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桃源 第一章乱世桃源 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上国,神州大地,五百年前天降英主统合六国八方建大康皇朝,如今亦难逃宿命。 宦官专权、外戚当道、苛捐杂税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内乱频频,大康朝立国之时,圣主曾有明训,除太子外,诸子年满十八赴封地就藩,无召不得入京,外封藩王封地税收统由朝廷管理,每年向藩王俸禄,除八百亲兵之外,再无募兵之权,盐、铁、铜、煤等更是国家专卖,藩王、私人皆不得染指,藩王如同被软禁一般,并无实权,崇顺八年天候骤变,北方大旱,南方大水,民乱频发,众反贼合流终成三大反王,中央疲于应付,为了让藩王及各路诸侯抗乱,不得不饮鸩止渴,准许藩王募兵,并将盐、铁、铜等充做军饷。 反王被剿灭之后,中央已经放出的权利却再也收不回来了,各路藩王拥兵自重,二十年后终成大患,新皇哀帝登基之后,下旨削藩,引出九王之乱,又在北方戎族兴刀兵大举来犯,神州大地再无宁日。 山西晋中,有一吴姓举人,原有良田几百亩,虽非富户却也是小康人家,若是太平年月,虽未必能一朝鱼跃龙门满堂富贵,却亦能做田舍翁安稳一生,怎奈世道纷乱,晋中本是晋王封地,矿产无数,晋王虽贪财,但为人稳重,善经营,又养了兵马数十万,又有雄关把守,是以天下虽乱,唯山西安稳,可惜乱世之中,如此大的一块肥肉怎能不惹人觊觎,戎人早对晋地垂涎三尺不说,那些晋王的兄弟更是无一不心怀着鬼胎,只因晋王为人稳妥轻易不犯险,这才无计可施。 天有不测风云,十六代晋王欧阳良去逝之后,继位的十七代晋王欧阳从俭年轻继位好大喜功,被几位叔王及皇上、太后鼓动出关平戎……结果当然是全军覆没元气大伤,晋地这块无主的肥肉,自也被几路藩王分割,战乱四起。 每每想到这里,吴举人就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场打欧阳从俭几巴掌,可这已经于事无补,能怎么办?逃吧!吴举人想着四方皆是兵乱,也只有山东莱县乡下族宅地处偏远,能躲太平,只有携一家老小随着逃难的人群四处奔逃。 乱世之中,流民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待逃到山东莱县附近时,原来一起走的家人,只余下他和妻子、二子、一女,余下诸人死得死,散得散…… 一行人夜里靠在一起,三个男人把妻子、女儿挤在中间,在武陵河边取暖,吴举人一心盼着天亮船来,谁知没盼来船,倒盼来一群悍匪…… 吴举人的妻子女儿皆被掳走,两个儿子为保护母亲和妹妹被乱刀砍死,吴举人身中六刀被砍落河中,顺着水流不知漂向何方。 待睁开眼时,他已经随着十几具尸首一同被冲上一处河滩…… “你是谁?”一个梳着两根小辫子,穿着大花褂子,深色裤子年约七八岁的小丫头蹲在他旁边看他,小丫头旁边还有一个鱼篓,显然是来捞鱼的,可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对河边的十几俱尸体毫无惧色……看见吴举人不动,小姑娘拿了根小棍子捅了捅他,“你是死的还是活的?” “救命。”吴举人使尽全身的力气求救道。 “大龙哥!这里有个是活的!”小丫头大声喊道。 还有其他人?吴举人眼睛看向另一边,只见一个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着石青褂子的小男孩,正在翻动他旁边的死尸,从尸体中翻出一个什么东西,看了看揣进怀里。 听说他是活的,过来踢了他一脚,“活的?” 吴举人本就受了重伤,一路上也不知撞上过多少乱石、木桩,浑身尽是伤口,被踢了这么一脚之后,直接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你看!你又把他踢死了!我要告诉舅舅!”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他再醒转过来时,已经身在一处幽暗的小屋,小屋里东西不多,只有几床被子跟一些童玩、小弓箭、小桌子小椅子及一些山上的野果等等。 他强撑起身子顺着木窗向外看,却原来他所在的并不是民宅,乃是一栋树屋,树屋在一棵参天大树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吴举人此时才察觉不对,天下早已经纷乱多年,百姓生活极苦,莫说温饱,活命都难,此地的孩童,虽说穿得都是布衣,但无一有补丁,脸色也红润健康,自己身上铺着的应是销制好的羊皮褥子,几床被子虽是半旧一样没什么补丁,这是什么所在? 吴举人颇读过一些书,心道自己难不成被冲到了仙人居所?世外桃源? 还未等他多想,只见在河边时见到过的小姑娘和另一个没见过的小男孩一齐从远处走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不知争执些什么,走到树屋跟前,女孩不知拉动了什么机关,从树屋上垂下一个软梯,两个孩子像灵猿一样爬了上来。 “你看!是活人吧?我没骗你吧!”女孩先跳上树屋后,男孩露出了头,男孩头发一样剃得有些短,只是一侧留了个歪桃型,梳成了小辫子,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瞧着颇为机灵。 “二丫!村长和叶舅舅都说了,看见有外人来要告诉大人!” “我不告诉!告诉了他们他们该把这人赶走了,你看他浑身是伤,走了之后能去哪儿?” “可是村长说外面很乱,很多人吃不饱饭,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们能吃饱饭,有新衣穿,他们会来抢!还有朝廷,他们会派大军来。”男孩逻辑清晰地说道,不过从他的口气中来看,所谓的会把外来人赶走纯属骗小孩,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密。 “这位小哥,我本是乱世飘零之人,早已经家破人亡,外面也早已经没了朝廷。” “没朝廷了?”小男孩抓了抓头发,吴举人说了一堆的话,他只听懂了没朝廷,“二丫,什么叫家破人亡?” 二丫显然比小男孩要知道的事情多些,“二龙哥,你真傻,他的意思是说……”二丫看了吴举人一眼,小声在二龙耳边嘀咕了几句。 “呀……真可怜啊,你家人都死光了?”二龙完全没办法体会二丫顾及吴举人心情的好意,直接大声说了出来。 吴举人眼神一黯,“是啊,都死光了。”老婆、女儿被掳走怕是生不如死,两个儿子一个身首异处,一个被马刀劈成了两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你别哭,男子汉不能哭!”二龙连连摆手说道。 二丫叹了口气,心道都这么可怜了竟然不让人家哭,二龙啊,你智商明明不低,这情商怎么低得这么让人叹息呢,所谓的隐居真的会让人退化。 二丫本是2016年新毕业成功加入失业大军的大学生一枚,农村出身没什么见识的爷爷奶奶只知道一条明路——考公务员,二丫却有别的想法,公务员是那么好考的吗?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就算走狗屎运祖坟冒青烟考上了,以她农二代的背景跟身份,也就是混吃等死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苦哈哈的过日子。 她不信以自己211大学高材生的身份,会找不到工作,考公嘛……找不到工作再说!于是雄纠纠气昂昂地跟着同学到了魔都…… 可惜,人家看见她毕业证上的“农业”两个字就笑了,就算前缀是国字头的也不能让人动容分毫,勉强找了送传单的工作也只能糊口,去餐厅当服务员人家问你——英语几级?我摔!西餐厅就罢了,你一间二流的家常菜餐厅问英语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当然了,人家做服务员的也是高薪职业,她理所当然的被刷了回来。 就在她郁闷的回到八人一屋的蚁穴想着自己选择到底对不对,是要回家考公务员还是学有所用回乡务农,想到睡着之后…… 做了一个诡异致极的梦,她先是在荒野里漫无目的走着,远远的看见一个雾气中的村子,又累又饿的她走到村子里,这个村子可真奇怪,建在一处深山老木的半山腰处,顺着山势有几十间白墙黑瓦的房舍,因是夜晚除了犬吠之外再无人声,她走啊走,走到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却是一处普通的村宅,她进了院子,只见一个一条腿正常另一条腿极细,但穿得很整洁干净的男人坐在屋外的大石头上抽烟袋,旁边有一个小女孩满面愁容地望向屋里,她鬼使神差地进了屋,只见有一个穿着古装的产妇正在炕上生子,收生婆不停地让她使劲,使劲,产妇也很有经验,并不像电视里面一样喊来喊去,而是牢牢地闭着嘴,向下使劲……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什么人推了她一把,又好像产妇身上有一股吸力……她眼前一黑…… 再一睁眼,已经是这一户农家新生的女儿了,农家没什么讲究,因为她是二女儿,就得了个二丫的称呼。 对了,那个瘸腿的男人不是二丫的父亲,是她的舅舅,据说舅舅给她取了大名,叫云雀儿,可惜没人叫。 二丫的新家是很典型的旧式村居,一共三间瓦房,家具齐全,干净整齐的小院,属于自家的八亩良田,母亲温柔美丽,姐姐可爱大方,舅舅性格温和,三个人对二丫都极为疼爱。 二丫在现代时生父是个酒鬼,抽烟喝酒赌钱□□打老婆五毒俱全,二丫头两岁的时候生母就带着姐姐离婚走了,二丫头是被爷爷奶奶养大的,至于生父……呵呵哒,说是出去打工顺便找老婆女儿了,实际上就是在外面胡混,有钱了就狐朋狗友前护后拥各种挥霍,宁可把钱扔给路过的野鸡,也不会回家看爹妈跟女儿一眼,没钱了在家安静的呆两天,哄走老人微薄的收入,继续出去混……二丫头十二岁那年终于成功的把自己作死了,也幸亏他死得早,否则爷爷奶奶的钱全被他搜刮光了,哪里有钱供二丫头上初中、高中甚至大学? 所以这辈子终于有了生母,也有了姐姐跟舅舅疼爱的二丫头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珍惜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 可是渐渐长大的二丫发现了自己所住小村子的奇怪之处。 这个村子很奇怪,成年的男人很少,除了包括村长在内的几个老人之外,只有那个守在院外的瘸腿男人和几个不常出现在村里的猎户,这种情形在现代很常见,二丫老家的农村就是这样的情形,小时候热闹的村子,现在除了过年之外,轻易看不见人,冷冷清清的,可这是古代啊,古代不是讲究自给自足吗?村里的男人都去哪儿了呢? 后来根据她的侧面了解,知道了一些情况,她的母亲娘家姓叶,但没人叫她的名字,都只叫她二丫妈,二丫出生之前应该是叫大丫妈或者是崔家的,是的,二丫姓崔,按照官方称呼,她的母亲应该是叶氏。 至于二丫的父亲,官方说法是跟村里的男人一齐出外行商去了。 哪有这样行商的?二丫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一共六年零七个月,按照这里的风俗虚岁都七岁了,还没见过父亲。 除此之外她也对这里的年代背景表示怀疑,没人称什么年号啊啥的,也没人说过皇帝是谁,就是一村子的女人带着一帮孩子种些水田、旱田、种些菜、养些鸡鸭猪什么的,猎户还会时常带些野味,年景有荒有旱,可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挨过饿,舅舅会时常骑着一头驴消失在村口窄窄的道上,据说去赶集,回来的时候会和莫名出现的猎户赶着车带着粮食,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须口回来,就算是这样,舅舅也在一次大采购之后,两年没出村了。 第2章 乱世桃源(二) 他们对外界的了解源自以大龙哥为首、二丫为骨干的十几个淘孩子四处撒欢探险,在一处偏僻的河滩发现了几具尸体…… 那个时候二丫他们吓傻了,跑去找来大人,大人念叨了些什么,那些尸体被舅舅一把火烧了,孩子们也被禁止接近河滩。 可禁止对孩子而言是莫大的诱惑,尤其是对大龙、二龙和二丫这三个淘气包而言,他们经常以出去打猎为名——是的,他们三个经常捞鱼、打一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给家里加餐,成绩还不错,家里虽不缺粮食,但缺少稳定的肉食,对他们的行为大人一直是默许加鼓励。以这样的名义,经常去那片河滩看,果然时常会看见尸体,他们也从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麻木,在尸体旁发现了一把破军刀之后,他们三个还热爱起了搜尸这个行业。 舅舅似乎也在关注这片河滩,他们经常上午刚发现尸体,第二天再去尸体已经不见了,发现活人却还是第一次…… 二丫当然会把握住机会从这个谈吐文雅的男人身上打探外面情形如何,吴举人稳定了情绪,喝着二丫熬好的热热的山药小米粥,恢复了些元气,慢慢的把二丫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了二丫,可二丫更迷惑了…… 这是什么朝代啊?大康?大唐她就知道了,怎么有个大康?国祚五百年?开玩笑,已经不可考的夏商周不算,中国哪有国祚五百年的皇朝?三百年就应该偷笑了。 二丫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穿越到了架空朝,真尼码……好吧……她真算命好的,从这位吴举人的话来看,如果她投生到了村外的乱世,能饿死都算是下场好的,生下来就被淹死什么的很正常,亦子而食咱们能不能先别考虑这么虐人的问题? 二丫偷偷的照顾着吴举人,大龙和二龙也会时常来帮把手,可有一天,一个瘸腿的男人跟着二龙一起来了,正在听吴举人讲故事的二丫看见了之后骂了句:“叛徒。” 可吴举人还是被舅舅带走了,几天之后,吴举人重新出现了,村里祠堂被改成了学堂,小孩子们的自由生涯正式结束——是的,吴举人变成了吴先生,他们要上学了! 二丫很想说,大叔,我拼命救你回来,你竟然这么回报我?我自由自在的生活呢?我要出去玩啊!我要去搜尸啊!我要去捞鱼啊!我要去打猎啊!我要去探险啊!还有啊,古代不是重男轻女吗?男孩子才需要去上私塾啊!还我自由! 不管二丫怎么抗议,她和一帮熊孩子跟不熊的几个老实孩子一样被塞进了私塾,吴先生对她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的方式就是特别关注她,经常单独提问她背书,检查她的作业。 我勒个去! 她好歹是接受了十几年教育的,跟一帮小屁孩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什么的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在描红本上写字有意思吗? 被夸赞聪明都没有什么成就感好不好?当然了,被小屁孩在写字等等方面落下她还是会脸红的!那是因为她很久很久没写过毛笔字了好不好?大龙、二龙两个叛徒竟然私下学过写字,姐姐写得字也像模像样,他们什么时候偷偷学的?有没有一点义气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她才不会承认她在写毛笔字方面毫无天份呢,肯定是别人偷跑了! 还有啊,老师您除了教写字之外,能不能别那么管闲事?连她坐姿不好都要管,她还听见老师私下里跟母亲说什么外面的小姑娘都裹脚,束胸什么的,先生,你很恨我是吧? 幸亏先生后面又补了一句:“如今是乱世,姑娘们又长在乡野间,自由自在也未必不好。”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你等着吧,等我长大了一些,家里人多信任我一些,我研究个杂交水稻出来吓死你啊! 二丫的姐姐大丫,跟二丫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才不过九周岁十虚岁的年纪,已经有小淑女的样子了,穿着蓝花布裙子,梳着双丫髻,无论是写字还是绣花、织布都透着股子沉稳,长得眉目清秀容貌秀美,说话细声细气的,连最淘气的孩子王大龙哥跟她说话的时候都会放轻了声音,唯恐吓着了她。 大丫看着妹妹又在咬着笔杆走神,轻轻摇了摇头,“妹妹,慢慢的写,总会写好的。” “嗯。”二丫只能故作天真的点了点头,敢不敢给她一根圆珠笔……不!给她个键盘啊!唉,练字吧!穿越者的荣耀需要她的维护。 她不知道的是,外面的穿越者已经搅风搅雨搅出一片天了,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更混乱的情形,原因很简单,外面更乱了,吴举人只是一开始的个案,后来听大龙哥耳语,村里除了河滩之外唯一跟外界相连的小径,竟也有人误闯,而且是五六个面有菜色的饥民,不过他们没有吴举人的好运,舅舅和那些神出鬼没的猎户出现,把那些人赶走了,据说村长命令放下断龙石,小村子跟外面彻底隔绝了。 河滩那里还是会在暴雨之后偶有新的尸体出现,尸体的身份不光是乱民了,还有一些穿着薄甲的军士,舅舅和猎户整日守在那里,生怕再进来个活的。 听舅舅耳语,二丫这才知道吴举人有多幸运,那一片河滩跟外面相隔极远不说,水流湍急,更有一道瀑布相隔,最窄处不足半米,这么久以来只有上游浮尸满了,冲来冲去会冲一些到河滩,但舅舅已经考虑把那段最窄的地方堵上了…… 外面乱,很乱很乱,二丫只能凭借在现代时读过的一些小说来联想外面有多乱,冷兵器时代,中国每一次大规模改朝换代级的战乱,死亡人口经常以千万计,千里荒野,白骨无数,家家闭户,户户戴孝…… 她忽然想到,村里的男人们,尤其是没见过面的便宜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村里的安稳能保持多久?那些饥民虽然没有太深入村里,但远远的看见了这样一个宁静的小村,他们会怎么样?会不会再带别人来?会不会还会有别人误闯?会不会有土匪,乱军,甚至官军来? 二丫不由得愁苦了起来,乱世,讨厌的乱世!还有啊,舅舅做为一个瘸子,为什么得到了包括村长在内的所有人的信重,出了事之后好像他们都唯舅舅马首是瞻,那些个猎户又是什么来历? 真是越想越乱,唉…… 叶氏拎着一篮子蘑菇进屋,看见的就是大女儿在炕桌上认真描红写字,小女儿咬着笔杆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眉头皱得死紧,愁容满面。 “你这孩子不爱学就不学呗,又没有让你考状元,你愁什么?” “我愁啊,外面的人发现咱们怎么办?”二丫说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外面发现了咱们,咱们就进山。”叶氏浑然不在意地说道,“村长说了,咱们这里有仙人保佑,风调雨顺无天灾也无*,正合适咱们……” “隐居?”二丫头忽然想到这两个字,村子其实很不正常,现代也很少有像小村这样所有的宅院都是制式化的,生活疑似*的家家环境都差不多的村子,总有阶级,总有穷富,说起来村里的文明水准跟外貌水准都不错啊,她怎么早没发现呢? 叶氏一愣,“咱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过活,怎么会是隐居,只不过世道乱些,咱们不见外人罢了。” “娘,我外祖家在哪儿?”这件事也很奇怪,她只见过舅舅,从来没见过母亲娘家的亲戚,父亲那边的好吧,一村子的叔叔、婶婶、大伯、大娘,算是? “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我跟你舅舅。”叶氏说道。 “可他们家住哪儿呢?” “就住在这里。”叶氏不想多说,“你不想写字就帮我摘菜吧。” “哦。”二丫放下重有千斤的毛笔,蹭到叶氏跟前帮她摘蘑菇,“娘,我爹在外面……他还能回来吗?” “能回来,当然能回来。” “娘,村里的猎户平日里都住哪里?” “当然是住在山上的猎屋里。” “他们有家里人吗?” “当然有啊,他们都有家里人。” “可为什么我没见过?” …… 古人不知道什么叫爱的教育,什么叫鼓励小孩多提问,小孩口水多过茶,整天问个不停下场就是……叶氏狠狠掐了二丫一把,“哪里那么多话!快去写作业!” 我去!是您说不写就不写了,跟你聊天的!我整天扮小孩容易吗?竟然被这样打压!幸亏我不是真小孩,否则真会心理变态。 二丫没察觉,在从没有过的母爱滋润下,她颇有退化的倾向。 第3章 乱世桃源(三) 天这个东西,他不想塌的时候你再怎么做他都不会塌,可当他想塌了—— 某天晚上,二丫正在睡梦之中,忽然听见一阵号角声响,村子里的狗拼命地吠了起来。 她一轱辘爬了起来,早已经醒来的叶氏自行穿衣下炕收拾细软。 “大丫!二丫!别愣着,去抬粮食。” “往哪儿抬啊?”二丫穿完了衣裳听从命令去厨房抬粮食,忽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装到手推车上,推到村长家。”村长家离二丫家不远,大丫虽然看着文弱也是农村的孩子,有一把子力气,更不用说二丫了,两个人把粮食、豆子之类的东西装上了手推车,那边叶氏也拎着几个包袱装到了手推车上,家里的鸡啊、鸭啊这些活物不好抓,只能暂时不管。 “娘,舅舅呢?” “你舅舅在村口,有人摸进来了。”叶氏说道。 二丫不知道叶氏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她爬上自家的矮墙看向村口方向,只见那里隐隐的有火光和喊杀声,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断龙石也没办法拦住外面的人吗? 二丫没体会过饥饿,不知道人被饥饿逼疯了,忽然发现一堆食物摆在自己面前会暴发出怎样的潜力,那些饥民虽然只走到了村口,但是村里绿油油的庄稼,随处乱跑的鸡鸭牛羊,村里人整齐的衣着已经深深震撼到了他们,在这乱世,哪里找这样一个地方? 他们原想这些人会施舍一些粮食甚至收留他们,没想到他们被赶出了村,在离开村里人的视线之后,那个瘸腿的男人和几个猎户纷纷变脸,一排□□向他们扫射了过来,除了一个人见机得快在第一波□□袭来之后,躲入沟渠之中装死,余下的人全部被杀。 那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心中极度愤恨,原本他只想在乱世之中找一个安稳的所在,没有想到这里的人这么狠毒,完全不给他活路,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想好好活! 别说你们一个村子,就是当初某个府城,还不是一样被饥民冲跨,他曾经参与过劫掠富人,那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饱的一次…… 那人想着当时吃到的鸡肉的美味,不由得流出了口水,想着那些富人们变脸恐惧求饶的神情,一股变态的满足感让他笑了起来。 他离开了村子,先找到了一股聚成一伙的流民,那流民的头子一听说有个富裕的村子藏在深山之中,立时有了兴趣。 可惜那人带着那一泼人来,看见的是一块阻断了所有出入路径的断龙石。 流民首领当下便愤怒地斩杀了他,可那村子…… 流民原来都奔向大城,可大城有守军,有势力,而且粮食也已经不多了,有一些人就想到了进山,山里有野兽,有野菜,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在这种想法之下,流民越聚越多,势力越来越庞大,随着战势的吃紧,一些被打散的散兵游勇也加入了进来。 所谓人多势众,聚集了几千人之后,别说是一个村子,就算是县城他们也敢打主意,流民头子现在只是小头目,跟领头自称奉天将军的散兵头目商量了一下之后,他们决定先到村子里进行一下补给,然后观察一下形势,或是啸聚山林,或是趁势而起。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很有一些战略眼光,如果不是此刻已经是乱世的尾声,几大势力已经稳定,号称拥护二十年前红巾军领袖白龙王之子小白龙孟堂斌的乔承志刚刚占领并州,这些散兵正是被他打散的晋军一脉。 奉天将军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晋地多矿,是以火药并不难获得,他的手下就有一些矿工。 断龙石虽然重谕十吨,但经不住这些人三番两次的炸,但断龙石给村民提供了宝贵的撤退时间。 二丫他们到村长家之后,已经有几户人家赶到了,还有一些人家也赶到了,村长吩咐已经长到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们去帮助那些家住得远,东西较多的人家,然后带着人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了床板露出里面黑黝黝的洞口,“都进地道。” 所以自己所在的这个村子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有断龙石还有地道…… 顺着地道借助地道两旁挂着的油灯的光亮,二丫跟着众人往里面走,走着走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村里没有比她更小的孩子了……所以不会有什么孩子哭之类的……这事想想也不算奇怪,没有男人在家嘛…… “轰隆!”又传来一声爆炸,是啊,古代的炸药提纯不够,威力不足,炸开断龙石需要时间……要是现代……当然了,现代也不会用断龙石这种防御手段。 不知走了多久,地道曲曲弯弯还有各种岔路,如果不是紧跟着前面的人,二丫肯定会迷路,而且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得一个成年人得侧身经过,还有的地方二丫都站不直,只能爬……这估计是一种防御手段,毕竟谁也不知道地道会不会被攻破……二丫又开始回忆小时候看的电影《地道战》。 就在第三声爆炸声传来之后,二丫总算到达了目的地,目测他们应该是在更深的山中,据舅舅说这里有各种大型的野兽,猎户们带来的狼皮、熊皮、虎皮什么的就来自这里。 走在前面的村长带着众人走了一段栈道,到了一片山壁边,只见村长拿拐杖敲了敲,山壁竟然像石门一样打开了,里面站着几个健壮异常的妇人,“来了。” “嗯。” “一路辛苦了。”妇人们帮助已经疲惫不堪的村民进了门。 石门里别有洞天,走过长约二十米的窄道,是一片开阔的大厅这应该是一片半天然半人口的所在,有天然形成的钟乳石,也有人工开凿的大片平缓的所在,这里藏兵十万是夸张,但藏兵一两万富富有余。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像是房间之类的地方,房间里所有设施都是石头凿成或垒成的,二丫家分配到了一间这样的房间。 “娘……”二丫疑惑地看着母亲。 “等你舅舅回来,我们再跟你讲。”叶氏说道,她有些忧虑地看向外面。 过了很久,舅舅回来了,他身上有些灰土,但没有血渍,脸上满是疲惫,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猎户们,他们都很累的样子,但精神不错。 “舅舅!”二丫一把抱住舅舅,舅舅其实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就算是残疾也没办法夺去他的光彩,每天总是乐乐呵呵的,经常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兜里常带着零食,看见二丫总会塞给她一些。 叶逢春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吓到了吧?” “我不怕。”二丫说道,“舅舅,那些人进村了吗?他们发没发现我的小鸡小鸭……我走的时候把笼子门打开了,可天黑它们不敢走。” “进来了。”叶逢春冷笑道,“不过舅舅送了他们一些大礼物。” “什么大礼物?” “你还记得上次舅舅屋里的桐油吗?” “舅舅莫非是用火攻?” “嗯,咱们村子全烧起来了,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叶逢春说道。 “可是舅舅,等他们走了,咱们也无家可归了啊?”二丫觉得舅舅的这个方法有些不考谱。 “咱们不回家了。”叶逢春说道,他看向叶氏,“我已经给乔大哥和姐夫捎了信,他们回信说局势已稳,咱们再不用东躲西藏了。” “真是菩萨保佑!”叶氏双手合什道。 这个时候关于自家和村子的背景就没有瞒着孩子们的必要了,村长把孩子们聚集到了一起,开始讲述小村的故事。 村子里的人来历有些不凡,当年红巾军造反,白龙王虽然在各大藩王和朝廷武装的镇压下折戟沉沙,但是一股有生力量保存了下来,就是小村的前身。 他们带着一部分白龙王的财宝,找到了这一块风水宝地,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是来不及了,但收拢一批孤儿总是行的,大龙和二龙的父亲乔承志,二丫的便宜爹雷霆,舅舅叶逢春以及叶氏本来是聚在一起流浪的伙伴,机缘巧合之下被带到了村子里,当时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几百个孩子。 这批孩子孝忠小白龙王和推翻朝廷的教育中长大,可是乔承志是个特别有心计跟远见卓识的人,十六岁的时候带领着兄弟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兵变”,那些控制他们的人,除了像村长这样对他们极好的温和派之外,全数被杀,在他的带领下小村走上了另一条路。 乔承志带着雷霆到外面游历了一番,了解了天下形势之后,决定暂且蛰伏,利用财富娶妻生子再静待形势变化,在二丫出生前半年,天下的形势终于变了,八王之乱,刀兵再兴,一个自称小白龙王的人,也开始聚集起了力量。 乔承志带着村里的大部分男人们离开,“投靠”所谓的小白龙王,早年受过伤成了残疾的叶逢春和几个不想离开的人守护小村。 “现在乔大哥他们已经占领了几个府城,势力极大,马上就要进京了。” 卧槽……这是要开国的节奏?自己竟然走了狗屎运穿成了开国将领的女儿?等等,她先稳一稳,他们目前是在造反中,并不是已经成功了,听起来乱外好像有很多股势力,但是做为穿越者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不如不穿,可是自信归自信,她还是忐忑异常。 她看向叶氏,叶氏表情平静中透着激动,又看向姐姐,姐姐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难道只有自己…… “呀!我要见到爹了!我要见到爹了!”二龙蹦了起来,几个男孩子一起吵吵闹闹的,好吧,她的反应是正常的,是别人不正常。 第4章 乍得富贵(一) 一年后 大齐天启元年八月初三,雨 在这一场秋雨之前,天候是极燥的,花园里的花朵耷拉着头,卷着叶子,主人十天半月也不来一次花园,也没人在意开花的到底是名花贵种还是普通的田间野花,园丁偷工减料的把每日早晚两次浇水变成了一次敷衍的“灌水”,剪枝等等活计也做得比往常少,这些熬过了战火的金贵名花们在烈日酷暑下苦熬,若是有灵八成会抱怨一下新主人的暴发户本色,对它们的轻谩,怀念一下旧主的高雅,就连花园里最高的那棵老槐树,也透着股子厌厌的劲头。 凌晨太阳刚冒出点头,就被乌云遮住了,没多大一会儿雨水便降了下来,花儿们重新有了精神,美人松上的灰尘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景况一下子好了起来,好似旧时光又回来了似的。 “你说这花是昙花?”一个穿着粉色纱衣白色百褶凤尾裙约么有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指着花园里曾被精心养护,如今却乏人问津的花树说道,这位姑娘正是咱们的二丫头,是的,造反的事业成功了,乔承志带领着人马冲进了京城,拥立小白龙王为帝,可惜小白龙王天不假年,还未曾正式登基就暴病而亡,临死之前留下遗诏,传位乔承志。 乔承志坚辞不受,要奉立幼主为帝,人人都知道这是戏,但还要演下去,大臣们三催四请、撞柱割脉、下跪绝食、甚至有情绪激动的当场痛哭,几欲昏倒,武将们没有文官会演戏,但他们更绝,拿刀要抹脖子。 在这种情形下乔承志“不得不”登基,至于为什么替身高目测只有一米七体重约达两百斤的小白龙王量身定制的龙袍,乔承志这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的汉子穿上正合身这种细节不在我们讨论之列。 总之乔承志成了大齐朝的开国皇帝,年号天启,二丫的父亲雷霆被封威武侯,舅舅叶逢春因为保护妇襦及在后期出谋划策有功,被封忠毅伯。 二丫也成了贵女一枚,穿金戴银前护后拥富贵至极,此刻她只是下雨在屋里呆着闷得慌,出来在顺着花园的游廊赏雨,身边就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 见她问及在花园一侧貌不惊人的花树,丫鬟里最年长的那位小声回答,“是的,姑娘。”。眼睛却忍不住瞄向小姑娘养了几个月仍然有些黑的皮肤和手上一时褪不掉的茧子,心里想着花园的旧主人,去年此时,约么也是这个时候,她站在廊下盼着昙花早开,眼中波光流转,阳光透过她粉嫩的皮肤形成一圈光晕,活似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好像还写了首诗……诗写得什么来着……那才是正经的金枝玉叶……眼前的这位就是一个暴发户,穿龙袍不似太子。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瞧了瞧第n次失神的丫鬟,“刨了。” “二姑娘,您说什么?” “我说把这花刨出去扔了。” “二姑娘,这株花昙花是海外名种,法门寺高僧所植值一千两银子……” “呵,一朵花而已,花期短就罢了,偏要晚上开,也不结果子,不开花的时候丑得吓人,居然值一千两?够买多少军粮的?要依我说就看这朵花,前朝就该亡,你若是舍不得,就跟着这花一起出去找旧主怜惜罢。”小姑娘说完一甩袖子带着余下的丫鬟婆子走了,留下心怀旧主的丫鬟站在廊下发呆。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绿裳的小丫鬟跑了回来,“挽云姐,姑娘要吃糖水,郑妈让你快去熬。” 挽云小脸依旧煞白煞白的,不愧是反贼盗匪的女儿,说让人出去就让人出去……“她让我出去呢。” “谁是她?”绿裳丫鬟侧头说道,“挽云姐,外面多少达官贵人都重换紫衣另拜新主……你在这里想那些无用的做什么?” “绿萼,你不想吗?” “想那些个做什么?我便罢了,本也是无人知晓名姓的三等丫头,挽云姐您可是三姑娘的奶姐,平日里姐姐长姐姐短的,逃难的时候倒让您留下看家,谁不知x……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她想过您吗?要我说现在的二姑娘挺好的,夫人也挺好的。” “可是……” “我知道您嫌二姑娘没个侯门千金的样儿,可人家会投生,当初那个谁不也一样会投生吗?若是投生到我娘肚子里,一样是个奴,您啊,别想太多,二姑娘看着心粗,心里明白着呢,您可别因小失大。”绿萼说完就跑了,她来说这番话,是看在挽云跟她一起共过患难的份上,当初主子们都逃了,年轻力壮些的家丁仆从也逃了,丫鬟、媳妇子、婆子有家人的也都跟着家人走了,实在没去处没指望的该投井的都投了井,该上吊的都上了吊,只剩下她跟挽云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藏在姑娘床板底下的暗格里,她们商量好了,若是贼寇闯进来了,就一起抹脖子上吊…… 现在的日子,是她们当初想都不敢想的,挽云却犯起糊涂来了,若非如此,模样规矩都顶尖的挽云怎么会混到现在混成了个主子不太答理的三等丫鬟,自己个儿却成了一等的…… 挽云转过身去看那昙花……幽幽地又叹了口气。 同样看着雨水叹气的是已经回到自己屋子里大名雷云雀,小名二丫头的二姑娘,她倒不是因为挽云叹气,一个拎不清的炮灰预备役还不值得她这样,像挽云这种,在现代更多,一个个的觉得自己颇读了些书,有了些见识,整天在网上指点江山,说这个明星把名牌穿得像村姑,那个名嘴不应该给自己的胖闺女买价值十几万的童装裙子,好似说了这些,她们就高贵起来了似的,实际上那些名人愿意收他们当儿子闺女,他们愿意天天给人家□□。 没穿越前,二丫头也是装逼大军的一员,现在嘛……她也算是二代了,自然要“大度”一些,好吧,二丫头还是很窝火,一个靠着自己便宜爹“仁义”(实际上是保护自己的财产)加上才十三岁实在有点小,便宜爹还算有原则下不去手,活下来的小丫鬟,凭什么整天用鼻孔看她啊? “这雨早些时候下就好了。” “是啊,今年又是个旱年。”丫鬟绿萼递上来一碗热枣茶。 “怎么不是冰的?”她要的明明是加冰的凉枣茶。 “夫人说小姑娘要多喝温补之物,少沾染凉……” “夫人说的还是张宫女说的?”二丫挑了挑眉,母亲自从身边有了从宫里出来的张姓女官,日渐信重,如今张宫女已经能当母亲整个家了。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穿越什么的实在有点烦,穿到由穿越者建立的皇朝更烦,和穿越者同时代烦烦烦烦! 是的,那个开国皇帝特么的是穿的! 二丫原来并不知情,可他们占领了京城之后,刚站稳脚跟乔承志就收拢兵马继续征讨,并且当众说了句流传千古的名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估名学霸王……” 卧槽!大叔!您隐藏得很深啊!我也见过您几回,怎么没看出来啊?话说您看出来我也是穿的了吗?估计没有,乔承志虽然很亲民,对小村里出来的这些孩子很亲和,但对自己估计也就是有个模糊的印象——老雷家的那个假小子。 二丫并不打算认亲,也不觉得新皇帝会因为她是穿越者给她什么优待,没准儿会提前消灭她这个不安定因素。 毕竟小说里穿越者都是带着金手指的,虽然女穿越者的金手指通常用来征服男人而不是征服天下的,但二丫跟乔家的两个儿子青梅竹马,谁知会不会是个女武则天?再说了,开国功臣跟开国皇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 原来大家都是一起同吃同住的兄弟,你成了皇上,我成了臣子,你高高在上我低低在下,大家都是造反出身的,没准儿谁就有别的心思,尤其是武将,谁手里没点只听自己号令的心腹兵士啊? 虽然现在天下未曾完全平定,但包括二丫父亲在内的大部分武将都荣养了,在战场上发光发热的只有几个人,看得出来,乔承志还是有些防心的。 二丫头上辈子跟随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是个评书迷,明英烈什么的二丫头听了足有八十多遍,所谓飞鸟尽良弓藏,明朝那些吊炸天的开国将领,哪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再往前数历朝历代,从范蠡留书出走,韩信被杀开始,杀功臣就是一种常见事物,不杀的刘秀,李二之类的反而少见。 穿越前辈未必能够免俗,如果说在小山村里不为人知的反贼家属有希望逃出生天,已经进了京过了明路的开国将领成活率太尼玛低,家属的成活率一样低得离谱! 更不用说富易友贵易妻,自己的娘在民间能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尚能入眼,在美女如云的帝都就是渣渣……进京之后情形果然不太乐观,便宜爹笼共只在她面前露过两三次面,姨娘她已经见到七八个了……还都是绝色级的……听某些人耳语,这些是去芜存菁的结果,乱世美女不值钱,不够美不够乖不会讨好人的早被自家老爹或是转送他人或是赏出去了,最受宠的那个据说是前朝的郡主,出身高贵举止娴雅天姿国色,跟她比起来,母亲连她身边的洒扫婆子都不如…… 也难怪母亲惊慌失措,一个劲儿的学各种礼仪贵妇作派,对自己跟姐姐也是严加管束,要不是皇上早已经有了旨意,裹脚妇人不得诰封,自己跟姐姐肯定会被抓去裹脚…… 想到这里,二丫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的人生啊,咋这么难得平静,她无比怀念自己长大的那平静的小山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尤其是大龙哥和二龙哥…… 可惜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靖王,都在宫中接受帝王教育,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自己家院子里大喊一声,几个孩子撒丫子往出跑了…… “姑娘,我们玩翻花绳吧!”雨丝见自己家姑娘又在发呆了,小声提议道。 “不!我要爬树!”二丫头撒丫子奔了出去,她身边伺候的虽然有两个婆子六个丫鬟,但这些人都是原来京中富贵人家留下来的,身体比一般的村妇还要娇弱一些,哪里拦得住在乡野间长大的二丫头,二丫头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跑到花园里那棵她已经盯了一个月的大树,像灵猿一样爬了上去,坐在最高处的树丫上,任由雨水穿过细密的枝叶淋在自己身上。 她决定了,便宜爹她可以不管,但是母亲、舅舅、姐姐,这些自己上一世从来没有过的亲人,她一定要保护她们的平安!她不信,自己这个穿越女,搞不定穿越男!斗不过家里这些来历各异的莺莺燕燕! 第5章 乍得富贵(二) 二丫头背着手皱着眉头走在前面,婆子撑着大伞一半遮着她一半没遮上,二丫头却混不在意的样子,说实话,这府坻确实不错,便宜爹从小接受的是死士教育,只是粗识几个字,读了些兵书,风雅文章什么的通通不懂,但眼光的确是一流的,进京城的时候又眼光毒辣的相中了这一片原是驸马府的宅子趁着别人没醒过味来,一味的去抢那些大臣名将甚至皇宫的时候,用一千多心腹把这宅子牢牢地霸占住,造成即定事实,在皇上吹黑哨的情形下把这一片宅子连带着产业全都收入囊中。 别人不得不掏钱整修宅子,收拢家人、器具的时候,他只需要做简单的人员补充即可。 当然了,有这样的眼光并不代表有水准来维护这片大宅,让那些伺候惯前朝“贵族”的仆役对他这一家子“匪类”心悦诚服。据二丫头所知,仆役里像挽云那一类的并不少见,动荡的时日久了,谁知眼前的这个似模似样的皇朝能存在多久?更不用说前朝经营帝都多年,死忠者甚多,暗地里盼着在长江以南的前朝小朝廷打过来的并不少。 二丫头抬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不少,发现她的目光之后冷漠的脸变成献媚的婆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你说这药粉真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每日用真能变白?”叶氏皱着眉头闻了闻一个白玉瓷罐里的药粉,对这东西有张宫女说的能使人变白的奇效颇有些怀疑,不过更令她感到怀疑和心疼的是这东西的价格,这么一小罐药粉,竟然要十两银子,我滴乖乖,这价钱够地主家吃香的喝辣的吃一年了,在京里居然是抹脸使的。 “奴婢怎么敢骗夫人呢?往日在旧宫里,只有受宠的娘娘、公主才有资格用这个,奴婢是求了过去在宫里认得的老乡,不知废了多少口舌,才拿了出来,夫人和姑娘们若是用了,七日内必然变得白白嫩嫩的。”张宫女深知应该怎么跟夫人沟通,已经年老色衰又没有儿子的夫人,空有夫人之名,没有夫人之实,最需要的就是尽量变美抓住青春的尾巴去争宠,还有两个到现在还村气十足的姑娘,她们也急需美色与美名,好能在京城里尽快站住脚,“本来奴婢的老乡咬死了非要十五两不卖,奴软磨硬泡才把价……”这又是一个花招了,如果说一个东西十两平常人觉得贵,可若是说这东西本来值十五两,就会让人觉得占便宜了。 “唉,先买一罐试试吧。”叶氏咬了咬嘴唇道,尽管已经不再得宠,丈夫除了刚把她们母女接回来那天陪了她们娘三个吃了顿饭,陪了她一晚之后只把她这里当饭堂,隔三差五的来吃个饭,说几句话就去“忙”了,但她是不缺钱的,许是为了补偿或者是更相信原配,丈夫金子、银子、宝石、首饰送给了她几大箱……买东西这点钱对她来讲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小金啊!跟我进屋拿钱。”她把钱全装进了暗室宝库里,钥匙就拴在身上,日夜不离身。 张宫女盯着那串钥匙,眼里闪过鄙视,也闪过贪婪。 “娘!”二丫头就在这个节骨眼冲了进来。 叶氏本来觉得小女儿就是这样,自从八个月会走之后就像活猴一样没有一时消停,可瞧着丫鬟婆子低头暗笑的表情,知道女儿这样是不合规矩礼法的……“二……雀儿!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没有一刻老实的时候,仔细你二龙哥不要你。” 二丫头差点儿没跌倒,所谓的凤儿姐姐嫁大龙哥,她嫁二龙哥,只不过是两个闺蜜之间的美好幻想,当然了,如果他们还住在小山村,幻想是很有可能成真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到了年龄两家杀只鸡摆上两杯粗制的米酒就算成了亲,再生一窝孩子什么的……可现在大龙哥已经成了太子,二龙哥成了靖王,身为女方又是臣子的一方再把婚事挂在嘴边就是蠢了。 “娘!舅舅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提这件事吗?”二丫头气哼哼地说道。 “这丫头,还害羞了。”叶氏根本不以为意,捂着嘴笑了起来,她本就是流浪儿,是皇上他们几个的小妹妹,从小在众人的保护中长大,脑子简单的很,白龙王的死士们捡她回来只是顺便,对她并没有进行什么教育,她只知道洗衣服煮饭,生活在小山村的她,就是普通的农妇。 在她眼里皇上还是邻家大哥,皇后还是邻家大嫂,要不是出门不容易,没准儿早就左手扯着老大右手扯着老二大大咧咧窜门子去了。 张宫女和一众的丫鬟仆从一样不介意二丫头的想法,女孩子的闺誉,会不会被人说成是攀龙附凤,野心极大什么的,她们在意的是讨好叶氏,得到好处,一个个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娘!您刚才说要买什么东西?”二丫头真要被自己的娘蠢哭,就这见识,再搭配上村花极的姿色……前途真是“无亮”。 叶氏拿着那一小罐,向女儿显摆自己刚得的好东西,“就是这个,玉颜粉,拿珍珠粉和鸡蛋清和了,每天晚上敷脸……” “多少钱?”二丫头一把夺过那罐东西,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不是她穿越前三年很流行的什么七子白面膜吗?她同寝室的三姐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磨了一百块钱的,满满满满的一大包,搞得满寝室都是药味,连隔壁的都来抗议,最后还是她好心,花十块钱收购了三分之一包替三姐解了围,不是她黑心,后来三姐到处送人,求人家要她的宝贝面膜,也才不过送出去四分之一,余下的她们寝室六姐妹每天拿着敷全身,连脚丫子美白了……消化了一整个学期才消化完。 不过确实有些效果,她回老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变白了,可惜晒了三天又黑回去了,听美容达人说之所以会这么容易变黑是因为她们没用上好的珍珠粉的原因。 “十两银子。”叶氏说道。 “多少?”二丫头挑了挑眉,七子白用的材料全是常见中草药,古代中药业发达,只会比现代便宜不会比现代贵,以购买力论,买三姐的那一大包价格也超不过一两银子,这么一点点卖十两?黑心啊。 “二姑娘,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方子……” “宫女用的吧?”二丫头说道。 “姑娘您这怎么话说的呢?这东西只有受宠的……” “别闹,受宠的娘娘用这个?七子白?” 张宫女早就觉得二丫头像老爷,有着农民的市侩和精明还带着股子霸气(实际上是现代姑娘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傻气),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把她的老底揭出来了,“这是玉颜粉……” “张嬷嬷,都是老司机……”二丫头说完又轻咳了一声,“您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宫里呆得久了,少见世面,不知道这前朝的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人家跟他说鸡蛋三两银子一个,他也信,说这些不值钱的草药磨成的粉值一百两银子,他也信,可这瞒不过我们山里人。”二丫头算是把张宫女的面子给圆了回来,张宫女虽然贪财,但现阶段母亲身边还离不得她,“娘,您不觉得这药草的味儿熟悉吗?” 叶氏拿过药粉闻了闻,“是有点熟悉。”女儿不提她根本没想到,在前农妇现侯夫人的脑子里,跟皇宫沾边的东西都是高大上的,不会跟普通人用的东西有一丁点相似,可现在闻了闻,这味道…… “这里面有几味药,咱们家附近的山里就产,舅舅经常挖来换酒喝。” 叶氏想了想笑了,“这皇上的钱真好赚,你舅舅挖得那些药,晒干了攒一筐也换不了几个钱。”叶氏不傻,只是见识跟学识限制住了她,加上暴发户特有的“被害妄想”,她已经把张宫女扫到想要骗她钱的行列了。 “嘿嘿,这东西其实不错,娘正需要,只是不用劳烦张宫女,拿了方子找舅舅就行了。” “嗯,找你舅舅配这药去。” 张宫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新贵农民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跟特长,可惜晚了,钱没赚到不要紧,重要的是失去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正在说话间,有人通传,“大姑娘到了。” 通传的人暗地里松了口气,总算有活计做了,暴发户太不好伺候了,二丫头就那么直冲进去,夫人轻轻地斥责了一声就把这事儿丢到脑后了,幸亏大姑娘是个文静的。 “请进来。”听说大女儿来了,叶氏不由自主地整了整衣裳,她的大女儿云凤越是年长越是沉稳,进京之后颇学了些规矩,叶氏本能地有些畏惧,并不似跟小女儿一样随意。 丫鬟一掀帘子,进来了一个头发梳成今年时兴双丫髻穿着桃红褙子雪青织锦百褶裙的少女,比起在山村时的朴素,她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粗看起来跟从小长大富贵乡的贵女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多了些威仪,进房之后眉头微皱,“雀儿,你又是自己跑来的。”她这话不是问话,是肯定句。 “是啊。”二丫头笑嘻嘻地说道,从她记事起,姐姐就是不苟言笑的小大人样,要不是瞧见过姐姐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偷偷淘气干些傻事,二丫头险些以为姐姐也是穿的。 凤儿对妹妹的厚脸皮没法子,只能使出万能金句,“娘,你也不管一管她,咱们是在京里,不是在乡下,雀儿这个样子怎么能带出门。” 叶氏轻咳了一声,“是啊,雀儿,以后要慢慢的走啊。” “知道了母亲。”她说得不用心,二丫头也答得漫不经心,显然母女俩个都没怎么把礼仪规矩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叶氏是觉得女孩大了自然会稳重,二丫头则认为自己家到底能不能在开国将领大逃杀中大浪淘沙存活下来,并不在于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能不能搞懂所谓的礼仪规矩。 “你们!”终究只是刚刚十岁的小姑娘,见母亲和妹妹是这个态度她气得跺了跺脚刚想说些什么…… “姐姐,不规矩了哦,哪有大家闺秀跺脚的。”二丫头说道,“您说是不是张嬷嬷?” 张宫女抬头看了看天,心道我装死你还不放过我?也许是张宫女终于rp暴发,一个婆子站在门外…… “夫人,侯爷派来传话,晚上要过来吃饭。” 第6章 乍得富贵二 叶氏一听马上忘了一切,站了起来满屋乱转,老爷要来吃饭……吃什么啊……重点不是吃什么,是吃什么能把他留住啊……无论是农妇还是侯夫人,最重要的都是要生儿子啊……生儿子她一个人怎么样也生不出,所以留住种马是最重要的。 “夫人,上次老爷来,颇喜欢鸽子汤……” “嗯,就做鸽子汤,还有呢?” 还有什么?上次雷侯爷就喝了几口汤就走了,张宫女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娘!”二丫头知道是自己出来的时候了,“娘,我爹在家的时候喜欢吃什么?” “你爹?你爹啊,他跟你乔叔一样,最喜欢吃肉,有次他们俩个猎了头野猪,我做了红烧肉、炒猪心、猪杂汤他们两个跟你舅舅都吃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捂着肚子直哼哼……” “娘,咱们就做红烧肉……” “不行!不行!城里的红烧肉跟咱们家的不一样……” “娘,做咱们家乡的红烧肉,我爹肯定想吃。” 乡下人哪里会做什么红烧肉,就是五花肉加各种能得到的便宜香料加自己家院子里的野薄荷叶煮熟了,切成块,用酱油、葱、姜、蒜加白糖回锅酱一下上一下色,有的时候家里没金贵的糖了,连糖都不放,最粗放的吃法……跟京里大厨做的肯定不一样。 可二丫头知道,农村的柴火锅做出来的肉,味道是其次,重要的是情怀,君不见现代社会多少人周末开着车呼朋唤友去乡下吃农家乐?要的就是那股子土劲儿、拙劲儿,二丫头观察自家老爹也不是那种风雅人,事实上他也风雅不起来,乔承志流浪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二丫头不知道,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家早丧的祖父母是最普通的佃农出身,那些教育老爹他们兄弟的白龙教门人,绝大多数也是农民,只有几个谋士之类的人物,村长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有精力去教孤儿们享受生活。 老爹造反之后暴发了,一样是得着什么吃什么,虽说现在什么好吃都没吃过,前朝御厨什么的也能养在家里了,心里没准儿想的就是自家的那一碗红烧肉。 “这……”叶氏眼神不由得迷蒙了起来,想到了很多过去他们夫妻在一起时候的事,自家父母在战乱中去世,哥哥带着自己流浪,遇见乔大哥跟丈夫之后,他们三个男孩子想方设法找吃的,对自己非常疼爱。 白龙教当时本来想要甩掉自己这个包袱,也是他们三个拼命的哀求,这才勉强收下自己,她是个农家女,没什么野心,他们三兄弟伙同众人以及村长这样看透了形势的师父,推翻了那些师父之后,各自娶妻生子安居乐业,是叶氏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她以为他们会在与世无争的小山村这样过一辈子,夫妻和美,多养几个孩子养几口猪……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可惜—— 唉……想到当初的恩爱,再想到丈夫看见自己时陌生的眼神,叶氏颇有些心酸。 二丫头瞧着母亲的神情,就知道她又在感伤了,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一天只能吃两顿野菜粥的时候都在想着要是天天能吃肉日子该有多好,如今真有了荣华富贵,又觉得当初的苦日子不止不苦反而很甜。 而男人呢?他们从骨子里热爱建功立业,热爱寻找足够多的美女替自己繁衍后代,他们习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就算是偶有怀旧也不会耗费太多心神,所以女人啊,千万别总跟男人尤其是成功的男人提什么当初你穷的时候我如何如何,现在你富了如何如何…… 据二丫头所知,叶氏暂时还没那么傻跟雷霆说那些犯忌讳的话,或者说还没有机会说…… 二丫头不觉得便宜爹是坏人,至少他没有富贵之后把妻女抛在脑后假装不存在另娶新妇,也没搞个平妻出来恶心人,要求他保持贞洁,据绝一切美□□惑等老婆一个人那是太傻,要求他见到老婆就把娇滴滴的美女们抛到脑后那是太痴,怎么办?争取呗!至少得替娘争取来一个嫡出子,无数宅斗、宫斗小说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浮云,能生而且能生儿子才是硬道理。 那些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后的故事没人写,写出来太残酷不适合小孩子看。 所以二丫头这人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乐观开朗,从小受尽各种打击白眼的她,骨子里是个非常现实的人。 什么虐渣男啊,女人当自强啊,自谋生路啊,这些口号喊起来不错,在现代也许有一定的操作性,但在古代纯属胡扯,虐个屁渣男啊,渣男又不是抖m会站在那里任你虐,人家不能休妻还不能把你晾在一边?离婚神马的更不用想,外面有一堆的人等着上位呢,你那怕是假的退后一步,人家就把你给挤没影儿了,更不用说土生古人娘压根就没那觉悟了。 二丫头脑子里想了这么多,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的小孩样,“娘,咱们家是不是没有猪肉了?您不是说咱们有钱了,可以天天吃肉了吗?” 自从丈夫走了之后再无音信,叶氏一个人守着两个女儿过,女儿就是她的命,想想孩子小时候受得苦,三岁的时候就知道在野外抓兔子回家给家里添菜,算了,红烧肉那个冤家不吃自然有女儿吃,整天搞些什么珍珠xx,如意xx,富贵什么,八宝xx的菜名贼饶口,端出来一小碟,吃不出是啥味儿的珍馐美味哪有红烧肉实惠解馋,今就吃这个! 现在叶氏想要做土法红烧肉简单,她院子里的厨房是现成的,连用具都是全新的,再加上伺候的人多,三两下就整理干净了,精五花和各种调料更是现成的,小厨房听说主母要下厨,烧火的、切菜的、配菜的、码盘的送来四个人围着叶氏转。 叶氏换好了衣裳,小厨房已经一切准备就绪了,第一步煮肉毫无技术含量,她站在门口吩咐一声自然有人把肉煮好放凉切好,她需要做的就是站在灶台边放油、炒糖色、加酱油、炒香料、炒肉、加热水,剩下的就是煮了。 红烧肉这东西万变不离其宗,简单的很,围观了整个过程的二丫头表示,早年小白古装小言里千金小姐女主烧厨房什么的实在是比做得一手好菜难度还大,一群人盯着呢,叶氏手上连油星都没沾上。 余下的配菜什么的都好做,叶氏又在墙角边发现了一些野菜,用水炒了直接加香油、蒜泥等等凉拌据说也是一道好菜。 对此二丫头浑然不在意,大丫头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夹了一筷子凉拌野菜喂给了二丫头,二丫头傻乎乎的吃了之后忽然想到……我擦!姐姐不会是拿自己试毒吧?是亲姐吗?果然是富贵了环境变险恶了,姐姐都要害自己了……当然了,她也只是吐槽了一下罢了,这些野菜他们从小吃到大,就算在京城长变异了也顶天是让人拉肚子罢了,姐姐还是好姐姐。 她不知道的是姐姐确实是在拿她试毒,瞧着二丫头毫无反应的呆样,云凤笑了笑,那人就算是想要下手想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手,但小心无大错,妹妹一向命大的很拿她试毒最合适了。 到了晚餐时分雷霆到了妻子这里,其实他会来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小德子对他耳语,皇上对某某公独宠新欢,对在乡下的妻儿不理不睬很不满,私下里说什么想让朕贫贱之交不可忘,自己却做不到糟糠之妻不下堂…… 雷霆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能混到现在就是因为比别人更会揣摩皇上的心思,皇上现在可不是能在一起吹牛喝酒聊天互相对骂打架的大哥了,他现在心思深沉着呢,小德子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想来给自己透风是得了皇上的暗示的,难不成皇上对自己宠爱前朝郡主心生不满?想想自己也有些过份,叶儿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情份哪是那里个女人可比的,自己只不过是……是什么?雷霆也有点搞不清楚了,他只是觉得妻子很熟悉也很陌生,在一起相处的时候莫名的别扭,说到底这些年他经历的事太多太多,早就变了,妻子却还在原地踏步…… 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封给小德子之后,雷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自己的书房兼宝库找了个空箱子,抓了一箱子珠宝首饰什么的,叫人抬着,跟随自己到妻子住的正院。 他刚踏进妻子的屋子,就闻见一股熟悉的肉香,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熟悉? 丫鬟掀开帘子,只见妻子脱了身上织金织银恍瞎人眼的衣裙,换上了一条素淡的白色缀零星金蝶的百褶裙,再搭上素白交领袄,头上梳着圆髻,只插了一根金凤钗,粉珍珠耳环垂在耳边……竟像是时光倒流了一般,再瞧着妻子期盼中又含着一丝幽怨的眼神,他心中一凛,自己竟然忽略了结发妻子…… 要说雷霆这人,长相在颇过得去,目测有一米八左右的大高个在古代属于鹤立鸡群,五官硬朗英武,久居上位之后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派头,从刀山火海里混出来自有一身散不开的杀气,别看府里很多人私下不拿这一家子暴发户主子当回事,但敢正眼看雷霆的少,更不用说冒犯他了,但这么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和原配的妻子忽然换了一副柔情似水的面孔也够雷人的,至少二丫头表示情绪有些不稳定,她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姐,咱们走呗。” 还没等凤儿说些什么,雷霆先注意到了小女儿,他走的时候妻子怀孕刚三个月,夫妻两个满心以为是个儿子,他一直也跟人说自己在家里有一儿一女,发现原来是两丫头的时候还有点小失望,再加上整天忙来忙去的,也没工夫仔细看自己女儿们,现在一瞧……大女儿端庄规矩,莫名的让他觉得眼熟想了想原来是有些像已经去逝的老娘,也像早夭的大妹妹,二女儿现在看来则长得很像妻子,尤其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竟跟妻子小时候的神情一般无二。 他现在正在短暂的怀旧期,对小女儿当然各种慈和,“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二丫头会说我不想当电灯泡吗?眼珠子一转摆出又是畏惧又是期待的表情,“女儿有些怕……” 雷霆一听她说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男人就是这样,明明一块尿片都没帮子女换过,更没陪子女玩过,却要求子女对他们天然的孝顺,濡慕,雷霆的心理活动很容易猜,老子拼死拼活的给你们母女赚下这诺大的产业,让你享尽人间富贵,你竟然怕我?但瞧着女儿畏惧的眼神,又莫名的心疼。 叶氏慎怪地瞪了雷霆一眼,“大牛,你整天不着家,也不肯亲近孩子,难怪孩子怕你!” “好,好,以后我常陪陪她就是了。”是啊,自己是有些忽略女儿了,这些年他身边没断过女人,也曾经有女人怀过孕,但是战乱嘛,因为种种原因他现在膝下只有这两个嫡出的女儿……雷霆怒意去了,愧意又起,“这些年你们母女吃苦了。” “不苦!爹!我们一点都不苦。”这回急着说话的是凤儿,“舅舅把我们照顾的很好,就是娘时常想爹爹。” “嗯,凤儿也长大了。”雷霆摸了摸大女儿的头。 “是啊,这些年你悄悄叫人带回来的银子我们慢慢花,日子过得还成。”叶氏说道。 “慢慢花?”雷霆前后叫心腹往家里送过的银子没有有一千多两了,更不用说首饰之类的东西,皇上也没少往家捎带东西,这些都是交给小舅子叶逢春管理的,难道…… “娘?咱们家有银子?”她什么时候见过银子这东西啊……二丫觉得自己这个穿越人士跟傻子似的,舅舅确实经常买各种物资,但也只是温饱而已,她只见过铜板,真没见过银子,据她所知,村子里的男人们死亡率高达七成,活下来的最差也混到了将军,还有混到公爵的,确实不缺钱,但也没达到千两的地步,以古人的购买力,千两银子够他们做个安稳地主了。 “咱家的银子都在你舅舅那里啊,他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说外面世道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若是大家伙过惯了富贵日子,真有那一日怕是要守着金山饿死甚至是招来山贼,是以平常都是远远的出村,扮成客商买够了粮食再分几拨带回来,后来外面乱得太厉害,若不是咱们家家都种了粮,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雷霆点了点头,“还是舅兄思虑周全啊,难怪皇上当初答应他护着你们在老家渡日,哼,现在还有人不满他守在老家就能混个伯爷呢,若是他们留守,没准儿老窝都让人端了。” 一家四口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红烧肉外焦里嫩,鲜美多汁,凉拌野菜虽然略带苦味,但爽口异常,雷霆又是饭量奇大的武将,最后连肉汤都拌饭吃了,最后他摸肚子,抠着牙道,“娘的,这才叫吃饭啊!” 所谓留住男人的胃就等于留住了男人的心,凤儿和二丫头吃了饭就告退“玩儿去”了,爹娘两个聊没聊天啊,爹有没有拿那一大箱子珠宝讨好娘啊,她们不太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爹晚上没走!不止这一天没走,整整五天没有走! 耶!这就是红烧肉的力量!二丫头握拳。 第7章 宅斗进行时(一)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雷霆夫妻小别胜新婚,另一边有人心中纠结万分,原本这府里是百花争艳的格局,虽说有一位前朝的郡主大人深得侯爷宠爱,但她自持着身份,争宠的手腕远不及府里出身复杂的姨娘们。 其实她受宠的原因大家都清楚得很,除了长得确实美之外,还有男人尤其是草根男人的虚荣心,比如一帮同袍聚会,有一位美女坐在自己身旁把盏已经不能吸引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了,毕竟乱世美女不值钱,手下送的,旁人献的,路上捡的…… 但前朝的郡主值钱啊,雷霆因为郡主的存在很是风光得意了一把,就算是皇上收容了一个前朝的公主,那也是个半大孩子,还是被她爹砍过一刀毁了容貌的孩子,皇上供着她纯是为了让世人知道他不是什么草寇贼子,而是仁义之君。 雷霆则是实实在在得了个好处,你说他手气怎么这么壮呢,当初攻打并州的时候,随随便便就遇到了有些诡异的百姓,多看了几眼就觉察这些人不一般,抓起来仔细一审,原来这群人竟然是护着晋王府的郡主逃出王府的一行人,那个穿着平民男子衣裳,脸上抹着污泥的小子,就是郡主。 雷霆假模假式地把郡主交给乔承志,乔承志一瞧雷霆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随手一挥,就将郡主赐给了他。 喜得雷霆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比头一回娶媳妇都美。 众位将领那叫一个恨啊,这么多人,怎么这小子偏偏走了这样的桃花运?于是大大小小的小姐、县主、郡主找来一堆,可偏偏一查验没有一个是真货!好不容易有人找到真的了,一眼照顾不到人家抹脖子自尽了。 因此在下一个货真价实的郡主甚至是公主出现之前,前朝郡主跟侯夫人一样,在府里是地位超然的存在。 一个是摆着好看的稀世美人灯,一个是摆着好看的牌位,众位姨娘对土里土气的夫人所谓的恭敬不过是面上的,来往几次试探过虚实之后,一个个就直接把她当成了空气。 可这次牌位竟然“诈尸”了,复宠了,姨娘们纷纷零乱了,照照镜子自己还是绝色美人一枚,论容貌和那位郡主比起来不过是差些所谓的皇家气度,可论风情狐媚郡主怎么和她们比?难不成夫人修得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狐媚手段?难不成侯爷的口味起了变化?要不然再看看形势? 雷霆头一宿留宿众人还很淡定,雷霆第二日留宿已经有人坐不住了,第三日……第四日……一大清早,除了前郡主之外的众姨娘,一下子想起来,原来以她们姨娘的身份,要每天早晨给夫人请安的,要经常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个大清早的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粉光脂艳,环肥燕瘦、莺声燕语地出现在了正院。 目睹了这种情形的叶氏有点晕,这阵式,她拢共只见过两回,头一回是丈夫接自己进并州,刚进传说中以后属于她的后宅,就看见一片大粉大绿北地胭脂、南国佳丽跪了一地,口称夫人——原来这些就是自己个的“妹妹”们,还有一位郡主大人身体欠佳未曾露面。 第二回是她进了京城,得了皇上的诰封,成了超一品的侯夫人,从宫里谢完恩回到家,又接受了一次美人们的“朝贺”。 余下的时候嘛,就是偶尔有几个人会来给她请一请安,在花园里偶遇,有人送来家乡的点心之类的,说实话,这些人她到现在都没认全,也不想认全,谁知这些过年的时候都来不齐的莺莺燕燕们,今个儿……全来了呢? 叶氏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张宫女心知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轻咳了一声,“诸位姨娘来给夫人请安。”说罢就把叶氏奉到了正屋的主位坐好,一使眼色,丫鬟们不知从哪儿找来已经积了不少灰的跪垫,噼里啪啦扔了一地。 按理来说日常的请安没这么大阵式,谁让这些姨娘们请安还不如拜佛勤呢? 现在瞧着夫人复宠了,一个个的出现了,平素里在花园子里远远的见着了夫人都假装没看见,一缩脖子拐个弯走了,就怕见到夫人屈一屈膝盖委屈了自己个儿。这回…… 张宫女七岁入宫,这辈子学会的头一宗就是主子多大奴多大,这个大并不指的是份位,在宫里,失宠的贵妃还不如受宠的才人有体面。前者是阴奉阳违人人想着彻底踩下去,后者是人人捧着想法子……咳……当然了,夫人就等于皇后,还是比较超然的——超然的牌位。 这满府里也就是这个院子里的一半人听夫人的,余下的……马马虎虎罢了,连带着自己这个第一红人,也是当得颇有些委屈。 这回自己个儿扬眉吐气了,站在叶氏身后一仰下巴,用鼻孔瞧着姨娘们,我看你们这回低头不低头。 姨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的,跪嘛……对她们这些女人来讲不是什么事,关键是不能别人没跪我跪了,别人跪了我没跪,我是第一个跪的,我是最后一个跪的…… 总之那小心眼子多了,一个个各有各的小心思,想要自己表现,又怕成了众矢之的,又怕自己不表现成了夫人的眼中钉…… 这也是这帮人来历复杂,现在新朝建立各种规矩也都在建立之中,连宫里自己个儿都有些乱,何况是民间。 “妹妹给姐姐请安。”其中一个清清脆脆地说道,此人姓赵,府里人称赵姨娘的就是她了,双十年华,是两年前旁人送给皇上,皇上又赏给雷霆的,模样不是顶出众,但为人精明圆滑最善长讨好人,一直颇得雷霆宠爱。 别看她在雷霆面前温柔似水什么都不多求的模样,私下里那是相当会争宠掐尖,连郡主都在她手上吃过几回亏,这回是她头一个卟通跪了下来,余下的人瞧了她一眼,又是个货!最爱出风头!最爱掐尖!心眼子最多。 “妹妹给姐姐请安。”不管怎么样,有人第一个跪了,就有跟风的,尤其几个跟赵姨娘最好的,跪得那叫一个快。 “娘!您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妹妹?”还没等叶氏说什么,一个穿着月白交领袄,红绫织金绣碎花裙,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二丫……开玩笑,众姨娘上门这种事,怎么可能少得了她?至于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就叶氏身边那帮人,别的宅斗小说里夫人身边是铁桶一样,叶氏身边就是超大号漏勺,使点手段给点小恩小惠就有一堆耳报神争着抢着通风报讯。 二丫头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之前她特意针对姨娘的事做了一番调研,比如这个时代的人对姨娘是怎么看的,大户人家姨娘的地位,府里众姨娘的大概来历,不说一清二楚吧,也知道个大概,所谓知己之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把这帮人收拾老实了,何谈以后? 更何况现下众府里的夫人们——多数是跟她们同村出来的,因为出身、相貌、性情、见识等等,虽说都得了正房正位朝廷诰封,但都是牌位一块,真没谁在跟姨娘的斗争中占到什么便宜,还有一些更惨的,此刻还在并州甚至在老家“荣养”呢。 在这个新朝新规矩的时候,自家很有可能成为标杆,二丫不得不慎重,头一条就是这个规矩,这个赵姨娘……果然有心机,张口叫姐姐,无形中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了。 “姑娘好。”赵姨娘笑吟吟地福了一福,按旧礼二丫头应该侧身避过的,但她生受了这一礼,略一颌首算是回礼。 “这位是?” “我是赵姨娘……” “赵?你?”二丫头冷冷一笑,“娘,这位赵姨娘好厉害呢,你啊,我的……说得好溜道,可我听雨丝讲,原先京里的姨娘们,见到夫人是要口称奴婢或者是妾的,就算是有所谓的贵妾,也是轻易不敢跟夫人称姐妹的,赵姨娘,我听说您原是在县太爷府里侍奉夫人的,不回连这个都不懂吧?” 赵姨娘生平最恨的就是让人揭了自己原是个丫鬟的老底,她可是一贯以皇上赏下来的美人身份自居的,被二丫头揭穿了,脸上风云变幻,最终还是化成了笑,“姑娘有所不知,所谓一朝有一朝的规矩,现如今……宫里的娘娘们也是互称姐妹的,尤其是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跟皇后娘娘亲如姐妹不分彼此……” “大胆!”二丫头指着赵姨娘骂道,“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敢跟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比?”呸!乔承志个大色狼,你别看他热爱赏美人给手下,连郡主都不留,实际上就是个自以为是情种的大渣男,他一向以身边的女人亲如姐妹自傲,尤其是小白龙王的亲妹妹孟婉婉和人称女诸葛的武将世家女诸葛文燕,这两个女人一个在前期对乔承志有知遇之恩,一个在后期带着大批的势力投靠不说又出谋划策,是有名的内军师,还有余下的什么江南第一花魁余小小,戎族公主哈日娜,都是跟他爱得死去活来,生死不谕的存在,乔承志也曾经当众说过愿为了这些女人去死。 当然了,皇后还是他心中的明月光,他跟这些女人在一起之前都明确的说我在老家有老婆儿子…… 二丫认为他明显是怕这些“最心爱”的女人为了皇后之位内斗,搬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牌位”压人,乔大婶,大龙哥和二龙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众位功臣武将家的混乱,乔承志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正是因为他的这种乱来行为,才给了天上姨娘们底气。 “皇贵妃是超品,你是什么品?一个皇上随手赏的奴婢罢了,谁给你的胆子妄议宫闱之事!”二丫继续说道,“张嬷嬷,按规矩似她这般的,该当如何?” “该掌嘴!”张宫女忍着笑道,二姑娘让她吃瘪的时候她难受,让别人吃瘪的时候简直是笑死人了,难得她一个乡下丫头竟然知道这么多。 赵姨娘咬了咬嘴唇,瞧着周围姨娘们幸灾乐祸的眼神,知道这次自己这亏是吃定了,心中暗恨道真是得志便猖狂,想掌我的嘴?那就让你打狠些罢,刚复了宠就这般嚣张打老爷的宠妾,我看到底咱们谁笑到最后。 第8章 宅斗进行时(二) 雷霆有多少个姨娘呢,这么说吧,这府里有个西园,原是驸马爷“读书”的地方,前朝公主地位不算低,理论上来说驸马没有公主的允许禁止纳妾,就算是家族要绝后了也不准许,但是这只是中前期,后来外戚、宦官、权臣,你方唱罢我登场,一通乱搅和,公主们的地位也微妙了起来,牛叉的公主能嫁三、五回养七八个面首,倒霉的公主能被骗嫁二傻子,驸马能不能纳妾这种小事,就没人计较了,全看当时的情形如何。 这府里原来的主人是哀帝的异母妹妹,嫁得倒是个才貌仙郎,可惜是个风流种子,生平最爱美人,西园就是他储美之所,大大小小的院子一共十二间,以十二花神为名,京中人称百花园。 现在的西园一样住满了,前面说了雷霆脾气不是很好,但他这人有一个优点,他算是负责任,从各种渠道得来的女人,长得够漂亮能让他看得上眼,他睡了,只要不吵不闹不在外面乱勾搭,他就养着。 当然了,总有各种“意外”,有些女人自认不得不委身反贼傲得不行啊;有些女人被雷霆的下属看上了两人还算对眼啊,因为种种原因病死、走散、失散啊,早期雷霆的势力不是很稳战败四散的啊。 经过种种淘汰吧,雷霆肯承认肯带进京里来的姨娘一共有二十八个之多,再加上夫人跟郡主,整好一个月一人轮一天。 这个是理论上的,僧多肉少,雷霆公务繁忙的前提下,实际上真正得宠的也就是七八个,有些个人一两个月也见不到雷霆一面。 赵姨娘就是得宠的七八个人里的一个,在西园她和自己的两个死党闺蜜,占了杏院,一个人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着,过得比正经的夫人还要滋润,她手下的人也素来最是嚣张,跋扈,用厨房的张厨娘的话来说,吃米田共都要吃最热乎的。 她挨了打回来,满院子平素里跟着她耀武扬威的狗腿子都悄悄地找借口退了,有说要给她烧水洗晦气的,有说要给她找药的,就是没人敢触霉头往她跟前凑。 她的闺蜜王、李二位姨娘跟她的贴身丫鬟把她送回了屋里,一个个倒是一脸的同仇敌忾,“这才得了几天的宠啊,就这么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王姨娘说道,“还有那个张宫女,狐假虎威,瞧把你给打的。”王姨娘拿帕子盖住了嘴,若是赵姨娘眼神够好而且会透视的话能看见她盖上帕子之后上扬的嘴角。 “是啊!是啊!要依我说,你就该去找侯爷作主,让侯爷好好修理那个乡下婆子。” “唉,你们都别说了,谁让人家是正房大太太侯夫人呢?”赵姨娘捂着脸说道,“唉,咱们姐妹命苦,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摊上这样的主母,现下她还只有两个女儿,若是生了儿子,姐妹们怕都是一个个的都要被打杀了。” “唉……咱们命苦啊……”两个姨娘又抹了一会儿眼泪,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去了。 她们走了之后,赵姨娘命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贴身丫鬟铃子关了门,狠狠地对着地啐了一口,“呸!打量我不知道你们俩个是什么肠子,盼着我出头替你们去试探侯爷,瞎了你的狗眼!我赵春杏要是这么蠢,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可姨娘难道就白挨打了?”铃子说道。 “当然不能白挨打。”赵姨娘翻了翻白眼瞪了铃子一眼,“你啊,不光脸长得拙,就连脑子都拙,但凡脑子灵些,我早就求了侯爷把你许嫁给心腹的手下,大小混个将军夫人当当,现如今天下大定,想要再混夫人不易了。” 铃子脸红了红,“我又丑又笨的,离了姨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怎么活?呵,这年月谁离了谁都照样活。”赵姨娘说话的动作大了点牵动了嘴角,疼得呲牙裂嘴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我让她们给您拿生牛肉去了。” “牛氏呢?” “去烧水了。” “她倒会躲。”赵姨娘冷哼了一声,“我说你也不用对她客气,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正是应该扬眉吐气的时候。” 赵姨娘说的牛氏,正是当初她伺候的县太爷夫人,论出身虽是庶出可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年三十有二,若不是世道纷乱,正是享受荣华富贵之时,赵姨娘春杏,她身边的丫鬟铃子(春铃)当初都是伺候牛氏的,可惜牛氏命运差些,她所嫁的县太爷姓严,为人胆小怕事,义军到的时候离城三里他就大开城门挂白旗投降,为了讨好义军又收罗了二十几个美女敬献,为了凑齐美女,连自己夫人身边的丫鬟都送了出去,可见“诚心”。 可偏偏当时情况并不明朗,常有人说朝廷大军就要打回来了,严县令的主簿是个“忠君爱国”的酸儒,严县令投降他本就反对,可惜情势比人强,只得忍了,听说了朝廷大军就要打回来的流言,又开始在严县令耳边叨叨,有朝廷的探子联络上了他之后,主簿大人叨叨得更厉害了,严县令左思右想觉得起义军确实不一定长久,当初红巾军白龙王闹得多凶啊,声势多大啊,还不是一样被镇压了?到时候自己这个县太爷就尴尬喽……于是他又悄悄地返了水,跟朝廷暗通起了款曲。 后来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严县令事发,全家被抓,严县令被砍了头,男子充军女子为奴,赵姨娘当时已经在雷霆身边站稳了脚跟,有了些势力,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当初自己的好姐妹春铃买了回来做自己的丫鬟不说吧,连牛氏都被她买了回来,在身边充作婆子。 牛氏一个官夫人,竟然成了昔日丫鬟身边的婆子,那滋味,屈辱难堪都不足矣形容。 可不低头又能如何呢?赵姨娘平素里待她“还好”,经常赏下来半碗没吃完的燕窝粥、半碟子点心、剩饭剩菜、不想要的衣裳等等,经常说这是为了报答“夫人”的恩义。 每到这个时候,牛氏就恨不得一头撞到柱子上撞死,可她不能死,她还有个年龄不到充军之龄的儿子,被她托人寄养在乡下,她还盼着哪一日赵姨娘能开恩向侯爷求情,把儿子接进京里,送到远亲家里读书。 听说赵姨娘挨了打,她知道赵姨娘必定会来寻她的晦气,在小厨房里转来转去思前想后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牛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姨娘叫你呢。” 来了,赵姨娘顺风顺水风风光光的时候最喜欢叫牛妈去看,比如拿一匹新得的衣料子问牛妈这东西贵不贵啊,她做夫人的时候见没见过之类的。不顺心的时候也喜欢叫牛妈,不干别的,就是作践她。 端洗脚水,跪在地上替她洗脚,倒马桶…… 看着昔日的主子干这样的活计伺候她,赵姨娘再大的怨气也能消磨掉,但是赵姨娘挨打这种事牛氏没经历过,不知道自己要被作践到什么程度,赵姨娘才能消气。 牛氏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叹息了一声跟着小丫头去了。 小丫头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可她知道谁也不能同情牛氏,更不能帮牛氏,让赵姨娘知道了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牛氏低着头,进了赵姨娘的屋里,她不敢抬头,只能瞧见屋里铺着的厚厚的红色大洋毯,簇新的家俱,织金描银的摆设,还有赵姨娘晃晃当当穿着嵌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的粉色绣鞋。 这世道变得就是快,新皇不喜裹脚妇人,连带着天下的女人都放了脚,当初春杏得了她的恩典裹了脚,虽说裹脚的时候年龄大了,但她派的婆子是个行家,春杏的脚裹得很好看,她也很引以为傲,现如今却是放了脚,不似常人般的大,也不似裹脚时的玲珑。 就像这世道,光怪陆离诡异致极。 赵姨娘知道牛氏在看她的脚,冷冷一笑,“夫人为何不敢抬头看我?” 牛氏心一横抬起了头,赵姨娘穿着杏红的褙子,白色的裙子,头发梳成圆髻,插戴着一支孔雀钗,钗头上的红宝石有小姆指盖大小,在阳光下炫眼异常,她记得嫡母也曾经有这样的一个钗,是她出嫁时的陪嫁,嫡母珍爱异常,她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想要摸一摸,长大了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她怎么样也碰不到的。 有人生下来就比别人贵重,比如嫡姐,能嫁进豪门大户,有些人却是尴尬,比如她,只能嫁给不入流世家里不入流的子弟。 可为什么世道又变了呢?丫鬟转眼成了主人,她成了奴……嫡姐呢?听说姐夫在帝都城破的时候逼着嫡姐跳了河……可姐姐死了以后,姐夫又不敢跳了,投降了新皇,得了官位…… 可有些事是不会变的,比如主母整治小妾,赵姨娘原本粉嫩致极的鹅蛋脸上现在又红又肿,在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指痕。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挨打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奴婢不敢。” “不敢?呵呵呵……”赵姨娘笑了起来,她的笑十分的渗人,“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你恨我,现在有人替你出了气,你怕是死而无憾了吧?” “奴婢不恨夫人,若非是夫人,奴婢不知会落流到哪里,哪里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你倒知道好歹。”赵姨娘冷哼了一声,“听说小少爷还在?被你寄养到了乡下乳母家?” 牛氏愣了一下,儿子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四下看了看,有一个人低下了头,看来……她还是太轻信了。“是。” “小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机灵又活泼,在乡下怕是要耽误了,明个儿找人去接进京吧,你娘家在京里还有亲人吗?” “有远亲。” “那就寄到远亲那里养着吧。” 牛氏一直以来的心愿就这样轻易的达成了,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点喜意,她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样轻易达成的事,代价……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我终究有些情份,我是不会害你的……”赵姨娘笑了起来,她红肿的脸因为她的笑分外的扭曲。 第9章 郡主心事(一) 赵姨娘挨打的事雷霆刚回到家就听说了,赵姨娘在他身边算是得宠的,再加上素来有手段,乐意当耳报神的有得是。 雷霆没太当一回事,什么称姐姐妹妹,夫人恼了,什么当众掌嘴,不就是老婆打了赵姨娘的嘴巴子嘛,多大的事啊。 报信的人见雷霆满脸的不以为然,心知这位侯爷根本没把这事当成一回事,赵姨娘在他心中根本没什么地位,立刻极有眼色的转移了话题,“侯爷,今个儿还去夫人那里?” “嗯……有日子没去看看郡主了,去郡主那儿吧。” “是。” 他压根没想到,前脚夫人打了姨娘,后脚他就不去正院吃饭,跑去郡主那里过夜,会给别人什么样的联想。 想得最多的人就是叶氏,本来呢,打姨娘的时候她是觉得挺痛快的,她在乡下带孩子守活寡,男人在外面左拥右抱,姨娘多得数都数不清,一个个花枝招展耀武扬威的,从来不把她这个夫人放在眼里,要依着她的本心,全都打杀了才好呢,可是打完了她又有些后悔了,丈夫会不会觉得她小性善妒不容人?这可不是在乡下了,男人在外面偷人她能跳着脚的堵在那贱人门口骂三天三夜,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哪家不是养着一窝子的姨娘小妾,她这样……丈夫会不会生气? 这种顾虑后悔在知道雷霆晚上不会来吃饭之后,到达了顶点,“张嬷嬷……侯爷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夫人,您是正房的太太,侯爷是不会因为你处置小妾生气的。”张宫女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按照京里的旧俗呢,后宅夫人最大,夫人别说掌了小妾的嘴,就是打了,杀了,卖了,男主子都得忍了。 可谁知道这新朝是什么光景? “他不生气,为什么不来吃饭呢?”叶氏说道。 “这……” “娘!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二丫这几日借着雷霆的光,总算吃了点人吃的饭,那些个所谓的官府菜宫廷菜,乍吃着是不错,吃久了生啖又生腻,哪有家常饭菜可口?要依着她说官府菜一个礼拜吃一回解解馋就行了,谁也架不住天天吃。 叶氏瞧见了二丫,又是气又是怨,“都是你这个惹祸的丫头,她愿意称姐妹就称呗,你非要起幺蛾子……让人掌她的嘴,我拦都拦不住。” 娘,您当时根本没拦好么?要不要这样把责任推到我一个小孩的身上?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便宜爹晚上不来吃饭了,离了他不能活乍地?对叶氏二丫时不时地会冒出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可谁叫这是生身之母,又有养育之恩呢?只能装糊涂,“成,都是我的错,等我爹来了,你跟我爹也这么说好了。”二丫收起了笑脸道。 “你爹晚上不来吃饭了。” “不来了?他去哪儿了?我去叫他吃饭。”不就是扮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吗?这业务她熟。 “他去郡主那里了,二丫,你不能叫他。” “咋不能叫呢?娘你不是经常满村子转喊我回家吃饭吗?” 叶氏听女儿这般说,眼圈当时就红了,是啊,男人不回自己个儿这里吃饭,自己都不能去叫,这日子过的…… 她把担心雷霆生气她打姨娘的事忘在了一边,想得尽是自己的委屈。 原先她跟雷霆没“和好”的时候她还不算十分委屈,恩爱了五六天,她觉得他们俩个又是恩爱夫妻了,又像原来一样好得蜜里调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雷霆转头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二丫跑过去搂住叶氏的大腿,“娘,娘你别哭,我去找我爹。” “别!你别去,咱们不是在村子里了,咱们是在京里,你爹是侯爷,不能整天跟咱们在一块儿。” “娘。”所以穿越有什么好的?又不像男人穿越,能建功立业,欺男霸女成立后宫,小的时候要帮亲娘斗姨娘,长大了自己个儿还要斗,斗来斗去的就是在这么一间宅子里,有志难伸……二丫自己也想哭了。 云凤掀了帘子进屋,瞧见的就是母亲和妹妹抱在一起哭的情形。 “娘,妹妹,谁欺负你们了?”别看她是个淑女样,内里嘛……知道大龙和二龙为什么只敢哄着二丫玩从来不敢欺负她吗?二丫自己个儿觉得是自己满身王霸之气,靠着成年人的心智收伏了他们之类的,实际上大龙和二龙都有点怕大丫云凤。她说完身上开始散发寒意,叶氏跟二丫自己没感觉,张宫女吓得心惊肉跳的,这个大姑娘…… “姐姐!”二丫抬头看向姐姐,“姐姐,我让娘打赵姨娘,爹生气不来吃饭了。” 云凤眉头一皱,“赵姨娘?”她慢慢回想起了这个人,“她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爹怎么回因为她生娘的气?” “可是你爹去郡主那里吃饭了。”叶氏说道。 “去就去呗,爹都在娘这里五日了,也该去看看郡主了。” “啥?”二丫有些发愣。 “他又没去看赵姨娘。”云凤说道,不同于二丫,她对于府里的这些姨娘什么的是真不在意,但是……为什么呢?她也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女孩啊?真的是吗?二丫有些疑惑。 “姐姐……” “我饿了。”云凤云淡风清地说道,“今晚吃什么?” “今晚吃乱炖江鱼贴饼子。”叶氏瞧着大女儿淡定的脸,又瞧了瞧小女儿抹成了小花猫似的脸,心里安定了很多,女人啊,别说什么一心扑在男人身上,有了孩子至少一半的心放在孩子身上。 “啊?我爹真没口福,吃饭,吃饭。”吃饭皇帝大,云凤想到,至于老爹……他早晚会回来的。 雷霆现在就想要回老婆那里吃饭,原本他还没觉得在郡主这里吃饭受罪,但在老婆那里吃了几天农家饭之后,在郡主这里就有点受不了了。 满桌子的菜摆得那叫一个精致漂亮,碗筷都镶着金边,尤其那象牙包银尖的公筷,那叫一个精美,瞧着都饱了。 他不能指更不能说自己个儿想吃什么,要靠眼神,布菜的丫鬟顺着他的眼神替他布菜到食碟里,他再夹到嘴里吃,咋这么没味儿呢? 再抬眼瞧瞧郡主,正襟危坐,吃饭的时候就拿筷子尖夹那么一点点,放到嘴里一点儿声都没有,嘴上的口脂都不待沾一点到筷子上的。 他想要说说话,刚一张嘴,郡主的眼神就扔过来了,食不言寝不语,我擦…… 虽说秀色可餐,可也不能吃个吃法,尤其是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他还觉得新鲜,自己个儿也真成贵族了,日子久了……尤其是跟在老婆在一起的时候一对比,糟心又糟罪,可还不能跟别人说,跟别人说了别人只会笑话他一不会享受二降伏不了郡主。 就这样痛并一点也不快乐的吃完了一餐饭,雷霆打了一声嗝,郡主沉鱼落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愠色,雷霆心里那叫一个憋气啊,他又不是故意打嗝的,她摆什么脸色?虽然美人微愠也是美人,甚至别有风情,可是…… 他又打了一个嗝,这次郡主的脸色更难看了,郡主身边的嬷嬷轻咳了一声,郡主咬了咬嘴唇,“侯爷晚餐进得不香,可是饭菜做得不合口味?” “还行。”还是那个味儿,就像郡主一样,有新鲜劲儿的时候呢,觉得这才叫享受,日子久了……“呃……嗝……” “侯爷您喝茶。”郡主送上来一杯香茗。 雷霆喝到嘴里咽了下去才想到,好像这是漱口的……不由得尴尬了起来。“这个……打嗝……” “侯爷您再喝一杯。”郡主显然是被嬷嬷教育过了,看了一眼嬷嬷的脸色,只得再送一杯茶来。 这个世道,前朝的郡主就像是花楼里的花魁,明面上再怎么端着架子,背地里也得讨好东主,更何况郡主还不如花魁呢,至少人家能挑客人,郡主早就没得挑了。 “嗯。”这小杯子,只够一口喝的,就是那茶壶……直接拿来喝也嫌不过瘾,但是……郡主是真美啊,身段也好,举手投足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贵气,雷霆瞧着她的脸,之前的怨气不知去了哪里。“这几日天有些凉,你穿得还是这么单薄。”他伸手摸了摸郡主领口的衣裳。 郡主瞧着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粗硬,瞧着像是熊掌,手上还带着老茧,她衣裳上的丝绸被刮得有些挑丝,心里凉得像冰,可脸上还要带着笑,“奴家还不觉得冷。” “我前几日得了些宫里赏出来的衣料子,是南面贡过来的,是什么苏绸……”前朝的余孽,隔着长江天险占了几座城,建了个小朝廷中原连年战乱已经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渡江战,再加上北狄,西狨虎视眈眈,皇上终于同意暂时划江而治,但是要求南朝称臣,岁岁纳贡年年来朝,被打怕了的小朝廷同意了,苏绸就是新送来的贡品。 郡主低下了头,“是吗?” “我让他们拿来给你先挑。” “按理该让夫人先挑。” “她懂什么……你先挑。” 郡主按了按额头,“我头有些疼。” “怎么了?病了?可是凉到了?” “昨晚没睡好。” 雷霆笑了,搂住郡主的腰肢,“可是想我了?”郡主闻到他身上的体味,头更疼了,低下了头依偎到他怀里,把脸上的厌恶和自厌深深地藏了起来。 朝廷到底是跟反贼议和了,呵呵呵……他们骂她有失皇家体面,他们自己个儿呢?呵呵呵…… 第10章 郡主心事(二) 苏绸……还真是最上等的苏绸,入手冰凉似水一般,每年京里赐下苏绸,母亲总会叫她一起去挑选,她最爱轻灵俏皮的柳绿,追捧不属于她的大红色,经常为了某某侧妃多得了几匹好料子而恼上几日,又会为绣工送上来的新裙喜上几日,每日里总在她的耳边念叨,某某人生完孩子之后腰粗了,穿上新裙也不好看,某某人的裙子配色不好,某某人秋天时错穿了春裙。 当年她常暗叹母亲是个浅薄的女人,除了衣裳、首饰、儿女、掐尖争宠再无别的事,不懂诗文,不通时事,连柴米多少银两一斤都不知情。 现在她最思念的就是母亲,哥哥护着母亲从另一路逃了,母亲走的时候还在喊着她的名字,喊着王爷睁开眼救一救他们这些可怜的孤儿寡母。 可是没人会救他们……所有人都盼着晋王一脉死绝,省得耽搁他们刮分晋地,他们宁可引狼入室,也要在晋地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现在他们都“得意”了吧?都“开心”了吧?呵呵呵…… 郑嬷嬷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又开始想那些恼人的事了,“郡主……” “还没我母亲的消息吗?” “这……” “怎么了?” “小王爷护着王府的女眷先是来了帝都,后来又去了临都,按理侧妃娘娘应是跟她们在一处的,可老奴向来使的……南朝官员打听,说是晋王府只剩一个王妃娘娘整日里哭闹要奉禄供养,再没旁人了。” “旁人呢?”郡主瞪大了眼睛。 “我刚要细问,就遇上一个人……他是这次来使的副官……” “谁?” “是……” “他?”郡主见嬷嬷的神色知道她在说谁了,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嬷嬷不必难以启口,我与他只是有婚约在身,我也只不过远远的瞧见过他的侧脸,现下……” “他认识老奴,也记得郡主,他说小王爷因为您的事无颜进京,让您……” “让我一死以全贞洁?”郡主说完便笑了,“你且问问他,这次来帝都作甚来了?若知羞耻应当拨剑自刎。” 郑嬷嬷低下了头,“这次来的正使刘大人,当场喝止了他,托老奴给郡主带来了一封信。” 郡主伸出手,郑嬷嬷从贴身的内衣里拿出一封信,郡主却是看也没看就拿火折子烧了。 “郡主!你!” “他能托我何事?无非是让我做西施,可惜没有范蠡在等我。”郡主冷笑道。 “郡主……” “他是我哥的人吧?” “……” “你们都别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哄,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奴,轻易的就见到了南朝使官,使官里还有一个与我有些干系,又拿了这封信来……你们还没死心?”郡主笑得更冷了,“可惜啊,我不够美,姓乔的瞧不上我,转眼就把我赏给了手下,如今我不过是个妾,能帮他们什么?” “雷侯爷新领了虎贲将军职……”新朝新气象,所谓的公、侯、伯、子等只是爵位,实职各有不同,当然了,也有不任实职只是养老的,雷霆新领了内卫营虎贲将军之职,下属三万虎贲,职衔不高,但非天子心腹不可任。 “呵,他们还是等圣旨出了临都,再来与我说虎贲的事吧。”郡主眼中寒芒四起,“我哥跟我娘究竟在哪里?” “他们……在蜀地……” “在我外祖家?”郡主的母亲出身蜀地商贾巨富之家。 “正是,小王爷秣兵历马卧薪尝胆,等着迎回郡主的一日。” “我哥……”郡主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露出了一丝脆弱。 “郡主为小王爷着想,也应该……” “你放心,你们若是能打回京城,我自有计较,若是不能……就算是京城防务尽在你们掌握,又有何用?” 郑嬷嬷低下了头,平凡的脸上带着丝许遮掩不住的恼意,“郡主身为皇家血脉,自幼受皇家供养……” “我是我父王母妃所生所养,与你们无有什么干系,若非你们拿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一齐逼迫我,我也不会……”郡主眼含热泪道。 堂堂郡主,怎么就会那么晚才突围出城,怎么就会轻易的落到了叛军之手,怎么就会到了今天的地步?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异想天开,以为姓乔的是个好色之徒,想在他身边安插一根钉子,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就是他们晋王一脉好欺负,这才不得不舍了她…… “郡主,万般皆是命啊。”郑嬷嬷说道,她也没有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落到今天的地步,不过……雷霆身上也未必没有什么可挖的,“郡主不妨与侯夫人多亲近些?” “那个说话一嘴大葱味儿的乡下妇人?”郡主脸上露出了讽意,“她视我为眼中钉,亲近?” “郡主应当以大局为重。” “是你们的大局,不是我的。”郡主笑了笑,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腹,她现在有了新的大局…… 二丫眯着眼瞧向天空,帝都的天空透蓝透蓝的,阳光刺眼炙人,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全不似小村的宁静。 她摸了摸腰间的弹弓,上等的黄杨木所制,用的是犀牛筋,弹子是纯铜的,闪烁着黄金一般的色泽,据说前朝的纨绔有人用铜鎏金甚至是纯金的……二丫颇不以为然,金子并不适合做弹子,纯铜的也不怎么样,估计这两样都只有一个作用——炫富。 偏偏她能找到的只有这样的弹弓,她的旧弹弓不知被塞到哪里去了,或者干脆被下人们自作主张的丢了。 树上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黄雀吱吱叫个不停,她拿了个弹子在手里,瞄了许久却懒得打,又瘦又小的,十几二十个估计能凑一盘菜。 绿萼瞧着她,本来预备好的赞扬一下子咽了回去,“姑娘为何不出手?” “懒。”二丫头把弹弓放了下来,她四下看了看,“挽云呢?” “姑娘竟忘了?您晨起时嫌新做的秋装不服贴,挽云正在屋里改。” “哦。”她哪里是嫌弃不服贴啊,她是嫌裙子太长,正好可以拖地,“告诉厨房替她加个菜,我瞧着她有些瘦了。” “奴婢代她谢姑娘恩典。” “不必谢我,你们多给我讲讲这一家的故事就好了。”二丫最近出了喜欢听府里姨娘们的故事,又多了喜欢听这府里旧主故事的爱好。 雨丝从远处走了过来,瞧见她们在说话,福了一福,“姑娘。” “赵姨娘近日可好?” “赵姨娘那里倒是没什么,不过奴婢听说她身边的朱妈……” “就是那个原县令夫人?”朱氏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听说了她的事二丫头也考虑过是不是做点什么,毕竟她是大家出身,又做过县令夫人,有一定的管理经验,用好了没准儿是自己的助力,但考虑到她是赵姨娘身边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是她。”雨丝道,“赵姨娘说是喜欢小厨房于厨娘的手艺,又嫌弃于厨娘要给所有的姨娘掌厨,命朱氏去小厨房向于厨娘学厨……” “她还想办个小厨房不成?”这满府里只有便宜爹、母亲、郡主三个人有小厨房,连她们姐妹都是吃大锅饭的。 “主要是学做点心和粥。”各个院子都有茶水房,专备着热水,也能做些简单的点心熬个粥啊什么的。 “真是这样?”二丫头笑了,厨房重地,赵姨娘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安排进了一个人……奇怪的是朱氏一个官家夫人出身的,现在虽说是奴身,也犯不着为了她冒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赵姨娘会怎么样不知道,朱氏就是正经的炮灰,“她学得如何?” “奴婢私下问过于厨娘,她说朱氏颇有一手,做事虽不甚麻利,但很精细,尤其煲得一手好汤。” “嗯,大家闺秀懂些厨艺也是寻常,盯紧了朱氏,瞧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再查一查赵姨娘手里到底有朱氏什么把柄。” “是。” 她拉开了弹弓射向正在树梢鸣叫的知了,啪,知了被打得粉碎,“去把弹子捡回来。”她说完拿着弹弓走了,这府里啊千头万绪,成员复杂,冒出头来的赵姨娘不过是最没心机的一个,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都要自己出手,她一个小女孩,心很累啊。 远远地一个袅娜的身影顺着花园小径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只见她一边走一边对着花园里的花朵说着些什么,引来丫鬟一阵的笑。 这是……郡主……倒是难得看见她像人一样的说话,过年过节的时候只能远远的瞧见她像尊佛一样的坐在那里,一粒一粒的吃米……至于菜?人家是不碰的。 “郡主。”二丫站定了身子瞧向她,大家都是女人,可有的女人是上帝精工细琢费尽心机捏成的,有的女人是上帝随手一拍做成的,郡主就是前者,二丫绝不承认自己是后者。 所谓的美不单指五官有多美,多精致,而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骨子里面传出来的,虽着空气飘出来的,瞎子都能知道的美……看见她你才知道什么叫皮肤吹弹可破,什么叫眉若远山眼若秋水,什么叫六宫粉黛无颜色,二丫头常在想,皇上身边的美女们得美成什么样,才能毫不犹豫的把这样的人间尤物随手就赏给了父亲。 父亲身边的那些个姨娘,说起来都是绝色佳人,拉到现代能秒杀人工的、天然的众位女星,可跟这位郡主比起来,那就是一群的庸脂俗粉,不对,拿来跟郡主比都是对郡主的污辱,如果非要说郡主有什么缺点,大约就是个子不高了,只有一米五六左右,但人家身材比例好,根本看不出矮来。 对了,再有一个缺点就是她裹脚的,三寸的金莲……在人人皆放脚的今日,郡主还在坚持着她的玲珑美足,小脚尖尖的藏在满绣的高底绣鞋里……不谈脱下鞋子解开裹脚布之后如何,现在看确实有种病态的美,哦,皇上是穿的,没准儿他雷这个。 郡主不知道二丫脑子里转着这些个念头,她微微一笑,“给二姑娘请安。” “郡主安。”二丫头学着她的样子笨拙潦草地一曲膝算是还礼,这不是给她这个妾面子,是给新皇面子,新皇对郡主很优待,她在自家的位置很超然。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互相道了别,擦肩而过…… 第11章 前因后果 把面粉盛到盆里,加水,慢慢揉,揉到只剩下一点点的面筋,再加水,再揉…… 姨娘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揉啊揉,把身上的苦揉出来,剩下的就是好东西了。 姨娘命苦,只生了两个女儿没能生个儿子,全家最喜欢姨娘的是祖母,姨娘孝顺不爱说话,从来不争争抢抢,祖母的房里替祖母洗脚时祖母叹息她太苦,到老了没个儿子依靠,不似那些个生了儿子的姨娘,到老了总有个指望。 嫡母很少笑,从不正眼看庶子庶女,但也懒得折辱,尤其是女孩,到了年龄找个婆家嫁了,对自家也是个助力。 父亲很少露面,每次见到时,多半是愁苦的,世道纷乱,朝堂上不如意的事太多,父亲在外面的时候经常笑,回到家里懒得笑了。 丈夫?人人都说他胆小怕事,但他是她遇见的最好的人了,他说身在乱世,死得人太多了太多了,他能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可惜没人懂他,那一县的人,没准儿还在念叨着蠢县令的故事,若不是蠢县令太蠢,想要脚踩两只船,现在没准儿早就发达了。 还有她的儿女们…… 朱氏想着这许许多多的事,想完了,手里的面筋也揉完了,赵姨娘要她做青豆苗炒面筋,她知道,她是想问让她做的事做成了没。 朱氏看向厨房里面一人多高的一大罐子油,用最上等的猪油慢慢熬的,熬好之后,厨娘做了油渣饼分给了她一块,她从来都不知道油渣饼那么好吃。 听说二姑娘也爱吃这个,特意遣人要了一碗回去拌盐花儿吃。 看见二姑娘,她就想到自己的女儿,分开的时候,小女儿跟二姑娘一般大,眼下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朱氏想着想着,泪水滑落了下来,掉到了盆子里,正在一旁揉面的厨娘把她手里的面盆抢了过来,“怎么了?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 “唉,你别硬撑了,你的事我听人说过,你也算是个苦命人。” “嗯。” “你是东二条街朱家的姑娘?” “是。” “唉,好多过去的人家,现在都没了,朱家的鱼面是京中一绝,现下啊,没人会做了,京里好些个好东西都没影儿了,前几日郑嬷嬷还说郡主念叨着吃些京里旧有的东西,淘换了许久都找不着。” “鱼面……我倒见过家里的厨娘做过,在……家的时候闲来无事也曾仿制过,倒能仿出七八分来。” “那赶情好,你要是会做这个……”厨娘四下看看,“郡主的小厨房正缺人呢,要是攀上了郡主……你也就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朱氏愣了一下……“郡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仿的鱼面也就是唬弄一下我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相公,可不敢在郡主面前献丑。” “成不成的,你先试试看嘛,郑嬷嬷人很和气,若是不成顶天了说东西不对,赏你两个辛苦钱,若是成了……”厨娘笑了起来,“日后我还得指望你提携呢。” 赵姨娘是个什么人呢?有一就敢要二,得陇就敢望蜀,从外面买来的毛丫头,把自己折腾成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又从一等丫鬟变成了侯爷身边的得宠姨娘,让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折腾折腾,没准儿还能鱼跃龙门。 她翘着穿着粉绣鞋的脚,半躺在床上拿簪子剔牙,眼睛瞄着站在一旁的朱氏,当年她常听人说夫人贵气,去知府夫人那里坐客,一屋子的夫人没有一个能赶得上夫人的,就是知府夫人也差些,因此知府夫人不喜夫人,不爱叫夫人去……也有人说是夫人太傲了,得罪了人…… 现在看,所谓的贵气七成是穿出来的,她穿着布衣,头发包在布巾里,脸上不施脂粉,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面粉,低着头不肯抬头看人,再怎么样也贵气不起来了。 赵姨娘冷笑了一声,“我让你办得事,办得如何了?” “厨房里看得紧,不好下手。” “当初的小春红是怎么没的?她不是防得也紧吗?连我亲自送去的茶水都不喝,还不是一样……” “她是自己个儿难产死的,我没对她下手,我也犯不上……” “呵,夫人,您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自打春红怀孕,肥鸡大鸭子大猪肘子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她怕你害她不肯吃,你就做主开小厨房,让她娘来伺候她,各种东西采买也归她娘……她娘蠢啊,不知道那些个东西吃多了,能要她闺女的命,春红没怀上孩子之前,瘦得给小鸡仔似的,生的时候胖得像只猪……” “随你怎么说,我犯不上。” “现在呢?不过是让你在姨娘们常用的油里加上些舒筋活血的药,也不让你常加,过个十天半月的……”赵姨娘笑了起来,小性嫉妒,坏人子嗣,别说是侯夫人,就是皇后娘娘也扛不住。 “厨娘看得紧。” “我看是你皮子紧了!”赵姨娘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起身旁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她不喜朱氏,但从来没有这样亲手打过她,她常觉得亲手打人掉身份,可打下去她才发现……痛快!能痛痛快快地亲手打朱氏,比之前折辱她要痛快多了。 “我当初是怎么求你的?满府里那么多人,外面又有那么多的难民,献二十名美女,怎么就非要挑我?我掏心掏肺伺候你那么多年,养只猫狗也有情了,可你呢?仁善!仁善个屁,全都是装的!假菩萨!若不是我命好被侯爷挑上了,现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你知道那些跟我一起被选走的美女都是什么下场吗?你知道吗?” 赵姨娘喝骂了起来,“骗子!都是骗子!骗子!”赵姨娘如花似玉的脸扭曲起来,神情如颠似狂,朱氏向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 她从来没有想过赵姨娘会对她有这么深的仇恨,不过是个丫鬟,因为乖巧伶俐长得又比别人美一些,所以颇讨她的喜欢,至于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选偏选了她…… 小门小户乡下柴棚那里有那么多天生丽质的女子可选,便是有五官端正些的也缩手缩脚上不得台盘,富户豪绅家的姑娘又有哪个舍得?老爷走了十几家,旁人家都出了美貌的丫鬟,自家又怎能不出? 再说她长得也太好了些,连老爷都时常与她调笑…… 不过是个丫鬟…… 谁料想这天地有翻过来的一天?丫鬟也能翻身做主子?主子也能翻身为奴? “滚!懒得看你那张装好人的脸!事情办不成,你就等着你儿子被卖到南风馆去吧!”赵姨娘冷哼道,世道?什么是世道?人心?什么是人心?她早看透了,她全看透了!那些个跟她一起被送去的美女,有些个“命好”些的被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给收走了,玩腻了直接赏下去了,有些个出了一差二错当场就被送给亲兵卫士玩弄了,要不是她命好又伶俐,哪有今日? 死了!死了!那个春杏早死了!现在她是赵姨娘,拦着她路的人都得死! 好人?恶人?善人?小人?乱世就像是一张张照妖镜,平素里人模狗样的,镜子里通通现原形,听完扫地婆子的描述,二丫头从匣子里拿了一小块银子扔给了她,“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吧。” “谢姑娘赏。” 就像这赏银子,谁都知道一家子都是奴穷困潦倒的婆子不会舍得给孩子买糖,全都要糙米糊口,可还是要说买糖。 二丫头玩弄着手里的珠子,她不喜欢宅斗,一丁点都不喜欢,一群苦命的女人互相作死作活的斗,贪得不过是男人的一点点不值钱的宠爱,那一点点的银子、衣裳、首饰、地位。 她总算是明白红楼里探春说得了,但凡她是个爷们……她抬头透过窗看向远方,一群飞鸟从天空飞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姑娘……”雨丝见二姑娘又在发愣,小声呼唤道。 “我想飞。” “姑娘?”姑娘这是又犯傻了? “可我没翅膀。”于是二丫头有些想哭,她第一次想家了,不是想现代的那个家,而是思念桃源村,“我想回桃源村。” “我们回不去了。”云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见妹妹又在“发傻”小声说道,“咱们早就回不去了。” “姐姐!”二丫头抹了抹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着你喜欢。”云凤示意身后的丫鬟奉上捧盒。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了一万遍一样,二丫头一愣,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姐姐也是充满迷团的人,大家都是从村子里出来的,为什么姐姐几乎是眨眼之间就适应了环境?举手投足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还有一身浓得化不开的威仪? “什么东西?”她亲手接过盒子像是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里面是一盒子通草做得各式各样的宫花,有牡丹、芍药、大丽花、玫瑰、菊花等等,二丫头看罢就笑了起来,外人都以为她是假小子,家里人才知道二丫头也是个爱俏皮的丫头,“满园子都是真花,姐姐倒送我一堆假花。” “真花哪里受得了你作贱,你啊,还是戴这些假的吧。”云凤一边笑一边捏妹妹的脸,妹妹的脸滑滑嫩嫩的,手感极好,从她一生下来云凤就爱捏,只不过妹妹自从会走便淘气得很,轻易抓不着。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二丫头问道。 “大龙哥差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花儿坊重开了,这些宫花是新进的,他抢了一盒子。” “原来是大龙哥送给姐姐的。”大龙哥从小就对姐姐好,姐姐对大龙哥嘛……咳…… “像你说的,满园子都是鲜花,谁要这些假东西。”云凤嘴角向上一翘,露出十分的嘲意,二丫头上辈子也看过美剧,ltm的老头子告诉我们,要是回家瞧见媳妇脸上有这表情,赶紧找律师准备离婚吧。说起来大龙哥也没得罪过姐姐,姐姐怎么会…… “好啊!原来是你不要的!你不要我也不要,丫头们,你们谁喜欢尽管拿去戴!”二丫头随手就把花搁在了桌上。 “这法子好,你们谁喜欢,谁拿去。”那个真龙天子也是,谁喜欢谁拿去!上辈子她做了他半辈子的皇后,难受了憋气了三十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情谊,骗人骗己罢了!她病得要死了,他在他的园子里搂着新选上来的十五六岁的秀女玩乐,可惜她命大没死成,他倒说什么那秀女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她!我呸!配合儿子捅死他篡位什么的全是他自找的!桃花源里出来的野丫头,再怎么看着乖巧,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那大坑打死他,她也不跳! 第12章 人材 清澜轩临水,本是消暑的好去处,前朝时公主的最爱,每到荷花飘香的季节,总会邀请京城的贵女贵妇们前来赏荷,中秋时,若是天气晴好,家宴多半也是摆在清澜轩。 今年帝都秋老虎威势甚猛,叶氏嫌管事的婆子在自己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惹人腻烦,相中了清澜轩,这里便成了议事掌家的所在。 不管京中的旧俗如何,农妇出身的她更习惯一笔一笔的听下面的人报帐,计算着一针一草的得失。 “这个月西园那边银子也花得太甚了,我跟侯爷两个人的花用都及不上她们的零头。”叶氏说罢叹了口气,那些个女人,一个比一个会争宠会闹腾、攀比,月月都要裁新衣、打首饰,过去她无宠,让着她们,倒把她们一个个的全惯坏了,要依着她的脾气,真想把这些女人的费用全免了,让她们自己种菜吃去。 可自她打了赵姨娘,侯爷对她就淡了些……叶氏有些投鼠忌器。 在一旁坐着玩首饰的二丫头听见这些人报完帐眉头也皱得死紧,自家老爹虽然颇发了一些战争财,但也不是这个花法,她瞧了瞧叶氏的神色,深知母亲这是又为难了。 她又看了看张宫女,跟打赵姨娘立威出气不同,削减姨娘用度的事对张宫女没有什么好处又得罪了所有姨娘,母亲不张口,张宫女是不会出头得罪人的。 “娘,姨娘们也太会花钱了。”二丫头说道。 “谁说不是呢,若非进京以后府里的采买等等全收拢到了正院,她们恐怕花费得更多。”叶氏一拍帐本子,又瞧见了女儿的衣裳,二丫头今个儿穿了件松江布的男衫,头发拢在一起扎了马尾又梳成辫子挽在一起,干净利索活脱像个小子。 叶氏早就瞧见她穿成这样了,原也没觉得怎么样,女儿在桃源村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的,男孩穿什么她穿什么,嫌穿裙子不自在,可刚算完姨娘们的帐,又瞧见女儿穿得“寒酸”叶氏更觉得难受,“丫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她们月月裁新衣,我闺女……” “娘,这衣裳我穿着自在,我还有好多衣裳连穿都没穿过呢。”二丫头说道,现在根本不是感性的时候好么?“张嬷嬷,我听人说京里的旧家世族姨娘一季做几次衣裳,打几回首饰,每顿吃几个菜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想要添菜添衣裳,只能自己从月例银子里出,可是如此?” “奴婢原是在宫里伺候的,对旧家世族的事不甚了然。” 不知道?装糊涂吧,“哦……那府里谁知道呢?”她回头瞧瞧绿萼,“绿萼,你原是公主府里伺候的,你可知道京中旧俗?” 绿萼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她原是这府里的,跟从并州或从外面新召过来的人原就不同,姑娘几次用京中旧俗压人,已经有人暗地里说她嚼舌根了,这要是再说——“奴婢在公主府里是伺候姑娘的,年龄又小,府里的规矩不大通。” “哦……”二丫头四下看着,“我偏不信了,这满府里的人没一个对京中旧俗通的。” 叶氏叹了口气,“是啊,总要有个章程……只是前朝旧家……”依着她的见识,把国家管得乌烟瘴气的,家里面得什么样啊? “总要有个章程,若是有不成的,咱们再添改,莫说是管家,就是皇上登基大典,还不是一样要看前朝的法典再来添改。” “也是……”叶氏对登基大典印象深刻,“可一时间哪里去找懂这些个的人?” “女儿倒想起来一个人。” “谁?” “赵姨娘身边有个朱嬷嬷,原是县令夫人,她是京城旧家出身,八成是懂一些的……” 叶氏愣了一下,回忆起了那个人,确实是有那么回子事,先有个县令投降了,而后又说是诈降被斩了,家里人都被卖了……“那人在咱们府里?”她看了一眼张宫女。 张宫女心道二姑娘在搞什么鬼?朱嬷嬷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要举荐她?心中琢磨了一下,这府里是应该好好立立规矩了,这个时候举荐上来的人,若是做好了,他日便是内管家,自己肯定会被分权架空,不成,不能是朱嬷嬷,就算是得有这么个人,也不能是她,“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可这人是官奴,又是伺候姨娘的……” 叶氏多少还是懂得一些内宅斗争的,她打过赵姨娘,现在用赵姨娘的人的确不妥,“这人确实有些不妥。” “唉……”二丫头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府里,就没有一个懂京中旧俗的吗?” 张宫女眉头一皱,倒想起来一个人,说起来这人也曾经拐着弯找人求过她,但她与那人交情实在没到那个份上,现在想来……“夫人,我倒知道有个人……” “什么人?” “这人呢,名叫同福,原是跟我一处做宫女的,十八岁那年呢,被赏给了太后娘娘的侄儿做妾……唉……是个苦命人,夫人不是京中人不知情,太后娘娘的侄儿模样自小长得就好,京中人原说得金童子就是他,可偏有那不可说的爱好……”她在叶氏耳边嘀咕了几句。 叶氏拿帕子捂了嘴露齿大笑了起来。“这不是不爱水路爱旱路吗?前朝的太后家里有几个侄儿啊?” “就这一个,要不怎么说太后愁呢?连带着同福已经赏出去几茬美人了,可就是不得她侄儿的喜爱,连带着她侄儿的媳妇林氏一块儿守活寡。同福呢不知怎么得了林氏的青眼,一直在她身边伺侯着,能当她半个家……新朝伐逆的时候她本是随那家人走的,可又舍不得病了的老娘回来了……现下正在找事做,夫人若是不嫌弃……” 亲,你不觉得这人的背景有点复杂吗?咱们虽然跟南朝和谈了,南朝也进贡了,但互相之间还是要有点防备的好不好?虽然府里有个前朝的郡主,前朝的宫女,前朝的一堆不知道什么人,但又搞来一个……二丫头皱了皱眉。 “行,你把人带来我看看吧。” “娘,不妨再让人伢子寻访寻访总能找着合适的。” “嗯,也对。”叶氏也同意了女儿的看法。 张宫女微笑着附和,她也觉得跟同福不甚亲近,这么好的位置给了她亏得慌想要再找人呢,可是那个朱氏……想要上位抢她的位置?呵呵呵…… 二丫头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到床上狠狠伸了个懒腰,“绿萼,把我的书拿来。” “姑娘要哪一本?” “兰溪笔记。”兰溪笔记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士大夫写的野史,里面满满的都是八卦、旧闻,上至达官贵人的后院,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他听说过的,没有不八卦的,当然了其中还有好多带着封建迷信色彩,这家的儿子被狐媚子迷了,那家的姑娘跟蛇精好上了之类的。写得很白话,二丫头自己连猜带看加手动加标点之类的,居然都看懂了。 绿萼把书送了过来,二丫头是读过私塾的,所以她为什么识字之类的事没人在意,反正大姑娘比她还要会读书不说还写得一手好字。 “绿萼,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当枪使?”二丫头说道,别小看小人物,小人物成事不易,想要坏你的事太容易,自己身边的人一定要可靠更要明了她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姑娘……”绿萼咬了咬嘴唇…… “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有我在你怕她们什么呢?这人呢都是这样的,你高高在上,她们要跪着看你,就算心里有怨有恨也得憋着,你离她们近了,就算没得罪她们,她们也想着把你拉下来,你若是比她们低了,她们就往死里踩你们。你是想要高高在上呢,还是想要比她们低?” 绿萼低下了头,“奴婢跟着姑娘……” “是啊,我高高在上了,你们自然也高高在上,我若是倒了……也就顾不得你们了。” “姑娘是金枝玉叶……” “可别提金枝玉叶,我本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二丫头把书盖在脸上,“人活一口气啊绿萼。” “姑娘……奴婢再不敢在外面丢姑娘的脸了。” “你丢不了我的脸,你只能丢自己的脸。行了,去打听打听朱氏怎么样了。”二丫头说道,她说完叹了口气,张宫女是不会放过疑似走她的路子向上爬的朱氏的,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借刀杀人了呢?她还真挺有做坏人的天赋的。“若是朱氏被为难得狠了,你不妨出手帮一帮她,再把她叫过来……” “奴婢明白。” 赵姨娘,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出头的橼子先烂?后宅嘛总要有个规矩章法,你愿意出头,那就要先烂了。至于朱氏……人证什么的总要有的,她又确实出身旧家,有用……可惜不能给耳根子软的母亲用,母亲太容易相信旁人了,说到底,缺人才啊,尤其缺可靠的人才。 二丫头看着来来去去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的丫鬟们,这些个跟自己年龄相仿或者是比自己大的姑娘们,一个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可不敢想她们会为自己抛头颅撒热血什么的,乱世之中活下来的人,总是要自私些的,是啊,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不管背后背负着些什么,都要活下去。 第13章 同福 京城这地界估么是天下恢复力最强的城市,今个儿红巾军兵临城下了,明个儿八王杀进京城勤王了,后个儿满大街里议论吃人肉喝人血的小白龙王进了京城了,皇后带着妃嫔上了吊,皇上砍死了公主自刎了。 再过几日小白龙王死了,姓乔的坐北朝南当了皇帝,京城地面被清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内城的府宅也各有了新主子,临街的门脸铺子别管背后的主子换没换,生意重新兴隆了起来,米价降了,盐价降了,连肉都比原先便宜了些,京城的百姓又有了些笑脸……看意思这回这是真太平了…… 于是百姓们又开始称颂新皇了,又开始说这世道太平了,又开始一颗白菜两根葱的讲价生活了。 “大嫂,您这白菜水太大了,怕是搁不住啊。” “这位娘子您可真会讲话,我这菜是今个儿早晨现摘的,京里已然三、四天没下雨了,哪里来的水。”卖菜的大嫂笑吟吟地说道,所谓贬货是买主,她并不介意有人说她的菜不好。 “那三文钱一捆也太贵了。”买菜的妇人年龄不大,约么二十出头左右,梳着利索的圆髻,青印花布包头,头上扎着一根银簪子,眉清目秀的,说话慢慢悠悠的,讲价的时候却不含乎。 “哪里贵了,东街走街串巷的捆比这个还小还要四文呢。” “你搭我两根葱吧。” “成,瞧你这妹子长得文雅,我当交个主顾了。”卖菜的农妇捡了一捆小白菜,又搭了两根葱出去。 买菜的妇人把菜搁进篮子里,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银钱,约么还能再买两根骨头回去熬汤,便往肉铺里去了。 刚行到肉铺附近,便遇见了一个年约四十几岁的婆子,婆子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布衫,耳朵被耳坠子坠得有些豁,“阿福买菜啊。” “大婶您也来买菜啊。”买菜妇人正是张宫女举荐的同福,她本是市井中长大的,回归市井自然极了,丝毫没有旁人想像中的窘迫,反而有些自在。 “是啊。”大婶瞧着她自然不见愁苦的神色,脑补了许久的话憋住了没说,最终变成了——“你娘的身子如何了?” “已然好了大半。” “唉,你娘真是命苦,一个人守寡苦熬苦业的把你们兄妹两个拉扯大,结果……你……你哥哥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你娘有了孙子,你又出了宫嫁了人,我们都说你娘要苦尽甘来了,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大婶还是把一长串同情的话说出来了,“这世道啊……” “是啊。”同福小心地应着,脸上还是淡然的样子,肉铺里的张屠户大声咳嗽了一声。 “阿福!你晨起时让我给你留的骨头还要不要了?” “要!”同福应了一声,小跑过去,“多少钱。” “不过是些没人要的骨头,哪里能收妹子的钱,你哥哥的腿要多补养,日后你只管每日来我这里取骨头就是了。”屠户把案板底下藏着的几块带肉的骨头一股脑的塞给她。 “这怎么使得。” “我与你哥哥是何等的交情?若非是我本小利薄,漫说是骨头,便是肉也是凭你随意拿去的。”张屠户说道。 “多谢张大哥了。”同福知道张屠户与自己兄长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自家出事以后多亏了张屠户周全也没有推辞,拿了骨头便走了。 刚才的大婶见此情形,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想新的话题了,快走几步追上同福,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阿福啊……你瞧张屠户如何?” “呃?” “他虽是个屠户,但家境不差,去岁死了娘子,一个人带着个儿子再没有讨老婆,你现下也是一个人……大家都是邻居,知根知底的,你若是……我愿从中说和。” “婶子,多谢您了,我家现下这般景况,我暂且不想嫁人。”同福从心里往外叹了口气,这些人,自己个儿自从回到了家,就不断的上门不断地打听自家的事。 外面有传自己是跟人私奔的,也有传是卷了主家的银子的,也有人传她主家一家子已然死于乱军之中的,至于她为什么活下来,说法就多了。 她微微一福身,推开自家窄窄的木门,跨过门槛进了自家的小院。 院子里满满的都是药味,断腿的哥哥,后院住着老娘,余下的只有蹲在药炉旁熬药的十二岁的小丫头翠儿。 哥哥原是替奉国公府里管铺子的掌柜,嫂子是商户之女,家中的日子本来过得红红火火的,可惜一朝皇朝势败,嫂子听说似哥哥这样的人就算逃得活命怕也是再无什么好日子过,卷了家中的细软财物,带着孩子跟“表哥”逃了,哥哥追出去遇见乱军,被抢夺了财物不说,还被打断了腿,若不是遇见熟人相救,八成早已经死在了外面,老娘看见哥哥被人用门板抬回来,当场便晕了过去。 家里日子红火时亲戚们来来往往热闹致极,娘生了风寒都有几波人探望,亲戚们眼见自家败了,除了几个上门来假意关心实则偷鸡摸狗的“亲戚”之外,再无外人来。 幸亏娘捡回来的养女翠儿机灵,晓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也晓得央人写信告诉自己,否则自己回来那一日,娘跟哥哥怕是早已经不在了。 同福拎着东西进了厨房,先把骨头拿水洗了,又拿了面出来打算做面疙瘩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的敲门声。 “谁啊?”翠儿站在门外问。 “是我,詹六。” 翠儿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谁是詹六,而且这人说话的声音好奇怪,是个男声吧,又有点女音…… “是六哥来了,快请进。”同福用围裙擦干手上的面粉,解了围裙迎了出去。 翠儿糊里糊涂的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身体却颇壮实的男子。 男子嘴唇下耷,看见翠儿诧异的神色,略一撇嘴,抬腿进了院。 “六哥一向可好?”同福将他迎入堂屋高座。 “没什么好不好的,咱们这样的人,不过糊口罢了。”詹六说道,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四下看着这个家,同福的家到底阔过,虽说细软等等俱都不见,但搬不走的家俱都是上好的木料打的,工也精,“你这家收拾得不错啊。” “六哥见笑了。”同福奉上香茗,“这是今年的新茉莉花茶,比不得六哥往日喝得,剩在新鲜,您尝尝。” 詹六拿起茶盏只是沾沾唇就放下了,“我今个儿来呢,是有好事跟你说。”他说话时慢条斯理,透着一股子的骄矜,前朝太监手握权柄,詹六也曾不大不小的管着一些事,家底甚丰厚,张宫女在宫里时与他结了对食,现下在侯府也不少赚钱,他可以说是生活优渥,虽没了权势,亦是有一股子派头。 “您说。” “你上次说家里实在是艰难,想要再出来做事,我跟舒娘提了提,她也素知你的为人,觉得你在家这么闲呆着可惜,便在主子跟前替你说了不少的好话……” “您的意思是……” “侯夫人后日要去青羊宫烧香,成与不成,全看你有没有那个福份了。” 同福站了起来,曲膝跪倒,“多谢詹六哥跟张姐姐的恩典,同福此时身无长物,无以为谢,唯有……” 詹六食指按唇……“大家伙都是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的,话呢,都听得不想听了,你只须记得,我们夫妻两个能抬你上天,也能踩你下地……” 同福头磕在地砖上,已经凉了的心渐渐热了起来,人都说伺候为奴低贱,却不知相府门前七品官的荣耀,她要让董家重新站起来,让哥哥重新做人上人,让母亲重做富家太太,她要把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驶过,隐约的能听见里面的哭声,赶车的疤脸汉子大声喝骂了几句,里面哭声一下子停了,疤脸汉子还是不满意。 “老婆子,管管里面的几个骚蹄子!” “知道了。”车里的婆子一边应道一边使劲儿拧着一个小丫头的耳朵,“哭!哭什么哭!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吗?若非皇上仁慈,你们一个个早就被卖到窖子里去了,哪有如今的日子?我告诉你们,越早把过去的事忘了越好,过去你们身边的丫鬟婆子怎么伺候你们的,你们就怎么伺候主子!” 婆子嘴上说得狠,却没真下狠手,这些前朝犯官之后,论模样都没得挑,比那些乡下收来的柴火妞差了天地,一个个又都识文断字知书达礼,正是那些个新贵们眼里的抢手货,若非圣上有恩旨在先,罪不及妻子儿女,这些个人早就被教坊司挑走了,哪轮得到她…… 这些小姑娘们跟着家人最短的也被关了半年了,一身的娇气早就被磨光了,她们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抽抽噎噎的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了。 其中有一个名叫展眉的,叹了口气,她本是姨娘生的不得宠,富贵时她没好日子过,全家逃命的时候没人记得她们母女,沦落了却要跟着受罪……新皇登了基大赦天下,连带着他们这些前朝犯官之后也得了恩旨,亲人故旧只需出十两银子便能赎买,嫡母嫡姐第二天就被人接走了,留下她跟姨娘没人管,她们娘俩在牢里呆了半年多,皇上又下了新旨,三十以上没人要的犯官眷属送去尼庵修行,三十以下的“许配”有功将士为妻为妾。 虽然已经二十有五但颇有姿色的姨娘被一个瘸腿的军士带走了,她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姑娘则被交给了官牙…… 那个被拧耳朵的小姑娘,据说是前朝公主的女儿,是什么什么县主,天之娇女,别说她这个庶女,就是她的嫡姐也不配给她提鞋,现如今还不如她呢……至少她知道什么是能屈能伸,不像县主……昨个儿晚上还在说会有人来接她的…… 她看着身上崭新得有些蛰人的布衣,就这样了吧,打今个儿起她就是个丫鬟了……像是这人说的那样,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马车停了下来,婆子先下了马车,小姑娘们一个个像是小鸭子一样被赶上了车,这里……展眉忍不住四下瞧了瞧,又看了眼县主,脸上带着疑惑,县主低着头还在哭泣,并没有注意到挽云的眼神,牙婆瞪了她们一眼,“老实些!不要乱看!”她上前敲开了角门,看门的婆子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后面的那些小姑娘,“怎么才来?夫人催了两次了。”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牙婆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角银子,看门的婆子拿过银子咬了咬笑着塞到了怀里。 “快进去吧,小梅,你带她们去见夫人。”婆子换了个小丫头子带路。 牙婆带着她们走了许久,穿过一道月亮门到了一处疑似后花园的所在,小姑娘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原来是那个县主…… “这是我家!是我家啊!母亲!母亲!”她大声嚎哭了起来,原本身为天之娇女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回家”的。 牙婆狠狠打了一下她的嘴,“闭嘴!” 展眉拉住了她,“别哭了!快别哭了!” 县主紧紧扯着展眉的衣襟,依旧哭个不停,重回自家府第,却是以奴的身份确实可怜,可是可怜也别连累她啊,展眉想要扯开她的手,可是县主把她的衣服揪得太紧了,她又不想动作太大惹牙婆不高兴,只能忍着,幸亏牙婆好像注意到了异样,使了个眼色,跟着牙婆一起来的几个年长的婆子,捂住县主的嘴,将她顺着角门扯了出去。 展眉瞧着自己被弄皱的衣服,知道等待县主的会是不堪的下场,也只有忍住了不出声,同时沦落人没人能同情谁,帮助谁。 第14章 县主 二丫头把脚伸进有些微凉的湖水里,被人喂养熟了的锦鲤并不怕人,在她的脚下钻来钻去的,二丫却忍不住想红烧锦鲤是什么味道,但想到这种鱼差不多一两银子一条的高“身价”,只有忍了。 “姑娘,太太来了。”雨丝小声提醒她。 二丫把脚收了回来,绿萼麻利地替她擦干脚穿上袜子套上鞋,一切收拾好之后,远远的瞧见叶氏前护后拥地走了过来,也许是二丫的错觉,这次叶氏身前身后的人似乎比平常多了些章法。 “二……雀儿。”叶氏把二字咽了回去,女孩子大了,总不能整天二丫二丫地喊。 “娘。”二丫跑到叶氏跟前牵她的手,叶氏身边的人微一福身向她问好,她眨了眨眼……“娘,这人是谁,好眼生我没见过。” “奴婢同福给二姑娘请安。”同福微一屈膝行了极标准的一个礼,换上了侯府的绸衣,同福像是被擦干净的银器一样,恢复了光采,能被选去侍奉太后的侄儿,她自然是个美人,最让人羡慕的是她脸上似乎没擦粉,又似乎擦了,皮肤极好白白的看不出一点毛孔,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嘴角露出微笑的弧度,说话的声音轻柔,偏又让人听得很清楚。 “嗯,你是张宫女找来的?原是在前朝太后侄儿家里伺候的?”二丫侧头装天真地问她。 “奴婢原先确是在前朝奉恩国公府伺候过夫人。” “哦。”二丫笑了,这是连妾的身份都不承认了,也是本来就有名无实,不认也罢,“你家里是京城的?还有什么人啊?” “姑娘,夫人急着要理事。”张宫女小声道。 按规矩,姑娘是不应该这样盘问或者是关心下人的,就算是要问,也要私下问,没有这样大庭广众的问的。 “哦,你们忙去吧,我喂会儿鱼。”二丫笑道,看来张宫女这回找来个铁杆同党呢,有家人就好,有家人就有顾忌,就有所求,最怕的是无牵无挂的人,那种人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分外可怕。 “雀儿,我替你买了个丫鬟。” “呃?”二丫分明看见了张宫女提示母亲的眼神,这让她感觉极不舒服,这些做宫人的,早已经习惯了悄悄控制住主人,利用主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原先前朝二品官家里的庶女,现下被官卖为奴……” “送我院里去吧。”前朝的宫女,前朝达官贵人家的小妾,前朝的郡主都有了,再来个前朝的郡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明个儿京里彩衣坊的裁缝要来给你裁衣。” “不是刚做过秋装吗?” “你舅舅要成亲了。” “成亲?”在桃源村的时候舅舅的婚事就是母亲极操心的事,进了京以后也一直在张罗,可是怎么现下也没听说相看,也没听说赐婚,更没听说定亲,怎么一下子就成亲了?