敢作敢当,今天的下场是我活该,所以 我没有怨言,更不委屈。如果蒋祺铮让你过来管我要个交代,没有问题。如果他是想看我磕头忏悔,门都没有!人找到了最好,找不到用不着你关,我自己就呆这不走了!” “……” “滚吧,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他。” 一夜过去。 铁门打开,发出“咣当”一声,小警员含着胸进来说:“蒋小姐,您可以走了。” 她蜷着膝坐了一夜,稍微动一下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双腿。来人想扶她一把,可蒋翊却用一个狠毒的眼神逼退了对方的好意。她单手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的走向了铁窗外的世界。 无人来接,却有警员追出来喊她留步。 昨夜她被扣押时缴收的随身物品忘记带走,透明的塑料袋刚交到她手上,里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蒋翊下意识环视一周,不见熟人,便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此刻自己有多么狼狈,可即便众所周知她打了一场丢盔弃甲的败仗,却仍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已然溃不成军。 掏出手机,清清嗓子说:“温庭,我在。” 他轻声说:“还好吗?” “我有不好的时候吗?” 温庭低声一笑,“家这边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我不能去接你,万事小心。” “嗯。”她顿了顿,要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他会心一笑,用无比可亲的声音戳穿:“亲爱的,不要因为这一次挫败就否认自己的能力。被人背叛的滋味不会好受,但我相信你会从中吸取教训。我和你说过很多遍,在与人的交往中,你没有义务奉献真心,同样,对方也不是必须回馈虔诚。” 蒋翊讥讽的勾勾嘴角。 他说的多好啊!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心怀悲悯却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自己的股掌中事。自己心里纵有千万抵触,但是嘴上却无法反驳,因为做不到对一个处心积虑去爱你的人说该死。 温庭又施施然的说:“兆兮找到了,你不会再有后顾之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想做的事? 蒋翊顺着他的话思考良久,站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扬长而去。 马路对面,一辆进口的黑色德国轿车从半夜但现在已经停留了十几个小时。车窗黑黢黢的,一眼望不进去。它沉默的送走了漫天星辰,又守至天光放亮,直到蒋翊离去,终于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 副驾驶上的人率先打破沉默:“您不想见她?” “没人比我更想,可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她在里面被扣押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维持同样的姿势煎熬了数倍的时间。可是,他了解她骨子里的荣辱与倔强,就像了解自己的名字一样,“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出去,她会无地自容,我不想因此失礼。” 宋禄衡默默揣测着他的心思,对司机说:“跟上那辆车。” “不用了。”温庭乏累的向后靠去,沉沉的叹了口气,“我们也回吧。” 宋禄衡一时捉摸不透,扭头说道:“您看上很累。” “轻松愉快的时候就快来了,不是吗?” “……蒋小姐要去哪里?” 温庭细长的眼睛在密闭的车厢里亮如火光,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唇边慢慢荡起笑意,“去哪?她还能去哪!从小大小,也就那么点儿出息!” —— 从香港飞沈阳最近的一班要从上海转机,全程大约七个小时。蒋翊买好票,距离登机还要四个多小时。 等待的过程是极不耐烦的,尤其是去声讨某种没有结果的远征。 她在机场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刚抽两口就觉得恶心,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要靠抽烟打发时间,所以她不得不去填饱自己的胃,于是晃晃荡荡的去机场的t1大楼觅食。 晚上六点,蒋翊从吸烟室离开,去往安检。 抵达沈阳桃仙机场时,已是凌晨。机场外除了射灯笼罩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片。不时有三两个出夜车的司机过来问她去哪,蒋翊边抽烟边想,自己可真莽撞啊,想来就来了,丝毫没有考虑来之后的打算。她不会再给梁更生打电话自讨没趣,可并不知道他此刻身在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出国,是否回到沈阳老家,都这个时候了,蒋翊居然才开始产生怀疑。 这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从驾驶室里走出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说辞和夜晚出车的司机一样,问她有没有食宿需要。 蒋翊扫了眼牌照,灭烟上车。 这个时间路况最好,下了机场高速,汽车驶向霓虹架起的市区,一路畅通无阻。目的地在市中心一幢隶属百年城旗下的五星酒店。 没有突如其来的好运,所以蒋翊看到门口等候许久的迎宾人员时,面无表情。 进房十来分钟后,客房电话响了起来,对方彬彬有礼问她现在是否方便开门。 “客房服务?”蒋翊问。 “是刚刚去机场接您的先生。” 他笔直如松的候在门外,蒋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长条脸,麦色皮肤,高眉骨,深眼窝。白衬衫里的肌肉又鼓又硬,即使穿的再文质彬彬,可盖不住大块头下的离经叛道。 他送来了蒋翊惯用的洗护用品,还有一套没摘标签的棉布睡衣。 蒋翊目光一沉,挑眉问道:“我们见过?” “主卧靠近衣柜的隔层里,放着您需要的东西。”他自顾自的说。 “……” “晚安。” 蒋翊进门后倒头就睡,累的无暇多想。 第二天,客房服务员把冷掉的早餐换成了午餐,她终于睡醒。洗漱过后,食物一口没动,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灰色运动服换上,出门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去了主卧,摸索着找到了靠近衣柜的隐秘隔层,取出了一个信封大小的牛皮纸袋。 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一份书写详细的地址,和一块上了年头的机械手表。 她拿出需要的东西,迅速出门。 在酒店门口,竟又见到了昨夜为她安排的男人。他正靠在车身上抽烟,看到蒋翊后,迅速的掐灭,打开后门,躬身请她上车。 是个训练有素的司机,不问绝不开口。 蒋翊本想给他地址,但看他轻车熟路,忍不住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野。” “……” 他忽然从后视镜中看过来,眼中蓄满笑意,“三年前,川藏线,国道371……” 那是世界上地势最高,最为险峻的路线,是所有旅者最初和最终的梦想之地。蒋翊根据他的提示,渐渐在脑海中搜罗出一些记忆的碎片。 她单手扶额,另一条手臂毫无预兆的向前伸去,在他余光里晃了晃手腕上的疤痕,笑着说:“要不是你及时送我去医院,恐怕这条胳膊就废了。” “现在恢复的如何?还能像以前那样挑战极限运动吗?” 蒋翊说:“陆地上的不能,海里的还没有试过。” “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蒋翊忍俊不禁:“这倒不像你该说的话。” 他的眼睛再次倒映在后视镜里,但笑不语。 蒋翊聊天似得说:“是你在控制我的行车记录仪,也是你在背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顿了顿,掷地有声:“你是他的眼睛,你为他效力。” “他曾对我描述过您的精明。” “我以为他只会说我坏话。” “他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您也不坏。” 蒋翊逼视着后视镜里的那双眼睛,“你不是会认人差遣的性格。” “您也不是会被男人征服的女人,”他刻意的停顿,“只是还没走到那一步,我也一样。” “你心甘情愿?” “他从不强迫任何一个人为自己做事。” 蒋翊勾勾嘴角,身体软绵绵的向后靠去,再无话可说。 目的地在这个繁华都市的边缘地带,周围的房屋低矮破败,每一条可行的道路都布满酥软的土渣和灰黑色的石灰。这里没有生机,仅有的几颗老树也落尽了叶子,干燥枯瘪一如垂死老妇的脸。 下车后,蒋翊抬头看着被四方角楼圈住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令她感到暗无天日,且没有尽头。 韩野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的眼睛似乎在说:如您所见,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蒋翊从没想过回头,挥手遣他离开。 韩野一动不动,说:“袋子里有块手表,您看到了吗?” “不用你来提醒,”蒋翊说,“我比你更了解它的价值。” “可您没有把它戴在手上。” “你救我的时候可没那么多话。” 他突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如果您做不到随身携带,我会跟着您,寸步不离。” 第17章 风起铃动 进楼的房檐又窄又矮,只容得下一人,需弯腰才能进去。即使白天,楼道里也是黑洞洞的,楼梯上的灰尘厚的一脚能踩出凹陷的脚印,空气里弥漫着腌菜的味道,酸辣刺鼻。不过蒋翊并没当回事儿,在路上时,曾留宿在比这糟糕百倍的地方,无片瓦遮雨,无寸墙挡风。 来到三楼一号,她单手攥拳,开始敲门。 冗长闷钝的声音渐渐变成抑扬顿挫的节奏,依旧无人应答。 对门传来“哗啦”一声,拴着铁链的锈门被一道猛劲儿推开。 “找谁!”衣着邋遢的妇女伸长了脖子,防贼似的盯着蒋翊问。 蒋翊敲门的拳头没有放下,维持着誓不罢休的姿势,扭头恶声恶气的呵斥:“没敲你家门,有你什么事!不姓梁就别废话!” “……老梁家白天没人!”说完恶狠狠的关了门。 蒋翊垂下手,不想白费力气,换做寸步不离的等待夜幕降临。 在机场买的烟还剩半盒,转眼的功夫又抽完了。她偶一低头,发现自己手指微微发抖,顿了顿,适才风一样的速度冲下楼买烟。 隔一幢秃矮的平房,有家杂货店,防盗网上系着一串风铃。 风起铃动,是自然在歌唱,给破落的环境徒添上一抹祥和的娇柔。 如此简单的玩意儿竟能抑制住蒋翊的烟瘾,她驻足凝视许久,直到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横冲直撞的朝她扑来。 “小天……”从店里传来了召唤的女声。 不见其人。 男孩猛的站住,在蒋翊的脚下半蹲,呆呆的盯着她脚面出神。 蒋翊居高临下,率先入眼的是男孩额顶奇怪的发旋。 男孩伸出手指戳她脚背,哼哼唧唧的说:“姐姐,你踩到我的东西啦!” 蒋翊刚抬起脚,男孩一个猛子扎到地上,掌心用力的按在地面,五指慢慢收拢,握拳不知包住了什么东西,随后宝贝似的攥进手心,生怕被人抢走。 “小天,你到底在干什么呢!”店里的女声又不耐烦的追了出来。 女人皱着细眉,提着男孩的脖领把人拎了起来。在注意到蒋翊后,她双手在围裙上反复磨蹭,直到擦的干干净净,以老板的口气招呼道:“要买什么?进来看吧。” 蒋翊此刻却在看她。 女人最多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略糙,中等身材,穿着卡其色的麻布衣裳,左眼的眼尾上有颗明显的墨色小痣,笑的时候透着丝晦涩难明的忧伤。 蒋翊进店,问她是否有某某牌子的烟。 女人弯腰从存放杂物的柜底取出两盒,摊在蒋翊面前说:“只有这两种。” “要焦油量多的。”蒋翊看也不看。 她愣了一下:“十块钱。” 女人很快找好零钱,随手递去,却不见蒋翊来接,发现她正一眼不眨的忘着小天。专注的样子要把孩子吸进眼里,忽而流转的目光泛着若隐若现的凶狠。而小天原本与她四目相对,这会儿慢慢垂下脑袋,转而看向自己,求救似的却不敢吭声。 风铃晃动,又有人进门。 女人闻声抬头,快步迎上去说:“王婶,你要什么就打个电话,我让小天给您送上去,不用特地跑一趟。” 王婶急三火四的摆手叫她出来,站在门口窃窃私语。 蒋翊冷不防的扭头看过去。 王婶率先对上她的眼睛,狠怔了下,掩嘴对女人说:“就是她!” 蒋翊一眼便认出了住梁家对门的邋遢妇人,可脸上未露声色,在两对相觑质疑的目光中慢慢走了过去。 “是你敲我家门?” “我找梁更生。” 女人和蒋翊同时开口。 气氛变的诡异起来,王婶见势匆忙离开,转身前又和女人悄声说了句什么,这回恨不得趴在对方耳朵上,生怕第三个人听见。 “我找梁更生。”蒋翊看着女人的眼睛重复。 “我是他姐。” “他人呢?” “在外地教书,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蒋翊说:“我知道他在沈阳。” 女人皱眉,立刻掏出手机。 蒋翊抬手压住屏幕,阻止她拨号。力气虽然不大,但跋扈的气势把对方吓了一跳。 又说:“梁更生和你住一起?” “我们和父母住一起。” “能不能带我去家里坐坐?” 女人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思考良久:“我要先给他打个电话。” 蒋翊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我是b市人,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我和你弟弟关系不一般。难道我看着像坏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找他有急事?” “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在极力解决,可他连见我都不敢。” “你叫什么?” 蒋翊挑眉:“你叫什么。” “……梁敏生。” “蒋翊。” 梁敏生骤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蒋翊?为我弟弟安排工作的蒋翊!” “举手之劳。” “刚才你说想去家里坐坐?”梁敏生热情的笑道。 “方便吗?” “方便的!方便的!”她说着快速动手接下围裙,不敢怠慢进而显得紧张兮兮,一副不知该把自己放到那里的样子。 回头急声喊道:“小天,去趟麻将馆,家里来了贵客,叫你姥姥马上回来!” 小天撇撇嘴,极不情愿的咕哝道:“我不想去……她要是输钱了又要怪到我的头上……再说,你往麻将馆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叫我去啊……” 梁敏生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抱歉的请蒋翊稍等,旋即风风火火跑出去找人。 她一离开,蒋翊又低头盯着小天额顶的发旋出神,心中想着门口那串出自藏族本地的风铃,思忖片刻,下巴指指门外,冷不防的问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小天脆生生的答:“她是我妈妈呀。” “亲妈?”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又没打你,干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是、是我亲妈……” 蒋翊又跟升堂似的问:“梁更生是你什么人?” “舅舅……” “你长的和舅舅很像。” 小天嘟起嘴,用力点头。 “刚才你冲过来捡什么?” 小天把手插.进口袋,掏出来时已然攥成了拳头,依依不舍的送到蒋翊面前,手指慢慢张开,掌心里躺着一枚脏兮兮的五毛钱硬币。 “我的零花钱呀!”他欣欣向荣的说。 蒋翊眯起眼睛,又问:“麻将馆离这多远?” “要走三四分钟吧。” “谁走?” “我呀。” 蒋翊低头看表,梁敏生已经离开了十五分钟。 真是有趣的一家人啊,她忍不住咧嘴笑开,边笑边打开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根衔在嘴里。 小天仰着下巴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姐姐,你一定不是沈阳人!因为我们这边的女孩儿不能抽烟,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儿!被家长发现的话,会被打屁股的!” “你觉得我漂亮?” “我觉得妈妈是最漂亮的女人,可你比她还要好看一点!” “嘴还挺甜。”蒋翊皮笑肉不笑的说完,又招摇的吐了个烟圈。她晃晃夹在指尖的香烟,煞有其事的说:“在我们那边,人人都要学抽烟,尤其是男孩儿,会抽烟的才算男人。小孩儿,你要尝尝吗?” 小天被她眨眼的样子蛊惑住了,想伸手却不敢,反复犹豫,偏头大喊:“妈妈找姥姥回来了!” 老太太长着一张上下窄、中间宽的脸,眼睛又肿又小,尖嘴微微向前鼓起,又圆又大的肚子比人先一步进门。 她目光不善,一脸不悦,扯着嗓子重咳几声,同时用力挥手驱赶头顶的烟雾。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些,开始斜眼打量蒋翊,表情丰富多彩,却未开口表示不满。 蒋翊压根没想搭理她,专心致志的抽她的烟,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 倒是梁敏生极尽殷勤,放下杂货店的卷帘门,闭店以招呼蒋翊回家。 回去的路上,小天和蒋翊走在前面。身后,老太太盯着蒋翊的后脑勺,嘟嘟囔囔的和女儿抱怨。一会儿说今天点子背,从上牌桌就开始输钱,好不容易有回本的意头,倒霉闺女就催命来了。一会儿又说,来找我儿子的女人可真没教养,哪里有客人来之前不先打声招呼,看到长辈连句话也不说,丝毫不像梁更生口中的名门出身。 蒋翊不知何时扭头,用眼角眉梢瞧着老人。 她阴阳怪气的开口,又倨傲的勾着嘴角,“梁更生他妈,你儿子泡我的时候,可没在乎过我的教养是否符合名门标准!” 第18章 黑夜将至 进门后,梁母怒气冲冲的摔门进了卧室,顺带反手上锁。蒋翊对她的虚张声势置若罔闻,抬眼扫视着这间挤着梁家三代人的两居室。 整个家中,唯一好些的家具要数客厅里的折叠沙发,九成新的木质材料,上面罩着针脚粗糙的布套遮灰,旁边的土黄色矮柜上落着几床单薄的条纹被褥。 蒋翊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幅画面。 梁更生睡在沙发上,蜷着腿,双手抱胸侧躺,脑袋用力贴近脖子,成年男人健壮的身体板成弯弓的形状,以防掉在地上。他每每伴着电视的嘈杂声入睡,又在家人起夜方便时逡巡的脚步声中惊醒,从没做过一场完整的美梦。 一记闷拳凿在心坎,蒋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梁敏生忙着端茶倒水,小天则屁颠颠的跟在她妈身后乱转。 蒋翊被这俩人晃的脑瓜仁儿疼,巴掌大的屋子,一走一过难免碰手擦脚。 梁敏生察言观色,见蒋翊面露不悦,尴尬的说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说话……” 蒋翊说:“你不用抱歉,我这趟来是为了你弟弟。他什么时候来见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舒服,和你妈以及家里多大没有关系。” 梁敏生:“……” 小天似乎很难见到外人,兴奋的几乎膨胀,围着蒋翊上蹿下跳,可又不敢吭气,观察了很久才悄声讨好的问道:“姐姐,我开电视给你看吧?” 等了好久她都不应,小天只得悻悻转身离开,转而屈膝蹲在电视机前,眼睛盯着没开电源的黑屏。 蒋翊先前以为这孩子是个财迷,在杂货店里,她买烟掏出了一百块钱,小天盯着她手看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却不想,他对待很多稀疏平常的东西,都是这般聚精会神。 梁敏生从厨房出来,去冰箱里取菜做晚饭。小天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眼巴巴的扑了上去,黏糊糊的叫“妈妈”。 梁敏生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果断的摇摇头,眯着眼睛是在警告着什么。 小天泪眼汪汪的看着电视,又扭头看了看蒋翊,鼓起勇气说:“现在天还没黑呢……我就看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求求你了!” 梁敏生并未答应,似乎碍于蒋翊下意识看过来的复杂眼神,她为难的点点头,又低声嘱咐道:“只能看一会儿,但不许开声音!” 小天乐的蹦高,猛了劲儿点头。 这家人的行为实在奇怪,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小天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终于安静下来。挨得太近,才一会儿的功夫脸就烤红了,可他丝毫不在意。手中握着遥控器,斜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偷偷开了一格音量。 声音轻如蚊呐,可卧室的门就在小天放下遥控器那一刻,猛的推开。 梁母圆滚滚的肚子率先冲了出来,笨拙却力量十足的夺过遥控器,恶狠狠的关了电源。 在蒋翊的注视下,梁母指着小天的鼻子,破口大骂:“这都几点了还看电视!天黑了不知道啊!你个小兔崽子,家里来个外人道给你长能耐了!给我滚你妈身边老实呆着,再敢乱动,看我不揍你!” 小天被推的一屁股跌在地上,“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梁敏生听到哭声才出来,低眉顺眼的看着梁母说,“妈你消消气,要怪就怪我,是我让他看电视的……”她心疼的把孩子搂进怀里紧紧护住,余光与蒋翊碰个正着,话在嘴边,但红着脸咽了下去,转而哽咽的安慰小天说:“咱不看了,不看了,晚上妈妈给你读故事书听……” 小天哭的更委屈了,撕心裂肺的说:“你骗我!天黑就关灯了,你怎么给我念书啊!你是坏妈妈,我不喜欢你了!我要舅舅,我要去找舅舅!” 梁母一听这话就急了,瞪着眼睛,鼓起两腮,手指甲一下比一下狠的戳小天的脑门,咬牙切齿的骂:“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老娘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哭丧!马上给我憋回去!要是再不安分,天黑的时候看我不把你丢门外去!” 梁敏生立刻伸手捂住小天的嘴,急声提醒:“妈,咱家还有客人在呢……” 蒋翊头痛欲裂,起身快步向卫生间走去。 反手锁门时,听见楼下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她好奇的来到窗边,探头见四辆改装车排队停在楼下,车里不约而同走出了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年轻小伙。 卫生间不足三平米,老式的蹲便连着一根冲水麻绳。这里唯一的一扇窗子,和不曾粉刷的石灰墙壁一样简陋,玻璃上灰蒙蒙的,蒋翊勉强能看到外面。可就在这时,楼下的一个男人突然抬头朝她看来,精准的四目相对,蒋翊知道从外面是看不清楚的,但男人的眼睛却像鹰钩一样,直捣黄龙。 她漠然的转身离开。 梁敏生正等在门外。 蒋翊率先开口,“楼下来了不少混混。” 梁敏生说:“我们这片治安不好,常事儿的,不用在意。”顿了顿,又说,“刚才我妈不是针对你……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蒋翊没说没关系、不要紧,或者我什么都没看到这种话。她从小就学不会给别人台阶下,偶尔感到抱歉时也不会轻易把对不起挂在嘴边,既然不会表达就干脆不去接话。 梁敏生又说:“我妈联系上小生了,他现在真的不在沈阳。” “他知道我来了吗?”蒋翊问。 梁敏生说:“知道了,他说这几天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就往回赶。” “几天?” 梁敏生答不上来,转口道:“等会儿吃了晚饭,我去附近的宾馆开个房。家里小,你晚上住过去也舒服些,白天的时候我去接你回来吃饭。” “我等他回来,”蒋翊说:“就在这等。” “……蒋小姐,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惹你讨厌了?” 蒋翊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梁敏生灰头土脸的进了厨房。 很快飘来菜香,小天眼睛还红着,却咧嘴笑呵呵的凑到蒋翊跟前,欣欣向荣的说:“今天家里有肉吃耶!姐姐,你留在我家别走了,这样我妈就能天天做好吃的啦!” 蒋翊顺嘴问道:“平实你家不吃肉?” 小天说:“只有舅舅回来的时候才做吃肉,可舅舅一年就回来那么一两次。” 蒋翊想了想,问:“你舅舅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啊!” 蒋翊的眉头紧皱。 彼时梁敏生做好了晚饭,热情的招呼她上桌。 蒋翊若有所思的站起来,没有拒绝。 餐桌上放着一大碗排骨炖酸菜,梁敏生夹了一筷子要递给蒋翊,可动作卡在半路,似乎觉得这样会惹她讨厌,怕她嫌弃,正愣着不知该怎么办,只见蒋翊低着头,主动把碗递了过来。 蒋翊端碗拾快,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却一口不动。 这时,梁母突然开口:“我儿子今晚不回来,天一黑这片不安全,你吃完饭就赶快走吧。” “妈,蒋小姐今晚住家里……”梁敏生接道。 “住咱家?你开什么玩笑!”梁母大声喝道。 蒋翊烦透了这老太太身上的市井泼气,沉默的站起身,旁若无人的走去门口的矮柜,她的背包就放在上面。 在三对眼睛的注目下,缓缓从里面掏出了钱包,又转身回到饭桌。 她的确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她的出身不允许她依仗上天的馈赠去践踏别人的尊严。所以,她只是把钱包不重不轻的拍在梁母手边,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仍是一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一桌人面面相觑。 梁敏生支支吾吾的解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梁母余光看着鼓鼓囊的钱包,不再吭声。 饭毕,太渐渐黑了下来。 梁敏生关心蒋翊晚饭一口没动,收拾好厨房后让小天去店里取些吃的上来。 小天偏头看着窗外,低声咕哝道:“天快黑了,姥姥不让出去的……” “没黑透呢,去吧,不怕。”她更小声的回答。 小天拎着鞋,偷偷摸摸的往门口去,手刚搭上门锁,卧房的门再次“砰”一声被撞开。 梁母眼露凶光,扯脖子喊道:“去哪?几点了知道吗!眼瞅着天就黑了,出去作死啊!” 冲过去“啪嗒”一声拧紧门锁。 蒋翊看着这一切,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 比起梁母施加在儿孙头上的淫威,她更介意对方口中时不时冒出的说辞。 “天快黑了……” 因黑夜将至而不敢宣之于口的胆怯,到底从何而来? 第19章 她的条件 梁母眯眼看着蒋翊,视她为闯入者的眼神,不可饶恕。可不知怎么的,凌人的气势在蒋翊与之无波无澜的对视中陡然遁逃,不得已才挪开了目光。 天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梁母警惕的扭头看向窗外,快步走向窗边,“刷”一声闭紧窗帘。 黑夜彻底来临。 “你们家已经穷到用不起电的地步了?”蒋翊不留情面的质问道。 梁敏生一声不吭,手搭在小天的头上,小心翼翼的抚摸他额顶的发旋。 蒋翊抬脚迈出一步,毫无方向可言,不知身体哪个部位磕到了桌子,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黑暗中的蒋翊,如森林里失去毒牙的猛兽。 “钱包里有整一万,用来买你家今晚的电,这里还包括小天看电视的账,不够我再开支票给你。”她字字清晰的命令道:“现在马上去开灯!” 梁母有一双可以洞穿黑夜的眼睛,她一如白天时脚步敏捷的走到电闸前,伸手决绝的拉下闸门,彻底闭了电源,然后挪了挪肥胖的身体,把闸口挡得密不透风,转而面向蒋翊,不容反驳的喝道:“这是我梁家的习惯!谁的账都不行!” 说完,她得意的“嘿嘿”笑起来。 蒋翊渐渐克制不住,身体中的恶毒又要逃窜作祟。 她双手握拳,捏的骨节发响,多想冲上去痛快的给她几巴掌,但拼命忍下,扭头对一声不吭的人说:“有客人在的时候,你家天大的习惯也得放一放,这是在世为人最基本的礼貌。梁敏生,去开灯!” 梁敏生为难的动了动嘴唇。 “我看谁敢!”梁母立刻扯着脖子喊道:“受不了你就滚蛋,以为自己是谁啊!了不得你了还!老娘压根儿就不稀的留你!滚蛋!立马滚蛋!” 老房子本就朝向阴面,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就在梁母鬼吼鬼叫的厉声刚落,一阵孔武有力的脚步声由下而上,纷至沓来。 老房被震的一抖一抖。 蒋翊的耳边随之传来异动,如果她没有听错,这种夹杂在脚步声里的沸腾,是老锁上扣的决绝,是挨家挨户渐次闭门的默契。 她看不见梁家人的表情,只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全部屏息凝神,像突然从这个空间消失了一样。这可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啊!她忽然想起了梁家对门的邋遢女人。当时自己不过敲了敲门,她就伸出脑袋,龇牙一副吃人的样子,而此刻老楼里却连个看热闹的没有。 不知是谁咬牙发出“咯噔”一声,随后小天“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胆怯的喊道:“妈妈我怕……” 梁母低声咒骂,又一阵风似的窜了过来,“啪啪啪”给了小天几巴掌,然后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的威胁道:“再出动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梁敏生终于抬起了懦弱的下巴,扑过去抢下小天。 这时,孔武有力的脚步声突然收住,就戛然而止在梁家门外。 那是许多个壮汉的大脚,踏在地上能听见灰尘被撕碎的声音。 “完了!”梁母哭咧咧嚎了一嗓子。 蒋翊静默不语,似在等待什么。直到震耳欲聋的砸门声传来,她终于动了动眼珠,开口说话的执着与拎不清重点的语气一出,梁家人立刻想抱头痛哭。 “开灯。” 没人敢动。 敲门声越来越大,外面的人等不及开始叫骂。 蒋翊耐心听着,可一句关于他们为何而来的原因也没有点名,只有连续不断又层出不穷的脏话,不堪入耳。 渐渐的,她发现这群人横归横,可没有上门寻仇的意思。种种做法不外乎是在挑衅,在戏弄,在享受你的恐惧,吞噬你的意志…… 而梁家人就一步步走进他们的鼓掌之中,丝毫不加抵抗。 蒋翊感受着她们从心底发出的懦弱,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恐惧到如此地步——身体僵硬如尸,骨头在瑟瑟发抖。可对她来说,恐怖的不是外面的声音,而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她随手抄起凳子,猛地扬手镖了出去。 梁敏生只觉眼前一道凶猛的气流窜过,砸到门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毫无意外,门外人被震的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叫骂声咻然收住。 梁母也被蒋翊的举措吓得瞠目结舌,丝毫不感激不说,反倒如丧考妣的呜呼起来,一声比一声沉痛的叹道:“完了!这下完了!” 门外不再呱噪,蒋翊抬手揉了揉眉心,她知道安静不过片刻而已。 在梁家人死寂般的沉默中,蒋翊镇定自若的问:“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人说话。 “这群流氓是冲你们来的?” “是。”梁敏生说。 “和梁更生有关吗?”蒋翊说。 “不关我儿子的事!”梁母急吼吼的撇清。 蒋翊垂眼沉吟,门外的躁动再一次掀起前,她快速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能帮你们解决外面的麻烦。”她面无表情的开口。 梁母一怔,仰头笑的比哭还难看:“你?就凭你!你以为你谁啊!有钱就了不起了吗!今天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赖在我家不走就不会这样!我看你这个女人坏的狠!完全就是奔着害死我们来的!” “我帮你们解决麻烦,但你们要答应我两个条件。”蒋翊置若罔闻的说。 “……” 一场交易无疑。 蒋翊足够冷漠的提问:“答不答应。” “我们不想你受牵连……”梁敏生率先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砸门叫骂再次滔天袭来。 “臭娘儿们!几天不见长能耐了这是!老子今儿非把你家门卸了!让你装.逼!” 蒋翊就着这股热气腾腾,开始威逼利诱。 “第一,如果事情解决,梁更生必须立刻回来见我。”掷地有声。 “好!” 混杂着抽泣,听不清是谁在允诺。 今时今日,比起她与温茉做交易时更加冷血无情,十足十像个趁火打劫的小人,远比外面的流氓还要混账。 “第二,”她阴鸷的勾起嘴角,意气风发的命令:“开灯!” 灯亮起的一瞬间,蒋翊畅快的展了展身体,又单手握拳晃了晃手腕…… 转身向门口走去。 长指搭在锁上,停顿,回头。 “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蒋翊眯眼看着瑟缩成一团的梁家人,无耻的笑笑,一个字一个字很慢的开口:“如果反悔,我会比门外的人还要可怕,这点你们必须相信。” 开门。 外面又静了一瞬,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男人牟足了劲儿往门里冲。 蒋翊抬腿利落一挡,闪身避开数双伸向自己的大手,随后反手从肋骨旁穿过,轻而易举的推上了门。 紧随“啪嗒”一声。 是梁家人在反锁。 —— 天未黑时,蒋翊透过厕所的窗户看到了列队驶来的改装汽车。那时她怎么都想不到,几个小时后,自己竟会主动坐进里面。 车上没人说话,只有驾驶位上稍稍年长的人不时从后视镜中看着她。 这个女人的身上、眼中皆有亡命之徒的巨大气势。比歹徒更狠,又比僧人释然。即便这样,她也不过是个身体单薄,骨瘦嶙峋的女人。可就在这个女人反手关门那一刻,众目睽睽下,她首先撂了句话。 “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再没有一个男人敢轻举妄动。 车队开离居民区,不久后又上了盘上道。窗外是荒山野岭,黑洞洞的远山连幕成片、绵延不绝。大约行了四十多分钟,蒋翊的眼前开始出现七彩斑斓的光晕,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盘踞在山顶的巨大建筑,恢弘磅礴的像座宫殿。 四通八达的入口上停满了车,有灯红酒绿,就有人来来去去。 蒋翊猜想:这里的招牌只在夜间亮起,只做纨绔子弟的生意。 她所在的改装车从一侧无人车道进入,转弯后没入地库。 所有人熄火下车。 蒋翊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往车库深处走去,下了一遛长长的焊铁楼梯,又进入到幽深黑暗的铁皮走廊。 两面是扣着铁门的房间,每一间都有忠心耿耿的壮汉守卫。 蒋翊被领进其中一间铁箱。 她手指微微发抖,像犯起烟瘾的前兆。 可实际上,一种兴奋、激昂、刀尖舔血的快感正在她血液中大驾光临。蒋翊下意识伸出了舌头,舌尖灵活的舔了舔嘴唇。模样像极了久困地牢的吸血鬼,一旦闻到血腥,抵死疯狂。 蒋翊坐在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耐心等待。 半根烟的功夫,一个寸头、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的男人被簇拥着进来。 其中一个带蒋翊来这的混子向他走去,在男人耳边小声传达着什么。 男人抿嘴听着,嘴角向下垂去,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深,盯着蒋翊的眼睛里透着阴险的狰狞。 蒋翊无聊的玩着手指,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 “你,”他伸出食指,直指蒋翊的眉心,“站起来!” 第20章 谁先投降 “你,”他伸出食指,直指蒋翊的眉心,“站起来!” 蒋翊轻蔑的扫一眼他的指尖,惬意的身姿大剌剌向后靠去,伸手蹬脚,四肢百骸都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你站起来说话!”男人虎着脸,严重警告。 “你别指我。” 她平生最恨被人指指点点,做在背后无所谓,但唯一根手指戳向眉心,忍无可忍。 男人冷笑,手指越伸越近。 “你妈没教你见人第一面要先问好?”蒋翊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手指头谁都有,怎么就显着你了呢。 男人嘴角一抽,被她插科打诨忘了正命令她站起这茬,“你是谁?这么晚在梁家干什么?” “你放下我就说。” “……”他认真的想了想,随后不甘心的收回手。 蒋翊立刻给出答案:“你还没资格知道,等你老大来了,我自会报上家门。” “你他妈耍我呢!”男人抡起拳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目露凶光:“听说来这儿是你主动要求的?” 蒋翊红口白牙的回道:“是啊,我贱到一定份儿上才会主送上门让你指着。”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脏地方。” 脏? 这个字眼不偏不倚的踩中了对方的雷区。 “我问最后一遍,”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说着手指又伸了过来,“你是什么人? 蒋翊说:“我也说最后一遍,你别指我。” “你找死!” “你才找死。” “妈的!老子看你纯属欠揍!” 他一巴掌扇了过去。 蒋翊闪身的速度如光似影,却依然没有躲过。 数条肌肉发达的手臂早有预谋,结网伸来捉住她的手脚,狠狠按进凳子。 见她无法挣扎,男人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逼视着蒋翊那对色彩斑斓的猫眼儿,突然伸手抓住她的长发,再用力向后扯去。 “你今儿要是弄不死我,就别你妈摆出一副黑老大的样子。”蒋翊被迫仰着脸,头皮勒得又皱又紧,可她依旧面无表情。 “……” “等你性.器官熟透了再来和老娘比勇斗狠,现在痛快点儿把蹄子撒开。” 男人阴测一笑,比起和女人斗嘴,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你有什么目的?”他话中每一次停顿都在给蒋翊回心转意的时间。 从小到大,蒋翊除了人情练达一窍不通外,委身避险的能力更是一塌糊涂。 她不答反问:“你两腿中间长那东西了吗?是个爷们儿会指使流氓去恐吓一家老小?依我看,除非你妈死他家门口了,要不就是你家祖坟被他家给掘了,否则是个带把儿的就干不出这么恶心的事儿!” 男人双目瞪得血红,呼哧呵斥大口喘气,手臂上的肌肉绷得铁一样硬,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没能得逞。 男人掌风突袭,蒋翊猛的抬起手肘撞向一侧壮汉的肋骨。 对方疼的嗷嗷直叫,下意识放开了对她的束缚。 铁箱里温度骤升,男人见势首当其冲的朝她扑来。 蒋翊不躲不闪,只迅速伸手一挡,把他的手臂压入下风。下一秒,腾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只听“咔嚓”一声,男人疼的倒吸凉气,转眼又觉腰间一凉,别在上面的东西被她一招夺去。 蒋翊一手掰着他错位的骨头,一手掐住他虎口上的大穴。 男人不敢妄动。 一屋子手下各个龇牙咧嘴,却也是站在距离蒋翊两三步远的地方摩拳擦掌。 她手中握刀,在屠人性命。 “你问我是谁?”蒋翊手里横握着家伙,目光歹毒的盯着他的脖子,缓缓剜出一条血路后,和着浓郁的血腥味说,“我他妈是老天派来收拾你的!” “……” 峰回路转。 就在壮汉们为蒋翊手下的分寸提心吊胆时,铁门“吱嘎”一声,开了。 男人走进,西装笔挺,有模有样。 蒋翊抽空转个头,看向他时,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男人听见她说,“长的不错。” 旋即咧嘴一笑。 “先生贵姓?”蒋翊心不在焉的问道。 “岳白。”他彬彬有礼,“小姐很会用刀。” 蒋翊轻蔑的扫他一眼,“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岳白继续报以微笑:“女人长得漂亮并不稀奇,可提刀的把式也能如此赏心悦目,这才真的难以做到。” 蒋翊冷哼一声:“你还是别和我客套的好,要是待会儿撕破脸皮,你的样子保不齐比我刀下这位还要难看,我不想失望。” “我从不为难女人。”岳白说完,话锋一转:”你真想要他的命?” 蒋翊泄愤般的在他肉里搅了搅刀尖,“我最讨厌别人指我,我都说了别指我别指我,他还非要指我。” “……他的确有错。”岳白嘴角抽搐的回道。 闻言,蒋翊没好气向他开火:“他这些个臭毛病,难道不是跟你学的?” 岳白一愣,摆手道:“我和他可不是一伙儿。” “他是你的手下。” “这倒不假。”岳白上前两步,“有人说你想见我,我是为你才走这一趟,烦请先放开吴坤,我俩也好说话。” “吴什么?” “天呐!你拿刀架着他,居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找死在先。” “放了他好吗?” “凭什么!”蒋翊挑眉,不让分毫。 岳白微微一笑,回答:“不用动刀,他就快被你吓死了。” 话音刚落,锋刃竟继续向他血肉深处挺进,血水喷出,“滋滋”作响。 她在挑衅。 敢在男人的地盘上撒野,有人忍无可忍,跃跃欲试。 岳白几乎立刻抬手制止,兴致勃勃的看着蒋翊的眼睛。 蒋翊只顾低头看着吴坤,“为什么找梁家麻烦。” 吴坤一声不吭,求救的眼神转向岳白。 “你看他没用,”蒋翊好心提醒,“他腿是长,可你挺不到那个时候。” 梁坤誓死抵抗;“梁家的事你管不着!” 蒋翊说:“梁家的麻烦必须解决。” 吴坤咬咬牙,“老子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别想好过!” 蒋翊缓缓点头,手腕继续施力,任尖刀在他的血肉里戏耍嬉闹,忽而笑道:“你在告诉我,你非死不可,对吗?” “弄死了我!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这时,默不作声的岳白突然开口。 “吴坤,我劝你别动!” “……” 岳白洞若观火,看着蒋翊的眼睛对吴坤说:“你的后半生正掌握在这位小姐的手中,再乱动一下,你的颈动脉就会断掉。可即便这样,她也不会轻易的让你死去,难道你想生不如死吗?” 吴坤脸色惨白,抿着唇一动不动。 岳白又走近两步,与蒋翊四目交汇:“不过有句话没错,他死了,你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只在乎他有没有死在我的前头。”蒋翊笑着强调。 岳白也笑,双手慢慢举过头顶,“那我只好带个头对你投降,这样总可以了吧?” 蒋翊沉吟片刻,善罢甘休。 可就在吴坤如蒙大赦的瞬间,她猛地屈膝,抬腿照着他心口窝狠踹一脚。 凳子向后翻倒,吴坤的上身被自己的双腿压住,屁股朝天撅了出去,鲜血裹着泥土沾了满身满脸,狼狈的像条野狗。 岳白见蒋翊泰然自若的扔了家伙,随后又在聚精会神的搓手,似乎是对自己皮肤上染了别人的鲜血而深恶痛绝。 他礼貌的问道:“你来,单纯是为了帮梁家解决麻烦?” “不然你觉得你这地儿的是有多声明远扬?” “其实吴坤不必死,”岳白可亲的笑着说,“因为我会让他收手。” 可惜蒋翊并不买账。 她沉声质问:“为什么示好?” 岳白刚要开口,不知谁的电话响了起来。 在数道目光的找寻下,蒋翊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这里不准使用电话!”一个壮汉冲出制止。 蒋翊置若罔闻,看着来电显示,唇边抑制不住的荡起微笑,走远,按了接听键。 对方只呼吸,不说话。 “如果你现在打来不是巧合,那我势必该恭喜你练就了一双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眼睛。”蒋翊阴阳怪气的嗔道,“真好!” 第21章 声东击西 “如果你现在打来不是巧合,那我势必该恭喜你练就了一双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眼睛。”蒋翊阴阳怪气的嗔道,“真好!” “当然好,因为我的眼睛只长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温庭平静的说完,话锋一转,“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在男人的地盘上,和一群有趣的男人聊天。”蒋翊扭头,一眼撞进了岳白的眸中。 “吃亏了吗?”温庭脱口而出。 “我?” “不,我在担心有趣的男人。” 蒋翊凶巴巴的抗议:“我们都是文明人!” 她插科打诨并不好笑,温庭严肃的说:“亲爱的,我需要你马上离开那个脏地方。” 蒋翊没应,呼吸如常。 “你家人为什么苛待你,都忘了吗?”温庭满载心机,引她进入不堪的回忆。 “不敢忘。”蒋翊说,“事情一解决我就回去,你不要担心。” 温庭叹了口气:“我允许你去完成你想做的一切,前提是你凡事必须量力而行。” “好。” 他松了口气,但字字狠戾:“你回来的时候胆敢少一根头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别让我担心,这样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 “嗯。” “快点解决,我等不及想和你做.爱!” “……” 他切频的速度快到令蒋翊头昏目眩。 挂了电话的同时,岳白信步朝她走去。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蒋翊气定神闲的问他。 “我为什么向你示好?”女人握刀时英姿飒爽的模样跃然眼前,他说:“凭你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蒋翊笑笑,“想聊天就换个地方。” “你不喜欢这里?” “我不喜欢赌钱。” 除她之外,大惊失色。 铁箱里落针可闻。 岳白沉吟良久,黑洞洞的眼睛转向了别人,交待道:“带这位小姐去我的山顶别墅,记得拉上窗帘。” 那人愣了愣神,一脸屈辱,委身请蒋翊出去。 蒋翊提步路过岳白,屈了屈膝,行个风情万种的宫廷礼。 “老大,绝不能放她出去!”吴坤捂着脖子忽然叫道。 他一直处于假死状态,蒋翊似乎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背影一顿,她冷不防的想到,自己第一次到梁家就撞上了这群人,这么凑巧? 转过身。 她对吴坤说:“为什么挑今日上门?” 吴坤:“……” 岳白拿腔拿调的说:“不要看我,你的答案令她满意,我自然会送你去医院。” 吴坤想了想,憋屈的满脸胀红,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找梁家的爷们!” “梁更生?”蒋翊一愣。 吴坤也怔,再不吭声。 看来他真的回来了…… 蒋翊阴险的笑笑,“如果梁更生主动出现,你会怎么样?” 吴坤:“……” “揍他一顿?”蒋翊假设道。 吴坤冷笑:“那不便宜死他了!” 蒋翊骨子里的烈性时而如花团锦簇,时而如暴雨狂风。此时,她因戳穿而笑弯的眼睛慢慢转为深邃,黑沉如祭坛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血腥。 “我不走了。”她掷地有声的说。 又眨眨眼睛,“吴坤,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巴掌,这个账我暂时不和你算,等梁更生来了,我看你表现!” —— 蒋翊一离开这里,马上有人变了脸色。 岳白脸上由春风捏就的面具一点点破碎开来,太阳穴上有青筋暴出,真面目下是如刽子手般杀人如麻的嘴脸。不知被何种情绪趋势,他快步走向吴坤,猛抬脚踩住他脖子翻出的白肉,狠狠压碾。 “知道为什么你活该遭罪吗?” “……不、不知道!” “差点宰了你的女人是谁,知道吗?” “我管她是谁!一想到她那副嚣张的嘴脸,老子恨不得马上把她挫骨扬灰!” 岳白无情的笑笑,投去一个你活该被宰的眼神,“她敢嚣张,因为手上戴着的东西给了她足够的资本。” “……” 岳白带着几个人转身离开。 一出铁门,得他信任的手下低声问道:“我倒是注意到了那块男士手表,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百年城董事局的身份,够特别吗?” “据说金家的席位要改姓温了……” 岳白微微眯起的眼里有狡黠的光芒渗出,他因无畏而上扬的嘴角慢慢垂下。 下一秒,如临大敌:“她是温庭的人……” —— 凌晨三点,蒋翊在岳白为她安排的卧室里接到了梁更生的电话。 他知道她身在何处后,好半天都没有反应,开口时竟用哀求的声音说道:“换个地方行吗?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你已经失去了和我平起平坐的权利!”蒋翊恶毒的开口,厉声不容抗拒:“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半个小时,我最多再等半个小时!梁更生,我和你家人的交换条件不是玩笑。要是不信,你尽管一试!” 梁更生喘着粗气,飞速挂断。 三点十五分。 一辆黑色的迈腾极速驶来。 隐藏在黑暗里的守卫被闯入者惊动,哗啦啦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蒋翊从室内走出,车门正正好好的停在她的面前。 梁更生推开车门。 蒋翊疾言厉色,对岳白的人说:“第一个揍他的人必须是我!” 作鸟兽散。 “进来说话。”蒋翊说完转身进门。 梁更生垂头跟上,沉重的脚步离他心中的蒋翊越来越远。 身体刚入室内,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嘎吱”。 门在框上,严丝合缝。 下一秒,蒋翊的拳头猛的招呼过来,嶙峋的手骨硬如刚石,把他的侧脸狠狠凿进牙床。梁更生向后崴了几步,蒋翊手上的力气又涌向脚底,一脚闷向他的心坎,全力以赴。 梁更生栽着身体飞了出去,额顶撞在门上才堪堪降速。 扬起的灰尘把他从上到下盖的密不透风,蒋翊越看不清他的脸,垂在大腿两侧的拳头就越攥越。 平复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她又换上了一张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脸。 走近,不动声色的说道:“我打你,不只是因为你的背叛。” 梁更生闭着眼,眼睑处被颤抖的睫毛笼出一小片不规则的阴影。 “睁开眼睛,看着我。”蒋翊居高临下的俯瞰他扭曲的双瞳,咧嘴笑道:“疼吗?有多疼呢?我告诉你梁更生,那晚我也疼过,比起背叛带来的疼痛,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个人出面揍我一顿!” 梁更生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呢?我要说没关系吗?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交代?”蒋翊难以置信的大笑起来。 “那你想怎么样?” 梁更生伸手揩掉脸上的血沫,越擦越多,鼻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站直身子对他来说都变的十分困难。 蒋翊嫌恶的移开目光,没有吭声。 “你就这么放不下我?”梁更生又说。 蒋翊的眼中飞出一刀,无比阴鸷的勾着嘴角,龇牙咧嘴的叫道:“我的天啊!以前我到底给你多少甜头?你的气焰是如何做到比温庭还高!” 她又捧腹大笑:“你有什么值得我放不下的?凭你妈是个市井泼妇,还是凭你姐养个孩子却丢了男人——” “我的家人没有对不起你!”梁更生喝声打断。 “那我们接着聊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梁更生艰难动了动嘴唇:“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你信吗?” “信。”蒋翊不置可否的点头,“温庭给了你多少好处?” “这不是主要原因……” “吼!还是给了!” 梁更生感觉自己的尊严在被这个女人一点点践踏干净。 他垂下下巴。 她打火点烟。 他足足思考了一根烟的时间才说:“因为你。” 因为你,我背叛。 “我知道你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以往你去哪里、要做什么,从不征求温庭的意见。可你决定和我一起去奥兰多后,为什么三番四次把我推到温庭的面前?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只有我能把你带走的样子?” “……” “蒋翊,我相信你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开,可温庭提出抗议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呢?事实上,你没有自己心里想的那么孤注一掷!你舍不得他对你的好!你每一次拉上我对他挑衅,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你急于证明这次离开他究竟会不会继续等你回来!你一边想在外面花天酒地,一边想累了回到他的身边!” 蒋翊又点了根烟,手指一挥:“说完。” “在机场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你温庭来找过我了,可你为什么问都不问!你们可真有默契啊!他可了解你啊!前一晚他告诉我你不会开口,你为什么就真就一句不问!如果你问了,我当时就会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绝不会被叛你!” “他都说了什么?”蒋翊迟来的声音。 梁更生咧嘴大笑,脸上有血有泪。 “他说你对我的感情可笑!他说他自己可怜!他说他是你第一个男人,到最后却成了你的备胎!而我呢?我他妈鼓着劲儿问他!那我是什么?他说!他竟然说!我他妈连备胎都不算!” 蒋翊在这一刻似乎听到了温庭的声音。 “我是她的备胎,而你连备胎都不算。梁更生,你不过是她用来考验我的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蒋翊木讷的站起身,逼视着他的眼睛,血管里原本为癫狂而生的血液迅速冷却下来。 “梁更生,不要试图借声讨我的无耻来掩盖你被温庭收买的事实。” 她走到他一步之遥。 “到底拿了他什么好处,你还不肯说吗?” 第22章 柔情满腹 蒋翊睡到第二天下午,下床后拉开窗帘。眼前,白天与黑夜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象。 昼日里,这里看着不过是某个富豪斥资建在山腰处的私宅。夜里摇身一变,低调的建筑群披上了黑夜的护具,开门做起赌徒的生意。 只有诡异的氛围昼夜不息。 蒋翊站在窗边出神,脑中闪过无数个对未来的打算: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蒋翊走出卧室。 岳白正靠在客厅中的沙发上假寐。 “等很久了?”她走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岳白发懒的动了动腰,看上腕表:“没有一上午,也有四五小时了。” “找我有事?” “昨晚,姓梁的一从你这儿出去可就被吴坤的人给绑了……” “想听我的意见?”蒋翊笑着打断,“昨夜一过,那个人和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岳白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又没话找话,客气极了:“不瞒你说,我有意交你这个朋友,就不知道蒋小姐肯不肯赏脸?” “那我只好多留几天,好给岳先生表现的机会。” “……几、几天呀?” 蒋翊没好气的斜他一眼,“对我不放心?” “哪里哪里!”岳白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相当滑稽,“你愿意留下,我荣幸万分!” 蒋翊把钱包留给了梁家人,此刻身无分文。被岳白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她嘴上受之当然,但心里却十分过意不去。 第五天夜里,她穿戴整齐。 镜子里的女人像一株盛放在午夜的玫瑰妖姬,要去赌场里碰碰运气。 进门处设有安检,严密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蒋翊任她们搜身,最后手机也被缴收。进场兜了一圈后,她被热火朝天的气氛鼓动,可温庭的话犹在耳边,她只得拼命按耐住叫嚣着要去一展拳脚的好胜心。 当务之急,身无分文。 灵机一动,蒋翊想到了一个换取筹码的方法,笑的眉目生春。 在她大摇大摆的走进赌场时,岳白就收到了消息。 吴坤送来了蒋翊的手表。 “胆子够肥的!这东西都敢拿去当!”岳白说,“她想玩就玩,咱们从中抽红,有钱干嘛不赚?” 吴坤表示冷汗涔涔。 岳白思考片刻,腾然起身,“难道是个行家!” 吴坤恨的牙根发痒:“她一上桌就扫了一片人不说,手法老练,背后像有高人指点……” “玩的什么?” “21点!她还亲自洗牌!” “什么意思?” “她说不想涉赌,这样算做私人牌局!” “放屁!” “你不去瞧瞧?再这么下去,早晚被人发现咱们……” “当然得去!”岳白吼着劫过他的话,“我迫不及待想去见识下她背后高人呢!” 吴坤嘿嘿的说:“我只是打个比喻。” “去你妈的比喻!” “……” “你别忘了这娘儿们是谁的人!” —— 第五场,三人局,五十二张牌。 蒋翊坐庄下注,另两位参与者主动切牌。 她翻过上面的一张,摊开,两张牌的点数加起来……居然又是21! “双倍!庄家赢!” 满场哗然。 掌声雷动时,岳白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他走到蒋翊身边,刚动动嘴唇,蒋翊扭过头,阴阳怪气的抢先开口道:“我看岳先生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别担心,我就是单纯的玩玩,没其他意思,还是岳先生也想试试手气?” “今晚好心眼儿的神仙只眷顾你一个人,我就算了,来凑个热闹而已。” “不巧,我玩够了,正要回呢。”蒋翊说着,低头扫一眼桌面,“这些够付我这几天的食宿费吗?” 岳白低眉不语。 “够了够了!足足够了!”吴坤急吼吼的点头。 蒋翊挑眉:“我没有亏欠别人的习惯。”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神色匆忙的男人。他凑近,在岳白的耳边说着什么急关紧要的事。 岳白一字不落的听完,顿了顿,转头对蒋翊说,“蒋小姐尽兴就好,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蒋翊见岳白逼视自己的眸中有异样升起,转身扬长而去。 刺激过后疲乏累累,蒋翊直接回到住所,走到门外,见有光亮从门缝里渗出,照在心头暖意横生。 她却身体一僵,登时顿住了脚步。 手缓缓的搭上门把,力气握在手中却流于指缝。 这样呆滞了十来分钟,里面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声音娓娓道来,“你不进来,是想我主动出去吗?” 蒋翊的心跳要比破门而入的速度快上许多许多! 诺大的房间,复杂的格局,她只一眼便撞进了他肆意埋伏的柔情中去。 温庭坐在她睡过的床上,双手向后撑着身体,脸上的线条柔美舒顺,细长的眼睛从她的头顶慢慢移到脚底,不似逡巡的狡黠,是种因偏爱而生的骚动。 “你站的那么远,是故意让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吗?”温庭慢慢的向她摆手,“走近些,我需要确定你过得好不好。” 蒋翊迷失了心智,脚步紧随他声音的里抑扬顿挫,起起落落。 他平稳的坐着,她走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变换姿势,只把撑在床上的双手拿起,从她的大腿两侧缓缓上移。 张开五指,掌心包住了她的手指。 “手也太凉了!”他怪罪一声,拿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我真是个笨蛋!眼睛一放在你的身上,只顾着看你过的好不好,却忘了提醒你这几天是要降温的!” 他的皮肤又滑又嫩,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她的双手很快回温,转而开始被他渡过越来越多的热量骚的奇痒难耐。 “怎么突然来了?”蒋翊回神。 温庭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的腰,仰起脸,脆生生的回答:“来取我的眼睛啊!” “别闹……”掌心的痒肉又移到腰间。 立刻依她。 温庭放下手,鼻尖却依依不舍的在她肚子上蹭啊蹭的,悄无声息的撒娇。 “我来接你回家。”温庭说。 话音刚落,又为自己的唐突而抱歉,解释道:“我本来想等你自己主动回家的,但是你看,我和小时候一样,永远那么没有出息,对吗?夜里想你想的睡不着,等到终于能睡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了!” “……” “到沈阳之后我才开始后悔,可是我想啊,来都来了,当然要亲眼看你玩的开不开心。我这把年纪为什么还不长出息?这个问题和你的心情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对吗蒋翊?” 蒋翊莞尔失笑,难得驯顺的点头。 “等我很久了吗?”她问。 “我到的时候正巧碰上你三连胜呢!是不是很有运气?” “你那个时候就来了?你可真坏啊!为什么不叫我呢?”蒋翊故作生气,伸出手指戳他眉心,“刚开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连胜后,我居然不觉的开心了……” “为什么呀?” “因为你不在啊!因为没有你和我分享今晚的掌声呀!” “你竟然愿意对我说这些?”温庭眉心一动,立刻拉低她的身子,把人稳稳的圈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又抬头亲亲她的鼻尖,“亲爱的,你绝对想不到我现在有多么感激!” “……感激?” 温庭胡乱点头,偷偷在她耳边说:“你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对吗?我站在人堆里,看着你的每一次胜利,简直为你的能力深深着迷!亲爱的,不论以哪种方式,你只要开心,我绝不打扰!” 蒋翊吸吸鼻子,眼里湿漉漉的,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说:“我玩够了……不玩了……咱们回家吧……” 他快速横起手臂拦住她的腰身,把人重新按在自己的腿上。 动作一气呵成,他满意的动动嘴唇说,“不急……” “什么?”蒋翊急于听清。 温庭突然带着她翻身倒在床上。 他栖在她的身上,直勾勾的眼神誓要探进她的心里。 仔细检查,她如此乖顺的背后是否只为自己。 “先办事儿,再回家!” 他猛的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第23章 一门天下 第二天,温庭和蒋翊相携回到b市。 宋禄衡早早前去接机,见两人出闸时有说有笑,暗暗松了口气,但一秒都不敢耽误的朝温庭迎去。 蒋翊见他有私密的话要说,主动走开。 “要是由蒋翊听不了的秘密,你也不必和我说了!”温庭挑着细长的眉眼对宋禄衡训斥道。 宋禄衡嘿嘿笑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问问弟妹接下来是回百年巷啊,还是有别的安排?” 温庭扭头看向蒋翊,意思让她决定。 今天是工作日,蒋翊想到他要上班,“你忙你的,我回家吃晚饭。” “我没什么好忙的。”温庭脱口道,转脸又对宋禄衡说,“你送她回百年巷,顺便把我车后备箱里的东西给我爸妈送去。不用着急走,我放你一天假,晚上再把人给我送回来。” 宋禄衡面露为难,转眼对上蒋翊奇怪的目光,立刻点头。 温庭既不上班也不回家,蒋翊问也不问,笑着与他挥手,分道而行。 上车后,蒋翊主动与宋禄衡闲聊。 “听说温庭在忙百年城广场的新建项目,进行的还顺利吗?” 宋禄衡说:“挺好的。” 蒋翊说:“挺好的什么意思?是没有任何麻烦还是有问题但能及时解决!” 宋禄衡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一眼,“从筹备到动工,三年多了,下个月收尾……” 所答非问。 但是,三年? 蒋翊瞪圆了眼睛:“竟然这么久了?那岂不是从他一上班就开始了!这么大的工程,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因为选址的位置不占优势,所以推进的时候挺麻烦的,我——” “宋禄衡你他妈到底能不能抓住我问题的重点!” “能!能抓住!”宋禄衡支支吾吾的回道:“他、他不和你说,可能是不想你跟着烦心吧……” 闪烁其辞。 蒋翊没再逼问,怪声怪气道:“我一个女人,知道太多男人的事儿确实不合适。你天天跟在温庭身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到了之后,宋禄衡拎着好些东西,顺路先送蒋翊回家。在蒋家门口,他分了一部分东西给蒋翊,说这是温庭孝敬她爸妈的。 蒋翊见怪不怪,温庭从小就不见外,老早就把邻居家当成媳妇儿的娘家,三不五时的捡稀罕的东西讨好献媚。 但她不接宋禄衡递过来的东西。 “给我爸妈的你去送,”蒋翊刻意的强调,“温庭爸妈的我去送。” 宋禄衡还没反应过来,蒋翊扔下他大步朝七十四号走去。 正赶上温家吃午饭的时间,可饭菜还没上桌。 温家人见她进门,低沉的聊天声忽然断了。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温茉率先站起身对蒋翊笑笑,目不斜视的悄声提醒肖潺:“妈,小翊来了。” “来了就进来坐呗,正好一起吃午饭。”肖潺皮笑肉不笑的说完,忽又想到了什么要紧事,“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饭?闺女,你跟我一起去厨房看看!” 温茉听话的站起来,余光时不时向蒋翊投去。 肖潺走在前面,嫌温茉磨蹭,偏头一把捞过她的袖口,快步带去厨房。 饭厅里还有温鸿善,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环球新闻。 蒋翊把东西放去沙发上,开口:“温庭上班了,他给——” “他给的就搁着。”温鸿善淡淡打断。 蒋翊:“……” 一老一小皆沉默着,僵持而尴尬的氛围持续到了插播广告。 肖潺和温茉还没回来。 温鸿善放下遥控器,缓缓的站起身。 蒋翊不理他人眼色,大剌剌的说:“你不吃饭啦!” “胃疼。”温鸿善没看她,说着出了这进院,迈过高高的门槛,身影迅速在三进四出的院落里消失不见。 蒋翊:“……” 她面无表情的等了又等,久到她怀疑肖潺母女是不是在厨房遇险,久到以为她们不是去催促厨房的大师傅开饭,而是亲自动手开田播种。 讪讪的站起来,走人。 脚步刚到门口,背后传来了肖潺让她止步的声音。 插秧回来啦,蒋翊忍俊不禁的回头。 “麻烦你帮我给温庭捎句话。” “你家没信号啊?” “你告诉他:今晚十二点以前,他还要是还不回家,以后都不用回了,也不用继续姓温了!” “改姓啥?”蒋翊脱口问道。 “跟你姓蒋吧!”肖潺掷地有声的说。 蒋翊狂翻白眼:“就算你愿意,也得问问别人家家族谱上有没有多余的地方搁他是不是!” 肖潺登时怒道:“这不是你家!请马上收起你家那套野蛮的交流方式!” “你家不野蛮,你家世代书香,你家一门天下。”蒋翊平心静气的吵架,“别人家都是没进化完的原始动物,行了吗?” 肖潺忍耐的吞了口气,美艳的脸上陡遇狂风。 蒋翊偏用和善可亲的声音说,“我从小就顾着跟你儿子搞对象了,读书少,也不知道这样总结对不对呀?” 肖潺气的说不出话,吸吸鼻子,一副要哭的样子。 蒋翊平时也没少和肖潺顶嘴,因为她打小就像为顶嘴而生似的。受不了气不说,心肠直,说话更直,和自己爹妈你来无往都从没有分寸。 肖潺是知道她性子的,以往都捡自己爱听的听,实在捡不着,看在儿子的面上就当没听见,可今天却摆出一副“你让我生气了,你以后都不许进我家门!”的样子。 蒋翊意识到自己过头了,放低姿态说:“是温庭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和我置气然后又撒温庭身上了?” 一句不如一句。 肖潺气的胸口大起大伏,盘在胸口的南珠项链震的一抖一抖。 这时,温茉闻声跑出来劝架。 “你烦我我以后不来了还不成吗?有必要给你儿子放狠话吗?还让我捎去!”蒋翊没完没了,嘟嘟囔囔,“凭什么呀?” 温茉揽住肖潺气抖的肩膀,拼命的给蒋翊使眼色。 肖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疾言厉色起来也不改端庄美貌,逼视着蒋翊的眼睛,沉声喝道:“我比谁都希望他是我儿子!永远是我的儿子!” 真正想说的却没有宣之于口。 肖潺一转身,蒋翊也气哼哼的走了。 温茉担心的看这个一眼,瞧那个一眼,顿了顿,瞻前顾后去追蒋翊,“我妈不是针对你,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你说的你自己信吗?” “……” “你追我干啥?你妈还有第二句让我捎的话?” “没有没有!”温茉一碰上她眼睛里轰轰烈烈的东西,立即缩起脖子,低眉顺眼的回话,“温庭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你能不能劝劝他……” 声音越说越小。 蒋翊说:“他为什么不回家?” 温茉一怔,投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的眼神。 蒋翊虎着脸喊道:“有话快说!” “我,我是有话对你说……可我觉得……说出来有些失礼……”她下意识退后两步。 蒋翊猛一挑眉:“你搁这逗我玩儿呢!” “我没有!”温茉急的比手画脚,却倔强的拦着不让她走。 “温庭她姐,从小到大一直是我说什么你不想听,你说什么我又听不懂。你赶紧回家看你妈行吗?咱俩还没好到站在风口聊天的关系吧!” 温茉被逼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蒋翊身体一僵。 温茉说:“我知道你这次出门是和他一起,可你从来都没有和人结伴而行的习惯呀……小翊,你喜欢他吗?和温庭比起来,你更喜欢谁呢?” 像被戳到了心窝子似的,蒋翊疼的腾一下急了:“我喜欢谁和你有毛关系!温庭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痛快儿把管闲事的心收起来!我爹我妈都管不着我,怎么就显着你了呢!温茉我最后说一遍,你马上从我眼前挪走!” 温家几年的说话声加起来都没有她此刻的洪亮,温茉害怕,却一动不动。 “你再不滚蛋可别怪我翻脸!” 温茉吓的打个激灵,垂着下巴让开了路,又固执的说:“不管别人怎么样,只要是温庭的决定,我都会支持!” 声音很小,但执意让她听见。 蒋翊越走越快。 —— 没等到晚上,蒋翊连自家门都没进,黑着脸从七十四号出来就立刻叫宋禄衡送自己回了公寓。 温庭在家。 他的鞋整整齐齐的摆在门口。 蒋翊站在门口扯脖子喊他名字。 “在呢在呢!”温庭立刻从书房里跑出来,“怎么回的这么早?” 她不说话,他主动去拿拖鞋。 蒋翊黑着脸一动不动,温庭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开心,撑开双手把她推去鞋凳坐下。 单膝跪地,抬起她的一只脚,动手解鞋带。 脱下了一只,有条不紊的动作重复的对待另一只。 拿起脱下的一双,送去自己的鞋旁摆齐。 刚站直又想到她还没穿拖鞋,弯下腰,再次伸手过去。 蒋翊闪开脚,没再劳他动手。 “没吃饭吧?”温庭执意牵她手进屋。 “胃疼。”蒋翊阴阳怪气的说。 “回趟家胃怎么疼上了?”温庭皱眉:“你吃了什么?” “你爸!你爸胃疼!” 温庭顿了一下,问:“我妈呢?没在家吗?” “在呢。”蒋翊面无表情的斜他一眼,“她胃是不疼,可这会儿估计心正疼呢!” 温庭:“……” 第24章 我不烦你 温庭没有吃晚饭的习惯,蒋翊也不说饿,可他一想到在床上被她的皮包骨头硌的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执意叫了外卖。 两人相对吃饭,谁都不开口说话。 蒋翊低着头若无其事,把肖潺让自己捎的话慢慢重复给他听。 温庭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斯文又好看。 “你聋了?”蒋翊放下筷子,煞有其事的问。 温庭抬头,咧嘴傻笑,“我能听到。” 可蒋翊并不知道肖潺生气的原因啊,她想了想,依旧问不出口,最后怪声怪气的说:“你妈竟然舍得生你气,挺难得呀!” 温庭面露自责,“是我惹她生气了,是我不对。” “态度还挺好。”蒋翊颐指气使的说,“和我说没用,回家和你妈说去!” 温庭垂着下巴,没再搭茬。 想法上无法达成的默契,会被彼此身体上的吸引尽数补偿。 吃了晚饭,两人直接上床做.爱。 “你……你啥时候回家啊……”蒋翊被他磨的不行,上接不接下气的说。 温庭握住她的大腿根,要多卖力有多卖力。 “先让你舒服了再说!” 做完,蒋翊累的刚闭眼就睡了过去。 心事变成了无形的闹钟,即将十二点的时候,她“蹭”一下睁开了眼睛。 胸口上传来他沉稳的呼吸,腰腹和双腿都被他压在身下,像是树根长进土里,像是鲜花开在阳下,那么自然而然,又理所应当。 蒋翊低眼瞧去,见他睡的很沉。 她伸手推他。 这时,他的睫毛微动,又长又密像个刷子,搔在她的胸口,痒在她的心里。 从小到大,永远是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永远是他等她睡着才闭上眼睛,永远是他等她挂了电话才意犹未尽的放下…… 蒋翊动了恻隐之心,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终不忍叫醒他。 一夜辗转反侧。 接下来几天,两人每晚准时上床,寻欢的姿势夜夜不同。唯一不变的是,温庭不再去上班,睡的比她晚,醒的比她更晚,好像时刻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变成了他工作日程里最重要的部分。 就连上个厕所他都要紧随其后,蒋翊烦的不行,可每次忍不住骂他,话到嘴边就会被他嘟嘴抛来的媚眼哄得咽下肚子。 渐渐朋友都知道蒋翊回来的消息,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电话轰炸,追问她为什么没有走成,追问她是否还在与梁更生纠缠不清。 蒋翊编不出那么多搪塞的借口,受不了就干脆关了手机。 找她的人并没放弃,把电话打到家里。 温庭接的,挂了之后说朋友组了牌局,问她要不要去。 蒋翊精赌,念初三那会儿是温庭手把手教的。他不过想让她什么都懂一点儿,可那时并没发现她骨子里有亡命之徒的野心。她抽烟喝酒这些恶习他没太大意见,但赌博至今都坚决抵制,可今天竟要主动送她入局。 “都好多天没出门了,在家呆着你不烦吗?”温庭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蒋翊面无表情的回道:“你也没出去,在家呆着烦我吗?”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温庭虎着脸保证,又哼唧着说,“我是怕你天天在家看着我烦……” 蒋翊斜他一眼,想说“那你就滚去上班呀!” 但只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扭头继续看电视,上下嘴唇闭的紧,一声不吭。 过了十来分钟,插播广告。 不知是谁的声音,“我不烦你。” 异口同声。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看着彼此,又同时笑了出来。 温庭蹭过去赖在她的肩窝上,“真不出去呀?” “出去也行。”蒋翊慢条斯理的说,“咱俩一起出门,你回家看看。” 温庭坚定不移的往她身上爬,置若罔闻的说:“天黑了,该上床办事啦!” “你就不累?”蒋翊弹指一拨,温庭斜着身子栽倒,功亏一篑。 “我只会高兴!”温庭贱兮兮的强调。 蒋翊说:“我不高兴!” “骗人!”温庭狠狠一撅嘴,又眨眨眼睛说,“我从你每晚的叫声中听得出来,你骗不了我!” “滚!”蒋翊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有时间耍流氓,不如回家看看你妈!” 温庭又爬上她的胸口,咬咬蹭蹭。 蒋翊边躲边说:“你头一次和你妈拉长阵线,出了什么事,说出来让我笑笑呗。” “你还是等着和我回床上笑吧!” 话音一落,蒋翊“蹭”地挪向一旁。 温庭没有防备,大头朝下掉进沙发,鼻尖闷的通红。 他锲而不舍的爬起来说:“如果我说了,你真的会笑吗?会由衷的开心吗?” 认真的像个孩子。 蒋翊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此刻没有波澜,但绝对会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暗潮汹涌。 “你还是别说了,我没闲心去调和你与你妈的感情。再说了,你俩好不好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蒋翊娓娓的声音,绝情的开口。 她可真自私啊,在心里无情还不够,非要添油加醋的说出来让他也知道。 温庭捂着被她戳痛的鼻子,转而盯着她的侧脸,看的两眼发直…… 忽然展开怀抱,凑过去在她脸上用力的亲了一口,赞道:“亲爱的!你不要把我迷死了才好!我简直爱惨了你这股狠劲儿!无法自拔!” 蒋翊:“……” 温庭说:“前几天你回家,我妈给你难堪了,对吗?” “别落下你爸!” “别理他们好不好?合得来就聚一聚,合不来就少见面。咱俩关上门过日子,他们就只有祝我们幸福的权利,其他不用你说,我一定会处理好。” 蒋翊屏息凝神,在脑中慢慢过了一遍他的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微眯着的眼睛里射出了危险的光芒。 下一秒,腾一下跳起! 蒋翊指着他鼻子,扯脖子喊道:“谁他*准你和我过日子的!谁他妈把这屋男主人的权利给你的!温庭你别以为我给你点好脸儿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走!让你一年看不见!你信不信!信不信!” “我信我信。”温庭哈腰点头忙不迭的认错,“嗓子疼不?要喝水吗?” 她猛一扬手把他推个趔趄,“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温庭没有脾气,柔声细语的说:“我是说呀,我现在特别幸福,和上班比起来,还是和你做.爱更有乐趣,也更有意义!” 蒋翊咬牙切齿的白他一眼,扬长而去。 温庭跌跌撞撞的飞身去拦,死不赖脸的拉住她的胳膊,就不放手。 “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我真不说了!以后你不问话我绝不开口!行吗?这样行吗?不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蒋翊想了想,冷不防的开口:“你是不是被公司开除了?” 温庭嘴角一抽:“除了你谁敢开我?没有的事儿,你别瞎想!” “你为什么不上班?” “我请假了!” “啊呸!假条拿来!” 他嘿嘿坏笑,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慢慢移到自己的下半身,按住不动。 蒋翊:“……” 温庭羞羞答答的说:“今天先凑合凑合看它吧!” 蒋翊龇牙咧嘴的给了他一脚。 温庭虽一瘸一拐,但仍忠心耿耿的跟在她身后。 蒋翊进了卧室直接上床睡觉,温庭在床边偷偷观察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进浴室洗澡。 等他出来的时候,蒋翊差一点睡着。 温庭脱的光溜溜的,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卯足劲儿显摆自己又滑又细皮肤好,侧着身贴上她的后背,蹭啊蹭啊的拱到她的耳边说,“你快闻我香不香?香不香?” “……” “到底香不香嘛?” 蒋翊扑腾的坐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没完啦?找揍是吧!” 温庭嘟起嘴,吓得直缩脖子。 顿了顿,一骨碌滚到她怀里,抓起她的手又往自己下半身送。 “小弟弟和你说话呢,你别不理他呀!” “……说的啥?”蒋翊一忍再忍。 “说想去你小妹妹家!” “咯噔”一声,是蒋翊在咬牙:”温庭!我真他妈觉得你变了——” 变得什么玩意儿还没说,温庭脆生生的劫过话:“是的呢!我也觉得越变越大了!” “你滚开!今天不做,我没心情!” 温庭震惊的看着她:“你怎么能用我以前常对你说的话来敷衍我的小弟弟呢!你忘了自己以前是多么频繁的向我提出这种要求的吗!你知道我的小弟弟现在有多么委屈吗!” “……” “做着做着心情就来了,听话!” 蒋翊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吐血的,刚有离开的意思,但还没有动作,温庭眯着眼睛一个猛子朝她扑了过去。 “快来了快来了!你得相信我呀!” …… 最后关头,蒋翊的眼前有烟花腾空绽放。 她用仅剩的神志说:“我不管你和你妈怎么样,但是温庭……你得去上班呀……” 声音在轰轰烈烈的炮竹声里几不可闻。 “这是我的要求,你必须答应!”她挣扎着喊完最后一句。 闭上眼睛,气息奄奄。 第25章 回家等我 第二天,温庭早起上班。 他此后的生活渐渐回归正轨,蒋翊终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大半月,天气渐渐转凉,蒋翊照例每周末回家一趟,温庭周末休息,次次跟去蹭饭。 宋龄琼打温庭小时候就对他爱不释手,早早出门去迎,直接拉过温庭的手往屋里带,看也不看蒋翊一眼。 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食,气氛热闹的像过年节。 宋龄琼不断给温庭夹菜,像没看见他的碗已冒尖了似的,顿了顿,匪夷所思的问:“你们俩平时都吃什么?温庭,阿姨怎么见你一次就瘦一圈?这样可不行的!” 温庭笑眯眯的回:“我白天上班,单位的伙食挺好。” 话音未落,蒋祺铮向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温庭暗地里对他挤挤眼睛,又扭头对宋龄琼说:“您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蒋翊,我白天不在,她基本上想不起吃饭。” “她?”宋龄琼被引去多看了蒋翊两眼,“她能想起什么?那点记性都用在不着调的事上了!吃饭是正经事,她能想起来才怪呢!这孩子小时候长的多好看啊,逢人就夸,你看现在瘦的人不人鬼不鬼,这么高的个子还没有九十斤吧!温庭,她自己都不知道心疼自己,你别跟着瞎操心!来,吃鱼,这个,还有这个,多吃点,都要吃完!” 蒋翊看着自己碗里一穷二白的米饭,咧嘴笑笑,白桌布下的长腿微微抬起,朝温庭的脚面狠狠碾去。 温庭疼的直筋鼻子,可照旧斯斯文文的吃饭。 这时,蒋世骁清清嗓子开口:“温庭,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昨儿我瞧见她还咳嗽着,一会儿吃完饭你记得回去看看。” 温庭垂着下巴,乖顺的点头。 饭后,温庭在蒋家小坐片刻,之后载着蒋翊直接返回公寓,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 蒋翊什么都不说,一句话也没问。 这段时间,她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磨光了耐心,每天早晨睁开眼睛,还什么都没干就已经焦头烂额的不行,根本无心理会别人的闲事。渐渐的,她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像个偶尔戒毒总是复吸瘾君子,厮混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留宿在家的夜晚越来越少。 温庭周末休息在家,蒋翊却早早出门,三令五申不许他跟。 温庭闲来无事,开着蒋翊的车穿过四通八达的街道,在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坐上半天,之后去给蒋翊的车做保养。下午的时候,他去百货公司为蒋翊填补衣帽间,晚上看时间差不多了,提着大包小包去会所接她回家。 刚一拉开包厢的门,滚滚烟雾磅礴而出,呛的温庭立刻退后关门。 蒋翊的牌局已经开了第三个四圈,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温庭一句抱怨都没有,反倒逢人就笑,乖顺的去休息室接着等待。 蒋翊的朋友掐着温庭到的时间补妆,可连人影都没见着,只得悻悻的扣上粉盒,斜睨着蒋翊说:“你可真不是人!” “我还想你为啥不许开排风,原来是留着一氧化碳等着害人!” “那可是你原配!你不崇拜王宝钏也别效仿潘金莲呀!” “不好让温庭等着,我们也别等到这圈结束,早点散吧。” 蒋翊满不在乎,勾着嘴角说:“等人是他的爱好,和他等谁没有关系。” “……” 蒋翊:“你们忍心剥夺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吗?” “接着玩接着玩!”异口同声。 牌局一直进行到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侍应生进来送点心。 “温庭吃了吗?”朋友一个个抢着问,“给他送了吗?他喜欢吃什么马上告诉厨房做!” “记我账上!” “吃的归你管,他喝什么必须算我的!” 蒋翊:“……” 这时,传来三声有礼的敲门。 温庭出现时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眼眸湿润的像个孩子,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踢踢踏踏的来到蒋翊身边,弓着背伸手摇她袖子,拖着委屈的声音问:“还有几圈呀?还要多久呀?蒋翊我困!”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蒋翊说话的口气像个作恶多端的母亲,“困就去睡!隔壁一百多平,不够你躺吗?” 温庭迷迷糊糊忘了众目睽睽,马不停蹄的撅嘴:“求求你了!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睡!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蒋翊摔了麻将,皱眉威胁的盯着他看。 她是铁打的心肠不为所动,可她朋友哪里受得了温庭的娇嗔,三双手齐刷刷的推了麻将,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 “困死了!玩不动了!” “我早就坐不住了,咱散了吧。” “蒋二你快领温庭回家,他明儿还得上班呢!” 蒋翊:“……” 朋友刚走,蒋翊的手机响了起来。 温庭为搅了牌局深感抱歉,主动去她外套里拿,再毕恭毕敬的递到她手上,丝毫没在意是谁的来电。 蒋翊的眉心一簇,放在耳边。 通话大约十秒,挂断。 蒋翊维持着保持通话的姿势,扭头严肃的对温庭说:“你手机呢?” “没电了。” 下一秒,蒋翊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跑。 “怎、怎么了?” “你妈住院了!” —— 蒋翊喝了酒不能开车,温庭心里着急但顾着她在旁边不敢超速。 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医院。 温庭把车撂在大门口就急吼吼的跑了,后面的车进不来,蒋翊只得挪到驾驶室送车去地库。进医院的时候,见贺麒刚从诊室里出来,对温鸿善和温茉传达诊断。而温庭笔挺的站在诊室门外,半窗毛玻璃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仍一眼不眨的盯着看。 温鸿善还是连看蒋翊一眼都不愿意。 蒋翊尴尬的杵在走廊中间,听到贺麒说“心绞痛”三个字。 心……绞痛。 她心里发虚,脚上发软。 温庭终于回神,扭头对蒋翊摆摆手,用嘴型说:“过来。” 两人比肩而立,温庭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眼睛依旧看着诊室内,却低声刻意的对她说:“我妈妈是老毛病了,你不许多心。” 蒋翊下意识脱手。 温庭立刻捏住她抽出一半的手指,重新握好,微笑着安慰:“我本想说不关你的事,就是怕这几个字会把你牵扯进来。都说了是老毛病,你不要多想了,好不好?” 蒋翊木讷的点了点头。 贺麒对温鸿善交代完,走过来悄声对温庭说:“一会儿转病房输液,你爸说她这几天没睡好,送进来的时候又有轻微的休克症状,但检查结果上没有大碍,要是不放心就留院观察几天。” 温庭皱眉:“等等!休克?怎么会休克!” “什么原因你不清楚吗!”温鸿善气哼哼的喝道,黑沉沉的目光扫了眼蒋翊,又逼视向温庭。 “爸!”温茉立刻挡住温鸿善预向温庭开火的视线。 尴尬的沉默,僵持的对峙。 肖潺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昏睡着。 所有人都追在床车后面,蒋翊刚提了一步就被温庭转身拦住了。 他说:“太晚了,这不缺人陪着,你先回家。” 蒋翊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温庭又说:“你不能开车,我让宋禄衡来接你。”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这么晚了打什么车!” 蒋翊驯顺的点了点头。 温庭回头不放心的朝肖潺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转过头,俯身在蒋翊的鼻尖上落了一个吻,又苦又涩的吻,旋即牵强的扯扯嘴角。 半个小时后,宋禄衡到了。 蒋翊苦着脸与他挥手再见。 温庭朝病房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回身叫住蒋翊。 “你也看到了,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明天也许会更糟,我需要第一时间见到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好。” 第26章 迷雾重重 宋禄衡在医院的地下车场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温庭的电话又打不通,他急的挠头打转,瞻前顾后不知在害怕什么。又过了十来分钟,蒋翊终于出现,他马不停蹄的迎上去说:“我的祖宗诶!你干什么去了?” 蒋翊没好气的斜他一眼:“温庭让你送我回家,又没规定你必须几点送到,急着投胎呀?” “这不明天公司还有不少事儿吗,我送完你还得回医院等他指示!” “就这样?”蒋翊眯着眼睛想了想,沉声道:“宋禄衡,你又背着我鼓捣什么坏事儿呢?” “我没有!我就是敢也没那脑子呀!” “我巴不得你永远是个听话的傻.逼!” “……” 车厢里忽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蒋翊没再说话,单手撑着额头,若有所思。 她微一低头,不经意的扫了眼倒车镜。 “你认识韩野吗?”蒋翊冷不防的问道。 “……啊?” “你认识。” 宋禄衡扭头看着她。 “停车!”蒋翊忽然大声叫道。 宋禄衡吓得打个激灵。 蒋翊扭过身子一把夺过方向盘,车身直晃,东倒西歪。 宋禄衡还来不及问她想干什么,可无意中也看到倒车镜里呈现的画面。下一秒,脚下的油门不松反踩,很狠给了一脚后,车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前面的车集体急刹,爆出一片叫骂。 宋禄衡还在僵持,死活不让她下车。 “温庭的话你听是不听?” “听!” “温庭听谁的话你知道吗?” 宋禄衡:“……” “马上停车!” “吱嘎”一声,轮胎在石灰地上划出一道狰狞的黑痕,前面的司机都探出头破口大骂,唯独后面的白色捷豹安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蒋翊头也不回的推开车门,面无表情的向捷豹走去。 车窗黑黢黢的一眼望不进去,她用指关节敲打驾驶室的玻璃。 车窗慢慢降下,韩野的脸随之露出。 “好久不见。”蒋翊笑着打招呼。 “你好蒋翊。”韩野点点头,要说什么,却见她一双色彩斑斓的猫眼越过自己,笔直的朝副驾驶的人射去。 似笑非笑,深不可测。 “介意我跟你的车走吗?”蒋翊说。 韩野但笑不语,转头看着温茉,让她决定。 蒋翊冷笑的勾勾嘴角,不等温茉点头,直接绕过车头,拉开后座车门。 这时,宋禄衡找死的拦了一步,“送你回家是我的任务,你和韩野走了我怎么交差?” “你给我滚开!”蒋翊怒骂。 宋禄衡虎着脸一动不动。 蒋翊“蹭”一步上前拧住他胳膊,待宋禄衡反应过来后疼的嗷嗷直叫。蒋翊置若罔闻,反剪在他背后,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宋禄衡,你再听他的话也不该把心眼用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祈祷我发现不了什么,否则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清!” 说完扬手把人丢了出去。 车载音乐里放着一首西班牙的老歌,是温茉一贯的品味。 “你回来多久了?”蒋翊问韩野。 韩野说:“有一周了。”顿了顿,眼神从后视镜里准确无误的捉到她的手腕,又道,“手表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吗?” “在,一直都在。”蒋翊咧嘴笑笑,这才想起已进当铺的手表,不露痕迹的转移话题。 “今晚你爸和温庭留在医院?”对温茉说。 温茉头也不回,后脑勺对着她:“一个在,一个回家了。” “你弟弟可不会照顾人!” 温茉愣了愣,扭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他在身边就好,妈妈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睁开眼睛看到他就好。” 蒋翊一怔,注意到她身上披着的浅灰色软皮外套,心里顿时燃起了一撮火冒。 渐渐的,她发现温茉的眼睛里也有一撮。 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出息呀!”蒋翊阴阳怪气的说,“才几天不见,学会发脾气啦!” “我不想和你生气!” 和你这种人生气! “那你这副死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温茉打小就没有脾气,软弱的像团任人搓捏的泥巴,可这会儿泥巴竟敢直面烈火,她对上蒋翊眼睛里轰轰烈烈的东西毫不畏惧,沉默的过程中似在把心中积怨已久的东西一股脑全挖出来,势必倾倒干净才肯罢休。 “你永远都学不会好好说话。”温茉平静的声音中有三分憎恶与七分愠怒。 蒋翊挑眉。 温茉道:“打你上次从我家离开,我妈就病了。” “你是想赖我呢?还是想说我凑巧在你妈犯病之前去了?” 韩野想打圆场但不知如何插嘴,最后默默的关了音乐。 “蒋翊你可以不要一张嘴就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你一样吗!我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唯独看我不顺眼!”温茉的声音在音乐结束后刹时沸腾起来。 “谁主动看过你!少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主动看过温庭吗!” 蒋翊冷笑,“他愿意和我睡一张床上!他愿意为我鞍前马后!他爱我!他犯贱!他自己都没有怨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打抱不平!” 温茉气的浑身发抖,她听的一字不落,话到耳中如箭穿心。 她嘴唇紧抿,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令自己最亲最爱的弟弟神魂颠倒的女人,看着这个时刻释放卑鄙恶毒的女人,她忍了她这么多年,她受了她那么多气……此刻,她想爆发、想泄愤,想像她一样用言语杀人。 “蒋翊,我再不济也比你要脸!”温茉抬起了永远低垂的下巴,逼视着蒋翊的眼睛,一字一顿狠狠说道:“我不会十五岁抽烟喝酒、十八岁流连赌场!我不会拿自己家三间大宅当赌资输个精光!我不会把自己的亲爹气出心脏病!我更不会被母亲鄙弃,众叛亲离!” 人的软弱绝非没有底线,一旦反抗,无坚不摧。 狭小的空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温茉的尖叫。 蒋翊龇牙咧嘴的跳起来,伸手狠狠扯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捞过去捏住她的下颌,让她在自己厉如尖刀的指甲下动弹不得。 “温茉,告诉我你有几条命?” 韩野见势紧急刹车,“蒋翊你松手!有话好好说!” 蒋翊扯动嘴角,阴测一笑,手上使力:“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吗!” 温茉疼的直流眼泪,可倔强的一声不吭。 僵持不下。 韩野火速推开车门去拉蒋翊下车。 “你也太没有分寸了!”韩野低声喝道:“你是受过特训的人,怎么好意思和她动手?好歹看在温庭的面子上,至于吗蒋翊!” 蒋翊气得直淌冷汗,眼中大火有燎原之势。 温茉捂住险些脱臼的下颌,吸了吸鼻子,推门下车。 韩野一怔,快速挡在两人中间,直推温茉回去。 温茉看着蒋翊,对韩野说:“你先上车,我有话想单独对她说。” 蒋翊咬着后槽牙,一忍再忍。 韩野怕蒋翊绷不住再动手,刚才她已经很给面子的松手下车,韩野不敢再多话,也不敢回车里,让出了一段足够两人谈话的距离。 温茉皮肤白,两腮有明显的指痕,已经红肿,疼的合不拢嘴,但她没当回事,一个字一个字很慢的说,“蒋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从小到大我妈妈对你如何?你和温庭一有矛盾,她哪次不是向着你说话?她理解你但不喜欢你,可她一直在强迫自己接受你。就算你父母都放弃了你,可我的父母却没有,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我弟弟爱你,他死活都离不开你,可事到如今,只有我弟弟一个人还坚持留在你的身边。可我发现你是千年的铁树,他就算放弃了事业背弃了家庭可依然无法暖你开花!我不能不替他感到悲哀!” 话中某个字眼闪着雷光在蒋翊的头顶劈开。 她心里生寒,却避开重点故作姿态:“到底不是我把你妈气住院的!” “你简直无药可救!” 蒋翊阴笑,“还要说什么,一次解决掉。” 温茉也笑,边笑边流泪:“温庭从工作那天起就筹备着百年城广场的项目,这三年他在外面磕头捣蒜,在你面前还要受尽委屈,这些我和我的家人都可以不在意,但为什么温庭达成所有业绩的受益人都变成了梁更生的名字!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谁?你谁说!” “梁更生!”温茉歇斯底里:“他三年的心血!他升任董事局前最重的考核项目!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梁更生的!” “……” “蒋翊,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无法再改变什么,我求你,我只求你,从这一刻开始善待温庭,善待她的父母!” 蒋翊双腿僵硬,刚拔一步就闪个踉跄,险些跌倒。 温茉说完狠狠揩掉眼泪,决绝的转身上车。 韩野很快走了过来,他看到蒋翊面无表情,但是身体里最坚硬的部分,支撑她嚣张跋扈的部分像被一招砍断,摇摇欲坠。 “怎么了?”韩野扶住她,担心的问。 