“是娶哪家的姑娘?”舅舅虽然瘸,但有爵位有圣宠还死了亲爹妈,简直是钻石王老五,想嫁他的并不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氏一脸不想提的样子。 “娘!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嘛。” “我说不出口,你去问你舅舅。”叶氏撇了撇嘴。 “娘,说嘛。”她扯着叶氏的衣襟摇啊摇。 叶氏如果是真正的京中贵妇,早就命人把二丫抱走了,关于兄长的婚姻也只会轻描淡写的说几句,可惜她不是,她自己也憋了一肚子话呢,被二丫一磨顺着嘴就说出来了,“你那个舅舅,也不知被什么人下了*药,相中了……相中了……前朝的一个什么什么小官留下的寡妇,那寡妇还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跟你爹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还说若是实在喜欢就纳为妾室算了,养两个拖油瓶也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可他执意要娶,还闹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也拗他不过,只能说大男大女嫁娶由己。” 这是拗不过吗?这分明是支持啊?还留下大男大女嫁娶由己这种可以做为圣旨的“政策性文件”,二丫翻了翻白眼,“竟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 “谁会没事跟你这个小孩子说啊,你舅舅这人,从小就倔,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放着十六七的黄花闺女不要,非要娶二十八的,那人的儿子比你还要大一岁呢。” “娘,那人愿不愿意嫁舅舅啊?”话说皇朝新建,有这样的事不要太正常好么,宋□□还纳了息夫人做贵妃呢,没准儿那人就是个绝色呢,这个时候要考虑的是不是舅舅强娶豪夺了,二丫头脑补出一盆的狗血出来。 “天上掉下个伯爵夫人的位子,她怎么能不要?哼!早晚有你舅舅后悔的时候。” 这一天一天的,信息量也太大了,如果这个皇朝真的流传了下去,没准儿再过几百几千年的,就有人把这一堆的事编成小说改编成电视剧,二丫哪里知道,现实有的时候比小说还要狗血,很多现代人编不出来的事,古人做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展眉搓着手指,拼命忍着咬指甲的冲动,她的这个毛病从小就有,嫡母为这个训斥过她几次,她当面改了,可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忍不住…… “你是展家的姑娘?”一个眼熟的丫鬟走到她跟前问她。 “是。”她小声说道。 “我瞧着像,您陪展夫人来过,当日我伺候姑娘们……奴……我是挽云。” “哦,原来是挽云姐姐。”展眉说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跟自己同车的县主,县主行五,是公主唯一的亲生女儿,深得公主跟皇上的喜爱,封为县主……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公主喜欢在荷花盛开的时候办宴,嫡母因为娘家与驸马家是没出五福的亲戚,每次都在受邀之列,自己因为性子乖巧沉静,又没有同母的兄弟,嫡母经常会带着自己一起来,给嫡姐作伴,县主那个时候众星捧月,连嫡姐都未必能跟她说得上话,何况是身为庶女的自己?可谁能料到世事如此无常,县主竟然……她想把县主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唉,跟一个奴婢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 “唉……”挽云瞧着展眉的神色,略一低头,她既然已经沦落了,自己何必点出来呢?只当是不认识的人多好……“渴了吗?” “嗯,麻烦姐姐给我一杯水。” 挽云倒了一杯奴婢们喝的粗茶给她,“我们只喝这个。” “这个已经很好了。”她已经足有一年没喝到干净的水了,想想当日嫌肉油腻嫌茶太淡的日子真真是不知惜福。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只见一个穿着棉布男装梳着辫子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举止洒脱颇有男孩子气,“这就是我们姑娘了。”挽云小声说道,居移气养移体,二姑娘现在周身虽没有多少贵女气派,气势倒是养出来一些了,更何况她杀伐绝断没有背着丫鬟们的,挽云知道二姑娘不简单。 展眉跪了一下来,头低得能够碰到石板。 二丫头在她跟前站定,低头瞧着她被人牙子剃得短短的头发,“你就是新来的展眉?” “奴婢展眉见过姑娘。” “抬起头来我瞧瞧。” 展眉抬起了头,她不过是十岁左右的样子,眉目长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只是眼底有些青痕,脸上也没有什么肉,丫鬟的制服本就有些大,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瘦骨嶙峋,不过是个孩子啊……也是,若非是个孩子,八成早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吧,二丫的不满本来就不是冲她,看她这样子,也消散了些,“既然来了,就好好的,挽云,她先跟着你做事。” “是,姑娘。”挽云略一福身,低头跟展眉说,“你跟我走。” 展眉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跟在挽云的身后走了,二丫头瞧着她的背影,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最终都压下了,“雨丝我饿了,给我拿些点心来。” 雨丝领命走了,只有绿萼跟着二丫头进了屋,二丫头一进屋就躺倒在贵妃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盖在脸上想事情。 绿萼走到她跟前小声说道,“姑娘,我听人说……”她小声把县主的事跟二丫头说了。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二丫头皱了皱眉头。 “当时花园子里有两个洒扫的丫鬟,花匠也在……” 也就是说,满府的人现如今都知道了?“驸马一家不是逃了吗?县主怎么?” “当年公主带着县主进宫了,至于后来就不知道了。” 二丫头点了点头,“这事儿郡主那边……”不管怎么说,县主跟郡主也是亲戚,虽说郡主的父亲跟皇上和长公主的血缘已经远了,跟县主的更远,但总比旁人近些。 “那边没动静,不过奴婢听说……大姑娘……” “我姐?” “嗯,大姑娘好像派人了跟上了那个官牙,听人说是带回来了。”侯爷收留了一批原公主府的老人儿,这些人也是绿萼的关系网,他们当然很在意县主的下落。 “奇怪,我姐找她干什么?” 云凤逗弄着新得的鹦鹉,她前世原也有一只鹦鹉,养了十年还是只会说娘娘万福,后来被太妃的猫给抓了吃了,她把那猫给逮了回来,太妃喊想猫想得心口疼,皇上“仁孝”又把猫给要回去了。 反正呢,恶人都是她做的,皇上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大好人,也不知后来皇上判了太妃一家子满门抄斩是中了哪门子邪了……对了,坊间传言是她逼皇上的。 “姑娘,县……” “哦,买回来了?” “奴婢的爹去的时候,那牙婆正在跟万春坊的老板谈价,奴婢的爹抬出侯府的招牌,吓跑了那个老板,牙婆这才答应把人卖给我爹。” “万春坊?好地方啊。”云凤冷冷一笑,前世县主进了万春坊成了卖艺不卖身的头牌,有些心怀旧朝的文人写诗写词的各种捧,捧成了第一名妓,当时的太子爷后来的皇上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当然了,两人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后来她做主把县主改头换面弄进了宫,再后来呢?反正在外人嘴里县主是被她逼死了,她转过头瞧着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她”还有这么稚嫩柔弱的时候啊?“皇上发了明令,善待前朝宗室,你是怎么落到官牙手里的?” “回……回……” “好好说话。” 县主咬了咬嘴唇,这一天的大起大落,以待卖奴婢的身份被带回自己“家”,又险些被卖青楼,如今又跪在反贼之女的面前,县主索性豁出去了,“当时乱得很,我娘怕我遇害,把我送到了一个旧日门客家里充做女儿,谁知那门客也……” “哦,于是你就成了不肯归顺的小官之女?在牢里为何不说?” “说了又如何?”县主道,她的那些所谓被善待的姐妹们,还不是一个个成了功臣们的眼里的大肥肉?除了出家再无别的出路? “说了自有你的去处。”现在轮到她做好人了,依着她说,做好人比做恶人容易一千多倍,就是不知道那个没了挡箭牌的天子,上哪里再去找她这样的“恶人”。 第15章 风波(一) 朱氏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连脸上的残羹都不敢去擦,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近几日动辄得咎,先是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派给她做,后又嫌她手脚慢,笨,蠢,什么事都做不好,连扫地的婆子都能要骂她脏,原先跟她不错的厨娘,现下也翻了脸,当面背后什么难听骂她什么。 今个儿燕姨娘的汤羹里进了虫子,也是她得错,燕姨娘身边的丫鬟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安好心,“原人说你跟你主子似的心空眼大手毒心狠我还不信,倒替你这个老实人辩驳几句,现下看果然是心坏了,燕姨娘几时得罪了你,你竟往她的汤羹里放虫子?” “不是我,不是我放的。” “这白梨雪蛤羹是你拿给我的,不是你放的又会是谁?”丫鬟指着她道。 “是啊,那羹燕姨娘自己个儿加银子单做的,我事多,知道你做得一手好汤羹就交给你做了,谁想到你竟心怀歹意,往羹里放虫子!”厨娘恨声道。 “我没放虫子!”朱氏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是有人要整治自己,难不成是事情漏了?或者是自己得罪了人?“天地良心,满厨房都是人,谁都知道汤羹是我做的,我再蠢也不会放虫子惹事啊……” “那也是你偷懒!做事不仔细!才让虫子爬进汤里。”厨娘说道。 丫鬟瞧了瞧厨娘,又瞧了瞧朱氏,“你当我是傻的,做羹的时候盖子是封着的,又盖着锅盖,哪里来的虫自己进去了?若不然就是里面的东西根本没洗!”丫鬟说完脸都变了,“这么说岂不是往日我们吃的饭菜都没洗净?” 她这么一说,左右跟着一起来取菜的丫鬟婆子等等全都鼓噪了起来,“都说小厨房干净,没想到是这样的脏。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没有!没有!我洗过了!那雪蛤容易有黑虫,我一颗一颗的挑的,梨是新鲜的,连个虫眼都没有,没有虫!汤里没有虫。” “难不成是我冤了你?”丫鬟戳着朱氏的头,“你是谁?我是谁?我冤你有何用?” “姑娘,姑娘……”厨娘见事情闹得有些大,过来打圆场,“没准儿就是风吹过来的,也没准儿……” “没准儿什么?我看这事儿应该让姨娘禀了太太,派人好好查一查这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丫鬟说道。 “是,是应该禀过太太!” 一个穿绿色比甲,头戴一朵红绣球花的丫鬟远远地瞧着里面鼓噪,轻笑一声走了。 “姑娘您听说了没?原来昨个儿跟咱们屋里展眉一起被人伢子送来的,还有原先公主府的县主……叫什么永安县主……”梳头的娘子是叶氏派来的,张宫女跟同福一齐说二丫头大了,不能整天做小子打扮,要梳起头了,于是她就来了,是个挺和善温柔的妇人,梳头的时候手特别轻,也知道梳些轻便简单的发式,教导丫鬟们梳头也和气,只是嘴碎些,每日都要讲一讲闲话。 “哦?”二丫头讶然道,这种事嘛,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您竟一点没听说?” “没听说,你详细说说。” “那一日人牙子带了几个官奴过来给太太选,刚走到后面花园子里,就有一个……大声地叫着这是她家,找娘什么的,当日花匠的老婆潘婆子正在拨草,抬头瞧见了,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是县主娘娘,正要上去问问情形,跟那人牙子一起来的婆子就把县主捂着呢带走了,潘婆子想着自己八成是眼花了,又怕惹事就没敢追过去,后来只是跟自己亲近的人说了这事儿,没想到这事就传到了大姑娘耳朵里,大姑娘心善,想着若真是前朝的县主娘娘沦落了,救出来也是功德一件,就派听雨的老子钱二去查探,谁知那人牙子丧了天良,怕县主的身份让人知道了,坏了自己个儿的事,竟要把县主卖到万春楼去,若非钱二去得及时,八成县主已然被卖了……” “后来呢?”竟然是大姐出手了?大姐一向不爱管闲事啊,府里的事以大姐的脑子看得肯定比自己清,竟然一问摇头三不知,压根就不管,没想到县主的事她竟然管了? “钱二把人买了回来,送到了大姑娘那里,大姑娘一番查问,又找了原来这府里的老人来辩认,确实是永安县主,就去报过了夫人,夫人又告诉了侯爷,侯爷把县主送到了郡主的院子里,让郡主照看,又写了奏表……听说八成是会被送进宫荣养的。” “阿弥陀佛,真是她的造化了,等会儿去娘那里看见了大姐,定要对她拜上一拜这可真是仁善之举。”二丫头做拜佛状。 “可不是,现如今满府的人都夸大姑娘仁善,明个儿县主的事传到了外面,怕是满京城的人都要夸大姑娘……”梳头娘子瞧了瞧二丫,觉得应该也夸她两句,“要依我说,二姑娘是不知道,二姑娘若是知道,定然也会救她一救。” “是啊,我是不知道啊。”二丫头笑得很有趣,丫鬟们也跟着凑趣了几句,整间屋子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正在窗外洒扫的展眉愣了愣神,是啊,真是阿弥陀佛大功德一件,她笑了笑,继续扫自己的地。 挽云的手一抖,针扎进了肉里,她把手指塞到嘴里吸出血珠,低头继续绣自己的荷包。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姑娘云凤做了这样光彩的事,叶氏身边的人定是要好好的夸一夸的,夸得叶氏脸上放着光,整个人都年轻了些,看见了二女儿穿着绛红绣白百合花对襟褙子,梳着双丫髻,戴着一朵小珠钗,俏生生地走进来时又欢快了些。 “雀儿!你今个儿穿的倒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实在是要打扮得体才好。” 二丫心里翻了个白眼,母亲这变化实在是有点快,她看了一眼站在母亲身后保持微笑的同福,这人比张宫女精明多了,对母亲洗脑洗得也更彻底。 “娘,听说我姐姐办了件大事,你怎么不与我说?” “你倒耳目灵通,我正想着和你说呢,你瞧你,就是心粗,那个展眉听说是与县主一齐被卖过来的,你若是多查问两句,这功劳就是你的了。” “我问过展眉了,她说她不认得县主。” 叶氏皱了皱眉,“原来是不认得,我以为是认得的。” “这是京里,又不是咱们桃源村,除了吴先生十年八年也不来个生人。” “说起来吴先生,你爹替他说了话,他外放了七品的县令。” “这倒是好事。”二丫头道,她眼珠子一转,“娘,我刚想起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听人讲那县主的事在府里传得很广,娘和我不知道也就罢了,郡主素来耳目颇灵通,为何也不知情?她与县主应是亲戚吧?” “远亲,我与你父亲缕了缕,晋王一脉与县主家隔了几辈人了,不过……你爹与你倒想到一处去了,他说怎么我闺女都知道了,郡主却不知道。”叶氏笑了笑。 “娘,我爹呢?” “你爹进宫去了,让皇上留下喝酒了,说是晚上可能在宫里留宿。” “皇上宫里那么多人,喝酒倒要拉着我爹。”若不是自家老爹直得不能再直,二丫真要联想些什么。 “大姑娘来了。”丫鬟提高了声音通报。 云凤今天穿了件鹅黄绣绿枝粉桃的褙子,浅粉的裙子,头发梳成小倭堕髻,插戴了一根羊脂玉的凤头钗,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站在那里像水葱似的,已然有了少女的模样。 二丫头不自觉地收了小女儿态,站起身来迎接,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说一句话却让人马上想起了“规矩”。 “给娘请安。”云凤福了一福身,瞧了瞧妹妹,“妹妹今个儿真是变样了。” “娘送了个梳头娘子给我,头梳得好,姐姐要不要试试?” “我不缺梳头的。”云凤眼睛略一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个会梳头的也显摆。 几个字噎得二丫头低下了头,心道要不是撕不过你我早开撕了,轻咳了一声,算了,不跟小孩子计较。 云凤道,她看向母亲,眼睛在母亲的腹部停留了一下,“听说母亲晨起时有些晕眩,不知好些了没?” “已然没事了,只是起得急了些。” “还是要早些请个大夫瞧一瞧才是。” “大姑娘说得是,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夫人说明个儿请太医来看一看。” “不知要请哪一位太医?” “早先宫里有一位姓魏的太医看病颇有些章法,现下归顺了新朝,给宫里的娘娘们瞧过几次病,据说也是极好的。”张宫女道。 “魏太医……”云凤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是啊,魏太医不错。” “娘,我饿了,摆饭吧,今个儿吃什么。”二丫头道,大姐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好像你认识魏太医似的。 “少不了你的肉吃就是了。”叶氏笑道。 这边饭菜刚刚摆上,一个婆子站到了门外,同福走了过去,摆了摆手让那婆子快走,那婆子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下什么,同福出去跟那婆子说了几句话,皱着眉头回来了。 “外面来的可是张山家的?”张山是雷霆的亲随,因负了伤不能再任军职,雷霆安排他在自家管车马,把他老婆送进了府来,做了个小管事的婆子。 “正是。” “我让她去查小厨房查得出何了?” “这……” “有什么不可说的?不过是有人讲小厨房不干净,饭菜爬进虫子了吗?依我看就是那些个姨娘不满咱们拟了每日的菜单子,定了份例菜,要加菜得花自己的月例银子在搞事。”叶氏根本没把饭菜进虫当成一回事,秋天了,虫子爱往屋里爬,饭菜不小心进了虫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人,张山家的查到了这个。”同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帕子包好的小包,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块猪油。 “这不是大油吗?” “夫人您再瞧瞧这油里有什么。” 叶氏拿过油瞧了瞧,大油应该是整块白白的,这油微有些黄,“这油熬过了。” “冷眼瞧着是如此,张山家的也是这么觉着的,可跟着一起查抄的有一个原府里药房的,一眼就瞧出来油有问题,交给府里的坐医查看了,说是有人在油里添了东西。” “哦?什么东西?” “正想禀过太太,找个明白人瞧瞧。” 叶氏点了点头,“是该找个明白人瞧瞧……” “娘,我瞧着这猪油挺平常的,不知是什么人一眼就瞧出有问题来,我倒想瞧瞧这人是谁。”云凤道,她记得这件事,当日为了这事爹娘闹了个半红脸,若非娘查出有孕,妹妹又找出来朱氏投毒,怕是要闹好大的风波,如今她碰上了,不妨伸伸手。 第16章 风波(二) 叶氏心道大女儿轻易不管事,心里却是个明白的,说得这话在理,便吩咐人把那人叫了过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佻的婆子,头发梳得油光崭亮,脸微微有些发黄,脸上的皱纹不多,衣裳穿得干净利索,瞧着颇精明,“你就是那个一眼就瞧出猪油有毛病的?”叶氏问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原是在药房里洒扫伺候的,往年也曾陪着人巡查过厨房,那猪油有些异味,奴婢瞧着色也不妥,因此……” “这猪油平日里是我们常吃的,也瞧过见过,怎么我们瞧着平平常常,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妥呢?”云凤一脸天真地道,“娘,让她教一教咱们可好?” “这……”那人心道我哪儿知道跟平常的猪油有什么不一样啊?教我说话的人没细说啊?“那个……奴婢原是在药房里洒扫的,先时见过原府里的人往小厨房里的猪油添东西……” “添什么东西?” “添……附子等物。” “胡说!”同福一拍桌子,“附子本是活血之物,对子嗣有害,哪有往自家的油里放的?既便是有也是背着人的,又岂是你一个洒扫的婆子能见到的?” 叶氏本来还听得糊涂,见同福这般也有些明白了,“是啊!哪是你能见到的。”我的天呀,这大户人家事也太多了,谁能想到有人会往猪油里放药材呢?再说有用吗?叶氏脑子一团糨糊。 那婆子再没了镇定之色,跪在地上不住求饶,“奴婢是实话实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娘,此事事关子嗣大事理应慎之又慎,这婆子既然说是添了附子,不妨请大夫来认一认,若是假就治这个婆子危言悚听之罪,若是真……就查一查到底是谁干的!” “嗯,大丫头说得对。”叶氏惊讶到连大女儿的小名都说出来了,举凡纳妾,不管私底下是不是因为好色无度啊,喜欢xxoo喜欢每天跟各种各样的美女睡啊,公开的理由只有一个——传宗接代,尤其是雷霆现在嫡子庶子全无,就算是有丹书铁卷的铁帽子侯爷,没有后人爵位一样传不下去,坏人子嗣跟刨全家的祖坟差不多,叶氏一时没想那么多,现下经大女儿提醒是越想越多,整个人都有些乱了。 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眉头皱得死紧,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现下小厨房被查了,姨娘和丫鬟们去哪里吃饭啊?”二丫头不得不站出来提醒叶氏。 “呃……啊……那个让大厨房连小厨房的饭菜一齐做出来,不要用猪油!用菜油!” “娘,那咱们的厨房呢?” “这个……”叶氏这才想到,是啊,小厨房出问题了,大厨房呢?他们进京已经几个月了,侯爷虽然公务繁忙,但晚上亦是经常叫姨娘过夜的,也经常在自己这里歇着,怎么到现在无一人传出有孕呢?难不成……“快!把饭菜收了!查!” “还有爹的厨房、郡主的厨房都要查。” 事情已经出了,叶氏做为后宅的一把手跟第一责任人,要做的事绝对不是简单的查问一番,而是由点带面,全面检查防患与未燃。 二丫头上辈子好歹也是在系学生会混过两天的,深知这一套处理事情的程序,这种经过千锤百炼搞出来的官方程序,事实证明绝大多数是有效的,无效往往是因为实施的人麻痹大意。 云凤瞧了妹妹一眼,妹妹果然是极聪明的,上辈子不知为何娘没有听妹妹的,爹怪罪娘的罪名之一就是无能。果然有人开口了。 “此事尚未定准,不好惊动侯爷吧?”张宫女小声说道,云凤拿自己新得的衣裳打赌,她会说这话是因为这个主意不是她出的。 “这……”叶氏听见惊动侯爷,又有些为难,“这个……” “还是待大夫看过之后,禀明侯爷再议。”同福说道。 等大夫看完了,后院的姨娘全都闹起来了,府里乱七八糟的,爹会听女人絮絮叨叨的讲道理?他看见的只是府里很乱,娘做事没章法,不堪大用。云凤总算看明白了其中的症结,娘耳根子软见识少,容易受这些在宫里炼成了精的嬷嬷们摆布,云凤对这些人向来是极厌的,只是欲成事还得用这些人,母亲本性如此,既便是把跟前的这些人全打杀了,换了别人来伺候,过不了一时半刻一样被哄得晕头转向。 上辈子她进京之后只觉得京中繁华,自己成了侯门贵女,总要有贵女的风范,习礼仪读诗书,家中的事少管,未曾想竟是如此的。 她又瞧了瞧面有忧色的妹妹,过去她常觉得妹妹只顾贪玩,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现下看来,妹妹竟比她有成算得多。 “娘,不管如何,总要吃饭,现下都快掌灯了,吃饭的事得有个章程。” “对,让大厨房快煮饭,做……” “不妨按份例做,每人再添一个荦菜,对姨娘们讲小厨房闹耗子,让她们先暂忍一时。” “嗯,就依你。”叶氏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说起来大厨房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无非是多些一些,姨娘们虽有怨气也只得忍了。 “还有!”云凤言道,“来人,把院门关了。” “啊?”叶氏惊讶地瞧着大女儿。 “刚才谁去传得话?” “回大姑娘,是金珠。”同福反应极快地道,像她们这种人,最会的就是看人脸色,云凤本就有一身的气派,现下杀伐决断竟不比宫中的贵人差,同福心中一凛当下躬身答道。 “你等会儿去门口等着她,她回来了让她进来,没我的令,再不许放别人进出。” “是。”同福没有看叶氏,也没有看张嬷嬷施了一礼之后走了。 二丫头心道姐姐到底比我厉害,我只想到了劝母亲做事,没想到姐姐直接霸道的替母亲做事了。 “母亲,大油的事耽搁不得,可府里的名声也要顾,请了大夫来看,难免……不妨您派同福和张嬷嬷各带着几个人,微服拿着油往城里的药铺走一走,不要打侯府的旗号,只是让坐堂的郎中悄悄看看……再悄悄地回府复命。”大夫也是半拉文人啊,文人里有很多明面上投降了,暗地里还记着旧主,上辈子就是请得大夫口不严,结果被几个文人编排,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云凤这么一安排,事情立时有了章法,像了样子,叶氏也乐得轻松,往那里一坐,女儿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不可的。 雷霆本来应是和大舅子叶逢春一起陪皇上喝酒,晚上留宿宫中的,怎奈皇上的一个新宠忽地得了急病没了,皇上再没心思喝酒,雷霆看天色还早,在宫里呆着总归是不舒服,跟大舅子叶逢春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告退离了宫。 他刚回到家里,就瞧见妻子身边的一个婆子提着灯笼远远地等着他,心中不由得一凛,“可是府中有事?” “夫人让老奴在这里等侯爷,若是侯爷回来了,就请您过去。”婆子没说是大姑娘让请的,叶氏根本没想到雷霆今晚会回来。 “嗯。”雷霆皱着眉头往正院走,今个儿宫里的事就够蹊跷了,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也不是头一个了,他虽不懂后宅之事,可以他的浅见,皇后一个村妇一朝为后,管治后宫,实在是有些没有章法,难怪光怪陆离的事多,难不成自己家也乱了?再想想同僚们说起从桃源村或从乡下来的妻子不会管家闹出的种种事,雷霆酒意上头,未曾到正院就有了三分怒气。 “果然是附子。”叶氏听了同福等人的禀告,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她现在已然想明白了,不管是谁做的,给姨娘做饭的小厨房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管家的正室夫人都难辞其咎。 “娘,那些大夫也说了,量小得很,就算是吃一坛子也没事。”二丫头扯着她的袖子安慰。 “可终究是附子啊。”叶氏只觉得头晕眼花,富贵人家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啊。 “娘,要紧的是您的厨房、大厨房、爹的厨房、郡主的厨房都没事。”云凤道,她已经吩咐人取了油查验了。 “阿弥陀佛。”叶氏念了一声佛。 “娘,我已经让人请了爹来,这事您得跟他说,咱们这府里人杂,今个儿有人在小厨房的油里下毒,明个儿不知道往哪里下毒呢,咱们府里该好好整治一番了,您再不能躲清静,得大权总揽。”云凤道。 “这个……”叶氏有些犹豫。 “娘,您是主母,您若是不管,难不成让郡主出来管吗?”二丫头也跟着敲边鼓。 “咳!”雷霆在外面听了半天了,府里的事没他想像得那么乱,还是有人在做事的,“我听人说附子什么的,那是什么?” “侯爷!”叶氏见到雷霆低下了头,“那是害人的恶物……”说罢她就将前因后果说了,“我本是想要让燕姨娘安心,谁知竟查到了有人在油里加了那东西……幸亏大夫说……” “你请大夫来家里了?” “未曾,大……”叶氏刚想说大丫头想着……瞧见大女儿给她使眼色,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便命人微服到外面的药铺问,有人认了出来是附子,只是量不大,便是抱着油坛子喝也不致害人。” “嗯。”雷霆对这一点表示满意,“我原想着怕你做事没章法,现在瞧着有了些样子。” 叶氏被夸赞得有些激动,脸颊微红,“侯爷说得是,往日我想着她们也不容易,对她们颇宽松,谁知就出了这样子的事。” “嗯,府里的事是应该管管了,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张嬷嬷正在审小厨房的人。” “查,查出来了二十军棍杖毙!” “爹!”我擦!要不要这样!二丫头表示不能接受,自家啊,娘耳根子软见识少容易受摆布,爹呢做事简单粗暴动不动喊打喊杀,她又瞧了眼对爹预备拿军棍打死人毫不在意的姐姐,心道我这个累啊,“爹,怎么能随便在自家后宅对女人动军棍?” 雷霆眉头一皱,“不过是些搞事的女人,不用军棍打难道赏给士卒?” 我勒个去……“爹!” 废话多,心软,不果断,难怪上辈子这事儿搞成这样,云凤踢了妹妹一脚,把二丫头下半截的话全给踢回去了。 第17章 风波(三) 二丫头发现自己个儿还是错了,爹说的打军棍不是说抓着了祸首打军棍,而是把小厨房的人集中到院子里,派一队亲兵二话不说的开打。 当时的情形她没见着,只远远的听见了惨叫,吓得她浑身一哆嗦,她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的爹不是宅斗小说里面那种传了几代的贵族侯爷,根本是个旧军阀。 过了一会儿爹的心腹侍卫名字应该是叫黄励成的,过来施礼,“侯爷,审出来了,是赵姨娘身边的朱氏做的。”他很年轻,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长得甚至颇清秀,可脸上沾着的血破坏了一切。 “爹!想来是赵姨娘对母亲责罚她怀恨在心,指使朱氏下毒。”云凤可没二丫头脑子里那么多想法,直接指出祸首。 二丫头一愣,她拽了拽叶氏,叶氏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拽她,以为是让她附合,便道,“想来是如此了。” “父亲,母亲,还是要咱们亲自来问一问才是。” “有何可问的?”云凤还想踢妹妹一脚,上辈子出岔子就是因为这一问,朱氏抱着娘的大腿让娘救命,说一切都是娘使指的,蠢货!实实在在的蠢货! 二丫头奇怪地看了云凤一眼,父亲不止不傻甚至有些多疑,岂能光凭一个侍卫转告的话就定赵姨娘的罪?与其一味的喊打喊杀,让人觉得是在灭口,不妨自己说出来。 雷霆心道自己的这两个闺女还真是有趣,老大呢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精明果敢有余城府不足,老二呢不像娘,倒像舅舅,很有些鬼心眼子,唉,这若是两个儿子,自己还愁什么啊,老婆嘛……比过去强了,只是人还是单纯啊。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根本是离题千里看错了。 “二丫头说得对,来人把朱氏带来,我要亲自审一审。”他想得不止是子嗣大事,而是府里人员杂乱,今日有人在小厨房下毒,明日就有人在他的饭菜里下毒了。 过了一会儿,朱氏被两个侍卫拖了过来,只见她头发散乱,头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糊了半头,双腿已然不能行走,股间满是便溺,想来是受了大刑了。 “你就是朱氏?”雷霆眉头微皱道。 “救救我……”朱氏不停地呢喃着,“夫人……救救我,夫人救救我……”她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原地的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爬到叶氏跟前,“救救我!” “你为何说夫人救你?”雷霆听出了不对劲。 “夫人……我全是听你的,夫人!夫人!” 叶氏瞧着她本就有些怕了,又见她爬了过来,更是惶惑不安,“你!你!你别过来!” “来人!把她拖走!”云凤厉声道,她瞪了妹妹一眼,简直是多事。 侍卫们站在原地没有动,云凤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只是府里的大小姐,有父亲在,根本命令不动这些人,她将目光投向了黄励成,黄励成看了眼她,纹丝未动。 “没听见大姑娘的话吗?把她拖走!”雷霆佯怒道,两个侍卫过来把朱氏拖走了。 “父亲,朱氏显是有话要说,应找个大夫给她治上一治,等她醒了再问话。”二丫头说道。 雷霆奇怪地看着二女儿,这丫头真的是大公无私还是相信叶氏?没瞧见老大怕朱氏说出什么不应该说得话生出事端来,有意在灭口吗?倒不是说他觉得这事儿是叶氏做的,他了解叶氏,叶氏没那脑子,“你不怕她胡乱攀咬?” “她已然说了让母亲救她,自然是要好好问问的,若是她死了,死无对证,他人必定会说母亲杀人灭口,母亲怎证清白?” “呵,这里只有下人和你我一家,何用证清白?” “父亲,此事闹得这般大,府里的姨娘不过一时半刻便会知情,明日里京城豪门大户亦会听到风声……” “呵,我不信谁敢在外乱传。” “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国朝新立有贰心者不计其数,他们憎我厌我诽我,如今有了这风波……定会借机生事!” 二丫头此言一出,切不说雷霆如何,云凤浑身一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错了,她竟全错了!之前她爱惜羽毛为名声所累,后来又索性撕破了面皮不要所谓的名声,虽是痛快了,然而……她不如妹妹,她真不如妹妹! “好个憎我厌我诽我……”雷霆抚掌大笑,“你啊,若是个儿子,何愁我雷家不兴!” 他话音刚落,远远地就听见有女人的哭嚎声,“冤枉!侯爷!侯爷!奴家冤枉!” 赵姨娘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一路上不知掉了多少珠翠,她见到侯爷远远地便跪了一下来,“侯爷!奴家冤枉啊!” “赵姨娘……”雷霆微眯了眯眼,“你有何冤?” “奴家正在屋中闲坐,忽听人说朱氏在小厨房的油里下毒被抓了,奴家知道她是我的人,生怕侯爷怪罪,特来……” “喊冤?” “正是!侯爷有所不知,朱氏原是我的主母,她家事败我感激她收养十余年的恩情,便将她买了回来,谁知她包藏着祸心,偷懒耍滑不说还经常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厌了她才把她遣到小厨房去……” 雷霆点了点头,赵姨娘说得话虽有粉饰,但他也知道她对旧主朱氏并不好,时有打骂……要说是她使指朱氏的,雷霆有些怀疑她能不能指使得动,想到这里他有些头疼,家里的这点子事,怎么比行军打仗还难呢?事情一牵扯到女人就麻烦! “赵姨娘,你是如何得知有人在小厨房里下了毒的?”二丫头笑眯眯地问道。 “回二姑娘的话,满府皆知……” “满府皆知小厨房闹了耗子生了虫子,便是听说小厨房有事的,又如何得知是油出了事?”蠢啊!赵姨娘这人简直蠢得没边了。 雷霆脸色一变,“是啊!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奴家……奴家听旁人传的!” “听哪个旁人传的?” “奴家……” “父亲,出事后,我已然派人守住了百花园,赵姨娘如此狼狈显是为争脱看守的婆子才弄成这样的,哪有人乱传小厨房的事?”云凤说道。 “奴家……”赵姨娘低头哭泣,“奴家冤枉啊!冤枉!” “贱人!还敢喊冤!”雷霆想到自己竟然差点被这个贱人给骗了,更觉得怒意滔天,“来人!拖下去打!” 就在此时,叶氏早已经觉得小腹隐疼,头晕目眩的叶氏,一下子倒了下去,雷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夫人!夫人!来人!请大夫!” 郡主坐在窗前劈线,旁边摆着绣绷子里面是绣了一半的麒麟送子。 “郡主!正院那边来人了。”丫鬟兰芳小声说道。 “嗯。”郡主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兰芳引着一个头梳得光光模样颇俊秀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郡主瞧着她一阵的恍惚,这人…… “奴婢同福给郡主请安。” “哦,是同福啊。”郡主点了点头,“来人,看坐。” “奴婢是替夫人来传话的,就不坐了。” “嗯,您请说。” “夫人说昨个儿有些闹,不知是否扰了郡主的清静。” “我这里地处偏僻清静得很,未曾听闻吵闹。” “夫人还说郡主是自家人,自家事不好相瞒,让我从头至尾把昨个儿的事跟郡主您说了,是百花园的赵姨娘……”同福微笑着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夫人说这是她从前治家不严的缘故,请郡主不要见笑。” 郡主眉头一皱,呵,先前说自己是自家人,后来又说不要见笑……还是把她当成外人来“敬”着,“都是自家人。” “夫人还有件喜事……” “有何喜事?” “昨个儿夫人为了此事又惊又怒,晕了过去,请来了御医瞧病,原是有喜了。” 有喜……郡主下意识地一摸肚子,她竟然也有喜了?嫡子……她生的是嫡子……就算是自己将来的儿子血脉高贵又如何……还是个庶子……她咬咬嘴唇……她本想等着侯爷再来的时候想法子告诉他,现下……便是查出有孕也只是锦上添花……平白的让孩子没生下来就矮人一头。 “那真是恭喜了。”她淡淡地说道,“我今个儿有些不舒爽,明日一早便向夫人贺喜。” “郡主既是不舒爽,奴婢不好多叨扰,告辞了。”同福在她按着肚子的手上看了一眼,心中冷冷一笑,微一福身告辞。 她带着两个小丫鬟慢悠悠地离开了郡主居住的苑桂居,刚走出去一会儿,一个婆子便追了过来,“前面的可是同福姑姑?” 姑姑?这是宫里的称呼,她转过身瞧着那个婆子,婆子穿着对襟的酱色一口钟,花白的头发梳着一攥,脸上淡淡的抹着粉,浑身上下透着前朝王府下人的味儿,“这位是……” “老奴是郡主身边的郑嬷嬷,听闻您走了,特来送送您。” “哦,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同福想起郡主并没有命人送她,也没有给她红包,想来是夫人有孕的事吓到她了吧……或者是被这个嬷嬷摆布惯了,已然忘了“规矩”,她见多了离了身边的嬷嬷连话都不会说的所谓贵人。 “那哪里成呢,礼不可废。”郑嬷嬷笑道,她走到同福跟前,塞了个荷包给她,“老身亲手做得荷包,不成敬意。” “嗯。”同福不动声色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我瞧您有些眼熟,您原先可是在太后……” “前朝讳太后。” “是……身边伺候过?” “嗯,确是如此。” “老奴原先陪着郡主进京里给太后请安时,想是见过您。” “就是见过。” “相见既是有缘……日后咱们总要多亲近些才是。” 同福回以微笑,“是,自当多亲近,夫人有孕身边离不得人,我先行一步。”她又不蠢,跟郡主身边的人走得近有什么好处? “那是自然,您请。” 第18章 唐务庸 “少爷!少爷!” 唐务庸听见了外面寻找他的声音,将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藏书楼的阁楼很暗,堆着一些破损的杂物,几只蜘蛛占据一隅,张牙舞爪地瞧着他这个闯进自己领地的外来者。 他顺着细小的缝隙向下看,满满的书架子上全都是书比爹书房里的书多多了,不过一介逆贼哪里会看什么书,附庸风雅罢了。 他撇了撇嘴,想着能不能爬下去弄一本书拿上来看,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有两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我想着今个儿在这儿能遇见你,特意从宫里给你拿来的,你瞧,这果子是南边来的厨子做的,能做成小兔子啊,小老虎啊,花啊,草啊各式各样的,每个馅料都不同,我让他们一样拿了一个,给你凑了一盒子。”说话的男孩子穿了件牙白的缂丝袍,头发上戴着嵌宝白玉冠,捧着个掐丝珐琅八宝梅花点心盒。 “这盒子可真漂亮。”另一个说话的头上梳了两根辫子,穿着粉蓝团花织锦箭袖骑马装,听声音不似是个男孩……是个女孩? “点心我家里也有,只是没这个精致。” “你尝尝看,味儿不一样的。” 女孩拿了一块尝了尝,“是枣泥馅的?这味儿可真香。” “那是自然。” “还是你够意思,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 “咱们可是患难之交,我哪里能忘了你。” “我倒觉得在桃源村的时候好,现如今……” “是啊,宫里的师傅整天之乎者也的,我若是不听他们的,他们就打我的陪读,我觉得他们还不如打我呢,可还不敢拦着他们,一拦着他们他们就哭……” “唉,不提那些个不开心的事了,咱们俩个有日子没见了吧?”女孩正是二丫跟她在一起的是二龙,也就是靖王殿下。 “自从我父皇登基的时候匆匆一面,至今未曾见过。” “哈哈哈哈,真是个读书的人了,说话就是不一样了。” “你这人,我好好的跟你说话,你偏这样……”二龙跺了跺脚,一甩手,“你这样我走了!” “不走,不走。”二丫扯着他的袖子道,“宫里怎么样啊?好不好啊?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我跟你说,平日里食宿饮水要小心,身边要常跟着人……” 宫里现在有些乱,二丫很担心二龙,人都说老大憨老二精,二龙这小子却是个浮灵的,整天乐呵呵傻兮兮的,没什么心眼子。 “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出了宫你还跟我这么说,我不信她们就真这么张狂,自己个的孩子还没炕高呢,就惦记着打杀我?再者说了,我哥是太子,我不过是个王爷,害了我与她们有什么好处?偏我爹让我多跟她们亲近,说她们都很喜欢我,尤其是那个诸葛贵妃,见到我总是各种‘教导’,以为我是小孩子吗?随便就被骗……” “你就是小孩啊。”二丫头笑了起来,“你啊,她们越跟你好,你越跟她们好,尤其是在你父皇面前,更要跟她们好。” “你这人,心眼太多。”二龙摇了摇头,“我娘倒是跟她们好了,她们一样背地里笑话我娘。” “你娘也是不得已。”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多尴尬的几个字啊,满宫里都是新宠美人,有这个公主那个贵女的,一个个架子十足……乔婶比娘难一百倍。 “听说你们府里出事了?” “你怎么也听说了?” 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像是二丫头说的,心怀旧主恨着这些京城新主人的人多得是,侯府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到半旬外面就有了些风声,到了读书人的嘴里更是编排得不像样子,更有那些人可厌的人,收买了说书的先生,假托前朝事,写了话本子故事讲,丫鬟变成侯府姨娘,前县令夫人成了粗使的婆子,还有后宅,百花园之类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连身在后宫的二龙都知道了。 “宫里的人传的呗,说你娘不想让姨娘抢先生下庶长子,在小厨房下毒什么的。” “乱嚼舌根的下贱胚子!以后你见着了,直接抓起来打板子就是了。” “我一脚把那人踢湖里去了。”二龙笑了起来,“是什么新得宠的贵人什么的,我爹要打我,我说她胡乱编排你家的事,我爹叹了口气走了,说什么女人吃醋这病难医,嚼舌根这病也难治,把那个贵人的绿头牌给撤了,先不提这事了,我见过你舅舅新找的那个女人了吗?” “见着了,不像我娘说的是妖精什么的,很普通的女人,瞧着很有些学问的样子,没想到我舅舅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二丫见到传说中的新舅妈的时候很惊讶,新舅妈长得顶多算是清秀,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中等偏上的知性美女,按古人的眼光看有些“老”了,穿衣裳很素净,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文雅的一个人。 “是啊,想不到……”二龙说道,“你今个儿穿骑马装出来是想骑马吗?” “我娘新给我做了几身衣裳一身比一身繁索,我说要骑马过来,穿了身骑马装就来了。”二丫笑道,前朝繁盛的时候就时兴贵女穿男装骑马,如今穿越过来的皇上也赞赏那套,说是盛世景像魏晋风骨,他宫里的妃子跟他出去礼佛,都有戴面纱骑马的,女子骑马尤其是骑好马之风愈来愈盛。 “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玩一玩……” “我才不要跟你出去,你跟前总有十几个人……”二丫头顺着没关紧的门向外看,什么侍卫、随侍太监、宫女,要不是二龙严令不许他们跟进来,这一屋子得站满了人。 “好像你出去人就少似的,咱们悄悄的走……” “往哪儿去?”二丫头小声说道,说完又后悔了,不行啊,拐带皇子微服出宫什么的,一般都是要出现刺杀之类的神转折戏码的,危险!“不成,不能跟你出去。” “怎么不成?”二龙想要抓头发,结果抓到自己的头冠,懊恼地皱了皱眉头嘟了嘟嘴,他的长像本就肖母,清秀白嫩的像个小姑娘,在桃源村的时候看不出来,现下进了京城,穿戴好了脸也捂白了胖了有光泽了,就是个真人版小贾宝玉的模样,二丫头手痒得十分想捏。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你可是千岁千千岁。” “千什么岁啊,我又不是乌龟王八能活一千岁。”二龙这么一说,只听扑哧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两个人互视了一眼,我擦,不会在这里就演员刺客戏码吧! “谁?”二龙抬头看向楼板! “上面的人,你不下来的话我叫侍卫进来了!”二丫头压低了声音道,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孩子,他们进藏书楼是因为外面下了小雨临时起意,不应该有人埋伏。 “别叫人,我下来了。”阁楼上的活门被打开,一团应该是床单之类的布料做成的绳子先扔了下来,一个穿着石青团花袍梳着垂髫髻的男孩下来了。 男孩长得很瘦,精瘦精瘦的,个子挺高的,比二丫头还要高一些,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眼睛大大的…… “你是何人?”二龙把二丫头护到了身后。 “是啊,你是谁?”二丫头向前走了一步。 “我是唐务庸。” “谁?”二龙皱了皱眉头,二丫头想了想,这个年纪这个打扮不是下人的孩子也不是客人,想想自己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找少爷……“你是舅妈的儿子?”这个称呼好别扭。 “我是我娘的儿子唐务庸,我爹是大康建业年两榜进士唐纯礼。” 看来这小子对舅舅并不认同啊,也是啊,任谁这么大了忽然娘改嫁了来个爹也不会轻易认同的,“我是威武侯府的二姑娘云雀,这位是……” “靖王殿下。”唐务庸口称靖王殿下,却没有施礼。 “嗯。”二龙摆了摆手并不介意这种事,他看人跪他早看烦了,“你在这儿多久了?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你们来之前我就在了,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怎么能说是偷听?”唐务庸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直往点心盒子上瞟,他从上午藏到现在,午饭都没吃…… “你饿了?”二丫头发现了他的眼神。 “不饿。”许是见到了食物,他的肚子叫了起来。 “吃吧。”二丫头从食盒里拿了个点心给他,“这个莲花瓣形的应该是莲蓉馅的。” 唐务庸一摆手,“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不吃就不吃,难不成还要求你?”二龙把点心夺了回来,这个点心制作不易,在宫里也只是隔十天半月才做一次,只有几个人能吃到,他攒这么一盒子是勒着自己肚子攒的,才不愿意便宜别人,别人还不领情。 “哼!”唐务庸双手环胸扭过脸看外面。 “喂,你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啊?不开心你娘改嫁?” “我爹六岁习文,十三岁中秀才,二十三岁中举人,二十四岁中两榜进士,画艺名满天下,连宫里都藏着我爹的画……”他扬着下巴说道,一副不削与这两个人为伍的样子。 “你爹姓唐是吧?你这么臭屁,明个儿我回宫就把你爹的画全找出来烧了。” “你!”唐务庸指着他怒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你大胆!”二龙大喝了一声,在外面的侍卫本来以为是两个孩子久别重逢一起聊天说话,没想到二龙竟然奴斥了起来,推开门闯了进来,瞧见屋里多了一个人,立时拉出了雁翎刀! 第19章 砚台(一)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舅舅抚膝大笑,这已经是他笑过的第三轮了,尚未过门但已经在舅舅家的外院住下的新舅妈云淡风清,摸着自己怀里的小猫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母亲有些懊恼,但是二龙的存在冲淡了一切,她握着二龙的手说个不停,二龙也规矩得很,乖乖的跟母亲一问一答,两个人好像失散多年的亲母子,二丫不由自主地向上翻白眼。 “你们俩个想要出去玩?”舅舅总算止住了笑。 “是二龙想要出去玩。”她可不敢承担引诱皇子出去玩的罪名,谁知道舅舅家这里有没有朝廷派来的耳报神啊。 “整天在宫里呆着闷死我了。”二龙大声说道,舅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桃源村里唯一的年轻成年男人,在男孩们心中一直扮演着父亲的角色,二龙在舅舅面前比在生父皇帝面前要自在随意得多。 “我早就跟你父皇说过,孩子又不是笼中的鸟圈养不得,让他时常放你们出来玩,可他偏不听,说什么学业要紧,你与你哥哥野了这么多年,要收收心。可要依我说,你们兄弟又不用考状元,书读得越多人越愚,皇上也没读几年的书,还不是一样做皇帝?” 他得这一番读书无用论一出口,二丫发现新舅妈跟唐务庸两个人脸色都不好,可舅舅像是没发觉一样继续说。 “我也不是说不能读书,只是在书里读了大漠孤烟直,总要去大漠看一眼,才明白为何这么写,总不成日后外面已然是十室九空饿殍便地,宫里的皇上还在讲何不食肉糜,你们这一代人还好,总是在村里活过,知道墙稼艰辛,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徜若是你们之后生的,八成就不知道,比务庸,你可知何为春种,何为秋收?米价贵了怎样,贱了怎样?” 唐务庸八成是没料到为什么聊着聊着自己就中枪了,有些呆愣,“这个……米价总是要贱些得好。” “可米价过贱,卖粮的农人就苦了。”舅舅摇了摇头,“当日我每年收粮,总要与卖粮的贩子聊上几句,米价贵民伤,米价贱民更伤。” “那……” “做官的,不是要到田间地头去帮农民种粮食,也不是亲自施粥给平民,而是丰年储粮,灾年放粮,要让种粮和买粮的人都得益……” 二龙想了想,“我明白了,现如今粮价就有些低了,皇父才要开放官仓储粮,还钦定了粮价晓谕各地。” “看看,这些先生不能教你吧?”舅舅笑道,“我在城里开了间当铺,闲来无事经常去坐一坐,听伙计跟掌柜的讲一讲故事,一样受宜良多,二龙、二丫、务庸,你们三个今个儿若是无事,也去玩一玩,当铺里时常有死当的好东西,你们相中了只管拿,让掌柜的记帐……” “舅舅,我若是瞧上了价值千金的宝贝您也送?”二丫笑问。 “你放心,我已然交待他们了,把真正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免得你们糟践东西。” 二丫在舅舅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新舅妈,新舅妈在舅舅说话的时候会盯着舅舅看,嘴角会时常带着笑,新舅妈竟然十分喜欢舅舅? “你啊,就知道惯着他们,你那当铺在长街那边,人多车多杂乱得很,二丫可不能再骑马了,得坐车。” “您只要许我去,漫说是坐车,让我赶车都成。”二丫笑道。 “你想得倒美!”叶氏啐道。 平常人对当铺的了解就是电视里高高的看不见人脸的柜台,高喊着:“虫嗑鼠咬光板没毛大褂一件”的掌眼先生。 真到了当铺才晓得,每个进当铺的人都是有故事的,尤其是在新旧朝交替之时,有人兴旺发达了,有人跌落尘埃了,有人还想要维持旧日的体面,夏天当了大毛小毛的衣裳,冬天再拿夏天的绫罗来当,交银子赎回,也有连体面都没有了的,家里祖传的东西也拿出来当个几十两银子,买了粮食回家填肚子。 二丫以为舅舅跟新舅妈是在当铺认得的,一路上逗引着陪伴的小丫头子说话聊天,送去好几块桂花糖这才得了准信儿。 新舅妈李氏和舅舅竟然是卖画认识的,新舅妈故去的丈夫唐确实是前朝的两榜进士,只是颇有些文人的清高风骨,与当时的朝廷格格不入,有志难伸,只能寄情书画,是挺有名的书画家,人称书画双绝,可惜天妒英材,二十六岁那年就得了肺痨,没几个月就去了。 唐纯礼虽说书画双绝,然而却不事生产,视金钱如粪土,他死前两年他的画在外面已经是价值千金了,他却轻易不卖画,朋友、故旧、同窗、亲戚等等提了一刀宣纸几块不值钱的墨锭来求画却是有求必应,这些人里有好多拿到了他的画转手就卖,他知道了也不以为意,待到他病了,这些个人都不登门了,去求告银两治病,也是吃闭门羹,李氏是个人物,拿着唐纯礼存在家里的五幅画公开叫卖,明说了不认人,只认黄白之物,把画卖出了大价钱,唐纯礼这才算有了善终。 后来有人传那几幅画里有至少三幅是李氏临摩的,李氏一概不认,带儿回乡守陵,一直到改朝换代,京里太平了这才重回京城。 他们一回来,就有听到信儿的人求画,李氏只说先夫留下的画极少,只有不到十幅留给儿孙,不卖。可若是有人真出了大价钱,这画……又是卖的了。 舅舅最喜收古董、金石、字画,他开当铺也有想要收好东西的缘故,听说了此事也花了大价钱去求,终于求回了一幅花鸟画,舅舅把画摆到自己的卧室,连看了三日,第四日一大早就去了唐宅,点明了画是假的,应是李氏画的。 李氏还想不认,舅舅却说出了李氏跟唐纯礼画的异同之处,最后竟说:“我是来求娘子换个款的,您的花鸟要比尊夫的更要强一些,尤其是点睛一笔更是神来之笔,尊夫远远不及。” 二丫头听到这里心道,舅舅,您达到了泡妞的至高境界,难怪新舅妈那般的喜欢您。 这与她心中巧取豪夺的戏码不符啊……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呢,马车已经慢下来了,耳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二龙掀开了车窗帘,“你瞧瞧,这就是京里的长街,凡是世上有的,这里没有不卖的。” “我买个月亮卖不卖?”二丫头笑道。 “没有月亮,月饼倒是有的,就是前面的麦香居,有些点心做得比宫里的还要好一些。” “真的?” “我让他们去买了,你尝一尝就晓得了。” “你再让他们给我买个面人儿。”二丫瞧着不远处捏面人儿的摊子嘿嘿傻乐,这里虽然是平行时空,但一样有神仙老虎狗这样的传说人物,捏面人儿的摊子上摆着十二生肖,也摆着各路的神仙,维妙维肖。 “那家的面人不好,再往前走有个老张头的面人儿才是一绝。”一直不说话的唐务庸道。 “真的?” “是啊,他们家和卖蝈蝈笼子的张家,卖风筝的张家,合称长街三张,都是顶有名的。”论起对京城地面的熟识程度,唐务庸远超两人。 “都要!都要!这些个我都要!”二丫头摸了摸兜,尴尬了,她带得全是一两一两的小银锭。 “我让他们买。”二龙扬了扬下巴,“还有别的有名的东西没?” “有肚丝刘、羊肉馅饼马回回、炸果子郑……”唐务庸如数家珍,二龙干脆把侍卫叫来,让他一一记下一家一家的去买。 还没到当铺呢,二丫头的车里差不多装满了,三个孩子的肚子也都撑得鼓鼓的了。 待到了当铺,二丫头跳下马车,抬头瞧着这颇气派的门脸,心道舅舅指着这当铺八成也不少赚,自家老爹就没舅舅这么善经营,他那么多的银子,还是要换成房子、地、铺子才好。 早有听差的快马从小道过来报信,掌柜亲自出来把三位年纪小小身份不凡的贵客迎上了二楼,又把自家的一双儿女找来陪客。 掌柜的儿子约么十三四岁,长得眉目虽不算多好看,但整个人透着机灵亲和,一看就是个小买卖人,女儿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也是嘴皮子利索人极精的样子。 拿着个茶杯都能讲半天的典故,说话滴水不漏的。 “我舅舅说要让我们瞧见有死当的好东西随便挑,掌柜的,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啊?” 掌柜的抚须大笑,“我这里尽是些俗物,只怕拿出来污了姑娘的眼。” “你这掌柜不老实,谁不知你这里好东西多,我们难不成还要真赖你的帐?”二龙指着他笑道。 “不敢不敢!您们等着,我这就去拿。” 掌柜的上了三楼,没一会儿就有一个伙计拎着两个箱子,掌柜的亲自捧了个匣子下来了。 掌柜的深知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喜欢什么,也知道这三个人八成是世上的好东西都看遍了,拿来的都是精品,将箱子和匣子一打开,珠宝泛着珠光宝气,兵器铠甲等寒光森森。 “掌柜的,这些东西拿来的时候就这样?” “自然不是,不瞒姑娘说,我这里雇着前朝造办处的匠人,专门翻新修复这些个东西。”掌柜的拿出一个蝈蝈步摇,“您瞧这个,这工,这料,显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上面还写着日期,小三十年的老物件了,拿来的时候又脏又旧,只当是普通的金器卖的,修出来了……就是好东西了。” “这刀呢?”二龙一眼便瞧中了箱子里的一把刀,这刀光看刀鞘就是值钱的物件,鲨鱼皮嵌着红绿宝石,刀柄是象牙的,抽出来一看寒光四射。 “这刀来历就更不凡了……”掌柜的刚想细说,唐务庸从东西里面拿出一块端砚来。 “这砚台是谁送来的?”他皱着眉头问道。 “我瞧瞧啊……”掌柜的拿过来看,“这是上等的端砚,拿来的时候保存得就不错……我去翻翻帐……” “不用了,这东西我要了。” “成啊,我这里还有湖笔、徽墨……我给您凑一套文房四宝如何?”唐务庸是未来的少东家,掌柜的相当的巴结。 “不用,我只要这砚台。”唐务庸瞧着砚台背后的刻字发愣。二丫刚想仔细瞧瞧这砚台,唐务庸就将砚台拿纸快速的包上了。 第20章 鸡犬 唐务庸瞧着手里的砚台,这是一方极好的砚台,端砚有眼最贵,而这方砚台有九眼,巧匠依着石形雕着莲花叶围着这九眼,再以砚池为水,巧夺天工。 他轻轻一呵气,砚上立时便有水珠,所谓的呵气成墨便是如此。 砚台的背后有人刻了一行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落款是观渔客,观渔客正是唐务庸父亲唐纯礼的号。 这一方砚台是父亲临终之前送给姨夫侯之焕的,父亲一生交友满天下,知己唯有侯之焕,姨夫虽然出身世家,却是丫鬟养的庶出子,侯家不缺儿子,姨夫在家极不受待见,就算是读书出仕一样受排挤,甚至被挤兑的不得不辞官带着妻子儿女和姨娘到乡下隐居,父亲病危的时候,他披星戴月单人单骑三天三夜才赶回京,看了父亲最后一眼,两人最后只说了几句话,父亲便亡故了。 他和母亲回乡下之前,听说侯姨夫被起复,委以重任,母亲知晓了之后说是朝廷拿老实人填坑。 他们回京之后也曾打听过姨夫一家的下落,只是听说姨夫奉命固守京城,姨夫为表忠心,连家小都一齐留下了……后来守城的将军投降开城门,姨夫一家下落成迷,有说当时便全家被杀的,也有说姨夫杀了家小自尽的,还有人说姨夫也降了的,也有人说姨夫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在守城将军投降前,已经带着家小悄悄的逃了。 要说降了最不可靠,姨夫若是降了,以他的文采名望,定是要做官的,可为何无人听闻姨夫的下落? 他本想去找母亲,可是母亲现在的心全在那个瘸子身上,姨夫又最重礼仪规矩,若是听说母亲改嫁定会恼怒不已,两个人遇见了……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箱笼里找出平日里积攒的不到十两银子装到荷包里,把从小侍侯自己的小厮寄奴叫了来。 “你瞧这砚台,可眼熟?” “这可是老爷送侯老爷的砚台?莫非您从当铺里面拿回来的竟是这个?”寄奴也一眼认出了这方砚台。 “正是那一方砚台,我姨夫爱砚如命这又是我父亲的遗物,若非是有什么变故,定然不会拿去当。” “公子爷您预备如何?” “总是要寻访一番的,我记得你有一个远房的堂叔是京城本地人士,原是在侯家伺候过的,你可曾见过他?” “小的一直在家伺候公子,主母说不准我与那些个土鸡瓦狗说话,更不许去找他们。” 因着唐纯礼的病重时求告无门的困窘,李氏对那些个亲朋故旧向来没什么好话,侯家当初也因着姻亲关系没少求画,事到临头去求一支好参吊命,他们家却只拿着不到五年的陈年小参来,唐纯礼给他们家画的画,价值又何止千金万金? 她还私下听人说过,好些人都等着唐纯礼咽气,他的画价值再升一升呢,传到市井中,这些堂堂皇皇的朝廷命官,世家子弟,圣人学生竟不以为耻,反咬李氏攀污说她是利口长舌妇人,见利忘义,因着李氏娘家早已势微,唐氏宗族远在千里之外,这些人竟真的颠倒了黑白,京中众人纷纷附和捧高踩低讨好这些人,李氏成了千夫所指,就连唐纯礼也被说成是沽名钓誉之辈。狠毒至斯,难怪前朝亡了李氏会说举国上下无行无耻至此,当有亡国之报! 这些事,她通通与唐务庸说过,唐务庸也深恨这些人,可这些人再坏,姨夫也是好的,外面那些人说母亲坏话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姨夫在京里就好了,他若在京里,他们就不会受人欺负……后来父亲亡故,丧事由姨夫出面,果然极尽哀荣,只是母亲再不肯原谅那些人罢了。 想到这里,唐务庸叹了口气,“你去寻访寻访吧,这里有几钱银子,你若是打听到了你堂叔的所在,买上几斤茶果,仔细问问姨夫一家的事。”说罢,他从荷包里拿来一点碎银给寄奴。 寄奴领了命,有些为难地走了,他那个远房堂叔人品实在是不怎么样,仗着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家奴,在自己面前最喜充大辈,占便宜没够,他是顶顶不情愿找他的,可现下小主人有吩咐又不得不去找。 李氏跟柳逢春尚未正式成婚,他们住在外院有自己的小门自由出入,不用走伯府的大门,寄奴拿了银子跟守门的婆子通禀了一声说是替唐务庸买些小玩意儿,直接就出来了。 直奔记忆中堂叔所住的地方,堂叔一家子原是住在侯家后院的一片小宅子里,后来堂叔在外面做事发达了,悄悄地置下了些房产在城南开了间米粮铺,侯家人早就举家往南边逃难去了,堂叔想必舍不得这些个房产,八成是找个由头留下了。 所谓东贵西贵南贫北贱,伯府正在帝都东边,离城南相当之远,寄奴找了辆拉脚的马车,坐车到了城南边,按着旧记忆寻到了米粮铺。 米粮铺是临街的两间房子,现如今正是秋季储粮之时,天下初定,粮价很低,饿怕了的百姓有点子银钱都喜储粮,因此米粮铺生意相当的不错。 寄奴远远地就瞧见了自家的堂叔坐在店外边的摇椅上晒太阳,他想起了唐务庸的吩咐又想到堂叔的势力眼,知道想要与他说话必要让他得些好处,先到不远处的茶果店买了些茶果点心拎着,整了整衣裳,做出十分的富贵样,这才往堂叔跟前走。 “哟!这不是四儿吗?”寄奴在家排行老四,堂叔一向叫他四儿,他上下打量着寄奴,瞧他衣着光鲜,头脸干净,手里还拎着东西,想到坊间隐约传言,一张老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十二叔!”寄奴施了一礼,“小侄总算找着您了。” “是啊!世道乱,人尽散了。”十二叔立时收了笑脸,做出十分悲伤的样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里面细谈。”他瞧着周围买粮食的四邻瞧着他们两人,赶紧把寄奴请到里面,伙计送上来粗茶,十二叔立时就怒了,“这是我本家的大侄子,十分的有出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能用粗茶招待!” “东家,店里只有粗茶,好茶让姨奶奶拿去给舅爷了。” “什么败家娘们,她那个弟弟就是个扛活的,喝碗热水都算过年了,哪里消受得了好茶叶?快与我买好茶去!” “十二叔,不必麻烦了,因不知能不能找着您,不敢带东西,见到了您又不敢不带东西,侄儿特意从外面买了些茶果点心,您别嫌粗陋。” “哪里哪里,今时不比往日了,往日主子用什么我用什么,好茶好点心从没觉得是稀罕物,现如今……”十二叔摇了摇头,“那家店里的东西算是不错的了,也算你有孝心啊,我原听闻你跟着主家回了老家,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跟你婶儿一起哭了你好几回了,没想到你回来了……可是随着主家回来的?” “正是随着主家回来的。” “可我怎么听说……唐家娘子嫁进了伯爵府?我说不能吧,她今年怎么着也得有二十五六了吧……哪能就到了伯爵府……” “传言为真。”寄奴道。 “那你也算是在伯爵府伺候的了!好小子啊,当初我就与你婶说你小子有出息。” “哪里哪里,主母说公子是唐家的人,吃穿花用一概从唐家的银钱里出,日后也是拿着自己个儿的那份银子出去给自己挣一份体面不占伯爵府的。” “这才是大家气派啊。”十二叔啧啧有声道,伸出个姆指来赞李氏。 “我原也以为堂叔随着侯家走了,没想竟还在京里。” “侯家当初走得急,一家的老小半夜里赶着几个大车谁也没言语就走了,留下我们这帮人无有着落,若不是当初我攒下了这点子家业,一家老小八成都要喝西北风了,要我说啊,这般的无情无义,国亡了,也该!现如今的朝廷多好啊,粮价也便宜,百姓也好活。” “正是这个道理啊,小民百姓谁管那皇城里住得是那位皇帝老儿,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有奔头,就是好皇上。” “我与你婶儿也是这般说的。”十二叔深知寄奴是新贵家人,口口声声不断地赞颂新朝,还不时地乏损几句旧朝,岂不知他的家业亦都是民脂民膏,凝着前朝百姓血泪。 两人正在说话,寄奴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套出侯之焕一家的消息,见他口沫横飞地数落完了前朝,说算得了插口说话,“那个十二叔,您可知侯之焕侯老爷一家的下落?” “唉……”十二叔刚想说话,一个描眉画眼穿着粉夹袄,头发抿得溜光,走路水蛇腰不停地扭的女人带着一身民间香粉味儿走了进来。 “唉哟,你快去看看吧,你那个前主家,那位侯家少奶奶又来打秋风了,我从库里拿了些陈粮给她,她不嫌弃!真是不知耻!亏她当初还是个主子!” “大胆!”十二叔脸色立时就变了,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拿起来朝着那个姨娘扔了过去,姨娘未及防备只被洒了一身的茶水。 “哎哟,您这是发得哪门子邪火啊?” “你这个不知耻的贱人,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我就是把这片产业尽数给了他们,一辈子伺候着他们也是该得的!你竟敢拿陈粮来糊弄!” “不是你说的……” “贱人!住嘴!”十二叔不由得深恨自己这个没见识没出息暗门子里出来的姨娘没眼色,他眼睛都挤得突出来了还瞧不出来轻重。 现下李氏发达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侯家那位李少奶奶是李氏的嫡亲妹子,眼见得这侯之焕一家就要发达了,她竟然敢当着正主随口辱人!他火气上来,走到她跟前上来就是一个耳刮子,“贱人!快把侯奶奶请到后院喝茶!” 第21章 砚台(三) 寄奴哪里敢大拉拉地坐在那里等李少奶奶啊,整了整衣裳往外奔了出去。 李氏困窘地站在米粮铺外,脚边是散落一地散发着阵阵霉味的陈米,若是仔细看,陈米中还夹杂着鼠粪,她的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地扎进自己手掌里,许是扎坏了吧,她现下手早已经粗糙至极,眼窝一阵的发热,却流不出泪来。 她也想拿银子买米,可家里一文钱也拿不出了,首饰、字画,过冬的衣物,能当的都当了,无论当初花多少银子买的东西,到了当铺都是不值一文,她又不会与人讲价,只能任由那些人开价。 房子是赁得,得交租子,夫君和女儿病了,可药已经停了足有半旬了,家里的米缸里连半粒米都找不出来了,夫君说让她再来找吴十二,按律他还是他们家的下人,主家败落了,下人奉养天经地义。 她觉得不成,当年他们在府里的时候,身为公公心腹的吴十二对他们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他们落魄了,吴十二那里有过好脸色给她,之前为了把钱省下来买药,她也去找过吴十二借粮,他无非是给些陈粮碎米罢了,可夫君久病焦躁见她迟疑便喝骂起来,她也只得来了。 谁知吴十二不在,他的那个妾给的岂止是陈粮碎米,是连猪都不能吃的霉粮啊。 眼泪早就在城破儿子死,女儿摔断了腿之后流干了,她现在只恨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成,家里只有她一个全和人,她还能凭着女红手艺赚些个铜板,她若是也死了…… “姨奶奶!”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子从后面跑了过来,到了她面前倒地便跪。 “是……是寄奴?”李氏双手颤抖地说道,她从小到大与妹妹最为亲近,所嫁的夫君也是生死兄弟,只是妹妹命苦,唐妹夫很早就故去了,妹妹带着孩子回了唐家老家……她也曾想过,若是妹妹在,她至少有个帮着出主意的人,可唐家远在千里之外,女儿、夫君都不能挪动,哪里能够投靠,没想到…… “姨奶奶!我们奶奶想死您了,您在京城里,为什么不去找我们啊!” “我以为……以为你们还在乡下……” “天下大定了,我们奶奶就带着我们回来了,可是人都说你们一家子已经……侯大人呢?姑娘呢?哥儿呢?” “城破之时奉伦死在逆贼之手,菀儿被甩下马车摔断了腿……夫君他内外交攻已然病了许久……幸亏当年认识的一个商户借了间城南的破院子给我们……我们也无颜去找旧相识,只能等夫君身子好些了,再往南去。”李氏低头小声说道,“听说……在抓我们,好些个旧识全家都……我们也不敢露面,也不敢跟谁联络……若非是见着了你,我都跟旁人说……” 吴十二轻咳了一声,“少奶奶,四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位到后堂喝茶。” 李氏愣了一下,就算是她第一次登门借粮,吴十二也未曾这样客气过,再仔细打量寄奴,只见他穿着一身靛青缎子白交领的夹棉衣裳,脚穿着官靴,光鲜至极,她一时心神恍惚这才没有看出来……寄奴如此……难不成姐姐发达了?想想姐夫存得那些个画,姐姐又向来比她有成算,擅经营,若非姐夫跟自家夫君一般的文人脾气,八成早就发达了,只是这官靴……按律一般人家的下人是不能穿官靴的,可豪门大户却喜让豪奴着官靴,以显自家的气派,姐姐她…… 李氏有些惶惑地跟着寄奴、吴十二一起到了后堂说话,那个妾总算醒过味儿来了,把屋子收拾干净了不说,眼泪也抹干净了,还重新倒了新茶来。 “贱人!还不快给八少奶奶赔罪!”吴十二上去踢了小妾一脚。 “八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妾……奴……有眼不识泰山……” “八少奶奶,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过是城南大杂院杂耍班子出来的贱户,不知眉眼高低,回头我让贱内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十二叔,我与八少奶奶有话说,能不能借这屋子一用?” “能!能!能!” “十二叔……”寄奴到吴十二近前,小声说道,“十二叔要管住嘴,伯爷脾气可不好。” “知道,知道!”吴十二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是在外面混过的,明白!明白!”也不知他明白了什么,拉着有些愣神的小妾飞快地走了。 “寄奴……你这是……姐姐呢?” “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寄奴把他们回京之后发生的事全说了,“不瞒您说,小的知道小的十二叔是什么人,为了让他尽心帮小的找您,特意把小的去伯府里新得的一套衣裳穿来了……” “姐姐她要嫁忠勇伯?”李氏又惊又恼又怕又怒,唯一的是没有喜,“这岂非是认贼作夫?难不成是忠勇伯使了手段强迫?” “并非如此。”寄奴说道,“是……” “逆贼杀人如麻猪狗不如!姐姐岂能!姐姐岂能!你快带我去见她!” “我的八少奶奶!”寄奴拉扯住了她,若非知道她八成会如此,他也不会把十二叔遣走,“如今天下已然太平了,京里的百姓……” “早忘了国仇家恨……不!我不能看姐姐……” “八少奶奶!伯爷仁厚,若是晓得了你们一家的情形,定会相助,甚至会向圣上举荐,以侯大人的人品才华……” “呸!我就是饿死……” “少奶奶!总要想想菀儿姑娘!您说她是摔断了腿,摔成什么样了?找没找好郎中治?姑娘家的腿,那是一辈子的事!” “我……”寄奴的一句菀儿姑娘打动了李氏,是啊……女儿…… “您知道吗?当初多少主战主和的大人都投了诚,一个个重换官衣再戴乌纱……” “你别说了……奉伦……奉伦就是死在他们……” “奉伦少爷是被那些个食位素餐还要拉着侯大人替他们全脸面全名节的贪官污吏害死的,少奶奶!旧朝时京里光景如何,新朝时如何?您自己个儿品品啊。” “不成!不成!夫君不会答应的……” “您先别跟他提我们家奶奶要改嫁柳伯爷的事,您只说他们找人寻访到了您……”寄奴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这是务庸少爷给小的买礼物打通关节的钱,您先拿着抓些个药,我再让我十二叔给您拿些上好的精米细面,待我回去跟务庸少爷,我们家奶奶说您的事,他们一准儿去看您,您啊……不必这般辛苦了。” 能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都是没挨过饿的,不知道快要被饿死尊严尽失像是讨饭一样像别人讨粮食是什么样的滋味的,原先李氏也曾经鄙视过所谓的小人不义之人,可事到如今……只是需要低一下头而已,从寄奴手里,务庸手里拿银子,总比看吴十二的脸色强些,她双手颤抖地接过了银子。 寄奴又向吴十二借了辆独轮车,吴十二亲自装了精米细粮油、盐果蔬等等放到车上,甚至还打发伙计买了两只老母鸡,叫伙计拉着送到了侯家暂住的小院。 寄奴到了侯家头一件事就是给侯之焕磕头,侯之焕如今已经瘦脱了相奄奄一息地躺在只有一半炕席的炕上,被褥虽还算干净,可也已经破旧不堪了。、 他看见了寄奴果然又是一阵的唏吁感叹,听说李氏为了唐务庸求学计,把他带回了京城,恨恨地道,“怎么回了这虎狼窝,该到南边去才是。” “我们奶奶说这边总有些旧识产业……”寄奴没说是因为京城里唐纯礼的书画能卖上好价钱,少奶奶厌看南朝那帮丢了江山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奢靡浪费更胜以往的“贵人”。 “唉……姐夫故去时,曾托我照应他们母子……没想到……” “侯大人您勿要难过,待我回去禀了我家夫人您的所在,她一准儿带着务庸少爷来看您……” “不妥不妥,我这个样子怎样见人……” “大家是一家人,怎能不见?”李氏替他掖了掖被角。 “唉……” “侯大人,小的恕个罪说,都是乱世伦落大家伙……” “唉……”侯之焕闭了闭眼,乍见故人激动的情绪和几句谈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叹息一声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些什么。 京城呢,有的时候消息闭塞的两家人隔着一道墙都不知另一家出了什么事,有时候消息传得飞快,尤其是忠勇伯府跟威武侯府之间,打通了消息来路之后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二丫头第一时间听说了李氏找到了妹夫一家的事,又听说了侯家的一萝筐八卦,“这下子那位侯大人是苦尽甘来了。”雨丝说道。 “我说是从此事多还差不多。”二丫头摇头叹道,这种“忠臣”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此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也无可避免地被卷进了这场被后世传了无数个版本的故事里。 第22章 羊肠巷小事 城南的街坊名很有趣,什么松树里,槐树里尚且能想清楚为什么这么叫,羊肠里就听着不是那么回子事了,怪道被改成了羊肠巷,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爱叫羊肠里,螃蟹街羊肠巷在现代估计会被称为魔幻主义地名。 螃蟹街羊肠巷最近有件新鲜事,某个外地来赁房子住精穷精穷的一家人,原来有个极阔气有势力豪门高官的亲戚,某天傍晚里来了几辆楠木清油嵌铜裹锻的马车,据说最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挂着的灯都是玻璃的气死风灯,那黄铜比真金还要亮一些,垂着的络子老长老长的,天刚有些寒,穷些的人家还穿着夹衣呢,赶车的车夫就套上外罩了多罗呢的小羊皮袄,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院护着位披着大红猩猩毡的豪门少爷。 京里人见得多了,闻着味儿就知道这是几品几级官的家眷,新朝循旧例略俭薄一些,这排场气派怎么样也是个有爵位的人家。 这一队人马把小小窄窄又弯曲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最窄的地方连侧身走人的地方都没有,可仍旧没挡住周围人看热闹的热情。 “夫人,到地方了。”寄奴小声说道,夫人难得拿出这气派,却是往侯大人家里来的时候拿的,他略抬头瞧了眼骑着四蹄踏雪大宛名驹的少爷,发现少爷冰冷的眼神,又赶紧低头了,真怪不得他啊,他刚回伯爵府,就让夫人身边的婆子给提溜去夫人屋里了,好么……赶情他一出门夫人就晓得了,一通盘问下来,他自然是招供了。 夫人就叫了少爷,大张旗鼓地来了……他也晓得这样一来,夫人要再嫁伯爵府的事必然是瞒不住的,也肯定不是少爷的本意,可……唉…… “扶我下车。”李氏掀开金丝绒的车帘说道,她瞧着这破败的小巷子,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该来的总会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妨大家伙一齐掀开了盖子,坦诚相对。 婆子去叫了门,开门的是侯八少奶奶小李氏,姐妹俩个一个穿金戴银绵缎裹身,一个布衣荆钗,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现代人总喜欢把人分类,比如白富美,白穷美,白富丑,黑富丑,矮穷挫,高富帅,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的男、女*丝,就连婊都要细分出绿茶婊、圣母婊等等,上辈子二丫头把自己归类为村里来的矮穷挫,唯一比别人强点的约么就是败家爹死得早点,爷爷奶奶不重男轻女相反很宠爱她,爷爷是有编制的教师级别还挺高,赶上了几次涨工资,上大二那年家里赶上了拆迁一不小心成了拆二代发了点小财,总结:幸亏那个提供了精子的男人死得早啊。否则她哪里来得好日子过。 这辈子就是走了狗屎运,一不小心成了金字塔顶端的侯门千金,还是正根正脉正室嫡出。总结:幸亏她爹福大命大活到了新朝建立,还多少有些良心啊。 所以说这人呢……得看命,二丫头就认为自己命不错,显然跟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这些人都认为叶氏的命好,一帮子从桃源村里出来的这个伯爵夫人、那个侯爵夫人、这个公爵夫人一窝子女人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地来看叶氏了。 你也得体谅这些人,他们有些有儿子有些没儿子,有些甚至已经死了老公,能有今天的体面全是皇上看在他们孤寡的份上赏了个一代的爵位和银钱,还有一些还不如死老公呢,明明有夫人的诰命,在自己家里却是个靠边站,男人身边有得是年轻貌美有才学会管家的解语花,哪有她们站得地方?这不还有一些已经被挤兑回乡下养老了吗? 只有叶氏最风光,既复了宠又有了身孕,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娘家人,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厨房下毒案也消弥于无形,牛掰到这个份上,自然是要多来走动多取经,当然了,要美其名曰贺喜叶氏有孕,贺喜叶逢春订亲。 叶氏也最喜欢这种场面了,众位亲朋故旧把她围在中间,讲得都是她听得懂的话,说得都是她听得懂的心事。 “要我说这女人啊,就得有儿子,没儿子腰杆子就不硬,我家那个老东西整天这个姨娘那个妾的,我啊随便他鼓捣,反正家产早晚是我儿子的,那些个人一个个也清楚得很,不敢把我怎么样。”这是有儿子的某伯爵夫人。 “是啊,没儿子真是说话都不硬气啊,我府里有两个狐媚子有孕了,今个儿要吃酸明个儿要吃辣,还非在我面前显摆,真想一人给她们一个大耳刮子。”这个是没儿子的某将军夫人。 “别介啊,总得让她们生,我听我府里的婆子说,前朝有钱人家时兴去母留子……”这个是稍有点心计的某将军夫人。 “哪里那么容易去,现在他们男人们在一起,都说咱们桃源村里出来的女人不成,当不得内管家,我们家那个连内库的钥匙都收回去了,我现在也就是管管我自己个儿的小厨房,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这个是不得志的某夫人。 二丫头低头玩着九连环,做淑女状,这些个人对她来讲熟悉又陌生,她从会走路开始就满村子的跑,哪家的果子熟了,哪家吃好吃的了,哪家有小鸡小鸭玩了,比谁都清楚,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这帮伯娘婶婶是看着她长大的,可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偏又一个个去不掉土气,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二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咋地了,不想吃陆伯娘家的烙糖饼了?”陆将军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陆娘您带糖饼来了?”二丫头眼睛一亮道。 “这鬼丫头,提起吃的就精神了,我瞧你方才要睡着了似的。”陆伯娘指着她笑道,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是瞧着你们聊天聊得开心,不敢打扰。” “这孩子,还会说不敢打扰了。”另一个安伯娘伸手把二丫头扯了过去,“让我瞧瞧长高了没?” “这孩子啊,长得快着呢,昨个儿瞧她穿新做的秋装,已然有些短了。”叶氏笑道。 “你啊,就喜欢给孩子穿长衣裳,我瞧着二丫头这一身正正好好的,现下可不比往常了,小孩子捡大孩子的衣裳穿,一件衣裳穿三年……我算想明白了,这银子啊,花在自己个儿跟儿女身上的才是自己的,不然全是给别人的。”安伯娘只有一个女儿,这话想显是有感而发。 “唉呀,别总提那些个事儿了,叶妹子,你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找没找大夫看看是儿还是女?”之前说小妾在她面前显摆爱吃酸又爱吃辣的郑夫人道。 “我可不敢说我爱吃啥,别回头你说我显摆。”叶氏笑道。 “去去去,咱们是什么交情……反应大不大?” “还没什么反应呢,可我觉着跟怀着大丫和二丫的时候不一样。”叶氏抿嘴笑道。 “不一样好啊,我怀我家那个小子的时候,也跟怀丫头不一样。”陆伯娘笑道。 二丫头忍不住翻白眼,这些言论在现代估计要被扫到直男癌的行列了,可在古代是这些女人生存的现实需求。 “是啊,你要吃什么跟我说……”郑夫人道。 “唉呀,你们当是在村里的时候吗?现在啊,咱们雷夫人是吃啥有啥。”安伯娘笑道。 众人又谈笑了一阵,原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吴夫人忽然道,“你们可曾听见京里的传言?” 众人一齐静了一下,京里的传言?叶氏瞧着众人的神色,眉头一皱,“京里又有什么编排我家的传言了?”这个吴夫人人是不错的,只是不能说话,一张嘴必然要得罪人的,是有名的爱瞎说实话,她也晓得自己的毛病,遇见场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可每次又都忍不住来一句惊人之语。 许是发觉自己个儿又说错话了,吴夫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郑夫人推了她一把,“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到底什么事,你们这样子怪没意思的,咱们是一起苦出来的,二丫头还是你们帮我接生的呢,到底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叶氏道。 二丫心里已经猜到很有可能是舅舅的婚事有了什么变数,有趣好听的传闻有人愿意往府里传,不好听的不止换不来赏钱还有可能吃顿排头,没人愿意往府里传,看来她还是需要培养几个心腹打听外面的消息才是。 “是忠勇伯府的事……有人传言叶伯爷要娶的那位夫人,原来是前朝京兆尹侯之焕……” “就是抬棺守着京城誓与京城共存亡的那个。”郑夫人插了句嘴。 “对,就是那人的大姨姐,原来那人没死,一直躲在城南,那个李氏寻访到了他们一家,送去了银子柴米还要把他们接到别院居住,谁知那个侯之焕不知好歹,把李氏一顿的损,还说什么不吃贼寇一粒米粮,要绝食自尽,还写了绝命书。” “竟有此事?”叶氏眉头紧皱道,“那个李氏,实在是多事。” “也是那个姓侯的不识抬举,他头顶上是新朝的天,脚踩的是新朝的地,难不成要遁到南朝去?南朝现下也已经称臣纳供了。” “说来可笑,他原先躲在城南的时候无人理睬,现如今竟有许多遗老遗少去看他,拿了不少银子米粮给他,他的绝命书也是那帮人传出来的。”爱瞎说实话的吴夫人说道。 “若无腥臭哪里召来得蛆虫。”二丫头冷笑道,“可惜舅妈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 叶氏冷喝一声,“收声!她算哪门子的舅妈!”原先已经不得不接受李氏的叶氏,听闻她召来了这么一桩没头没脑的事,对她极为不满。 第23章 曹营汉营 晚上雷霆回家吃完晚饭,打发起了两个女儿,说得也是这件事,“舅兄这次的事闹得有点大,皇上下了早朝之后把他留下来特意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答的?” “他说是未婚妻子的家事,他不便过问,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说了这句话我跟皇上说什么都没用了,死犟,当初若非他说自己腿不好跟我们出去是连累我们,不如留在村里照看家眷,凭他的本事,怎么样也能跟我一样捞个铁帽子侯爷当当,哪里会像如今只得了个三代的伯爵还连累皇上被人说不公。” “唉,要不我去劝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没用。”雷霆不住地摇头,“你身子怎么样了?儿子没闹你吧?” “只是刚怀上,哪里就是笃定个儿子了?”叶氏脸微微一红。 “哈哈哈哈哈哈……神仙给我托梦了,这回准是个儿子。”雷霆笑了起来。 “快别胡说,我怀二丫的时候你也说是个儿子,也说神仙给你托梦。” “诶,你怀二丫的时候我作梦是有人送了只锦鸡给我,我想着有*嘛……儿子!现在想想八成不是送的鸡,是送了只凤凰,这回我作梦可是有人送了只麒麟给我……” “你啊,明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氏摇头不理他,嘴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 “老婆啊,你这次真要争气生个儿子,他们那些人啊,一个个的都变了。”雷霆忽然收了笑容叹了口气,“就说老吴吧,把老叶的事捅给皇上的就是他,还添油加醋的说了他不少坏话,说什么他开当铺敛财与民争利,跟寡妇牵扯不清没成亲就把女人跟拖油瓶一起接到家里,私德有亏什么的,呸!听说你有孕了还笑话我……”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兰妮真是命苦啊,她就是嘴坏点,人真是一等一的好,对他也是真心实意……他难道忘了他喝多了酒摔断腿,兰妮大雪天的进山给他找草药的事?”叶氏说的兰妮就是吴夫人。 “笑话我爱吃山野菜呗,他还上折子要把他府里的那个叫什么香云的妾抬成平妻,说什么香云生子有功之类的,皇上竟也准了。” “什么?”叶氏眉头紧皱道,“怎会如此?” “听说上折子写得肯切,说他无嫡子,妾里只有香云生了儿子,却因她身份低微连带着儿子也成了庶子……” “呸!兰妮又不是不能生?怪道今日她脸色那般难看,真是只白眼狼!” “偏朝里他这样的白眼狼多得很。”雷霆不住地摇头,老婆是老婆,女人是女人嘛,包括郡主在内都是消谴的东西,都是奔着钱财势力来的,哪似原配的妻子真心实意,“皇上……” “皇上他自己个儿就是个宠妾灭妻的,听说连凤印和宫里的内务都交给两位皇贵妃管了!皇后成了摆设!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他也不为太子和靖王想想……” 雷霆摇了摇头,“唉……对了,皇上再有半旬就万寿了,外面的寿礼我早叫人预备着了,我的意思是你再做几样家常的小菜送上去……” “他对嫂嫂竟这般无情,哪有什么家常菜给他,猪草倒有一篓!”叶氏微怒道。 “你啊,别耍小孩子脾气,皇上现在是皇上,不是当初的大哥了。” “哼!”叶氏冷哼了一声,“反正你们男人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 晚秋天寒,点了火盆躲在暖阁子里还是冷得紧,还不如在村里的时候呢,柴草极多,怕冷就早早的把炕点上,窝在炕头别提多热乎了,宅斗小说里传说中的地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来一打啊!秋天就这般了,冬天的时候该怎么过啊。 “雨丝,你把展眉叫来。”她决定问问土著的姑娘她们冬天是怎么过的。 过了一会儿雨丝把展眉叫来了,展眉穿着不入等的丫鬟们新做的月白薄棉长袄裙,外罩着蓝布白领对襟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浑身上下的首饰只有一对小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和一根固发的细银钗,可通身的气派就是与旁的丫鬟不同,眉目更是清秀异常,小小年纪就姿色出众,显然传说中娶妻娶妾,纳妾纳美,从遗传上分析的庶女一般美貌风流是真的, 二丫头觉得她跟展眉要是互换了衣裳,她更像丫鬟,展眉更似闺秀。 “姑娘,展眉来给姑娘请安了。”雨丝小声提醒又开始发呆的姑娘。 “起来吧,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不用见了面就施礼什么的。”二丫头随意地说道,“你来了也有日子了吧?” “回姑娘,奴婢来了有半月了。”展眉比一般的丫鬟还要恭顺十倍。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二丫头觉得自己有些没话找话,“转眼啊,就冷了……” “回姑娘的话,是有些冷了。” “你不用每句都说回姑娘的话,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是姑娘。” “唉呀,你乐意这么说话就这么说吧,我问问你啊,原先你们冬天都是怎么过的?” “呃……原先?” “就是你还在原来家里的时候,冬天是如何过的?” “无非是寻常着过,每日晨昏定醒罢了。” “那屋里呢?我觉着我这暖阁子有点冷。” 展眉四下看看,她的因多半在外洒扫,衣裳穿得厚实,在这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已经额头微湿了,姑娘是侯门嫡出的姑娘,火盆拢得早,拢得多也是平常,没想到姑娘竟还觉得冷,“回姑娘的话,奴婢原只是小门小户之女,比不得姑娘是侯门千金,每年到冬至嫡母才准我们烧火盆……” 二丫头有些泄气,“那嫡出的姑娘呢?” “奴婢的姐姐与我们是一般的。” 我勒个去,这日子怎么过啊……“地龙呢?你可曾听说过?” “奴婢听说宫里是有地龙的,旁的……未曾听过。” 看来是真有了,二丫头觉得看见了光明似的,刚想再继续说,忽然间看见展眉的脖子上有一道划痕,“你脖子怎么了?” “奴婢……” “回姑娘的话,展眉脖子上的伤是被县主打的。”绿萼气乎乎地说道,本来应该带着展眉的挽云却低头不语。 “她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的丫鬟?”二丫头怒了,县主原该是被接进宫的,可县主自己个儿说喜欢跟郡主在一处,皇上也不真的在意这些前朝的宗室,很随意的就点头同意县主暂居在侯府,还说一应待遇皆比照本朝县主,连俸禄银子都定了下来,于是府里除了郡主之外,又多了个超然的存在,二丫头没见过她几回,不过听说府里不少旧人都跑去跟她表忠心了,她在府里势力不小,正想找机会搞一搞她,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惹上了二丫头。 “是奴婢路过花园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县主……” “她算哪门子的县主?皇上说一应待遇比照县主,可未曾给她什么尊号,再说了,她就是公主,在我府里也是客居,哪有客人随便打人的?我瞧这伤痕已经结痂许久的样子,她何时打你的?挽云你为何不与我说?” “姑娘且熄怒,是奴婢求挽云姐姐叫她不要说的。”展眉看了眼挽云小声说道。 “挽云,真是如此?”二丫头眼睛微眯道。 “回姑娘的话,那日奴婢叫展眉去洗衣房那里取衣裳,展眉为了快些回来抄了近路,因东西拿得多些未曾瞧见县主,亦未曾施礼,县主气不过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蔷薇花丛里……” “岂止是推,还踩了展眉肚子好几脚!我瞧她八成是等着展眉的!”绿萼说道。 “是啊,展眉的肚子都黑青了。”雨丝也道。 “真的?你掀开衣裳让我瞧瞧?” “回姑娘的话,奴婢伤得不重,郡主人小力薄推了奴婢一下,一时收不住摔在奴婢身上,起身的时候踩了几脚……挽云姐姐已经拿了药油给奴婢了,奴婢伤得不重。” “伤得重不重得让大夫看,自己涂药油算什么?若是踩出内伤怎么办?”二丫头一边说一边观察挽云,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脸上都有不平之色,挽云表情却微妙得很,想想展眉是如何进府的,二丫头已然有些明白了,挽云和县主八成是记恨当初展眉对县主“见死不救”,也未曾与旁人言明她的身份,害得她差点儿被卖入青楼,这个挽云啊……心不在她这里啊……该说她是念旧呢?还是念旧呢?“雨丝,今个儿有些晚了,明个儿一大早你就叫个医婆进来给展眉瞧瞧,年纪小小的若是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是姑娘。”雨丝低下头露出了笑容,绿萼笑了笑,看见挽云晦暗不明的神色,又止住了笑,挽云啊挽云,你真当姑娘是瞎子傻子吗?县主当日何曾给过她们这些个伺候庶女的下人丫鬟好脸色,挽云为何一看见县主就…… 第24章 碰瓷 她是永安县主,她的外祖父是皇帝,外祖母是淑妃,祖父是阁老,父亲是当世有名的风流才子,她刚满周岁就被封为县主,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生来高贵与众不同,算命的也说她生而不凡,荣华富贵一生。 可惜算命的没有算到国运日颓,国祚已尽,连带着她这个金枝玉叶,皇室贵胄也再不能在锦绣堆里过完一生。 她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继续看着花园一角露出来的屋檐,那是纤云苑的屋檐,是父亲亲自画了图,母亲请宫中的匠人修造来给她居住的,她最喜欢在天寒的时候吹哈气在价值千金的玻璃窗上画画,每天早晨起来,拢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窗上的窗花凝成了个什么图,是竹林呢,还是房舍,有一日窗户凝出了一个渔翁的样子,喜得她叫所有人来看…… “县主,天寒了,关上窗吧。”丫鬟小声说完,伸手就来关窗,这个院子的窗是用雪绫纱糊的,一旦关上,屋子里就黑洞洞的暗极了,她讨厌这样的窗纱,比讨厌监狱里面漏风的破纸窗还讨厌。 “不!我要看会儿景。”她恼怒地打了一下丫鬟的手。 “县主……”丫鬟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微怒地瞧着她,这人实在太难伺候了,小小年纪不是整天阴沉沉的不说话,就是看着什么地方笑,好像在算计着谁。她若是正经的主子也就罢了,偏是什么前朝的县主,因为喜欢郡主寄居在这里,却没有郡主那般的和气,不伦不类什么东西!难怪她来伺候她,众人都说她没前程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嬷嬷!掌她的嘴!”县主眉头紧皱地怒道,原先她是不在意下人们的,在很多时候下人在她眼里是不存在的,可是经历过起落的她太懂分辩旁人的眼光了,这个丫鬟对她分明是鄙视和恼怒。 郑嬷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县主的丫鬟本来就不好找,真把这个丫鬟打了,明个儿她就称病不来了,自从有了张宫女和同福,夫人对府里的掌控越来越强了,撵走了这个,下一个不定什么时候送来呢。这个县主……实在是麻烦! “县主,屋里黑洞洞的,想是您看错了,再说……她关窗也是为了您好,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还是早些关窗的好。” “你!”县主指着她刚想叱骂,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还需郑嬷嬷关照,也只得忍了,只能在心中暗道,待到复国的那一日,定要将这起子不忠不孝的势力小人全都诛九族。 “县主,老奴这次来是想问您,信写好了没。” “早就写好了。”县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你真能把信交到我父亲的手上?” “那是自然。” “我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南朝行馆的人为何没有一人来问我?”南朝行馆是前朝也就是南朝在帝都的行馆。 “这……”郑嬷嬷会说驸马爷到了香风熏得游人醉的南朝就沉迷风月,在秦淮河边的大宅院里重建了百花园,日日醉卧美人膝,根本没在意过县主吗?她会让县主写信,也是为了能让驸马振作一些,多为平逆复国出力啊。“驸马正在练兵,怕是未曾听闻县主……” “他不喜欢我,他觉得我越长越难看,越长越不像他了,他更喜欢三姐姐,三姐姐长得美,能歌善舞……尤其是母亲不听他的劝阻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带我进了宫,我上了母亲的马车之后,父亲杀了本来预备给我的马车的马……”县主低下了头,“不过母亲说了,父亲无须喜欢我,他只需尊重我就好。” “县主,驸马看重的就是您。”郑嬷嬷心道长公主跟驸马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驸马因为县主选了母亲而对县主心生嫌隙也是寻常,只盼着这封信…… 她们正说着呢,门外传来通传声,“雷二姑娘特来拜望县主。” 二姑娘?郑嬷嬷心道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个颇有心计的辣货,她来县主这里做什么?“县主,二姑娘可常与县主来往?” “她这是第一次来,我从没见过她。”县主面带疑惑地道,“请她进来吧。” “不用请了,我来了。”雨丝掀了帘子,二丫头自己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件缂丝大红描金织宝相花面子,银鼠里子的对襟袄,白底红花缂丝面子海狸皮里子的皮裙,小羊皮靴子,头也难得的梳成了双丫髻,金缠玉绕华丽至极,什么金项圈,金响镯,镶着莲子米大小天然海珠的绣鞋,她自己觉得自己个别扭的像珠宝展示台,古代圣诞树,活动在旁人眼里却是富贵极了,在县主眼里八成就是穷人乍富各种得瑟了,谁能想到她是为了替自己的丫鬟撑面子才这般折腾自己个儿呢。 县主瞧着她有些惊讶,早知道暴发户的女儿都是这般的,真见着了还是……这不年不节的穿这么一身不说,天才刚刚冷,就捂了这么一身出来,是夸富呢?她抿了抿头发,“郑嬷嬷……这位是……” “给二姑娘请安。”郑嬷嬷心里也奇怪着呢,二姑娘向来衣着朴素,不要像小子一样满府的乱窜,穿条裙子侯爷都能夸赞半天说女儿规矩懂事了,今个儿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啊?“县主,这位是二姑娘……” “县主?”二丫头一侧头,“您是乔家哪位姐姐,我怎么没见过?”她说得全都是刺人的话,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流浪要饭的孤儿出身,一家子都死光了,皇上登基追封三代的时候自己个儿都想不起来父母的大号,更别说是兄弟姐妹了,哪有什么宗亲啊。 “客居民女郭玥给二姑娘请安。”郭玥这几个字说得慢之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刀一样的刻在她心里,屈膝行礼时,膝盖都是颤的。 “哦,原来是郭家的姐姐……”二丫头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回礼,“我今个儿来呢,是有件事想要麻烦姐姐。” “民女客居于此,凡事听凭姑娘吩咐。” “我呢,有个丫鬟叫展眉,有一日她走在花园子里,不知道被哪个泼妇给推倒在玫瑰花丛里了,还上去踩了几脚,听说县主那日也在花园,我特意来问问县主可曾看见些什么?” 县主一愣,她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叫展眉的告了她的状,二姑娘这是来替自己的丫鬟出头找茬来了,她神色一肃,“展眉不知尊卑冲撞了我跟郡主,我是替郡主教训她。” “哦,怪道如此,想来是那个展眉怕被我责罚,未曾说实话,您呢,大约是新来的,不晓得我们这个府里的规矩,我们这府里呢,是不兴姑娘动手打人的,哪个下人不守规矩做错了事,姑娘们只需告诉婆子拉下去打就是了,十板子二十板子五十板子都可以,万没有姑娘自己个儿都手打人的,没得失了身份。”耶!不枉她看了三遍87版红楼梦和无数宅斗小说,这段话说得好!二丫头默默的给自己点赞。 县主被二丫头这一段绝对正确但却绝对气人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还用这个逆贼暴发户乡下来的野丫头教规矩!瞧瞧她那张土里土气的脸!还有她难听的口音,过去给她当洗脚丫鬟都嫌不够格的货色,竟堂而皇之的教训起她来了,叫丫鬟婆子动手?呵!这府里哪个敢打嫡出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叫旁人打又怎能出她一口怨气,她们也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啊,她是认得她的啊,她也曾指望过她救她的啊,结果呢?县主永远记得她被拉走的时候展眉木然的神情。 是的,她恨!她怨!她恨这世道,怪这老天,怨怪所有人,可惜她谁都碰不到,只有展眉……她都不记得那个叫挽云的丫鬟了,可她仍记得她这个县主,晓得了她的心事之后,想了个计谋替她出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打人的,也不知道打人原来那么痛快,难怪狱里那些狱婆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喜欢打人出气。 “郭姐姐您可是不开心我说您?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啊!”二丫头去拉她的手,这个县主不知道原先怎么样,现在看实在是个阴沉不讨喜的人,在这个大秋天里,小小的年纪穿了件深蓝的棉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了朵白花,像是在给谁戴孝一样,神情阴沉异常,莫名的像上辈子她看过的电影孤儿怨里面的杀手孤儿。 “二姑娘教训的是。”县主怒极反笑,等着,你们都等着!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郡主到!” 她们扭过头,瞧向门口,丫鬟掀开了帘子,穿着牙白多罗呢对襟褂子,家常石榴红棉绫裙,头梳飞仙髻,侧戴凤钗的郡主仙女似地进来了。 “哟,原是郡主过来了,您是怕我欺负贵亲不成?”二丫头把自己的粗豪霸道发挥得十成十,大家本来就做不成朋友,自己个儿不如做一个让人瞧不上的无脑暴发户之女,好好恶心恶心这些前朝的淑女贵人。 “二姑娘真会说笑。”郡主到底比县主多些年龄城府,硬生生的把二丫头的粗鲁说成笑话,拿着扇子挡嘴竟露出了一丝雷霆都难得瞧见的笑容,“我呀,是听说您来找县主玩儿了,特意来这里凑热闹的。” “可惜您是没有什么热闹凑了,我要回去了。”二丫头一扬下巴,把嫡女瞧不起小妾的劲儿眼的十足,“我娘有了身孕要吃酸的,我要去外面给她买酸果子吃。” “是我粗心了,竟忘了夫人有了身孕身旁要姑娘孝敬服侍,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 “我娘身子好着呢!大夫说莫说这一胎,再生十胎八胎也是成的。” 郡主继续捂嘴笑,可这回笑得就十分的假了,显然也是被二丫头噎得不轻,要是在现代估计会跑天涯发一个熊孩子帖出来。 “我说啊,您来府里伺候我爹时候也不短了,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妹妹玩儿啊?在我们村子里,外面抓来下蛋的母鸡要是不下蛋,过年的时候是要杀了吃肉的。”熊!继续熊。 郡主直觉得肋条疼,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动不动就村里村里村里……她灵机一动,走到二丫头跟前,伸手去摸她的头,“我也急啊,我是最喜欢小姑娘的,若是生个像你一样的姑娘直是开心死了。” 二丫头最厌恶陌生人佯装亲近摸头,本能地一挥手挥开了她的手,没想到郡主像被熊撞到了似的向后退了几步,一直撞到了门框,大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我擦!碰瓷!!!我说郡主大人,您的演技要不要这么浮夸?倒退那几步能不能别那么戏剧化?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手,我就是大力士也造不成这效果,您是后背撞到的门框,能不能不要捂肚子?要不要寄几盘拉影的录像带给你,让你学一学专业技巧?二丫头闭了闭眼,她不是怕自己闯祸了,她是深深的被郡主大人的演技雷到了,没想到穿越到古代还要受烂演技只有演的呕像派荼毒!您穿越到现代绝对也是一千年级的美女,有点自尊好不好,磨练下演技啊。 第25章 陷害 怀孕、流产、下药、陷害宅斗、宫斗戏必备良药,二丫头上辈子看电视剧都看烦了,小说都看腻了,没想到这回遇见实战了,靠在叶氏怀里做受惊吓呆若木鸡状,瞧着一把长胡子的太医摇头晃脑地给郡主号脉。 雷霆的表情晦暗不明,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忧色,二丫头观察到他手指不停地摸着圣上新赐下来的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站了起来,走到雷霆面前深施一礼,“恭喜侯爷,郡主已然有孕三个月了。” “三个月……”雷霆摸了摸胡子,“胎儿可安稳?” “禀侯爷,郡主略受了些惊吓,老夫已然开了保胎汤药,只需服用三帖既可。”能做太医的自然都是极精明的,遇见这种贵妇人说自己头疼啊,受惊吓啊,怀孕啊,不管真有病还是假有病,都一率开补药,无功无过。 “嗯,内人也有孕了,这次也受了些惊吓,不妨请太医也替她诊一诊脉吧。” 太医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叶氏,“夫人也受了惊?怎么之前不曾提过?” “小事而已,我身子骨一向健朗……” “还是要看看!”雷霆略提高了声音道。 叶氏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心里知道雷霆这是有心事了,八成是怪二丫头冲撞了他的宝贝郡主,哼!说原配夫妻最可靠,他也是个宠妾灭妻的。 “父亲……”二丫头磨磨蹭蹭地走到雷霆跟前扯他的袖子,“父亲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她想摸我的头……”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是让你回屋去了吗?”雷霆像是刚才发现二女儿一样。、 “父亲!女儿若是做错了事,甘愿受罚,可女儿真没有……” “侯爷!”郡主穿着家常见客的衣裳,脸色腊黄,头上戴着宽大的末额,由两个丫鬟搀着虚弱异常地走了出来,“是妾身自己没站稳摔倒的,不关二姑娘的事。” 我勒个去,要不要这么琼瑶啊?是不是等会儿我爹责打我,你要下跪求情啊,“不用你假惺惺,赶紧回去躺着吧,身子骨这么差纸糊似的随便碰一下就倒,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孩子活着生下来。”要演一起演,我就是恶毒无脑熊孩子。 “二丫头!郡主,雀儿从小就莽撞,性子野,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叶氏赶紧喝止了今天有些奇怪的二女儿。 “娘!是她包藏祸心陷害我!娘有孕一个多月就晓得我有弟弟了,她有孕三个月竟说不知道,还要大夫来瞧病才知道,我看她分明是……” “二丫头!”雷霆略提高了声音,“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跟着二姑娘的丫鬟呢,把二姑娘送回屋里去,大冷天的不要让她到处走,冻着了怎么办?” “是。”雨丝赶紧的把情绪激动的二丫头拖走。 “爹!爹!她陷害我!她陷害我!”二丫头出了门之后就不喊了,在丫鬟们惊讶的目光中整了整衣裳,“几时了?到传饭的时候了吗?” “还未到传饭的时候。”雨丝把话接得很溜。 “那你去给我做一碗莲子羹去,我饿了。”累死了,粗鲁大小姐也不好演啊,二丫头扯着自己的辫子思索今天父亲奇怪的表现,按道理来说父亲应该斥责自己几句,对郡主怀孕欣喜啊,可瞧着他的神色……不喜不怒……父亲可不是那种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显是有别的心事。 二丫头一拍大腿,哎呀!郡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父亲是很宠她,也确实缺儿子,可是再缺儿子父亲也不会高兴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长子有前朝皇室血统。 郡主对自己的定位出现严重问题了,呵呵哒,想到这里二丫头如释重负,郡主这么蠢拿本来就不受父亲期待的孩子当筹码和自己斗,为难恶心母亲,自己真是回去饭都要多吃一碗。 “你!”郭玥拦住了二丫头,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二丫头笑了笑,看了看四下,“你们几个先回去,我跟县主大人私下里聊几句。” “姑娘……”绿萼小声说道。 “让你们回去就回去,这是我家,我吃不了亏。”不过是个前朝的县主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郭玥也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人,“你们也都下去吧,我们就在这儿说几句。” 丫鬟们远远的退走,只留下二丫头跟郭玥站在回廊里,彼时天已然有些阴了,似是马上就要有一场秋雨来临,二丫头穿得有点多,额头已经见汗了,郭玥穿得有点少,脸冻得煞白。 “听说郡主姐姐有孕了,恭喜啊。”县主想着二丫头肯定不开心郡主有孕,有意来找茬报今日被二丫头奚落之仇,原先她来记较身份之类的,可破国以来的境遇告诉她,报仇要趁早,晚一时一刻都不成。 “同喜同喜。”二丫头笑眯眯地答道。 “你竟不生气?” “我有何可气的?” “你借着替一个贱奴出头,跑来找我的麻烦,不就是为了替你母亲对付郡主吗?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 “错!我今个儿就是为了替我的奴婢出头来的。”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二丫头撇了撇嘴,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玩,这东西真尼玛沉,谁发明出来的这东西啊,没事儿往孩子脖子上挂,也不怕孩子得项椎病。 “你!你们新朝就是一班子粗鲁野蛮的乡下人,小人得志!”县主对二丫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随便扯辫子扯首饰简直看不顺眼极了。 “哼!我原不知你们南朝为何亡了国,可我瞧见了你跟郡主行事,便晓得了你们脸皮厚!辟如我的丫鬟展眉,你当初与她不过是几面之缘,你晓得她姓氏名谁,嫡母是谁姨母是谁吗?你晓得她在家有没有受过嫡姐的欺负吗?你照顾过她一分一毫了,还是与她相见投缘相谈甚欢替她撑腰了?只不过是比陌生人强点的关系,居然要求她一个跟你同龄的小姑娘,在凶如猛虎的人牙子面前替你强出头,且不说她出头有没有用,你险些被卖入青楼有人救,她若是沦落青楼,谁来救她?” “你!” “还有你是我大姐姐救出来的,如今又客居在我们家,吃我们家的饭喝我们家的水穿我们家的衣,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是我的丫鬟得罪了你,你记了仇,也不该亲自动手去打人,还一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应该替她出头的模样胡乱猜疑,我告诉你,在我眼里就是我院子里的一只蚂蚁,也比你们这些人高贵!” “我……我是圣上恩旨客居在你家的,年年有年金俸禄可拿,并非吃白食,你这般羞辱我,不怕圣上……” “这个时候你拿圣上来压人了,私下里都叫他伪皇吧?你说你有年金俸禄,我可没瞧见,我们家又没请你留在这里,是你自己个儿非赖在我们家里不走的,至于你说我羞辱你冒犯你要找圣上告状,好啊,要不要写封折子告状啊?明个儿我替你捎带进宫。” “哼!”郭玥知道自己八成是说不过这个乡下野丫头了,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贱啊,贱真是贱,前朝皇室一家子脑回路都有问题的样子,或者是说他们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遇事从来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这是为上位者的通病? 二丫头摇了摇头,扯了扯衣领,热死了,回去换衣裳去! 月亮刚爬到树梢,二丫头拢着被子窝在床头吃雨丝给她烤的毛栗子,也不知是不是到了青春期,二丫头常觉得自己饿,有的时候半夜起来也想吃饭,衣裳穿着一开始是合身的,没多久就小了。 幸亏她爱动,估计是易瘦体质,怎么吃都没怎么胖。 她正在琢磨父亲会怎么样对付怀孕的郡主时,暖阁大红猩猩毡的门帘子忽然被人挑开了,挽云脸色酡红地站在那里,眼睛里含着泪,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绿萼从后面推开了她进了屋,关了门帘,“姑娘,郡主用过晚膳就见红了,半刻前刚流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我擦,爹你是打胎部队出身的吧?下手可真快啊。二丫头惊讶完才想到,人人都知道是她冲撞了郡主让郡主动了胎气,让郡主流产的罪名怕是要她担着了……我勒个去!爹!您坑女儿啊! 云凤把金剪随手扔在一旁,“日后这样的小事不用跟我说。”是到了那个时候了吗?郡主有孕又莫名流产,那次撞上枪口的也是妹妹,妹妹做了什么呢……是了,是在花园子里打弹弓打鸟,惊吓到了郡主,致使郡主滑倒动了胎气,所有的污水都被泼向了妹妹,妹妹也是从这时起,有了粗鲁野蛮娇横无理的名声的,原先她也觉得是妹妹做的,现在想想颇有可议之处。 郡主有孕的事府里无人知情,妹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当时在场的丫鬟也说是郡主要摸妹妹的头,妹妹才挥开郡主的手,妹妹就算再怎么力气大,郡主也不可能真的动到胎气,无非是想要借妹妹的手曝光自己有孕的事,顺便替妹妹在父亲那里上眼药罢了。 这一胎对郡主来讲很重要,流产的事不会是她自己做的,母亲……郡主那里向来自成一格,母亲一时半刻想要伸手也是极难的,更何况母亲生性善良,根本不会想到郡主的孩子有可能占据庶长子之位。 是了……父亲!父亲想要一个前朝的郡主做妾以显自己的能力军功和圣上的宠信,但父亲并不想要一个前朝郡主生的庶长子。 父亲啊父亲,我真是小瞧了你啊…… 云凤拿起剪刀继续剪花样子,上辈子她若是像现在这样遇事多想一想,是不是很多事就会不一样?她过去嫌弃妹妹上不得台面,殊不知妹妹比她活得聪明灵透的多,可父亲啊,你这样利用一个七岁稚童可有不安? 云凤心忽然揪痛了一下,自己明知道妹妹会走到这一步,却没有加以阻止,也没有护着妹妹……重来一回又有何用? 第26章 祸起(一) 听闻郡主小产,叶氏怔愣地坐在妆台前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同福示意梳头娘子闪开,自己接过了梳头的差事,她一个眼神过去,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房里只余了她跟叶氏两个,“夫人要不要整妆过去瞧瞧?” 叶氏脑子一片空白,郡主怎么就小产了呢,侯爷一直对郡主宠爱有加的,她怀上这一胎侯爷想必极为重视,怎么早不小产晚不小产,非要二丫头冲撞了她之后小产呢?侯爷要是怪罪二丫头可怎么办?她吓得心缩成一团,喉头发紧,几乎欲呕,“侯爷在哪儿呢?他不会斥责二丫头吧?二丫头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也请了大夫用了安胎药了,这可怎么办啊!侯爷呢!”叶氏说道,“不成,我得去找他。” “夫人,您忘了吗?侯爷去巡营了,晚上不回来了。”同福说道。 “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得回来啊。” 同福略提高了声音,“来人,打发人到二门外寻个侍卫骑快马把郡主小产的事告诉侯爷,请他回来。” “是。”外间屋里传来婆子的回话声。 同福按压着叶氏的肩膀,“夫人,您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 “对,要请太医,不能请一个,要请两个、三个,凡是能请来的都请来!她觉着不好的时候怎么不往正院报呢……怎么落了胎了才告诉……”叶氏颠三倒四地说道。 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郡主疑心是夫人害她,怕是私下里找过大夫了,实在保不住流产了才肯往正院透风。同福心道自己伺候的这位夫人啊,实在是心思太过单纯啊,“夫人,别想这些了,您得快往郡主那里去啊。”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替叶氏摘着首饰,只剩下固发的几根小钗。 “你怎么替我摘首饰啊……” “夫人,不摘怎么显得您关心则乱呢。”同福小声说道。 “是,是,你想得对。”叶氏胡乱点头,她站起来又坐下了,“不成!不成!张姑姑呢?快让她来!” “张姑姑今个儿得了风寒正在捂汗呢,夫人您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同福说道。 “对,对,同福,你快打发个妥当人到二姑娘那里,替她收拾收拾,把她送到她舅舅那里去,侯爷脾气不好啊!万一打人可怎么办。”叶氏站了起来急得团团转。 “夫人,夫人,我晓得您的意思了,这就打发人套车把二姑娘送到忠勇侯府去。”同福虽觉得叶氏是杞人忧天,郡主查出有孕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侯爷可没有多高兴,夫人有孕的时候侯爷那才叫高兴呢,但也没反驳她,只是送二姑娘去忠勇侯府玩几天嘛,能出多大的事,这个时候顺着夫人要紧,夫人肚子里可还怀着小侯爷呢,她既然跟了夫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具损,夫人下半辈子还指着这一胎呢。 二丫头因为年纪小些所住的院子离叶氏的院子是极近的,二丫头、叶氏、云凤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听说郡主小产的,云凤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跑去阻止母亲送妹妹走的时候,已经晚了,二丫头已经被叶氏手下的婆子丫头塞到了软轿里,顺着最近的偏门送到了二门外。 云凤一直追到二门,也只是远远的瞧见背影罢了,气得她一脚把路上的石子踢得老高,“x你娘的!”几十年没说过的脏话也骂出来了。 娘啊娘,您真糊涂啊,您以为您是送妹妹去避祸,怎知妹妹这一去舅舅家,惹下了天大的祸事,留了千古的骂名,从此不得安宁啊。 难道命运一事,真的是无从改变?她咬了咬嘴唇,往正院跑去。 跟着她跑了一路的丫鬟素心拦住了她,“大姑娘,您可是要去寻夫人?夫人不在正院,夫人在郡主那里!” 云凤又拎着裙子往郡主那里跑,不!她不信命!她要改命! 谁想到刚到了郡主的院子,就见到了站在院子中冷着一张大长脸的郑嬷嬷,郑嬷嬷见到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大姑娘也来了?郡主的病非同寻常岂是大姑娘这样未出闺阁的女孩子见得的?大姑娘任性,你们这些跟着大姑娘的人也不懂道理?” “好狗不拦路,这是我家,我要找我娘关你屁事!”去他娘的贵妇淑女风范,对付有些人就应该明火执仗的骂! “呵呵呵,大姑娘要进就进吧,老身算是看明白了,郡主在这侯府里啊,就是个玩意儿,任谁都能踩一脚,怀着孩子也能给作没了,正伤着心呢,大姑娘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您能明白还真是太好了,您的宝贝郡主还特么的就是个玩意儿!连正经姨娘都不是的东西,装什么大尾巴狼!”云凤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几辈子的火气直往上拱,不喷死人不甘心的样子。 “云凤!”雷霆刚迈进郡主的院子就听见大女儿站在院子里嘲讽人,是他听错了吧?是二丫头在这里吵吧,仔细一瞧还真是云凤…… “爹!她不让我去见我娘。” “胡闹!血房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好进的吗?你找你娘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娘怕您生气责罚妹妹,把妹妹送去舅舅家了,我让她把妹妹接回来。” “你娘……”雷霆简直不知道该拿老婆怎么办了,这人简直是糊涂得灵巧,算了,反正只是把二丫头送去舅舅家,“你妹妹这阵子胡闹太过了,去你舅舅家玩两天也是小事,你赶紧回去吧!大冷的天当心冻坏了。” “爹!” “快回去!”雷霆冷面怒道。 “妹妹去舅舅家,我也去!”唉,未曾出事,谁能想到去舅舅家这样的小事,会惹出大事呢?也难怪爹不把这件事当回去。 “别耍小孩子脾气!回去!”雷霆直接赶人。 “我不回!我也要去舅舅家!” “胡闹!黄励成,把大姑娘给我押回去!”二女儿自幼跳脱,没想到大女儿也是这样的性子,真的是惯坏了!惯坏了啊! 云凤极不甘心地被丫鬟婆子塞进了软轿,她坐在晃晃悠悠的软轿里,咬着嘴唇想着事,忽然瞧见冷着俊脸满面寒霜地扶着燕翎刀一路跟随的黄励成。 这个时候的他还很年轻,脸上的冷多一半是装出来的,后来他跟自己说自己年纪轻轻做了侯爷的侍卫长,为了显得稳重,只能收敛心性日夜冷着脸,谁知后来……自己若说亏欠了谁,必是亏欠了他啊! “黄……黄励成。”云凤刻意冷淡地说道。 “小人在。” “我要下轿。” “侯爷吩咐小人将姑娘送回去。” “你让人停轿,否则我就跳下去,我说到做到!”云凤双手撑起身子道。 “停轿!”黄励成算是怕了这位大小姐了,真不知道府里的人是瞎了还是聋了,竟传说大小姐最有贵女风范,竟不比那些个自小受规矩教养长大的差,明明跟二姑娘一样,是野丫头一个。 “你们都下去!”云凤指着轿夫和随轿的丫鬟婆子道。 “……”这些人哪里敢动。 “滚!不然我就跳下去!” “你们先下去吧。”黄励成略一点头,这些人只得走开了,“大姑娘您还有什么咐咐。” “你信不信我?”云凤忽然压低了声音。 “姑娘这是从何说起?” “你三岁丧父,十二岁丧母,为了能有口饭吃从军,我父亲怜你年纪小,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你在家乡还有一个做童养媳的双胞胎姐姐,你一直在找你姐姐的下落,对不对?” 黄励成一愣,他有个姐姐在家乡给人做童养媳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姑娘怎么会…… “如果我说我知道你姐姐在哪里,让你帮我做件事成吗?” “小人只听侯爷的。” “黄励成,你姐姐所嫁的人家家道中落,她现在正在受苦,你若是现在寻着了她,她得你庇护尚能得平安,你若是晚一些寻得她……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黄励成冰冷的脸上略有一丝动容,“侯爷对小人有养育教导之恩,小人此身此命都是侯爷的,姑娘若是让我做对不住侯爷或与侯府不利的事,小人万不能答应……” “我是侯府的大姑娘,怎么做不利于侯爷和侯府的事,我向菩萨发誓,我要你做的事,对侯府有百利而无一害。” “请姑娘吩咐。” “我要你……”大姑娘小声吩咐道,黄励成虽一脸疑惑还是点头应了。 “大姑娘……” “你的姐姐现下应是在河南怀庆府济源县县城与你姐夫在一处开面馆,九十月份吃了官司,现下你姐夫正在牢里……” 黄励成见大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信了,可是大姑娘身在闺阁,又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云凤瞧着满面疑惑的他微微一笑,“你且信我便是了。” “小人多谢大姑娘相告。”黄励成施了一礼。 “成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叫那些人都回来吧,我要回去了,外面冷死了。”云凤甜甜地笑了起来。 黄励成瞧着她忽然明媚如春风般的笑颜,竟一时间无语了。 第27章 祸起二 二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在被子上蹭了蹭,舅舅家的宅子是一处旧宅,舅舅自得了这宅子就依着自己的性子重建,到底建成了这一处极舒适的伯爵府。 她们姐妹自小不知有父只知道有舅舅,舅舅也视她们为女儿,舅舅盖宅子的时候还未与李氏相识,当时说的是终身不娶,到老的时候两个外甥女养老,连云凤和二丫头自己个的院子都给留下了,云凤的院子名唤梧桐院,二丫头的院子叫野趣居,有养鸭养鱼的池塘,也有种了各种果树的果树林,更有在从外面深山里移栽过来的百年雪松上盖的树屋,舅舅连桃源村树屋上的滑轮人工“电梯”都复制了过来,足见用心,在树林中心用竹篱笆隔一处极精致的茅舍,有鸡舍、兔舍、鹿舍、羊舍、犬舍等等,各养着从乡下收来的土鸡、野兔、梅花鹿、产奶的母山羊、柴犬,屋里的火墙火炕都是仿的桃源村旧居,只是更精致华贵一些罢了,临到晚秋,火炕、火墙都烧了炭,暖和如同夏日一般。 二丫头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心道所谓的父亲,该当如此,金的玉的现时现刻如同车载斗量一般,难得的是用心二字,若非牵挂母亲,她真想在舅舅这里常住下去。 “姑娘,该起了。”雨丝隔着大红织狩猎图的洋毯门帘小声唤道。 “你进来吧,我起来了。” 一个小丫头子打开了门帘,雨丝带着绿萼和几个小丫头端着净面、净手、擦脸用具走了进来,伺候二丫头盥洗。 “往日里姑娘都赖在床上不愿起,这回子到舅舅家了竟起得这般早。”雨丝笑道。 “舅舅家这里暖和,你想着回去咱们也自己个儿搭个暖炕、火墙出来,也不用烧炭,烧煤便成了。”古代不是原始社会,早就有露天的煤矿开采,只不过古人嫌煤烟大,只有穷人才用煤,有钱人多还是用炭。 “煤是下人用的,哪里能拿来给姑娘用,侯府里哪里就短了姑娘的炭。” “……”二丫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小说里面靠蜂窝煤、煤球发财的故事,这个时代的人还多半是用煤块,细碎的煤粉弃之不用,用蜂窝煤的话既减少烟尘,又能够物尽其用,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用了这个法子,只怕被同时穿越人的皇上晓得了…… “我听说宫里传出来一种叫蜂窝煤的煤,用小炉子烧着,没有烟尘,已经有官办的作坊在做了,据说比精煤还要便宜两成。”绿萼不经意间戳破了二丫头的创业大计。 ……皇上,您是想把穿越人士的路都走完,让别人无路可走吗?她将目光移到了玻璃上,这个朝代已经透明度丝毫不逊于现代玻璃的平板玻璃了,虽然造价很高只有少量贵族人家和巨富豪商用得起,就连伯爵府也没有全部换上玻璃,只是一半玻璃一半窗纱,但是技术是成熟的,想想这个平行世界,搞不好早被穿成筛子了,二丫头也就释然了,没准儿皇上也在感叹烧玻璃的路被人堵死了呢。 收拾完毕,二丫头换了衣裳,蹦蹦哒哒地跑到正院去见舅舅。 约么跟皇上是穿越人士有关,新朝是五天工作制,每天早晨七点钟(辰时)上早朝,没大事八点半(辰时六刻)就下朝了,除了内阁跟皇上留下的官员,各回官衙办公。今天恰好是沐休日,官方有什么人员变动啊,新的政策啊,内参消息啊,都会印成的邸报送到每一位有资格观看的官员手里,现在是辰时二刻,舅舅已然起床多时,正在看一张还泛着墨香的邸报。 “二丫头今个儿起得到早。”舅舅笑道,他当然晓得这丫头天一冷就跟要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喜欢赖床,她五岁以前,他没少掀她的被窝捉她起床。 “舅舅给我布置的屋子太暖和了,一不小心就起早了。”二丫头笑道,“舅妈呢?” “我们还没成亲,她自然是在自己个儿的院子。” “舅舅你和舅妈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差不多冬至吧,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啊。” 二丫头有些不理解,这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李氏舅妈也已经搬进了舅舅家,怎么会这么会拖啊,“冬至……什么时候冬至啊。” “今年是冬月二十六冬至。” “今天才十月初二啊。” “要不怎么说日子过得快呢。”舅舅把邸报折了折放下,“你还没用早膳吧?来人,传膳。” 早膳自然早就预备好了,他一声传膳就有几个丫鬟各端着食盒鱼贯而入,粥品有碧梗米粥和地瓜粥,点心则是做得跟跳棋子大小仿佛的金黄金黄的窝窝头、甜咸芝麻酥饼、油炸小麻花、羊奶小馒头,咸菜、拌菜各八小碟。 “舅舅你每日都这般吃?”二丫头睁大了眼睛,自己家也算是“讲究”的了,可母亲带着自己跟姐姐早膳也没这个精美。 “小麻花和小馒头是特意给你做的。”舅舅笑道,“人生苦短,肚子是第一不能亏待的。” “嘿嘿嘿……” 这些东西看起来多,实则量都不大,比如小馒头,比窝头大也大不了多少,比现代的牛奶馒头还要小,二丫头尽量秀气了,两口、三口也能吃掉一个,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正在生长发育期的小女孩,把这些东西吃了七八成,就在二丫头在想要不要吃最后一个羊奶馒头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个面有难色的小厮……见屋里有别人,站在外面探了探头不敢进来。 “八斗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表姑娘不是外人,你有话尽管进来说。”舅舅用白绢帕子擦了擦嘴道。 八斗是个子不高,头脸整齐干净,瞧着长得颇憨厚的样子,手却比一般人粗大宽厚许多,像极了侯府里练了铁钞掌的侍卫的手。 “禀侯爷,那个侯之焕,又带着一帮书生在伯爵府外面闹了,他们吵着要见侯爷,还说他们已经来过三回了,侯爷这次若不出来,他就要在咱们府外绝食。” “这个侯之焕……”舅舅想要骂粗话,瞧见二丫头在小声嘟囔了几句,“李夫人可晓得了?” “回侯爷的话,小的未敢惊动夫人。” “嗯,这事儿做得好,我还是那句话,侯之焕既然想见我,就请他进来见,我不是外面的窖姐,还要出门迎客。” “舅舅,那个侯之焕是什么人啊。”二丫头佯做无知状说道。 “是个顶顶无聊爱管别人闲事的无赖人。” “我倒没见过这样的人,舅舅我能不能去瞧一瞧他。”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怎好见外客。” “我还小嘛,见一见也无妨,那人既然说要绝食,我就送些吃食给他,与他聊上一聊,看看他有什么话想跟舅舅说,回来再学给舅舅听。” “他要说的话尽是些孩子不能听的话……” “舅舅你这般说,我越发想去见了……”二丫头坏笑道。 “不成!”叶逢春难得的对外甥女板起了脸。 “好吧,不见就不见。”二丫头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在京城的北边有一处名叫枫树街的小街,此处街边满是枫树,又有一条玉带河的分支流过,可称得上是景致上佳,环境清幽,从前朝开始就颇有一些达官贵人在此建花园或是外宅,在这一片外宅里,有一处标了杨宅的所在,这一日的清晨天刚亮,就来了个外客,外客叫了门,递了一张帖子进去,轻易不见外人的主人早早的掌了灯在正堂屋里等着来客。 外宅的主人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略有些富态,颇像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喉节极小,脸上连胡茬都没有,举止略有些女气…… “小人黄励成给杨总管请安。”黄励成施礼道。 “我当是谁寻到了我这处宅子,原来是你小子。”杨总管本名已然不可考,圣上赐名杨忠国,乃是勤政殿总管太监,皇上一等一的心腹之人,本朝吸取了前朝后期太监干政的教训,太监不得识字,不得接触政务,就算是传圣旨这类的事务也是不准许太监来做的,在对太监的自我要求方面也包括了不许置外宅养小妾不许出京之类的约束。 因此杨忠国的这一处外宅是瞒着人建的,养在宅子里的是他早年救过的一个良家寡妇,两口子虽然与寻常夫妻不同,倒也极为恩爱,可杨忠国晓得此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自己失宠是小事,就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是以看见外面下人送来的拜贴他吓了一大跳,看见黄励成就不怕了,雷霆与皇上是好兄弟,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极熟悉,他晓得黄励成的人品,也晓得雷霆是不会出卖他的。 “你是怎么寻到我这处宅子的?” “小的是无意中撞进来的,这回来了再回去八成是找不着了。” “算你小子上道,说吧,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小的有一个天大的功劳想要送给杨总管。” “什么功劳?” “杨总管可知道侯之焕?” “当然知道,就是那个纠缠着你们家舅老爷,非要舅老爷放未婚妻李氏出府的那个前朝的旧官,怎么?你们家侯爷想……” “小的是自己个儿要来的,与我们家侯爷无关。” “嗯,咱们都是人家的手下人,我晓得了。”黄励成越这么说,杨忠国越觉得这事儿跟侯爷有关。 “小的想请杨总管出面,请皇上今个儿去伯爵府走一趟。” “哦?” “所谓文人隐士多半一肚子的矫情主意,侯之焕这么闹,未必没有想要扬名得皇上重视的小心思,皇上若是去了,考较文章,共谈国是,没准儿……” “呵,此事与侯之焕好处不小,又怎么能是功劳?” “侯之焕现下被一帮子旧朝不得志的文人和朝中有二心的异臣捧上了天,若是皇上收伏了他……一是收拢了天下士人之心,二是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脸,一举两得岂不是功劳?” “那也是皇上的事,内监不得干政。”都是千年的狐狸听到这里杨忠国就明白了,这不只是一举两得,简直是一石四鸟,除了头两样好处,第三是能解伯府之围,第四是皇上会大大的记他杨忠国一笔功劳,他心里已然肯了还是在这里端着。 黄励成笑了,“咱们都是伺候人的,话小的就不说透了,成与不成全在总管您的一念之间,小的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告辞了。” 这臭小子,就是不想欠他人情是吧?杨忠国也笑了,挥了挥手,“滚吧!洒家也要进宫了!你说的事儿我记心里了,算你小子知道好歹,有好事知道告诉我,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黄励成告辞离开,看着紧紧关闭的黑漆院门,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地方极为隐秘,杨总管行事也不张扬,大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处所在的? 叶逢春的所谓不要去见侯之焕,听在二丫头的耳朵里简直跟鼓励差不多,回了自己的野趣居,她借口要骑马,换了骑装去了马房,骑了自己的枣红小母马就出了门,在外面绕了一圈绕到伯府正门外,果然瞧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鼻子下留着短须,脸白白瘦成一窄条,显得颧骨有些高,但五官长得挺俊秀,穿着半新不旧的黄布棉袍的男人被几个文士模样的人围着,站在伯府门外。在他们的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那个叫八斗的站在男人面前,好像是在劝他,但这人撇着嘴根本不听。 这人啊,也就是欺负舅舅性子好,若是在自己家门前这般胡闹,自家老爹早就派一帮侍卫围过去打死拉倒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人群里有两个人,一个做富商打扮头戴宽边紫貂帽,手插在同色紫貂手筒里饶有兴味地往里面看,身边跟着穿着布衣棉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随从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男随从心里有些糊涂,他刚进宫正想着要怎么样让皇上提起对侯之焕的兴趣,皇上就召见他,说要让他微服陪着出宫到伯府“看热闹”,这个黄励成,能掐会算不成? “前面可是侯之焕侯大人?”侯之焕正在烦非要缠着自己进里面说话的八斗,忽然听见一个轻脆的声音唤他,一转身瞧见一个穿着大红多罗呢骑马装披着香色百花穿蝶斗篷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对着他笑。 他瞧着小姑娘年轻稚嫩,哪里知道这是追命的夜叉来了。 二丫头觉得自己个儿是来瞧热闹,顺便斗一斗这个所谓的前朝遗老,哪里知道自己一脚踏进了未知的命运漩涡。 第28章 一石四鸟 关于雷云雀毒舌嘴炮强轰侯之焕的这一段故事,正史野史都有记载,还有很多超八卦的笔记小说一百多年后了还跟在现场似的八这一段往事。 