蒋翊平复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笑着说:“你送温茉回家,我没事。” “那你呢?” “我回趟医院。” 韩野不说话了。 蒋翊站直身体,不露声色的对他说:“今天的事情你当作不知道,不可以告诉温庭,能做到吗?” “好。” —— 蒋翊打车回到医院。 走廊里静悄悄的,她隔着病房的一扇小窗,看到温庭一动不动的守在肖潺的床前。 他的脊背微微佝偻,双手握拳抵在额头,背影孤单无助的让人揪心。 她双手握拳,捏的骨节发响,百爪挠心。 为什么是梁更生?温茉所说的受益人只会在董事局的机密文件里出现,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 迷雾重重。 蒋翊真想把温庭抓出来揍一顿,再好好问问他为什么。 但是她没有,她不忍心打扰他。 垂头丧气的走去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 不知过去多久,她慢慢闭上眼睛,身体一软,脑袋无意识的倒向座椅扶手。 很快梦就来了。 在梦中,她一点没觉得疼,因为有一个温热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包住了硬邦邦的扶手。 蒋翊不知躺在了谁的掌心上,随后耳边传来了喃喃的说话声。 一个人的聊天声。 她拼命想要听清。 “我爱你……”只有最后一道,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绽放。 再醒来的时候,蒋翊发现自己在贺麒办公室的小床上。 “我怎么睡这了?” “温庭半夜抱你来的。” 蒋翊揉着太阳穴,“他妈好点了吗?” 贺麒说:“我还没去看,母子俩正说话呢,不让人打扰。” “是说话还是训话?” 贺麒笑了笑,见蒋翊起身下床,她说:“你呆这等他,不许去添乱。” “乱?”蒋翊忽然冷笑出声,瞪大眼睛说,“什么乱?哪里乱?” 贺麒有一瞬的恍惚。 再回神时,已经不见了蒋翊的身影。 第27章 倾诉衷肠 两人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回家,温庭说累,没脱衣服就上床睡觉。蒋翊双手抱胸倚在门口,等他熟睡,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他脱下衣裤。 温庭翻个身不知咕哝句什么,毫无知觉。 蒋翊回到客厅,开了瓶芝华士,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喝着。 夜幕来临,温庭还没睡醒。 蒋翊主动叫了外卖,餐到后她去喊温庭起床。 “几点了?”温庭迷迷糊糊的在被窝里扑腾。 他困时或是刚睡醒的模样十分娇俏,头发蓬蓬乱乱,细长的眼睛半睁半闭,又白又嫩的脸蛋上印着枕巾上的花纹。蒋翊忍不住倾身上去,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眯眼笑着说:“晚上六点了,美人儿,起来吃饭好不好?” “好。”温庭痛快答应,张开双臂求抱,“你得亲亲我才能甘心起床。” “你他妈的不起拉倒!”蒋翊咧嘴呵呵,转头就走。 说变脸就变脸。 温庭失望的爬起来跟上,低着头驯顺的像只小狗。 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蒋翊头一次关心他的胃,温庭幸福的手舞足蹈,明明吃不下去,却执起筷子做津津有味状。 蒋翊抬头问:“一会儿还去医院不?” “不去了?” “明天呢?” “明天说。” “你妈在医院住几天?” “一周吧。” 沉默。 蒋翊抿了抿唇,慢慢铺垫:“好久都没去隔壁街的小店吃饭了,等哪天晚上有时间一起吧。我可不能天天给你叫外卖。” “为什么不能?” “不健康。” 在她的认知里,烟熏火燎的烧烤比五星餐厅的配餐更营养呢! 温庭嘴角一抽,努力捧场:“是那间红顶老屋吗?确实好久没去了。我记得家里进贼那晚,是老板送你回来的吧?现在这样热心肠的不多见了,真是个善良的人呢!” “你怎么知道那晚是谁送我回去的?你怎么知道那晚我去哪了?”蒋翊放下筷子。 温庭面不改色:“你忘了我的眼睛长在你身上了吗?” “那请问你啥时候收回去呢?” “当一个男人时时刻刻都在关心你的时候,拒绝是不礼貌的,懂吗?” “那温茉呢?”蒋翊开始引入重点,“你也有眼睛放在她身上吗?” 温庭挑眉:“胡思乱想什么呢?” “昨天我看见韩野了,他去医院接温茉回家。” “我让他来的。” 蒋翊用筷子胡乱戳着米饭,“她和我顺路,为什么不让宋禄衡一道送?你就这么怕我欺负她吗?” 她语气平常,但温庭知她炸毛向来没有预兆,难免警惕起来,起身走过去和她挤在一张凳子上,手臂勾住她脖子,咬耳亲昵:“我竟被自己心尖儿上女人冤枉,这真是一件令人难过事,对吗?亲爱的你仔细想一想,不只是温茉,你和任何人发生矛盾,我哪次不是和你统一战线?你欺负别人我向来没有意见,就算你说你要杀人,我会立马替你放火,请不好怀疑我自愿帮凶的诚意,好吗?” “……” 温庭亲亲她的鼻尖,“等下个月吧。” “什么?”蒋翊从哑口无言中回神。 温庭绕着她的发梢玩的不亦乐乎,“我打工作起就没休过假,下个月,我要把这几年的假期统统套现。说,想去哪玩儿,我陪你一起。” “我喜欢单独行动——温庭你他妈把嘴给我放下!” 温庭嘟起的嘴巴不甘心的憋了回去。 “能休息多久?”蒋翊说。 “那看你要走多远了。” “你知道我一直想换个地方生活,最短三五年,你行吗?” 温庭认真的思考起来。 “我是女人,有权力胡闹。”蒋翊一本正经的霸道,“你不行呀,你要努力工作,多多赚钱供我胡闹。再说了,这段时间我得着手准备毕业论文,哪都去不了。白天你该上班上班,晚上回来替我写论文。这样安排我觉得挺好,你说呢温庭?” “……我去上班,我写论文,你干啥呀?” “白天出去打麻将,晚上回来陪你写论文呗。” “行!这个安排真好!”温庭说着拥她站了起来。 要回房。 熬了一夜,他的眼神虽不再色彩斑斓,可挑逗起来依旧勾人心弦。 “你还有心情做.爱”蒋翊匪夷所思。 温庭眨眨眼睛,“就是心情不好,我才需要你的帮忙呀。” “做可以,但我拒绝提供特殊服务!” “想什么呢你,待会儿叫大声点就行。” “原因。” 温庭顺势往她肩头一倒,可怜的抹泪道:“心里太吵,只有你的声音能分散注意。” “……” “快脱衣服!” —— 蒋翊的帮助果真奏效,刚一结束,温庭的眼角眉梢立刻舒展开来,半压半抱着她低声说话。 蒋翊心里有事,做完没倒头就睡,任他的大手到处揉捏胡闹。 “你明天怎么安排?”蒋翊冷不防的问道。 “上班吧,怎么了?” “明早我去你爱吃的那家餐厅给你买早餐吧。” 温庭手一抖,停在她的胸口,“再说一遍,你去给谁买谁最爱吃的早餐?” 蒋翊没接茬,笑着翻身压在他的身上,手掌撑着他精.壮的胸膛,笑着开口:“今天我在病房外听到你和你妈说话了。” “听到多少?” “她说你是畜生……”蒋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快说你到底干什么坏事儿了?” “你听错了。”温庭言笑晏晏。 “我没有!” “这是爱称,你不懂。” “你敷衍我!”蒋翊不高兴了,压在他身上使劲扑腾,怎么翻身上去又怎么翻身下来,背着他委身侧躺,背后的两块骨头高高凸起。 温庭竟然不追不哄,一声不吭。 十几分钟后。 “你怪我吗?”蒋翊淡下情绪,沉声问道。 温庭没换姿势,双手枕在头下平躺:“怪你什么?” “对父母不孝,对你不忠,只要稍不顺心就找茬惹事,弄的全世界都欠我一样……” 还有缺点无数。 温庭急声打断:“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我不是好人。” “天呀!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彻底改变这种想法?”温庭用力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瞪大眼睛说:“这么多年,我从没要求你改变什么、更没试图让你变成某一类人。我只需要你能用心善待自己,这是我的希望,从小开始,直到我死才能结束。” 蒋翊叹了口气,顺着自己的心意,喃喃自语:“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那你为什么想去世界各地游历?为什么钟爱居无定所的生活呢?” 她不回答。 他把她重新抱到自己身上趴好,眼睛对着眼睛说:“我妈住院了,你心里也乱,是不是?你嘴上说不关心,脸上又表现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但你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亲爱的,既然你已经开了这头,那就需要拿出点耐心让我帮你把这些烦心事解决掉,好不好?” 迟疑片刻,蒋翊点头。 温庭欣慰的笑笑,慢条斯理的说:“先说我妈妈。她生病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有,我也不会怪你。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你的为人就像熟悉我自己的名字。这次你没能顺利抵达奥兰多,心里有气,怪自己没能过上想要的生活,怪我没能感同身受去理解你、支持你,对吗?” “我——” “不要打断,用心听我说完。”温庭卷起她的发梢,娓娓道来:“在某些方面,你的确自私,我妈说爱一个人的前提是爱自己,我是努力过的,可我真做不到。你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可是我想呀,你做不到我来弥补,你只需爱你自己就够了,我可以做到及格,可以努力成为满分呀。” 蒋翊悄声用脸蹭他脖子,支支吾吾的说:“可、可是……你知道我喜欢梁更生,可我以前也像喜欢他一样喜欢过别人的,你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你不是在反对这个人,是在反对我的生活方式,对吗?” “我先不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先说——” “你为什么喜欢我?”蒋翊劫过话头。 “我的女人真真聪明!”温庭倍感骄傲的称赞,鼻尖贴上她的嘴唇蹭啊蹭,用她足够时间思考并能及时消化的速度说,“你独自去沈阳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在此之前,我嘴上赞同你一贯坚持的信仰,实则心里非常抵触。你把自己关在一扇无坚不摧的门里,堵上耳朵闭上眼睛,每天幻想着只有书本上才会发生的惊心动魄。蒋翊,我是你的枕边人,我从小就认定了,我对你的坚持就像你誓死捍卫的那扇门一样。不是所有结果都需要原因,你的信仰如此,我也一样。 再来说说我对你生活方式的看法。 我从前只当你还小,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得失。除了奔波远行,其他一切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法子送到你的面前,因为你不曾努力,所以才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有恃无恐。我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对你用错了方法,但是我并不后悔。 可你的那扇门关的真紧呀!除了浩瀚的世界版图,你眼里再没其他。我已经数不清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你的世界观出现了错误,你想去过流浪者的生活,想去见一切新奇的事物,这种决心不过是仰仗你的年轻。 说到底,我的女人舍得浪费,不懂节制,她是个无比固执的家伙,我毫无办法,只能依顺。 这就是我的回答,你还有什么问题?” 蒋翊不知不觉湿了眼眶,这个无比固执的家伙试图消除自己与生俱来的气焰,降足了姿态说:“我是依靠信仰才能活下去的人,我打定了主意并为之坚持了近二十年……温庭,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甘心做囚笼中的困兽,不甘心做百年巷中仪态万千的蒋家人,不甘心被拘于按部就班的生活环境。 爱人于我不重要,家庭和孩子于我不相干,这些充斥着生活气息的人或事于我都如生活琐碎一般稀疏平常,无需存在,必须摒弃。 我的心在路上,身在市井,我每天废寝忘食的想着怎么逃离,怎么背叛。 我恨自己恶毒,但我真的学不会善良。 温庭了然于心,“永远不要对我感到抱歉,即便你在坚持一个错误的决定。” 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同时抹掉她心中的慌张,温柔说道:“当一个男人愿意无条件的陪着你犯错,愿意守在家里等你回来,你只管来去,这种拒绝也是不礼貌的,懂吗?”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霸道的抬手覆上她的眼睛:“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听话,快快睡吧。” 蒋翊乖乖的闭上眼睛,没机会宣之于口的问题不得不交给明天。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时发现温庭已经买回了早点,是她习惯的口味,她钟爱的餐厅。 温庭从厨房出来,把一杯鲜榨果汁递到她手上,看她喝完,又去厨房给她挤好牙膏,放好热水。七七八八做的差不多了,回房换衣准备出门。 “我得去赚钱供你胡闹了,一定记得吃饭。哦对了,今天有雨,小心开车。”温庭不断想到什么,反复留步转身:“晚上等我电话,咱们去隔壁街给善良的老板捧场。” “温庭……” 他出了门,“还有事?” “明天我一定去买你喜欢吃的早餐!” “我记住了。” 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蒋翊火速换衣,从口袋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车钥匙…… 偷偷跟上。 第28章 他的去向 蒋翊驾驶一辆挂着临时牌照的新车尾随温庭上路,见他确实是去往公司的方向,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得以渐渐放松下来。 最后一个绿灯闪过,温庭进入公司主道却没有降速,过了百年城转盘,又径直上了高架,向北郊驶去。 蒋翊的心情急转直下。 进入郊外的某个地段,她缓缓降速,眼见着温庭的车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不见,她却不紧不慢的停车抽烟。 前方路标模糊,可她对他的去向了若指掌。 再有五公里,会出现一幢豪华的私人别墅。依山傍水,为享乐而建。高墙里面,巨额豪赌日夜不休,男女欢爱随处可见,更有比做.爱产生的高.潮令人成魔成瘾的东西,供应源源不断。 重新启动。 秋天的尾巴寒风刺骨,泳池旁挤满了穿比基尼的年轻姑娘,成群的富家公子坐在一旁欣赏白花花的大腿和鼓囊囊的胸脯。 “快看谁来了!”眼尖的看到蒋翊,表情奇怪的迎上去。 有人打趣:“今儿吹的什么风?你家男人不管你了?” 蒋翊笑了:“我男人在哪你们不知道吗?” 面面相觑,没人搭茬。 “人呢?”蒋翊问。 “……” 蒋翊冷笑不止:“我来看看他就走,不会坏了你们的兴致。” “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人红着脸站出来圆场,“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你为大家找乐子行了这么大的方便,我们对你除了感激哪还敢有其他心思!” 蒋翊闻言猛一挑眉,心道这原来是她的地方呀,可为什么她的男人泡在她的地方,她却一无所知。 “我说最后一遍,温庭人呢!” 手没受伤前,蒋翊时常参与塞车拉力,为了方便出车,让人在别墅衔接山口的地方修了一条宽阔的赛道,至今已扩展成赛场,直通山路。 此时,赛场休息区里人头蹿头,可温庭却不在其中。 忽然,从高墙之外远山之上传来一阵轰鸣的引擎,随后众人激动的蹦起叫好。 塞车返程。 蒋翊站在角落,对此不感兴趣,但看到凯旋而归的塞车时,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首个冲向终点的竟是……她的车! 胜利者是一个身材修长、宽肩窄腰的男人,他背对着蒋翊从车上下来,意气风发的样子比她每一次胜利而归加起来都要振奋人心。可那人却并不引以为荣,在掌声雷动的欢呼中满不在乎的摘掉头盔,背影落寞的好似输掉了整场比赛。 蒋翊闭眼缓了口气,心中千回百转,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这是她的地方,她是他的女人,她比谁都有资格站到他的前面——说几句讽刺的话,喝几声阴阳怪气的倒彩。 蒋翊恨恨的想道:毕竟是温庭欺骗在先,就别怪自己当众给他难堪。 可是,僵硬的长腿才迈出一步就立刻收回,像做了亏心事般转身离开。 —— 蒋翊原路返回,一到家就接到了蒋祺铮的电话。 “有事?” 蒋祺铮直接说,“你出来还是我去你家。” 蒋翊看了眼时间:“今天不行,温庭一会儿回来。” 蒋祺铮不说话了。 “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蒋翊心平气和的问道。 蒋祺铮:“温庭的事。” 蒋翊愣怔片刻,用下巴夹着手机,单手拎着外套走到餐厅,看着一桌冷掉的早餐,语气如常的反问:“他怎么了?他天天和我生活在一起,他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我看得出你们天天生活在一起,”蒋祺铮不客气的回道,“否则我想不到他这一身任性妄为的毛病是和谁学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蒋翊一字一顿。 蒋祺铮脱口点明:“因为温庭不去上班,现在温家乱作一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吗?”蒋祺铮接下来完全可以直言不讳,但他不能,他要为兄妹之间留有余地,要为天生反骨的蒋翊积攒退路,慢声细语的开口,像个慈爱可亲的父亲:“我今天给你打这通电话其实是为了道歉。你家晚上进贼那段时间,我对温庭说过一句话:让你彻底屈服比给你讲道理要来的痛快有效……” 他停顿到这,等蒋翊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他正在想方设法让我屈服?”蒋翊难以置信,哈哈大笑:“这不可能。” “不要轻易给他定论。”蒋祺铮说,“温庭的聪明是拔了尖儿的,工作三年就可以动摇金家在董事局上十几年不变的席位。他就是太聪明了,谁都摸不到他的路数,不看见他的做事过程。蒋翊,我虽然不在百年城工作,但是我知道温庭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动作,至于他做这些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我想他只会对你一个人坦白。” 蒋翊沉默良久,抬头揉着眉心:“哥,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话。” 蒋祺铮对她的称呼很是一怔,发自肺腑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小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先为家人考虑。温庭想干什么真的重要吗?不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替他的错误背负任何责任,懂吗?” 蒋翊笑着“嗯”了一声。 “随时给我电话,这次不要任性。” “好。” 挂了电话,蒋翊竟不为眼前的种种难题而如临大敌,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蹦出了不久前赛车返程的一幕。 迷人的背影,温庭的背影。 多少次她要离开他去经历别的男人,他从不指责抱怨,他的肩膀会瑟瑟发抖,红着眼睛求她别走。 她爱他吗?蒋翊问自己。 也许吧,但爱的太久就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何滋味了。 …… 等了数个小时,温庭还没回来。 蒋翊面无表情的坐在餐桌旁,把冷掉的早餐一口口吃掉。 神情恍惚的站起来,从温庭顶宝贝的收藏柜里取出一瓶佳酿。 徒手开盖时撞倒了酒杯,玻璃碎了一地。 蹲下收拾,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血珠在伤口上滚了个圈,慢慢滴落在地。 拎起酒瓶仰头就灌,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畅饮后回到卧室,挨个抽屉搜刮出所有证件,又收拾了两件衣服,与证件一起塞进日常携带的包里。 打开手机地图,一眼就找到了某个心仪的地方,咧嘴傻笑。 蒋祺铮告诉她不要任性。 可她哪里是任性,简直自私透顶。 一切不在人生计划里的事故都须回避,既然躲不掉温庭的算计,她就只能做一只鸵鸟,去一个他手伸不到的地方,关上耳朵蒙上眼睛,她只要自己快乐无忧就够了。 满不在乎的上床睡觉。 —— 晚上五点,照例是温庭的下班时间,他打来电话,柔声细语的提醒蒋翊去隔壁街吃饭。 “不去。”蒋翊不留余地的回绝。 “我等你。”温庭说完就挂。 蒋翊扔了手机蒙头大睡。 时间指向夜里十点,屋子里静悄悄的,碎玻璃杯和空酒瓶仍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温庭回来过的迹象。 蒋翊摸黑下床出门。 正是酒鬼出没的时间,整条街都热闹非凡,只有红顶老屋安静的像没有开张。 她刚到门口就被老板娘给拦住了,“你男朋友都等你一晚上了!” “他喜欢等人。”蒋翊说,“送箱啤酒进来。” “他早就点好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店内只有温庭一人。 恍惚间,蒋翊想到他来沈阳找自己的夜晚,与今时今日的画面几近重叠。 他坐在她固定的位置上,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脸上的线条柔美梳顺,细长的眼睛从她的头顶慢慢移到脚底,无限耐心因偏爱而生。 “愣着干什么?”连开场白都如出一辙,温庭的声音娓娓道来:“你不过来,是想我主动过去吗?” 蒋翊笑着坐到他对面。 温庭开了瓶啤酒,给她满上一杯,给自己的杯里添上白水。 他酒量浅,又是时刻都不允许自己有失礼数的人,滴酒不沾。 “今天都做什么了?”温庭笑着问道。 “睡觉。” “还有呢?” “还有?”蒋翊下意识瞥他一眼。 温庭弹指敲击桌面:“你好大胆子,没经我允许竟敢偷喝我的藏酒,还一次全部喝光。” 蒋翊面不改色:“你说过的,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难道现在不是了吗?” “是,当然是!”温庭云淡风轻的回道:“我连命都给你可以,更别说是我的东西!” “我不要你的命。”蒋翊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挤出。 四目相对,陷入僵局。 “去了为什么不叫我?”温庭的声音率先响起。 蒋翊仰头干掉一杯,“看你玩的开心,我不想扫兴。” “看见你我只会更开心。” “倒是你,明知道我去了,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温庭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我怕你生气,怕你找我吵架,怕你吵不赢会动手,怕你一气之下又要离家出走。” 蒋翊咧嘴苦笑,举杯碰了碰他的白水,敬道:“被你抬举了这么多年,我都快拎不清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 “我喜欢抬举你,”温庭看着她的眼睛,故弄玄虚的说:“就像你当初非要抬举梁更生一样。” “……”蒋翊一怔,沉下脸色,“这一个月,你骗我去上班,其实天天和那帮人混在一起?” 温庭骄傲的扬起下巴:“如你所见,我用你的车赢了比赛,这足以证明我能适应你的生活方式。” “为什么不去上班?”蒋翊快速提问。 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温庭没立刻回答,勾了勾嘴角,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你其实想问,我不去上班和你有没有关系,对吗?” “不对!”蒋翊面露难堪,却坚决否认。 温庭把玩着水杯,言笑晏晏:“就算你问的出口,我也要拒绝回答。” “那在香港,金兆兮的事呢?”蒋翊耐着性子。 “是我做的。”温庭脆生生的承认。 蒋翊被噎的哑口无言,盯着他的眼里有刀飞过,摸出根烟衔上,强忍了口气,片刻后又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梁更生,你——” “我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温庭打断。 蒋翊恨死了他的聪明:“不错。” 温庭忽然收敛笑容,摆出一副蒋翊从没见过的锱铢必较:“如果你是带着诚意而来,蒋翊,我会如实相告,可你拿着包随时要走,我怎么敢轻易开口?” 蒋翊思考片刻,坦然的从包里取出身份证和护照,一并推到了他的面前,“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工作所得的效益可以创造出多少价值。说吧,究竟给了他多少?” “钱吗?”温庭笑着摇头,“你觉得我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当然,我不否认钱是这个世界上办事效率最高的东西。但是蒋翊,你是我心中最重的人,他要把你带走,我当然要用除你之外最重要的东西去换。何况他是你喜欢过的人,我再容不下他,看在你的面上,也会给他高人一等的礼待。” 故弄玄虚。 蒋翊腾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喝道:“我警告你别再挑战我的耐心!” “急什么?”温庭淡然的笑意染上眼角眉梢,下巴指了指她暂时抵押在自己面前的证件,眼风一扫,“想听实话,你的诚意还远远不够。” 蒋翊双手握拳,捏的骨节作响。 “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跟我去个地方。”温庭说完起身就走。 笃定她会跟上自己。 蒋翊跟得上他的脚步却追不住他的思维模式,愣在当场。 第29章 收官之作 温庭驾车,载着蒋翊驶入无边夜色。 在空旷的大路上行驶大约四十分钟,出了五环,道两边开始出现枯枝老树与低矮平房。没有七彩霓虹与摩天大楼的装扮,这片落败的地域显得灰蒙蒙的。战后破落的老城区,没有优越的地势和肥沃的土壤,没有代表性的企业在这里选址,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选择这个消费低廉的地方落叶生根。 这是被十里洋场的b市遗忘的角落。 蒋翊看着窗外出神,长指不自觉的卷动衣角,很快搓皱了一小块布料。 温庭把她局促不安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不敢开口问他不去上班的原因,说到底是怕麻烦,怕被牵连。这个女人不会落井下石,但也绝不会雪中送炭。 至于为什么对梁更生的背叛耿耿于怀? 因为爱过,倾心被负。 温庭咬牙切齿的想着,不露声色的开口:“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蒋翊收回视线,焦距在他微动的唇角。 “新建的百年城广场。”温庭说。 这个耗资巨大的项目是温庭升入百年城董事局的最大筹码,一旦成功启动,温庭会拿到董事局集体盖章委任的十年合约。 只有占据那里的一席之地,他才有资格背负温家的满门荣光。 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这是百年巷中每位有为父辈的必经之路。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温庭用三年的时间完成了别人十年的开疆拓土。 思及此,蒋翊冰冷的面色渐渐回温,把手指从打卷的衣角中抽出,偏头倒在他的肩上,鼻尖去蹭刮他的下颌,用从没有过的情意绵绵解释道:“我才不会问你为什么不去上班,你是我的枕边人,我看得到你的喜怒哀乐,看得到你为事业鞠躬尽瘁。你早有能力独当一面,我嘴上不说但心里比谁都高兴。温庭,你是我的骄傲,是我在外面理直气壮的原因……” 温庭心痒难耐的听她说完,快速把肩膀从她头下挪走。 这是一个信任丧失的动作。 蒋翊尴尬的坐直了身子。 “我接受你的示好。”温庭等不及的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蒋翊不解。 温庭长眉弯眼的笑道:“赞美过了,是不是该有一大堆难听的话等着我了?是不是想说,温庭,别以为你放下了一切就会从我这拿走一丝一毫的怜悯。” 放下一切? 蒋翊开始后悔和他走这一趟。 乌云不知何时蜷起一角,连片星光破云而出。 他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停车在一片施工隔离区,标注上有百年城企业的图腾徽章。 温庭停稳后照顾蒋翊下车,牵着她跨过隔离带,进入一片大理石铺就的空旷场地。 “请等一下。”温庭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前方的黑暗。 等了十几分钟,温庭还没回来,蒋翊掏出手机。 就在这时,机械声“砰砰砰”连片响起。声音一落,灯光开启,犹如烟火垂暮而落,点亮了半边天际。 在灯光的辅助下,蒋翊清晰的看到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摩天大楼,玻璃材质,光源深入其中,五彩斑斓美轮美奂。 温庭踏着光晕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带我来这,是为了炫耀你的底牌吗?”蒋翊鄙夷的问道。 温庭仰头看着摩天大楼的顶端,神色温柔如水:“底牌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炫耀的。” 蒋翊摸不透他的心思,抿着唇不发一言。 沉吟良久,温庭游离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开口:“不论在哪一座城市,只要有百年城地标的地方,都是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如你所见,这一路都是破败的贫民窟和被本地人鄙弃的外来户,这里没有畅顺的交通,没有人会来这里寻找机会,所以百年城建址立案的项目艰难,在董事会上经过了十五次提案,历时三年。” 他一旦严肃起来有力拔山河的气势,蒋翊连呼吸都紧随他抑扬顿挫的节奏。 温庭临城而立,神色威严,声音娓娓,眼里有经年的殚精竭虑:“这里有我三年每一天的日升日落,我用事业期最好的三年投资给这片废墟,可到今天为止,那些人仍不相信这里的发展前景,我身边依旧充满了反对的声音,他们说我目光短浅,劳民伤财最后不过是为自己建了一座城。我嘴上说不怕失败,可我每走一步都畏首畏尾,一砖一瓦都精挑细选。我确实在给自己建城,用来阻挡外面的恶言恶行,可是听不到谩骂还是会害怕,我怕被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不得翻身,我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肖子孙……” “现在呢?你还怕吗?”蒋翊幽幽的声音传来。 温庭笑笑,看着拔地而起的大楼,声音铿锵有力:“我做事是靠心血而不是侥幸。蒋翊,你每次都说我不知谦虚,可我站在这里有资格骄傲。最多再有一个月,这里会成为第二个市中心,全国第二百一十七座百年城广场。而项目落成后,载入企业史簿最后一页写的是我的名字,这意味着,我会是百年巷第八代里第一个升入百年城董事局的温家人。” 蒋翊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光芒大作,如携千军万马凯旋而归的将王。 给她一段足够平复心情的时间,温庭适时淡下气场,换以谦卑的姿态说道:“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这个项目对我的重要。”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蒋翊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如果只想让我了解你的不易,我已经能深深体会并感同身受。至于其他不该有的想法,你那么聪明,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给自己留余地吧。” “我说过,”温庭话锋一转,“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会拿除你之外最重要的东西去和梁更生交换……” 蒋翊的面色陡然一沉。 温庭凑近,与她脸贴着脸,呼吸喷在她的眼角眉梢,加重语气偏要让她知道,“如果漂泊是你的梦想,这里就是我的梦想。我建造这里的心情和你在路上的心情一样,三年来天天如此。” 僵硬的长腿无意识的向后瑟缩,蹒跚几步,“我困了!要回家睡觉!” 转身就跑。 “你不能走!”温庭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从不舍得用在她身上的狠毒逐渐展露,“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你终于知道害怕了是不是?” “放手!”蒋翊咬着后槽牙大喊大叫,“温庭你别逼我动手!” 温庭置若罔闻,手指恨不得钉进她的骨头,一个字接一个凿进她的心坎:“这个项目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最重要的东西归梁更生所有……” 平静的声音落地。 “啪”一声清脆响起。 前所未有的力气汇在掌心,蒋翊龇牙咧嘴的给了他一记铭心刻骨的耳光。 “你有病!”她的头上跳起狰狞的青筋,“你他妈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温庭被打偏了下巴,嘴角被牙齿与巴掌合力划出一道伤口,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 呆楞片刻,他在蒋翊恨不得活剐了自己的目光下,满不在乎的抬手揉了揉分家的下巴,卷着舌尖舔了舔伤痕累累的嘴角,最后吐掉蓄满口中的血沫。 他竟然在笑。 蒋翊:“……” 温庭单手插.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盒烟来,是蒋翊常抽的牌子。取出一根衔在嘴里,淡蓝色的火焰划过烟头,点着后,长臂一伸递给蒋翊。 迟疑片刻,蒋翊接过来狠狠吸了两口,“你猜对了,一丝一毫的怜悯我都不会给你。我很好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温庭说:“离职手续已经办好,我现在连收场的资格都没有了。” “失业的感觉怎么样?”蒋翊拍手叫好:“别想我会养着你!绝无可能!” 温庭说:“我知道。” 他最后再看一眼这里,这个载着自己前途荣华的地方。 环视一周后,温庭的视线重归到蒋翊的脸上,忽而阴鸷的笑了笑:“我把这么大的项目喂进梁更生的嘴里,凭他的资质,你觉得他有命吃下肚子吗?” “我看你是真疯了才会拿他的死活要挟我向你低头!” 看来她的女人已经不在乎梁更生的死活了,这很好。 “可你爸的死活呢?”温庭不动声色的织了一张网,亲手罩在他最爱的女人心头,“蒋祺铮又开始关心你这个妹妹了,很感动是不是?从没怀疑过他的诚意对吗?别傻了蒋翊,他比你可孝顺多了!你以前做过什么,你亲口对我说你不敢忘的,那些被你伤害过的家人可和你有着同样好的记性!” “……有话直说。” “你爸是董事局里唯一支持我的人,他为了这个项目承担了百亿资金的风险。如果临门一脚出现差错,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起风了,天空连片的乌云齐聚作乱。 蒋翊瘦若纸片的身体被席卷的沙石吹的左摇右晃。 “认命吧,好不好?”温庭眨眨眼睛,笑容活色生香。 蒋翊颤抖着伸手取烟。 这根烟抽的格外漫长,烟蒂燃尽不止,直到烟头里的白絮烧成黑灰,她死寂沉沉的声音响起:“你想听我哭着求你吗?” “不想。” “你想要什么?”蒋翊流着眼泪,一字一顿的问他:“要我的命吗?” “你要相信,没人比我更在乎你的命了。”温庭伸手从她脸上沾下一滴眼泪,指尖移到眼前,细细观赏。 透明的液体很快消失不见。 夜风呼嚎,响彻十里。 “从今以后,我需要你本本分分的呆在我身边,而我不再挽留,你必须主动做到!”温庭妖娆的声音在她耳边旖旎绽放。 蒋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第30章 我不生气 半个月转瞬即逝。 最先察觉出异常的是蒋翊的朋友。 约好的牌局她没到场,隔天的酒会她没出现,后续排满的娱乐活动都因她突然失踪临时取消。 不见人影就算了,手机也打不通。 刚开始只是忙音,后来陷入没日没夜的关机状态。 蒋翊是个极为遵守约定的人,只要和朋友约好,连一次迟到的记录都没有。 更严重的是…… 温庭也随着她销声匿迹! 朋友们一个传一个都担心的不行,隔三差五骚扰蒋祺铮,一句蒋翊没提,全是关心温庭的呼声。 蒋祺铮正在国外参加学术研讨,抽不开身,只能拜托贺麒找人。 “我上午才去她家敲了半天门,没人。” “不可能!”蒋祺铮笃定,“你再找找,我这一半天尽量往回赶。” “她内心强大着呢,你不用担心。”贺麒敷衍的安慰。 蒋祺铮气息一顿:“你不担心……?” “担心温庭。”贺麒说。 蒋祺铮:“我也是。” 不谋而合。 挂了电话,贺麒向医院告假,再走一趟。 蒋翊是自己的小世界,人前一面,家中藏着另一面。她从不把朋友招去家里,酒桌上的朋友更是连都别想。贺麒和她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去她家做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记得数月前,蒋翊着了魔似的非要和梁更生一起出国。贺麒之所以关注梁更生这个人,因为他竟拿到了自由出入蒋翊那扇门的特权。蒋翊临行前在鼎膳请客,梁更生形影不离,贺麒这才叫来温庭,任其摆了一局。 贺麒没有特权,决定硬闯。 可就在这时,蒋翊的电话接通了。 贺麒张嘴就骂:“你他妈多大人了!玩失踪合适吗!” “到死都十八。”蒋翊宿醉未醒的声音说。 还有心情还玩笑呢! 贺麒气的直咬牙:“温庭在你身边吗?” “我挂了。” “你敢!”听她语气,贺麒更担心温庭的安危了,“出来见一面!否则我亲自去卸你家门!” 蒋翊:“老地方。” “等等,叫上温庭!” 蒋翊扯脖子大喊:“别再跟我提这个人行吗!” “温庭爸妈找不到他急的不行,我就想帮忙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蒋翊歇斯底里的吼道:“死了!就这样!” —— 老地方在蒋翊家附近的茶餐厅。 贺麒先到,坐在窗边的位置等她。 十来分钟后,贺麒抬眼不经意的朝窗外扫了一眼。 正对小区门口,一个形销骨立的侧脸映入眼帘。 贺麒推开凳子起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才多久没见?蒋翊瘦的几乎脱相。她和温庭一起长大,相处久了越长越像,现在瘦的下巴尖尖,打眼一看,贺麒差点把她当成温庭。 除去温庭容貌上见者着迷的优点…… 她脸色蜡黄,眼窝陷进青色的眼眶,松垮的衣服被风吹的左摇右晃,转而向后,猛的兜住身体,映出的肋骨根根分明。 …… 蒋翊向这边走来,贺麒脚步沉重的回到座位。 蒋翊进来后,嫌弃看了眼桌上的茶和咖啡,摆手叫服务员过来。 “还喝呢!”贺麒被她身上冲天的烟酒气熏的想吐,阴阳怪的说,“你今年二十四,你妈站你身边都比你年轻!” 蒋翊置若罔闻,啤酒上来后,徒手掘开瓶盖,“嘭”一声后,仰头就灌。 “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贺麒单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 蒋翊默不作声。 贺麒耐着性子,“温庭一直和你在一块?他怎么样?” 蒋翊呵呵一笑,“估计年前死不了。” “滚蛋!”贺麒伸手重拍她眼前的桌子,“你是不是又和他动手了,蒋翊你——”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见和你见面吗?”蒋翊面色平静的打断。 “我是你最好朋友!”贺麒一字一顿。 蒋翊摇头,笑得眉眼弯弯:“我的朋友都被温庭收买走了。我现在没有朋友,没有。” “……” 贺麒愣了半天,不知怎么接下句。 本想一鼓作气的说:温庭做这些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这样简单的要求,竟值得他斩断后路来换!蒋翊,一个拿前途去搏你收心养性的男人,这辈子遇不到第二个!这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你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更被说是恨! 动了动嘴唇,贺麒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蒋翊喝了不少,脸色没变,心却醉了,脚步虚软的由贺麒扶着。 贺麒借此非要送她上楼,势必要见温庭一面才能安心离开。 —— 蒋翊捏着钥匙开门。 贺麒站在门口,环视一周,迟迟不肯抬脚。 沉吟半晌,鼓起勇气迈进了前所未见的……垃圾回收站。 温庭居然能忍受这样的环境? 贺麒除了匪夷所思外,心里惴惴不安。 蒋翊刚四仰八叉的倒去沙发上,从客卧的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贺麒眉头一皱,随后见温庭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果说刚见蒋翊的时候,贺麒的唇齿间蹦出了“重病患者”的形容,看到温庭佝偻着身体出现的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病人。 那个在重症监护室里靠药物维持生命的病人。 这个世界的天平永远无条件的倾向弱者。 温庭打了一场胜仗,却永远处在让人揪心的位置上。 贺麒见他虚的走不动路,快步迎上,手刚伸出来要扶他一把,蒋翊的眼刀就飞了过来。 正僵持着,温庭暗中对贺麒摇了摇头。 贺麒尴尬的收回手,想说什么,在蒋翊狠毒的逼视下,不得不咽进肚子。 “小感冒。”温庭拼命掩住咳嗽,对贺麒挤挤眼睛,“没几天就好,不碍事。” 他一开口,贺麒又吓了一跳,“嗓子都这样了还小感冒!” 蒋翊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打开电视,声音调到最高。 贺麒狠剜了眼她的后脑勺,悄声对温庭道:“吃药了吗?” 温庭嗓子发炎,声音像在火里烧过一遍,再拿到冰天雪地用刀劈开,“咳咳……咳咳咳……真是小感冒……蒋翊不懂事,你要来也没提前说一声……咳……家里乱,让你见笑了……” 说着要去泡茶,走几步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从进门到现在,蒋翊顶着一副“这个家里除了我再没第二个人!”的嘴脸,贺麒上火的直揉眉心,走过去一把夺下遥控器,狠抠着按键关掉电视。 归于平静。 “他好好的怎么会感冒呢?”贺麒问。 蒋翊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前几天他非要陪我在客厅睡觉。” “然后呢?”贺麒凑近,看着她的眼睛问。 然后,“我把门窗都打开给他通风呀!” 贺麒在原地转了一圈,“我给你的医药箱呢?” “听他咳嗽我就扔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蒋翊!” 这时,温庭端着茶杯出来。 他步履艰难的走过去,把茶杯递给贺麒,转头,不留痕迹的转移剑拔弩张的氛围,好声好气的问蒋翊说:“在外面吃饭了吗?” 蒋翊充耳不闻,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满。 温庭习以为常的笑了笑,对贺麒说,“你们吃过了吗?” 贺麒胡乱点头,一秒钟都呆不下去,把茶杯重重磕在蒋翊面前,咬牙切齿的摔了一句“作死吧你!” 转身大步流星的向门口走去。 温庭立即提步相送,对招待不周面露抱歉。 到了门口,蒋翊看不到的地方。 贺麒偷偷的对温庭说,“你别硬撑着,不行就赶紧去医院,小心烧坏嗓子。” 刚刚接过茶杯的时候,贺麒被他皮肤上传来的热度烫得缩了下手。 温庭谦卑的点头,“谢谢你送她回来。” 贺麒担忧的扫了眼蒋翊的方向,想为好友处理问题的方式开脱几句,无奈措辞艰难,欲言又止。 “我懂。”温庭抿嘴一笑,继而用口型说道:“她还小呢,我不生气。” 第31章 没听过的 蒋翊终日拿烟当饭,拿酒当水,精气神在一夜之间随着英雄之梦的逝去一蹶不振。这匹亡命的豺狼在温庭的驯化下,终于收起了锋利的獠牙,终于知道屈服害怕。她不再敢轻举妄动,默许温庭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拒绝开口说话,偶尔避无可避的眼神触碰…… 温庭从她日渐黯淡的猫眼里看到了挫败、迷茫、孤注,还有对自己苦无手段的报复。 “宝宝你都好多天没合眼了!想反击但脑袋笨!我说的对吗?”温庭蹲在蒋翊的脚边,双手捧脸,仰着头脆生生的说道:“要不要教呀?” 教你用我的智慧打败我。 温庭:“只要你不装哑巴” 我倾囊相授。 蒋翊不为所动。 过一会儿,“蒋翊!蒋翊你快看它怎么了!”嘤嘤着娇嗔,温庭洗完澡没穿衣服跑出来,性感的肌肉线条泛着盈盈水光,他扶着傲人的小弟弟奔到蒋翊面前,聊闲的手段层出不穷。 小弟弟,站起来了…… 记得,温庭和蒋翊刚领身份证就搬出来同居了,家里地方大但眼线多,在家办事不方便,温庭每晚心痒的睡睡不着觉,而蒋翊对此表现的兴趣平平。当温庭鼓起勇气向蒋翊提出同居请求的时候,捂着脸心里窃窃,生怕挨揍。 蒋翊竟不假思索的想点头答应。 置办家宅期间,温庭天天提着小弟弟上门,对蒋翊感恩戴德。 可真的睡到一起,温庭发现:小弟弟爱硬,真他妈是个悲惨的毛病! 温庭刚开荤的时候是馋,但凡事都适可而止。他不是禁欲派,把性.爱当成生活的调剂。蒋翊正相反,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可只要开始,势必一头扎进去,肝脑涂地才算对得起自己。 那段时间,温庭除了气血两空,脸上总有淤伤。 朋友看到,问他是不是被蒋翊家暴了? 温庭大方点头,不认为打不过女人是件丢人的事,可他没好意思告诉大家:挨打,因为硬不起来…… 可从沈阳回来后,温庭变了个人,小弟也跟着他雄赳赳气昂昂。 蒋翊以前摸他弟的时候下面流水,现在温庭把弟弟交到她手上的,蒋翊眼睛流水。 …… 今时今日,蒋翊专注抽烟,当他和他弟是透明人这件事,确凿无疑。 “谁知道你的余光里有没有我弟呢?”冷,温庭随手捞个抱枕给弟保暖,喋喋不休的说道:“我最后问一遍,干不干?” 蒋翊的口头禅。 没有回应。 一切精力旺盛的讨好都得在温庭体力允许的时候。 可惜,他感冒了。 有一天,不知蒋翊从哪里得知,她的朋友因找不到温庭急的上蹿下跳。蒋翊不在乎那些拿她当银行的淘金者,可那些与她把酒言欢的江湖人呢? 一不留神,千杯不倒的人四仰八叉的醉卧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温庭伺机而动。 两眼放光的看着蒋翊,猴急的抱她上床。 这时,蒋翊闭着眼睛往沙发里缩了缩,眼皮轻颤,有转醒的意思,吓的温庭蹭一下收回手。与此同时,蒋翊慢慢的睁开眼睛。 这双盈满轰轰烈烈的瞳孔已经暗淡无光,她看着温庭,又看着远方。 动动嘴唇,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颈,然后重新闭上。 温庭心里针扎一样,蓬勃的*被她清淡的两滴灭个彻彻底底。 …… 蒋翊从小不会哭,大人们私下讨论,这是否在预警她的身体健康。温庭只比蒋翊大两岁,他从记事起就不放过任何有关蒋翊的话题,可当大人们诚惶诚恐的议论时,他竟眯着长眼狠狠松了口气。 “蒋翊,蒋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没听过的,”温庭在她旁边坐下,娓娓的声音开口,“你进藏遇险那回,我在家里没睡过一个整觉,动不动就心绞痛。妈妈不放心我非去医院检查,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很健康。 那天下午,我要去参加百年城广场建址立案大会,非常重要。 可从医院出来,等我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像我去沈阳找你一样。 韩野为我工作,你好奇却不问。 蒋翊,蒋翊我告诉你,第一个发现你撞车的人,是我。 韩野是半路搭我车的人。 除你以外,我第一次求人,求他帮我救救你。 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时的样子,疼坏了吧?可我看你连眉都没皱,眼睛还是那么亮,但你可真狼狈呀,浑身是血,头发乱的像个小疯子,衣服也扯破了! 难为情的告诉你,我吓哭了…… 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来了! 我了解我的女人,她好强又拼命,骄傲又偏执,从不把难看的一面示人,尤其是我。 这么多年,你不想我知道的,我会乖乖忘掉。 可是、可是,唯独这一次……” 温庭的手,放到蒋翊耳廓,捻指揉她耳垂。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想啊想啊,我要怎么做才能确保你绝对安全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你绑在手边呢?我不求你多听话懂事,只需你用心爱你自己,还有,过正常女人的日子。蒋翊,蒋翊,我比谁都希望你长命百岁,我见不得你流眼泪,听不了任何关于你的坏消息…… 蒋翊,我只求可以死在你的前头。” 那晚温庭拿蒋家的一脉荣光要挟蒋翊低头,他承认自己做了错事,可这并非是头脑一热的后果,经历了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挣扎。 “我不后悔。”温庭说。 这个男人,有多可恨,有多情深。 我爱你最深情的方式不只要给你坚贞的爱情,是你一意孤行与世界为敌,我会背离到底一如既往,呵护你的任性,放纵你的妄为,与你并肩作战,抗天理难容。 温庭小心翼翼的爬上沙发,与蒋翊脸贴着脸躺平,一只手滴答滴答如跳动的音符,慢慢攀在蒋翊的腰上,勾勾嘴角,微微用力把她带进怀里,交颈缠.绵,慢慢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只要不醒,他就会做完至死方休的美梦。 —— 虽然入了冬,可家里全天开着空调,为什么会冷?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温庭还没梦完,执意不肯醒来,迷迷糊糊的抬手一扫…… 臂弯下空无一人。 睡了一觉,身体像被车轮碾过,温庭扶额艰难的坐起来,见门窗开着,他成了对流风的攻击对象。 “我宝宝呢?”温庭扯脖子嘤嘤嘤。 望眼欲穿。 片刻之后,蒋翊从卧室出来,走至客厅,冻得打了激灵,在温庭可怜巴巴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去关门窗。 “你去哪呀?”温庭注意到她这些天,头一次梳洗干净、穿戴整齐。 蒋翊挥手闭上窗帘,转身走向温庭。 “要不要去看热闹?”蒋翊阴测测的勾动嘴角。 也这些天开口对温庭说的第一句话。 热闹? “……啊?”温庭冷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的问:“什、什么热闹?” 蒋翊靠在沙发背上,微微屈膝,一条笔直修长的筷子腿伸出,动作招摇。 “问你呢,什么热闹?”温庭认真看她的眼睛说。 蒋翊抖抖腿,“你家的热闹。” 温庭眉心一跳。 沉吟片刻,温庭更换了一个坚强的姿势,双手抵在沙发上,撑住身体,慢慢摇头。 蒋翊恶毒的眼神从他的头顶慢慢移到胸膛,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可惜了……” 看不到你被家人当众行刑,真可惜呀! 转身离开。 “等等!”温庭火速跳下沙发,“蒋翊等等!” 蒋翊停步,但已经失去了注视他眼睛等他补充的情分。 温庭动作迅速的进了书房,半分钟后,他沿着离开的路线返回,从蒋翊的背后绕到面前。 “把它带上。”温庭伸手去抓蒋翊的手腕,不容反抗。 腕骨一凉,蒋翊低头去看,登时一愣! 这是…… 被她偷偷送进赌场当铺,换取筹码的手表,温家的手表,在沈阳。 “当晚赎回以后,本不想让你看见的,怕你多想。”温庭凑近她的脸,长情万丈的眨眨眼睛。 蒋翊从错愕中回不过神,“……带它……为什么?” “你不许我的眼睛跟着你,我总得寻个护你安全的法宝呀——别打断我蒋翊——听我把这个重要的事情说完:一会儿回去了,听到有意思的就笑,听得不舒心了就走。我算不准到底来了多少长辈,但是蒋翊你听好,不管他们是不是为声讨我来的,你作为旁观者,只有围观的权利,不准插手!” 给她思考的时间,温庭又说:“记住了?” “你有病啊!”蒋翊龇牙咧嘴,厉声咒骂,“我他妈去是看热闹的!你他妈把我当同伙了是吗?就算是!温庭,咱俩打睡一起的时候就不是荣辱与共的关系吧!何况老子现在杀你的心都有!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温庭没忍住,“扑哧”一笑,受教的点头,心里答道:数儿是有,但逼这个东西吧…… “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小美人儿!”蒋翊咬碎了句子,吐他一脸。 温庭嗓子一紧,忙低头掩住咳嗽,“快……咳咳……快去吧大英雄。” 小美人。 大英雄。 阴翳多天的气氛终于回暖,温庭笑的眉眼含春。可蒋翊即使去看热闹也笑不出来,她背着手,藏住指腹婆娑表盘的动作,不让温庭看见。 蒋翊动动嘴唇,说话。 “什么?”温庭没听清,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蒋翊:“不去了。” 说着绕过温庭又坐回沙发上的老地方。 “为什么不去了?”温庭追过来,见她无视自己的表情有些眼熟。 蒋翊又切换到“温庭透明”的模式了。 他妈的! 温庭当晚就发烧了。 蒋翊起先没发现,这段时间她的活动范围都在客厅,睡觉也在客厅。温庭大部分时间就在她脚边蹲着,乏的不行才回卧室的床上休息。 今晚,他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屋子,淘米闷饭,打电话叫了蒋翊喜欢的菜色,叫她吃饭。 蒋翊装听不见。 温庭例行喊三次,中间把冷掉的饭菜热一遍。 做完这些,一声不响的进了卧室。 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难受……好像病了……”温庭边走边咳,像被抽了脊椎的软体动物一样瘫在蒋翊的大腿边,脑袋埋进臂弯里蹭啊蹭的,等半天也不见蒋翊可怜自己,灰溜溜的站起来说,“我真的难受,需要养病,没法在你眼前晃了,不要想我!” 十秒钟后,蒋翊斜了斜眼睛,迟钝的回应:“你一病不起,我今年的愿望!” 温庭咳出眼泪,咳的撕心裂肺。 病来山倒。 —— 家里的存酒喝完了,烟也只剩半盒,蒋翊找手机给商店送货的人打电话。她很久没用过手机了,也没见温庭用过。找了半天,从那晚穿出门的外套里摸到,早没电了,她懒得再找一遍充电器。 冷不防的想道,自己还有一支手机呢,是去年朋友从美国带来的尖端科技,内置某某复杂化学元素生成的自动续电装置,她只用两次就搁下了。 放哪了?蒋翊绕着屋子转圈,没找到,最后还是认命找充电器去了。 刚开机贺麒的电话就来了,约蒋翊出去。 终于见到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朋友,蒋翊一不留神又喝多了。 贺麒打着送她的旗号来访温庭,温庭也是争气,顶着一副病入膏肓的容颜见客。 蒋翊不是没看见贺麒走时上火的样子。 贺麒一个,蒋祺铮一个,只有这两人偏袒温庭,蒋翊不气。 因为他们对温庭好,是想蒋翊过得好。 就像肖潺一样,她不喜欢蒋翊,可从小看大的孩子,绝不讨厌,只是不喜欢她当儿媳。可母爱伟大,肖潺在乎温庭的喜怒哀乐,蒋翊再不济,她也会爱屋及乌。 事情就是这么巧,想谁谁到! 又是一个蒋翊靠喝酒打发的夜色,今夜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蒋翊先是听到手机响了,忽明忽暗的屏幕上,蒋祺铮来电。 “在家吗!”蒋祺铮凶巴巴的问道。 蒋翊想直接挂断,可听到那端,另一个声音说:“别凶她祺铮。” 肖潺的声音。 蒋翊:“……” 连线里很快传来交接摩擦的声音。 蒋翊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了肖潺,她想了想,回答:“在。” “三分钟后请开门。”肖潺低沉婉转的说道。 蒋翊被一口烈酒呛红了脸。 肖潺闻声一笑,“为了给你安全感,我和你哥哥之间,只去一人。” 蒋翊没有答应肖潺的请求,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心想,我有权力不给开门。如果来的是蒋祺铮……死都不开! 三分钟,精准无误。 砰,砰,砰。 三声门响。 是温家人周到可敬的礼数。 第32章 大开眼界 蒋翊去给肖潺开门,手刚伸出去,温庭出来了。 “蒋翊,”温庭嘶哑的声音像从茫茫大漠中传来,等蒋翊回头,“你回房间,我去开门。” 他弯着腰,边说边咳,身体里的制热原达到顶峰,脸烧的滚烫,嘴唇是深色的紫污。在等蒋翊回应的过程中,温庭的双腿撑不住身体,随手按在支撑物上保持平衡。 如果肖潺看到宝贝儿子病成这样…… 蒋翊好奇肖潺发疯的样子,“没人跟你抢。” 温庭好脾气的笑笑,一步一晃的往门口走,与蒋翊擦肩而过时,手机“铃铃铃”响了起来。 蒋翊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稀疏平常的一件事,温庭居然顿住脚步,堪比监视的目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手机屏幕朝下,倒扣在桌面上。 蒋翊越靠越近,几不可闻的皱了眉头。 铃声大作,声源却不在桌面。她眼前的这支,鸦雀无声。 “我手机没电了……”温庭不轻不重的解释了句。 言外之意:谁的手机在响? “我的。”蒋翊说。 温庭表情没变,变得是眼神,里面添了柴,柴上浇了油。 都这个时候了,铃声又响了一遍。 温庭屏呼凝神,找到了声源,来自衣帽间的方向。 “不打算给你妈开门了是吗!”蒋翊阴阳怪气的提醒。 温庭充耳不闻,沉默至第二段铃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他收回了穿透衣帽间的视线,眼里有刀,重新在蒋翊身上聚焦。 蒋翊没当回事,兴致盎然的伸手点烟,双腿并拢坐在沙发上,两只手的手肘抵住大腿,用力的吸了两口,舒服的不断眯眼。 肖潺没再敲门,但蒋翊知道她不会离开。 温庭同样知道。他对父母孝敬恭顺,从不迕逆。眼下肖潺在门口吹风,温庭竟弃之不管,一步一步来到蒋翊面前。 听说早恋的学生会背着家长偷藏电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热火朝天的蒙进被里,偷偷拨号,听到对方的声音,这一刻时间静止。 温庭扬起一边唇角,露出的两颗牙齿霍霍发光。他很好奇,在心中念了一遍蒋翊的年龄,确定她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就算没过,蒋翊十七八岁的时候暗渡陈仓,向来大大方方。 “要我说几遍?”蒋翊颐指气使的喊道:“给你妈开门!” “不急。”温庭眯着眼睛,“去把偷藏的手机拿给我看看。” 命令的声音。 蒋翊从沙发上弹起来,凶巴巴的:“你在谁说话!” “你。”温庭脱口回答。 “……”蒋翊掐灭烟头,挑衅的看着他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蒋翊昂首挺胸的向衣帽间的方向走去,这一趟,可不是替温庭去拿东西。 一截烟灰掉在白色的土耳其长毛地毯上,温庭神情恍惚的看着地上的灰烬。此时,他眼里的干柴还没遇火燃烧,直到蒋翊防贼似的、重重关上了衣帽间的门。 温庭跟了上去。 门里,打火机的声音响了两次。 温庭背靠着墙壁,如狼似虎的盯着左手边斜下方的门把,没听到蒋翊说话,但笃定她正在与人通话。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如果蒋翊肆无忌惮的聊天,温庭也许会想起还等在门外的肖潺,可蒋翊一声不吭,难道不用她说,对方一定会懂? 究竟是谁? 扯扯嘴角,温庭又猜到了。 伴随着“铮”一声,门把手转动半圈,温庭登堂入室。 四目交汇。 蒋翊对着电话听筒“嗯”了一声,温庭站到面前,蒋翊掐断连线。 嗯……? 温庭从她绵软的尾音中听出了依依不舍,瞬间变脸:“我劝你别太过分!” 从没有过的愤怒值在头顶的火光中迅速飙升,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就过了,怎么样?”蒋翊从容不迫的迎上他如坠枯墓的眼睛。 “不止你有底线,”温庭急喘口气,似在给她回心转意的时间,顿了顿,声带受损还非要掷地有声:“要看我的吗?” 蒋翊被他激动的情绪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谁打来的?”温庭头上青筋暴跳。 蒋翊硬要顶风作案:“你猜到了,不是吗?” …… 砰!砰!砰! 等不及,肖潺打破礼数,急促敲门。 …… “别欺负我蒋翊。”温庭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三分雷霆和七分警告,“谁打来的?你亲口告诉我!” 蒋翊不说,但是,“谁稀罕!” 满不在乎的绕过温庭,去给肖潺开门。 “谁他妈准你走了!”温庭突然大喝一声,震抖了木门。 蒋翊见过比他更穷凶极恶的人,蒋翊不怕,只是乱了分寸。僵持片刻,蒋翊不信温庭对逆来顺受的性子会变,佯装镇定的走出这个风雨欲来的房间。 加快脚步。 温庭立刻追了出来,暴跳如雷。 蒋翊快一步来到门边,竖耳听着他虚弱却震撼的脚步声,手指放在开锁的机关上。 “啪”一声! 蒋翊眉心骤跳,骨瘦嶙峋的手背擦过门锁,被从后面扑来的人狠狠打落。 温庭来到蒋翊身后,劫住她的手指,转而握住手腕,狠狠一扯,蒋翊转到面前。 用力过猛,彼此都闪个趔趄。 “你怎么敢——”蒋翊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敢和我动手! 空气中陡然溢出了硝油的味道,擦枪走火。 “谁稀罕?谁稀罕!啊?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温庭控制不住的歇斯底里,张牙舞爪,恶形恶状:“不要脸的东西!我他妈疯了才会事事惯着你!” 蒋翊静静的听他骂完,第一反应不是回击,而是扪心自问:我该用什么反应来面对这幅新鲜的嘴脸? 毕竟这是一个对你笑了二十多年的人。 蒋翊一声不吭。 温庭穷追猛打。 拍门声接连不断,肖潺在外听的一字不落。 眼下的情况,蒋翊这种人都知道要给肖潺省心,知道该装则装,可出乎意料的是,温庭像疯了一样,抻着脖子喊的声嘶力竭。 蒋翊大开眼界。 肖潺:“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庭!温庭你在蒋翊吵架吗?妈妈来了!快给妈妈开门!” 温庭这才停止咒骂,紧紧抿唇,直指蒋翊鼻尖的手指越伸越近,冒火的眼睛从蒋翊的头顶一直杀到脚底,火光连片,最后烧回她修长的脖颈——与蒋翊在沈阳对吴坤下手前的准备动作一摸一样。 温庭比她更快更准的找到了埋在血肉中的静脉。 眯眼盯着,考虑着是一口咬断,还是两口、三口…… 慢慢折磨。 肖潺用力凿门。 “别指我。”蒋翊心灰意冷的别开眼睛,安抚的声音对肖潺说,“这就来。” 这次温庭没有阻拦。 门刚嵌了一条缝,肖潺的五指伸进,抓住门边,一把拉开,迎头冲了进去! 蒋翊被突然袭来的气流掀的后退连连。 “你们……”肖潺只说了两个字,停住,雾蒙蒙的眼睛率先在温庭的身上流连。 肖潺有些认不出这个人,他简直与自己温柔英俊的儿子判若两人。然后才看蒋翊,不必问她忍忍的原因,肖潺的震惊是她的百倍千倍。最后,从屋子里飘出的烟酒味直冲味蕾,再往里看,狼藉一片! 当妈的心情可想而,肖潺吸吸鼻子忍着不继续眼泪,不知道如何开口,就真的没有说话。 双方沉默是对峙,第三方加入,局面危在旦夕。 不知过了多久,肖潺清清嗓子,打破僵局,一个字一个字很沉重的说:“温庭,跟妈妈回家。” 温庭咬牙切齿,没多余的嘴巴回话。他刚放了一场火,避无可避的烧到自己。这会儿昏昏沉沉的,肺里又涨又热,似乎还没从暴怒中解脱。 肖潺又重复了一遍。 “你闭嘴!”温庭无礼至极的声音。 肖潺吓的肩膀一抖,簌簌落泪。 温庭誓不罢休的瞪着蒋翊,怒不可遏的声音却是对肖潺说道:“妈你快走!带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走!再多看她一眼,我俩都活不了!” 肖潺、蒋翊:“……” 第33章 主题来了 肖潺吓的一动不敢动,扭头求救的眼神看着蒋翊。 她不知道,一向温顺有礼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发狂?她知道,不管什么原因,只要蒋翊肯舍己低头,温庭就会立刻善罢甘休。 铁心难敌美人泪,蒋翊接过肖潺的泪滴,“我们没事儿,别哭了肖姨。” 刻意在“哭”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温庭眼中的野兽匍匐低耳,发白的骨节渐渐放松。 他平复许久,终于把一丝注意分给肖潺,低着头说:“妈妈对不起……” 肖潺呜咽的说不出话。 “您先回家好不好?”温庭走过去,心疼的把肖潺揽进怀里,柔声细语的哄道:“您也看到了,我和蒋翊之间存在问题,必须立刻处理。” 肖潺不答应。 温庭讨好的用额头蹭她肩膀:“儿子求您了,先回家吧,求求您了……” “那你先告诉妈妈,”肖潺余光扫过蒋翊,“你刚才怎么了?” 温庭想了想,只说:“是我的问题。” 和蒋翊无关? 肖潺不信,抬手恨恨的锤了他胸口两拳,出完气又心疼的不行,哭的更凶了:“混小子!你吓死妈妈了!以后不能再这样发脾气,不管你们之间谁对谁错,你都不能用这种态度解决为题,还当着我的面!你让蒋翊的脸往哪放?让妈妈的脸往哪放!这不是你身为一个男人对女人该有的态度,知道了吗?” 与温庭教训蒋翊时如出一辙的语气。 蒋翊开始佩服遗传基因的神奇。 温庭乖顺无比的点头:“是是是,您教训的是。所以,不哭了,不能再哭了,先回家去。” 肖潺被他推着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没说。 “明天不行,你必须今天回去,家里的长辈都在等你!” 温庭连连答应,双手压着肖潺的肩膀往门外退。 “哦对了,”肖潺想起蒋祺铮还在楼下,回头对蒋翊说,“我们两家人都在一起呢,你也回去。” 蒋翊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温庭把肖潺送进电梯,回来时蒋翊杵还在原地。 “过来说话。”温庭路过她,目不斜视的朝客厅走去。 好大的气势! “你最近都呆在客厅,不是喜欢这件沙发吗。”温庭背对着她,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这,我们就来你喜欢的地方解决问题。” 蒋翊散漫的坐过去。 