我们用现场一位围观群众的视角来还原一下这段故事,围观群众是隔壁卖瓜子的老王,那天他发现忠勇伯府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群众,于是决定去卖瓜子,没想到生意很不错,无论在哪个平行时空,华夏群众爱吃瓜子看戏的传统都是一样的。 老王表示:“那天天气不错,难得的一个小阳春,俺穿了件厚夹袄都冒汗嘞,原想着能见到瘸腿伯爷跟那个姓侯的说话,没想到来了个俏生生的小丫头,那丫头长得嘛……挺俊的,但没后来那些人传得那么俊,什么小小年纪已经是绝色佳人啊,俏生生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啊,俺瞧着比俺闺女是俊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嘛,她身上穿的那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阳光底下金闪闪的,还有那花那蝴蝶……我滴乖乖,跟活的一样……” 老王八了许久还没有八到正题,我们只能以作者的视角还原了。 二丫头表示那天她只是想要去见一见传说中的古代士人,瞧一瞧是像传说中的酸腐呢,还是像传说中一样极有气节。 到了现场一看,侯之焕不愧是世家子弟,长得在水准线之上,身着普通衣裳也能瞧出一丝的贵气,只是估么着身子骨不太好,瘦得可怜。 侯之焕对她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无怨无仇的,任谁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跟自己说话,也不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在下侯之焕,你是哪家的女孩?我只与大人说话。” “我是我舅舅的外甥女,我来问问,是不是你不让我舅舅跟舅妈成亲的?”二丫头拿着马鞭指着侯之焕,一派娇憨天真地问道。 “原来是威武侯家的千金……”会称舅舅又会穿成这样的新朝贵女,想也知道是谁家的了,毕竟是武将家的女孩,佑大的脚丫子,正骑着马,他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新朝就是这点不好,女子太过张扬。 “我正是威武侯家的二姑娘,您认识我家里人?” “未曾有幸认得。” “哦。”二丫头翻身下了马,把马交给了一旁随从的马夫,“您年长些,虽不认得我爹爹,我也该称你一声大叔。” “可。” “大叔,我问问你,你为何不让我舅舅娶我舅妈?” “李氏先夫唐先生,乃是当世之名家,她又有子有财,理应守节。” “大叔请恕我孤陋寡闻,前朝也好,新朝也好,都只云男鳏女寡各守三年便可各自嫁娶,哪条定了先夫是什么当世名家,有子有财便不可改嫁的?” “这……我只是为了她好,劝一劝她。” “你若想劝她,自应该递个帖子给门子,得了应允好好的去见,劝得若是听了开开心心地走,若是不听一样开开心心地走,你们是亲戚,她成婚了你还应该送个大大地红封与她,这才是亲戚的本份,难不成你是她的长辈?” “我是她妹婿,也是唐先生的至交,唐先生去世前曾交托我照顾她。” “这么说,你一不是她李家的长辈,二不是唐家的长辈,三不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改不改嫁,关你屁事?” 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小姑娘板着脸说关你屁事,简直是可爱可萌可笑至极,侯之焕的脸变得难看了起来,“你这小姑娘……你……” “你是不是听不懂?你们读书人应该怎么说呢,吹皱一池春水,干君底事?” “你……”侯之焕索性也不管许多了,“她未嫁已携子搬入伯府……” “干君底事?你吃饱了撑的?” “乡野丫头!”侯之焕终于忍不住骂人了。 “乡野丫头也知道为人应该自扫门前雪,少管别人瓦上霜,像你这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要遭雷劈的!” “好!”围观的群众发出一声赞叹,本来嘛,人家男光棍娶女寡妇天经地义的事,这个姓侯的非要来搅和,还说要跟伯爷讲道理,没想到伯爵府出来个小丫头就把道理说清楚了,说得他哑口无言。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更何况她要嫁亡我国朝的逆贼,如此认贼作夫之事,天下人皆管得。” “呵!你总算说出来了!侯大人,我想起来了,当初攻打京城的时候,有一位抬官守城的侯之焕大人,可是尊驾?” “正是。” “呵!城破了许久,你的棺材呢?” “你!”侯之焕被说到痛处,指着二丫头说不出话来。 “乡下野丫头明白,千古艰难唯一死嘛!什么节烈,几万,几十万的士卒都降了,几十几百的举人、进士、状元都拜了新皇了,连南朝的小皇上都纳供称臣了,怎么今个儿要我舅妈李氏替你们已然死了的大康朝守节?这就是你们大康朝的男儿?这叫节义?这叫呸!臭不要脸!我要是你,先自己找个小河沟把自己淹死算了!”侯之焕这种送脸下乡的,在二丫头眼里就应该啪啪啪左右开弓打脸。 侯之焕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原本深以城破为耻,但这阵子被各种前朝的遗老遗少围着,觉得自己节烈了,比旁人强了,各种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了,到伯爵府叫门对方也只敢命门房好言相劝了,没想到今个儿来了个小姑娘,几句话扒掉了他一身的画皮,扒得他体无完肤。 “就你这样的,还想让我舅舅出来与你相谈,你配吗?”二丫头继续补刀。 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乔承志忍不住击节叫好,正想要现身来赞一赞这个老友家可爱的小晚辈,没想到被杨忠国给拦住了,“圣上,侯之焕在前朝旧臣中颇有威望,若是能收伏了他,则天下士人归心矣!” 乔承志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跟各种含蓄的古人在一起呆久了,好久没看见这么痛快淋漓的掐架了,跟回到前世的微博上了一样,一时有些忘情,被杨忠国一提醒才想到自己身为人君的身份这个时候赞叹二丫头,痛打落水狗是不对的,从国家的角度来讲,应该收伏侯之焕。 想到这里,他略提高了声音,“小小丫头,懂什么国家大事,快快住口。” 二丫头刚想巡着声音骂过去,眼珠子一转……妈呀……好像是穿越男皇上!虽然她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但还是认出来了。 乔承志一看这小丫头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吓傻了,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跟小丫头的亲爹亲妈都是从苦日子里一起打滚过来的,要是小丫头早生几个月没准儿他还有机会抱抱,当然觉得她与旁人不同,“丫头,你舅舅呢?回去叫你舅舅来。” “呃……”二丫头继续傻,她在回忆自己刚才说得话有没有跟时代不符的,有没有这个时代没有的典故,有没有被认出来是老乡…… 乔承志只当她吓傻了,摇摇头没理她,“这位侯先生……这位小姑娘是我家的小辈,从小被惯坏了,又颇看了些闲书,晓得了一些歪理,您勿要见怪。” 侯之焕也有些傻,小辈?能把二丫头称为小辈的,想来应是新朝的贵人,他瞧着乔承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位。 “我与这一家也颇有些渊源,请先生与我一同入内,咱们再来详谈。” “你又是哪一个?我们只与伯爷在外面相谈。”跟着侯之焕一同来的一位穿着秀才袍,年约二十出头,一张长马脸的人说道。 乔承志瞥了他一眼,他要是前世的普通人身份估计会跟二丫头一个态度,斜眼问老兄你哪位?关你屁事。要说前世多简单,天下事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能解决一半,当然了,他现在是皇上,什么屁事都关他的事,“好,我只问先生,先生言语间对新朝颇不满,对旧朝颇为留恋,我只问先生,可知旧朝之时天灾*百姓民不聊生?可知京城之外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可知千里饿殍百姓甚至亦子而食?你说新朝尽是反贼,可知不造反就要饿死?先生是忠义之人,不知先生是忠一国、忠一家还是忠一人?新朝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 “天降灾难……朝廷……朝廷也是有赈济的。” “是啊,朝廷赈济,却是越赈灾民越苦,在京里国库拿出来的是买精米的银两,到了下面却连糠都换不来,你们还要借口国库空虚让天下百姓共体时限,加捐加税,我是晋地之人,晋地百姓遭逢大旱又遇兵灾食不裹腹连树皮都扒了吃光了,晋王府里却日日笙歌每日大摆宴席,百姓不反天理何在?先生是有才有节义之人,难道不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与其在这里计较寡妇再嫁,不如替百姓多做些事?” “可圣人云……” “圣人云……”二丫头听出这位穿越帝的意思了,感情是想要收伏侯之焕,好吧,您大我听您的,幸亏这个朝代是从隋唐开始崩坏的,又有穿越众补齐了不少唐诗什么的,当然了,还是被真人各种碾压,开玩笑,唐诗可只万首,流传下来的也就是几百首而已,不碾压他们碾压谁,真以为抄袭就牛叉了?肚子里没货还是没货,“孔子曰:君,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孟子曰:民贵、君轻、社稷次之。” “好!好个丫头,侯之焕,你还不醒一醒?要醉到几时?”乔承志拍了拍侯之焕的肩膀道。 二丫头说得这一段话,后来又被人讹传成了微服私访的皇上说的,也有人说是侯之焕劝诫皇上的话,二丫头并不在意所谓的版权问题,总之这一段佳话流传甚广,谓为佳话。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有大姐派人强力阻击,将收伏侯之焕的念头强势植入杨忠国的大脑,让杨忠国出言阻止了乔承志,历史将会是乔承志出言赞了二丫头,两人一搭一唱又说了许多,侯之焕当场吐血,未过午时便亡故了,他死了自然成了前朝文人嘴里的烈士,二丫头自然成了逼死忠良的刁蛮女,加上后来乔承志对二丫头颇为赞赏,两人颇有一些交往,甚至被编排出了绯闻,她又与两位嫡出的青梅竹马皇子交好,各种抹黑之下,声名狼藉,甚至南人有编出话本子来嘲讽她的,正史虽不见记载,野史却各种编故事,人们早不记得事情的原貌是什么样子的了,只知道有个□□无耻陷新朝皇家于聚麀陷整个新朝前期历史也染上了一层桃色的女子。 二丫头自己风光霁月并不介怀,再说以她的身份地位只有旁人捧她的份,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大姑娘却因此受了一辈子的连累,姐妹之间的感情也由此分裂,便是后来和好了,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书回正传,微服出巡的皇上跟舅舅与侯之焕一处叙谈,侯之焕后来进了翰林院做了翰林院侍读,后来一度成为皇子们的老师,可谓飞黄腾达风光无限。正像是杨忠国说的,侯之焕归顺,则天下士人归心矣,士林之中振动颇大。 一石四鸟之余,无人知道背后有一个人笑得分外开心。 第29章 吹皱一池死水 目击并掺和了一场掐架,收伏了一名在士林中名声极响亮的前朝官员,乔承志回宫时嘴角都是弯的,一般这种时候他总会找个红颜知己“得瑟”一番,只是不知道今个儿是哪位知己有这个荣幸,杨忠国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乔承志略想了想,“去皇后那里吧。”二丫头让他想到了很多前世的事,也想到了很多寒微时的事,这种关于老友家的小辈的事,只有跟妻子讲才比较有趣,有些点外人get不到。 杨忠国忍不住抬头看看天,今个儿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的吧?皇上竟然想到了皇后?心里虽然腹诽不止,他还是很愉快地指挥着龙撵往凤仪殿的方向走。 凤仪殿与帝王寝宫紫宸殿同处于皇宫中轴线,紫宸殿在前,凤仪殿在后,按说是极近的,可皇上轻易不往后面去,皇后轻易不往前面来,帝后感情之淡薄可见一斑。 皇后本姓闻,说起来也是一个苦孩子,闻家本是陕西粮商出身,家资丰厚,偏偏赶上乱世,商人有钱无势受人欺凌,闻家的财产被当地的知府盯上了,找了个由头让闻家惹上了官司,将闻皇后的祖父下了大牢,闻家散尽家财救人,却只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闻皇后的父亲闻家辉,一怒之下携着剩余的家产入了白龙教,纠集灾民造反,杀入知府衙门,砍了狗官的狗头,因为他为人精明,善理财,很快就得到了白龙教教主孟泽阳的信任,成为他的钱粮官,白龙教事败之后,也是闻家辉和几个孟泽阳的心腹定下了隐藏起来,积蓄力量再图日后的计划,也是闻家辉将乔承志、雷霆、叶逢春、叶氏一齐带到了桃源村,闻氏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乔承志。 后来的故事就是大齐朝妇孺皆知的美女识英雄,以身相许助英雄成事的故事了,结局也如同传说中一般美满,英雄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将原配的妻子跟儿子接来,妻子封后儿子封王,可惜的是事实往往并不如表面一般光鲜。 闻皇后这个皇后娘娘做得实在是憋屈至极,皇后并不像是戏文里说得那样只需要躺着接受宫女服侍,没事吃吃喝喝逛逛御花园就行了,皇后得管宫务,基本上整个皇宫,除了外三殿(大朝会用的太和殿、平时处理日常政务的勤政殿、皇帝日常居住和跟近臣开小会用的紫宸殿之外的后宫三殿、六宫上至日常小修小补,下至一针一线,都要皇后来管。 当然了,皇后是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的,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和下属二十四司,问题是这些部门很多是前朝留下来的人马在做,还有一些是早先跟着乔承志的人在掌管,她进宫为后是安插了一些效忠她的人马,但是这些人能力水平都有限,她自己管理水平更有限,要知道贵女从会说话走路开始就观摩家里的长辈处理家务,能成为皇后人选的人更是接受了严格的训练,她们成为皇后又会接受皇太后、太妃的训练,接手的是一套已经成熟的班子,可闻皇后是开国皇后,哪有什么人帮助她训练她?再加上她并不受宠,宫里的人见风使舵,会投靠她的人都是无人可投靠的人来她这里赌一把。 这样的人事,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架在火上烤了,办错了几件事之后,乔承志收回了她治宫的权力,连凤印也交给了诸葛皇贵妃,她成了宫里最贵重也最被人看不起的摆设。 最让她郁闷的是两个儿子被移到了外庭崇庆殿居住、读书,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之外,圣上并不准许他们留连于后宫之中。 她现在算是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可除了不快之外,还是不快,她正在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外晒着秋日的太阳,翻着一本不知道谁写的书的时候,忽然一个宫女一路小跑进来了,“皇……皇……皇……皇上驾到!” 她话音刚落,代表皇帝就在附近的鞭子声也接近了,闻皇后赶紧放下书,整理了衣裳,让宫人查看她的头饰可有不妥之处,刚整理完,乔承志就来了。 不得不说乔承志是个外貌协会,闻皇后能成为皇后,长得其实不差的,就算如今按古人的眼光已经是个二十八岁的半老徐娘了,长得还颇有姿色,可以说是个美貌熟女,今天是晚秋难得的小阳春,她穿了件家常的明黄织单凤朝阳的收腰宽袖宫装,头戴九凤钗,鹅蛋脸上只是薄施脂粉却显得皮肤晶莹剔透,柳眉因有些慌乱微颦,一双凤目波光流转瞧向乔承志时似怨似嗔,嘴唇虽未小似樱桃却也大小适中粉红诱人,是个十足的美貌佳人,乔承志看见略躬身站在院子里迎接他的闻皇后心中不由一动,他心里也在讷闷为什么自己会忽略了妻子,可能是宫里美女太多?她们都太会吸引他的注意?还是因为妻子从村子里来的时候,远不如现在会打扮保养的也不如现在好? “给皇上请安。”皇后与皇帝是夫妻,闻皇后只略一屈膝行礼。 乔承志做虚扶状,“皇后不必多礼,朕可是打扰了皇后午休?”他其实是没话找话了。 “臣妾见天气晴好,让丫头们把椅子抬到了外面,正在看书,并未休息。”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他伸手握住皇后的手,皇后乍回宫的时候,手还有些粗糙,此时却早养成了如同羊脂般细腻,“我陪你一同晒晒太阳。”他身边的女人虽多,但他自认对这些女人都是动了情用了心的,尤其是原配的皇后,他觉自己对她是与旁人不同的,是非常“够意思”的,闻皇后认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乔承志却觉得挺好的,“我记得你当初每天秋冬总会胃寒疼痛,如今可犯了病?”他就是这样的人,没见到你的时候想不起你来,见到了你又各种感情涌上来了,当年的小细节都记忆起来了。 “我那病是因寒而来,宫里暖和,宫人们照应得也好,又有御医开了温补的方子,已然好了。”闻皇后笑道。知夫莫如妻,乔承志的本性,她清楚得很。 “好了就好。”乔承志笑道,“你猜我今个儿遇见了谁?” “莫不是遇见了哪一位绝色的佳人?”闻皇后半真半假地道,乔承志见一个爱一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宫里满满的都是绝色的佳人。从豆腐西施到外族公主都有。 “这回皇后猜错了,我这次遇见的是位小佳人,这人你也认识,姓雷名云雀……”说罢乔承志便眉飞色舞地将他怎么心血来潮却忠毅伯府围观侯之焕找叶逢春的麻烦,怎么遇见了二丫头出来舌战侯之焕,“雷霆那家伙嗓门虽大却不善言辞,叶妹子也是个闷葫芦,没想到竟养出了这样一个千伶百俐的丫头。” “哦,原来是二丫头啊,那孩子自小就是个鬼灵精,虽然人小力薄,打猎捞鱼的本事却不在男孩子之下,咱们家二龙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只是她自幼不爱读书,没想到如今竟会引经据典了,孔子、孟子的话我倒也懂了一半。”闻皇后笑道,“只是不知所谓吹皱一池春水又有何典故。” “吹皱一池春水是南……”乔承志被自己吓了一跳,吹皱一池春水是南唐冯延巳写得《谒金门》词中的一句,干卿底事是李后主上朝的时候调侃他的话……穿越了……尼玛那丫头是老乡! “皇上……您怎么了?”闻皇后见乔承志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得问道。 “没……没什么……”这个平行时空估计有时空之门或者什么时空乱流之类的,穿越者不少,比如玻璃就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穿越者制造出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发明小创造,他也曾经想过可能有另一个穿越者的存在,没想到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个姑娘……难怪自己出现的时候那小丫头表情那么震惊奇怪,难怪她能够毫无惧色当众与侯之焕对喷,这不是古代闺阁女的作派,这分明是现代姑娘在论坛掐架的风姿啊。他越想越确定二丫头是穿越者无疑了,孔子和孟子的话在现代耳熟能详,在古代却是一本本大部头里的两句话,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小姑娘能信手拈来,显然是占了穿越的便宜。 他要怎么对侍这个同穿老乡呢?眼下皇朝初定,这个二丫头跟自己的儿子们关系又极好,焉知不是带着武则天模板穿越过来的? 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各种女频穿越小说,一般女人穿越除了穿到女尊那种奇怪的世界之外,都是为了什么家庭啊,爱情啊,之类的,有事业心的少之又少,想要做女皇的更不多见,想到这里他的心放下了一半,可是…… “皇上,可是有什么不舒爽?”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大龙和二龙在外面读书,皇后这里冷清了些,二丫头这孩子我瞧着机灵,不如让她进宫陪你两天?” “那自然是极好的。”闻皇后一喜,她是看着二丫头长大的,在她眼里二丫头虽然不及大丫头那么温顺,却是个极贴心的小姑娘,可瞧着乔承志的神色,她又觉得这里怕是有什么隐情,莫非二丫头哪里得罪了他?不像啊……若说是皇上二丫头起了别的心思更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跟当初在村里时的戏言,说起来雷家、叶家与皇上关系不同寻常,若是儿子娶了雷家女,是个助力,再说听说叶氏将后宅管得极好不说,还复了宠,甚至有了身孕,二丫头进宫,自己正好可以打听一下叶氏是怎么做的…… 这如同一池死水的后宫啊,终于有了一点微澜。 第30章 进宫 皇后召见二丫头的旨意自然是送到了侯府,雷霆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把女儿打包带回了侯府,丢下一句“你们好好预备着,明个儿辰时我护送你们母女入宫见皇后娘娘。” 如果大齐朝有x涯社区的话,二丫头估计老妈叶氏会发一个帖子:假小子女儿要进宫面圣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她如果要发帖子估计是:等下要进宫见穿越帝,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知道我是老乡。二丫头陷入了某种恐慌当中,早不召见晚不召见,非要等她舌战侯之焕被穿越帝目击之后召见,难不成她露馅了?二丫头越想自己露出的破绽越多越头疼,有道是老乡见老乡背后开黑枪,老乡啊,咱们相见不如怀念啊。 说起来进宫面圣其实不是头一回,逢年过节乔承志在紫宸殿大摆宴席招待功臣,皇后在凤仪殿招待家眷,乔承志每次也都会露一下面,很亲民地敬一下酒什么的,二丫头其实是进过很多回宫,也见过很多次皇帝,但是这样被单独召见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她跟闻皇后真的很熟悉,叶氏生她坐月子的时候就是闻皇后伺侯的月子,叶氏产后虚弱奶水不好,当时二龙已经十六个月了还没断奶,她甚至吃过闻皇后的奶。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闻皇后此时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与他们有君臣之别,做功臣的最怕的就是忘了身为臣子的本份,跟皇上、皇后讲什么旧情,旧情这东西就像是信用额度,看起来很多,但无限制透支下去的下场只能是家破人亡。 叶氏想得没有二丫头那么多,她想的是该如何展示育儿成果,可二丫头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纵容二丫头由着天性胡闹了。 云凤懒洋洋地从书本上抬起头看母亲和妹妹像热锅似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前世做皇后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基本的礼仪到位不出大差错,皇后也懒得理会那些个细节,见臣子的妻女主要是联络感情、抚慰臣子、拉帮结派,只有很少的情况下是有意找茬——可皇后要有意找你的茬,你准备的再完美又有什么用? 闻皇后召见二丫头进宫的目的其实很明显,闻皇后现在虽然高高在上,但人单势孤,被内庭的女人们挤压得难受,急需盟友,父亲和母亲与皇上相识与寒微,感情与旁人不同,母亲甚至可以说是闻皇后的半个小姑子,在这种情况下妹妹披个破布去都没差了。 至于皇上……云凤微垂眼帘,默默不语,忽然没了看书的心思。 叶氏没发现两个女儿此刻表情都有点复杂,她在烦别的事,衣裳,衣裳,女人遇见大事头一件要烦的永远是衣裳,叶氏自己个儿倒罢了,侯夫人的朝服就在那里摆着,拿出来晒晒熨熨整理整理就能穿了,首饰也是有规定的,女儿就有点麻烦了,“皇后这次召见得也太急了些了,我只着人预备了她过年进宫的衣裳,这秋装……还没有呢……难不成找人做?” “夫人,现给二姑娘做衣裳打首饰怕是来不及了,上次您给二姑娘预备下的伯府婚宴时穿的那状笠律训故悄苣美从靡挥谩!蓖2唤舨宦厮档 “你是说那套桃红色的?会不会……”“二姑娘还小正宜桃红,至于首饰……姑娘年龄小,头发也少,华丽精繁了,反而不美不如捡两样精致些的戴就成了。”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同福太后身边人的优势了,别人的特殊情形,在她这里是日常,很容易就安排妥当了。 “嗯。”叶氏叹了口气,“皇后怎么不是召见大丫头呢,二丫头跟个活猴似的,规矩礼仪也学得不好,冲撞了皇后可怎么办?” “娘,我还吃过乔婶的奶呢,我什么样子她没见过啊,哪里有冲撞这回事。”本来就有些烦的二丫头道,她用了什么这个时候没有的典故呢?她不停地回忆着,“姐姐,你可听说吹皱一池春水?”是了,若是有破绽应是这句,这句是她在武侠小说里看来的,我擦……穿越了…… “吹皱一池春水?”大丫头微一凝神,“未曾听过,词倒是不差的,可有上下文?” “没有。”没有啊……二丫头直跺脚,心中暗恨穿越前辈,连床前明月光都无耻地抄袭了,怎么这段词没抄?嫌弃太浅白了?或是抄了但没出名没能流传? “二丫头,你安静一会儿!”叶氏皱着眉头道,“张嬷嬷,你带着她下去教她进宫见皇后娘娘的规矩,往常人多,她跟着马马虎虎行了礼就够了,如今只有我们母女,礼仪规矩不对是要丢皇后娘娘的面子的。” “是。”张嬷嬷正在暗恨自己好巧不巧得了一场风寒,让同福在夫人面前渐得信重,眼瞧着比自己还多些体面,见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立时领了命带着二丫头走了,瞧她的神情,跟容嬷嬷上身了似的,二丫头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二丫头不笨,规矩什么的有些是刻在骨子里的,需要从会走路开始就训练,才能无时无刻不优雅从容,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形似,学起来也不难,二丫头没有cos小燕子的兴趣,张宫女教得也算认真,恶补到了掌灯时分,二丫头也算是像模像样通过了叶氏的验收。 第二日天还没亮二丫头就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一路护送到叶氏屋里,洗澡、更衣、化妆,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就差没有额间点个红印子了。 叶氏自己穿戴起来比二丫头复杂十倍,二丫头后来就是双撑着下巴看着母亲穿戴了,说起来母亲这次怀孕变化不大,没有变丑也没有变美,只是比过去丰腴了些,同福说所谓的怀男丑怀女美之类的,多半是补养不好的缘故,多喝汤水滋润,无论怀男怀女,都是肤色都该是极好的。 说起来就是钱啊……为什么卡特王妃怀孕了还能穿高跟鞋,那是因为人家不怎么走路啊,走十几步路拍了照就坐车走了,穿什么样的鞋跟有关系吗?平民百姓家的孕妇,哪个怀孕了不是要做家务、走路的? 等待的时间太无聊了,二丫头有些走神,这一走还走得有点远,想了无数的事之后,她终于想到了乔承志发现自己是穿越来的,要跟自己认亲怎么办?认还是不认?咬牙假装这是从某本书里看来的?他要问是什么书可怎么办?说是路过的老道士教的?呵呵哒……这个理由通不过啊。 不管了,穿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她装傻充愣喽,可是……那是皇上啊……看她不顺眼随便派一个大内高手来,她保准死得无声无息的,她不想死啊!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女*丝好不容易穿成超级白富美,她还没活够啊! 不管她的心情如何的复杂,到了进宫的时辰一样由母亲领着进了宫,要说这皇宫也真够大的了,进了宫门还要走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凤仪殿,下了宫中出行的小轿之后,叶氏牵着她的手一路由太监领着往凤仪殿有正殿而去。 到了地方二丫头才发现,今个儿来见自己的并不止是闻皇后,还有两个陌生的女人,这两个女人非同一般,皇后穿着的是明黄百鸟朝凤宫装,她们俩个穿得是明黄丹凤朝阳宫装,皇后戴着的凤钗钗分九股,她们戴得凤钗钗分七股,皇后是点翠加红宝石,她们一样是点翠加红宝石,连珍珠的大小都与皇后相差不大,论长相,这两个女子都是绝色,左边的那个瓜子脸杏核眼明眸善睐,瞧着叶氏和二丫头这样的臣子妻女都带着电;另一个脸略有些方,但五官极明艳,大眼睛高鼻梁,尤其是一双眉毛,竟带着几分的英气,自于旁人不同。 这两个人不用说自然是孟小小跟诸葛文燕两位皇贵妃,皇贵妃形同副后,非皇上至宠至爱者不能受封,甚至可以说皇后都不及她们,要知道闻皇后的治宫权已经被这两个人给夺走了。 这个时候她们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给闻皇后请安遇见了?二丫头心中暗道,八成是在舅舅家发生的事落到了这两个人耳里,这两个人赶在这个时候出现,怕是有别的用意。 叶氏瞧着这两个人则是本能的咯应,她们在桃源村里面苦渡日月之时,皇上却跟这两个女人好上了,这两个女人甚至一度差点儿成为皇后……她与闻皇后同仇敌忾自然是瞧这两个女人不顺眼。 依着规矩行完了礼,闻皇后甚是开心地命人赐座,待她们母女都落了坐,开口笑道,“许久不见妹妹了,妹妹发福了些。” “臣妇在家憨吃憨睡自是胖了,倒是娘娘清减了些。” “我在宫里也是憨吃憨睡,只是胖不起来。”闻皇后看了两眼左右不请自来的两位妹妹,笑道。 “皇后娘娘,这位就是雷侯爷的夫人?果然是位佳人啊。”孟小小开口道,虽说是面对一屋子女人,她的声音还是甜得有些腻。 “多谢皇贵妃娘娘夸赞,臣妇乡野之人,无非生得不吓人罢了,哪里称得上是佳人。” “诶,雷夫人过歉了,皇上曾与我们言道雷夫人自幼便生得玉雪可爱,与皇上一起流浪时为了怕被拐子拐了,他们要拿锅灰给雷夫人糊脸才成。”诸葛文燕以袖掩唇笑道,“我原是不信的,现下瞧见了真人这才信了。” “皇上素来爱拿臣妇开心,让诸葛皇贵妃见笑了。” “这位可是贵府上的二姑娘?小模样生得可是真好,怪道皇上见了夸赞不停呢。”孟小小笑道,她朝着二丫头招了招手,“来,快与伯娘看看。” 所以这是什么节奏?这两人都与自己母女装熟套近乎?是了,她们也想到了自己母亲与皇上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生怕自己母女被皇后拉到了一派去…… 可惜,自己母女注定了要跟皇后娘娘一路,二丫头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往皇后那里跑去,“伯娘,我想你了,你怎么老不来看我?”她一边说一边往皇后怀里扎了过去,闻皇后一把搂住了她。 “乖乖我的儿,伯娘也想你。”这一声伯娘,让闻皇后想到在桃源村的时光,也想到了自己摇身一变成为皇后之后的酸甜苦辣,鼻子一酸甚至要落下泪来。 孟小小揉了揉帕子,心道这小丫头片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诸葛文燕则是暗笑孟小小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上驾到!”远远地传来了一阵通传声,殿内的人神情一肃,皇上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第31章 相认 男人的终极幻想是什么?男人自欺欺人几千年也看不破的最大谎言是什么?也许认为每次女人的x□□是真的是一个,但最终的胜利者永远是:幻想左拥右抱遇见的每个美女都爱我;看不破的谎言是她们在一起还能亲如姐妹和睦相处。 前一个幻想纵横几千年无人能敌,估计是从人猿时代就深入dna,雄性总幻想跟更多的女□□配,把自己的dna遗传下去,君不见007几十年如一日各种把美,流水的007铁打的美女,让男人羡慕女人疯狂。后一个谎言尽管几千年来宫斗、宅斗流血不断,还是有男人看不破,在中国最大的文学网站上,男作者们孜孜不倦地各种收罗后宫,粉丝们嗷嗷狂叫喜欢得不行。 乔承志可以说是实现了幻想,在谎言中不可自拨,平常人看见一皇后两皇贵妃,三个女人一台戏,脑补无数宫斗戏码,他看见的却是妻妾和睦情如姐妹。 当然了,女人也有幻想,女人的幻想是种马男能为她一人收心,男人掌握世界,她掌握男人,宫斗文之所以兴胜一时,快感不是得到了男人全部的宠爱,而是战败了无数女人,得到了n个男人的爱。最大的谎言则是男人会从一而终。 不能不说从一而终的男人也有,但极罕见,就跟妻妾和睦共处一室亲如姐妹一样罕见。 “咦,今个儿你们俩个怎么也在凤仪殿?”他笑吟吟地问道。 “瞧你说的,你忙于朝政跟各个新来的妹妹,我们三个自然要多聚在一起打发空闲,只不过这次被您遇见了罢了。”孟小小跟乔承志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小眼神一飘似嗔似怨,带着2000w的电。 “哼。”诸葛文燕则是摆出御姐范儿轻哼了一声。 “看看,我多说了一句话,她们俩个就摆这样的脸色。”乔承志笑嘻嘻地对着闻皇后道,好似闻皇后就该跟他是一国的一样。 闻皇后真不想理他,摸了摸二丫头的头发,心中叹了口气,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是皇上太忙了,冷落了妹妹们,难怪妹妹们有怨气。” “瞧,你也这么说。”乔承志一边说一边到闻皇后身边空着的龙椅坐下,瞧了瞧赖在闻皇后怀里的二丫头,这小丫头近看长得颇像叶氏小时候,只是一双眼睛像雷霆,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透着股子精明,瞧着他的时候带着几分戒备,小腰板拨得柳直柳直的,带着点现代女孩那种没受过谁欺负的利害劲儿。 “这个小丫头就是雷霆家的二丫头?叶子,她长得像你!”乔承志笑道。 “回皇上的话,雀儿自小顽皮被惯怀了,请皇上不要见怪。” “你啊,跟我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她应该叫我一声舅舅的,你是没瞧见那一日她舌战侯之焕,那叫一个威风利害,你们两口子拙嘴笨舌的,竟生出这样的一个人精出来,尤其是骂人不吐脏字,各种典故张嘴就来,足见平日没少读书,怕是你们俩口子这辈子加起来的书,全让她读了。”乔承志调侃道。 “那日的事我听侯爷说了,这丫头自幼被惯坏了,在家里胡闹就罢了,竟然在外面也这般霸道强出头,就算是为了舅舅出气,也不应该那般……没得失了体面。” “叶子啊,你这就错了,女孩子怎么了?世道艰辛女孩子就应该厉害点免得受人欺负,我看二丫头这样就挺好的。”乔承志笑道,“朕家里的两个女儿长大了,当如她一般。” 乔承志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可惜年龄都太小,大的三周岁不到,小的才满月。 “皇上您莫要这么说了,她回头又该得意了,我审问过她了,她说了什么民贵、君轻这样的话,岂不是……” “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孟子说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圣人道理,为女子者就应该多读圣人书,尤其是官家女子,皇后、后妃懂这些道理能劝谏皇帝,掌印的夫人懂了这些道理,能规劝官员,为女子者不懂圣贤书,不通政务,哪里上得了台面?”乔承志道,他没想到这一段话在很长的时间内影响了大齐朝。 “皇上说得是。”诸葛文燕最爱听这类的话,“咱们这样的女子,洗衣煮饭缝缝补补自有家下人等,内能理家主事,外能替夫君分忧才是本份。”她说完轻轻地瞥了一眼闻皇后,这女人除了会生儿子会那些个乡下活计还会什么?无非是早年走了泼天的大运先遇见了皇上罢了,乡野村妇舔居后位,呵呵呵。 “皇贵妃说得不对。”二丫头往闻皇后怀里靠了靠道,“我爹可喜欢我娘做的红烧肉了!” 乔承志没听出来这段对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无非是女人斗嘴罢了,他伸手去摸二丫头的头,“你娘做的红烧肉朕也喜欢吃。” “娘说我长大了,不要总摸我的头。”二丫头躲了过去,恶,这男人的手摸过多少女人啊,装什么慈爱啊,不要摸我! “放肆!二丫头还不快跪下。”叶氏被女儿的表现吓了一跳,“皇上,这丫头被惯坏了,上次郡主想要摸她的头,被她一下子给挥开了,惹出了天大的祸事,没想到如今……” “小孩子嘛……”乔承志讪讪地收回了手,穿越的时间太久了,差点忘了现代的小玫瑰有多扎人,“叶子你不要吓着了孩子。” “是啊,小孩子嘛。”闻皇后笑道,“大龙和二龙现如今也大了,我想要亲近亲近也是不成了,想想真不如妹妹有福气,生了两个如花似玉千伶百俐的闺女。” “是啊,我越瞧二丫头这孩子越喜欢,这阵子皇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大龙、二龙学业又紧,不如把二丫头留在宫中陪皇后几日,也让皇后宽宽心。”乔承志笑道。 皇上都这么说了,做人臣子的还能怎么办?更何况皇帝、皇后确实跟雷霆、叶氏关系不一般,叶氏也只能欣然从命了,二丫头倒是想抗议,可闻皇后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她心一软……唉……她其实也有点想伯娘了。 伯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至于穿越帝……他八成是怀疑自己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皇帝是什么?你别看他平易近人,你啊,我啊的,连朕这种口头语都不怎么说,但是人家一句“莫虚有”就能干掉你,干掉你全家,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该来的怎么也挡不住,不如直接挑明了跟他说一段。 “对了,二丫头,你上次跟侯之焕说吹皱一池春水,可有什么典故?”乔承志笑眯眯地问道。 “没什么典故,不知道听谁说的,觉得好玩就记下了,那次正好遇见了。” “是吗?朕听了你的话越听越觉得有趣,填了首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好词!果然好词!”孟小小拍手不停,“来人,传笔墨,我要把皇上的这首词记下来。” 二丫头心道果然穿越帝、抄袭帝都牛叉,这么长的一首词……有没有一字不错她不清楚,但能囫囵诌下来就是本事,现在她自己个儿能默写下来的词也就是小楼昨夜又东风了……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好吧,她一首词都默写不下来,记性那么好要度娘干什么?二丫头要是学识有术些,八成还会吐槽这首谒金门是南唐已在风雨飘摇中的权臣还在搞些风花雪月的小姿情调,开国皇帝搞这个……真是不怕晦气,好歹抄一抄《沁园春.雪》啊。 总之二丫头被留在了宫里,午膳过后,她被引到了一处偏室,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穿越帝乔承志从侧门走了进来。 “给皇上请安。”二丫头表现得十足拘谨,心中却暗道不知穿越帝吩咐左右安排会面,又不许人围观时,他身边的人是什么表情,以为他是大变态恋童癖? “不必拘谨了,我呢,就是想跟你谈一谈。” “不知皇上有何事上询?” 乔承志有点乱,穿越人士相认需要什么切口么?“天王盖地虎?” “您说什么?”二丫头眨了眨眼做迷惑状,这么老的切口亏他想得出来。 “你穿越过来的时候是201几年?” “皇上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不用这样互相玩聊斋了吧?你是胎穿还是身穿?” “你听懂的嘛。”二丫头笑了。 “上辈子我是在x点写文的,为了月票榜第一连续十天十天更,过劳死在键盘上……”乔承志笑了。 连续十天十连更?我擦,不是吧……二丫头心道他说别人自己个儿不认识,这位x点红人她还是晓得的……“你是写了那本江山。江山的?” “是我。” “我还追过那部小说呢,后来总更不完,到了五百章以后又太种马了,就弃了,后来听说你死了还觉得有些可惜,你文笔还不错,尤其写古代权谋、战争谋略写得挺好的,就是后宫收女人太渣太恶心了。” “那个……读者喜欢啊!现实中不能开后宫,小说里总该有些幻想吧。”他们本来是穿越者跟穿越者之间互有防备的,现在听说了二丫头上辈子竟是自己的读者,乔承志一下子觉得自己跟二丫头之间不那么陌生了,他穿越了这么久背着这么个大秘密,连作梦说梦话都不敢漏馅,也实在是累了。 “您在现实中也开后宫了吧。” “我是男人啊……” “哦。”二丫头皱了皱鼻子,“那个你也不用为写文开后宫觉得对不起我,我看盗版看到四百多章,后来觉得文实在很好看,才买v的,看了几十章就弃了。” “谢谢你没一边看盗文一边骂我……”乔承志能怎么说呢?只能这么说了,“你穿越过来带着什么金手指?系统?空间?” “都没有……你有系统?” 乔承志搔了搔头,“我为了写小说积攒了很多资料,记住了很多典故,这算不算金手指?” 算吗?二丫头回忆了一下自己听说的乔承志的种种作为,这人挺有雄材大略的,没想到私下里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当皇帝?” “时事造英雄吧,不是我也会是旁人,我做总比别人强点。”乔承志有些自得地道,能从一个纸上谈兵的写手,一步步实现梦想,简直是梦一样的穿越生活,“可惜很多小说里能轻易实现的事,遇见了现实就没办法实现,比如征南朝……” “总要一步一步的来啊。” “是啊,呵,按照小说进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征服东南亚了,现在却是要稳固江山……”乔承志目光一凝看向二丫头,“你呢?穿越过来想做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我绝没有您那样的野心和能力,比如风乍起那首词,我就默写不下来。” “你总有想要的东西吧?说说看,当我补偿你买的几十章v?” 第32章 难题 想要的东西?希望他不会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呵呵呵,现在说属于撕破脸皮,逼人家翻脸,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一副你是我好兄弟,你是我大妹子的态度。 希望他不会老乡见老乡背后开黑枪?他们现在还是两眼泪汪汪的阶段,一样不适合说伤人的话。 别的希望……二丫头现在还真没有,上辈子有父母等于没父母,每天在别人“同情”的眼光下生活,最惨的时候连学费都被“生父”抢去赌,被老师点名批评;穿着生平第一次花五十元巨款买的新衣服,在富人云集的市重点中学被人家翻白眼瞧不起;初三的时候家里环境改善买了双国产品牌鞋,被人群嘲是地摊假货;上大学的时候手机丢了,为了买一部一样的新手机免得爷爷奶奶心疼,整个学期不吃晚饭,不吃水果,不吃零食,不买新衣服借口说是减肥;为了以后能找到好工作,也为了能多得点贫困生补助,做学生干部第一次学会交际应酬请客吃饭合纵连横,逼自己长大。 那样的困境她都一步一步的闯过来了,现在的际遇简直是从地狱升上天堂,父亲虽然花心点,对她这个女儿还很不错;母亲虽然耳根子软脑子笨点,但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姐姐虽然进京之后对她忽冷忽热,但对她还是很关爱;她还有很多疼她的伯娘、婶婶,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有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有一群丫鬟婆子伺候,这样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希望一家人快快乐乐的永远在一起。”看看,这样说就不会惹穿越帝生气了,“希望以后的夫君能从一而终永不纳妾。”如果说愿望只有这个了吧。 乔承志笑了,女人啊,终究是女人,穿越成了侯门千金,与皇室成员关系密切,结果竟然只有这样的愿望,“本朝律法九成与前朝一般,公主成亲时有封邑千户,新建公主府,有令一人,各类仆从若干,驸马如无公主恩旨不得纳妾,公主死后驸马守丧三年,公主不与公婆同宅而居,见公婆可不拜……” “我说我希望夫君从一而终不纳妾,你说公主的待遇做什么?” “我是说,你不嫌吃亏的话,我认你做干女儿封个公主给你如何?”乔承志眼神闪烁,显然有别的意味,他听说过大龙跟二龙和她青梅竹马的事,大龙和二龙做为第一和第二顺位继承人,不管怎么样还是要防穿越女搞乱后宫,教坏他儿子,甚至效仿武则天的。真收了她做养女或义女,有兄妹名份在,可以杜绝这种可能性。 “呵呵呵……”二丫头笑了,“寸功未立,不敢担干女儿这个名头啊。”干.女儿,已经被现代搞坏了的词之一,干在现代人眼里是动词不是名词,她从心里往外犯咯应。 “诶,你不要想歪嘛!收近臣之女做义女之事古来有之,你与皇后那般的投缘,做个义女也是应当,至于功劳……你先在宫中呆着,一年半载以后我再发召说你仁孝之类的,收为义女如何?” “这……”封邑千户,有自己的公主府,老公还不准纳妾确实挺诱人的,这么大的馅饼摆在面前不吃确实有些可惜啊,二丫头绝对没有乔承志想得那么深,她现在对大龙和二龙还是小伙伴的感情,甚至有些母性色彩,毕竟算上上辈子她比那两人大那么多……“您既然说了过一年半载,那就一年半载之后再说吧。” 乔承志见她没有继续推辞,心道她真的对大龙和二龙都没想法?“对了,你是学什么的?” “农业啊。” 乔承志的表情瞬间诡异了起来,“种田?” “是啊。” “懂如何种玉米、土豆、地瓜吗?懂如何培育杂交水稻吗?” “过程我全都懂,但需要长期的试验才能得到良种。”杂交水稻的培育过程是必修课好么?但是需要大量的实践,也需要优种优育啊。 乔承志瞧着她的小胳膊小腿,心道难道天赐给我另一个穿越者是为了解决粮食问题?像她说的需要长时间的试验,但是用二十年的时间培育良种也算是赚啊,再说并不需要二十年……他开始想到种种好处,心道这个穿越同伴,还真是块宝啊。他对二丫头最后一丝杀心也消失了。 不是他天生冷酷,而是形势逼人强,他穿越过来到现在,经历了太多血雨腥风、勾心斗角,表面上看着温和依旧,内心早已经冷如冰霜,他……再不是原来那个得到月票冠军就会开心得请所有的朋友吃饭的他了。 关于这一次会面,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无人知晓,二丫头一副天真模样的坐到了自家的车驾上,叶氏以为她跟闻皇后在一起,闻皇后以为她已经随叶氏回家收拾东西了。 回到家中之后,叶氏把她的东西装箱打包,又依着同福的暗示塞了些铸成海棠花、梅花形的小银锭子给她预备着在宫里赏人用,别看她是天子近臣之女,在宫里宫人们只认银子,若是怠慢了他们,有意无意给你双小鞋穿,你就受不了。 云凤站在妹妹身后,欲言又止,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给妹妹听,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做了两辈子的姐妹,妹妹对她来讲依旧是个谜,有些事她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要那么做,妹妹也不晓得她的纠结。 二丫头回头对满脸纠结的云凤笑了笑,“姐姐,你别舍不得我,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娘跟弟弟,那些个妾室姨娘,尽管锁在百花园里当一群鸟儿雀儿养着,时不时的逗一逗喂一喂便成了,郡主和县主你只管当成咱们家供的菩萨,按时上供就好了,没事儿不要惹她,也不要理她,咱们过好自己个儿的日子就成,让娘吃饭一日三餐一荦两素,胎息稳当就不要吃药,药补不如食补,多吃鱼和水果,每天坚持散步,肚子吃太大了到时候孩子不好生,奶娘要早早预备下,定是要知根知底咱们能把她一家子老小捏在手里的人家,家里人事繁杂,该卖的卖,该换的换,不要心慈面软,比如我屋里的挽云,年龄就大了,该配人了。” “我晓得了,你且放心罢。”云凤心中还有一个计较,上辈子弟弟被惯坏了,不学无术,这辈子断不能如此了,爹娘都是爱惯孩子的,只有自己这个长姐出面了,弟弟再不能是姐姐妹的拖累了。 “瞧你们俩个,二丫头只是进宫住些个时日,没准儿到了冬至就回来了,你们俩个倒弄得像是她一进宫就一去不还了似的。”叶氏瞧着两个女儿笑道。 是啊,绝对不会是一去不还,是要风风光光的去,风风光光的回来。 得了小太监的奏报,二龙笑得跟个活猴似的,掷了毛笔在先生惊诧的目光中连翻了几个跟头,二丫头要进宫了!他总算是有人一起玩了!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习武的苦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 大龙瞧着兴高采烈的弟弟也跟着笑了起来,什么太子什么靖王,哪里比得上桃源村的日月逍遥,每日里读书快要读傻了,身边的伴读也蠢得像猪,连粘知了都不会,让他这个孩子王当得十分没有精神。 弟弟因是次子还能松乏松乏,他现在还没有走遍皇宫呢,连京城什么样子都只是走马观花,听弟弟说他们去当铺的事都羡慕得不得了。 “惠皇贵妃到!”远处传来太监的通传,大龙和二龙都敛了喜色,这个诸葛文燕实实地讨厌,偏父皇觉得她才高八斗,让他们兄弟拜其为师,每日向她学习算学,九九歌倒还好学,什么和尚吃馒头,女人洗碗,车装米空车装米,只教人一个头两个大,她教不好就向父皇告状,父皇就说他们兄弟蠢笨。 诸葛文燕刚一走进兄弟两个上课的重阳阁,眉头就皱了起来,板着脸问方才教二人论语的前朝老翰林米大人,“米大人,靖王为何掷笔为戏?” “禀皇贵妃娘娘,靖王听闻太监通传的喜讯,一时忘形故而掷笔为戏。” “一时忘形?”诸葛文燕眉头紧皱,“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靖王只听闻了喜事就这般忘形……竟连笔也不要了,课也不上了,想必学问见长不需学习了,请问靖王爷,昨日本宫所留的算术题,可算对了?” 昨日她留的题就是所谓的和尚吃馒头,大和尚一人吃四个馒头,小和尚四人吃一个馒头,有大小和尚100人,共吃100个馒头,大、小和尚共几人?各吃多少馒头。 大龙和二龙面面相觑,哪里知道大小和尚共吃多少馒头?“皇贵妃娘娘,此题不公,大和尚一人能吃四个馒头,小和尚只能四个人吃一个馒头,小和尚岂非要饿死?”大龙说道。 “就是,十分不公!” “本宫只是让你们兄弟二人算题,与不公有何干系?”真是乡下野小子!不学无术偏能狡辩!她的彧儿今年方才四岁,已然会背九九歌,能口算百数之内算术了,对比之下这两人蠢笨如猪,偏偏一个成了太子一个做了靖王!她冷哼了一声,“今日我再讲一遍此题,若是还做不出,罚你们不许吃饭!” 第33章 难题(二) “我偏不做!”又罚不许吃饭!上次她已经罚兄弟二人不许吃饭了,不但不准太监送膳食,连点心都收走了,饿得兄弟俩个眼睛发蓝,二龙一甩袖子,把桌上的笔墨全扫到了地上。 “二龙!”大龙眉头紧皱,他年龄长些,又读了些书,已然有些懂为何诸葛文燕总是出些难题,又讲得囫囵吞枣了,无非是想让先生和父皇都觉得他们二人蠢笨,好显得她儿子伶俐,二龙这么一闹只能适得其反,“勿要胡闹!我们听皇贵妃娘娘再讲一遍!” 诸葛文燕正等着大龙也“闹学”呢,她好有理由到乔承志那里告兄弟俩个一状,没有想到大龙竟然忍住没有生气,“既然太子这般说,我就再讲一遍。” 她将此题又囫囵讲了一遍,兄弟俩个本来就不懂,听她讲一遍就更不懂了,一颗头足有两个大。 果然还是算不出,诸葛文燕露出一丝冷笑,“好了,你们俩个在此计算,过半个时辰本宫再来查看考较你俩的学问,到时候答不出……只能饿饭了。” 怎么答?两人瞧着和尚馒头恨不得那些个字都变成馒头,大龙咬了咬牙,四下看看,问左右伴读,“你们可有听会此题的?” 伴读也是一头雾水,古人重文轻理,更何况这道题本来就很难,这些个孩子年龄与大龙二龙相仿,又没有经过系统的数学训练,诸葛文燕讲得含混,他们一样有听没有懂。 “不如……小的偷偷去问问旁人?”伴读中一个叫朱鹤的说道。 “你去问哪一个?”大龙道。 “小的去问问管帐的太监,尚宫,总有会的。” “是啊,是啊,总有会的……” 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口装睡的米老夫子略抬了抬眼,继续睡,这些个孩子啊……是应该明白一些道理了,有惠皇贵妃在,旁人就是晓得,又怎会教他们?就是教了,又焉知不是陷井? 但他并没有拦着朱鹤溜出去找人问题,吃亏是福,小的时候吃些亏,比长大了吃亏要强。 过了约么有一盏茶的功夫,朱鹤从窗户看见米先生在低头看书,悄悄推开窗跳了进来。 “问到答案了没?”二龙问他,他并不介意米先生,米先生耳聋眼花不说,从来都不知道告状。 “问到了。”朱鹤跑进略有些喘,另一个伴读替他倒了杯茶,“20个大和尚,80个小和尚。” “为什么啊?”大龙知道答案也完全搞不懂为什么。 “我是问的一个尚宫,她正在忙另的事,匆匆算过之后就被人叫走了,我也不敢叫她回来,想着你们急着要答案,就跑回来了。” “诶,你管他为什么啊,把这个答案告诉惠皇贵妃就行了啊!” 又过了一会儿,诸葛文燕果然又来,历行的见礼之后,她问,“你们算出答案了吗?” “算出来了!20个大和尚80个小和尚。”二龙大声答道。 “嗯,不错。”诸葛文燕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颖儿,告诉御膳房,今个午间给皇子和伴读们多加两道菜。” “是。” “你们也别怪本宫严苛,你们父皇精于算学,也一直说要让你们多学算学,你们今日既在算学上有了进益,本宫对你们父皇也就有交待了。”诸葛文燕笑道。 她又讲了几道题,留了作业,这才走了。 二龙见她走了,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女人熏得是什么香,熏得我鼻子疼。” “二龙,咱们大祸临头了。”大龙年长些,也向来有些心机,诸葛文燕没有细问答案的时候,大龙就知道坏事了,“她回去必定会向父皇说咱们兄弟算学上有进益,父皇必定考较,到时候回答不出……父皇必定极失望。”父皇是父,更是皇,他们是子更是臣,做臣的让皇帝失望……就算有父子之情,也经不起常年消磨。 “你是说……她是故意的?” “父皇最宠爱三弟,时常夸赞三弟聪明,惠皇贵妃会教导儿子。”惠皇贵妃本就比母后受宠,母亲全靠他们兄弟俩个,若是他们兄弟也因蠢笨见弃于父皇……历朝历代,嫡子被夺储位,无一有好下场……大龙想到自己读得那些个故事,心头一阵阵发冷。 “那该怎么办?我们先去找父皇?” “找了父皇你能怎么说?谁会替咱们做证她不用心教咱们?”大龙四下看了看,伴读们都低下了头。 朱鹤终究机灵些道,“就算是我们作证,皇上也未必肯信。” “是啊,未必肯信。”大龙瞧着他的目光带着深意,他出去的时机和回来的时机也太巧了,那个所谓的尚宫,该不会是诸葛文燕的人吧? 便是如此,他也不能跟朱鹤撕破脸,更不能把自己的怀疑让弟弟知道,以弟弟的脾气,定会揍朱鹤一顿,殴打伴读……父皇又会大大的失望一次。 唯今之计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诸葛文燕与乔承志相携而来,让兄弟俩个没想到的是,乔承志身后还跟了个穿着香色绣宝相花对襟袄的小姑娘…… “这里便是你大龙哥和二龙哥读书的所在了。”乔承志指着一处殿宇说道,到底是皇子们读书的所在,黄琉璃瓦绿漆窗这些自不必提了,墙上满是名人字画,东面墙上挂着紫檀木刻的孔夫子和七十二门徒,又刻着孔子生平,屋内摆放着五对紫檀木的桌椅,除了正当中两位皇子的坐席,还有他们每人四个共八个伴读,另有年龄不大的小太监伺侯着,有端茶的,有端点心的,有捧纸的,有奉墨的,还有站在墙角啖盂旁伺候的,廊下还各挂着两只画眉鸟,这是供皇子们读书之余解闷的。 大龙今年十一,二龙今年八岁,男孩子这个年龄正是一天一个样子的时候,二龙上次见过不表,二丫上次见到大龙时,大龙还是孩子模样,现在却颇有少年风姿了,大龙原就皮肤好,他们一处玩一个夏天,大龙偏就晒不黑,只是晒得狠了会有晒痕,现下他做了太子,哪有闲工夫去外面野跑见太阳,白晰愈加白晰得让人恨,因是皮肤白的缘故眉毛略有些淡,单眼皮上挑眼,鼻梁山根很高,嘴巴略有些薄,论俊秀不及二龙,却颇文雅,个头也长得很高了,身穿大红绣团龙缎子海龙皮褂子腰间系着玉带,显得身姿挺拨异常。 他瞧见了二丫头先是一喜,见到乔承志在又立时规矩了起来,拽了一把想要冲过去跟二丫头打招呼的弟弟,兄弟俩个依着规矩施礼,“给父皇请安,给惠皇贵妃请安。” “免礼。”乔承志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他的两个儿子卖相是非常好的,他有些想要跟同是穿越者二丫头炫耀的意思,浑然忘了二丫头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你们平日里常说想念桃源村的玩伴,今日我把二丫头给带来了,你们可不要欺负了她。” “给太子请安,给靖王请安。” “妹妹不必多礼!妹妹几时进宫来的?妹妹住在哪里?”二龙迫不及待地问道。 “臣女是今日辰时二刻进得宫,得皇上和皇后垂怜,暂居在凤仪宫陪伴皇后。” “这么说你是住在我母后那里了?”二龙喜得抓耳挠腮的,“这么说我每日去母后宫里请安都能见着你了?” “正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二龙牵着二丫头的手道,“昨个儿听说了你来,我把今年新得的几样好东西都翻出来了,晚上拿给你瞧。” “咳。”诸葛文燕轻咳了一声,她今日可不是来让他们青梅竹马少男少女相见的,她有别的事,“今日你父皇来是来考校你兄弟二人功课的,靖王爷若是想与雷二姑娘玩,晚上去凤仪宫的时候尽可以玩。” 乔承志看了眼诸葛文燕,燕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也太过持才傲物了些,平日说话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公事公办,不过……他也确实有公务在身,不能呆太久的时间,“朕听他们说你们兄弟功课颇有进益,特意来瞧一瞧,今个儿是你们雀儿妹妹第一天进宫你们俩个做哥哥的可不要丢脸哦。” “皇太子和靖王殿下聪颖机灵,现如今已然摸到了算学的门庭,上次皇上留给妾的算学题,妾一时好玩拿来考他们,他们算出的答案竟与皇上说的一般无二。” “果真如此?”乔承志笑道,他出的馒头题是奥数题,正适合兄弟俩的年龄,“你们俩个说说,一共几个大和尚?几个小和尚?” “20个大和尚,80个小和尚。”二龙答道。 “哦?何解?”乔承志听见了答案一喜,又问为何是这般答的。 这一问,问到了兄弟俩个的痛处,两个人知道了题目也知道了答案,昨日里在凤仪宫跟着闻皇后一处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来为什么,伴读们也是半点不懂,现下乔承志果然问起来了…… 二丫头从小跟这两人一起长大,看他们俩个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又瞧见诸葛文燕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也晓得了这位女诸葛没憋什么好坏,玩宫斗玩到了孩子的身上……穿越帝得蠢成什么样才会让姨娘教嫡子啊?真不怕诸葛文燕坏了心肠给他的俩个儿子下毒啊,就算没下毒,像现在这样使个绊子够让兄弟俩个喘好几天的。 “大龙哥,什么馒头题啊”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做手势。 这个手势是他们约定好要互相帮助的手势,大龙、二龙瞬间明白了,大龙答道,“妹妹您听题……”他把馒头题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呀,怎么这般难啊,什么大和尚吃四个馒头,小和尚四个才吃一个馒头,小和尚岂非是要饿死?” “大和尚年龄大些,自然吃得多。”乔承志笑道。 “哪里啊,我娘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大龙哥和二龙哥就能吃得很!一顿能吃三碗饭,我娘怀着弟弟一顿才一碗饭。” “二姑娘先不要歪缠,只是算题罢了。”诸葛文燕心道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讨厌啊。 “这岂止是算题?这是见微之著,窥一斑而知全豹,大龙哥就好比这个大和尚,这几个小太监就是小和尚,大和尚比小和尚吃多些吃好些固然没错,可大和尚太贪心给小和尚的太少,小和尚吃不饱饭,自然心生怨气,心中有怨则生恨,天长日久怕要生变,这就如同圣上所说,官逼民反……” 诸葛文燕怒极反笑,“雷二姑娘果然善辩。” “皇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女不光善辩还善算,比如此题,臣女便算出来了。” “哦?”诸葛文燕略一挑眉,心道这小丫头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皇上留得此题,她也要算一个时辰方才算对,小丫头竟然说会算,呵呵,无非是跟他们兄弟一起丢脸罢了,“愿闻其详。” “这道题太难,我要拿点心来算。” 二龙立时亲自拿来了一碟子红枣糕,二丫头瞧着红枣糕皱了皱眉,这枣糕小的可怜,她拿了一个掰碎了。又拿了一个紫砂茶壶,“这个是大和尚。”她又拿了四个茶杯摞到一起,“这个是小和尚。 “一个大和尚四个,四个小和尚一个。”她扔了四个碎枣糕到茶壶里,又扔了一个到茶杯里,“你们五个人吃完了,再继续分……”小太监赶紧又拿了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分到第三回的时候,大龙恍然大悟。 “哦!我晓得了,一百除五,大和尚二十个,二十乘四,小和尚八十个!”大龙以拳击掌道,竟然是这么简单, 二龙还有些不明白,刚想要问,大龙和二丫头齐齐使了个眼色给他,他立时收了声,也做明了状。 “嗯,二丫头这般算这道题就简单了,也亏得书房里茶壶,茶杯多,否则真要算不出了。”乔承志笑了起来。 “臣女未若太子和靖王般聪慧,只能用这个笨法子了,还说皇上跟皇贵妃娘娘勿要见怪。”我擦,没有一元二次方程的日子就是这样的辛苦。 诸葛文燕心道这小丫头片子竟然颇有些小聪明,皇上竟也不知为何对她颇为宽容……看来……她立时换上了笑脸,“皇上,怪道您说二姑娘是个人精,臣妾今日才算心服,二姑娘年龄尚小,与两位皇子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不如在一起上课如何?” 我擦!我不过是破了你坑大龙和二龙的小阴谋,你就这样害我?她看向穿越帝,希望他能够看在同是穿越同仁的份上否决这个提议,她不想再上学了啊! “嗯,燕儿此言深得朕心,二丫头明日开始就与这两个皮猴一处读书吧!”二丫头显然忘了老乡见老乡背后开黑枪的古训,乔承志欣然答应让二丫头在此念书。 第34章 奇香 宫里耳报神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勤政殿,另一个八成就是崇庆殿了,再严的宫规,也不能阻了勤政殿的八卦事飞一样的传遍六宫,更不能阻止后妃们对崇庆殿两位皇子的“重视”。 有人暗喜冷傲嚣张的诸葛文燕得了报应,被当面啪啪啪打脸,有人暗恨两位皇子躲过了诸葛文燕的暗箭,继续挡在前面当她们儿子的绊脚石。 闻皇后听闻此事之后,先是一则喜,诸葛文燕借着教算学暗地里对付两位皇子的事她一清二楚,只是皇上信任诸葛文燕,她说什么都像是母亲替两个不学无术的孩子求情,更何况皇上轻易不到她这里来,她根本没有吹枕边风的机会;二则忧,诸葛文燕精明异常,这次因为轻敌吃了瘪,下次卷土重来定会做万全的准备,二丫头这次……惹了大祸。 这世道啊,怎么就有人专门跟几个孩子过不去呢?闻皇后长嘘短叹了一番。 她身边掌礼凤仪宫的尚宫姓季,今年三十有七,前朝的时候本是母后皇太后宫里的尚宫,城破之前一旬,母后皇太后就被种种事打击得生了病,城破之后,她躺在床上吞金自杀了,当日宫里的人纷纷出逃,无人理会这位原先镇在宫里的老佛爷,只有季尚宫一身素服替她守灵,乔承志进京之后,让人围了皇宫,派叶逢春接收皇宫,叶逢春知道了她的事,感念其忠心,将她的事告诉了乔承志。 乔承志命人按旧仪厚葬太后,将太后葬进了早就已经盖好的前朝帝陵之中,与先帝合葬,季尚宫自请守陵,乔承志与她恳谈一番,希望她留在宫中,季尚宫感念乔承志诚心,感激他厚葬前朝太后的恩德,留在了凤仪殿伺候闻皇后。 能如此重情重义,季尚宫的人品自不必提,为人也是面冷心热,在她看来,闻皇后无论人品才貌均是一流,虽非世家出身,却也知书达礼,后宫宫务繁杂,便是出身世家的皇后,若非从曾孙子媳妇一路熬过来学过来,初来乍到就要做皇后,也要受皇太后或者太妃三、五年的教导方才能行事有章法,闻皇后只是做错了几件小事,便被夺了理事权和凤印,实在是不公。 “娘娘不必忧烦,那位惠皇贵妃受些挫折也是好的。” “唉,本宫只怕惹恼了她,不止大龙二龙要难过,二丫头怕也要受连累。” “娘娘,说句不合规矩的话,有三皇子在,大皇子跟二皇子,已然得罪了她,至于雷二姑娘,她与娘娘亲厚异常,形同母女,那一位怕是亦早就看不顺眼了。” “你一个尚宫能瞧出来的事,偏皇上看不到……”闻皇后不停地摇头。 “皇上事务繁杂,又被那些个美人分去了精力,哪会想到这个……” 两人正说着,宫人通传道,“禀娘娘,雷二姑娘回来了。” 闻皇后立时叫人请二丫头进来,搂到怀里心啊肝啊的好一顿揉搓,“快让伯娘看看,你这个小丫头,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灵啊,那个什么馒头题,我听着头都疼了,偏你轻轻的就解开了,莫不是天上的仙女托生的?” 呵呵呵,不是天上的仙女托生的,是穿越来的,跟你老公还是老乡。“我只是机缘巧合想到的,若非那个惠皇贵妃讲了一通云山雾罩谁也听不懂的道理,大龙哥和二龙哥也能想明白。” “我的心肝,你怎么这么会说话,这张小嘴啊,怎么长的啊。”闻皇后一听就笑了起来,“诶,你大龙哥和二龙哥啊,是生生的被关傻了,论起布陷井套兔子、下河捞鱼捉蟹,哪个比得上你大龙哥?论起哄人开心,你二龙哥不会说话就知道哄外公……现如今整天之乎者也的学着,我瞧着他们俩个都快要学傻了。” 这就是所谓在母亲眼里孩子都是天才吗?不过她说得确实是实话,看外表绝看不出大龙哥是狩猎高手孩子王,二龙哥真的是生下来就会撩妹,满村的伯娘、婶婶都被二龙哥哄得很开心,“明个儿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上学了,学傻了该如何是好?”二丫头往闻皇后怀里一扎装起了乖。 “他们学得都是爷们的学问,怎么你也要跟着学?女孩子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安安静静的学女红理家,若是想要读书自可以自己个儿读些诗啊词的消遣,何必苦哈哈的学圣人文章?” 这算是什么理论呢?“伯娘,我也不想学女红。圣上说了,女孩也当读书明理,晓得天下大事,方能成贤内助。” “他啊,就是被那些个才女给哄傻了,你当我没读过书吗?我当初是与男孩们一起教养的,皇上和你爹、你舅舅,朝里那些开国元勋学了什么,我也学了什么,如今又如何?” “那我娘为何没读书,只是略识了几个字?” 怎么说呢,闻皇后当初是村长的女儿,像公主一般众星捧月的存在,叶氏就是乔承志他们三个的拖油瓶,就是个帮着干杂务的小丫头,教养自是不同的,“你娘不爱读书,一读书就犯困,是以只是略认得几个字。” “原来如此。”二丫头点了点头,“伯娘,您熏得什么香?真好闻,那个惠皇贵妃身上的香味儿刺鼻得很。” “我熏得是苏合香,惠皇贵妃熏得什么香我倒不晓得,只是平素里见她,香味儿颇宜人并无不妥。” “伯娘一说我便想起来了,今个儿她与皇上在一处,皇上似也没闻到她身上的怪味儿。”她当时还在腹诽穿越帝鼻子有问题呢。 季尚宫挑了挑眉,“雷二姑娘您可还记得那香味儿是什么味儿?” “不记得了,只是与她同处一室久了,头疼得紧,二龙哥总想打喷嚏。” “娘娘,奴婢记得靖王殿下一闻到*味便会打喷嚏。” “正是,本宫因为让他们制香时勿要加*一味。” “前朝宫里有一奇方,配料已不可考,成人闻着平平常常,若是十二岁以下小童闻便怪异无比,此香乍闻刺鼻,久闻之下或晕晕噩噩或暴躁无比,几十年前,林贵妃所育之子年幼,恐不及年长兄长,就悄悄将崇庆殿的香换成此香,生生害得七位年长皇子或读书不成,或品行不端,若非后来进学的皇子中有一位与靖王殿下一般,闻了*便会喷嚏不止,让当年的文嘉太后生疑,着人细查,最后查到是林贵妃所为……” “竟有此事?本宫为何从未听闻?” “当时事发,为社稷计,亦为了皇家的体面,只悄悄的赐了林贵妃毒酒一杯,对外只说是暴病而薨,可惜那几位皇子,虽停了香又经太医调养,终究留下了病根,难承大统。” “那继位的是……” “就是那位一闻*就打喷嚏的皇子,隆昌帝。可惜他继位不到十年便故去了,连子嗣都未曾留下,继位的正是林贵妃的孙子江夏王,他为了替祖母遮丑,更是将这一段抹得干干净净,他却不知大康朝萱辉宫中不知从哪一辈起便流传着一本只有太后能看的笔记,文嘉太后为子孙计,在笔记记下了此事,此笔记前朝历代皇太后传承有序,奴婢机缘巧合见过此书,对此事记忆犹新。” “那笔记可在?” “奴婢原是想献给皇上的,可惜散失了。”季尚宫轻轻说了一句散失了,内情细想起来却惊心动魄,前朝历代皇太后留下的秘密笔记,其中记载了多少不足与外人道的秘闻,说丢就丢了??想必是有心人知道此笔记,找到了,献给了什么人…… “你有心了。”闻皇后听到这里便不曾深问了,“她也是有孩子的人啊……” “伯娘为何不去告诉圣上?”二丫头适时地扮演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无凭无据,我便是告诉了,圣上也未必肯信,说不定反被她倒打一耙。”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疑吧,闻皇后对乔承志已经没有了夫妻之间的信任,反而多了很多戒备,“你放心,我定会敲打惠皇贵妃一番,让她不敢再用此香害人。” “伯娘,我怕。” “傻孩子,你怕……伯娘更怕,可怕又怎么办?只有闭着眼睛往前闯啊。” 第35章 冷 后宫里最多的是什么?黄金?宝石?美女?后宫里最多的是寂寞,珍玩、服饰、宠物甚至是孩子都没办法排遣的寂寞。 