沙发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无形中像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说吧,说完我好回家。”蒋翊破罐破摔的开口。 温庭憋了一肚子脏话,把主题思想从粗口里拎出来需要时间。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垂着头看不见眼睛,慢慢打开沙哑的喉咙:“有件事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四年前,6月12号,我们约好了要去希腊玩一周。” 前一晚,温庭住在家里陪肖潺,和蒋翊约好,明早九点机场见。 蒋翊记得,漫不经心的点头。 温庭继续说,“可那天出了意外。” “温茉的意外。”蒋翊不由自主的接口,“她被前男友甩了一嘴巴,哭着回家你找撑腰。你打电话告诉我,改天再去。” “我当时杀了洪轩的心都有!”温庭一提这事就咬牙切齿。 蒋翊哼笑一声,“我记不住当时你说了什么,我记得我说了什么。” 她在电话里阴阳怪气的对温庭说:温茉挨揍了?这奇怪吗?我是红轩我也揍她!马不停蹄! “你当时就跟我急了。”蒋翊变说变随意的拢着头发。 午夜静谧,这对男女像垂暮之年的夫妻,默契十足的畅聊往事。 温庭微微挑眉,“我急了?你没记错吗?” 蒋翊沉思起来,记忆模糊,这才扭头等温庭还原现实。 “急的是你。”温庭淡淡的回答,“我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九点的时候没有赴约。我心里不觉的自己又错,可事后还是一遍遍向你道歉。你不接受,不只这样,还要否定我从小大到的信誉。” 蒋翊被吊起兴趣:“然后呢?” “三个月,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就因为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就是我的不对了!”蒋翊虚情假意。 时钟滴答滴答的走。 蒋翊心里想着,温庭的路数永远不变,永远做不到直接切入主题,必须铺垫到自己满意,把谈话技巧发挥到极致。 这时,温庭侧过身,单手手臂搭在沙发上,儒雅随意。 随后,满载心机的眼睛里,有五分真假难辨的款款情深,看向蒋翊。 主题来了。 蒋翊也侧过身子,兴致盎然的等他开口。 温庭话锋一转,不着痕迹:“我无意失约,你僵了我三个月。那梁更生呢?他纯属故意,可你拿赦免我的时间期限去原谅他。蒋翊,我不同意。” “我做什么,几时需要你同意了?”蒋翊脱口答道。 温庭伸手捞了根放在茶几上的香烟,夹在指尖,微一偏头,动作娴熟的点火引燃。 “谢谢。”蒋翊伸手要接。 “抱歉,不给你。”温庭用手背拨开她的手指,兀自的吸了两口,烟雾过到肺里,仰头吐了口烟,舒展的蹬了蹬腿 蒋翊:“……” 温庭无奈至极的说:“你这个人吧,我从小看大。脾气坏还爱记仇,打着不随波逐流的旗号竟干同流合污的坏事儿。大家讨厌的人你一定喜欢,大家喜欢的人你一眼不看——当然这些我都能接受,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被你睡这么多年。” 烟盒里最后一支被温庭拿走。 蒋翊霸道的伸手夺下他嘴里的,夹在自己唇间死死扣住,自甘堕落的嘻嘻笑道:“我这么不好你还坚持个是什么劲儿呀,分吧!” 吐出的烟雾缓缓上升,蒙住了蒋翊的眼睛,最后一句却沉的直往下坠:“分手吧!” 温庭的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指背撑着额头,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温庭的注意力并不能集中。 他喜欢看蒋翊吸烟的样子,甚至入骨痴迷。 温庭透过茫茫白雾锁住她色彩斑斓的眼睛,娓娓开口:“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不是绝无二心,是我的审美已经定型。即便分开,以后任何吸引我的女人都会有你的影子。和你在一起的确很累,可想要找个和你一摸一样的,最多三十岁,我铁定疲劳猝死!” 蒋翊没做声。 趁着她把掐灭烟头的功夫,温庭冥思苦想,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听蒋翊说过无数次分手,不管多沉重的两个字,到她嘴里都像闹着玩儿似的。可不知怎么的,次次都能在温庭心里抡一锤子,打断他步步为营的思路…… 哦,想起来了,刚才在说蒋翊的种种缺点。 温庭接受,但是,“只有一点——” 这个男人的神奇之处,不论中途被打断多久,只要他想开始,一个神态,一个手势,他让对方跟上自己的思路,对方立刻马不停蹄。 温庭言笑晏晏的说出这“一点”:“我只要张嘴说话,你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很快就是我没事找事、我人奸嘴滑,我没一句实话。我给西瓜你当芝麻,别人给的芝麻,你光感激还不够,恨不得以身相许!这一点,我想掐死你!” 如果现在手里有台计算器,蒋翊发誓:我一定算出温庭心里的阴影面积! 半晌,温庭收笑,不给蒋翊开口的机会,立刻把话题引到所谓的“别人”身上:“今晚之前,我以为你已经给梁更生贴上了下三滥的标签,但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了呢?蒋翊你是不是觉得,和我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梁更生的错就不值一提了,是这样吗? 蒋翊不抽烟就没精神,半眯着眼睛,仍脆生生的回道:“是呀!你说的是呀!” 温庭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嘴上有笑,心里有针。 “他找你干什么?告诉你他回来了?”温庭的表情丰富多彩,“话说回来,去奥兰多的前一晚我找过梁更生——别这么看着我,你不想听?我偏要告诉你!那晚我还没打定主意,毕竟拿百年城的项目换你乖乖听话,代价太大。我当时就想着呀,如果梁更生听完会生气,想揍我,替你。不生气也行,等我走后和你通气也是可以的!如果他和我想的一样争气,那么第二天,金兆兮就不会在香港消失。” “……” “事实上,你挑人的眼光真让我感到羞耻。”温庭鄙夷的皱眉撇腿,龇牙咧嘴:“我第一次除你之外,对一个不相干人的说那么多话,还是滩扶不起的烂泥!烂泥想了半天就回我一句,我不撒谎,真就一句!” 温庭惟妙惟肖的模仿梁更生的语气,乐的前仰后合,“他说温先生:是不是蒋翊身价多少,我就会得到等值?” 吸吸鼻子,蒋翊也想像他一样开怀大笑,但咧咧嘴角比哭还难看。 他要你就给? 蒋翊说:“你也够争气!” “从小到大!我只做第一!”温庭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除了命,我都舍得!” 蒋翊忽然凑近,在他耳朵眼里吹了口气:“那我只要你的命呢?” “行啊!”温庭想都没想,手掌一挥:“我活着的时候才能爱你,如果要死,你要一起。” “……”沉寂半天,蒋翊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我没说完呢,你别走啊蒋翊!”温庭意犹未尽的叫她。 说了半天,温庭在乎的还是蒋翊藏着不与他知的号码,以及电话里唯一的联系人并不是他。 蒋翊随手抓起外套,自己往里塞的手忙脚乱,几次扣错扣子, 温庭穷追不舍,气死人不偿命的叫道:“是我叫梁更生回来的,我不但要把这个项目交给他,还要把他带在身边,教他怎么做人,怎么赚钱!要教他的可真多呀!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呢!” 蒋翊到处找不到车钥匙,急的跳脚咒骂。 “烂泥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让你向我致谢呀?”谢我从吴坤的手上救下他的狗命,温庭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你别不信蒋翊,如果我算差一步,烂泥坟头上的野草都长一米高了呢!” 光动嘴还不行,非要比比划划。 车钥匙呢? 蒋翊冷静下来,想最后一眼在哪里见的? 沙发上。 第34章 真他娘的 蒋翊风风火火的冲回客厅找车钥匙,胳膊抡过茶几,臂风刮倒酒瓶,有些乒乒乓乓的掉下来,砸在温庭的脚面上。 滚烫的皮肤被烈酒浸湿,奇痒难挡,温庭双手抱胸,一动没动。 湿答答的东西蹭过蒋翊的小腿,心里一痒,蒋翊失手把烟灰缸扫到地上。 旋即转身低头,率先撞进眼中的是温庭翘起的脚尖。 再往上看,车钥匙正在温庭的尾指上欢快的转圈。 “最后一个问题。”温庭五指骤拢,把车钥匙扣在掌心。 “拿来!”蒋翊虎着脸扑过去。 温庭飞速闪身,晃的自己眼前升起大片星辰。 彼时,有沁人心脾的女人香飘过,萦在鼻尖,温庭用力吸了一口,痴迷的握住蒋翊的发梢……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蒋翊:“睡过!” 温庭没有宣之于口的问题,蒋翊瞪着眼睛一击即中。 我和梁更生,睡过。 温庭仰头坐着,肩膀狠狠一抖。 蒋翊站立,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双腿绷的又直又硬。她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他的眼睛,恶毒淬炼的尖刀精准无误的捅进他的心脏。 温庭不觉得疼,发自肺腑:他的女人可真了解他呀! 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情? 没后,很好,下一秒。 温庭一把掐住蒋翊的脖子! 闷哼一声,蒋翊被他掀倒在沙发上。 温庭支撑全身的重量都在蒋翊的脖子上,他扼住她的喉咙,恨不得把她塞进沙发狭小的夹缝中,瞋目切齿、字字索命:“真以为我不敢掐死你吗?敢在你男人面前说这种混话,胆子真大呀!嗯?和谁睡过?睡过几次?说呀!继续说呀!” 蒋翊被活生生钉进沙发,脸色由白转青,本能的张着嘴大口呼吸。 温庭并不满足她仅此而已的痛苦,单腿弯曲,膝盖压住蒋翊的胯骨,猛的俯身压了上去。 咫尺之距,温庭欣赏着蒋翊瞳孔中曝出的根根血丝,和几乎被自己折弯的脖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墙壁上的挂钟忽然销声匿迹,怕被温庭迁怒,其它陈设都争先恐后的掩住灵气。 蒋翊越不反抗,温庭就越要置她死地。 “该死的!亏你混了这么多年!你的江湖里都他妈谁啊?有没有认识温庭的?有没有人告诉你?只要进了温庭的门,就别想活着去找下家!”温庭揉进蒋翊喉管里手指几乎扣在一起。 他突然又不让自己的女人死了。 留着蒋翊最后一口气,温庭扼住她的喉咙把人提起来面对自己。 处在沙发与茶几的空隙当中,温庭施展不开却非要大展拳脚,反手一摔,把手中骨瘦嶙峋的身体扔了出去。 速度太快,蒋翊埋头撞到茶几才堪堪停住。 “砰”地一声,不知身体那个部分发出的巨大响声。 有尖锐的菱角阻拦,蒋翊弓着身子砸在地上。 其它不重要,终于可以重新呼吸,她鼓着嘴用力“呕”了一声。 磨难到这此,还没有终止。 温庭气的浑身发抖,身上的布料摩擦着发出窸窣的颤音。 他随手操起桌面上还剩半瓶的烈酒,仰头咕咚咕咚灌进胃里,仍不解气,抬腿照着茶几狠狠踹去。 价值连城的琉璃案碎成了细微的颗粒,铺了一地。 盖住蒋翊。 蒋翊倔强的一声不吭,奄奄一息。 不知过去多久:滴答,滴答,滴答。 温庭病着,体力撑不住怒火,气势渐渐弱了下来。直到清脆的雨滴声突兀响起,他才终于开始关心蒋翊的死活。 放眼寻去。 在山崩地裂的疮痍中,温庭找到了自己的女人。 温庭看到、看到蒋翊的手指动了动,随后才是她的脸…… 鼻子里不断涌血,滴了满地,蒋翊慢温庭一步发现。 艰难的抬手去擦,擦的是泪。 手心浸湿又换手背,可怎么都擦不完,擦不断。 这个女人从没有一刻比现在狼狈,可温庭从她的血液里闻到了令自己着迷的、飞扬跋扈的气息。 声带慢慢震动,蒋翊咧嘴笑着开口:“过瘾吗?” “……”温庭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眼泪。 蒋翊试图站起来,边解释道:“别多想,这是死里逃生的本能反应。” 地上千百粒琉璃万箭齐发,扎在心坎,温庭强忍着别过脸。 蒋翊用十分钟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问你呢,过瘾吗温庭?” “……” 定了定神,蒋翊胡乱的揉动眼睛,想要把温庭的表情看清。 温庭缩了缩脖子,挪一步,侧身避开。 鼻血顺着嘴角滑进嘴里,蒋翊几次作呕,这才不情愿的抬手去堵。 期间,她看了眼墙上替自己松了口气的挂钟,瓮声瓮气的说:“还有点儿时间,没过瘾就接着来。”顿了顿,“我是站起来了,可温庭别怕,还一下手我就不叫人!” 温庭脸“刷”一下白了,惨白。 “今天真就到此为止吗?”蒋翊意犹未尽的看着满手血腥,用唯一还算干净的小拇指勾了勾垂在额前的头发,“不说话?我当你是-爽-够了!啊?” 脏死了,蒋翊去卫生间洗净。 回来后,蒋翊发现温庭还站在原地,像是肖潺走的时候,自己愣在门口时的样子。 蒋翊微笑着瞥他一眼,把换下的脏衣服丢进垃圾桶,然后拎起外套,拐进一片凌乱的客厅,又开始找起车钥匙。 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她来到温庭面前。 温庭垂着下巴,抖动的肩膀高低不平,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畜生。 不让我看? 蒋翊非要,微微屈膝,脑袋挨上他的下巴,眼睛从下往上直射过去…… 避无可避的四目交汇,温庭吓得向后弹个趔趄。 蒋翊笑的眉眼胜春,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他皱巴巴的衣服,和刚刚大张旗鼓撸起的袖管。 动动嘴唇,不由自主的赞道:“真可爱呀!” 温庭:“……” 蒋翊说完,屈指刮刮温庭的鼻尖。 一下比一下挠人心弦。 不动声色的调戏。 扬长而去。 转身的一瞬间,蒋翊的余光里有东西在闪。 比月光皎洁,比星子璀璨。 是眼泪,男人的。 —— 从家到地库,一段闭着眼睛都能摸清的路,蒋翊歇歇停停,走了很久很久。 终于坐进驾驶室。 事实上,她浑身疼的不敢动,也不知道具体哪个部位疼,嘶啦嘶啦的喘气,直冒冷汗。可这个女人脸上没有任何体现。 嘴角飞扬,龇牙笑的如沐春风。 双手以驾驶员最标准的姿势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起起落落落,敲出了一篇生机勃勃的乐章。 闻声,蒋翊一愣。 傻笑了半天,她、她竟没发现自己有多高兴! 仰头看镜子里的表情。 镜子里的人可吓人了,挺翘的鼻尖肿成豆豆,眼睛又干又涩,不管蒋翊怎么努力大睁,眼皮就死气沉沉的向下垂着。 整张脸唯有嘴巴是美的,笑容炫目逼人。 既然这么开心,是不是该找个人分享呢? 蒋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在方向盘上跳舞的指尖移到屏幕,敲出一串陌生的数字,拨过去。 只“嘟”了三声。 梁更生激动变形的声音传来:“我很高兴你能主动找我!” 高兴?有多高兴?会比蒋翊还要高兴? “咱俩上通电话说到哪了?”蒋翊冷不防的开口提问。 上通电话,梁更生说“蒋翊,我回来了……”然后温庭破门而入,蒋翊看着温庭的眼睛“嗯”了一声,断线。 “我回来了蒋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梁更生捧场的帮她回忆。 蒋翊淡淡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没开口讲话。 其实她问他上次说到哪了,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单纯的为了引出无关痛痒的话题。 “最近过得怎么样?”梁更生平复下来说。 “今晚之前不怎么样!”蒋翊阴阳怪气的回道,“但绝对比你强!” 梁更生:“哦?今晚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当然!蒋翊差点死在温庭手上! 温庭威胁了她多少年的“我掐死你”四个字,在多少年后的夜晚终于付诸实现。 蒋翊暗搓搓的想:我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 思及此,蒋翊又控制不住的扬起嘴角。 梁更生:“蒋翊,你在听吗?” “在。”再转两个弯就出小区了,蒋翊不想带着背叛者的声音上路,速战速决:“我打给你想说几句话。” “我在听。” “还要往心里去。”蒋翊慢慢思考,快速开口:“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什么?你问我哪条路?哈哈当然是你给温庭当牛做马这条!姓梁的,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所以你今后的人身安全和荣辱尊严,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哦对了,恨你归恨你,可你还是有值得我同情的地方!我去过你家,见过你事儿逼的妈妈和胆小的姐姐,讲真,我可怜你,但是……” 语气一顿,蒋翊与有荣焉:“温庭教过我一句话,现在我教给你:一个人犯了错可以狡辩,可以不承认,但千万不要把犯错的借口归结到你悲苦黑暗的出身,这样会显得更加卑贱!” “……”梁更生没有打断。 “敢和我的男人做买卖!你属猫有九条命?嗯?”蒋翊狠毒的声音里奏起欢快的鼓点,“姓梁的!以后别再打电话恶心我!咱俩不是一类人,我蒋翊没有和家禽称兄道弟的习惯!” 说完就挂。 挂了又笑。 磨磨蹭蹭终于出了小区,路过门卫,保安大爷探出头来,笑眯眯的看着蒋翊,“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一点也不晚呀!”蒋翊的头顶还阳光普照呢,“哪里晚了?” 老头嘴角一抽:“路上小心,再见。” 蒋翊:“我会小心,谢谢。” 无论车开的多快,就是甩不掉脑中令她为之癫狂的画面。 今晚,她的男人…… 真他娘帅呀! 帅毙了! 第35章 她大爷呀 前几天,蒋翊兴冲冲的要去温家凑热闹,她等不急想看温庭下不来台的样子,可今晚意外的挨了顿捶,蒋翊恶毒的心肠在铁拳下净化一半,竟破天荒为自己男人的处境担忧起来。 温家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知书达理的人一旦闹起来,折腾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往少了说的。 让蒋翊最担心的不是温庭的三个亲姑姑,而是温家的亲大爷,鸿字辈的长子,温鸿祎。 这个人的存在,是温家受人诟病至今的唯一原因。 搁在半新不旧的年代里,越高深的门第越讲排行和辈分,长房长孙继承家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除非老大是个拎不起的败家子——蒋家就是这种情况。蒋世骁和温鸿善同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儿子,可蒋世骁当家,没人敢在背后嘀咕一句。 是温鸿善能力太差? 温鸿善当年可是全国的高考状元,他善于思考,精于读书,他是一个优秀的学者,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博士。而他大哥温鸿祎,这个天生的商人有着超群的能力,这是温鸿善自己都承认的事实。 可温庭的爷爷却不这么想。 老头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模式,小儿子从没考过第二,那么不论他做什么都会是第一,尤其在温鸿善娶了肖潺以后。肖姓家族昌旺,肖潺又是名动全城的美人,自此温爷爷对小儿子更加另眼相看,一门心思要把几代攒下的声誉和家当给他,不要不行! 在温家掌权的路上,温鸿善走的顺利但并不光荣,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有个争气的儿子。 温庭十六岁完成学业,他不是博士,他只念完了大学,可一上任就力压群雄,三年磨剑,不动声色的赶超了别人的十年艰辛。 这足够堵上诋毁父亲的攸攸之口,可正在光耀门楣的中途,温庭撂挑子说不干就不干了。当局者向他讨明原因,温庭就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我高兴。” 这么做,我高兴。 蒋翊回家的路程格外漫长…… 进了温家主宅,有个毛头小孩子迎头扑来。 “姐!”蒋祺齐气虎头虎脑的,“你来干啥?你对象呢?” 蒋翊一看他就愁的不行,“你多大了?能繁衍后代了吗?” 蒋祺齐:“必须能啊!” 蒋翊:“那还虎逼朝天的!” 蒋祺齐撇撇嘴:“先别说这些!姐你快回去!你对象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别他废了再搭上个你!” “麻烦?”蒋翊煞有其事的挑眉,“现在里面有多麻烦?” 蒋祺齐回头扫了一眼,又检查了一遍周围的情况,偷偷的说:“半个小时前,二哥刚从里面出来,气不行不行的!” 二哥是蒋祺铮。 蒋翊想了想,“里面都谁?咱家来了几个?” “你爸妈当然得来……”蒋祺齐越说声音越小:“……我爸妈也来了……” 正常! 要是哪家出了事儿,蒋世铭两口子没到,这才不正常呢! 蒋翊烦透了这对亲戚,大爷爱咋呼就算了,大妈的脑回路竟也让人无言以对。她大爷主攻败家,可谁让人家排行老大呢,能力差但不服输,眼睛长在头顶上,时时刻刻都摆着一张“我是你大爷”的脸。分家以后愣是赖着没走,和媳妇儿占的小院就挨在蒋世骁夫妇旁边,离得近好现眼,三头两头刷存在感。 蒋翊他爸是个靠真本事说话的人,为人刚正不拘小节,最讨厌家长里短。蒋翊她妈虽然任性,但人家做姑娘时就是小公主,嫁了人又差点被丈夫宠成仙,至今都不谙世事。 大爷一家找茬太难,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 蒋祺齐和他爸妈像有仇似的,一个劲儿的和蒋翊强调:“你对象撒手的那个项目,之前我爸妈以为能稳赚呢!削尖了脑袋才.插.一脚!姐我求你快回去吧!免得和他俩丢人!” “你是我大爷亲生的吗?怎么说话呢!”蒋翊狠狠给了他脑袋瓜一记,“好的不知道学!跟温庭似的娘儿唧唧!你他妈赶紧回家睡觉!这都几点了?明儿不上学了?” 三言两语把小弟打发走,蒋翊昂首挺胸的进了温家门。 她没把小弟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这毕竟是温家的事儿,不管和外人扯上多少关系,只要放在温家的地盘上解决,姓蒋的就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跨过高高的门槛,蒋翊双脚沾地。 “温庭呢?温庭怎么没回来!”立刻有人发难。 意料之中,可蒋翊闻声一怔。 屋子里静悄悄的,是温家人在刻意维持的安静。 除了一个人。 蒋翊后悔来这趟了,可箭在弦上,她咬咬牙上前一步,盯着自己亲大爷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蒋祺铮为什么气哼哼的走了?蒋翊真的懂了! 两家人分两边坐,左边是温,右边为蒋。 蒋翊没说话,大剌剌的坐到了蒋祺铮的位置上。 古色古香的老宅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蒋翊抬眼看向对面的温家人。 温庭爸妈面无表情,撇开喜怒无形的温鸿祎不说,温庭的三个姑姑也未露声色,但时不时眼神交汇。 三对各有所长的美目里,没有蒋翊意料之中的声讨,是对外姓人满满的奚落。 蒋翊心凉半截。 第一次要来凑热闹的时候,温庭耳提面命说什么来着? 温庭说:“回去了,听到有意思的就笑,听得不舒心了就走。我算不准到底来了多少长辈,但是蒋翊你听好,不管他们是不是为声讨我来的,你作为旁观者,只有围观的权利,不准插手!” 温庭这番九曲回肠,蒋翊才明白过来。 …… “温庭真没回来?”宋龄琼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儿女。 蒋翊眼风扫到左手边靠门的蒋大爷,“我替他来!” 声音不用大,保证人人听清。 话音一落,温家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蒋翊投来。 蒋翊迎上他们的目光,阴阳怪气道:“我来晚了吗?谁能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难道咱俩家换人当家了?还是以后咱家的事儿姓温的说了算……?” 温家的事儿姓蒋的说了算? 多可笑啊! 蒋翊头脑一热,把温庭的警告扔的一点不剩。 蒋大爷重重“哼”了一声,此地无银。 温庭的大姑慈眉善目,谦和有礼的接过蒋翊的话茬:“你这孩子,自己刚说完转头就忘了?你是温庭最信任的人,你都能替我家温庭来这一趟,咱两家还用分你我吗?不过呀,温庭捅的篓子,你爸妈和温庭爸妈一样着急,这是因为……” 没机会说完。 蒋翊嘻嘻哈哈的打断,“因为温庭是我爸妈的半个儿子?还是因为我们家热情?就喜欢把别人家的事儿当自己家的办!根儿上的善良,改不了呢!” 话锋又向蒋大爷指去。 其他人都被蒋翊插科打诨逗的眯眼低笑。 温庭的二姑娇美妖娆,大大方方的对蒋翊竖起拇指。 蒋翊由衷的说:“二姑,数你笑的声音最大,我希望你在对待温庭的事儿,也能笑得这么漂亮!” 温二姑狐疑的“哦?”了声,细长的眉眼斜飞入鬓,“温庭什么事儿呀?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优秀的我们几个姑姑抢着给他当妈!他会捅篓子?摆面前我都不信!” 蒋翊笑得狗腿至极,连声怪自己不会说话。 蒋大妈也笑,笑的尖声尖气:“呦!和着蒋翊一来,大家的记性都不好了!这还不算事儿?那你这当二姑的心得多大!” 温庭的三姑,端庄温仪,从容不迫的回道:“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当姑姑的错了?要是这样的话,就没我家温庭什么事儿了吧?当长辈的没打好榜样,咱们岁数大的自己解决,蒋翊你可以走了!” 蒋大爷刚要张嘴…… 蒋翊腾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吓人一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蒋翊端端正正的走到两排中间。腰板一软,脑袋低上膝盖,一丝不苟的行个大礼。 “孩子你这是干什么!”温家的长辈异口同声。 维持了五秒。 蒋翊起身,一板一眼着说:“听说你们都回来了,这把我吓的!温庭脸皮薄,我怕他一时理解不了你们的苦心,所以就没敢让他回来,看来是我心眼儿小了!” 理口气顿了顿,“一个错不能抹掉一直以来的好——这话怎么说才能符合我做小辈的身份,想一路了,看来我又白费脑筋了!” “诶呦!蒋小二长大了!都知道护着咱家温庭了呢!”温大姑笑的合不拢嘴。 温二姑则对肖潺挤眉弄眼:“弟妹,还是你儿媳妇儿厉害!听出来了吗?蒋翊这是变着法儿拿糖堵我们嘴呢!这孩子给咱扣上深明大义的帽子,接下来不管我们想说什么、要说什么,都得挑她爱听的来!既然这样,不管别人怎么样吧,既然是孩子的心意,我必须得把高帽戴住了,可不能让咱家温庭挑中的人白白费心!” 听完,该笑的又都笑了。 气氛转暖。 蒋家那边,蒋世骁暗中给妻子使了个活波的眼神。 自打蒋翊长开,宋龄琼就没这么开心的对女儿笑过。 趁热打铁,蒋翊蹭着小碎步来到温鸿祎的面前,热乎乎的叫人:“大爷,虽然现在您不住儿这,可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温家的一把手!只要您张嘴,爱不爱听大家都得听着!尤其温庭!” 有心人不难发现,在座,蒋翊只对眼前的这个人,称“您”。 蒋翊在打什么主意,温鸿祎用膝盖骨猜到了,抿嘴笑着说:“你在乎的事儿,和我是不是一把手没关系,就算我不是这个家里的老大,照样能把想护的人护好了,懂吗?” 你要是早点说,我可不就早能懂了! 蒋翊如释负重的舒了口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彻底把心揣肚子里……可是……” “不用可是。”温鸿祎老奸巨滑,“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儿真多!怎么?怕我敷衍你?怕这事儿没完了?不信我这么好说话?怕我背后另搞一套吗?” 蒋翊:“……” 温鸿祎说的一字不错,聪明的让蒋翊害怕。 蒋翊拼命摇头! 温鸿祎:“我臆测你了?” 蒋翊又拼命点头! “那就是我的不对了,”温鸿祎笑的温文儒雅,抬了抬下巴说,”我不该冒然打断,你要说什么?请继续吧。“ 蒋翊支支吾吾,难得不好意思一回:“既然没有事儿……我就想知道……嘻嘻,时候不早了……大家能散了吗?温庭还在家等着我呢……” 温鸿祎转头看向温庭他爸,“老四,真像孩子说的,我说了算吗?” “当然听大哥的!”温鸿善掷地有声。 温鸿祎点头,明白了,又看向蒋世骁,眼神在说:你女儿的请求,我没意见,现在看你了? 各回各家,还是继续正襟危坐? 蒋世骁顾全大局,“温庭是个有心思的孩子,大家有目共睹。他都不着急,我们在这操什么心呢?是该散了,都散了吧。” 其乐融融。 唯独两个人。 “不行!”蒋大爷的声音。 蒋大妈也是,气得脸都红了:“温庭的解聘书都下了!这事儿是黄定了!温庭是有本事!不上班也饿不死!你们当然不当回事儿啦!可刚刚大家都把问题摆明面儿上了!怎么蒋翊一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呢!” 静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这个项目有你们家的一杯羹,没吃着不说,连碗都要砸了。虽然没提一个“钱”字,但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蒋翊瞪着她大妈,心里咬牙切齿:我.操.你大爷呀! 丢脸丢出国境线了! 骂完大妈又骂温庭:你不坐堂算命真尼玛可惜了!你家人齐刷刷一条心!你家人各个教养非凡!你他妈简单粗暴的和我说明白就完了!咬文嚼字绕什么绕啊!要是早知道这样,我死都不来围观自家亲戚赖在你家地盘上啪啪打脸! 你大爷的! 蒋翊强憋着一口恶气,笑容是有,但语气不好:“大爷,你和我大妈是真闲长夜无聊呀,没关系,我今儿不走了,咱回自己家,我亲自给你俩解闷儿!成吗?” 她大爷怒喝一声,对蒋世骁道:“你听听!听听你女儿怎么说话呢!目无尊长了简直!” 蒋世骁听见了,但没来及的说话。 宋龄琼眼睛一瞪,脆生生的:“呵呵哒!” 呵哒完,掐着细腰说:“大哥你可真有意思!蒋翊是你生的呀?凭什么非得让我生的孩子眼里有你呀?你是在说玩笑逗我吗!” 彻底静了。 第36章 宋龄琼打小就是这副脾气,自己不爱听的、听不懂的,做不到置之不理,她会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穷追不舍的问对方:“你是在说玩笑逗我开心吗?” 蒋世铭和妻子连颂在弟妹面前说了半辈子玩笑,次次被噎的无地自容,可就是张不开嘴回答是,还是不是。 安静了一分钟后。 连颂端起茶杯,杯盖漫不经心的拨动冷掉的茶水,她不敢与宋龄琼针锋相对,转头阴阳怪气的对丈夫说道:“她大爷,蒋翊和你儿子不一样,人家从小受教于美国人,骨子里是至高无上的英雄主义,你说人家干什么?你说得着、说得起吗?” 蒋世骁:“说不起!” “你俩没完没了是吧!”宋龄琼“噌”地跳了起来。 剑拔弩张。 温家人见势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随时做好拉架的准备。 唯独蒋翊没动,无论心里还是脸上,她很平静。 她想到了一个人。 梁更生远在沈阳的母亲。 那个生活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说话时张着大嘴、吊着眼睛的市井妇人。 “你套进去多少钱?”蒋翊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使气氛热烈的老宅陡然陷入平静。 问题来的太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蒋世铭已经烧红了脸。 “不管多少,我替温庭赔你。”蒋翊说,“现在可以散了吗?” 鸦雀无声。 “走不走?”蒋翊问最后一遍。 蒋世铭:“……” “我走。”蒋翊说完就走,脚步刚到门口,传来了蒋世铭狗急跳墙的叫声。 “温鸿善!要么你这个当爹给个交代!要么让你儿子马上来!明明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蒋翊一来,你们都成说相声的了!怎么?在你们地盘上理就是你们的?当我们好欺负吗!” 没有回头,蒋翊用后脑勺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温家人,她咧嘴露出一个哀其不幸的笑,伸手拉门。 “如果是我儿子做出这么没有担当的事,我一定打断他的腿!小畜生!”连颂生怕蒋翊听不见,扯着脖子嚷嚷。 蒋翊推门的手停在半空,门欠了一人宽的缝。 顿了一秒,木门狠狠摔进门框。 蒋翊回头,眼睛里席卷沙尘:“你说谁?谁是畜生?” 温家人被指名道姓骂了一顿,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冷着脸一声不吭。 “蒋翊……”蒋世骁担忧的叫了声女儿的名字。 蒋翊什么都听不见,她一步一步向连颂走去,“谁是畜生?温庭?嗯?” 连颂被蒋翊逼的连连后退,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也顾不上旁人看自己的目光,缩着脖子往丈夫身后躲去。 “你要干什么!”蒋世铭大喝一声。 连颂撞到桌角,无路可退。 蒋翊终于止步,“我在问你,谁是畜生?” 彷佛又回到温庭去酒店带走温茉的那一夜。餐厅里,烛火烧着桌布,火光帘幕成片,蒋翊掐着男人的脖子问他,“谁是畜生?” …… 大家冷眼旁观,蒋世铭心里打鼓。他看着蒋翊长大,他知道蒋翊有多混账。蒋世铭不敢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来阻拦蒋翊,只会逞口舌上的英雄,“终于原形毕露了?