皇帝永远忙碌,国事、家事、新鲜的美女让他忙得团团转,就算是他记得你的生辰,每次都会给你赏赐甚至会来吃饭过夜也别以为你很特别,他也会记得旁人的生辰,给旁人赏赐,像别人的丈夫一样吃饭、逗弄孩子、过夜。 可悲的是你不能对此有一点异议,你不能吃醋,你甚至不能说别的女人、别的孩子半句不好,说了就是你小性,你善妒,你不宽容,你不配你现在的地位。 诸葛文燕习惯甚至喜欢这种寂寞,她从小到大一直寂寞,小的时候是因为奶娘和别的孩子太蠢,不懂她在想什么说什么而寂寞,长大后是因为父亲发现了她的才智,觉得乱世中拥有这般美貌和这般才华的女子必然能为家族带来荣炫而用各种名师包围了她,让她更加寂寞。 后来呢?她在乱世枭雄中选择了乔承志,当时站在小白龙王身后,带着谦恭笑容的男人,这个选择让她的家族走上了巅峰,终于从二流世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流世家,而她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惠皇贵妃…… 这让她很不舒服,她不喜欢做第二,更何况是并列第二,这不是皇帝的错,皇上肯定也晓得她才是真正有资格成为后宫之主的女人,但是孟小小代表着白龙教的势力,她代表着新加入的世家豪商势力,皇后代表着桃源村的势力,最终皇上选择了皇后,原配这两个字,让心怀不满的白龙教和新加入的世家豪商虽心有怨气也只能接受。 可她不接受!就算是拿到了后宫掌理权和凤印,她还是不接受! 她不接受要每天去凤仪殿向那个傻乎乎的乡下妇人请安施礼,她不接受自己的儿子明明是最聪明伶俐的却要矮那个妇人生的乡下小子一截,她不接受自己的父亲见到那个姓闻的乡下老头还要施礼! 但这些……她都得咽下去,咽完了还要面露微笑…… 她恨从自己所居的承平殿向凤仪殿行走的这一段路,这是一段耻辱之路,好像在向众人展示,她诸葛文燕再强还要每日向另一个女人请安,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低头! 她在凤撵上紧握双手,长长的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她来到凤仪殿的时候,后宫妃子包括孟小小都已经到了,她是最后一个……她每天都是最后一样,不这样,怎么能显出她的与众不同。 凤仪殿里莺声燕语,各种口音各种腔调的女子互相问好,互叙着姐妹之情,闻皇后倒也有趣,每次都要等着她来了,才会出现,好似这样……她这个皇后就有了威严似的。 她一进凤仪殿,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位妃子纷纷向她这位惠姐姐请安,只有孟小小带着几分揶揄冷笑着瞧着她,笑里藏刀!孟小小是六宫里最阴险毒辣的人,可所有人都觉得她心思单纯没有心机,呵。 “姐姐今个儿来得早啊。”孟小小指着窗外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日头还只上了两杆,未上三杆呢。” “孟妹妹真会开玩笑。”诸葛文燕根本没理孟小小的挑衅,给了她冷冰冰的一眼,就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皇后娘娘驾到。”服侍的宫人一声宣告,闻皇后从后殿走了过来,她手里还牵着一个略有些黑的小女孩,女孩眼睛黑白分明,瞧着她们这些个后宫女子时,带着三分的好奇,七分的戏谑,微微一笑中透着那么一点点的坏,一点点的乖,更多的是假装出来天真,诸葛文燕有时候会觉得这小丫头的眼神更像是个老人,老谋深算。 闻皇后怎么牵着这死丫头来了?诸葛文燕手紧紧捏住了帕子。 一番例行的见礼之后,闻皇后笑眯眯地引见二丫头诸位后妃认识,“你们见没见过这个丫头?这丫头可不一般,她是雷侯爷的二女儿,前日在忠毅伯爵府上劝伏侯之焕的就是她。” “原来是雷二姑娘,我说瞧着怎么这般面熟呢,到底是武将之后,英姿飒爽不弱于男儿。”最先说话的是江南名妓余婉婉,一段夸赞的话,她用吴侬软语说出来,分外的动听,也没见她如何的发嗲,只觉得一段声音从耳内一直传到心里,让人麻苏苏得好受,相比之下孟小小的甜就差了一成了。 难怪据说最得穿越帝宠爱的就是余婉婉,至今一个月里仍有七八天歇在她那里,时不时的还会叫她过去唱一段。 她带头夸赞过之后,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屋里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把二丫头从头夸到脚,二丫头都在怀疑自己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优点啊,瞧着诸葛文燕越来越冷的脸,二丫头这才感觉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说起来这个女人为什么被人叫女诸葛?因为她特别不装明明很笨很没心机还要假装很有心机?她若真的是有心机的,就应该对皇子们好,宠着他们惯着他们,做什么都由着他们的性子,拼命夸他们都是储君的材料,挑唆他们兄弟相斗,对皇后恭恭敬敬亲如姐妹背后捅刀子……也许她不屑于装?大姐,你是在宫斗啊,不是在主角模式演电视剧啊,冷冷的也有人把什么都捧在你面前,eq奇低还有人愿意当你的好盆友啊? “好啦,你们快别夸她了,你们这般夸赞她,她愈发的要顽皮淘气了,赶明个儿叶氏夫人接她回去一瞧……哟,怎么进宫一趟,出去变成了活猴儿了,本宫可是不好交待啊。”闻皇后笑了起来。 她这般平易近人,爱开玩笑,整个凤仪殿里都弥漫着愉快的气氛,不管是真是假,大冬天里暖气扇就是比制冷空调受人欢迎啊。 你看看,某个制冷空调又要来破坏气氛了,“皇后娘娘,您说得是,女子当以贞静少言为美,所谓英姿不求也罢。” 闻皇后听见她这话,愣了一下,竟然又笑了,“诸葛妹妹说得是,你们也当尊从。” 后宫中的女人们心里面不知道骂了多少句破坏气氛的诸葛文燕,面上都恭顺的听从了。 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后宫当家人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工作,诸葛文燕为人又这样的“讨厌”,难怪在后宫中人缘不佳,二丫头几乎要被这个女诸葛蠢哭。 闻皇后笑过之后又敛了笑容,“这殿里是不是有些冷?来人,再加些炭火。” “姐姐仁厚,妹妹更觉得有些冷,想要求皇后加些炭呢。”孟小小笑道,“对了,妹妹听说昨日里雷二姑娘七步解了诸葛姐姐的馒头题?” “孟妹妹真爱说笑,哪有七步,我听大龙说,她至少得走了十几步。”闻皇后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些小聪明罢了。” “诶,能写会算怎么能算是小聪明呢?应该是大大的聪明才是,咱们宫里诸葛姐姐最精于算术、机关、五行,难不成还要再出一个女神算?” 诸葛文燕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呆下去了,她又不好说二丫头精于算术不好,打自己的脸,只能忍着。 闻皇后果然又明贬暗褒的谦虚了几句,“怪道人说你在六宫中嘴最甜,一下子竟夸了两个,二丫头只是个孩子,哪及进上诸葛妹妹万一?” 诸葛文燕顿觉如坐针毡,明明恼得不行,还要陪个不大不小的笑脸,“姐姐谬赞了。”她心里暗暗盼着早些散了。谁知往日里只是走过场的请安,这次竟然拖了很久,闻皇后例行的问侯了两个怀孕的后妃之后,又开始讲古。 “我啊,昨个儿听季尚宫讲前朝轶事竟听了个听起来极难受的故事……”闻皇后便把林贵妃施毒计用香害皇子,被文嘉太后识破的故事讲了一遍,“可偏偏巧了,二龙这孩子竟也是一闻*就打喷嚏,我听着一激灵,瞧着二龙打喷嚏就怕。” “姐姐不必烦忧,前朝礼崩乐坏,又有宦官当道,又有外戚□□,后宫里自然险恶万分,那些个妖妇啊,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哪像我朝风清气正,后宫和睦,姐妹们跟有前世的缘份一般,凑在一出说说笑笑,和和美美。”这回说话的是新近得宠的万婕妤,她身材高佻五官明艳,走得是爽朗阳光的路子。 “是啊,是啊,我朝后宫和美,哪似前朝那般蛇鼠一窝,蛇蝎横行……”又有一位新得宠的美人言道。 诸葛文燕听闻皇后讲故事的时候脸色就一变,讲到打喷嚏的时候更是脸色难看,她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一刻都坐不下去了,“闻姐姐,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要紧的宫务……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闻皇后示下,起身便走。 闻皇后瞧着她脚步匆匆的样子,面色一沉,诸葛文燕的表情并不是阴谋被揭穿之后的心虚,而是恐惧,难不成…… 是啊,她每日不过与大龙和二龙在一起半个时辰,与她的亲生子可是…… 天啊……难道…… 闻皇后瞧着在下面你一言我一语赞着后宫风气,炫着姐妹情深的女人们,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炭盆怎么还没送来?” “禀皇后,炭盆已然送进来了。”季尚宫小声说道。 冷啊……再多炭盆,也温暖不了人心啊。闻皇后握着二丫头小手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一些,疼得二丫头眉头紧皱,可又不敢出声。 真想回桃源村啊……可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36章 打脸 真疼啊,她要真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估计早哭了,二丫头悄悄把手藏到袖子里,偷偷的按摩了许久才缓过来。 熏香的事竟然不是诸葛文燕做的,针对的目标也不是大龙哥跟二龙哥而是三皇子,这反转也太厉害了吧。 现代人总喜欢意淫到了古代怎么混得风生水起,把古人写得跟白痴似的,实际上能在皇宫活下来的人,哪个是白痴啊,人家是阴谋诡计的行家啊。 要说诸葛文燕也够可怜的,聪明太过外露,到处显摆自己牛掰,结果把自己树着了靶子,还要连累儿子受害。 说起来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啊?到底是谁能知晓前朝宫中密闻,知道宣徽殿笔记的存在,早早下手将其拿在手里,而且还找出了当初的秘香…… 顺着这个思路的话,这个人难查也不难查,毕竟宫里绝大多数嫔妃都是外边来的,心机嘛,估计是有,但能拿到秘香就不止是心机了,得有手段和机缘,这样想来嫌犯就少了。 她转念一想,前朝旧宫人留在宫里的不少,尤其是太监,穿越帝怜惜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除了有不到一百多不满十二岁的战俘和罪官旧眷做了太监之外,余下皆是旧宫人,穿越帝的旧属下则组成了“内务府”,辖制这些宫人。 宫女的话按比例来就不大,穿越帝将20岁以上的旧宫女共计800余人遣散出宫,30岁以下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者由他作主许配给了有功校尉兵卒为妻,30岁以上除了一些人进了官宦人家做了教养嬷嬷之外,还有一些出家做了尼姑。又从民间鳞选两百名13岁至17岁身家清白的贫家女子为宫女,言明入宫执役,若无官职25岁至27岁便可归家,这些小宫里女再加上后妃们自己带进宫的宫女,是现在宫中宫女女官的主流,前朝旧宫女就算还在宫中的,多数都只能做些杂役,等着到了年龄放出去。 可宫女的基数本来就大,据统计前朝留下的旧宫人共计1200人之多,就算遣散了800余人,还剩下不到400人,一样成份复杂…… 要知道前朝宫中,宦官干涉朝政,宫女执掌内宫干涉宫务,再加上有结为对食、收干儿子干女儿的传统,虽无血缘关系,一样几百年传承有续,势力盘根错结,前朝在末代时,别说不得宠的后妃、皇子、公主,就是皇后之尊又何尝不要让这些“世家”三分,这些人里,难保就有知道萱徽殿笔记的,难保就有人“祖上”悄悄把秘香留存下来的,他们或要争权,或是向新主邀宠或是替前朝皇族复仇,向穿越帝的子女下手…… 二丫头打了个寒颤……她看向那些像隐形人一样躬身侍立在一旁,穿着统一的老绿宫女服,脸上薄施脂粉,嘴角永远带着标准笑容的宫女们,忽然觉得她们是那么的可怕…… “雷二姑娘,皇上请您过去。”一个在老绿宫女服外穿着暗红绸色比甲,容貌清秀的女史走了过来,二丫头认出她是紫宸殿的司寝女史玲珑,她见到二丫头飘飘施了个标准的宫礼。 “劳烦女史通报,请女史前面引路。” 也许是还没听到秘香风波,穿越帝今天的心情很不错,拿了个小册子翻来翻去的,看见二丫头来了,坦荡荡地接受了她依着规矩的施礼,后又摆出平易近人的样子赐坐。 “今天开始你就要上学了,感想如何?”穿越帝坏笑道。 “呵呵呵。”二丫头回了他一个冷笑。 “你前世上了几年学?” “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一共十六年。” “幼儿园呢?” “家里穷,没上过。”二丫头低头玩着腰间的如意双结络子。 穿越帝张大了嘴做出一个你在开玩笑的表情,以为二丫头是在开玩笑,不过他也没细问,他们俩个现在有了个默契,很多事情不该问的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上学挺不够意思的?” “呵呵呵,您是皇上,总有自己的考量。”她自己个也是穿越过来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能在这世道奋斗成开国皇帝,就算一开始心里是白的,现在也早比黑芝麻还黑了,笑眯眯的穿越帝就是个腹黑帝,表面上瞧着平易近人,没准儿哪天半夜没作好梦一觉醒来就把她给咔嚓了。 “我想着啊,中国之所以在近代落后于西方,主要是理料落后了,文科占据了主流,而理科和各种发明被扫入奇淫巧技的行列,进而被西方反超,我打算将算术普及纳入科考必考项,同时呢,开展各种职业教育,在民间扫肓……” “嗯。”做为穿越帝不搞这一套才怪呢。 “推广数学呢,应该从推广阿拉伯数字开始,当然了,现在可以叫它们大齐数字。”穿越帝从桌上拿出一张宣纸,宣纸上用炭条写了1—100的数字。“我打算拿大龙和二龙当试验田,你做他们的小老师如何?” 原来穿越帝在这里等着她呢,所谓让她跟皇子们一起学习是假,让她当便宜老师是真。 “ok,所以我有什么好处?” “成为帝后养女做公主食邑一千五百户?” “呵呵哒……” “好吧,看来只有把这个提前给你了。”穿越帝拿出一个在桌子上的樟木小匣,交给二丫头。 二丫头抽开小匣的盖子,露出里面的两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满满的盛着种子,“这是……” “这是辣椒跟西红柿种子。” 她当然认出了是辣椒跟西红柿种子,虽然它们跟现代已经不知道繁植了多少代有多少种变种的辣椒跟西红柿种子有所区别,但基本的特征是一致的。 水煮鱼、宫保鸡丁、牛肉柿子汤、西红柿炒鸡蛋……二丫头的口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您是怎么拿到的?” “大康跟番邦一直有贸易往来,我占领了第一个远洋港口,就找到船东要求他们从外番带种子回国,这是我拿到的第一批种子。” “只有这两种吗?” “多数是些异域奇花的种子,他们大约是觉得我想要的是奇花异草,只有一个船东带回来了这两种种子,他说是从波斯商人那里换的。” “哥伦布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发现新大陆吧?” “应该没有,我横向比较过,现在应该是公元13世纪,跟平行时空的元代同一时期,不过哥伦布只是找到了美洲大陆,美洲大陆一直有原住民,甚至有璀璨的玛雅文明,也许早在哥伦布之前,他们就跟世界有所联系,只不过欧洲人不知道罢了。” “西班牙人烧毁了所有玛雅文明的著作,知道也成不知道了。”所谓神秘的玛雅文明,完全是“人工”神秘的,语言,文字,文化传承全部被毁灭,自然“神秘”了。 “可笑现代有些人还在吹嘘所谓的西方文明,究其根底,无非是强盗文明罢了。”穿越帝笑了,“我一直想要跟人说类似的话题,可惜没人跟我谈,跟你说一说心里痛快多了。” 二丫头瞧着手里的种子,“你知道中国原是有西红柿的吧?就是所谓的小西红柿圣女果。” “听说过,可惜南方一直在南朝的控制下,没办法进行大规模的寻找。”穿越帝忽然话题一转,“我瞧着你来的时候神色不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没什么。”二丫头摇了摇头,关于秘香的事,穿越帝还是听他的大小老婆讲吧。 “你这个人啊,不诚实。”穿越帝摇了摇头,他其实是个长得挺不错很有魅力的中年大叔,否则也不会在创业初始引来那么多有势力的美女做“风投”,闻皇后也是风投者之一,她拿到的还是原始股,只不过现在股票升值得太厉害,持有原始股看似收益很大,实际上冷暖自知,“是关于秘香的事吧?” “知道了?” “凤仪殿里那么多嫔妃、宫女、太监,我这里比直播也差不了什么了。” 穿越帝肯定在宫中有眼线,不过用直播形容起来怎么这么搞笑,“那你还不去看看诸葛文燕?” “我相信这件事燕子能处理好,需要我帮助的话她会来向我求助的。” “三皇子也是你的儿子。” “皇子们总要长大的,在这方面我信奉的是狼群政策,有能者居之。” 狼群政策?所以他才会放纵诸葛文燕用“理料”祸害大龙跟二龙,不够聪明,不够坚强,eq不够高,甚至运气不好在早年间的争斗中失败,甚至一步败步步败,失去储位甚至生命,也是太子能力不够强的缘故? 二丫头瞧着穿越帝,身为父亲,没有一丁点保护自己儿女的本能,身为丈夫他眼睁睁的看着女人们争斗,他到底……爱谁? 还是谁都不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大龙和二龙也好,小三子也好,越早明白这一点,将来活得越久,在宫中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他们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空无一人,被穿越帝封锁得严严的内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穿越帝忽地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桌前的摇玲,叫来守门的女史玲珑,”玲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玲珑脸色很难看地回来了,“启禀陛下,三皇子……薨了!” 第37章 做为一个北方人,二丫头只在去包邮区同学老家旅游的时候,体验过台风的威力,据同学说她体验的只能说是台风中的小“弟弟”,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可那样也把二丫头吓得不要不要的。 这次穿越帝让她再次体会到了面对台风的感觉,他的脸阴沉沉的,手握得死紧,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了什么人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向外走,衣裳带起的风差点把二丫头刮倒。 二丫头努力站稳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穿越帝想起来自己目击了他被打脸的现场,那场面也许过个几年说起来很好笑,但二丫头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什么叫天子一怒,穿越帝离开了许久,她仍然吓得不敢动摊,她的腿肚子麻疼麻疼的,手脚冰凉,心慌得没了节拍,要不是玲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真有可能虚脱在那里。 “二姑娘,您没事吧?” “没……没……没事……” “您回去吧,今个儿八成是上不了课了,皇后娘娘八成也要往承平殿去,二姑娘自己个儿在屋里呆会儿,看会子书也是好的。” “多……多谢玲珑女史。”二丫头在她平静的声音里缓缓恢复了理智,将随身的荷包解下来交给玲珑,“承女史照应了,来时匆忙也未曾带什么礼物,这荷包是我娘亲手绣的,女史留着赏玩吧。”至于荷包里沉甸甸的银子,只能算是“附带”。 “二姑娘客气了。”玲珑将荷包塞进袖口,“我送二姑娘出去。” 她回到凤仪殿时,闻皇后果然不在,她差不多是同时和穿越帝一起接到的消息,听宫人说未曾理妆就匆匆坐着步撵走了,三皇子其实不是宫里头一个夭折的孩子,古代人怀孕早,卫生水平低,新生儿—六岁的孩童死亡率很高,大部分人并不当成一回事,三皇子其母身份贵重,又颇得帝宠,自是与众不同的。 她想了想,果断听从玲珑的吩咐,躲进了自己的屋子,找了本书躲在被窝里读,只希望穿越帝不要太小心眼,灭了她这个“目击证人”。 当看到书里写作者的一个同乡四十多岁的时候坐船去某某地方,半路着凉得了风寒,病倒在床上,恍惚间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一户人家,投生在这户人家的少奶奶肚子里,一直过了三、四天,直到有天奶娘抱着他的时候失了手把他摔了,他这才回了魂…… 他病好之后按梦里的记忆寻找,果然找到了那户人家,他将自己“梦”中的经历讲给那家人听,居然处处都对上了,他还请那家人宽恕奶娘,说奶娘不过是顺应“天道”罢了。 自己呢?自己前世竟然是死了吗?穿越帝记得他是累死的,自己怎么就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死了呢?她电脑里还有没来得及看的《冰与火之歌:权利的游戏》希望家里人看见了,不要以为她心理不健康看□□电视剧,《行尸走肉》新一季是不用想了,《神探夏洛克》什么的还是等着有人“烧”给她吧,正在追的文希望作者不要坑也不要种马……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这身体终究还是个孩子,早晨的时候起得又早,凤仪殿里的地龙烧得也太暖了些,她只觉得眼皮沉重口齿缠绵,抱着书竟睡着了。 恍恍惚惚不知梦里梦见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回了桃源村,睡在树屋前的草地上,蒲公英在风中摇曳,一阵强风吹来,小伞似的种子四散飘落,其中有一只飘到了她的鼻尖……真痒……咦,怎么越来越痒,她睁开了眼,只见二龙手拿着一只干草编的蚂蚱冲着她笑。 “懒猪!起来了!” “你怎么随便进人家房间?” “什么人家房间啊,咱们俩个小的时候在一个炕上都睡过多少次了,我说要进来,绿萼就让我进了。”二龙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床畔,“往里点,冷死我了。”他说着脱下鞋,把脚伸进了二丫头的被窝。 “哎呀,好凉!别闹了!”要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一个不到八岁,一个八岁还没过九岁生日的小男孩小女孩,这么玩倒没什么,可她明明是个大姑娘啊,一个炕上睡也没一个被窝啊,再说那时候他们才四、五岁,她借口凉坐了起来,把被子掀开盖到二龙脸上,“你从哪儿来?身上这么凉。” “我从承平殿来,大哥说三弟薨了,我们应该去瞧一瞧,可我觉得怪没意思的,惠皇贵妃哭得都没声儿了,抱着三弟不撒手,父皇跟母后劝了好久才把三弟要下来盛敛了,父皇跟她搂啊抱啊的,瞧着恶心。” “那你就回来了?” “我不愿意呆,当然就回来了。” “你还真是缺心眼啊!”二丫头用指头戳他的额头,“你回来干什么啊!你父皇喜欢的是兄友弟恭!” “我大哥也回来了啊,我惦记着你才跑来见你的,没想到你还怪我。” “你们俩兄弟真是一对缺心眼!走!咱们去找你大哥。”她能怎么办?简直是操心的命!要不是这两小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真懒得管,要不是打不过,真想把这两小子揍一屯,蠢成这样怎么活到现在的啊,没看见三皇子不明不白糊里糊涂的就死了吗?对了,三皇子怎么死的? “三皇子是怎么死的?病了吗?” “不晓得,听惠皇贵妃说,晨起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吩咐了奶娘喂糖粥给他吃,就匆匆去凤仪殿请安,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殿里哭成一团,奶娘说三皇子吃完糖粥自己个儿玩了一会儿小木马,就喊肚子疼,吐了两大口血当时就不行了,正要打发人找惠皇贵妃,可巧她就回来了。惠皇贵妃抱着三弟,三弟瞧了她一眼,就闭上眼过去了。” “难不成是糖粥有毒?” “父皇也是这么想的,承平殿小厨房的人和伺候三皇子的人全给看了起来,父皇吩咐人牵来一条狗吃了三皇弟剩下的小半碗糖粥试毒,可那狗我们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呢,可见粥没毒。” “狗吃了没事,不代表人吃了没事,再者说有些毒是复合的。”想想若是有人为了掩盖秘香的事毒杀三皇子,那他(她)手里必定有萱徽殿笔记,大康朝五百年,内宫里多少阴暗肮脏事,其中的手段八成是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 “什么是复合的?” “就是……”她跟穿越帝在一起久了,说话越来越不注意了,“就是比如有两样东西,若是单吃其中一样是无毒的,可若是两样一起吃了,立时毒同□□要人性命。” “啥?真有这样的毒?” “我是从书里看来的,不知道是作者杜撰还是真有其事。” “就是那些个侠客小说里写的?” “是啊。” “唉,可惜我没你那般自由,除了经史子集,旁的书全让父皇搜走烧了,看不见啊。” “我说你弟弟死了,别想那些没用的事好不好?”这小子啊。 “我跟他又不熟。” “小声!”二丫头紧紧捂住他的嘴,“以后这种话你都烂到肚子里,一句都不能说,连说梦话都不能说。” “为啥啊,这里只有咱们俩个……”他向后看了看,好吧还有一帮远远跟在后面伺候两个人的人。“他们都忠心得很……” “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了隔墙有耳!在这宫里,墙缝子里都有可能藏着耳报神,万事要小心。” “真的?” “惠皇贵妃够精明强干吧,三皇子还不是……你们俩个若是不小心……”二丫头露出了一个可怕的表情。 “妈呀……”迟顿的二龙这才感觉到害怕,是啊,他过去还嫌吃个点心都要由太监验了毒试吃过才能吃麻烦,现在想来实在是处处危险。 两个人走走停停很快到了崇华殿,大龙正在自己屋子里面看书,瞧见他们俩个一处来了,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俩个怎么过来玩了?” “你竟还有心思看书!”二丫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指使着屋里的太监宫女,“你!你!还有你!通通给我出去!把门关严了,我怕冷,绿萼你在外面也别进来。”她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给绿萼,这种事应该是母亲或者身边的心腹提醒的,这两人身边竟没有这样的人,闻皇后竟也没有这样的成算。 “好吧,你们都出去。”大龙一挥手,屋里的太监宫女这才都出去了。 二丫头见人都走了,拽着大龙的袖子让他站起来,“赶紧的,你平时有何心爱的玩具?最好是三皇子喜欢你没给他的?” “我平素里都见不着他,哪有什么玩具让他见到过?”大龙很不高兴地说道。 “蠢货!实在是个蠢货!三皇子是你弟弟,你身为太子,这个时候要手足情深伤心不已才对?结果你带着二龙一起走了,像没事儿人似的一个看书一个找我玩去了,让你父皇知道了,不知会怎样的发火!你们俩个当心成了炮灰!” 大龙一愣,他听说三皇弟没了也确实难过了一会儿,可瞧着父皇跟惠皇贵妃死了儿子在那里腻歪,视母亲如无物的样就觉得恶心,这才走了,根本没想到二丫头提得那一茬。“这……我倒听说他想要放风筝,惠皇贵妃不许……” “他也想玩弹珠来着,有次在御花园遇见了我玩儿,他过来玩了一小会儿,就让奶娘抱走了,他还哭了呢。”二龙说道。 “好,大龙你找个风筝,最好是你放过的,二龙你快回房找弹珠,找最好的,也要你玩过的,拿个小匣子装来。” 他们俩个依着二丫头的话把东西找来了,二丫头又催着他们把身上的素服换得更素一些,拿姜片抹了眼睛,这才让他们俩个再往承平殿去,“大龙哥,想想三丑老死时候的情形,你要那样难过才成。”三丑是条老狗,老成什么样了呢?桃源村所有的狗都是他的后代,二丫头出生的时候它已经十二岁了,二丫头五岁的时候它十七岁高龄老死在村口的槐树下。大龙跟三丑最好,它死的时候大龙哭得很惨。 怀着这样的心情,大龙跟二龙一人抱着个小匣子走了,二丫头把他们一路送到了崇华殿门口,这才摇头叹息着走了,半路上瞧着御花园的晚菊花开得正好,让绿萼向管花园的太监要了剪子和篮子,剪了一篮子的□□花,让绿萼拎着往凤仪殿走,还未曾到凤仪殿,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了雪粒子,下雪了呢……天……更冷了。 第38章 问话 关于三皇子的死,民间与部分低级官员知道的仅仅是夭折罢了,又因圣上极度悲痛,追封三皇子为慧亲王,多少动了点心思,甚至有人绘声绘色的传言皇上有改立慧亲王为储的心思,惠皇贵妃专房专宠之类的,可惜慧亲王天不假年,无福享受太子尊位,这才早早的去了。 可高级一些的天子近臣则晓得慧亲王的死不简单,宫里的人提起三皇子的事表情都晦暗不明,原本宽仁大度的皇帝,也比过去更难“伺候”,某某二品大员就因为在奏章里写了一个通假字,就被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羞辱了一番,羞臊得老臣差点儿没当场告老还乡。 而宫里,则是另一番景像,伺候三皇子的人和承平殿的人一个一个被慎刑司带去问话,尤其是前朝旧宫人,更是被重点盘问,听说慎刑司的地都被血铺满了,化人厂的骨灰也比平时厚了一层。 二丫头依旧躲在自己的屋里面看书,闲来无事时,叫宫人寻来大花盆,找来隔壁的空屋里做发芽试验,辣椒跟西红柿的种子历经颠沛不知有没有受潮发霉,从炎热的南美到初冬的帝都,不知能不能适应气候,没有专业的检测工具,为了得到最科学的土壤、肥力、水量、温度等等,她只有用土办法,找了二十个花盆,用不同的配比配置土壤、肥、水,又利用离炭盆的远近测试温度,宫人们依着她的吩咐折腾,见她种了些怪模怪样还有怪味儿的种子,一个个也觉得稀奇。 又见她拿着个小本子,每天拿炭条做的笔记来记去的,也觉得这个雷二小姐有趣,这些天虽然外面的血雨腥风没有刮进凤仪殿,宫人们依旧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二丫头无害的发芽率试验,让她们多少转移了注意,排谴了紧张。 宫人们每天跟二丫头一样观察着小苗有没有出芽,芽苗够不够强壮,就连季尚宫跟闻皇后,也跟着来瞧过了。 这一日,就在她用小册子记观察日记,忽然一个宫人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雷二姑娘,季尚宫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这把火,到底烧到了凤仪殿,惠皇贵妃是从凤仪殿里知晓的秘香,三皇子也确实对大龙和二龙有威胁,惠皇贵妃不怀疑凤仪殿才怪,这些天没有人惊动凤仪殿,无非是想等着收罗起了证据,一击致命,闻皇后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晕了过去,结发夫妻,相疑至此……呵呵呵…… 二丫头收起小册子,换了件衣裳,去见闻皇后,待她来到凤仪殿的正殿,抬头瞧着凤仪殿门上那今上亲笔书写的《有凤来仪》就不由得冷笑。 古人的屋子为了保暖普遍不大,凤仪殿正殿屋宇开阔,闻皇后住得暖阁却不算大,屋里站了一个医女一个御医和两三个宫女,就显得满满当当的了,二丫头来的时候闻皇后已然被救醒,听见她来了,立时召了她进来。 还未等二丫见完礼,就命人将她扶起来,抱到床边,闻皇后搂着她好一顿的揉搓,“我的儿,这么冷的天怎么把你也叫来了?”三皇子薨逝的时候,大龙和二龙两个没心没心计的,竟自己偷偷溜回崇庆殿,皇上觉察到的时候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这两人一齐回来了,眼睛都红红的,各自拿了童玩说要送给三皇子,让三皇子在那边能痛痛快快的玩,再不用每日念书习字了,又回忆说三皇子彧是多么喜欢风筝,多喜欢弹珠,跟他们兄弟玩了一会儿就被叫走了之类的。 感动得皇上眼圈也跟着红了,搂着兄弟俩个哭了一场,一场祸事消弥于无形。 她当时就觉得此事有蹊跷,那两个冤家断没有这样的心思跟心计,回来审问了一番才知道竟是二丫头出得主意,可叹她生的两个儿子,捏起来都不如一个小丫头精明,更叹息二丫头实在是个有良心重感情的好孩子,平日里瞧着这个恭顺那个贴心,真遇见事了,还得是从桃源村里出来的才跟自己一条心,回想起桃源村的种种,更觉得二丫头贴心,恨不得她是从自己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一般。 “伯娘不必因为季尚宫的事介怀,皇上当日既说了她是义仆,便是赞赏她的人品……”潜台词:皇上不会干自己打自己脸的事。“伯娘当日当众将事情揭了出来,更是显得心底无私,季尚宫亦是如此,她若是心里有鬼的话,只需闭紧了嘴就是,过个一年半载,三皇子或是痴傻了或是疯魔了,又与她有何相干?皇上圣明独照,定也会想到这些,传季尚宫过去,无非是想要问问话罢了,当初带季尚宫走的时候,是说请去慎刑司还是紫宸殿?” “雷二姑娘这一说,奴婢也想起来了,来传旨意的传旨尚宫是紫宸殿的人,是说请季尚宫到紫宸殿问话。”司寝女史郑纹说道。 “如此便对上了,伯娘您且放宽心,过不了一时半刻,季尚宫就会回来了。”二丫头抚掌笑道。 “我的儿,你哪里来得这般见识,伯娘竟枉活了这么多年……” “伯娘是关心则乱,我啊就是嘴巴比别人快些,要是真遇见事啊,没准儿只会哭呢。”二丫头心道自己个儿前世宫斗剧、宅斗剧、政斗剧,x点,x江各种小说读了无数,再加上从小家里、村里、学校经过见过的比蜜罐里长大有父母保护的同龄人不知多多少事,要是没点心眼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她哪里活得下去,如此这些累计起来的就这点“特长”和心机了。 闻皇后被二丫头一通的开解,加之周围的人顺着二丫头的话劝解她,心情好了许多,她本来就是一时情绪激动晕倒,想开了自然而然就好了,季尚宫回来的时候,闻皇后已然有了心思带着二丫头看花牌了。 她见季尚宫回来了,两人一处到书房里谈了许久,出来时表情都还算是平静,只是季尚宫眼睛隐隐有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 因觉得二丫头是个福星智将,闻皇后事后悄悄的把季尚宫在紫宸殿的遭遇告诉了二丫头。 诸葛文燕确实怀疑凤仪殿,也确实想借这件事扳倒闻皇后——后宫的女人就是如此,儿子既然死了,悲伤心疼想要找一个仇人发泄仇恨之余,也不妨碍她们将利益最大化。 在她的授意之下,慎刑司拷问宫人也是围绕着有没有见过谁谁谁见过凤仪殿的人;谁谁谁跟凤仪殿的谁谁谁是老乡或是亲戚,总之就是想要问出这件事的主使是凤仪殿,这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再加上慎刑司也不是铁板一块,真心投靠诸葛文燕的也只有一两个人,余下的人怕引火烧身,讨好了承平殿,得罪了凤仪殿。有些宫人实在熬刑不过顺着拷问者的口气答了,也是驴唇不对马嘴,怎么样也对不上,最后慎刑司为了应付惠皇贵妃,也为了不得罪凤仪殿,只能拼凑出几份口供。 诸葛文燕拿着这些口供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把送口供的人狠狠斥责了一通,也只提把口供扔进了火盆里,她是了解穿越帝的,知道凭着这些想要扳倒皇后根本不可能,更知道穿越帝看着大度,实则在各宫都有耳目,自己想要伪造证据和口供只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把对闻皇后的恨压在心里,去找穿越帝坦白,说闻皇后有私心,明知道她身上的熏香有问题,却不肯找她对质,不阴不阳地在请安的时候“讲故事”,把责任全推到了闻皇后身上,。 穿越帝这人虽然没研究过宫斗宅斗,却也是政斗、玩心机的祖宗,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诸葛文燕一样有私心,可这些私心都是无害的女人心机,可恼的是有人在他的后宫挑拨离间兴风作浪甚至害死他的儿子。 但是为了应付伤心欲绝的诸葛文燕,穿越帝把季尚宫叫了去,两人一齐问话。 季尚宫知道到了这一步,该说实话了,就将那一日二丫头说诸葛文燕身上臭,二皇子闻见诸葛文燕身上的气味会打喷嚏,自己经由二丫头的描述想到了萱徽殿笔记的事讲了一遍,又讲闻皇后对诸葛文燕心有所疑,才有意在凤仪殿将秘香的事讲出来,敲山震虎,却没想到…… 诸葛文燕早就预备好了要演戏,就算不能将三皇子的死跟凤仪殿联系起来,也要大大的削弱闻皇后,捂着脸哭了起来,“姐姐既疑了我,就应该来承平殿锁拿了我去,严加审问才是……想来是幕后主使见姐姐在凤仪殿说起秘香的事,怕事情露出破绽,一不做二不休毒杀了彧儿……我可怜的儿啊!!!” 穿越帝半真半假的气得直跺脚,“她当初就该把事情挑明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呢?”他觉得自己说得对,却没觉察到诸葛文燕和季尚宫全都被他这话雷到了。 “皇后娘娘也是怕误会了惠皇贵妃,伤了姐妹感情……才……”季尚宫小声说道。 “你不必说了!朕全明白了!她就是小心太过了,偏又没什么脑子!见识又浅薄,做事瞻前顾后,说句难听的,蠢成这样秘香的事断不会是她做的,”穿越帝一甩袖子道,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奉行狼群政策,有意让儿子们竞争,放纵诸葛文燕用刁钻的数学题为难大龙跟二龙,让皇后和诸葛文燕之间起了间隙,这才给了别人下手的机会的,“燕子啊,你想一想,朕说得对不对? 第39章 迷雾重重 诸葛文燕能怎么说?“是我的不对,平素里因宫务繁忙,对姐姐不够恭顺,才让她对我起了疑心,也是我太不小心了,彧儿也说过不喜我的熏香,我却以为是他不想读书找借口……” “你那熏香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是我宫里的司裘张女史进献的,说是前朝宫中奇香,我闻着也确实与众不同,又提神省脑这才用了。” “那张女史何在?” “彧儿去世当日,她便撞柱而死了。”张女史与凤仪殿司宝张女史是远房堂姐妹,这也是诸葛文燕怀疑凤仪殿的原因之一,但她这个时候不能说。 “这些人当真是可恶至极!”穿越帝重重的一拍桌子,“季尚宫,你可记得当日萱徽殿笔记是如何遗失的?” “奴婢记得……当时皇太后……前皇太后临终前交待奴婢萱徽殿笔记随葬,前皇太后晏驾后,奴婢将笔记从暗格中拿出来,贴身放在皇太后的衣裳里,后……皇上进了宫,厚待宫人,厚葬太后,奴婢深感圣上恩义,便想将笔记拿出来献给圣上,谁知……已然不见了。” “当日守灵时你可曾离开过?” “当时纷乱异常,奴婢怕有人打太后的装裹、陪葬的首饰、贴身物品的主意,须弥不敢离开,便是出恭……也是用马桶……”这个时候季尚宫也顾不得羞臊了,什么话都说了,“只是圣上进宫后召见奴婢,又命原萱徽殿宫人守灵,奴婢这才去了……回来的时候……太后……太后的尸身已然被人动过……奴婢斥责当时在场的宫人,答应他们把东西还回来就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他们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的……听见奴婢说皇上优待宫人,这才把东西都交了出来,可谁知笔记怎么样也找不到了。” 穿越帝沉默了许久,这件事能怪谁呢?当时初入皇宫,百废待兴千头万绪,谁能想到一个死人身上竟有这样大的秘密呢?当初他若是派心腹跟着一齐守灵,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季尚宫,你回去吧,朕会继续查的。” 后面的事季尚宫就不知道了,但闻皇后自有耳目,皇上把当初在萱徽殿的宫人包括已然出宫嫁人的全都捉了回来,据说里面还有两个大肚子的孕妇。 一番拷问之后,这些人果然都招认了,大体和季尚宫说的一致,他们怕被追责,也怕被殉葬,更怕被赶出宫后无有着落,一齐商量着偷盗前太后身上值钱的东西,混乱中有人说看见张三拿了本册子的,也有人说看见李四拿了本册子,后来季尚宫回来了,他们就把东西全交出来了,关于册子的事谁也没说清楚。 问到最后其中有一个叫李婉的有孕妇人竟流产大出血死了,报到穿越帝那里,穿越帝气得赏了慎刑司的人七八个窝心脚,又命人赶紧将另一个孕妇送到御医局让医女好生照看,又命人安抚家属,偏偏李婉的丈夫一位有功参将自妻子被带进宫后,就一直在宫外守着,得了妻子一尸两命死了的信儿竟拨刀在宫门前自刎了。 一时间京城里沸沸扬扬的说什么的都有,连穿越帝□□功臣妻子未成恼羞成怒杀人,逼功臣自刎的消息都传出来了,当然了,还有一些更有脑子的,把穿越帝抓旧宫人进宫,跟三皇子的死联系到了一起。 如此一来,三皇子死亡的真相再瞒不住了,京城内外人心慌慌,流言四起。 有一桩流言最有趣,说是有个人问乩,竟召到了一位过路的神仙,过路的神仙说是乔家江山只能坐一代,今上打江山时血债太多,有人要他断子绝孙。 这些流言很快传到了乔承志耳朵里,他再不敢明目张胆的把人往宫里抓了,命他手下主管情报的谛听司秘密逮捕了很多人追查宫外的线索顺带扑灭流言,最后竟真的查到了一些事。 被赶出宫和仍在宫内的旧宫人里有一个秘密组织名叫黑衣阁,他们借用种种宫中无人知晓的秘密渠道通信、传物,据一个被捕的黑衣阁高层的小妾招认,他们的目标之一就是刺杀皇帝,若是刺杀不成,杀皇子、皇女,除了三皇子之外,竟有三、四个出生未及一年便夭折的皇子、皇女与这个组织有关。 三皇子的事到了这步,算是跟凤仪殿没有什么关系了,穿越帝不管是出于心中对闻皇后的旧情,还是认为自己身边的女人全是“天使”的执念,当着季尚宫的面扣了个无能不堪大任的帽子给闻皇后,查出黑衣阁的当晚又亲自到凤仪殿安慰闻皇后顺便求闻皇后安慰,安慰来安慰去,竟在凤仪殿过夜了,其中细节闻皇后未曾与二丫头说,二丫头瞧着她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并没有复宠的喜悦,心知她对穿越帝死心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自己大仁大义可怜那些个宫人,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优待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恩将仇报,除了查明是黑衣阁的人的那些个宫人格杀勿论之外,有意将那些旧宫人全都赶出宫去,一了百了。”闻皇后淡淡地说道,她看了眼站在身边纹丝不动的季尚宫,“当然了,像是季尚宫这般忠心耿耿的,他也会网开一面的。” “可是那些旧宫人出宫之后怕是会生活无着啊。”黑衣阁这样的组织,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多数宫人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唉……皇上心意已决,本宫也不方便劝说啊。” “我倒有个傻念头,伯娘不如造一个尼庵,一个和尚庙,安置那些个旧宫人,再拨一些土地让他们自行耕织自食其力,颐养天年……” “如此……不好吧……”闻皇后眉头紧皱道。 “伯娘,圣上最喜欢伯娘什么?” “……”当然是最喜欢她心软善良了…… “伯娘,一则皇上早知伯娘为人,二则民心可用啊。”为什么历史上很多皇帝明明很讨厌皇后都无法废后?原因之一就是皇后名声好啊,在民间和朝臣中都有口皆碑啊,穿越帝本身也yy闻皇后是圣母啊,搞这样的“慈善”活动简直太符合闻皇后的形象了。 “皇上若是疑我……” “您若是真与那些人有瓜葛,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出面建尼庵、寺庙呢?皇上圣明,定不会疑您,再说了,若是这些人包藏祸心,将这些人放在一处,找些个妥当人看着,总比让他们四散了要强些。” “嗯……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不管有没有查到实证,三皇子的死被安到了黑衣阁的头上,黑衣阁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宫中处死了有七十六人,宫外处死了三十二户一百八十口人,受他们的牵连,宫中的前朝旧宫人九成五被遣返出宫,只有像季尚宫这样的品行端正者由新主出面具保的宫人留了下来。 闻皇后怜悯无辜受牵连的旧宫人多半年幼又无甚特长,将京郊两处早年因战乱废弃了的尼庵《了然庵》,佛寺《苦渡寺》翻修了,安置他们,又拨了些无主的荒地让他们自行耕织自食其力,京中果然人人称颂闻皇后仁义,有人因此事在圣上面前告状,被圣上当面斥责不怀好意,于是京中又有人传尼庵、寺庙也有皇上的心意在,在有意的引导下果然舆情翻转,人人赞新帝夫妻仁义。 事情尘埃落定,诸葛文燕却病了,躺在床上恹恹的,连喝水都懒得伸手张嘴。 宫务、凤印,因此又回到了凤仪殿。 二丫头心道,若是从谁受益谁是黑手的角度来看,闻皇后是这场风波最大的受益者,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赶紧断了念,不敢多想。 一双纤纤素手,将一本小册子撕碎,一页一页的放在火盆中点燃,有些东西,并不适合留存在世上啊,从一开始,萱徽殿就不应该留存这笔记,这笔记救人了了,害人颇深,早该没了。 前朝宫廷用鲜血写成的秘史,就这样一页页的在火中卷曲,化成灰烬。 那人站在楼台之前,遥望皇城,将纸灰散向宫中,尘归尘,土归土,该淹没的,就这样淹没了吧。 有人说新朝如何好,旧朝如何坏,焉知旧朝新立时,一样是气象万千,其兴也勃焉,其亡忽焉…… 轰隆隆,轰隆隆,在这初冬时节竟打起雷来,似是对旧朝最后的祭奠,又似是哀叹新朝又会有多少故事发生。 闲来无事时,二丫头跟大龙、二龙一齐做了个试验,大龙乘成步撵从凤仪殿往承平殿去,二丫头和二龙步行,两人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在大龙之前赶到承平殿,更不用说一路之上,遇见两个“小疯子”的宫人无数,根本无法避人耳目了。 他们三个从承平殿望向凤仪殿,手紧紧握在一起,凤仪殿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早就泄露了风声,只等着惠皇贵妃离开承平殿下手,那个人……会是谁呢? 第40章 种子,是地球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二丫头前世曾经听说过“小柿子”的故事,在某西汉古墓里发现陪葬的小柿子之前,人们普遍认为西红柿原产于南美洲,83年考古学家在西汉大墓意外发现了一些种子,经过培育之后发现,竟然是一种小西红柿,不但改写了历史,也让中国人的餐桌上多了一种食物。 二丫头手里的辣椒和西红柿种子,经历过长途颠簸,几次易主,气侯、温度变化,竟然全部发芽了,虽因土壤温湿度的不同有些强壮有些孱弱,但都活下来了。 因为这些种子来之不易,二丫头并没有淘汰那些相对较弱的秧苗,而是分苗换土,移栽到小花盆里,打算当成稀罕盆景送人。 那些强壮的则被她移植到请宫里的匠人特制的隔一尺挖开一个孔洞,放入土壤的长筒形“管道”里,留做种苗。 移栽成功那一日,穿越帝一个人到了二丫头的“植物室”里,看着这些小苗默默不语许久,忽然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微笑,“朕有福了,过年就能吃到水煮鱼和蕃茄炒蛋了。” “圣上打算命名西红柿为番茄?”二丫头笑问。 “呃……朕想一想……”穿越帝被问愣住了,蕃茄或西红柿,还是别的东西……“对了,朕来除了看看这些秧苗如何了,有件事要跟你说。” “皇上请讲。” “你舅舅后个儿成婚,你呢也该去看看,只是这些个秧苗不能没人管护……” “绿萼和郑女史一直在照顾这些秧苗,我无非是动动嘴而已,我不在几日也是成的。” “嗯……这样朕就放心了。”穿越帝眼神有些放空,盯着这些在现代很熟悉常见,穿越过来却再没见过的秧苗发呆。看来三皇子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二丫头站在旁边,不敢打扰他,生怕他想起“打脸”事件,可穿越帝再没说什么,看了会一会儿秧苗就走了。 他走之后,绿萼手抚着胸口走了进来,“吓死奴婢了,奴婢见落雪珠子了,去替姑娘取衣裳,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门口站着两个侍卫和玲珑女史……” “皇上来瞧新鲜。”二丫头轻描淡写地说道,穿越帝总这样避开所有人来见她,迟早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的,她的名声啊! “嗯,姑娘栽得这些个秧苗真是新鲜难得,奴婢也是乡下来的,竟从没瞧过。” “这两样种子是往外洋去的船商进献给皇上的,皇上赏赐给我玩,也不知能种出些什么。” “听说外洋人有的身长八尺赤发绿眸肤色粉红,像书里写的夜叉一般,还有的外洋人身材矮小眼睛细小,原来他们种的东西竟也与咱们的不同。” “□□疆域,尚有一些你我尚未见过的东西,何况外洋?”二丫头笑道,“对了,你说替我取衣裳,衣裳呢?” “呀!忘在门口了。”绿萼赶紧跑了出去,她个子不高,抱着装衣裳的锦盒显得更小了,跟蚂蚁搬树叶似的。 “怎么用锦盒包着的?” “这衣裳是娘娘新赏下来的,说是什么大红羽缎的,不沾雪珠子,也不泛潮气的好东西,只是怕压折,赏下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锦盒,奴婢不敢徒手拿,怕拿坏了……” 二丫头笑了,“什么好东西?我来瞧瞧。”她把锦盒打开,确实是颇厚实,瞧着跟现代八十年代的毛呢有些接近,当然了,纯手工高级个人定制是现代的那些成衣没办法比的,领口袖口还嵌了白狐狸毛边,目测穿上像小红帽——别说古人爱把小孩打扮成这样,现代也有大把的人给孩子穿这种衣裳,“不错。” “皇后娘娘还赏下来好些个好物件,衣裳、首饰、玩物都有,姑娘,咱们是要回家了吗?” “是啊,回家住几天。” “呀?” “这些个外洋来的秧苗,比这羽缎还要精贵百倍千倍,总要有人照看,绿萼,这次我就不带你回去了,你跟郑女史在一处照看这些秧苗,切记不可浇太多水,也不可让人随意进出这里免得毁坏了,这些东西长大了,是要做年礼进上的。” “嗯,奴婢记着了。”绿萼点了点头又道,“奴婢有一事相求。” “说吧。” “姑娘找个好人家,把挽云姐姐好好嫁出去吧,她痴傻得很,奴婢晓得姑娘怕是留不得她了,只因进宫匆忙些,这才忘了她……她自小苦得很,亲娘死得早,继母和亲爹一起打骂虐待她,要不是七岁的时候被可怜她的伢婆用两只芦花鸡换了来,八成早死了,进府之后因吃了几顿饱饭,又得了二姑娘的几句好话,就把公主府跟二姑娘当神仙看,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 “她倒是个重情义的。”可自己对她不好吗?父亲没救她吗?当时进京的时候世道多乱啊,多少人家自己个儿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让乱民乱军祸害死了,还有一些人家被灭了门,就算是存活下来的,新主觉得他们不好□□,不论贤愚通通一股脑卖了换一注钱子重新再买新的来□□,挽云怎么不思量这些呢?不过她确实不是那种对本来就可怜的底层人士赶尽杀绝的,宅斗文里动不动就把丫鬟卖给苦力当老婆,赶人走之类的事她做不出来,因为你轻轻一句话就能上天,一个眼神就能下地狱的可怜人,不可轻贱,这是她的原则。“放心,我会把她嫁出去的。” “奴婢代不懂事的挽云给姑娘磕头了!” “你说挽云重情义,我觉得挽云不及你。”二丫头心中感慨万千,人啊,真是最复杂的动物啊。 一辆清油椴木马车,停在京里最繁华的街巷织锦坊,赶车的车夫停下了车,搬了个凳子下来,先是一个小丫头从车里利落地跳了出来,又扶着车里穿着鸦青缎面子羊皮里子斗篷,内穿藕荷对襟褂子,头发利落的梳成圆髻,侧边戴一朵高粮米粒子大小的珠子串成的珠花,肤白貌美,瞧着似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 “姑姑,到了。” 同福拢了拢风帽,抬头瞧了瞧商铺匾额下刻着的金钱豹,微微一笑,“是这个地方了,竟没怎么变。” 车夫是个颇精干的中年男人,他跟同福显然也算是熟的,“姑姑您瞧着这外面是没变,里头早不成样子了,是以夫人说要买下来,主家忙不迭的就卖了。” “他算什么主家?不过是看门的管家罢了。”同福下了车,车夫一路小跑走到前面,敲开了店铺的门。 店铺里一个小伙计开了门,他年龄不大,约么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的冬衣有些破旧,耳朵上生了冻疮,瞧见同福先是一愣,“原是福奶奶来了,可不巧店盘让管家和掌柜的盘出去了,福奶奶您……”他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你是叫小禄子的吧?莫哭,这店是我家主母盘下来的,你以后也莫叫我福奶奶,只叫我姑姑罢。”同福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成这样了?” “掌柜的说生意不好,不给我们做冬衣也就罢了,也没有炭烧,没有工钱拿,几个大些个的师兄都走了,只余下我无处可去留着看店。” “唉,作孽啊!”同福迈进店门,瞧着柜台上零零落落的摆着的几匹积了灰的布,不知是辛酸还是难过,这店铺原是奉恩公府的祖产,原是租出去给别人做的,只因府里外表繁华内里空虚,她进府之后跟少奶奶一处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就想到了这处铺子,收回来自己开了店,她哥哥就是这店的掌柜的,当初他们在的时候这店是织锦巷里最红火的店铺,后来奉恩公府一家子走了,留守的管家赶走了哥哥,跟亲信霸占了这店铺,呵,那蠢材以为这店在什么人手里都是摇钱树呢……眼皮子浅的贱人,“小禄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等会儿我让这个赶车的刘大叔回来接你,把你送到我家里去,你先伺候你家大掌柜的几日,待店铺重开了……” “掌柜的就能回来了?” “自然能回来了。” 同福在店里转了一圈,当日她能撑起这么大的店铺,如今一样能撑起来,“隔壁当铺还开着?” “钱管家找了个中人,不知怎么捣得手,把那当铺落到了他儿子的名下,现如今那当铺姓钱了。”小禄子拿袖子抹了抹鼻涕道,“如今天下承平,圣上仁义,咱们店里虽没有了势力,一样能经营下去,可钱掌柜没安什么好心眼,常半夜里偷卖存下来的好衣料,店里摆的换成次货,偏又价格虚高,识货的主儿都不来了,就是那不识货的,上了一回当难不成还上两次?店里没了信誉,自然就没了客,他又半夜偷卖东西,只说是遭了贼……现如今又三瓜两枣的连铺子带房子都……” “他若不这样,这铺子我家夫人且买不下来呢。”同福瞧着隔开绸缎庄跟当铺隔墙,夫人看见舅老爷的当铺开得好,也说要盘来间当铺,有哪间当铺及得上隔邻呢?钱掌柜,我要让你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 第41章 钟情 “你们瞧见她了吗?进了一次宫,真以为自己成了金凤凰了,我和她招呼,她竟似没听见一样。”原名叫金花的姐姐小声跟自己身边名□□草的伙伴吐槽。(大姐,那是因为我真没听见,后来我不是主动找你说话了吗?都是来参加婚宴的,鼓乐喧天的不说,到处都是人声,你那猫叫一样小的声音,谁能听见?)二丫头往里面缩了缩,拉住想要出去吓那帮人一跳的雨丝,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显眼,毕竟人家在吐槽她,忽然出现不是很好。 “嘘,你可小心些吧,我爹说让我与她多亲近呢,还说一样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偏她就投了太子跟靖王的缘,说我是个废物。”春草说道。 亲,我从小跟假小子似的,跟那哥俩一齐爬树、捞鱼、掏鸟蛋,你们嫌脏不肯跟我们混,每日只在一处绣花,现在又后悔没跟大龙二龙搞好关系,怪我喽? “我娘也说呢,让我与雷家两姐妹好,说当初……”另一个在旁边一直侧耳听的叫梅子的左右看了看,二丫头赶紧把头缩回屏风后,“我说了你们可别跟旁人说哦。”金花和春草都把头凑了过来,三个人嘀咕了一阵,忽然像是被捅炸了窝的小鸡一样笑了起来,吓得二丫头一激灵。 “咳咳。”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三个人抬头看见来声处,只见招待未成年女客的花厅外,俏生生站着一个身穿浅金缠枝牡丹妆花缎袍子,梳着堕马髻,侧戴金凤步摇,脸如鹅卵,眉似弯月,一双丹凤眼,鼻若悬胆,唇若涂珠的美貌少女。此少女正是雷家大姑娘雷云凤,她明明与屋里的这些个姑娘相若年纪,却自有一番气象。 她凤目往众位往日里一处长大绣花、扑蝶,如今却显得有些陌生的“闺蜜们”身上扫了一圈,忽有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怎么了?竟不认得我了?” 屋里凝滞的气氛也随之活泼了起来,春草最先跳了起来,搂住她道,“我的好姐姐,你可算过来了。” “我原来陪母亲那偏厅里帮着招呼来客来着,想着许久不见姐妹们,找了个由头就溜过来了,没想到看见你们在一处玩耍,竟没一个记得我的。”云凤笑嘻嘻地说道,好似刚才她乍出现时那个气场迫人的云凤只是众人的幻觉一般。 “我们刚才还在念叨你跟雀儿呢,姐姐,雀儿呢?” “她呀……”云凤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屏风后头露出来的大红百花穿蝶妆花缎一角停留了一下,“她还在我母亲那里猴着呢,原以为她进宫历练了一番能懂事些,没想到还是长不大。”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偏厅那里有什么可呆的,我娘也要我过去,说是见一见人,我啊借着有事就躲了。”梅子说道。 “雀儿可不似你,我瞧着她出落的愈发的稳重出挑了,我娘在家的时候也常说我若是有你们雷家姐妹一半的好,她就阿弥陀佛死而无憾了,我说啊,凤儿和雀儿长得好,那是因为你家的爹娘长得好,瞧您和我爹那样,我若是长得好啊,八成就是外面抱养来的。”金花状似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嘴巴怎么这么利呢?伯母竟没撕了你的嘴?” “撕了!没撕着!”金花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原来她觉得桃源村的小伙伴都是纯善无伪的,现在瞧瞧一个个竟也不熟练的戴上了假面具,或者说她们本来就戴着,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比如金花,过去都说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什么话都敢说,是个彪又“虎”的姑娘,现在看来,真傻的是她。 二丫头从屏风的缝隙里看向里面,忽然发现跟姐妹们笑闹成一团的姐姐,眼神是冰冷没有情绪的。 罢了,她对她们又何尝抛却过一片心呢?二丫头站了起来,从侧门溜了出去,幸而今个儿天寒,外面没有什么人,她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往僻静处走去,打算绕一圈再去花厅,假装自己真的是从偏厅那边过来的一般。 谁知走到一处还没来得及写上匾额的二层小楼附近,就听见楼里有人极短促地叫了一声。 “雨丝,你听见什么了没?” “未曾听见。”雨丝摇了摇头。 她侧耳细听,又听不见了,有猫?或是别的动物?中国式园林花多树多假山多水多,非常吸引小动物,听人说自己家的花园子里连野狐狸都有,更别说野猫野狗了,没准儿舅舅家也是有……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小楼的门忽然开了,出来了一个穿着雪青银线绣宝相花白狐滚边对襟袄,月白棉绫裙,梳着双环髻,两边发髻各拿珍珠环箍了,手腕子上戴着一对春带彩的翡翠镯子是身上唯一的颜色,生得眉目俊秀皮肤雪白,瘦瘦弱弱的约么七八岁的小姑娘。 二丫头侧头瞅着她,古人喜艳色,除非是寡妇或恰逢国丧、家丧,否则八十岁的老太太都爱穿红带绿,她这一身参加丧礼正好,参加婚礼十有□□是要被人打出去的,这姑娘没被人打出去……身份就值得思量了。 “这位姐姐,您知道偏厅在哪里吗?我与我娘走散了。”那姑娘瞧二丫头身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二丫头说道。 “我正要往偏厅去,你与我一处去吧。”二丫头笑道,“你的丫鬟呢?” “我与我娘只带了一个丫鬟……”小姑娘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二丫头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眼睛一扫,却暗暗吸了口凉气,就在她考虑是该悄悄脱身还是喊人的时候,雨丝却拽了拽她的衣裳,指了指那小姑娘的衣袖……傻丫头!我也看见了!我又不是瞎!你能不能别指! 这事儿也不能怪雨丝,那姑娘穿的衣裳太素净,稍有一点不对马上就能瞧见,只见那裙边上溅了东西……星星点点的……血! “呀,原是如此,妹妹与我一路往偏厅去吧。”二丫头强行装傻,拉着雨丝想要开跑。 她装傻,可那姑娘并不傻,雨丝指着她的裙摆时,她顺着雨丝手指的方向低头便瞧见自己裙角有血渍,抬头见二丫头要跑,立时大喊了一声,“表哥!快逃!”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过来,死死地抱住二丫头。 二丫头本是乡野间长大的野丫头,哪里是她这样瘦弱的闺中女孩能抱得住的,二丫头脚狠狠向后一跺,头向后一磕,后脑勺整磕在姑娘的脑门上,那姑娘痛呼了一声,却不肯撒手,雨丝也不是好惹的,伸手抓住那姑娘一边的发髻使劲儿向后拽,主仆两个像是撕纸一样把她撕了下来,二丫头恢复了自由,急忙忙转身想要揪着那姑娘继续揍。 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二妹妹!住手!” 却瞧见穿着大红团花缂丝棉袍的唐务庸被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穿着素白团花袍子,腰扎玉带,生得眉目如画的少年,用刀抵住了喉咙,少年腰间和小腿向外渗着血,想必那姑娘身上的血是从他身上沾来的。 另有一个穿着银红比甲丫鬟模样的人拽着半晕迷的寄奴,一样拿刀抵着寄奴的脖子。 “贼子!还不快放开唐务庸。”二丫头见那姑娘趁势想要跑到那少年身后,像抓小鸡一样把那姑娘抓回来,从头发上扯下小凤钗,用尖头的一面抵住那姑娘的喉咙。 那少年和那个丫鬟显然没想到二丫头这样一个侯门千金竟现学现卖也劫持了人质,微微一怔。 “雨丝!去叫人!”雨丝显然也被自家姑娘给吓着了,她知道自家姑娘野,没想到野成这样。 “慢着。”叫住雨丝的竟是唐务庸。 “唐务庸,你认识这两个人?” “你抓着的那姑娘是我表妹苑儿,抓着我的人是她姑姑的儿子原兵部侍郎张魁之子张斌,张斌在外面惹了事被朝廷的人追杀,藏到了姨丈家,这几日朝廷查得紧了,姨丈怕查到自家,恰逢姨母带着苑儿来吃喜酒,就将他夹带了进来,打算回府时借着上香把他夹带出城……我奶娘瞧着苑儿穿得实在不像,悄悄地与我说了……我……我偷偷到二妹妹的屋子里,偷了一套衣裳,与寄奴一起悄悄给她送来,没想到竟撞破了……现下他们正预备着挟着我出府……张斌的伤口撕裂了,好妹妹,你就当没瞧见吧,让我们过去。” 二丫头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抓着的小姑娘,原来这就是侯苑儿啊,侯家还真是一门“忠烈”啊,还有啊,姑娘,你既然是想要夹带人进来,多少走走心好不好,参加婚礼跟参加葬礼似的,主人能不注意咯应吗?这个唐务庸还想着让自己装着没瞧见,真的是个大蠢货……想想也是,唐务庸本来就性子粘乎,自家的姨丈窝藏钦犯,唐务庸估么着只剩下假装事情没发生了。不对……“你说他在你姨丈家窝藏了几日,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昨日表哥不愿连累我家,一个人悄悄的出去了,谁不到半个时辰就带伤回来了,我爹这才说留不得他了,得送他出城,刚才因走得疾了些,伤口绷裂了,正想着在小楼里重新包扎,你就来了……” 你说我说的,算是把事拼凑完整了,可是——“你们走可以,我只当什么都没瞧见,唐务庸得留下。” “不行!”张斌道,“没有唐务庸,我们出不了府。” “那咱们就这么耗着,你真当伯爵府无人不成?这会子八成已然有路过的丫鬟、仆从瞧见了,招呼百十号人正往这边包围呢,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我想放你一马,也放不得了,还有你这个表妹苑儿,我记得她是受过伤的吧?她这般为你,在你眼里竟不及唐务庸要紧?” “少主!她一个小姑娘不敢杀人,那凤钗钝得很,伤不了人。十有□□是虚张声势,咱们这就带着唐务庸向外走,定然无事。” “呵呵呵,小姑奶奶三岁杀刀五岁杀兔七岁满山遍野的鹿啊、野猪啊、野羊啊,没有我没杀过的,杀人……不比杀鸡难多少!”呵呵,要不是因为你们拿刀抵着别人脖子,瞧着姿势不太专业的样子,她也不会用钗吓唬人,她说罢把手里的钗扔了,胳膊勒住苑儿细细的脖子,“你们若真是练家子,想必知道,我只要稍稍一使劲儿……这姑娘就神仙难救了!” “不要!不要!”唐务庸喊了起来,“不要伤我表妹!” “傻逼,你再出声我先宰了你!”二丫头实在不能忍唐务庸了,张口骂道。 她这一骂不要紧,高处传来一声笑,众人齐齐的抬头,只见那楼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飞鱼服,腰带绣春刀,腰缠玉带的年轻男子。 穿越帝真是恶趣味啊,把明朝的锦衣卫直接拷贝到了大齐朝,可这服装啊……真好看啊……这人啊,身材是真好啊,玉带扎着的小腰有二尺没有?长得小模样啊……活生生的小鲜肉啊,生在现代就是一偶象巨星啊…… 二丫头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小心脏扑通通跳个不停,咱们的二丫头,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不合时宜的年纪——一见钟情了…… 第42章 滕鲲鹏 滕鲲鹏有些好笑地瞧着下面这几个孩子,虽然他也才二十一岁,但在自幼身世坎坷漂零江湖的他看来,这些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少爷,就是一帮小屁孩,也就是那个懂得劫持侯苑儿自保的雷家丫头有点意思,不过这傻丫头啊,怎么就好巧不巧地在他们将这一伙人团团围住,准备悄悄地锁拿了张斌一伙时出现了呢?她就没发觉这一片地方安静的过份了吗? “张斌,你已经被围住了,还不快束手就擒!”他抽出绣春刀,指着张斌道,他的话音刚落,十几个穿着锦衣卫制服的男子同时出现。 张斌惨然一笑,“表妹对不住了,连累了你。”说罢手里的刀子一转,刺进自己的腹部,“我张斌……宁死……不降……” “表哥!”二丫头被他忽然的举动弄得愣住了,松开了掐住的侯苑的手,她惨叫了一声,向张斌那边冲了过去,恢复了自由的唐务庸溅了一身的鲜血,傻站在那里不知做何反应。 那个丫鬟模样的人,见此情形,叹息了一声推开了寄奴,也抹了脖子。 “表哥!表哥!”侯苑儿抱着张斌不停地摇晃,哭个不停。 滕鲲鹏从二楼腾跃了几下落到地面,走到张斌跟前把手搭在张斌的颈侧察看他的伤势,侯苑儿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去推他,“你不要碰我表哥。” 二丫头一见有人推自己的男神,顿时打了鸡血一样跑过去,一把把侯苑儿拉起来,“你不想你表哥死的话就消停一会儿。” “啊?”侯苑儿、唐务庸、雨丝这几个人都傻了,瞧着二丫头。 “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呢。”这人啊,想死真没想像中那么容易,尤其是拿刀捅自己,捅的还是腹部,正规的日本武士剖腹自杀那都是要十字剖腹,让内脏流出速死,二战战败的时候某个倒霉蛋切腹自杀一个多小时没死,最后还是医生打了一针帮忙,当然了,如果你懂得的解剖学常识够深,一下子能捅到腹主动脉又没能及时抢救还是能死成的,以及在古代的卫生条件下,捅破了肠子里面的脏东西流出来,造成感染也是能死成的,尤其是第一种,剧痛之下休克,“睡着”就死了,第二种就很那啥啥了,二丫头过去只有看闲书的时候知道点理论知识,转世之后猎杀的动物很多知道了不少实际知识,理论联系实际来看张斌这一刀嘛……看血流量和张斌在地上的样子半闭眼睛装死而不是疼得浑身抽搐,就知道没刺到腹主动脉,运气差划破肠子感染死,运气好没多大事。 要论自杀的专业性,还是那个丫鬟打扮的专业,直接抹了脖子,躺在地上呼噜呼噜喘了两下人就没了。 滕鲲鹏抬头瞧了一眼二丫头,这小丫头片子行啊,什么来路?回忆了一下雷家的背景,打猎学会的?很聪明啊。 他微微摇了摇头,略一抬手,今天跟着他来伯爵府抓人的都是他的心腹,见他一抬手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扔了个包袱给他,他把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先塞了颗麻药到张斌嘴里,免得他剧痛之下乱动,让刀刃碰到别的地方,撒止血药,再慢慢拨刀,再快速的替张斌包扎了。 “来人,抬到小楼里面去,等会儿悄悄地派人禀了伯爷,让他找个治大夫过来。” “表哥!”侯苑儿不停地喊着表哥,二丫头烦得不行,干脆一个手刀把她劈晕了,扔给唐务庸。 “赶紧的,把你表妹带走。”蠢货!怂货!二丫头皱了皱鼻子,“你自己个儿也快走换衣裳去吧,尿了吧?” 唐务庸羞得几乎要晕过去,抱着表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他的样子竟然跟张斌一样,马上就要昏倒了。 “请雷二姑娘也速回花厅吧,您家里人八成是等急了。”滕鲲鹏道。 男神到底是男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这是什么地方的口音?重要的是——男神认得她诶!她轻咳一声,不经意地摸了摸头发,确定自己发型没乱,微微一福身,“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不知大人贵姓大名?小女子一定禀明父亲,重重酬谢。”她觉得自己做这一整套动作淑女极了,不知道在滕鲲鹏眼里就是一个小丫头在搞怪,但碍于这个小姑娘出身高贵,得认真对待。 “下官锦衣卫京畿三营副指挥使滕鲲鹏见过雷二姑娘。” “原来是滕指挥使啊,不知您是如何知道这刺客在伯爵府的?” “不瞒姑娘说,这刺客是从南边过来的,一行一共七个人,刚一进京城就被我们盯上了,因他总守着兵部,想要刺探什么或是行刺什么人,主官就命属下捉人,谁知他颇带了几个好手,对地形又熟,最后竟然让他和这个丫鬟一齐逃了,属下派人追踪搜查,没想到查到了侯大人府上,因侯大人……”刚招降的文人招牌,就因为窝藏钦犯被捕了,这种打皇上脸的行为能做吗?必然不能啊,滕鲲鹏自己知道不能,他的上司也知道不能,但又不能瞒,直接将此事报到了御前,皇上的意思是围而不捕,盯着,等他出来再抓,又因他不知他的目的如何,皇上的意思是尽量捉活的。。 昨日他好不容易露了头,滕鲲鹏的手下失了手,又被他躲回了侯家,今日侯家的人出来喝喜酒,滕鲲鹏判断他很有可能跟着来伯爵府,也跟来了,远远地看见他藏在侯苑儿的车驾里,这才找到叶逢春说明此事,叶逢春自然是答应配合抓人,但有一个要求,要悄悄抓人不要吓到客人更不能搅了他的喜事。 没想到刚刚在小楼外布到了埋伏,二丫头就好巧不巧地闯了进来…… 他笼统地跟二丫头把事情说了,二丫头点了点头道,“真是难为你们了。” “下官做事不利,让姑娘受惊了。” “没有,没有,我没受惊。”二丫头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好像自己撞见了这种场面男神是要受罚的啊?自己真笨啊,还说要禀明父亲,重重的酬谢他,约么男神跟自己解释这么久就是这个原因吧,“没事,我不会跟我爹说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连摆手道,“还有那个唐务庸,我也会让他闭嘴的,是吧,雨丝?你主子我嘴最严了。” 这是什么情况?自家姑娘这是什么模样啊,雨丝心道要不是自家姑娘才七岁,她真的要怀疑姑娘少女怀春了,当然了,这位滕指挥使确实少年英俊。 滕鲲鹏微微一笑,他这一笑竟如冬天的暖阳般明媚,让人不自觉的就想跟着笑,“姑娘您多虑了,按锦衣卫的规矩,办案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要向上官具实相告,就算是下官畏惧责罚不敢说,这一众的人也不会替下官隐瞒的。” “哦……” “姑娘是不是自己不敢回去?下官……”派个人送姑娘…… “大人是要送我去偏厅找我娘吗?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吓死了……都不会走路了呢。”她也会扮柔弱小白兔呢,听说男人都喜欢这一款。 “二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叶逢春显然很惦念这边的事,刚听人禀告过之后,就亲自过来了。 所以说,舅舅啊……有的时候也是会坏事的。 不管二丫头有没有被真的吓到,叶氏是真的被吓到了,她紧紧握着二丫头的手,就算是坐车回自己家的一路上,都未曾松开过,自家兄弟的婚事怎么这么多磨难啊,那个李氏是不是扫把星啊!克死了原配丈夫,又来克新夫一家,你看看,连二丫头也受了牵连,晚上还把雷霆赶去了百花园那边,自己搂着二丫头睡。 “雀儿啊,吓到了没?” “没事,娘我没事。”这就是亲娘啊,她都说了一百回没事了,还要一直问。 “你呀!真是吓死为娘我了,也不知生你时冲撞了哪路的神仙,竟生下你这么个活猴出来,大冬天的,不好好的在花厅里呆着,跑出去做什么?” “花厅里面炭烧得太多闷热闷热的,那些个姐妹又都熏了香,若是一两个在一处也就罢了,那么多香味儿混在一起,怪恶心的,我觉得受不了就出去找娘透气了,谁知道会遇见那样的事,幸亏遇见了滕大人……”还是要替男神争取好印象啊。 “那个滕大人做事也不牢靠,见你过去了就应该拦下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贼子那边走呢?你爹也气得不行了,说是定要找他的上官陆大人好好告一状。” “娘!滕大人终究救了我一命,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 “这是你无事,你若是伤到了一根汗毛,我定要亲自进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告状,重重治他的罪。” “娘!你跟我爹谁也不许去告状!你们要是去告状,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你这孩子啊!”叶氏摇了摇头,知女莫如母,二丫头可不是什么憨厚人,没想到这次竟这么替姓滕的求情,她回忆了一下那人……原来是个长得不错的少年郎,再加上锦衣卫的衣裳实在是漂亮,七分的颜色也能穿戴出十分的出众来,自家的姑娘不会是——“你不会是瞧着他长得好,有意放他一马吧?” “什么呀!才不是呢。” “世人皆爱貌,那人确实有几分的出色……”叶氏开始八卦了起来,“不知他家中娘子是不是也是个美人儿。” 二丫头这才想到,以古人的早婚,滕鲲鹏十有*家中已有妻室了,不由得有些黯然,男神为什么不是基佬就是已婚呢?只得转移话题不再谈论此事,“那个侯苑儿……怎么样了?侯家会不会有事?” “你爹说他们家运气好,这次八成是没事,估么着是要软禁或是想个法子悄悄治一治。”叶氏轻描淡写地说道,很快将话题拉回到滕鲲鹏身上,“好吧,听我女儿的,谁让那个锦衣卫长得好呢,饶他一回。”她并没有把二丫头的“花痴”放在心上,,才七岁的孩子嘛,男人女人都一样,谁瞧见了好看的人都想多看两眼,对长得漂亮的人总要宽和一些。 “娘!”二丫头使劲儿往叶氏的怀里钻,心里想着明个儿要好好打听一下滕鲲鹏成没成婚,还有那个张斌,他进京城来是为了什么呢? 第43章 偷看(一) 京城这地界,看似被城门楼子团团圆圆围成了一个城,实则各自分成了一个个小圈圈,从大康朝兴旺到大齐朝的世家是一个圈圈;从龙入京的新派勋贵是一个大圈,有桃源派,有白龙教派,有半路入伙派;文臣一样是个大圈圈因地域、姻亲之类又结成一个个互有重合的小圈圈,三品以上的是个圈,三品以下七品以上的又是个圈,为官商的是个圈,为普通商人的是个圈,普通百姓是个圈,家徒四壁穷困者又是个圈,当然了,不能忘了被围在中央的皇城圈。 这些个圈看起来不显眼,实则封闭得很,圈里的人通晓圈中事,圈外的人在外面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伯爵府婚宴风波,勋贵圈里的桃源派大约都知道真相,另外两派一知半解,别的圈子则是稍听到了点风声,却不知内情,尤其是文人圈子,更是被瞒得风雨不透。 京里的百姓则还在口口相传,瘸腿无妻的忠毅伯娶了个带儿子的寡妇的事,在百姓们朴素的观念里,寡妇应是绝色佳人或是命里带福,还有一些编出了诸如忠毅伯年少时与未嫁的寡妇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后来忠毅伯家败投了反贼,寡妇另嫁他人——两人到了新朝破镜重圆的故事,据说已经有人写了话本子,话本子里的姓名之类的都是用的谐音,故事也成了“前朝某某年间”的事,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的谁。二丫头命丫鬟自小厮那里抢了话本子躲被窝里看,笑得差点儿岔气请大夫。 到了成婚三日回门的那一日,“新”娘子因没有娘家可回,就随着夫君到了京里唯一的亲人雷家坐客。 二丫头瞧着舅舅红光满面的,连眼睛都比平时有神了一些,就知道舅舅过得极好,舅妈虽然依旧是淡淡的模样,眼神却不离舅舅,看得出也是对舅舅动了真情的。 这才是世间恩爱夫妻该有的样子,父母……她看了一眼腹部渐渐臃肿的母亲,站立在母亲身后伺候的丫鬟里有一个头发盘了起来,这应该是母亲准备的通房了,什么时候的事?再想想百花园里的那些女人和地位超然的“郡主”,跟舅舅侃侃而谈的父亲显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她错开了目光,恰好瞧见低头看自己手上帕子的姐姐,“姐姐,这帕子是你新绣的?怎么绣起了哈巴狗?” “好看啊。”凤儿淡淡地说道,“你呀,在宫里住了那么久,竟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姐姐,人家在宫里自然是要站相有站相,要坐相有坐相,在自己家里自然要松乏着些。”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不用人拿鞭子训你,就是空气里那股子香味,宫人表面低眉顺眼不敢直视你,实则又无处不在的目光,就算神经再粗大的人,也会不自觉的“文雅”规矩起来的。 “你只管在这里说,反正谁也没瞧见你在宫里什么样。”凤儿拈了块松子糖入口,抿着嘴笑看妹妹。 二丫头一愣,她想起姐姐一举一动像谁了,竟活像了闻皇后,这动作这神情,带着股子抹不掉的皇宫味,他们俩个要说谁是打宫里回来的,不知情的十有*要猜姐姐…… 她觉察到了另一个人的目光,将眼神放在了那人身上……是同福……她怕是早觉察到了吧,她发觉多久了? “这孩子,看什么呢?”正在与李氏聊天的叶氏,以为二丫头是在看她。 “母亲那里似是比我这里多了两样点心。” “你这孩子,过年就八岁了,竟只长了吃心眼,也不怕你舅妈笑话。” “孩子嘛,总是要瞧新鲜,不管自己个儿有多少,瞧见别人有的自己没有,就要眼馋,这凉糕是糯米制的,虽多食生啖,但小孩子吃两块还是可的。”李氏笑道。 “同福,你拿个新食碟,夹两块凉糕给大姑娘和二姑娘送去吧,只她们一人吃一块不许多吃。” 同福微笑着夹了两块凉糕过来,亲自送过来,“二姑娘您可是要尝尝这凉糕?” “张姑姑呢?”说起宫里出来的人,二丫头想到了张姑姑。 “她……因黑衣阁的事……”同福小声说道,“二姑娘还是莫问了吧。” 所以同福不动声色的就抹掉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成为了母亲身边的第一人,“站在母亲身后的是金莲姐姐吧,她怎么做了妇人打扮?可是嫁人了?” “夫人有孕不能服侍侯爷,挑了金莲姑娘开了脸送给侯爷做通房。” “通房是什么?” 同福愣了一下,颇有些张口结舌,她不知道二姑娘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小孩子勿要多问。”凤儿随手捡了个松子扔她。 “人家就是想知道通房是什么嘛。” 她们姐妹虽是陪坐,说话的声音也小,但争执起来声音渐大,自然就吸引了大人的注意。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雷霆老脸一红道。 “舅舅你看我爹多凶!”二丫头装傻跺脚道。 “你啊,别装了!”叶逢春笑道,他从小看着二丫头长大,这丫头屁股一撅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二丫头,你过来,我瞧瞧你长高了没。” “前个儿刚看过,哪能再长高。”二丫头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是很诚实的跑到舅舅跟前,很乖巧地让舅舅拿手量身高。 “你还有脸提前个儿的事,你个小丫头,前个儿差点儿没吓死舅舅我。”叶逢春捏了捏二丫头的脸道。 “舅舅,唐务庸怎么样了?”提起那天的事,二丫头这才想起唐务庸。 “什么唐务庸?那是你表哥。” “快别说了,他哪里配当二丫头的哥哥,遇见事情忧柔寡断,胆小怯懦,难成大事,被我送出去读书历练了。”李氏接话道,她神情淡淡的,嘴角微向上翘,眼见得是个不动声色型的虎妈,唐务庸……想必会被历练得很惨。 亲妈说亲儿子不好,外人除了夸她儿子实际上很好之外,只有转移话题了,二丫头很干脆地选择了转移话题,“舅舅,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到今个儿还一头雾水呢。” “滕副指挥使没与你说明?” “舅舅,我是想问那个张斌进京城想做什么啊?” “他伤得不轻,又倔得很,到如今还没有口供呢,只是听说他父亲在南朝因党争坏了事,已然被关入天牢了,他来京城,许是被什么人逼的。” 党争?说来可笑,越是小朝廷党争得越厉害,南宋如此,南明也是如此,明明皇朝已经岌岌可危,正是应该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的时候,结果一个个争得倒比以往还凶了,没想到平行时空也是这般。 “这么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是个蠢物才对。”雷霆冷哼了一声,在他眼里自己的女儿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谁想到去舅舅家喝喜酒竟撞见了刺客,光是惊吓他女儿这一条罪名,那刺客就该千刀万刮,“你与皇上都是精细人,非要治好那个张斌的伤要他的口供,要依着我的心思,一刀剁了他才好。” “你啊,还是太鲁莽。” 他们正在议论,忽然外面侍卫进来禀报,“禀侯爷,锦衣卫副指挥史滕鲲鹏求见。” 呀?男神来了!二丫头顿时不淡定了起来,一下子站直了,开始检示自己的衣裳,今个儿穿了件蜜合色棉绫袄,也不知衬不衬我的气色,为了男神显成熟点缠着梳头娘子梳了小倭堕髻也不知瞧着好不好看……哎呀,这小孩子的身材小孩子的样子啊,穿什么都不像仙女啊,你看姐姐转过年十一岁了,身量也高了,身体也略有曲线了,穿衣裳也好看了……她开始暗恨自己的幼童模样了。 大人们没心思管她的这些个纠结,雷霆略一垂眼帘,“他来做什么?” “他说伯爵府婚宴时……冲撞了二姑娘,特带了礼物前来赔罪。” 呀,来就来呗,还带礼物,亲,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二丫头情绪高昂了起来,开始了脑补。 “哼!”雷霆冷哼了一声,“锦衣卫还真是厉害,做事不圆满,差点断送了我女儿的性命,就只是拿着礼物赔罪就想抹了?” “爹,滕大人救了女儿的性命才对,是女儿自己闯……” “你能闯什么祸?不过是出来透气散步罢了!” “怪我,这事儿还是怪我,我让他们待那人出府之后才动手就对了。”叶逢春赶紧把话拉过来,“如今没什么仗打,皇上越发的器重锦衣卫和谛听司了,人家既然是来赔罪的,咱们也不好卷了他的面子,我陪你去见一见吧。” “哼!若非是瞧你的面子……”雷霆又杜囊了一会儿。 二丫头见这两人走了,这才想到见男客没自己什么事,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雀儿,你这是怎么了?”李氏拉着二丫头的手问道。 “她啊,八成是生气不能去看滕指挥使呢。”叶氏笑道,时下风气开放,叶氏又是大咧咧的性子,并不以为女儿是少女怀春,只是小孩子喜欢漂亮东西,直接拿来调侃。 “哈哈哈……”李氏笑了起来,“这就难怪了,据说啊,那个滕指挥使是京城第一美男,他来我们府里的时候,我们府里的好些个丫鬟啊,小媳妇啊都去瞧他,就连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都说他长得好看。” “真的如此?” “确实如此。”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瞧瞧。” 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凤儿道,“我晓得一条近道能不遇见爹爹与舅舅就到前厅,前厅旁边有一个小偏厦,平时伺候茶水的小厮就在那里伺着,咱们把那小厮撵了……正好隔着道帘子就能瞧见他。” 所以说姐姐不光想见滕鲲鹏,连路线都规划好了?——所有人中间最闷骚最有计划跟行动力的是姐姐?二丫头瞧着姐姐……难道自己有情敌了? 第44章 偷看(二) 女人遇见美女,第一件事肯定是各种打量,不是欣赏而是挑刺,非要挑出美女的缺点告诉自己——她也不是那么美嘛,为止。零缺点的美女?这种美女存在吗?存在的话也一定是ps的,本人搞不好丑如猪,再不然就是整容…… 君不见各种社会大众公认的美女明星什么的,经常在网络上被各种人挑刺,老啊,肥啊,有法令纹啊,垫了鼻子,打了玻璃酸,削脸了,隆胸了,垫屁股了,整容失败垮了,马上就要垮了…… 那怕是四大美女重生,一样会八成丑八丑。 男人遇见美男呢?首先很多人认为直男是体会不到同性的“美”的,顶多会说,长得还可以,不丑,顺眼。真相是——男人颜控的历史跟女人颜控的历史一样长,只不过在男性的世界里,颜好不止不会被人挑刺,还会成为一种优势。 尤其是在科举制度普及之前,高、帅是一个男人的晋身之阶,在汉朝,如果你跟一个人有仇,这个人又恰好当了官的话,最直接的报复方式不是杀了他,而是毁了他的容,这人就再不能当官了。 另一个例子是曹操因为自己个子矮小颜一般,找美男子当使者面前冒充自己。 近到清朝,著名大贪官和绅就是因为颜好,又有学问,这才在乾隆朝平步青云。 雷霆就觉得这个来赔罪的小子长得不错,一肚子的偏见和火气减轻了不少,再加上滕鲲鹏这小子很恭顺,毫无锦衣卫的傲气,板着的脸,带上了几分笑意。 叶逢春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跟人明着对抗的人,对人不喜也带三分笑,他本来就对滕鲲鹏印像不错,见他晓得进退知道到侯府来请罪,笑容更是十分的真诚。 “你小子倒也乖觉,知道雷侯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早早的过来赔罪。” “确实是下官办事不周才使得贵府小姐受到惊吓,理应赔罪,上官大人本来也是要同来的,谁知临行前得皇上急召不敢耽搁立时进了宫,这才让下官一人前来。” “哦?”雷霆略一挑眉,“皇上急召?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下官不敢多问,只是听传旨官说怕是对侯家有定论了。” “哦。”雷霆应了一声,看了眼叶逢春,见叶逢春神色淡定,也就没有深问,“滕大人……” “侯爷不必如此客气,不瞒侯爷说,下官乃是苦渡大师的关门弟子,未出山门之时,便听苦渡大师提起过与侯爷并肩作战的事……” “原来你是苦渡那个老秃驴的弟子,怎么?那老东西还活着?” “家师身体甚是健朗。” “你既然是苦渡的徒儿,有句话我就不得不说了,你这孩子,做事实在不仔细,那一日若是闯进去的不是我家那个野丫头,而是别人家的闺秀,你的祸可就闯大了。” “是,上官大人也曾经这么训斥过下……” “不要称下官了,我与苦渡有过命的交情,你既是他的徒弟,称我一声叔父就是了。” “是叔父。” “瞧瞧,你随随便便又白捡了一个侄儿。”叶逢春点指笑道,“既然是侄儿,不妨带到后面让家里人都认认,面得对面不相识,成了笑谈。” “嗯,既是如此……”雷霆话音未落,只听隔壁一阵慌急的环佩叮咚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他皱着眉头站起来,叶逢春摇头笑了起来。 “许是丫鬟们听说京中第一美男来了在偷瞧,今日本是我的好日子,又是你认了个大侄子的好日子,只当没听见,放过了吧。” “是丫鬟们?”雷霆侧头反问。 “定是丫鬟们。”叶逢春笑道。 “好吧,看在贤侄和你的面子上,放她们一次,来,咱们且宽坐喝茶,叫人往里面送信,让你婶娘好好预备一下,再来见你。” “本就是该给婶娘磕头的。”滕鲲鹏听着里面的声音渐小,也微笑了起来。 自告奋勇躲在帘后“断后”的二丫头暗赞舅舅神助功,悄悄地从侧门惦着脚尖跑了出去,她人小力轻,身上的首饰又不多,倒是未曾闹出多大的动静,出了门瞧见姐姐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等着她,也笑了起来。 “姐姐。”姐姐有古怪又如何,反正她是姐姐。 “你这坏丫头,都是因为你,差点儿让爹瞧见了。” “明明是姐姐出的主意偷看。”二丫头吐了吐舌头。 “还敢犟嘴,爹怎么说的?” “爹说让娘预备一下,再让滕哥哥来见礼。” “你叫滕哥哥叫得倒快。”凤儿拿指头点了点她的鼻尖,这小丫头,上辈子七岁瞧上了滕鲲鹏,整个一人小鬼大的鬼灵精,“你可知那苦渡大师是什么人?” “不晓得啊。”这个人很有名吗? “你啊,瞧着很机灵,偏有些事不知道也不打听,苦渡大师本是少林高僧,今上初投到小白龙的门下,因立了几个大功遭了旁人的嫉恨,暗通朝廷设了个陷井,今上和咱爹差点儿搭上性命,就是苦渡大师救了今上和咱爹,苦渡大师在江湖中颇有人望,因着他,今上多了许多的助力不说,还是个足智多谋的智将,今上野鹰谷设火龙阵灭了大康朝的神机营就是他的计谋。” “哦?如此人物,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他?” “他啊,在我们离开桃源村之前,说什么天下已定,他也该回去修佛了,挂官求去,今上准了他的所求,封了他上师,他也坚辞不授,后来皇上赐了千两黄金给少林寺,因不是给他自己个儿的,他这才应下了。” “原来竟有此事。” “你啊,每日里瞧些闲书,看些不着边际的故事,该知道的,却不知道。”凤儿摇头笑道,“若非有苦渡大师的举荐,滕鲲鹏焉能小小年纪就做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依我看,少林明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实则入世得很,听闻大康朝未立国的时候,他们也替大康朝做过事,后来还数度有僧人做将军领兵呢,现下又成了咱大齐朝的有功之‘寺’八成是又要兴旺了。” “嗯。”前世的少林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二丫头侧头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管他呢,美色第一,为国操心那是穿越帝的事。“姐姐,我们快往后面去吧,免得被爹撞见。” “好。”姐妹俩个手牵着手,向前一路小跑了过去。 偷看自然跟光明正大的看不一样,叶氏知道他是苦渡的弟子,想必信佛,拿了串蜜蜡的十八子手串送给了他,李氏因也是来做客的,未备什么礼物,许了个扇面给他。 “你这孩子,既然是苦渡大师的弟子,当初一进京城就该来婶婶家里坐一坐,没事常来吃吃饭,喝喝茶,当一门亲戚走动才是。” “小侄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吩咐过,若无大事不得打扰师父的故交,若是攀龙附凤不走正路四处钻营,他便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是你师父糊涂!”雷霆摇头道,“他啊,自己个孤拐,还要让你与他一般孤拐。” “是啊,是啊。”叶氏道,“对了,你如今可定了亲事?” “小侄未曾定亲。” “你今年应该有……” “小侄现年二十有一,只因家师曾替小侄卜了一卦,说小侄有桃花劫,命小侄二十五岁之前远离女色。” “好啊!远离女色好。”二丫头心中暗暗竖起在大姆指,大师果然是大师,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徒弟媳妇年龄还小,让男神等自己。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言!”叶氏瞪了二丫头一眼,“你师父到底是个出家人,不知道成家方能立业的道理,你一个孤身的男子,生得又好,家中若无有妻子,那才是招桃花劫呢,若是真有避讳,可以先定亲,二十五岁时再成亲嘛!既然这事我知道了,定会替你张罗一个才貌俱家的娘子。” 二丫头急得想要跺脚,怎奈男神在侧不能失态,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暗恨“师父”百密一疏,替她这个小徒媳考虑,却忘了考虑爱作媒的各种妇女了……不要啊! “不瞒婶娘说,小侄也有一个怪想头,觉着若是娶妻定要娶自己喜爱的才好,肓婚哑嫁非小侄所愿。” 男神,男神,你也是穿越老乡吧?男神,你看我怎么样?喜不喜欢我?二丫头内心戏十足,表面上还要端坐在那里装矜持,凤儿见妹妹眼珠子转个不停,嘴角带笑,赶紧握住妹妹的手,生怕妹妹在一屋子人面前露出本性。 “你这孩子啊……对了,你如今住哪儿啊?” “小侄住在衙门里的营房。” “诶,那地方都是男人,哪是久居之地,前几日同福买了套小宅院,预备着租给举子读书,你若是不嫌弃,我着人收拾出来,送与你便是了。” “不必不必,小侄孤家寡人一个,营房里有吃有喝又有亲兵打扫洗涮,方便得很。”滕鲲鹏有些着架不住了。 “妹妹,你这样,要吓到滕大人了。”李氏插言救了滕鲲鹏,“我这妹妹与妹夫虽身居高位,却都是认亲的人,知道你是苦渡大师的弟子,就将你当做自家的子侄看待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小侄江湖飘零之人,得侯爷和夫人另眼相待,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见怪。” “好了,好了,既然认了亲,以后常来常往便是,时侯不早了,我有些饿了,妹夫,摆宴吧!”叶逢春深知过尤不及的道理,也晓得锦衣卫是天子监察百官的一把刀,妹夫虽是一片赤诚,但与滕鲲鹏太过亲近了总是不好,出来打了圆场,将话题圆了过去。 第45章 二心 泛着金色光芒暗刻着龙凤呈祥纹样的剪刀一剪一剪的将大红色的婴儿服铰碎,那怕铰刀铰到了手指,流了血,都没有停止动作。 “郡主,您这是何苦呢。”郑嬷嬷一把夺过剪刀,“您总会再怀胎的,这衣裳……还能给……” “还能给谁穿?再怀……他现在都不往我这儿来了,我如何再怀?呵,如此负心绝情,不来……倒好了……”坐小月子的时候,侯爷明明还来过两趟,也曾安慰她来日方长,那个时候她还嫌侯爷烦,现如今侯爷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露面了,初冬里锦粹楼冷得像是冷宫一般。 往日里嫌他粗野,嫌他脏,嫌他爱打呼噜,嫌他不守规矩,嫌他只知道做“那事”,丝毫不懂风花雪月,甜言蜜语,他不来了,不理她了,她只觉得空落落的,心里酸得厉害…… 明明该是他宠着她,纵着她,赖着她的啊,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呢? “郡主,您又说气话了。” “他不来,无非是气我因他不肯替我儿主持公道说了他那个宝贝女儿几句恼了罢了,我算是明白了,赶情孩儿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他的骨肉,死了去了,都是活该,夫人怀的孩儿就是金疙瘩,我怀的孩儿就是没人要的……掉了正好合他的心意。” “郡主,今个儿您既这样说了,有句话,老奴不得不说。” “您说吧。” “郡主,老奴也略通医术,您那一胎稳健得很,连晨呕都少,出事那日您怀胎已满三月,莫说您那日不过是佯装摔倒,也没真的磕碰过,就是真的摔了,也不至于……” “您是说……” “老奴觉着……事可能出在安胎药上。” “嬷嬷为何当日不说?” “郡主,当日郡主落胎,老奴立马亲自去找那药渣子,可药渣子已然不见了。” “当日……那日那药是您亲自拿着药方子验看过是安胎药无误,又亲自从药库里抓得药,亲自督着药僮熬药,又是侯爷亲自喂我喝的……”郡主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难不成……我……我……我不信!我不信!” “郡主,老奴是瞧着您还在梦中,这才不得不提醒您的,侯爷他……他八成是不想要有前朝皇室血统的庶长子啊……”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郡主嘴上说着不是的,心里却明白,郑嬷嬷说得对,二姑娘那个刁蛮丫头说得也对,她不过是个玩意儿!是个侯爷随时能带出去炫耀给别人看的玩意儿…… “郡主……事到如今,您还不肯醒一醒吗?郡主?他若是真心疼您,您落了胎,他岂会一不查二不问三连斥责二姑娘都不肯。” “那是因……因夫人连夜把二姑娘送了出去,二姑娘得了皇上的亲眼进了宫……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郡主又是哭又是笑,几近疯魔,“我算什么啊,我算什么啊!为什么当日我不立时就死了全了名节,免得到如今成了个大笑话!大笑话!父王!父王!您说得对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咱们家兵败了,皇上立马就带着一群叔王伯王来吃咱们家的肉喝咱们家的血,如今女儿被逼着委身仇寇,竟落得连姨娘都不如的下场,女儿是金枝玉叶,是堂堂郡主啊!”郡主委顿于地,不停地捶着地,哀哀号哭……越哭心中越凉,最后竟哭不出泪来了,坐在地上发呆。 “郡主,您别忘了,还有小王爷啊!还有许大人啊。” “许大人……他?呵呵呵……他现下不也是每日求见新贵,求着新朝信了大康已然归顺,绝无反意,不要攻打吗?” “许大人是个有大志向的啊……他说……大康复国,全靠郡主一人啊。” “靠我?”郡主冷笑,“我一个连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的残花败柳,留此残躯何用?何用啊!” “郡主,您可知这公主府的秘密。” “秘密?” “是啊,大康朝的长公主金贵无比,而驸马郭昭未成婚之前就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种子,今个儿捧这个戏子,明个儿为那个花魁争风吃醋打架,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与太后焉能不知?” “不是说……”太后与长公主的生母淑太妃不合这才替公主找了这么一桩外甜内苦的亲事吗? “郡主可知郭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郭家……” “郭家原是经商贩私盐的,大康之前五代十国纷乱不断,为官做宰的,连自己个儿的事都管不了,哪里管得了盐茶,郭家就是靠着这个,聚拢起了大笔的银钱,当日大康朝□□爷起事,郭家先祖瞧着□□有真龙之相,带着大笔的财产投奔了□□,□□得了江山之后,不止许了郭家高官厚禄,也许了五省的盐铁权,郭家……富可敌国!” “这些我原是晓得的,只是听说两百年前郭家先祖犯了事,拿盐铁权和一大注银钱换了全家平安,郭家虽富贵,却远不及往年。” “我的傻郡主,话虽如此,可郭家根底还在,当年郭昭先是相中了明太傅家的嫡出三姑娘,央求了郭夫人遣媒提亲,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听说是郭昭求亲,立马翻了脸将媒人赶了出去,说明家的女儿绝不嫁浪荡公子,一时间成了京中笑谈,郭夫人一怒之下言道明家不识抬举,要娶个公主回来让世人瞧瞧郭家,本来京中人都以为是她一时意气,英宗好道,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哀帝与长公主一子一女,谁知……太后竟真的将长公主赐嫁郭家……听人说郭夫人光是贿赂太后家人和宫中内侍、尚宫的银子就花出去了十数万两之巨,更许了两百万两的军饷方才成事……郭夫人生前曾言道,别人家娶公主都赚了一大票的陪嫁,我家娶公主是赔的。也正因如此,郭昭对公主冷淡在外风流异常,公主也不敢管……” “竟是这样……” “此事京中人尽皆知,郡主身在晋地,这才不晓。” “这么说侯爷选公主府是……”公主府说是公主府,实则是公主府郭家,两家有一墙之隔,郭家的那一边至今虽说是归了侯府,但因侯府人口少,一直空置着,据说是给子孙留着的。 “正是,听人传说,郭家虽说城破之前已然南逃,但带走的不及家财的两成,有大笔不能带走的银子,至今还藏在郭家。” “那侯府岂非……” “乔贼进京之前,对京中豪门巨户早有掌握,他一进京就直奔皇宫,雷霆是他的心腹,一进京城头一个围的不是王公亲贵而是郭家和公主府,后来今上又将公主府和郭家一齐赐给了雷霆……但依老奴看,雷霆拿到的只是面上的浮财,郭家藏起来的……雷霆并未拿到手,因此他才空置着郭府,慢慢查找,不过依着老奴的心思,那些银子怕也不在郭家,否则这么久的时间侯爷掘地三尺的找,早就找着了,应是郭家藏在了何处。” “竟有此事?” “您以为,为何长公主直接带着县主进了宫?还不是为了那一批银子……可惜哀帝也来不及挖出银子带到南边去。” “您是说县主知道银子在哪里?” “县主虽不受驸马宠爱,但郭夫人对这个嫡出的孙女却是极爱的,自小带在身边长大,便是不知……知道的也比旁人多些,现下县主就在锦粹楼住着,您……若是找到了郭家留下的巨资,想法子交给小王爷,到时小王爷有了银子,举兵起事……” “嬷嬷,您不是南朝皇上那边的人吗?怎么又与我哥哥好了?” “郡主,不管您信不信,老奴的心里只有晋王一脉才是正统。” 郡主心中的悲意随着郑嬷嬷的讲述渐渐的淡了,银子……郭家富可敌国的银子,若是她得了银子……谁还敢拿她当个玩意儿?谁还敢瞧不起她……“此事,许大人知道吗?” “他自是知道的……他也晓得郡主受了天大的委屈……” “嬷嬷,此事,您知道多久了?” “这……” 怕是一开始就晓得吧,只是瞧着自己摇摆不定,心中对南朝满是恨意,不肯说吧……当日也是郑嬷嬷一声鼓噪着县主留下来…… “郡主……雷霆不过是一介草寇,许大人对郡主一往情深,才是郡主的良配,郡主有朝一日若是能与许大人在一处,老奴也就死而无憾了。” “您死而无憾的事,也太多了些。”郡主站了起来,雷霆……靠不住,儿子……她生不出,哥哥……远在他乡,母亲……生死不知,前后左右无依无靠,站立起来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办?除了听郑嬷嬷的又能怎么办?不,她要拿到银子,她亲自交给哥哥,她要……她为什么要交给哥哥呢?这年月,有了银子就能招兵买马,就能称霸一方,为什么她要给别人?为什么她总要指望别人? 哥哥不晓得他们要让她委身仇寇吗?许大人不晓得她受尽屈辱吗?她能指望谁?她只能指望自己…… 她现下站住了,没摔倒,她自己个儿也能站住! 她瞧着一脸期盼的郑嬷嬷,露出了一丝微笑,“往日不知嬷嬷忠心,多有得罪,还请嬷嬷不要怪罪的好。”她要拿到银子,就要有人帮忙,郑嬷嬷和她背后的人,正好一用。 “郡主您言重了,老奴一心一意盼着郡主好啊……”郑嬷嬷心中暗暗冷笑,这个蠢物总算明白了些事理,往日她举棋不定,三心二意,险些坏了主上的大事,现下虽是乖了些,瞧着也不牢靠的模样,事成之后,定要先除了她,以绝后患。 第46章 再次进宫 二丫头以为自己冬至回家,至少能在家里住到过年,不到十天宫里的司礼尚宫就来传旨召她第二日卯时三刻进宫。 二丫头只得连夜打包了箱笼,拿了些要紧的东西,又悄悄与叶氏说了挽云的事,让她找个妥当人家把挽云嫁了,这才带着雨丝进了宫。 冬日天亮的晚,二丫头出门的时候月亮已然西下,天透黑透黑的,侯府车轿的灯光映着雪光艰难前行,幸亏今个儿是大朝会的日子,天还没亮就赶着出门的不止他们一家,雷侯府的牌子虽硬,她的辈份却小,一会儿给这个让一下路,一会儿谢那个让路,晃晃悠悠的差点儿误了时辰。 待进了宫,刚下马车,就瞧见乔尚宫带着提着琉璃宫灯一队宫女在一乘暖轿前等她, 二丫头抬起头,天空终于有些放亮了,今个儿……会是个好天气吗? 往凤仪殿走的这一路,越走越亮,待到离凤仪殿约么有五六百米的样子,就听见有人大喊,“二丫!二丫!” 二丫头掀开轿帘向外看,只见穿着银红八宝团龙缂丝银鼠蟒袍的二龙像是脱疆的野马似的,飞快地向她跑过来,后面拖拖拉拉的跟着十几个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之类的,只有一个穿着宝蓝箭袖锦袍,头发有些短的男孩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二丫!二丫!”二龙白嫩的小脸因寒冷和急剧的运动变得通红,今个儿天气有些寒,他一边跑一边喘出白白的雾气,他本就生得俊美,脸红红的显得出奇的可爱萌,让二丫头手痒痒的想去捏他的小脸蛋,当然了,她还是凭借惊人的毅力忍住了。 “你怎么来了?”二丫头示意停下软轿,掀开轿帘跳下轿子。 “我听说了你今个儿要进宫,刻意早起来一会儿在这儿等你一齐去拜见母后。”二龙笑眯眯地说道,“昨个儿下了一夜的雪,我院子里的雪积了足有一尺厚,我跟容君堆了十几个雪人,等会儿拜见过了母后,就带妹妹一起去瞧一瞧。” “容君?”二丫头把目光放在那个穿圆领宝蓝浅金团花缂丝袍,看着约么十二、三岁,皮肤微黄,脸略长生得眉目普通但搭配在一起出齐的舒服整齐的男孩子身上。 “在下王容君见过雷二姑娘。” “哦……”她一听姓王就晓得了,王姓乃是著姓大族,晋地明面上的王是晋王,暗地里的王就是王姓,平行时空自隋唐开始崩坏,但五姓七望仍是不容小觑的力量,穿越帝自得晋地起平中原拥天下,其中王姓出力不小,王家子弟进宫做皇子伴读也是当然之事,“原来是王家子弟。” “哈哈哈,我说得没错吧,她一听见你的姓名,就晓得你的来历了,只是他的来历还有些曲折,你能猜出来吗?” “有什么难猜的,他的头发也就将将留了一年的样子,莫非小的时候舍到过庙里出家?” “正是!”二龙抚掌大笑,“他本是王家旁枝的子弟,父亲做过知府的,连生了七个女孩才得了他这一个男孩,视若珍宝一般,偏偏他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算命的说得舍到庙里养到十岁方得平安,他爹舍不得,连买了几个替身替他进庙,偏偏都不成,最后只得舍了他,前年满了十周岁,这才从庙里接回来的,你别看他瘦弱,他在庙里可是拜了名师,学过少林功夫的。” “难不成你也是少林弟子?” “我并无福拜在少林门下,家父将我舍在了晋城的白马寺,我师父也是野路子出身,练过些庄稼把式,教我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王容君笑道,许是因为冷的缘故,他笑起来的时候笑容有些僵。 “靖王殿下。”乔尚宫指了指天。 “呀,都这个时候了,妹妹快些上轿免得误了时辰。” “你的车轿呢?” “父皇说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惯了,让我自己来回走着请安上学,要是走远途,只能骑马不能乘轿。” “今个儿多冷啊……我的暖轿大,你与我一起坐暖轿吧。” “不成!不成!暖轿是女孩子坐的,旁人看见要笑话的。” “那我与你一同跑,轿子里怪闷的,跑跑也暖和。” “好啊!看咱们俩个谁先到凤仪殿,谁输谁是小狗。”二龙刚说完,马上就撒丫子跑了起来。 “你耍赖!”二丫头笑骂了一句之后,也跟着飞快地跑了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到凤仪殿外,倒是王容君,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跑着,到了两人跟前,摊开左手露出掌心赤金累丝蝴蝶步摇,“这可是雷二姑娘随身之物?” “是……”她老脸一红,她竟忘了自己现在是满头珠翠的贵族小姐了,在宫里跟疯子一样的跑,“多谢王公子。” “女孩子的随身之物,还是不要四处乱掉的好。”王容君这辈子都没见过二丫头这样的千金,一举一动都没个规距模样,活像只活猴子,跟男子说话时毫无顾及,说与男孩子一起赛跑就跑了起来,连步摇掉了都不知道。 “多谢王公子指点。”二丫头福了一福,一把夺过步摇,四下瞧了瞧,二龙的随从隔得还算近,跟着她的雨丝正在远处喘气呢,乔尚宫则是带着宫人抬着轿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好像她还在轿子里一样,“二龙,你帮我戴。”她随手就把步摇交给了二龙。 “这东西戴在哪里啊。”二龙拿着步摇研究了起来,只觉得这东西做得真精致,金拉成丝一点一点的做成蝴蝶形,上面又嵌了宝石,流苏是珍珠串珊瑚的,拿在手里微微发颤美极了。 “你不记得我来的时候戴哪里了吗?”二丫头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的这个步摇是戴在哪里的,“唉呀,你随便挑个地方插吧,不要衣衫不整的去见皇后娘娘就是了。” “好吧。”二龙真的很随便的插了个地方,二丫头瞧着挡着自己眼睛的流苏直翻白眼。 “步摇是戴在这儿的。”王容君实在服了这两傻子了,算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看着是个女孩子罢了,也就是个男孩,把步摇摘了下来,替二丫头戴到了正确的地方。 “咦,你怎么会戴步摇啊?你不是在庙里长大的吗?”二丫头对王容君表示怀疑。 “我家里有七个姐姐。”他再怎么不想听,也听了一耳朵的穿衣打扮首饰经,再不想动手也帮姐姐们戴过首饰,“你衣裳也……算了,你的丫鬟过来了。” 雨丝总算走了过来,手脚麻利地替二丫头整理了衣裳,又正了正钗环,这个时候乔尚宫才慢慢地走近,在前面引路,带二丫头进凤仪殿见闻皇后。 闻皇后比二丫头离开的时候略清减了些,眼睛却有神多了,看来权力不光是男人的□□,也是女人最佳保养品。 她与二龙例行性的请安施礼,又见过宫里有品级的妃子们,闻皇后便赶二龙去上学,搂着她坐在凤座上,拿她当自己的孩子哄。 因闻皇后重掌了理宫之权,来凤仪殿请安的妃子们,也比往日要殷勤许多,就连二丫头这个得了皇后喜爱的外臣之女,也白捡了一堆不要钱似的夸赞。 要说穿越帝艳福果然不减,二丫头冷眼一扫,这屋里就多了三、四个模样极出众的绝色,其中有一个年纪最长的,瞧着约么有二十七八了,这在古代可不是剩女了,是徐娘级了,手脚快些的孩子都生了五六个了,瞧着她一身的成熟风韵,没有过婚史的可能性极小,这宫里果然很开放,她笑得声音也很响亮,手拿着帕子捂着嘴,露出戴着巨大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表现得极为夸张,“婢妾原只是听闻雷侯府的二姑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儿,如今瞧了,竟比传闻中还要美些,长大了包准是个大美人儿。” 闻皇后见二丫头有些懵,伸手把她搂了过来,“这位是艳贵人,名叫锦屏的,原是开酒楼的,性子爽朗心直口快了些,你莫要吓着了。” 哦,开酒楼的老板娘……怪不得这么轻浮夸张,穿越帝是出去微服吃饭的时候看上的?真的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啊……二丫头表示无语,往闻皇后身后一躲装害羞,“你瞧你,夸得孩子不好意思了,罚你晚上坐一盅野鸭子汤来给她压惊。”这位艳贵人目下显然很受宠,闻皇后跟她说话带着几分亲近,一人有一人的执政风格,闻皇后估么就是亲和圣母到底了,跟谁都是一副前世的好姐妹模样,“雀儿,艳贵人做得一手好汤羹,皇上与我都甚是喜爱,你也尝尝。 “嗯。”二丫头继续藏头,开玩笑,这种大咧咧的大/傻/x能在宫里存活多久了,等你活过三个月才跟我攀交情好不好? “姐姐,二姑娘过年应是八岁了吧?”孟小小言道。 “嗯,过了年是八岁了。” “小孩子果然长得快,我瞧着二姑娘竟比头回见时,长了些。” “咦?本宫瞧瞧。”闻皇后让二丫头站直,拿手比量着,“到底是你眼尖,她真的长了些。” 一屋子的人又就二丫头长没长,长高了多少,女孩子到底该不该长高等等问题进行了一番八卦,凤仪殿本就暖和,二丫头越听越困眼皮子越来越沉,忽听得一阵轰笑,一睁开眼,自己竟站着睡着了。 “你这孩子,昨个儿几时睡的啊?怎么困成这样?”闻皇后摸了摸她的头问道。 “昨个儿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母亲便连夜替我收拾东西,才眯了一会儿就被拉起来穿衣裳梳头,坐车进宫……” “果是累了,小孩子正是渴睡的时候累不得,来人,带她回上回住的那屋睡觉去。” “多谢娘娘。” 二丫头迷迷糊糊的转身,忽然一激灵,后背微微发凉,杀气……冬日里出去打猎,遇见野狼……她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转头去看这一屋子环佩锦缎胭脂包围下的美女……却再也感觉不到那股杀气。 第47章 少男心事 二丫头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仿佛回到了桃源村的树屋,鸟鸣、虫鸣交织成森林小夜曲,月亮透过木栅窗照到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似乎是因为她晚上没有回家,舅舅到树屋找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把她叫醒,背着她一路唱着山歌回家。 舅舅唱得是什么歌来着?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首南方的童谣,有很重的口音,调子很好听……舅舅心情很好或者多喝了酒微醺的时候就会唱这首童谣,母亲就会微笑着听着,眼睛望着远方,好像回忆着什么似的,二龙经常荒腔走板地学唱这首歌,学得十分不像。 她睁开了眼,却瞧见床畔趴睡着一个孩童,自己的枕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松木刻成的木剑,木剑极新,散发着散不去的松香,难怪她会梦见树屋。“二龙?” “呃?”二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二丫,你醒了。”他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道。 “你怎么来了?” “我等你去看雪人,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来凤仪宫找你,听说你见过母亲就回来睡了,就到你屋里等你睡醒……”二龙边说边打呵欠,“后来我也睡着了,困死了……” “你这是逃学了?” “不是逃学,是今个儿……”二龙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低头玩自己手指头…… “编啊,编不出了吧。”这小子从小就不会撒谎,怎么教都学不会,二丫头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裳,见自己只穿了里衣,便推了推二龙,“你出去,我穿衣裳。” “为什么要出去啊,我换衣裳就不会让你出去。” “出去啦!你不出去我不理你了。” “出去就出去!真是的!自己说话不算数还这么凶。” “谁说话不算数了?” “你啊!说好了要去我院子里看雪人儿的。” “我困了还不成啊,昨晚上一宿没睡啊。” “我听说了,你是收拾东西才没睡着觉的,宫里什么都有,你干嘛带那么多东西。” “宫里东西再好,也不是我的,我要用就用我自己个儿的。” “那你好些衣裳还是我母后赐的呢。” “赐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明白?”她干嘛要跟孩子这么幼稚的吵架啊,定是二龙的缘故,她第一次说一长串的话就是骂撒尿和泥的二龙太不讲卫生,这小子脑子里缺根筋的。 好不容易把二龙赶出去了,雨丝和绿萼两个笑眯眯地服待她穿好了衣裳,又服侍她洗漱,二丫头瞧着铜盆里自己的孩童面孔,忽地想起了在凤仪殿感觉到的那道杀气,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凤仪殿那帮子女人,自己相爱相杀合纵连横玩宫斗还不够,怎么会有人恨得要杀了自己?错觉?她把这件事按在心里,揉了揉脸,由着绿萼帮自己涂了古代版爽肤水又涂了涂润体露之类的东西,说起来古代的高级保养品效果很好啊,小孩子的皮肤看不出来,自己的两个丫鬟都接近青春期了,脸上没有一个冒痘的,皮肤水嫩嫩的。 当她发觉自己开始对比丫鬟们的皮肤长相的时候,终于明白自己在家呆懒了,懒得动恼了,宫里当然有人想要自己死,自己是皇后一边的人,皇后在宫里就是一个大靶子,自己说起来也是皇后身边的一个“狗腿子”搞不掉正主,搞掉正主身边的小丫头片子出出气也是好的。 说到底还是要研究一下闻皇后的敌人和后宫势力划分。 妈蛋,有这种让八岁的孩子玩宫斗的吗?太不仁道了。 打扮妥当出了暖阁,就瞧见二龙正没心没肺的玩她屋子里的盆景金桔呢,个熊孩子手就是欠,她的盆景原先很漂亮的,现在被揪掉七八个桔子了,原来那个跟班王容君也在,想来人家是有教养的,不会轻易闯女孩子的闺房,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一直嘴角抽搐看来被二龙雷得不轻。 “你干嘛呢,我的桔子啊。” “这桔子挺好吃的,别看小,还挺甜的呢。”二龙塞了一个桔子到自己嘴里,丫真是一口一个啊。 “你缺桔子吃吗?这桔子是看的啊。” “桔子是吃的,我屋子的全让我摘了吃了,没想到你这里还有。” 什么人啊!二丫头对他简直无语了,她要是跟他似的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货,一天得少操多少心啊。 “你穿好衣裳啦,咱们走吧。” “上哪儿去啊?” “看雪人儿去啊。” “不去。” “不是说了好的吗?又耍赖。” “我以为是等你下了学再去,没想到你竟逃学出来玩,若是被人瞧见了我与你一处玩,回头到皇上那里告状说我教坏皇子,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我父皇不会怪你的,他很喜欢你,还跟母后说想要认你当养女呢。” “竟有此事?”穿越帝行动很快嘛,二丫头不由得开始脑补自己个走上大殿,要求父皇赐个驸马给她的情景,滕哥哥……滕驸马……男神……不过这场景好像大明宫词里出现过,太平公主跟薛绍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呸呸呸,换一个场景。她心里这么想的,脸上还是表现得很震惊。 “自是真的,母后说要想一想,我觉着她八成是觉得想让你当儿媳妇。”二龙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胡说什么呢?” “你忘了啊。”二龙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忘了呢?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媳妇啊。” “滚!谁是你媳妇啊!有媒吗?有聘吗?有表记吗?别乱说坏我名声!”鬼才要嫁没心没肺的小屁孩呢,二丫头这回是真想要打二龙了。 “你耍赖皮!你说话不算话!我娘跟你娘早就说好了,你是我媳妇!” “不是!没说好!”不就是两个老娘们没事儿互称对方的儿子为女婿,对方的女儿为儿媳吗?这么玩的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成真的,再说了,现在二龙是皇子,又不是普通人,没这么玩的……她还要嫁男神呢! “你变心了!你喜欢上别人了!我去告诉我娘!”二龙瘪着嘴哭了起来,扔了手里的桔子,跑了出去。 “小孩子!”二丫头叹了口气,找了个椅子坐下了,瞧着王容君还站在那里,他现在已经不是嘴角抽搐了,而是半张着嘴一脸被雷劈到的样子,看来这货被吓到了,“你怎么不追靖王殿下去?” “他……” “小屁孩一个,瞧着像大人,一会儿就现原形了。” 王容君心道你不也是小屁孩吗?再说二皇子平时举止有度,克己守理,除了私下里会有些小调皮之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啊,先是看见雪兴奋得不行,拉着他连夜堆雪人,一大早又早早的想来等人,听说他在二姑娘的卧房床边睡着了,显是困极了啊……结果两个人又跟小孩子一样的吵吵吵……最后竟牵扯到婚事……新朝果然与旧朝不同,这种事小孩子都能摆大面上吵。 “你快去追他吧,看着他点儿别在皇后娘娘那里乱说话,免得惹事,我一会儿也过去。”这叫什么事啊,正经的宫斗没开始呢,先来个小孩子吵架,最烦屁大点事都去告诉妈妈的小屁孩了!可怜她也是个孩子,什么时候她能长大嫁男神啊。 “在下告辞了。”王容君施了个礼,告辞离开。 闻皇后哭笑不得的摸着藏在自己膝头哭个不停的小儿子的头,心中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她以为皇上也喜欢二丫,想让二丫做儿媳妇,没想到皇上想的是收二丫做养女……看来他有自己的考量,雷家、叶家终究势大了些……照此看来,大龙跟大丫……怕也是难了。 如今二龙这孩子又因这事跟二丫吵架……小孩就是小孩,以为娶媳妇就是两人在一起玩呢,不晓得他们现在一个是皇子,一个是重臣之女,远不是在一起玩那么简单。 “今个儿二龙怎么没去上学?”她问站在一旁的王容君,这孩子是皇上给二龙新找的伴读,是个稳当孩子,二龙跟他在一处,比往日行事更有章法了,举止也更像皇子了。 “二皇子说头疼,告了病。” “是告病想找二丫头玩吧?你啊,这般不知事,难怪二丫头恼了你。” “是我恼了她!她说话不算数!还说不要做我媳妇了!” “二龙,你现在是靖王了,不是小孩子了,要知道女孩子最重名节,你这样吵吵嚷嚷的,媳妇媳妇的叫,二丫头自是会恼了。” “母后,你跟叶婶婶都说好了的,说好了的事也能变?不是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你父皇与我说了想要收二丫头做养女,她啊……是要做你妹妹的。” “什么妹妹?我又不缺妹妹,我要她做我媳妇。” “你无非就是想要与她常在一处玩,她做了你妹妹,就能整天在一处玩了啊。” “才不是呢!叶舅舅跟雷婶婶就是兄妹,他们俩个就不住在一处,只有做夫妻才能白头到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呢。”二龙不晓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只知道他喜欢跟二丫在一起,从小就喜欢,那怕二丫欺负他骂他,也喜欢跟二丫在一起,见到二丫他就开心,见不到她就整天的想她,吃饭的时候会想着这道菜二丫也喜欢吃,玩的时候会想这个时候有二丫跟他一起玩就好了,睡觉的时候会想她睡了没?作梦的时候会回到桃源村,与二丫一起在山野间奔跑。 “你这孩子倒也精明,好,母后依你,与你父皇说不收二丫头做养女,只是养在宫里陪你玩,但有一宗,你再不能提媳妇的事,得你们长大了,母后与你父皇说,明媒正娶好不好?” “不能提媳妇的事?” “当然不能提,提了对二丫头名声有损,她自己也会害羞,再不跟你玩了,你想要跟她玩,就不能提,知道吗?” “嗯。”二龙点了点头。 王容君在旁边听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第48章 故事 雨丝带着三分的小心瞧着花盆里陌生的植物,这东西太精贵了,竟要养在全部都是玻璃窗的向阳房间里,火盆的数量也是有规矩的,刚才绿萼进屋来,略呆了一会儿就说屋里有些热,要撤一个火盆。 “这东西叫什么?”雨丝指着已经长得有模有样的小苗说道。 “二姑娘说叫辣椒。” “辣椒?”雨丝有些敬畏地瞧着这株叫辣椒的植物,又看向另一排植物,“这个呢,叫什么?” “这个是蕃茄。” “蕃茄?” “嗯,据说是从远洋蕃帮来的,二姑娘说长大了结了果子有点像圆茄子。” “那可真是怪了。”雨丝瞧着那奇怪的秧苗,“这东西能结果子?” “是啊。” “能吃?” “二姑娘说是能吃。” “洋人的东西吃了,会不会有毒?” “不晓得啊。”绿萼也一样满心好奇呢。 “咳!”二丫头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丫鬟的对话,不管这两个丫鬟平日里怎么老实规矩,实则还是两个未成年小少女啊,在现代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无忧无虑的年纪呢,“你们俩个没什么事做了吗?” “姑娘……” “没事做就出去玩啊,不要出凤仪殿就是了,雨丝头一回进宫吧?去外面走走看看,回去也好有话跟别人说。” “谢姑娘。”雨丝笑眯眯地福了一福。 “记得换上宫女服,这宫里的规矩大,遇上了人问就说我让你们往崇庆殿送东西。” “是。” 雨丝跟绿萼在一起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走了,二丫头从袖口掏出一封信,穿越帝又要来看辣椒跟蕃茄,估么是想要调查她这段时间的思想动态吧。 她挨个观察这些植物,绿萼把它们照顾得很好,一个个长势喜人。 过了一会儿,穿越帝果然来了,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常服,头戴紫貂帽,其实他可以称为气质大叔了,几日不见因三皇子夭折而染上的疲态消失不见,他又神采熠熠了起来。 他瞧了瞧满屋子的绿色植物,笑得很是开怀,“不错不错,朕原以为大冬天的这些个植物养不活,没想到竟然都挺精神的。” “冬天暖棚里控制温湿度,倒比在外面养好养。”二丫头笑道,“不过也得有您这样的土豪,不吝惜炭火。” “哈哈哈,比起你这几十株金贵的辣椒,西红柿,那炭火算什么。也是这宫里设计的不太合理,开春我亲自设计的园子就开工了,到时候冬天时咱们都去那里过冬,那才叫又省燃料又暖和呢,还有抽水马桶哦。” “您要盖园子?” “是啊,这皇宫也有四五百年了,虽说历经整修,终究老旧了,新朝新气象嘛。” “不攒钱打南明了?” “攒着呢啊,年年送来的岁币我都替他们攒着呢,建园子不花钱。” “不花钱?” “这园子啊,原是前朝一个王公的旧宅,据说那人是前朝巨贪,颇用了一些值钱的材料,光是园子里的太湖石就值些个银子,我去看了,太湖石多而杂乱,找人把不需要的全挪出来了,又把宫里和一些王公贵族旧宅的太湖石全收拢了,一齐往那边卖,听说南朝正在大兴土木他们那边缺这个,还有些用不着的好材料,也拿过去卖了,卖来的钱刚巧够我买材料的,我晒的头一泼盐出来了,正巧组了一波私盐贩子去贩盐……” 所以说您这园子是南朝小朝廷友情赞助吧?他们心也够大的了,国家都丢了半壁,还有心思盖园子,京里的太湖石估么是他们花了几百年从南方运过来的,现在好么,又给运回去了。 “然后?” “我这园子是节能减排环保理念,采用的是秸秆、锯末子地热取暖,对京城有一定的示范意义,所谓上行下效,过不了多久木炭和煤炭就会使用量大减,对了说到煤炭,今年朕的蜂窝煤生意做得不错,京里冬天的空气好了不少,我还以为到了古代就没有雾霾呢,结果前两天阴天那空气……” 这穿越帝是不是话痨啊,不过二丫头也理解他,他的很多想法对古人来讲神乎其神异想天开,也只有自己这个现代人懂他在说什么。 “你听烦了?”滔滔不绝的说了差不多有四十多分钟他的强国路,他终于注意到二丫头正在看着一棵西红柿发呆。 “没有,我在想你做了那么多事,我只是栽了几株植物而已。” “哈哈哈,你不必懊恼,我在园子里给你留了位置,你可以开发杂交水稻啊,我还托了那些个商人找种子,没准儿啊,棉花、玉米、地瓜、土豆的种子都能找回来,到时候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民以食为天,粮食产量上去了,国家才能真正的兴盛起来。” “嗯。”二丫头点了点头,也许是这样吧。 “对了,听说你在伯爵府撞上了刺客?” “此事皇上您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也是……”穿越帝笑了起来,“想不想知道你的那个老对手,侯之焕大人的下场?” “呃?” “我请他做了皇子的西席,专教经史子集。” “啊?” “还赐了两个宫女给他做妾侍奉他,又让她女儿进宫,做公主伴读。” “公主伴读?您开玩笑吧?”最大的公主今年才三岁啊。 “诶,总有人要陪朕的女儿玩吧?”穿越帝说完有些恶意地笑了起来。 穿越帝可谓将口蜜腹剑用到了极致,外人看来侯之焕的确是极得帝宠,一下子赐两个妾,一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二是为了监视,三嘛就是让侯之焕落得个好色的名声。女儿进宫,等于又进宫一个人质…… “您不怕他把两位皇子教歪了?” “经史子集不过是照本宣科,大龙和二龙且没那么容易教坏呢。”穿越帝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只是……” “只是什么?”聊天说话,最怕的就是只是两个字。 “我想收你做养女的事皇后不同意,看来她还是很中意你做儿媳妇。” “什么?”二丫头连连摆手,“我跟大龙和二龙完全是清清白白的友谊啊,我已经有男神了,怎么会给你做儿媳妇呢。” “男神?”穿越帝挑了挑眉。 “是啊,就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滕鲲鹏啊!” “你这人,在现代是做什么的啊,怎么说起男神来不脸红啊。” “大叔,你七零后的吧?我是九零后啊!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脸红呢。” “滕鲲鹏呢?”穿越帝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人,据说是京城第一美男来着,可他瞧着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这人不会是恋童癖吧?他上下打量着身量不足,前后一样还有点婴儿肥的二丫头,不管说话的时候如何成熟,她还是个小孩子。 “他……”二丫头咬了咬嘴唇,“我会长大的!你少瞧不起人。”她以为穿越帝是嫌她长得太小。 “也就是说他没看上你吧。”穿越帝松了口气,“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男神,放弃做王妃?” “我的男神才不是虚无飘渺呢!我喜欢他就是要争取。” “好,我看好你哦!”穿越帝做了个搞笑的手势,进一步坐实了他是七零后的事实。 “那个张斌……究竟为什么来帝都?” “为了一本书。” “什么?” “前朝大康开国□□,留下了一部兵书,据说记载着许多战法谋略,还有如何制火药、□□、□□之类的东西,可惜大康三代之后这些东西被束之高阁,供奉在兵部的英烈祠里,后来据说是五代皇帝觉得里面的东西很好,想要研制,结果造成了大爆炸死了很多人,那本书险些被烧,之后就不知所踪了,据说还在兵部,藏在哪里就不晓得了。张斌的父亲算是个有志向的人吧,他一直借着前人的笔记研究那本书,后来形势吃紧,更是在兵部挖地三尺的寻找,可惜因终究没有找到,到了南朝之后,一直在想着那本书,想要拿回来,可没想到因为在党派争斗中失利下了大狱,其中有一条罪名就是他不务正业,正值国家危难之时,他却到处挖宝。张斌想要到京城拿回奇书研制出火药献给朝廷,证明他父亲不是疯子,救回父亲。” “这么说……”大康的开国皇帝,竟也是穿越的。 “嗯,根据记载,咱们现在用的玻璃窗和很多东西都是他发明的,可惜啊……”穿越帝说到这里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朕搞了这么多强国之策,不知朕死之后,还能剩多少?历朝历代,人亡政息的事太多了,古人……还是因循守旧的多。” “其实……这是不是说,历史有他的规律,有些理念太提前了反而有害?比如粮食……粮食多了人口就多,人口多了依旧会暴发粮食危机,清朝时就是因为引进了玉米跟土豆,中国的人口达到了高峰期,但是一旦出现灾害……”现代之所以能养活那么多人口,主要原因为有了化肥和农药,很多人对农药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没有了农药,一场蝗灾就足够形成巨大的灾难了。 “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能带给这个世界的,只能是种子,至于种子长成什么样,要看他们自己。” 穿越帝显然有所触动,半晌又笑了,“听天由命吧,三代之后谁晓得会如何呢?” 是啊,谁晓得会如何呢? 第49章 论道(一) 雨丝抬头瞧瞧天空,又摸了摸砖墙,踩了踩石砖,“皇宫里原来不是金子铺地白玉砌墙啊,从这儿看天,跟从咱们侯府看天也差不多呢。” “哈哈哈,可不是差不多嘛,这宫里只是规矩多些,人也都是一样的人。”绿萼笑眯眯地说道。 两个小丫鬟你追我赶的往前边跑边走,绿萼熟门熟路的带着雨丝往凤仪殿小花园去。 小花园说是小,也是相对御花园来说的,大康朝五百年,凤仪殿改建扩建大修了有七次之多,小修不断,凤仪殿花园就是五十年前大康皇后南巡之后,照着江南园林重修的,曲径通幽十步一景,时值冬日,百花落尽梅花尚未盛开,虽有些萧索,却别有一番风景。 两个小丫头却不是什么能对着冬景吟诗作对的,一开始的新奇过去了之后,只觉得索然无味了,走得有些冷了,雨丝搓了搓手,“真冷,我瞧着这景致,竟与咱们府里差不多。” “你啊,真是个村姑,你瞧这影壁上的福字,乃是大康朝开国□□亲自提的,据说摸了之后能享福气,还有这龙头,这凤首,侯府里哪里能有。” “摸了真有福气?” “自然是有的,我有空了就会来摸了摸,保个平安。” “我不信,若真的摸了就有福气,前朝的皇上每日来摸一摸,岂非能江山永固万万年?”雨丝摇了摇头。 两个小丫头指着福字牌指点江山,旁远不远处有个穿着有些陈旧的太监杂役服的老太监低头扫着小径上的积雪,慢悠悠地一下一下扫着,听到每日来摸一摸,岂非江山永固万万年的时候,忽然一声长叹,停下了扫帚,他身子骨有些不好,手拄着扫帚当做拐杖用。 “老伯,您叹什么?”雨丝扭过头看向扫地的太监,她虽知道太监是做什么的,却很少见到这样年老的太监,他身体已经有些佝偻,头发花白,嘴因为牙齿残缺有些瘪,因为没有胡须的缘故,瞧着更像是个老太太。 “二十多年前,有个人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宫女,也曾乘人不备,悄悄摸这福字牌,盼着能沾点福气,跟她在一处的宫女也曾说过,皇上每日来摸这福字牌,大康朝就能江山永固万万年。” “后来呢?” “后来……”老太监惨然一笑,拾起扫帚,抬头看着天空,“你们瞧这天,还跟原先的一样,连天上飞的鸟儿都一样,只是这人啊,都变了,都变了。” “您是前朝的太监?”雨丝侧着头问老太监。 “嗯。”老太监点了点头,“丫头啊,识字吗?” “只跟着嬷嬷略识了几个字,认得姑娘爱看的书名儿,会算点小帐。” “这样就成了,不要再多读书了,也不要往上奔了……越往上爬,人就越不像人。”老太监说完咳嗽了两声。 “老伯,您佑大的年纪,该是出宫荣养的啊?我们家姑娘深得皇后娘娘宠爱,平日里也最是惜老怜贫,我与她说一说,让她找机会跟皇后娘娘求情,放您出宫啊。”绿萼说道。 老太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七岁进宫,出了宫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我这活也不累,每日里扫一扫这小径,跟遛弯也差不多,有吃有喝有穿有戴的,不出去,不出去。”老太监连连摆手。 三个人聊得正热闹,前面来了三个人,为首的自是乔尚宫,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乔尚宫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眉头先是一皱,“谁在那里?” “尚宫娘娘……”绿萼跟雨丝立时跑了过去,福身施礼,“给尚宫娘娘请安。” “原来是你们俩个,你们俩个不在雷姑娘屋里伺候,出来做什么?” 绿萼终究在宫里呆得时日久些,与乔尚宫也熟悉些,立时回话,“回尚宫娘娘,我们姑娘派我们俩个到崇庆殿送东西,回来时……贪看花园子里的风景是以……” “你们是来摸福字牌的吧?”乔尚宫瞧了瞧不远处的福字牌。 “是……” “哼,求神拜佛求好运,不及自己踏踏实实做事,这次看在你们初犯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们,若有下回……”乔尚宫目光一凝,绿萼跟雨丝吓得浑身一哆索。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绿萼求饶道。 “还不快回去。” “是。”两个小丫头如蒙大赦般地跑走了。 乔尚宫看向那个自始至终低着头的老太监,忽而露出一丝微笑,“陆总管,一向可好啊。” 那老太监低头一笑,“托尚宫娘娘的福,每日吃得香睡得熟,过得挺好的。” “日子过得好,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个儿的那张嘴呢?”乔尚宫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言道,“再胡言乱语与人乱搭讪,化人厂可有得是空位!” “谢尚宫娘娘提醒。” 乔尚宫伸脚踢了一下老太监当拐杖用的扫帚,“这里没扫干净,继续扫。” 老太监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土跟积雪。 乔尚宫看也不看他一眼,带着小宫女继续向前走去。 老太监躺在地上,也不着急爬起来,只是瞧着乔尚宫的背影,一声叹息,当年的那个天真的摸着福字牌的小宫女,怎么下子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呢?他……他低下了头,算了,各人造业各人还吧,他怕是远远还没还够。 过了好一会儿,刚才跟着乔尚宫的小宫女中的一个跑了回来,扶着还躺在地上的老太监坐了起来,替他扫了扫身上的灰,又把扫帚还给了他,“您自己个儿保重。” “你也保重,叫她也保重。” “嗯。”小宫女说完,快速地跑开了。 二丫头本来盼着没人记得她要到崇庆殿上学的事,可回宫之后第三日,闻皇后就笑眯眯地提起要让她上学的事,还备好了文房四宝等等,亲自遣乔尚宫送她去上学。 她有些郁闷地进了暖轿,隔着帘子瞧着还没亮透的天,暗暗的盼着能出现什么奇迹让她上不了学,可惜这回老天也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从凤仪殿到崇庆殿这段不短的路,走得安安稳稳的。 崇庆殿供皇子读书的地方叫劝学堂,自上回二丫头来过之后稍有些变化,许是为了照顾她这个女学生,皇子和伴读们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了一片空位,隔了屏风,摆了一个专属于她的书桌。 雨丝利落地过去摆了文房四宝,绿萼摆了她随身坐的垫子,茶具、点心等等,二丫头依着例先拜了孔夫子,又拜了太子跟靖王爷,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虽是很熟,但在学堂里还是端着自己个儿的架子,三人谁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拿眼神交流,尤其是靖王二龙,二丫头拜他的时候,他挤了挤眼,吐了吐舌头,惹得大龙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个儿的老师正是二丫头的熟人侯之焕,他比头一回二丫见他的时候发福了些,眼睛里却没什么神采,眼皮略有些浮肿,看来两位宫女把他伺候得“很好”。 他见二丫头来了,也没表示欢迎也没表示不欢迎,只是拿起了自己的书,开始照本宣科地念论语。 那半死不活的声音,配上他死了亲妈似的表情,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上课如上坟。 二龙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师傅,我想请您讲一讲,什么是民贵、君轻、社稷次之。”他说完,隔着屏风的缝隙对着二丫头挤了挤眼。 侯之焕愣了一下,继续照书念,他怕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会这两个冥顽不灵的草寇之后。 “二丫头,老师不讲,你来讲一讲?” 讲?讲个大头鬼啊!古代的学堂什么时候玩起西方的那套“发挥学生天性”的一套了?这死小孩心里不尊师重道,表面上至少要装一装啊!你知不知道你是嫡次子啊,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啊?