又要动手吗?蒋翊,这个世界有法律又道理,就算你大妈说的不对,也轮不到你来教育!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辈分,你凭什么!” “咣当”一声。 蒋翊挥手掀翻了与连颂咫尺之距的茶杯。 碎片在蒋世铭的脚边炸开。 这一瞬间,大家从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眼中,看到温庭的影子,看到了天堂盛放和悬崖万丈。 “凭什么?”蒋翊的声音从高处慢慢滑落,带着舒意畅快的揶揄和杀伐果断的压迫,“凭我是蒋翊,凭我的父母是八十八号的主人,凭我们大发慈悲赏了你家一块地方落脚,凭温家人这样的身份却要忍受你这样的邻居,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那么不识相,不知趣!” 蒋翊被心窝里的大火烧红了眼睛,网在心中的野兽正沿着食道嗅血而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控制不住的歇斯底里,她试图与身体里的恶意斗争,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就在局面彻底失控的时候,忽然有风徐徐吹进,摔裂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手劲轻柔,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 整个老宅安静下来,除了蒋翊,其他人都循声向门口望去。 温庭来了。 温庭把一肩柔和的月色送进了硝烟弥漫的老宅,他望着蒋翊青筋暴跳的额头,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没关系,他眯着长眼微微一笑,他不在乎大家异样的眼光,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蒋翊战胜心里的魍魉。 蒋翊凶狠的眼刀在连颂的身上越扎越深,她听不到看不见,耳边没有温庭的呼唤,只有野兽龇嘴獠牙的吼叫。 风声鹤唳。 直到,温庭把铺满细碎星子的掌心向蒋翊伸去,慢慢开口:“我在等你回头。” 隔着半米的距离,蒋翊隐约听到了救赎的声音,有一抹亮光照在心头。 突然间,匍匐在喉管里伺机而动的猛兽变的惊慌失措,它先蒋翊一步听到了温庭的声音,它吓得缩回厉爪,吓得抱头鼠窜,它常年埋伏在蒋翊的心里,它比蒋翊更了解这个男人。 温庭阴柔的声音可以杀人,可敌千军。 不消片刻,它铩羽而逃。 蒋翊长舒了口气,慢慢回头,只一眼,撞进了温庭的满腹柔情。 “我来接你回家。”温庭笑着对她摆手,“快来啊,我们回家。” —— 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风刮起来卷了尘土,捎带着乌云。巷口的车道通往一幢气势恢宏的百年牌坊,古都高墙威严耸立。画壁的影子被各色各样的灯孔照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渐渐走进了笼罩的光晕里。 从温家出来后,蒋翊走在前面,把温庭远远落后。 不知蒋翊凝眉在思考什么,忽然被画壁上的光影刺痛了眼睛,回神,偏头不见温庭,她这才停下脚步,回头去找。 隔着距离遥遥。 温庭垂着头,一步步像踩在厚重的雪里拔不出脚,挺拔修长的身体被高大的城墙衬成了渺小的一粒微尘。 那一刻,蒋翊听到了爱情的声音,可她静静的站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回去的路上。 蒋翊开车,她不说话,温庭就不敢开口。 温庭时不时用余光偷瞄着蒋翊,恨不得拿出全部的智慧来揣摩她的心意。见蒋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放松,面部表情也算得上平静柔和,可即便这样,温庭还是做好了回家挨揍的准备。 温庭还在发烧,若蒋翊真格动手,他一定昏倒。温庭是个男人,男人要在女人面前昏倒,那得多丢脸啊! 怎么办呢? 温庭冥思苦想,长眼一眯,他想到了一个先发制人的主意。 好主意! 进门后,蒋翊坐在鞋凳上换鞋,她次次都把鞋踢的东倒西歪。温庭老老实实的在她旁边站好,等她起身进屋,温庭哈腰把鞋收进鞋柜,再把鞋凳摆正。做完这些,抬头见蒋翊正拎着外套,背着身僵直的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 温庭畏手畏脚的向她靠近,绕到蒋翊前面,低垂的下巴不敢抬起,嗫嚅的挪了挪脖子,一副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里的样子。 “这是我买的,”蒋翊伸手指了指碎成渣渣的茶几,“你得赔我。” 话音一落。 “扑通”一声。 温庭的膝盖狠狠砸在地上。 蒋翊吓得后退一步,刚倒出一只脚,温庭迅速扑了上来。 温庭紧紧抱住蒋翊没动的那条腿,胸膛贴着她的膝盖,整张脸都埋进她的大腿,含糊不清的开口:“我赔!只要你原谅我!我赔你一百个!一万个!” “我要那么多干什么?屋子里又搁不下。”蒋翊失笑。 等了半天,温庭还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是他第二次跪她,不知道这次要跪多久。蒋翊嘴边扬起了温柔的笑,用脚尖踢了踢温庭压在地面的膝盖,好声好气的说:“我看到你的诚意了,起来吧。” “我不起!不起!”温庭仰头,后脑勺贴上脖颈才看到蒋翊的眼睛,“你别这样!我求求你了!你怎么不生气呢?你怎么还能对我笑呢?你揍我一顿吧!你打死我都行!” 蒋翊居高临下,却没有压人一头的气势。她静静的听他说完,抬起掌心慢慢顺着一个方向抚摸他的头发。这个动作维持了半分钟,蒋翊笑着蹲下,与温庭平齐,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打你,你长的那么漂亮,我舍不得下手。” 温庭心里骂了句“卧槽”,脚一软,四仰八叉瘫在地上。 “额……”蒋翊斜眼看着温庭,怪他破坏了如此暖心萌宠的气氛,瞬间变回了嚣张跋扈的女人,虎着脸狠拍了他脑门一下,“贱死你算了!” 温庭呆坐片刻,扁嘴,委屈的眨了眨眼,双手拄地,重新跪好。 “起来。”蒋翊双手抱胸,痞痞的命令道。 温庭不起,一点点挪动膝盖,即将再次抱上蒋翊大腿。 蒋翊踢脚带风向后退了一大步,温庭扑空,身体软塌塌的砸在地上。蒋翊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捞,耳边忽然传来温庭坏心眼的笑声,蒋翊眼前一黑,仰面被温庭扑倒在地。 四目交汇。 距离上次做.爱的时间太长,温庭忍不住了,低头咬住她的嘴唇,不敢用力,舌尖伸过去与她交.缠。温庭的眼里湿漉漉的,他不想让蒋翊看见,抬起掌心盖住她的眼睛,开始接吻,吻的难舍难分。 温庭的身体是热的,烫的蒋翊只往后缩。 温庭没有耐心对待蒋翊的衣服,从下撩上去卡在她的锁骨。他低头吻她的胯骨,肚脐,一路向上,热吻滑到肋骨,动作突然停下。 很快,手指代替湿软的嘴唇,温庭用指甲刮蹭着蒋翊最痒的地方。 蒋翊没笑,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那里有伤。 温庭小心翼翼的抚摸。 不知过去多久,温庭侧着脸虚浮蒋翊的肚子上。 “我不疼。”蒋翊说。 “我疼。”温庭说。 甜蜜一时,蒋翊觉得新鲜,但时间太长,蒋翊就不耐烦了。温庭一直赖在她肚子哼唧,蒋翊勾脚踢了他小弟弟一下,明明没有力,温庭故意滚在地上“诶呦诶呦”的喊疼。 蒋翊瞪着温庭,想着自己身上的淤青,心里五味杂陈。 温庭在蒋翊的心中不是个完美的情人,蒋翊很小的时候就做起了英雄之梦,她的男人不能拯救世界,但最起码也要像蒋祺铮那样,铁骨铮铮。温庭从小娇滴滴的像个姑娘,心眼儿还多,蒋翊不喜欢比自己聪明的人,尤其男人。 今夜的温庭不一样。 “我竟然和你动手了?我是疯了才会和你动手的!”温庭见蒋翊发呆,以为她要反悔,从无数遍“对不起”换成了,“你恨我吧。” 你恨我吧。 恨?蒋翊用力摇头。 我五岁的时候,想成为一名航海家。别的女孩儿都在玩着金发碧眼的娃娃,只有我趴在浩瀚的世界版图上,一遍遍描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足迹。在大人眼里,我的梦想只是梦,只有你,温庭,全世界只有你在认认真真的帮我想。 二十四岁,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只有你,温庭,全世界仍只有你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我的梦。你说,我的一切都值得尊重。你说,尽管我的梦想飘渺无依,可只要你在一天,任谁都不能触碰。 可为什么,你只这次把我算计的体无完肤? 温庭,你想陪我一起做梦了吗? 蒋翊笑着叹了口气。 记得快出百年巷的时候,蒋翊确定自己听到了关于爱情的声音。是一首歌,却没有完整的乐章,蒋翊只想用天籁形容。 她真的不气,更不恨。 温庭被蒋翊盯的头皮发麻,他整了整衣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于是,重新跪好。 蒋翊:“……” “你愿意原谅我吗?”温庭双手合十,模仿刚学会作揖的小狗。 蒋翊无法宣之于口的答案,尽数在行动上体现。她挥手脱掉上衣,单手解开胸罩,一甩头发,媚眼如丝,一步三摇的走向卧室。 温庭:“……” 蒋翊边走边脱。 进了卧室,□□。 温庭没有跟上。 蒋翊撩人的姿势摆到僵硬,温庭仍没有出现。 难道是她撩拨的不够明显? “温庭!”蒋翊等不及大吼一声,“你他妈还上不上了!” 卧室和客厅隔着一段稍远的距离,蒋翊的喊声荡起回音。 温庭同样喊着回应:“我跪着呢!” “你有病啊!”蒋翊盘腿坐在床上,赤.身裸.体,扶额大喊:“有能耐你就跪一晚上!” 温庭倔强的像个孩子:“你还没说原不原谅呢,我不敢上你的床!” 蒋翊意识到这个场面滑稽透顶,她燥的用手扇风,“我衣服都脱了!你就他妈的让我听声啊!” 声音传到客厅,温庭“诶呦诶呦的”连声痛苦。 蒋翊扶额的手掌无力的盖住眼睛,“……又怎么了?” “腿麻……”温庭痛苦的哀嚎:“蒋翊蒋翊!你快来扶我一把呀!” 卧室里。 蒋翊无奈下床,一声重重的的叹气,“老实等着!” —— 第二天一早,蒋翊迷迷糊糊的听到电话响了,翻身去推温庭,一手胡乱的在床上摸索,枕边没人。蒋翊以为温庭去买早点,闭眼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凭感觉滑开屏幕,接通。 如果蒋翊有温庭一半细心,她会发现,这通电话是掐着她生物钟的时间打来。 温庭的号码。 蒋翊放在耳边,张嘴就说:“我要吃……” “抱歉,”对方打断,“温先生人在医院。” 没有早点。 蒋翊含糊的“哦”了一声,挂了电话,继续睡觉。 十分钟后,蒋翊突然睁眼。 温庭在哪?刚刚电话里明显是女人的声音。 蒋翊撞伤的地方越来越疼,她无暇顾及其他,又倒头睡下,把温庭在哪及女人的声音忘的一干二净。 临近中午,手机又响。蒋翊咬牙骂了一句,接听。 贺麒凶巴巴的声音传来:“你人在哪?我记得是早上通知你的吧!究竟什么地方堵车?塞一上午还没到吗?” 蒋翊打着哈欠:“到哪啊?” “医院!医院!”贺麒的情绪非常激动,“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的!每次值班,不是碰上你出血,就是你男人受伤!喂!你到底在哪?还要多久才到!” 蒋翊还没睡醒,闭眼又睁,贺麒吼完,蒋翊本能的“啊?”了一声。 “你男人住院了!他烧出肺炎了!”贺麒非要让一个聋子听清,“你他妈到底来不来啊!” “哦,”蒋翊这次听的清清楚楚,“我去。” 挂了电话,蒋翊拖着残肢断臂,简单洗漱后向医院出发。边走边想,昨晚温庭在床上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记录在光荣榜上。肺炎?这不是小孩儿爱得的病吗?他的男人可真是越活越年轻! 到了医院,找到贺麒发来的病房号,透过门上窄小的玻璃,蒋翊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笔直的坐在病床前,挡住了温庭。 蒋翊推门进去。 孟伽米闻声回头,立刻起身,想打招呼但顾及温庭才睡着不久。比起蒋翊的恶名,孟伽米更怕打扰温庭休息。 蒋翊看出了她的顾虑,站在门口没动,伸长脖子观察温庭的情况。 脸很白,可温庭本来就白,除少了点血色以外,看不出任何毛病。 蒋翊进门不到五分钟,转身要走。 孟伽米跟了出来。 走廊里。 “你好,蒋翊。”孟伽米彬彬有礼的打个招呼。 蒋翊点头,“你守他多久了?” 问题来的太快太突然,孟伽米脸色一僵,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应答。她当然不会对正牌女友说,“我守了他半宿。”这话任谁听着都不舒服。孟伽思考片刻,开始长篇大论的解释:“我和宋禄衡都为温先生工作,我们是朋友,昨天温先生给宋禄衡打电话的时候我恰巧在旁,我们在一起吃饭,就一起来了,温先生说你在睡觉,不忍心叫醒你……” 事实上,温庭叫了,蒋翊没醒。 “然后……”孟伽米还没说完,永无止境。 孟伽米说话的时候,蒋翊一直礼貌的盯着她的眼睛,尽管一句都没听进去。蒋翊为人处事非常差劲,但特别护短,需要袒护的人里,除了温庭,还有为温庭工作的人们。 即便孟伽米不为温庭工作,蒋翊也会看着她的眼睛。蒋翊不讨厌她,第二次在鼎膳见面的时候,蒋翊察觉出,孟伽米性格上的某些特征与温庭很像。凑巧也好,孟伽米刻意的模仿也罢,蒋翊都不在乎。 孟伽米终于进入总结:“本来贺医生代你照顾他的,可刚刚贺医生去查房了,我就替了她一会儿……” 难道这个医院没有护士? 正常的女人都会这么想,可蒋翊并不正常,她诚挚的笑着说:“累了吧?” 孟伽米一怔,这是话里有话? 蒋翊以为自己语速太快,对方没有听清,她自然而然解释道:“我说,你陪他,累不累?” “……不累。” 蒋翊点头表示相信,然后对她予以重负:“那请你留下来继续陪着他吧。” 孟伽米:“……” 蒋翊昨天被温庭弄伤,明明疼的不行,还非要勾搭温庭上床。自己挑起的欲.火,哭着也要帮忙泻完。她以为最多是肌肉拉伤,第二天就没事了,可没想到越来越疼,喘气带动胸口就一阵刺骨钻心。 “我要回家补觉,”蒋翊举手挥挥,眯眼笑道:“谢谢,再见。” “……”孟伽米满脸黑线的愣在当场。 这时,贺麒查房路过,顺着孟伽米呆滞的目光寻去,见蒋翊的背影正要没入走廊的尽头。贺麒多精啊,不用问这俩人聊了些什么,她从孟伽米细微的面部表情里,已经猜到了蒋翊对人家都说了些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贺麒理所当然的说。 孟伽米干巴巴的笑着:“蒋小姐,她,一直这样?” “她有病,从小就有,温庭知道还不给她治,硬要惯得她病入膏肓。”贺麒正儿八经的开了一个不算玩笑的玩笑,刷新了对方的三观以后,贺麒又试图安慰孟伽米受伤的心灵,“蒋翊就那样儿,等你和她混熟就不觉得奇怪了。” 孟伽米垂下眼睛,由衷的说道:“希望她和温先生能走到最后……” 贺麒猛一挑眉:“他俩和好了?” “嗯,会越来越好。”孟伽米喃喃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白衣护士风风火火的朝贺麒跑来,上期不接下气的说:“贺医生!快!你朋友!她被送进抢救室了!” 贺麒来不及细问,扔下孟伽米提步就走,边走边问:“哪个朋友?蒋翊?” “我忘了她叫什么,反正是男朋友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护士急吼吼的说道,“她在楼梯间晕倒的!还吐了口血!” 贺麒:“快走!” —— 半个小时后,贺麒拿到了蒋翊的病例报告。她看着初步诊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蒋翊左侧肋软骨部位出现肿胀隆起,两根肋的骨折,至于有没有造成胸内脏器的损伤…… 蒋翊已经被推进照相室拍片。 从急救室转移的过程中,蒋翊因剧烈疼痛有过非常短暂的苏醒。 贺麒在旁,贴着她耳朵问道:“谁,打,的?” 肋骨富有弹性,不易折断,蒋翊的情况,有八成的原因是由暴力所致。 蒋翊疼的脸色惨白,在贺麒怀疑到温庭的头上时,蒋翊竟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贱的不能再贱的贱笑。 这一刻,贺麒清楚的听到了自己三观破碎的声音。 真是温庭?他不是病着?他能打过蒋翊? 贺麒不过信口念出温庭的名字,得到蒋翊肯定,贺麒如遭雷击。不过这些和蒋翊吐的那口血比起来,都不重要了。 贺麒冷汗涔涔的等待光片结果,如果真是肋骨折断端戳伤内脏…… 不敢想象。 又半个小时过去,蒋翊又从照相室被转移到别的地方。 贺麒不再跟着,她拿到了最终的诊断结果。 医生龙飞凤舞的笔记:上消化道出血,食管和胃由酒精和饮食不规律引起病变…… 这个该死的家伙! 贺麒咬牙狠狠骂了句脏话,随后如释负重的长舒了口气。 “我看她刚到医院的时候好好的,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送检查结果来的护士对贺麒感叹,“蒋小姐可真要强啊!这得多疼啊!” 贺麒没说话,手抄了一份病历,递给护士说:“去1145病房,交给温庭。” 护士愣着没接。 贺麒冷着脸又说:“马上去,再捎句话:胃出血的致死率是8%到13.7%,胸内骨折损伤脏器的致死率是……” 故意戛然而止。 护士:“多、多少……” “想知道,让他亲自来听我说完!”贺麒挥手赶人。 —— 温庭收到消息,没心思去听贺麒说话。他愣了一秒,起身下床,忘记手背上还有针头。输液管的长度距离门口至少还差十步,温庭执意出门,用力一扯。 挂着点滴的铁架在孟伽米的眼前轰然倒塌。 “温先生!”孟伽米失声叫他。 温庭拖着针管来到门口,手背里的血液回流,塑胶管里的药液被鲜血冲掉。 孟伽米忍不住上前一步:“温先生……” “嗯?”温庭转身,看着孟伽米的眼睛。他与孟伽米同时开口,轻如文呐的声音却盖住了对方激动变形的尖叫。温庭不确定的问道,“刚才那个人说,蒋翊在几号病房?” 孟伽米感觉心脏狠狠一抽,“在你隔壁。” “好。”温庭点头致谢,然后咧嘴微笑,笑容英俊逼人。 孟伽米目送温庭出门,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但温庭留在门口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说:“是我做的,千真万确。” —— 夜里十点,病床上的蒋翊睁开眼睛。她睡了太久,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想动,大脑把指令传达给身体,可迟迟无法执行。 身体像被数万条绳子绑住,蒋翊低头去瞧,见自己的身上缠满了用于固定断骨的宽胶条。 好丑,她嫌弃的移开目光,很快察觉身边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 一定是温庭。 蒋翊这样想着,艰难的转动脖子。 温庭身高185,蒋翊本能的把视线移到他的高度上,没人,可她确实听到了他的呼吸。没有放弃,蒋翊控制视线慢慢下移,没人,再移…… 经历千山万水,蒋翊终于找到了温庭的眼睛。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 温庭穿着白色病号服,衣服再傻再丑,只要穿在他的身上,蒋翊就着迷移不开目光。 他长得真好看呀! 两秒之后。 蒋翊从陶醉中走出,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向大脑涌去,猛的瞪大眼睛,龇牙咧嘴的吼道:“温庭你他妈给我起来!” 又跪了。 温庭垂着下巴,一动不动。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马上起来!这是命令!”蒋翊眼风扫到门口,低声怒吼:“不许你给我丢人现眼!” 温庭不顾形象的吸着鼻涕,膝盖撑着地面向上站起。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不过这次没有麻爪,没有“诶呦诶呦”的痛苦哀嚎。 他用智慧摸索出了其中的诀窍。 贺麒推门而入,故意无视温庭的存在。她翻看诊断,调整输液速度。这是护士的工作,贺麒却亲自来做。检查好一切,贺麒用闲聊的语气对温庭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蒋翊动动手指,“贺麒……” “你别说话。”贺麒站到温庭面前,烦请道:“出来一下。” 温庭扭头看了蒋翊一眼,失魂落魄的跟在贺麒身后。 蒋翊护短,她可以骂温庭畜生,别人不行,谁都不行。贺麒了解并深深尊重,所以她把温庭叫走。 病房里只剩蒋翊一人,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来越浓。 蒋翊脸上面无表情,她一向只在心里担心温庭。 如蒋翊护短一样。温庭及要面子,除了蒋翊敢当众给他难堪,至今没有第二个做到。 蒋翊被宽胶条束的喘不过气,止痛剂的功能退去,她疼的直冒冷汗。有把刀插在胸口,用力拽出来后,密集撒盐,就是这种疼痛。 再无心揣测贺麒与温庭的交流内容。 烟呢? 蒋翊闭着眼睛硬撑,实在想烟想的要命,这才提气喊门外的温庭。 “我想抽烟……”蒋翊可怜兮兮的像说愿望。 贺麒倚在门边,言简意赅的说道:“不行!”说完给温庭使个眼色,关门离开。 “很疼很疼吗?”温庭趴在她身边左瞧右看,说完狠狠骂自己“废话!”和“混蛋!” 呼叫铃近在手边,温庭慌张的忘记去按,风风火火跑出去叫人。 “温庭别走。”蒋翊叫住他,虚弱却不容质疑的口气道:“我忍得住。” 温庭偏头避开蒋翊的眼神,只觉得一颗老心就人狠狠攥在手心。他重新坐到蒋翊身边,沉吟良久,苦苦哀求:“你乖乖听话,不能抽烟。医生说你喝了太多酒,止痛剂对你没用……” “嗯。”蒋翊听他的话,但是,“只要你不再下跪,我什么都能忍住!” 温庭捧场的笑了笑,眨眼间沾湿睫毛。 蒋翊拍拍身边的位置,“帮帮忙,把我挪到旁边,你躺上来,我们说说话。” 温庭无从下手,他不敢碰她分毫,纠结半天,弱弱的声音天真的问道:“我陪你说话,可以止疼吗?” 蒋翊:“也许吧,我不知道。” 温庭聚精会神的思考着怎么把蒋翊挪到旁边,构思好所有步骤,温庭开始动手。等侧身躺到蒋翊身边的时候,他像刚结束一场赛跑,满头大汗。 汗为心液。蒋翊忽然想到了这四个字。 温庭在等她开口。 蒋翊嘻嘻笑着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没听过的。” 也? 温庭双瞳骤然收紧,那晚,蒋翊没有醉倒。 “要不要听嘛?”蒋翊催促。 温庭拼命点头:“要!我要听!” 蒋翊嘿嘿一笑,“我做完流产的第一个晚上,做梦了,梦到我生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孩子刚出生就会说话,你说神不神奇?” 头枕着胳膊,蹭蹭耳朵,温庭顺着她问道:“说了什么?嗯?” “她说,她哭着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啊?”蒋翊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很慢,她用很长的时间思考,字斟句酌,“我醒来后吓坏了,这是我第一次害怕,这是我做过最恐怖的梦。这个噩梦跟了我八年,现在每次想起来,不再害怕,我会笑……” 温庭忽然抬起胳膊,小臂横在脸上遮住表情,“别说了,我不听。” 第37章 温庭和蒋翊在医院做起了邻居。隔着一道墙,每天夜里,你敲我听,我敲你应。两个加起来快五十岁的人,智商每天都在疯狂的逆生长。 一日中午,贺麒路过,1145病房的门大敞着。 温庭竖起耳朵,身体贴在墙上,一只手的指关节弯曲,当当敲墙。 这种隔墙*的画风实在…… 贺麒脸上刻着“变态”两个大字,主动提出给蒋翊的病房加床,请温庭别在夜里挠墙。 “她说这样交流会产生快.感……”温庭抿着嘴,羞答答的挠头,”我只想让她高兴。“ 说完没在乎贺麒看他的眼神,转身又兴冲冲的扑在墙上。 “……”贺麒捂着脸想,这都什么病?以后再也不上十一楼了,再也不上! 蒋翊嫌自己这次病的不光荣,不让温庭告诉任何人。除了贺麒,只有对温庭马首是瞻的三位部下,一有时间就来探望。 这日午后,来的是韩野。 温庭的离职手续在蒋翊去沈阳的时候就办好了,但交接工作琐碎繁重,至今都没有完成。由他一手操办的巨资建设,梁更生拿走容易,但落成的项目该如何启动?只有温庭的保荐还远远不够,想要把吃进肚子的东西消化掉,还要避免肠胃损伤,梁更生需要从头学起。 至于这个头从哪里开始,韩野来向温庭请示,刚要开口,温庭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怀中有人,正在睡觉。 抬手指了指隔壁,温庭示意韩野过去等着。 这时,怀里的人醒了,蹬了蹬长腿,又在温庭的臂弯里伸了个懒腰,随后撑着温庭的手臂慢慢探出头。 韩野看到蒋翊刚睡醒的脸,明显一怔。 蒋翊身体复原的速度令人咂舌,可她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糟。 刚进门的时候,韩野当然知道温庭怀里的人是谁,可他更知道蒋翊没有午睡的习惯,所以才会用正常的声音与温庭交谈。 蒋翊揉揉眼睛,对温庭说:“我睡多久了?” 温庭没有看表,时间在心里,“一个小时不到。” 顿了顿,温庭端着水杯喂到蒋翊嘴边,“听话,来喝口水。” 蒋翊刚“咕咚”了一小口,温庭贴着她耳朵柔声询问:“韩野找我有点事,我俩去隔壁,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蒋翊乖乖的“嗯”的一声。 温庭笑容染至眉梢,旁若无人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转头就恢复了霸道总裁脸,给梁更生使了个眼色说:“你先走。” 梁更生:“……” 温庭在床上和蒋翊腻歪了十来分钟,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医生来找。 蒋翊胃出血的主治医生。 “有事?”温庭彬彬有礼的欠身问道。 医生有话想单独对温庭说,眼下正好,“听说你们准备明天出院?” 是蒋翊时刻准备。 温庭挑了挑眉,声音很小:“明天也可以不走……” 医生竟真的点头说“这样最好”,不过没有按照温庭的猜测开口,冷不防的问道:“你女朋友抽烟多久了?” 从十六岁拿起第一根烟…… 九年了。 没等温庭回答,医生意味深长的说:“我建议,给她做个检查,全身检查。” 温庭心里“咯噔”一声。 —— 韩野在蒋翊隔壁等着,偶一扭头,被紧挨着病床的那堵墙吸引过去。洁白的墙面上有深浅不一的刮痕。他听说了这对情侣的恶趣味,但没有笑,眼神恍惚,想到了一件遥远的事情。 开门声响起,温庭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 步履……蹒跚…… 韩野还在走神,没注意温庭的表情变化,“把梁更生放在哪个部门,您……” “请等等再说。”温庭像是腿麻,一步步艰难的向床边驶进,最后直愣愣的坐下。 韩野以为他临时有别的事处理,默默的等在一旁。 可很久之后,温庭一动不动,弓着背,双腿并拢,额前的头发垂下来盖住眼睛。 韩野从他渐渐释放的情绪里,闻到了事关蒋翊的味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韩野小心翼翼的问。 温庭没听见,缓缓的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过了十来分钟,他满脸是水的走出来,衣领也湿了大片。抬手抹了把脸,恍惚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韩野没再重复,往前提了一句,“把梁更生放在哪个部门。” 温庭没有思考,不答反问:“你有我家备用钥匙吗?” 韩野愣了下,点头,“……有。” 温庭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真像在认真处理工作一样,“先让他去我家打扫一个月卫生。” 韩野:“……” 这时,房门被从外面“砰”一声推开。 温庭笑着循声望去。 韩野吓得打个颤栗,不过没有一惊一乍的回头去瞧。除了蒋翊,还有谁敢如此粗暴的踹开温庭的门。而被踹了门的人,不生气就算了,还傻傻的望着门口,眉眼生春。 温庭的情绪只欢快了一秒,笑着对蒋翊勾勾手,“过我这儿来。” 蒋翊气鼓鼓的走过去,边走边扯脖子喊道:“不是说好了明天出院!刚才医生又来通知明天不行!他说你说的,是吗!是吗温庭!” 温庭被震的够呛,堵住耳朵直往后缩。 蒋翊来到面前,虎着脸拍掉他的手,又照他耳朵狠狠拧了一把,“出息了!开始嫌我声大了!” “你胡说什么!”温庭沉着脸责备道,“不是不许你大声说话,你的断骨还彻底长好呢。” 说完,张开双臂环住蒋翊的腰,额头抵上她的肚子蹭了蹭,然后微微转头,换做脸庞,加上耳朵,一起又在她肚子上蹭了蹭,像挠痒痒。 被拧了耳朵,竟然没有“诶呦诶呦”的喊疼,蒋翊察觉出温庭的情绪不对,转头看着韩野,无声比了个口型:“你招他了?” 韩野用力摇头。 蒋翊抬手抚摸温庭的头发。 得到回应,温庭更用力的蹭了蹭,恨不得钻进蒋翊的五脏六腑。 蒋翊微微曲膝,伸手想把温庭的脑袋扳过来面对自己,可温庭不肯配合,深深的藏着眼睛。 “刚刚还好好的……你怎么啦?”蒋翊放弃让他抗拒的动作,重新站直,释放气场,嚣张跋扈的说:“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她的安慰是这世间最奏效的良药。 温庭笑着从她肚子上扬起脸,挤眉弄眼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贱声说:“等天黑了,要不要啪啪啪?” 蒋翊没说话,鼻子从温庭的额头一路来到唇边,嗅着某种不可能出现的味道。 温庭偏头一躲,蒋翊虎着脸大叫:“你抽烟了!” “等天黑的……”温庭避而不答,拍了拍蒋翊的屁股说,“你先回隔壁洗澡。” 蒋翊没再追问,悻悻的离开。 韩野的问题已经得到解答,可他还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你不走吗?”温庭想一个人待会儿,只一会儿就好。 韩野没动,“您看起来很累。” 陪蒋翊住院的这段时间,温庭每天张开眼睛就是阴天。韩野说完,他毫不掩饰,点头“嗯”了一声。 韩野思考片刻,“是因为蒋翊不配合治疗?” 哪里是不配合,她是找死呢! 那一夜,温庭在隔壁输液,无聊,又敲墙撩拨蒋翊。 蒋翊迟迟没有回应。 来给温庭拔针的小护说,“别担心,应该是睡着了。” 蒋翊没有睡着,她听到了温庭的呼唤,她努力把手举过头顶。 额上忽然滚下一滴冷汗,指尖快要碰到墙壁的时候,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呕”声。蒋翊抽回手,狠狠捂住嘴巴。 越来越多的黏液从食道里涌出,腥咸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很快,呕吐物从指缝里渗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脖颈。 蒋翊忍不住了,撕心裂肺的呕吐起来。 胃液里有血,蒋翊看着被染红的手指,转头盯着与温庭隔着的那堵墙,不甘心的咒骂一句,无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温庭步出病房。 很快,十四楼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温庭在喊:“医生呢?医生在哪!” 蒋翊脉搏跳动迅速但无力,血压持续下降,这是胃里积血过多的症状。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安定,在给她嘴里下导流管的时候,叹气说:“都疼成这样了,为什么忍着不说?” 温庭也想知道原因。 蒋翊嘴里插着管子,塑胶管里不断有胃血和残渣涌出。 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天光逐渐放亮,温庭看到蒋翊的手指动了动,转而盯着她微微煽动的睫毛说:“别装了,睁眼看我。” 蒋翊咧嘴一笑,黏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温庭没想就直接伸手擦掉,咬牙切齿的说:“你就非要死我前头?” 蒋翊发不出声音,动了动嘴唇。 温庭知道她说“不想。” “那你什么意思?啊?”温庭站起来,气的原地跺脚:“故意吐血给我看的?非让我吓死在你前头?” 蒋翊抬手挥挥,让他别吵。 温庭真的乖乖坐好。 蒋翊眨眨眼睛,无辜却认真的说道:“我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这么快死掉。” …… 和韩野提起这茬儿,温庭止不住的苦笑,“我在想,要不要把她转到精神病院接着治疗。” 韩野没笑,“有件事,关于蒋翊,我刚刚想起来的……”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温庭不知何时点了根烟抽。 一根接着一根。 第38章 蒋翊在温庭怀中抬头的那一瞬间,韩野看着她日渐失色的眼睛,脑中浮现了多年前在川藏高速上的一幕。而记忆里最深刻的部分,并非倒在方向盘上、气息奄奄却咧嘴微笑的蒋翊。还有比这个女人挑衅生命更震撼的打击…… 温庭的突然出现。 任谁第一眼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从繁华富饶的都市中来,他儒雅贵胄又难以亲近,他的眼中有凌驾于未来的野心,他的出身显赫无疑,他的教养源自百年书香……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出现在这条亡命之徒的路上。 可温庭真的来了。 从天而降? 韩野至今都只能用这四个字解释温庭的突然出现。 千钧一发,这个男人还能条理清晰的说话。 温庭捉住韩野的腕骨,他恨不得把一切私密信息都摊在韩野的面前,为求得对方分毫的信任。他颤抖的声音却慢条斯理的说道:“求求你,求你帮我救救她。我给你钱,我全部的钱,我知道这很无礼,但除了钱……” 韩野见他垂下了,如丧家犬般的眼睛。 温庭转向了蒋翊撞毁的车上,他挣扎了两秒,再开口时,承认了一件身为男人而羞于启齿的事情:“我只有她了……” 除了钱,只有她。 韩野无法拒绝温庭的请求,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为求一个陌生人的援手,这个世界真的有人愿意拿一切去换。 从这一刻开始,韩野知道自己会为他卖命。 …… 此时此刻,韩野想说一些关于蒋翊的事情,来安抚温庭惴惴不安的心情。可气氛太冷,他不知如何开口,沉吟片刻,韩野刻意以轻松的态度说:“我想告诉您的是,蒋翊上了我的车,在送她去医院的过程中,我们都聊了些什么。” “她的伤口见骨,她还能说话?”温庭掸掸烟灰。 “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坚强到我眼见她在流血,但相信她真的不疼。”韩野说,“但我还是坚持问她,是疼的没有知觉了,还是真的不知道疼。” 顿了顿,韩野笑着问温庭:“您可以猜猜她的回答。” 温庭没有思考,他叹了口气,眼睛看着韩野,又似看到了满身血污的蒋翊,声音幽幽:“她对你说—— 她十九岁成为了全美极限联盟运动的成员之一; 联盟里的极限者,没资格喊疼;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她要做的一件事。” 到此,温庭结束猜测。 一字不错。 韩野狠狠一怔,“可她最后还说了一句,您永远不可能知道……” 温庭挑眉。 “蒋翊说,她只想活到三十岁。”韩野观察着温庭的表情,“这才是我今天真正想要告诉您的话。” 温庭:“……” 韩野努力回忆与蒋翊一路上的对话,他边思考边说:“去医院需要很长的时间,我给她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她有过很多次短暂的昏迷,但她每一次醒来,第一句告诉我的都是:这条路总有动物出没,让我小心开车。” 蒋翊这次肇事,因为路中间突然窜出一条野狗。她疲劳驾驶,飞速躲避时刹车不及,汽车撞到了防护栏上。她被震碎的挡风玻璃割伤了手腕,被弹出的安全气囊砸剩了半口气。 这时,温庭轻声打断,“她讨厌动物,尤其是狗。” 韩野:“蒋翊说,一切身在路上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温庭:“……” “告诉您这些,是为了让您知道,您的女人是个活在梦里的人,她的心在路上,她说她只想活到三十岁,她说人生而在世的意义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是未知的远方。”韩野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他执意把蒋翊的疯狂说与温庭知道。 “温先生,我听过一句名人说的话:有些艺术家被抓进精神病院,成了精神病,有些精神病人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成了艺术家。” 蒋翊是后者。 “我知道这些话会很伤人,但是为您工作前,我一直在过着蒋翊的生活,所以我了解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不管您为她付出多少,您也只能是她的眼前……” 您不会成为她的远方。 你们生长在一个地方,可您与蒋翊是一颗树与树的距离,你们同根不同风,你们注定无法相依相生。 过了不知多久。 烟灰缸里的烟头冒了出来,温庭回神后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他抿嘴露出一个尴尬又晦涩的笑容,他第一次在除了蒋翊之外的人面前,做出一副不知道把自己放在那里的样子。 温庭支支吾吾的说:“我该回去看看她了,今天就聊到这吧……就聊到这吧!” 说着,他去倒烟火,刚站起就踉跄的跌回床上,烟灰缸也脱手砸在地上。 韩野别过头,他不忍心靠近温庭,他在温庭一步远的地方静静守护。 片刻后,韩野蹲下收拾好地面的烟灰,接着开窗通风。他很快做好了温庭没力气做的一切,最后来到温庭的面前,微微欠身行礼,“抱歉,我只想让您……” “我已经明白,你不必再说。”温庭轻声打断。 韩野笑笑,仍无法释怀:“那您还要担心蒋翊的身体吗?” “我担心她许下的每一个愿望。”温庭逼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到。 只想活到三十岁的愿望。 韩野叹了口气,“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温庭皱着眉,摇头,她的女人只能靠在他的肩上。 —— 天黑了。 蒋翊又在睡觉,她这段时间有睡不完的觉。 温庭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寻找她的身体,扒.光她的衣裳,他不管会不会把她惊醒。温庭太渴,他想在沙漠里找到绿洲。 蒋翊被他头朝下压在床上,下意识闷哼一声,睁开眼睛。 温庭已经从后面进来,狠狠咬着她的肩膀说:“你醒了?快告诉我,这样好吗?” 蒋翊迷迷糊糊,随他在后面怎么闹腾,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嗯…… 什么意思? 温庭想狠却力不从心,他气喘吁吁的说:“和梁更生比呢?” 闻言,蒋翊彻底醒了,随后“噗嗤”一声。 她被温庭掐着后脖颈,脸压进枕头,气都喘不过来了还非要哈哈大笑,憋的满脸通红,口水流的到处都是。 蒋翊被自己恶心的不行,她把黏糊糊的东西蹭在手心里,然后扭头尽数抹在温庭的脸上。 “等我和他睡过再告诉你吧!”蒋翊背着手去扯他耳朵,把温庭拉过来,他的胸膛抵住她的后背,她偷偷的说。 温庭没有一丝惊讶,他用力的撞了她一下,娇滴滴的闷哼:“小混蛋,你就知道气我!” 气生的差不多了,两人也做的差不多了。 结束后,蒋翊又要倒头睡觉。 温庭蛮横的把她扯过来,塞到自己怀里,拥抱片刻,温庭又慢慢的蹭下去,直到下巴抵住她的胸口,声音由下而上,“你有什么感觉吗?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 蒋翊脱口而出:“我已经很久没有高.潮了!” “……”舔了舔她胸上的豆豆,温庭说,“别闹,我在说你的健康问题!” 蒋翊不理他的任何问题,只顾说自己的,老早之前就想说了:“你说你为了把我绑在身边,用了多少损招?恭喜你做到了,我愿意不走,暂时不走。但是温庭,如果你在床上都不能满足我的话,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温庭:“……” 再这么聊下去,温庭会忍不住的,忍不住又把蒋翊从沙发上拎起来。但这里是医院,这里没有茶几给她撞。 温庭拼命咽了口气,忍气吞声:“最近你总犯困,你稍微动几下就累,你还吃不下东西……难道,难道你没有身体上的感受要和我分享吗?” 蒋翊低头,看着像小狗一样窝在自己胸前的男人,冷不防的问道:“和你分享,你会笑着听吗?” “我笑你就会说吗?” 蒋翊摇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想让我一个机器接着一个的检查身体,你想都别想!” 说完她就扑腾着睡去左边,背着身,不理温庭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温庭四肢并用的爬上来,躺在枕头上,他盯着蒋翊的后脑勺看了一分钟,然后也转过身。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温庭的声音传到了蒋翊的耳边:“你不听话,我会哭的。” “……”蒋翊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她想抽烟,但她知道温庭会跳起来反对,她必须把温庭哄睡才行。 她嘻嘻笑着转到温庭那面,手从腋下穿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像温庭问她“我笑你就会说吗?”的语气,哼哼唧唧的说:“我抱着你,你就会不哭了吗?” “我在闹脾气!”温庭“哼”了一声,你看不出来吗?“你说这些不管用!” 蒋翊只想让温庭开心,然后尽快睡觉。蒋翊学了回温庭的死皮赖脸,咿咿呀呀的在他耳边,没话找话道:“温庭,你是不是烦我呀?” 温庭又“哼”了一声,脾气越闹越大。 蒋翊的手指在他肚子上弹琴,“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咱俩玩尿泥那会儿你就说过,这辈子是我了,不会变。你说任何吸引你的女人会有我的影子……温庭,你可要看清自己的心啊,你心里坚持不变的那个人,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可我已经长大了……你说对吗?” 没等她说完,温庭转过来咬她的舌头,“那你烦我吗?” 蒋翊认真的想了想,“烦。” “……”温庭的眼睛都红了,决定最后一次,重重的“哼”了一声。 温庭又要转过去给她后背。 “我还没说完呢!”蒋翊用腿夹着他的腿,夹的死死的,温庭动不了,蒋翊脆生生的笑道:“可被你揍了一顿,我不烦你了,我爱死你了!” 温庭真要哭了,扁着嘴,“我想静静,求求你别说话了,行吗?求你了行吗?” 蒋翊不,一轱辘爬起来骑在温庭的身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烦不烦我啊到底!” 在和韩野聊过之后,温庭心里着火但脸上平静。温庭平静的看着蒋翊的眼睛,欢脱的气氛突然被他冻住。 “我到死都不。”温庭说,”亲爱的,可我不用你觉得我有多好。” 蒋翊:“……” 温庭把她拉下来,只许她一条腿挂在自己身上,随后用虎口卡着她的后脖颈,把人严丝合缝的按在自己肩头:“我要你觉的我很糟,却怎么都离不开。” 我要你觉的我很糟却怎么都离不开。 最后蒋翊也没抽到那根惦记了无数天的烟,她睡着的时候,温庭还睁着眼睛。 他看着蒋翊蜡黄的脸色,听着蒋翊时强时弱的呼吸…… 在想什么呢? 在这个惶惶不安的夜里,温庭想到了自己过去的种种、眼前的彷徨和对未来的期许。他心里想着韩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韩野,你无非想让我知道,蒋翊是个疯子。你第一面就能看得到她的疯狂,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看了她二十多年呀。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不会把她送进医院,我的女人是天才,我要她活着,我要亲眼看着她成为自己梦里的英雄。 第39章 第二天,蒋翊没有出院,本以为顺了温庭的心意就会两厢欢喜。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温庭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全身体检”,让蒋翊不胜其烦。 温庭嘟囔起来没完没了,他不急不躁,老和尚念经的声音在蒋翊的耳边重复“体检吧,体检吧……” 他脚踩脚跟在蒋翊的屁股后面,从早晨睁眼到夜幕垂临,从走廊的左边到走廊的右边,从病房的卫生间到医院的小花园…… 终于把蒋翊逼急了,举手打人。 巴掌挥向温庭的右脸,还有一寸的距离,停住。 蒋翊觉得自己是真的病了,怎么就能狠不下心呢? 温庭一动不动,等了半天都不疼,又等了半天,看见蒋翊自我纠结的一张脸。他嘻嘻笑着把细皮嫩肉的脸蛋往蒋翊的巴掌底下送,牛气哄哄的嘤嘤:“你打你打!打完右边不过瘾,我再把左边给你!只要你打不死我,咱俩没完!” 蒋翊:“……” 又从小花园跟进了病房的门。 温庭眼睛一眯,快一步转身把蒋翊劫在了门边,刚要开口重复“体检”两个字,蒋翊怒了,伸长了胳膊狠狠推了他一下。 温庭闪个趔趄,“邦”一声,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蒋翊最讨厌被人指着说话,所以她从不指人,这会儿真急了,手指头一直戳到了温庭的鼻尖上,许久没修的尖甲恶狠狠的抠在上面,一字一顿狠狠的说:“我告诉你温庭!别他妈以为我给了你几天好脸色,你就能拽成二五八万!我蒋翊这辈子,活的好坏,活到几岁,用不着你操心!” “……” “你知道打小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吗?耳朵竖起来,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稀罕谁就稀罕谁!我的男人可以不用像你这么好看,除了好看,任何方面都必须和你相反!” “……”温庭垂着头,斜着眼睛从下往上盯着她看。 蒋翊:“我说话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啦!我听明白啦!”温庭重重点头,顿了顿,咧嘴贱兮兮的抛个媚眼,“啥时候体检?” “……” “啥时候体检嘛?” 蒋翊长出了一口气,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照着温庭的小腿狠狠蹬了一脚。 温庭刚磕红了脑门,这下后脑勺又撞出“邦”地一声。 蒋翊懒得管他死活,破马张飞的往里走,扯脖子喊道:“你滚开!我不和你说了!你脑子有病!” 蒋翊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她不抽烟就没精神,现下又开始犯困,刚闭上眼睛就发现鞋还没脱。于是,黑黢黢的猫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颐指气使的喊温庭过来伺候。 喊了半天,听不到温庭走向自己的脚步声。 撞死了? 蒋翊把脑袋从窗户这边挪到了门口那边,定睛一看,温庭还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狭长如墨的眼睛水汪汪的眨啊眨的,后脑勺还维持着撞上门框的姿势…… 就等着蒋翊回头呢,让她看看,她做的多么过分! “小美人儿!”蒋大爷手撑着侧脸,阴阳怪气的喊道:“撞疼了?能动吗?过来让我瞧瞧!” 温庭没动,勾勾嘴角,狠狠翻了个白眼。 “过来,听话!”蒋大爷勾勾手指。 温庭扭捏的一甩头:“哼!” “哎呀!我还叫不动你了!”蒋翊扑腾了下,上半身窜起来,盘腿坐着,一只手掌用力拍床:“我让你过来!你过不过来!” 温庭被床上弹起的灰尘吓得缩了缩脖子,半晌才挪着小碎步向她靠近,边走边低声嘟囔:“就知道欺负我!哼!欺负我!哼哼!” 走了很久才走到蒋翊跟前。 温庭垂着头,眼睛看向地面,余光里,蒋翊的魔抓伸了过来,他双手攥拳,猛的藏到身后。 手抓不到他的手,蒋翊只好上腿,脚背顺着他的长腿滑到膝盖,随后用力往前一勾脚背,温庭“诶呦”一声向床上栽去。 脸朝下扎进了蒋翊的胸里。 蒋翊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双手手臂用力环住他的脖子,偏头去找他的嘴唇,“吭哧”一口。 温庭痛呼“救命”的声音从蒋翊的口中传来。 蒋翊眯眼笑笑,伸出舌尖在他嘴角轻轻的舔了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温庭像尝到鲜鱼干的小野猫,不再用蒋翊双臂的力气束缚,他主动弯腰,手指从她的胸口移下,捏住她的胯骨,用力一提,蒋翊悬空一秒,温庭顺势坐下,轻轻松松把蒋翊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感觉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温庭到处看看,拎着蒋翊的两条腿,盘上自己的腰。 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选好了最亲密的姿势,蒋翊却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小混蛋!你逗我玩呢?”温庭梗着脖子说,“要么亲亲,要么我继续生气!” “还有吗?” “你啥时候体检?”温庭脆生生的嘻嘻。 “出息!”蒋翊喜欢看他闹脾气的样子,尤其他眯眼撅嘴的时候格外迷人。蒋翊勾着他的脖子,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好声好气的说:“你觉得我身体出现了问题吗?” 这是温庭喜欢的话题,他不许话音落地,声音娓娓的说:“身体检查,一年一次,我们都要做的,唯独你。” 说着,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越来越委屈,最后声音小的听不见了。 蒋翊咧嘴笑笑,“那是你,我又不在你的们里!” 温庭怔了一下,把她漫不经心的狠话在心底抄了一百遍,然后慢慢动手,把她的腿从自己的腰上拿下来。顿了一秒,温庭扑腾着跳起来,把蒋翊翻个面儿甩到旁边。空出很大一块地方,温庭扑过去占领地盘,气哼哼摆个可怜的后背给她看。 蒋翊被晃的眼冒金星,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反了你了!” —— 第二天一早,贺麒带着早点过来,温庭还在睡觉。 贺麒轻手轻脚的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蒋翊。 温庭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还没睡醒,脸上印着枕巾上的花纹,睡眼惺忪的样子有点滑稽,可皮囊之下、从里到外,闪闪发光。 贺麒一瞥惊鸿,彷佛看到了刚出水的芙蓉,半晌都挪不开眼睛。 温庭被除蒋翊以外的女人盯着,不管是谁,时间长了就不耐烦,“你不记得我了?看啥呢?” 贺麒清清嗓子,“蒋翊不见了。” 温庭没当回事,早有预料的样子,走马观花的扫了一圈,“要是没在这儿就是走了呗。” “……”贺麒见他淡定的过于诡异,挑着眉毛说:“你们又吵架了?” 温庭慢悠悠的下床,拿了几件衣服向浴室走去,“她吵,我不敢。” 贺麒:“……” 温庭收拾好出来后,告诉贺麒,什么时候蒋翊的体检做完了,什么时候再办出院。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途中给韩野打了一通电话,叫他把宋禄衡和孟伽米都叫上,约了一个地方。梁更生已经学会了打扫房间,温庭要给他指派别的工作。最主要的,温庭要为三个对自己耿耿忠心的人,安排好今后的发展。 处理好这些后,天都黑了。 以宋禄衡为首,他跟温庭时间最久,难过的最惨,其他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但都没有表现在脸上,闷着头,气氛越来越伤感。 依次上了车,韩野坐在副驾驶,孟伽米和温庭坐在后面,宋禄衡开车。 宋禄衡耷拉着脑袋,回头哭咧咧的问温庭:“您要去哪儿?回医院吗?” 温庭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去接蒋翊。” 宋禄衡:“好……的……” 去哪接? 宋禄衡不知道,他不敢问。 这时,韩野从后视镜里瞧了瞧温庭的脸色,然后轻声对宋禄衡说,“换个位置,我开吧。” 韩野开去的方向,是温蒋二人地处东面的公寓。即将路过小区门口,他没有降速,拐个弯穿过两条老街,来到了人声鼎沸的闹市。 酒鬼聚集的地方。 —— 蒋翊最常去的那间红顶老屋,此时屋内塞满了人,后续来的客人没有地方,只能将就在屋外的矮桌上。蒋翊就是后来的,她只身一人,没有位置,老板老板娘都忙的脚不沾地,她不好给他们找麻烦,寻了一圈,最后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客人拼桌。 入冬了,迟迟没有下雪,干裂的冷风把矮桌吹的咯咯作响。蒋翊坐在靠近烧烤架的位置上,没撸起袖子开喝前,她冻的牙齿打颤,怎么跺脚搓手都不管用,像被关进了一只巨大的冰箱。 袖子是一点点卷上来了,袖口卡在了手肘上。蒋翊和拼桌的四个小伙儿投缘,喝的畅快,更聊的尽兴。 四个年轻人,刚入背包客的队伍不足半年,沿途路过a市,第一站就来了这条远近驰名的百年老街。 蒋翊听他们说完,笑着问道:“下一站准备去哪?” “来这必须要去百年巷看看啊!”一个小伙子说。 另一个叹了口气:“可惜咱们进不去!隔着千八百米看都费劲儿!” 第三个人看着蒋翊,接道:“妹子,哥儿几个今天刚到a市,立马打车沿着百年城国道绕了一圈儿,离百年巷还很远呢,开车的师傅一听说咱们想去巷子里转转,回头看咱们像看笑话似的!咱又没非让他送进去,这大哥就害怕了,直接给咱扔半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的地方!你说说,这叫啥事儿啊!敢情巷子里面是有多吓人!” 蒋翊被逗得哈哈大笑,刚要接茬,身后传来了急吼吼的喊声。 “蒋小姐,蒋小姐……” 蒋翊回头,立刻拧紧了眉头。 宋禄衡垂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蒋翊面前。他还没说什么,几个外地小伙儿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向蒋翊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蒋,小姐? …… 蒋翊瞪了宋禄衡一眼,低声斥道:“瞎叫什么!你才小姐呢!你全家都是小姐!” 温庭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找蒋翊回家,宋禄衡当然就不是第一次临危受命。自家老板都惹不起的人……宋禄衡思前想后,慢慢蹭到了蒋翊的耳朵边,“姑奶奶,温先生正等着您呢,您快跟我回去吧!您才刚好一点儿,可不能这么喝啊!” “当”一声。 蒋翊撂下了酒杯,她没搭理宋禄衡,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 并未看到温庭的身影。 可就在宋禄衡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蒋翊似乎想通了什么。这不是宋禄衡第一次来找,确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温庭在等。蒋翊垂着头,心里窃窃的想,这么多年,温庭都在哪里等呢?也许是街对面,也许是更近的地方,可无论在哪儿,一定离的不远,却永远不让自己看见。 “你赶紧,滚。”蒋翊虎着脸站起来,提着宋禄衡的胳膊把人扔的远远的。她明明瞪着眼睛,笑容却格外温暖灿烂,“温庭不敢就让你来,他怎么这么损呢,你别废话了,没看我正忙着呢!” 宋禄衡拔腿就跑。 蒋翊回到桌前坐好,点了根烟,重新翘起了二郎腿。 杯里的酒就还剩一半,她却没有喝完,非要填满,送到嘴边仰头干的一滴不剩。在四对质疑的目光中,蒋翊掸掸烟灰刚要解释,左手手肘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左手边的小伙儿偷偷对她说:“又来一个,找你的。” 第40章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整条街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老板把屋里收拾好,出来见外面的矮桌上还剩一个人没走。 醉鬼。 “蒋小姐……”老板试探的叫了一声。 蒋翊半个身子都软踏踏的黏在桌面上,双眼紧闭,嘴唇冻的发紫,双颊却红的似火。不知道她只身一人在这里睡了多久,老板站她背后喊了好几次她都没有反应。外面太冷,夜里气温骤降,蒋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牛仔外套。 “蒋小姐醒一醒,在这儿睡会感冒的!”老板关切的说。 蒋翊没有一丝反应。 这是蒋翊第一次在店里喝醉,她是老客,老板了解她的酒量。由上到下仔细打量她一眼,老板更多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要伸手拍她肩膀,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声线流长却比夜风冷硬。 “不许碰她。”一字一顿。 老板本能的打了个寒战,“蹭”一下缩回手,身体绷的像钢筋一样硬,愣是被身后来者不善的气势压的不敢回头。 这时,老板娘凑巧路过门口,探头看到来人,立刻热情的迎出来说:“温先生来啦!” 温庭没有回应,越过老板的肩膀,眼神锋利的足以穿透某人的五脏六腑。 以前不管蒋翊喝到多晚,温先生来接人时从没有不高兴过。这会儿温先生望着蒋小姐时,眼神中散发出的戾气分分钟要挥拳头的架势。老板娘心里打鼓,而老板还傻傻的愣在两人中间,老板娘没敢多嘴,走过去扯着袖子把人往屋里拽。 阴嗖嗖的冷风中,二人一卧一站。 暗藏杀机的眼神从蒋翊的头顶戳到脚底,温庭盯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后,提起长腿迈出一步,从她的背后来到身侧。 蒋翊仍无知无觉。 温庭忽然抬脚,照着她的凳子腿狠狠踢了两下,压抑着怒气低声喝道:“起来!” 蒋翊被震得身体一晃,半醒状态,懒洋洋的扭了下腰,偏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温庭,干干的傻笑两声,随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脑袋倒在手臂上继续酣睡。 温庭嘴角狠狠一翘,细白的手掌伸出去,距离蒋翊的侧脸还有一寸,稳稳顿住,猛的转下握住了蒋翊的胳膊,用力一提,蒋翊离开了凳子,踉跄的摔进了温庭的怀中。 蒋翊闷哼一声,边揉着撞疼的脑门边睁开眼睛。 她一些列动作都在温庭的臂弯中进行,脚软的站不住,哼哼唧唧的往热乎的怀抱里蹭。 勉强乖巧…… “喝了多少?”温庭扫了眼狼藉的桌面。 蒋翊的拇指和食指伸出来,捏在一起比量,呵呵傻笑道:“一点,一点点……” “你醉了。”温庭笃定的说。 蒋翊舌头打结还拼命嚷嚷:“不不不可能!” “那就别在我身上找平衡!”温庭凶巴巴的,伸长胳膊用力把人推了出去,“自己站!” 怀抱抽离的太快,蒋翊身体打晃,明明站不住还非得逞强,以为膝盖用力就能站稳,就不会在温庭面前丢脸…… “扑通”一声,屁股先掉在了地上。 明明来的及扶住她的腰,温庭偏不,低头看着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的人,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阴阳怪气的嘲笑道:“你不是没醉吗?” 蒋翊瞪大了眼睛:“没没没有!就没有!” 温庭双手抱胸,点点头,笑容风流:“好。” 挣扎了半天都站不起来,双腿像被一个无形的重物压着,无法协调的肢体动作势必会显得人无比可笑,蒋翊迷迷糊糊还能这样想道,于是她放弃挣扎,摆出一个在郊外踏青时感受自然的姿势——双手手掌向后撑着身体,挺胸仰脖,嘴角轻翘,眼睛看着温庭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清:“我就没醉,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能把你怎么着?我敢把你怎么着!”温庭重重的给了她鞋底两脚,哀其不幸的说:“屁股下面有地热?起来!回家!” 蒋翊吸吸鼻子,低头看着不听使唤的双腿,目不转睛。 “我让你起来!”温庭虎着脸,用蒋翊一贯的嚣张喊道:“聋啦!” “……”蒋翊低声骂了句“卧槽”,蹬腿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还是站不起来。 真喝多了? 蒋翊不承认,可如果没多,温庭怎么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再抬头时,蒋翊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她隔空指着温庭的鼻子,咬牙切齿,抿着嘴似乎想骂脏话。 “当真起不来?”温庭言笑晏晏的气死人,“要不要抱?” 要不要…… 不知在想些什么,蒋翊慢悠悠的垂下手指,终归是不甘心的,却红着脸,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难以启齿的说:“要……” 等了不知多久,砖地上的凉气已经钻进胃里大半,温庭丝毫没有要抱的意思。他勾着一侧嘴角,阴沉沉的眼睛斜着打量对方,似乎在回味蒋翊从没有过的服软低头。 “你特么倒是抱啊!”蒋翊捶地。 回去的路上。 “韩野找过你?”温庭毫无过渡的开口。 蒋翊:“……” “他和你说什么了?”温庭语气如常。 蒋翊继续装没听见。离家还有一半的路程,她七扭八歪的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温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道路,心思却一点一滴汇聚在蒋翊的脸上、身上。忽然,温庭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微微蹙眉,猛的扭头朝蒋翊看去。 她的头上有汗。 很快,蒋翊咬着牙狠狠的闷哼了一声。 “哪儿疼?”温庭脱口问道。 睁开眼睛,蒋翊咬着牙一声不吭,双手手掌慢慢挪到胃部,用力捂住。 温庭的长眼一眯,早有预料的样子,随后欢欢喜喜的吐出了两个字:“真棒!” 说完猛的扭转方向盘,飞速调头。 医院的方向。 到了之后,车停在医院门口,距离诊室至少有五六百米的距离。蒋翊疼的浑身发抖,等了半天也不见温庭有取停车卡、继续前进的意思,她咬牙拼命忍着疼痛引发的抽搐,动动发白的嘴唇刚要张嘴,从温庭的方向传来了一句鲠在喉中的轻声。 “下车。”温庭决绝的声音说,“你下车。” 蒋翊一怔,“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还没问出口,温庭触动了车锁,慢慢扭头逼视着蒋翊的眼睛,咬牙切齿:“走不走?” “……” “行。”温庭大力的推开车门,“我走!” —— 蒋翊在医院挂了半宿的点滴,在原来的病房睡到天亮。晨间七八点的时候,没打招呼就回了家。家里被打扫的纤尘不染,虽然许久未有人住,但除了烟酒,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都是近几天采购的新鲜食品。 温庭不在,满室只有他书房中的宝贝收藏上落了一层灰尘,说明他从没有回来过。 昨晚,温庭命令蒋翊下车时的样子简直另人难以忘怀。蒋翊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等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着温庭绝尘而去的车位,蒋翊的脑海中泛起了一阵似曾相似的浪涛。 同样的夜里,温庭扼住她的喉咙,从没有过的瞋目切齿,“真以为我不敢掐死你吗?” 接连几天,蒋翊没有出门,也没有和温庭联系。 大多时候坐在家里的落地窗前抽烟,抽的很凶很凶。 这时,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从百年巷蒋家大宅里打来的。宋龄琼照例问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又这么久都没有回家。 蒋翊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家里自己住院的事儿,三言两语的敷衍应付,本想打听下温庭这几天是和父母住在一起,还是又去了温茉家,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温庭很好,我也是,挂了。” 断线之后,冷不防的想到了韩野对自己说的话。 继宋禄衡之后,韩野是第二个来找蒋翊的人。 蒋翊心里明白,温庭会这么问,说明他从没有指派韩野替自己走过这趟。与宋禄衡不同,韩野纯粹是为温庭打抱不平而来,而这种人在蒋翊的世界里,生生不息。 韩野以蹭酒为名,随便聊着某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找个机会,自然而然的话锋转道:“蒋翊,你没有想过,到年纪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正常人怎么活?”蒋翊脱口问道。 “找份工作,早九晚五,结婚生子……”韩野言简意赅的给她描述了一幅平常且温馨的画面。 画中有盏灯,光里有个家。 蒋翊没有想过,从来没有。 …… 温庭最近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没有去找过温茉。蒋翊在蒋祺铮的口中得知后,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懒洋洋的从地毯上爬起来,甩了甩即将退化的四肢,夜幕刚一降临,她与一众友人直奔灯红酒绿。 “我听说,瑞达科技的孟家出了个能人。”友人故弄玄虚的说。 蒋翊没有接茬。 立刻有人捧场:“蒋二,温庭的事儿你好歹上点儿心行不行?听说温庭从百年城下来的一些系列手续都是孟伽米一手操办的,这姑娘现在可有名的很,莫名其妙的成了你家男人的助理,这才多长时间,都能代替温庭签字了!” 蒋翊没当回事,不痛不痒的“哦”了一声。 从夜场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所有人都喝的醉醺醺的。 这群人每次聚在一起,晚上铁定回不了家,都把车给扔了,集体钻进了附近的百年城酒店。这里数蒋翊喝的最少,可只有她走起路来飘飘忽忽。 怕被人发现似得,蒋翊在队伍的最后。 进了酒店大堂,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蒋翊,着急忙慌的走到她身边,偷偷摸摸的俯耳说话。 闻言,蒋翊眯了眯眼,沉声问道:“多久以前的事?” 值班经理说,“比您早五分钟。” “真他妈巧!”蒋翊撩了下头发,“哪个房间?” “1408。” 话音一落,蒋翊直奔电梯方向。 身后的友人意识到情况有变,追上来问她要去哪里? 脚步一顿,蒋翊笑容飞扬的转过身,有种即将体验刺激的兴奋,大大方方的说:“去、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