你看你哥,就镇定多了,好吧,他没出言阻止反而一副要看热闹的样子,也够不稳重了。 “我不懂。”二丫头摇头。 “你怎么会不懂呢?满京城都传遍了……”二龙见二丫不配合他,颇有些着急。 “我是看书的时候瞧见的,觉得好玩就记下了,并不懂是什么意思。” “雷姑娘既然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是请老师讲一讲吧。”大龙终于出言控制住了局面。 “这话二姑娘引用的是错的,原文应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侯之焕放下了书,他本也是熟读圣贤书的,讲这一段信手拈来,接下来又讲道,“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这段话说的是得百姓之心者做天子,得天子欢心者做诸侯,得诸侯欢心者为大夫。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更换诸侯……” “天子危害国家,就改变天子吗?”大龙说道。 “理应如此。”侯之焕道。 “可什么是危害国家呢?”大龙问道,“像是桀纣一般的危害国家吗?还是像前朝一般的?” “这……”侯之焕想了想,大康末代之皇,其实并不是桀纣那样的恶人,某种程度来说甚至是个好人,只是他才能有限性格软弱偏又多疑,好名声,这种性格做个太平皇帝是无事的,国家危难之时……想要让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是不行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朝之亡非哀帝一人之罪也。” “先生大胆,您这般说,岂非仍是心怀故国?”朱鹤站了起来,指着侯之焕的鼻子叫骂道。 第50章 论道(二) 侯之焕愣了一下,拿起自己面前的书,继续读了起来,假装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朱鹤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先生!您是不是心怀旧主?对我大齐朝不满?你这样的人怎能教授太子?!”他接下来连着演说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中心思想就是旧朝倒行逆施,新朝解民于倒悬,侯之焕心怀不轨之类的,后来甚至流于人身攻击。 侯之焕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不再念书了,看着书本愣神,在朱鹤的带动下,课堂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演讲场,几个伴读甚至捶桌子、鼓掌替他鼓劲。 二丫头拿起桌上估么着是穿越帝让内务府新搞出来的无漆原木铅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团了团站了起来,扔给隔着一扇屏风的大龙,大龙原本还在看热闹呢,接了这团纸之后看了一眼,神情严肃了起来。 上次算术的事他本就怀疑朱鹤,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不能赶他走,这次他站起来指责侯之焕,颇得大龙的心,大龙正在看热闹,却没想到二丫头竟传了这样一张纸条给他。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伴读们有些起哄,有些在观望,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依旧在装木头人,可他知道,课堂里发生的事,眨眼间就会传遍宫廷,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固然没有表态,可他纵容朱鹤闹堂羞辱老师,就是他的责任了。更不用说侯之焕在士人之间的地位了,经过几个人的口口相传,很有可能羞辱侯之焕的变成了他,让他尽失士人之心。 他究竟有多幼稚才会在二丫头提醒他之后,才想到他应该站出来。他隔着屏风的缝隙看了眼二丫头,“住口!”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朱鹤骂得口沫横飞正在起劲儿,却没想到太子站了起来,指着他让他住口。 “天、地、君、亲、师,师者为尊,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恩师?想必是这屋里太热了,让你乱了脑子,来人!把他扔到滴翠湖里,让他精神精神!”他一声令下,几个太监立时如狼似虎地冲了过去,有人拉胳膊有人拽腿,立时把朱鹤架了起来。 “太子!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朱鹤原以为自己得意露脸,却没想到太子翻脸这么快。 “来人!堵了他的嘴!” 立时就有太监脱了朱鹤的鞋子,脱下他的袜子塞到他的嘴里。 几个伴读里有和朱鹤好的想要跪下求情,还有拽二龙的袖子想要让二龙求情的。 太子指着他们道,“你们谁替他求情,谁跟他一起进湖里醒醒脑子!” 伴读们立时不敢说话了,至于二龙,他向来以哥哥和二丫头马首是瞻的,刚才二丫头跟哥哥的一番互动他全看在眼里,心知哥哥的一番表态很有可能是二丫头的指点,当然不会去替朱鹤求情了。 太子见朱鹤被架在空中抬出去了,走到侯之焕跟前长躬到地,“学生方才一时激愤,竟让他胡言乱语了许久,请老师原谅,万以身体为重,勿要因那附势小人动怒,气坏了身子。” 侯之焕没想到太子竟然出言阻止朱鹤,甚至将他扔了出去,他上下打量着太子,太子虽年幼,却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神色恭敬,礼仪极佳……其实太子……是个不错的储君…… “太子想让臣讲什么?” “学生想让老师继续讲前朝末帝。” “太子不怕臣胡言乱语悼怀前朝?” 太子想起二丫头写得乱糟糟的一段狂草中的一段话,“学生曾听人言,以人为鉴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衰,又所谓兼听则明,学生身边不乏朱鹤之流,提起旧朝便愤愤然指责无数,倒觉先生之论新鲜,请先生不吝赐教。” 侯之焕长叹一声,“旧朝也实伤民心,不怪百姓愤愤然。”他之前也知民生日艰,只是像大部分的京中高官一般,被京中的繁华跟地方官吏们报喜不报忧的奏报迷惑住了,以为只是小灾小难小民乱,真的发觉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 “大康朝……”他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开始从哀帝登基前十年讲起…… 哀帝登基前的大康朝,太监当道,以太监总管卫孝廉为首的阉党把持朝政对文官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白龙教造反作乱,他以勾结白龙教的名义,构陷了几位一开始主张招安他的文官,派自己的侄子督军后来甚至为帅,打击白龙教,在打击失利之后,陷害军方高官,说他们贻误战机……也正是因为他的乱指挥,瞎指挥,使得白龙教蔓延全国,几近逼近京都,最后不得不下放军权和盐铁权给地方藩王,让他们自行剿匪,为藩王之乱埋下隐患。 侯之焕扬扬散散历数卫孝廉十大罪状,又说到哀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端掉了卫孝廉一党,第二件事就是——削藩,收回藩王手中的权利。可就是这一决定,捅了马蜂窝。 太子心中疑惑,“杀卫孝廉和削藩都是对的,为何天下大乱呢?” “彼时卫孝廉势大,满朝文武,权贵世家迫于淫威或多或少都曾低头奉迎,哀帝彼时听从被卫孝廉流放归来的士人岭南党一党之言,对这些人多有打压,寒了人心,更何况那些士人多半是纸上谈兵之流,毫无治国之能……” 二丫头算是听懂了,就是说之前文官集团里或许有能力强的,但这些人早被卫孝廉给弄死了,被流放的这批全是嘴炮高手,实际上施政能力极差,偏偏这些人流放的时候估计吃了些苦,回来之后一心报社,把留在京里的文武百官跟世家大族视为眼中钉……挑唆哀帝针对他们,剥夺他们的权利,党同伐异,于是能者下庸者上,国家自然越搞越乱……后面就是削藩了,这个二丫头更能理解了,权利这东西就跟钱似的,你给别人容易,拿回来……难!藩王们得到了盐铁权跟军权,一个个正牛逼着呢,你一声令下就拿回来?开什么玩笑啊!亲!人家手里现在有兵权啊!逼急了人家造反啊!于是……人家果然造反了。 侯之焕又讲了哀帝节俭,怜民之类的,施政能力弱得一逼,私人的品德再好有用吗?有用吗?有用吗? 大龙一开始真的是听二丫头的,想要收买一下侯之焕,做个样子给别人看,没想到听侯之焕讲这一段,竟然非常有趣的样子,回过头一看二丫头脸上带着迷样笑容,又有些不解了。 算了,回头再问吧。 侯之焕讲完这一课,长舒了一口气,“臣老了,忆及旧事颇有些感慨,请太子不要嫌烦。” “老师解开了学生诸多不解之处,多谢老师。”太子又一次长躬到地,“老师辛苦,学生送老师。” 侯之焕估计这么长的时间内第一次体会到师道尊严,眼里竟有泪花,还了一礼之后,抱着自己的书颤微微地走了。 穿越帝听人讲完劝学堂发生的事之后,哈哈大笑,“那个朱鹤怎么样了?捞出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那些个奴才手里都有准儿,把朱公子扔到湖里之后,立马就捞起来了,送到暖和屋子里灌了姜汤,只是他身子骨有些弱,这会子发起烧来了。” “身子骨这般弱怎能在宫里伴读?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好好养病吧。”穿越帝冷哼了一声道。 “皇上,朱公子乃是惠皇贵妃的远房表侄……”回话的太监喃喃道。 “哼!朕说了他回家养病,就是让他回家养病,你耳朵不好使吗?耳朵不好使换好使的上来!”他难道不知道朱鹤的来历吗?上次已然放过他一次,这次还来构陷太子……幸亏大龙这小子没蠢到底看到二丫头的纸条立时就反应了过来,他也不算傻……看来把二丫头安排在他们身边是对的,自己的这两个嫡子啊,在桃源村里呆久了,为人太过“正直”了,不知道那些小人的鬼域伎俩。 那太监跪地连连磕头口称不敢,穿越帝一挥袖子,“滚!” 太监立时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太监啊……用好了真是一群好奴才,用不好…… 他转了转板指,铺开一张宣纸,在上面挥毫拨墨一气呵成,写下几个大字“太监干政者斩!” 说起对太监的管束,比较成功的范例还真是清朝,在国运衰败之前,太监一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他接下来又参照清朝的规矩,写下了太监不得识字,太监不得与外官勾结等等规则,“来人,把这几个字拿去制成铁牌,竖在紫宸殿外!” 又叫来了几个心腹,让他们把太子如何尊敬老师,说了什么什么话,再次美化一番传播出去。 想了想又赏了文房四宝和名贵药材给侯之焕,让他补身压惊。 听说了这些事的二丫头表示:艹,又没我什么事,我写那几个字写得容易嘛我?还被大龙嘲笑说是草书。 说起来古人还真都认识简化字,穿越文里穿越人士写简化字古人当天书看的描述还真的是不成立的。 她正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闻皇后的奖赏就到了,她原以为是名贵衣料宝石这些“俗物”没想到竟是各种文房用具,她对着这些珍贵无比对她来讲却不咋地的东西心中狂喊:“娘娘啊,快用俗气的皮草、黄金、宝石砸死我吧!我不要这些东西啊!” 第51章 山村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呼啸而来,山里的风雪,总比城里的多了几分的霸道,树叶早已经落尽的杨树在狂风中舞动着身躯,依旧披着绿装的松树则默默承受着积雪的重压。山顶的岩石依旧□□,山脚下的雪最深处已经堆积了两尺厚。 山里人踩出来的进山小路,已然被雪埋得看不见一丁点影子,只有偶尔能瞧见的鸟兽脚印,给这一片雪域带来了一点生机。 在这样大的风雪中,一个人牵着一匹枣红马低着头艰难前行着。 黄励成拉紧了风帽,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着,他知道就快要到了,过了这个山坳就是大姑娘要找的那家人家所住的地方了。 他不会问大姑娘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他出来找“火狐皮”做皮褂子,自从大姑娘告诉他姐姐一家人的消息,并亲自求侯爷写了封信让他带着,到让他及时找到姐姐,依靠侯爷的信把身陷囹圄的姐夫救出来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命是大姑娘的,大姑娘让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不管走得再怎么难,每走一步总是向前的,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小村庄。 村庄里的人多是猎户,家家门外都挂着动物皮毛,只是多半是野兔、野山羊之类的,狼皮都显得珍贵,更不用说红狐狸皮了。 他依着吩咐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询问可有一户猎户姓冯,家里有红狐狸皮,那家人指点了方向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猞猁皮披风和猞猁皮帽。每个猎户都知道能猎到一只猞猁已然难得,更何况凑齐一整个披风。这是一个有钱的大户……看来冯猎户要发一笔财了。 他依着那人的指点敲了许久,这才敲开了冯猎户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虽憔悴苍老五官却极秀美,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着他脚上的犀牛皮官靴道,“你是京里来的?” “正是。” “京里哪一家的?” “雷侯府。” 女人愣了一下,雷……京中世家哪有姓雷的……哦……她竟一时忘了,京中已然变了天,雷家……怕是哪位新贵人家的,她脸上的笑立时收敛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家主人听说您家里有火狐狸皮,特命我前来收货。” 女人脸更阴沉了,“我家没有火狐狸皮。” “外面是谁啊?”屋里传来懒洋洋的男声。 “是个问路的……” “我是收山货的,听说你家里有火狐狸皮,大老远的特意跑来找你。” “咦?老子刚猎到的火狐狸,怎么收山货的就来了?定是二狗子那个嘴没有把门的到处乱说,我跟你说,我的火狐狸皮可不卖收山货的,你们也收不起。”男人一边说一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院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鸦青缎云纹缎猞猁皮披风,戴猞猁皮风帽,外露一小截玄色缎面皮裤,犀牛皮官靴的年轻人,立时由不耐烦转成了笑脸。 “哟,原来是贵人来了,孩他娘,怎么还不快请贵人进屋。” “嗯。”女人闪开了身子,黄励成跟着这对夫妻进了草屋。 这是一间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外间是厨房,大锅里咕噜咕噜炖着骨头汤,推开一扇门是内间,火坑上坐着两个不大的孩子,看见生人来了,吓得藏到角落不敢说话,大人孩子穿得都是野兔子皮拼成的衣裳,看起来倒不冷,就是隐隐有股子动物皮毛发出的臭味。 黄励成见屋里不算冷冷,解下披风抖了抖下面的雪,男人瞧着他里面的穿戴,更觉得来了大主东了,猎户不会看什么刺绣缎面,但也知道这一身光鲜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穿不起,再看看他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就更晓得是个有钱的主东了。 “您先等着,我这就去拿火狐狸皮。” “那狐狸皮还没硝过,如何能卖?”女人说道,她说完看了黄励成一眼。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这个懒货无用!昨个儿我拿回来就让你硝,你偏说等雪停了晾一晾……”他说完伸手就要打人,女人脸上本就有尚未痊愈的伤痕,他伸手要打,女人吓得一闭眼不敢说话,更显得可怜。 “大哥且熄怒,眼下这个季节皮子不易坏,您把皮子卖给我,我拿回去找人硝就是了。” “哼!”男人冷哼了一声出去了。 女人看了一眼黄励成,“他只猎到了一块火狐狸皮,还是头顶有伤的,你买去什么也做不了。” “主人吩咐不敢不从。” “我看你穿成这样,瞧着像个公子哥,没想到竟是豪奴。” 黄励成脸上带着不介意的笑,心里却暗暗感叹大姑娘料事如神,这家的女人竟真的如她所说不想把火狐狸皮卖给他。 “这位大姐,我听您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为何流落到了小山村?” “你叫谁大姐?”女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这群乱匪闹得京里呆不下了,只能回我哥哥家暂住……” “我以为……” “瞎了你的狗眼,我还没嫁过人呢!”女人瞪了他一眼。 两人正说着,狗皮门帘子让人掀开,进来了一个跟女人年纪相若的村妇,村妇生得粗手大脚,皮肤黝黑,进屋打量了一眼,“你是来接我小姑子的?” “不,我是来收火狐狸皮的。”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收火狐狸皮的大豪客啊。”村妇一边说一边抱起一个孩子,孩子像是饿极了,扒开村妇的衣裳就吃奶,村妇像是没瞧见屋里有黄励成这个陌生的男人一样,拿出□□直接把□□塞到了孩子嘴里。 黄励成尴尬地背转过身,看都不敢看她。 “村里人就这样,你别介意。”女人小声说道。 “没事,我家原也是村里的。”黄励成道,“请问您贵姓大名?原是京里哪一家的?” “我小时候被卖进了宫里当宫女子,后来又做了公主陪嫁,嫁到了郭家。”女人说到郭家的时候,脸上泛着光彩,“后来……世道乱了,我没法子,只好求了人送我回来……” “亏你还有脸说,原来家里以为你在外面穿金戴银的,不知攒了多少体己,没想到就光身一个回来了,家里的米没了面也没了,房子都快被雪压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快拿出些个银子吧。”村妇大声嚷。 “往年我在公主府的时候,哪一年不往家里捎带银子?这些年我往家里捎的银子,打个银身都够了,回来住了才不到一年,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做人得有良心!” “你往家捎银子?我怎么没瞧见啊?”村妇嗤道。 眼见两人要争执起来,黄励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开了,猎户走了进来,“离老远就听见你们俩个吵吵,也不怕外人笑话,再吵吵都给我滚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一个大袋子,从袋子里掏出来冻得硬成一块板的火狐狸皮,还有普通狐狸皮,狼皮之类的。 “这是你要的火狐狸皮,还有今年攒的好皮子,你要就一齐拿去。” “哥,不是说好了,等到了年跟前,咱们一起进京城往豪门大户家里卖这些皮子吗?”女人见男人把好皮子都拿出来了,这才真急了。 “这些皮子里火狐狸皮最贵,卖了火狐狸皮,别的皮子收山货的就能收,往京里去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人吃马嚼都要钱,不如直接卖了。”猎户虽然长得粗,却是个精明人。 “大哥说得对,我来这一次只买狐狸皮也实有些不合适,大哥您这些东西啊,我全收了。” “成,这些个东西,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火狐狸皮虽贵,但到了京城也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样子,收山货的在猎户手里收能给五十两是遇见厚道人了,别的皮子加起来能值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他竟一开口就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 黄励成瞧着猎户眼里精明的光,笑了笑,“看在您妹子跟我们府里有些缘份的份上,一百两我全拿走,不然您就听您妹子的,到京里去卖。” “一百五十两!我再搭您一对陈熊胆。” “您还藏着熊胆?可惜了这回……”黄励志还想继续说,女人一把抓住了他。 “您说您府里跟我有缘份?您说说,是什么缘份?”女人像是绝望的人在黑暗中看见一丝亮光,死死地盯着他。 “不瞒您说,我是京里威武侯雷侯府的侍卫,雷侯府就是原来的公主府,公主府里的县主大人,现下还在我们家里养着呢。” “什么?玥县主在你们家里?” “是啊。”黄励志点了点头。 “她怎么……她怎么……”女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当日公主让我带着玥县主到王大人家里,谁知王大人家里也糟了祸,县主被当成他们家的姑娘给抓了,我们一众的人全被赶了出来,我想着跟我哥哥借着卖皮货到京里寻访玥县主……没想到……没想到……” “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村妇骂了起来,“什么xxx的县主!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亏你个赔钱贱货老惦记着!”余下又骂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猎户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女人不理会这些,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人!大人!我求求您把我也带回京里,让我瞧一眼玥县主,求求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求求您了!” 黄励成扶起了她…… “两百两,皮货连着她,你都带走。”猎户冷冷地说道。 第52章 尴尬人 从小山村离开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黄励成把马栓在从别的山里人家用一两银子买来的简陋爬犁上,架着爬梨带着这个村里人叫她二妮,但她自称兰英的老宫女。 这座小山村也许很久以后都会流传这样一个故事,村里有个叫二妮的小姑娘,五岁丧父,七岁母亲带着她跟哥哥改嫁给山里的猎户,猎户嫌她不能干活,母亲托京里的远亲将她卖进宫里。二妮发达了,做了公主身边的宫女,每年都往家里捎很多很多的银子、布匹,可惜老猎人跟宫女的亲哥哥是一对烂赌鬼,二妮捎回家的钱都被他们祸害光了,也许是苍天有眼,老猎人被熊瞎子给一巴掌拍死了,猎户总算明白了些事理,拿着剩下的一点点钱娶了个外乡的媳妇,娶妻生子,改朝换代的那一年,二妮回家了,据说主家败落了,她一个人逃出来的。 村里人都猜二妮一定带回家很多很多的银子,二妮的哥嫂对二妮也极好,好吃好喝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他,直到那年的冬天,二妮家里传来一阵的争吵声,村里人这才知道,二妮身上仅剩的银子给了送她回家的车夫,除了几样不值钱的首饰,她再没有什么钱了。 村里人都在叹息着二妮的命苦,想着要不要替她作媒让她嫁村东头嗜酒如命的光棍汉,可二妮他哥却说妹妹是宫里出来的,镇上的王老财要讨她做小,能换一大注彩礼。 镇上的王老财啊,那可是有上百饷好地,七八间铺面的老财主,虽说快要到花甲之年了,可真真是富贵人家,一样是女儿,偏二妮儿交了如此多的好运。 不管村里的人怎么酸,二妮儿家的好运似是无穷无尽一般,刚下了一场大雪,二妮儿的哥哥跟着村里的几个猎户一处进山打猎,竟让他打到了一只火狐狸,这东西毛皮未见得是最贵的,却是最难打的,成了精似的难缠,多少积年的老猎户都栽在它手里,偏偏就让二妮儿的哥给猎到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没长眼,把好运道都给了一家子? 猎户带着火狐狸皮回家,原先拗着不肯定的二妮也变了主意,应了王老财的亲事,但说了要过了年再嫁,还说哥哥猎到的火狐狸皮,若是卖到京城能卖上大价钱,她愿意替哥哥引路…… 村里人都寻思着,再好的运道也该交完了吧,二妮哥竟然又交了好运,京城里来了个有钱的公子哥,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了他的火狐狸皮和他妹妹,村里人都在猜这个公子哥没准儿就是冲着二妮来的,是二妮的相好。 很久以后,村里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京里看见二妮了,二妮坐在金马车里,活似个大官夫人。二妮的哥哥去京里找过她,可惜诺大京城,无处找寻。 兰英蜷缩在老羊皮袄里,吸了吸冻得没了知觉的鼻子,瞧着赶车的男人,男人实在不像是京里的那些个王孙公子,做事很麻利,爬犁并不好赶,男人却像是赶过无数次一样驾车就熟,看来他真的是侍卫……京里那些大户人家确实喜欢豢养豪奴,雷侯府…… “县主真的在雷侯府?” “咱们一路风雪同车,也算有些缘份,我骗您干嘛。” 兰英不说话了,只要他带着自己回京城,被骗也无所谓,她总能找着玥县主的。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黄励成带着兰英晓行夜宿,走了两天两夜,总算在第三日的午后,来到了京城,兰英看见京城的城门,竟流下泪来。 黄励成扔了爬犁,租了辆马车让兰英坐,自己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雷侯府,扔了一角银子给车夫之后,他带着兰英从偏门进了侯府,依着大姑娘的吩咐,将兰英暂且交给大姑娘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郑嬷嬷看顾,自己先去寻侯爷复命。 雷霆今个儿心情不错,带着两三个得宠的侍妾,在百花园里赌酒听曲儿,一副心满意足不问世事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朝廷里打算借着南朝派“刺客”进京图谋不轨,“出兵讨逆”的主战派瞧了,十有*会痛心疾首他不思进取,被女儿消磨了斗志。 底下的人报黄励成回来了,他垂目沉思了一会儿,“告诉他,东西是大姑娘要的,只管送到大姑娘那里去,他大冬天的办差辛苦了,把昨个儿我得的两坛子烧刀子酒,分给他一坛,让他暖暖身子。” “是。”小厮领命离去。 雷霆看着小厮的背影,想到长女对自己说的事,大笑了起来,陪伴着他的宋姨娘粉拳轻捶他的胸膛,“侯爷,您笑什么啊。” “我笑你啊,几日不见,你怀里的小兔儿又长大了不少。” “讨厌!”宋姨娘娇嗔道。 “侯爷,您看我的小兔儿长没长大啊。”另一位张姨娘依偎了过来甜腻腻地道。 “我看看……”雷霆瞧了瞧,“冬天穿的衣裳厚,瞧不出来,摸摸就知道了……” “不要啊……”张姨娘半真半假地向后躲闪。 “我也要瞧瞧。”宋姨娘过来帮着雷霆扒张姨娘的衣裳,暖阁里顿时娇呼不断,淫.靡致极。 雷霆瞧着两个姨娘在一起撕扯衣裳,心却飘远了……自己啊……养了两个妖精似的女儿,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也不知这两丫头是怎么托生到他家的,一个个鬼心眼子忒多。 二丫头明里出风头,大丫头暗地里也没少使劲儿啊…… 算了,不瞎不聋不做家翁,随她们折腾去吧,依着自己个儿的功劳跟和皇上的交情,只要她们两个不造反谋逆,保她们的平安还是成的。 至于朝廷里那些想拿他当枪使的官吏,呵呵呵呵……且让他们得意一时,有他们哭的时候。皇上明摆着不想打,想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到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南朝,此时打劳民伤财不说,还没有万全的把握,零敲碎打的,肥了那些个武将文官,损的却是朝廷,更何况北边有狄人,西边有戎人虎视眈眈。他瞧着皇上好像更担心他们……自己要不要自请戍边呢? 今天是个阴天啊,可惜没有雪,有雪的话天就不会这么寒了,说起来这宫花儿真的是越做越好了,大冬天里插瓶当真花看也是行的,可惜送花的人太讨厌了些,瞧着花儿也可厌了。 她扯下一朵花瓣扔进火盆里,瞧着花瓣烧成灰烬,总算露出了一丝笑。 “那位县主娘娘还没来吗?这会儿不来,过一会子来,怕是要耽搁正房传饭了,也罢,命人到母亲那里告个假,再告诉厨房,我今个儿有客,在自己屋里吃,例菜之外加一道鸽子汤。” “是。”丫鬟领命离去,府里人都晓得,大姑娘不好伺候,她那院子里的人筛过一遍又一遍,都是不多言又手脚麻利会看人脸色的人尖子,若是旁人烧宫花,一准儿有丫鬟心疼,过来讨要宫花自己个儿戴,大姑娘屋里没有一个敢说半个字的,若是旁人说要加菜,那怕是叶氏都要放些赏钱,大姑娘说要加菜就要加菜,厨房里的人不敢说半个不字,更不敢拿不好的来。 别惹大姑娘,这是侯府的生存铁律之一。 可是今个儿就有人想要惹一惹大姑娘,大姑娘派来传话的丫鬟来了两回了,她就是不动弹。 “县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去大姑娘那里一趟吧。”丫鬟碧玉急得直给县主磕头,“奴婢知道您委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外面的人都晓得大姑娘对您有恩,您这般做,传出去对县主您的名声也不好。” “有恩?多大的恩?还要我日日给她磕头吗?隔三差五的就要我过去,我去了她却不理人了,干晾着我该干嘛干嘛,找个丫鬟看着我吃一块点心喝一盅茶就送客,她什么意思?” “县主,您说的事,奴婢晓得,外人不晓得啊,外面都传大姑娘与您好呢,就是郡主……” “你快别提郡主了,你当我不晓得她打得什么主意?她要的东西别说我不知道在哪儿,就是知道了,也不能给她!”郭玥说着说着流下泪来,“想想倒不如死了算了,一个个的都来逼我,欺负我……娘!娘啊!您怎么丢下玥儿一个人走了啊!您跟舅舅、舅妈一处撒手去了,你让玥儿怎么活……” “这人呢,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抹脖子上吊去阎王爷那里过好日子去,一哭二闹的喊不想活的,通通是不想死的。”门外传来刺耳的冷言冷语,丫鬟一掀门帘子,进来的正是县主说什么也不去见的云凤。 云凤转过年就十一了,再不做小女孩打扮,梳起了倭堕髻,头戴赤金嵌红宝石喜上眉梢步摇,穿了件香色彩绣缠枝梅花缂丝狐腋皮披风,湖蓝撒花遍地金湖绉灰鼠裙,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对比只穿了半新不旧家常衣裳,哭得掉了妆的县主,更是艳者愈艳,惨淡者愈加惨淡。 郭玥瞧着她,只觉得像是有几百只针扎在自己眼睛里似的难受,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睛里辣辣的,可偏要睁开眼去看,“您来了。”她低下了头,也不称大姑娘,也不称姐妹,尴尬人遇尴尬事,盖莫如是。 第53章 寄名符 云凤笑了笑,她其实是喜欢眼前这个一身是刺的郭玥的,远比前世那个早被烟花地磨练鞭打的一身圆融,备着好几张面具,时而高不可攀,时而柔弱可怜,时而冷若冰霜,时而甜若蜜糖。 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只被丢弃的丧家之犬,跌入泥地的落翅凤凰。 她也曾想过示之以怀柔,跟她做好姐妹,可惜,就算活了两辈子,她身上的那些个傲骨,没有一根稍有软化,让她跟郭玥论姐妹,上辈子没可能,这辈子还是没可能。 丫鬟素娟见自家大姑娘不说话,只得自己说了,“我们大姑娘听说县主您病了,立时就急了,也顾不得天寒地冻,特意亲自来探望,县主,您身子骨不好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哭啊?这是谁气着了您了?跟我们大姑娘说,将她打出去。” “没人惹我生气。”郭玥认得大姑娘脸上的神情,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么看别人的,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原来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竟然是这般难受。 “大姑娘,奴婢听县主说话,中气还足,显是病得不重,您应该可以放心了。” “病得不重?”云凤挑了挑眉。 “是啊,病得不重。” “那我就放心了,不用请大夫了。”云凤伸手轻触了一下县主的头发,“日后,病的不重就别头不梳脸不洗的了,做女孩子也好,日后成了亲做女人也罢,就算是老了走不动了当了老太太,女人都得知道美,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己个儿瞧着自己个儿也高兴不是?女人啊,要是没了爱美的心,就不是女人了。”这段话当年她做了太后之后,也曾这么对“太嫔”郭氏说过,把郭氏气得吐了血,三天后就咽气了。可惜现在的郭玥还是个孩子,没病…… 郭玥若是有一腔子血,估么着真吐出来了,瞧着云凤,也只得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多谢大姑娘提点。” “我啊,只是闲着没事儿说些无聊的话。”云凤一边说一边伸手掐了掐郭玥的两边脸颊,直到掐出点了“血色”,“你瞧,脸蛋红红的,瞧着精神多了。” 云凤看了看左右,“你们说,是不是精神多了?” 这里是威武侯府,她是嫡长女,是府里除了侯夫人之外最高贵的女人,就算有人心怀旧主,对郭玥有些敬意怜悯,此刻也不敢有丝毫表露,明知道是她掐了郭玥,脸上却都带着十分“诚意”的笑,附和着云凤的话,“是啊,是啊,县主大人的脸色瞧着好看多了呢。” 郭玥只觉得自己被掐的地方又涨又红,像火烧着一样的难受,当场只想暴发,想想自己的处境,只好咬着嘴唇忍着,心里想着若有一天大康复辟要将雷云凤这个臭□□扔到犬舍里喂狗! 云凤嘴角略向上一撇,“看你脸色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说罢她从素娟手里接过火狐狸皮手筒,将手伸了进去,“对了,您可认得这是什么皮?” 郭玥自见到火狐狸皮手筒眼睛就拨不出来了,狐皮难猎,火狐狸皮更难猎,普通的红狐皮只有夏天有,到了冬天就变成了白狐狸,只有火狐狸就算是在冬天也是一身火红火红的皮子…… 母亲就有一个火狐狸皮做的手筒,可惜后来母亲和父亲吵架,父亲夺了火狐狸皮扔进了火盆里,当日她安慰母亲说要替她寻个一模一样的手筒,兰英嬷嬷说她家所在的山上有人见过火狐狸,可惜没要能猎到,她还说要带着人封了山,一寸地一寸地的找,总能找着。可惜…… “这个是火狐狸皮。”县主说道。 “说来巧了,卖这块皮子给我的人自称叫兰英的,说原先也是这个府里的人,县主您可认识?” “兰英嬷嬷?你在哪儿见着兰英嬷嬷的?”当日王大人家里也遭了难,兰英嬷嬷一直护着她,直到……忆起那日被官军从兰英嬷嬷怀里抢走扔上马车,她在车上哭喊着兰英嬷嬷,兰英嬷嬷在外面哭喊着追车时的情形,郭玥忍耐了许久的眼泪总算流了下来。 “原来你府里真有这么个人啊?我听她说她原是你母亲的贴身宫女,又一直惦记着你,就把她留下来了,你若想要见她,我立时叫人带她来见。” “我要见兰英嬷嬷。”郭玥抹了抹眼泪道。 “见呢,容易,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想要留下她……怕是不易,你兰英嬷嬷家里给她订了亲,转过年就要嫁人了。” “订亲?兰英嬷嬷早就立誓不嫁人,一辈子伺候我娘,怎么会嫁人呢?定是有人欺负了她!逼着她答应嫁人!大姑娘,求求您,让兰英嬷嬷留下来!求求你!” 看来兰英嬷嬷对郭玥真的很重要,上一世兰英嬷嬷在青楼寻到了郭玥,为了留在她身边,跑去找鸨母自卖自身,鸨母嫌弃她年纪大不肯买,她又被兄长骂自轻自贱不要脸,当场打破茶碗毁了容貌,自愿做个下仆,她哥哥见她毁了容嫁不得人了,只得给了她两个耳光走了,鸨母见来了个不要钱的下仆,也就收留了她,专让她伺候郭玥,……郭玥进宫身边也唯有她一人陪着,在宫里替她做了不少的脏活,后来为了替郭玥顶罪,自缢而死。 这辈子嘛……“不是我不想留她,实因她哥哥实在贪财,非要二百两银子才肯‘卖’她,我侯府虽家大业大,可也没有花二百两银子买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的道理……” “二百两银子?”若是过去,郭玥哪里会把二百两银子放在眼里,可是此时她寄人篱下,宫里虽说荣养着她,可赏下来的无非是不能卖的古董字画衣裳料子,有些个俸禄银钱也都是给了侯府里,她除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银子,哪里有什么钱……“我去求郡主。” “郡主好似不在屋里,应是去正院陪我母亲说话了。”大姑娘道,“不过我劝你也不用求她,郡主也难啊,二百两银子买个婆子,我父亲和母亲要骂她败家的。” 郭玥哪里不知道大姑娘说这些话,是要逼她求人低头甚至包藏着祸心,可是母亲死了,父亲在南边不理会她,她的亲人只有养母一般的兰英嬷嬷了, 她握紧了拳头跪了下来,“求大姑娘借我这二百两银子,他日朝廷的俸养银子下来了,我自会还您……” “朝廷的俸养银子也不多,您身边这些个人人吃马嚼的处处都要银子,每年侯里还得另拨些个填窟窿,您说拿那个钱还我,可是在说笑?” 郭玥知道雷云凤这是在逼她,“可我郭玥现下已身无长物,哪里能凑出二百两银子?” 云凤伸出手,指尖滑过她的下巴,慢慢挪移到她的脖子上,从锁骨处轻轻挑起她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红绳,这红绳普普通通,寻常人家寻了块不值钱的玉啊石头啊什么的,雕成长命锁给孩子戴的用的就是红绳,富贵人家不用这个,用的都是金链子、金环,最不济也是银链子,倒是若是从庙里求了符,会用红绳子串了给孩子戴,是以从来没有人注意过郭玥脖子上的红绳子,就连嗜财如命的牙婆,也觉得好东西定是让衙门里的狱吏搜走了,懒得多看红绳子一眼。 云凤马上就要挑出里面的东西时,郭玥一把抓住了云凤的手,“大姑娘,这东西是我生下来时我祖母替我求的寄名符,赐下寄名符的高僧曾言道,十六岁之前不能给外人瞧……” “是吗?”云凤使了一个眼色,素娟和另一个丫鬟一人扯住了郭玥的一只手,云凤使劲儿一拽,拽出了寄名符,再一用力,硬生生从郭玥脖子上扯了下来。 “你!你!” “待我找着了要找的东西,自然会把兰英嬷嬷还给你,别说我亏待了你,你若是出去乱说,你们俩个一个都别想活!”抢就行了,装什么好姐妹啊!反正日后郭玥也是靠着献上郭家的宝藏入宫得了嫔位,早献晚献都是献,把藏宝图藏在寄名符里,也算是有点脑子,可惜什么把戏都是揭穿了就不值钱了。难的不是抢藏宝图,而是让郭玥闭嘴,这个时候……就要有兰英了。 “你!你!”郭玥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藏宝图的秘密,而且直接上来就抢,这件事,明明只有祖母和她知道,连母亲都是不晓得的!京城城破之前,母亲逼问她,她都没有说,大康朝当时败局已定,就算有那些银子又如何?那些银子……是祖母留给她,助郭家东山在起的! “我教你一个乖,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这些人啊,若是真的还想高高在上,当日就应该把贪来的民脂民膏全捐出去交给哀帝做军饷,这样的话,没准儿大康朝还能多活两年!”云凤拍了拍郭玥的脸蛋,直起了身子,看着左右,“来人啊,郭县主得了时疫,不能再在锦粹楼住了,立时挪到花园子里的观梅轩。” “是。” 大姑娘敢这么做,侯爷和侯夫人自然是默许了的,一个已经失了势的县主又能如何?下人们利落的收拾起了东西,云凤看了眼素娟,“素娟,你在这里看着她们,若是有人私下传递或是跟外人说一句话,使一个眼神,就立时拉出去堵着嘴杖毙!” 郭玥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凤冷冷地瞧着她,“你笑什么?” “我笑你机关算尽太聪明,竟不知外人就算得了藏宝图也是一张废纸,只有郭家的直系血亲才能打开地宫,否则就算你有千军万马也休想拿到宝藏,更何况……雷家怕是没有千军万马吧?” “呵,你以为京里,只有你一个人姓郭?”云凤说完再也懒得看一眼郭玥转身便走。 “你!你什么意思?”郭家五代单传,只有父亲子女多些,旁人顶多只有一子,当初走的时候郭家的直系血亲除了她之外,都随着父亲去了南边…… “这要谢谢你爹啊,他在京里的女人太多了呢,我没废什么劲儿就找着了你的一个弟弟。”怪郭玥自己吧,当日献宝之后,把整个宝藏的事合盘托出,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家的宝藏的秘密原来竟藏在一个小小的寄名符里,藏宝地宫的锁只有郭家直系子孙的一碗鲜血能打开。还有别的神乎其神的事,云凤早就听得不想再听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啊!!!!”郭玥不停地喊叫着,问着云凤是怎么知道的。 云凤已经走远,懒得理会她了。 还是个孩子啊,上辈子那个郭玥啊,先是依靠天下第一名妓和南朝县主的名头,誉满京城,裙下拥趸无数,依靠色相刺探军情,收买官员暗助南朝,被谛听司查到之后,为保性命也为了荣华富贵,拿着自家的宝藏悄悄降了新朝,将南朝在京城的布置和盘托出之后,又将假军情交给南朝,害得南朝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一溃千里,再无力抵抗新朝,只得投降灭国。她却凭着“功劳”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玥嫔娘娘,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妖妃。 她为了斗败郭氏,废了多少心力,白了多少根头发……现在斗这个孩子就算是斗成了,也只觉得倦倦的,没有一丝喜意。 算了,让她跟她的兰英嬷嬷好好活着吧,没了宝藏,不再是第一名妓,平平淡淡的活着吧。 第54章 弹子 天阴沉沉的,月光透过云层露出一点点的亮光,天空轻描淡写若有似无的飘撒着雪花,风雪中大红的宫灯随风摇曳,白日敞开的宫门早已经落栓,富丽堂皇的宫苑,除了几间屋子里透出灯光之外,黑暗空旷得让人心生畏惧。 一粒金瓜子,两粒金瓜子,三粒金瓜子……二丫头拿着两个盒子,在灯下一粒一粒的数着白日里大龙和二龙打牌输给她的金瓜子玩儿,冬天夜长,偏她还不想早早睡觉,没电视没电影更没手机,想学古代寡妇数豆子都没有豆子可数,只有玩这个能打发点时间了。 “二姑娘!二姑娘!”绿萼直接掀了门帘进了暖阁,她自小在公主府当差,规矩不比宫里的宫女差什么,极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二丫头见她这样,立时放下手里的金瓜了了。 “怎么了?” “咱们养花的暖屋子玻璃被人拿弹弓打了!” 弹弓打玻璃?尼玛这年月玻璃虽然巨富人家并不鲜见,一块玻璃也够平民百姓吃用一年的好么,谁这么败家啊? 她赶紧下地找鞋,雨丝和另一个伺候她的宫女围了过来跪下来替她把鞋穿好,绿萼拿了她的白狐披风替她穿上,她推开了拿手炉的宫女子,接过风帽戴上,飞奔出了门。 种花的屋子离她的屋子并不远,因打破了玻璃惊动了人,凤仪殿里熄灭的灯光都燃了起来,人都往这个方向汇聚。 二丫头大约是头一个来的,在外面看不清玻璃损毁的情形,进了屋就能感觉得到透过被打破的玻璃吹进室内的冷风,绿萼原是在这屋里守夜的,她的被褥一半在小床上一半在地上,显然起床得很匆忙,在离她床很近的地方,有一个泥皮铅芯的弹子,若是打得再准一些,怕是绿萼会受伤。 她数了数玻璃上的破洞,一共有七八个这之多,透过破洞看过去,只能看见漆黑的夜跟渐渐下大的雪。 “姑娘,是不是要把花都搬出去?”雨丝替二丫披上斗篷。 “不用了,找人拿些窗纸把洞糊上就是了。这些个花草没那么精贵。”宫里的人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种什么奇花异草,预备着过年的时候送给帝后,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种菜”。 “是。” 下雪天说不定什么时候糊窗的桑皮纸就破了个洞,若是次次都请宫里的匠人来糊,他们也忙不过来,是以各屋都备着窗纸。 乔尚宫来的时候,破洞的玻璃已经里外各糊了一层的窗纸,几个宫人正在打扫屋里的碎玻璃,这些玻璃都要收到袋子里,交给专管玻璃、瓷器这类易碎器物的女官检查点数,二丫头坐在绿萼住的床上,一个一个的检视着宫人们打扫时找到的弹子。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破了窗户?”乔尚宫来得比二丫还要匆忙些,脚上穿着寝鞋,木棉绛紫宫衣只是半披着,脸上抹着宫人入睡前总会涂的厚粉,配着她惊讶愤怒的表情,瞧着竟有些可怖。 “乔姑姑,您怎么来了?”二丫头站了起来。 “花房的玻璃让人打碎了,我能不来吗?”乔尚宫似也觉得自己这一身有些尴尬,“平素里我都睡得晚,偏今日白日里淋了水又吹了风有些头疼,故而睡早了,谁知今日偏出事了。” 她走到床边,拿起弹子,“这弹子不像是宫里做的。” “不是,宫里做的弹子是这样的。”二丫头从床上的一个鹿皮弹子袋里拿出一个弹子,“宫里的弹子是铜的正圆形,大小都是一样的,还阴刻着内造的章,这个弹子是泥做的皮里面却是铅块,不是很圆,像是外面谁家的顽童做的。” “外面的东西如何能进宫?” 二丫头苦笑了一下,别的朝代如何二丫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朝代这个皇宫嘛,从外面带东西进来不要太容易,穿越帝很“人性化”宫里的妃嫔一个月能见一次直系血亲,接受一次直系血亲带来的物品,也可以赐出去一些东西,更不用说太监、宫女往外带东西了,虽说是要经过搜检的,但是——不要说搜检的认真程度如何了,往里面带□□八成是带不进来的,可这种看起来很无害的“弹子”想要带进来不要太容易,更何况这东西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宫里又不是没有黄泥,找点铅块自己做也不难。 想到了那次在凤仪殿感受到的杀人目光,二丫头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颇得帝宠的臣女,碍了什么人的眼。 这个人想来手伸不进凤仪殿,只能打破玻璃泄恨了,若非绿萼见西红柿和辣椒都要开花了,坚持住在这里守夜,明天早起这屋子早冻成冰窖,自己的这两样“花草”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了。 对了,这东西比起铜弹子还有一个优点,声音小……冬天关门闭户不说,窗上还要盖上一层厚厚的帘子避寒,自己离花房那么近都没听见声音,旁人想必更是听不见。 乔尚宫想必也想到了很多,她静默了一会儿之后道,“是我做事不周,请二姑娘恕罪。” “这事应是我在宫里得罪了人才招人报复,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有人恨毒了我,下手只是早晚的事,姑姑不必自责。” 乔尚宫抿了抿嘴唇,“二姑娘这般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凤仪殿早就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人惦记的又何止二姑娘您一个,是我近日身子骨不好,放纵了那些个惫懒的刁奴,这才让人有机可乘,二姑娘您且放宽心回去歇着,我自会给您一个交待。” 她既然这么说了,二丫头自然也不好再扮什么福尔摩斯了,拿了一个弹子藏在袖中,起身带着雨丝和绿萼告辞。 第二日天亮起床,绿萼悄悄跟她说,乔尚宫打了守夜的两个大宫女二十大板赶出凤仪殿,又带人搜检了宫女们的屋子,据说搜检出了一些东西,又打了几个人,可并没有搜到弹子之类的东西。 “不管是谁做的,早就把弹子和弹弓扔了,哪会带回去。”二丫头瞧着自己妆台上的弹子摇了摇头。 “绿萼,搜宫女的住处,都搜出了什么东西啊?”雨丝问绿萼。 “不是什么好东西。”绿萼的脸略有一些红,“我听人说被打的人也冤枉,那些个东西都是前朝留下的那些宫女的,皇上把她们空身赶出了宫,她们的东西自然没带出去,就有一些小宫女捡回去当好东西收着了……唉呀……以后你不要再跟那些个小太监说笑就是了。” “说的是宫女的东西,怎么又扯到太监身上了?”雨丝有些糊涂了。 “算了,你别为难绿萼了,她不肯说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二丫头心道秒懂的我是不是思想太污了?不行,还要装天真少女,“最多我等会儿见了皇后娘娘问问她。” “不成!二姑娘!您不能问!”绿萼连忙阻止,“皇后娘娘正为了搜检出来的东西生气呢,你若问了,岂非火上浇油。” “说得也是……我回去悄悄的问母亲好了。”二丫头点了点头,“对了,西红柿跟辣椒怎么样了?” “奴婢刚去看过,长得都好着呢。” “长得好就好,待它们都开花了,也别管是不是过年了,拿着棉笼子一捂,给皇上送四盆,皇后娘娘送四盆,两位皇贵妃各送两盆,妃位各送一盆就是了。” “余下的就没有了?” “没啦!本来也不多,剩下的我都留着,谁也不送了,本来想着多送人一些的,现下瞧着有些人看这些个东西不顺眼,送了也是作贱。”二丫头一摊手道,留着做种呗,等到了开春再育苗在地里试种,什么时候地里试种成功了,什么时候才算种成了。 她们正说着,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宫女们显然也不敢拦他,几句轻声的争执之后,那人掀了帘子进了暖阁,来人正是二龙。 二丫头赶紧的把自己的衣裳拢紧,拢完又笑,小丫头的平板身材有什么好遮的,“一大早的,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妹妹屋里的玻璃让人拿砖头砸了,怕妹妹受惊,立时来瞧妹妹。” 受惊?受什么惊啊,这宫里的流言啊,明明是花房的玻璃让人拿弹弓打了,传来传去的竟是她的玻璃让人砸了,“你啊,闯进来之前也不瞧瞧,我这屋里拢共八块玻璃,哪一块让人砸了?” “我以为他们连夜换了……” “宫里的那帮内作的匠人,哪里会这般勤快?”二丫头摇了摇头,“总是莽莽撞撞的,是花房的玻璃让人拿这个打了。”二丫头拿起弹子给他看。 二龙拿起弹子之后放在手里瞧瞧,“你怎么有这东西的?” “你认得这个弹子?” “认得啊,内造的弹子是铜做的,软,金光闪闪的瞧着好看,打完了还得再往回捡,麻烦,我和几个伴读就自己做了些弹子,瞧着不好看,可比宫里的弹子好多了,里面的铅块不值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花房的玻璃是被这东西打的?” “是啊。” “你等着,我这就去他们的屋里搜检,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来射妹妹你的玻璃。”二龙说完,把弹子捏在手里,一阵风似地跑了。 二丫头想要叫住他,一直追到门外,看见的只是他跑走的背影。 伴读?伴读都在崇庆殿居住,崇庆殿离住妃嫔的内宫远不说吧,到了晚上关门落栓还有值夜的太监侍卫,想要从里面出来到凤仪殿来打破玻璃,难度不比到紫宸殿刺杀穿越帝小,怎么可能是伴读做的呢?而且既然是自制的,就不会像内造的那种是有数的,如何检查有无减少?二龙啊……做事总是不过脑子,不过这东西既然是崇庆殿出来的,也算是有了点线索。 第55章 奸.情? 凤仪殿的“晨会”依旧莺燕齐聚,和谐美好,无论是昨晚承了雨露的两位新宠,还是被冷落许久的旧爱,都互称姐妹和和气气,闻皇后高高在上,或低头喝茶或问侯几句,气氛好的让人感动。 过去二丫头挺喜欢看她们一个一个很认真的演戏的,觉得比现代那些古装宫斗剧好看多了,至少她们都是纯天然美女,原生态演技派,能做到眼角眉梢都是戏,大团体藏着小团体,小团体里面又各怀心思也算不容易,说着夸赞吹捧的话,暗地里是捅刀子啦,明明很酸还要装贤惠啦,明明很不得志还要装着自己很有地位,明明很有地位还要装低调,一个个的戏足极了。 今天二丫头却再当不了看客,她忍不住一个一个的找看她不顺眼的人到底是谁,是谁记恨她在帝后面前得宠? 数来数去,二丫头却越数越迷糊,她一不是后宫嫔妃,二不是皇子,这些女人记恨她干嘛啊?她们互相记恨互相踩还来不及呢,哪来的工夫恨她? 闻皇后见二丫头眉头微皱情绪不高,招了招手让她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丫头,昨晚上吓着了?” 二丫头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孩子啊,就是爱逞强,也是我这几日没睡好,昨个儿点了安神香,又喝了些个安神汤,睡得沉了些,晨起才听说出事了,想要找你问问情形,转念又想还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没想到一大早晨的你就来了。” 闻皇后点了安神香……乔尚宫也说昨个儿睡得比平日要早,结果昨晚就出事了?巧合? “我原也没受什么惊吓,到是绿萼那丫头昨个儿正巧在花房值夜,吓了一大跳。” “绿萼?可是那个脸尖尖的小丫头?” “正是她。” “回头让乔尚宫找个太医给她瞧瞧,别吓着了留了病根。” “谢皇后娘娘。”二丫头福了一福。 “傻丫头。”闻皇后捏了捏她的鼻尖。 二丫头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发凉,又是那种感觉,她扭过头去瞧,看见的依旧是在一起聊天说笑的嫔妃。 “你们说什么那么高兴?”闻皇后略提高了声音问道。 “回皇后娘娘,我们在听丽嫔姐姐说大公主的趣事呢,大公主现下已然会背诗了。” “哦?”闻皇后略一挑眉,宫里的女人虽多,生育的却不是很多,丽嫔虽说出身低些,模样长相也略显平常,生女之前就无多少宠爱,人都说她是瞎猫撞上了死老鼠,不知怎地宫里那么多比她得宠的,偏让她怀上了,彼时大龙和二龙尚未回来,诸葛文燕尚未怀孕,她若是生下儿子,便是长子……很是风光了一阵,生了女儿之后倒是老实了一些,可惜风光时碍了别人的眼,到现在不过是个嫔,只因为生了皇长女,过得比旁人好一些罢了。 她向来来炫耀女儿,这次炫耀皇长女会背诗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闻皇后做为嫡母总要关怀一下,“珠儿竟然会背诗了?背的哪一首啊?” “前个儿皇上来看珠儿,见珠儿嗑嗑绊绊地学背诗,便教了她一首《悯农》,什么锄禾日当午……说来也是奇了,皇上只教了一次,珠儿竟学会了……” “《悯农》?这首诗是谁作的?”闻皇后问道。 “妾身没读过什么书,不晓得是谁作的,许是皇上自己个儿做的也未可知。”丽嫔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余婉婉小声笑了起来,“这首诗啊,是五百年前小神童方思远之作,可惜这位小神童颇有些伤仲永之嫌,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说不得,这位方姓男子是一位穿越人士了,这崩坏的时空啊,没什么是可靠的。二丫头眸光一闪,注意到丽嫔投入余婉婉的杀人目光。 “我读书少,余妹妹说得些我全然不懂,皇上背得诗应该是好诗,唉,皇上是真喜欢孩子,他那日还感叹这宫里啊,孩子太少了。这话呢,原不该是我说的,我呢早已无宠,只想守着女儿好好过日子,余妹妹你却一日荣宠不衰,为何肚子久不见动静?不是姐姐说你,女人呢,得有个孩子才算安稳,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嗯,这宫里啊,孩子是少了些……”闻皇后低头转了转戒指,懒懒地应道,“我乏了,你们且散了吧。” 丽嫔见自己说了一长串话,只得到了闻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瞪了一眼余婉婉,最有趣的是瞪了一眼二丫头,这才愤愤然地跟两三个与她要好的嫔妃一处走了。 二丫头注意到跟她一起走的嫔妃都是有些年纪,姿色虽有高低,但能看得出来都不算受宠,宫里的生态就是这样,得宠的呢,就算是份位低也能得到额外的赏赐,不得宠的就只等依靠着份例过活,“该有的体面”是有了,可多余的一点没有,也难怪这些人会聚拢在有女儿领双薪份位又高的丽嫔身边了。 宫里女人戾气重,这个锅还得穿越帝背,要不是他见一个上一个,种马无双,怎么会有这么多深宫怨妇? 莺莺燕燕们来得挺慢,散得倒是极快的,也对不管气氛再怎么和谐,“晨会”就是晨会,散了会谁不想快点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啊。 众人走得差不多了,余婉婉却留了下来,她娇小的身子裹在宽袍大袖的粉蓝满绣红海棠花白狐宫装披风里,显得更加的小了,冬日里领子依旧开得很低,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和深深的事业线,许是因为个子矮,她的发髻梳得高高的,插了支振翅欲飞的点翠金凤,斜插一支凤头步摇,长长的流苏直垂到与她的鼻尖齐平,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好似会说话一般,真真是天生的尤物,难怪一直得宠,“姐姐……”她一说话那声儿啊,嗲得连志玲姐姐都自叹不如,“妹妹有一事……” “婉婉啊,你有事就说吧。”闻皇后依旧低头在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看得出,她对余婉婉印象不咋地,也对,余婉婉这种类型的女人,没几个女人会喜欢。 “妾身这几日身子不太舒爽……”余婉婉瞧着闻皇后如寒冬一般的脸色,立时把姐妹相称换成了卑称。 “哦,那你找太医看了没?” “已然找太医看了,只说是虚瞧不出什么,开了些温补药,吃了之后依旧不好……” “那你与我说是什么意思?换个太医?” “娘娘有所不知,妾身原有些旧病,每到冬日定要病上一场。幸遇苦渡大师开了个方子,吃了几剂他亲配的丸药,这才病愈,如今妾身这病啊……倒愈来愈似旧病复发……” “苦渡大师?”闻皇后挑了挑眉,“我原不知他竟是会看病的,既是如此,你就该禀明了皇上,让皇上请苦渡大师来京里一趟,替你瞧一瞧病。” “苦渡大师如今已然是少林方丈,妾身不敢劳动大架,更不敢越过皇后找皇上诉说……”余婉婉越说声越小,越说头低得越深。 闻皇后见她这样子,脸色不由得柔和了一些,“既然你这般懂事,这事就交给本宫吧,你既身子骨不好,就回去好好歇着吧。” “娘娘,妾身听闻苦渡大师的徒弟就在京中,想着……若是他的徒弟会医病,就请他的徒弟看上一眼,若是治好了,也省得劳烦大师……千里奔波。” “苦渡的徒儿在京里?”闻皇后看了一眼乔尚宫。 “回娘娘的话,听人说是有这么回子事,就是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滕鲲鹏。” “哦,原来是他……没想到他竟是苦渡的徒儿,你既这般说了,我便去问问皇上,让他进宫一趟,替你瞧一瞧病。” 二丫头从余婉婉提及苦渡开始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提及苦渡的时候她表情平平,提到苦渡的徒弟的时候……余婉婉舔了一下嘴唇,虽说动作很隐蔽也很快,但瞒不过二丫头的目光,不对劲儿!有□□!这女人对我男神有什么企图?你现在已然是宠妃了,不要害我男神好不好! 可偏偏闻皇后并不像二丫头一样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而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请滕鲲鹏进宫替余婉婉治病,男神啊男神,你现在可真危险了,千万不要搞出什么事情啊!穿越帝可不是甄嬛传里的绿帽帝,不要说你被余婉婉这个狐狸精诱惑,就是余婉婉对你做了些什么,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娘娘,滕指挥使并未学过医术,怕是进宫也没有什么用处。”二丫头忍不住道。 “咦?你认得他?”闻皇后说完便笑了,“我倒忘了……”那日的事本是机密,此刻凤仪殿虽走了众嫔妃,一样宫人甚多,人多口杂,她并没有深说,“苦渡与你父亲交情深厚,滕鲲鹏若真是他的徒弟,定会去你家里拜访。” “不瞒娘娘,我父亲问过他是否与苦渡大师学过医术?他言道只学了几年功夫,未曾学过医术。” “哦,竟是这样……想来真是要劳烦苦渡大师走一趟了。”闻皇后点了点头,对二丫头胡扯的话深信不疑,雷霆哪里问过滕鲲鹏这话啊,“婉婉啊,你且回去歇息,一会儿皇上下了朝,我亲自到紫宸殿找他去说。” “滕指挥使自幼在苦渡大师坐下学医,当日苦渡大师与我看病时,他也在的,苦渡大师还曾考校过他……不知二姑娘从哪里知道他未曾学医的?” 看看!果然有□□!被揭穿了之后直接说出来当年两人有过来往,看来余婉婉是十分想见滕鲲鹏啊,不行!不能让他们见面!男神是我的!“自然是他来我家拜访时亲耳听他说的,我爹还说要帮他作媒呢。” “滕指挥使原来未曾婚配吗?”到底是美男子的八卦,闻皇后也颇有兴趣。 “未曾。” “既是苦渡大师的弟子,又是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还未曾婚配……我倒想要瞧一瞧他了……乔尚宫,你去看看皇上下朝了没,若是下朝了,我亲自去紫宸殿求见。” 我擦!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男神要进宫了?二丫头暗自一跺脚,她偷眼瞧着余婉婉的表情,笑得那么□□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她要全程跟着男神,以免男神被狐狸精害了!狐狸精!狐狸精!胸大了不起啊!童颜巨、乳了不起啊?她现在是年龄小,等她长大了…… 第56章 惊觉 百多年前传说曾经有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写过一本被禁的小说,小说里背景是一户豪富的人家,共娶过三房正妻,第一房正妻死于产后风,“深爱”正妻的富豪不喜嫡长子,几次想要痛下杀手“为妻报仇”,富豪的母亲为了保护孙子,带着孙子长年居于家庙,第二房正妻怀孕的时候看见丈夫与n>2的丫鬟进行不可言说的运动,表示辣眼睛不肯直视,大吵大闹,被丈夫当场踢腹,流产而亡,第三房正妻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妾室扶正的她为保正室之位,不止眼睛一闭任丈夫践踏,甚至帮助丈夫物色美妾,连自己的娘家嫂子、妹子都献了出来,结尾还是未得善终。 当然了,故事的主要战场并不是大富豪,而是大富豪专门辟出来让儿子们读书的地方,名叫弘文馆,在弘文馆里,富豪的儿子们与前来附馆的“同学”、伺候的丫鬟、小厮,甚至是“妾室”们各种限制级接触,粗读之下就是大康版□□,难怪面世不过三载就被禁,只有某些人家私下收藏,手抄分享,细读之下却是各种“违和”,首先做为民间富豪,那家人也太过富了,其次内里各种势力纠缠,a明面上是b的人,实际上是c的人,做得事却对d有利,某某主要角色一心想要独善其身,却被各种引诱终究陷落,却在与某“姨娘”不可言说之时,被人堵到……勒索,最后不得不自尽身亡。此人被风光大葬时,曾有人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暗指此人身份尊贵异常。 书中的结局是家中寄养在外面庙里的长子归家,继承了弟弟们为之纠缠奋斗的家业,关闭了弘文馆,将家中分散各处的产业分与弟弟们,让弟弟们远走他乡,各自活命,至于那些引诱弟弟们学坏的奴婢、姨娘们,则各有各的下场。 总之真善美胜利,假丑恶被打倒,尺度也未必比大康朝别的小说大,可大康朝官方对此书恨之入骨,平均每四年打击一次,偏此书越大击越风行。 雷霆接收公主府的时候连着公主府的藏书楼一并被接受,二丫头在里面“刨”书的时候翻到了n个版本的此书,差不多每个版本都各有批注,像是有人想要集齐所有的版本一样。直到二丫头看到其中一本郭家先人的批注:“此为崇庆殿事,应为知情人著。” 所以一切迷题解开,写书的人身份不一般,因此能知道甚至很有可能参与了很多皇家秘辛,假托富豪人家之名,将故事写了下来,当时读到故事的人也心知肚明,快速传看收藏,朝廷之所以屡禁不绝,正是因为深知此书价值收藏此书的人,身份特殊,民间的禁绝再多,“种子”都在各大世家的藏书楼里藏着,一旦松懈马上就会生根发芽。 看完那本书之后,二丫头对崇庆殿就有了许多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对那些个年轻的伴读——当然了,故事终究是故事,大齐朝新立,崇庆殿总的风气还是好的,没有□□到那种不可直视的地步,可作者在书中的话对今日的崇庆殿依旧有用——万恶万善之始,兵家必争之地。 在这块必争之地里,当今伴读的身份一样复杂,有朱鹤这样明面上出身很清白,实际上长辈们都很清楚只有皇子们还不晓得的惠皇贵妃党,也有王容君这样好不容易送子弟进宫,却没有放在太子身边,而是做了晋王(前文靖王全部改为晋王)伴读的世家子弟,更有一些背后有别的势力的伴读,尤其是太子身边,是朝中各大派系代表各派一位子弟,代表本派系利益,读懂了这些伴读的家势来历,也就读懂了前朝。 二丫头站在崇庆殿脑子里转过这许多的念头,眼前却不断闪过童颜□□余婉婉的影子,女人啊,生成她那样才是女人啊,低头瞧瞧自己尚未有发育迹象的胸,长长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人家穿越之后都是各种玛丽苏,雄性动物一网打尽,自己穿越过来却是从小屁孩开始,桃花没有,狗尾巴花倒有一朵。 她正想着呢,狗尾巴花就一阵风似地往她这边跑过来了,“二丫!二丫!” “干嘛。”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这是风口,冷得很。” “还好。”二丫被二龙扯着往前走。 “二丫,我跟你说,我把崇庆殿里的弹子全收齐了,手里有弹子的人也全找出来了挨个问了,那帮子浑人,有人丢过一整袋的弹子,还有人胡乱送过人,甚至有人说外面的人也学过怎么自己做弹子,还要走了好多的铅块,我还要再细问,父皇身边的张尚宫就来了,把他们全带走了,这会子才送回来。” 张尚宫……二丫头努力想要回忆这人,没听说穿越帝身边有强势到能带走皇子伴读的尚宫啊,“是哪一位张尚宫?”“唉呀,就是那个长得像竹杆,脸黄黄从来不抹脂粉的张尚宫。” 二龙还是很会描述人的,二丫头想起张尚宫的长相了,不能说丑也不能说俊,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偏在这个喜爱涂脂抹粉的宫廷里热爱素面朝天,笑容也很少,很没存在感的一个人,“这个张尚宫很厉害?” “听他们说很厉害,有个人说他吓得连自己七岁尿了床,一个人偷偷换了床单,扔到自家的湖里都招认出来了。” “她打人了?” “没有,就是很吓人。”二龙也哆索了一下,“可惜她也没问出来那弹子是怎么回事。” 二丫头向二龙身后瞧了瞧,见除了往日跟着二龙的一帮子人之外,没瞧见王容君,“王容君呢?他哪儿去了?”许是因为王容君会功夫的缘故,穿越帝拿他当保镖使,二龙在哪儿,王容君就在哪儿。 “别提了,那边张尚宫刚放人,这边母后身边的季尚宫就来了,又把他们都提溜走了……连皇兄也被母后叫走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 “又没人叫我。”二龙笑嘻嘻地说道,“谁让我是晋王呢,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人理我也没人害我,你这傻货,还没想明白吗?今个儿不上学了!你花房让人打弹子打的事也不用咱们操心了,自有父皇和母后去管,咱们正好能好好玩儿一天。”到底谁是傻货啊,这货那么义愤的跑回崇庆殿缉凶,这会儿说放下就放下了,说起父皇母后管这事儿的时候,还一脸的轻松得意,嘴上说着爹不疼娘不爱的,脸上分明是没心没肺的笑,怎么有他这种傻货呢?你也是嫡出的皇子啊,恶毒一点,有野心一点啊……二丫头想着想着就笑了,二龙要真是野心家,自己才不跟他好呢。 二龙牵着二丫头的手往自己住的院子走,二丫头总算看见了二龙一直说的雪人儿,有堆成虎、豹的,也有堆成将军的,还有堆成天女的,“这些都是你堆的?” “王容君和几个伶俐的人帮我的。” “是你说要堆成什么模样,他们就堆成什么样的吧?”二丫头斜眼瞧他。 “哪有,我还帮着压雪来着,原来呀,这雪想要堆成雪人儿,得放到框子里,压实拍严才成,像咱们在村子里那样堆,堆出来的都是四不像不说,太阳一晒就化了。” “你觉得桃源村不好?” “倒不是不好,只是那个时候……”二龙抓了抓头发,他有点不知该怎么说,“娘每日里都不开心,白天放纵着我跟哥哥玩,晚上闭门教我们读书,我们稍有懈怠她就哭个不停,说没教好我们,没办法向我爹交待,现下在宫里吃得也好穿得也好,虽说也要读书,可也不似原来要点灯熬油的学。” 二丫头心道当初自己也曾起过疑心,为什么明明吴夫子刚刚开馆,大龙二龙还有自己的姐姐都读过书有基础?原来真的是晚上关门教儿子……闻皇后真像是表面上一样单纯吗?她猛然想到闻皇后说的她从小跟男孩们一处上学,男孩子们会的没有她不会的,穿越帝带着一帮兄弟打下了天下,闻皇后真就是善良无害小白兔? 把问题往闻皇后不是小白兔里一想,很多事都自然有了答案,福尔摩斯的名言: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既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是闻皇后借着秘香,轻轻松松打击了诸葛文燕,夺回了治宫权,排除了宫里的异己,把自己摘得跟小白兔似的。 这么说难道她从发现二龙对“*”过敏就开始布局了? 还有这次的弹弓砸窗事件,是不是她在对穿越帝一再的想要收自己做养女表达不满?甚至她知道自己和穿越帝几次秘会的事? 还有为什么要让滕鲲鹏入宫替余婉婉看病?自己都瞧出余婉婉一定要滕鲲鹏看病有问题,她没看出来? 是了,站在闻皇后的立场,余婉婉跟滕鲲鹏真有什么,自然是自取灭亡,后宫里就少了一位妖孽级宠妃,余婉婉跟滕鲲鹏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没任何损失。 二丫头明知自己想的不一定是真相,还是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了起来,想到对自己很慈爱的闻伯娘,一直戴着面具,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二丫,你怎么傻住了?”二龙拽了拽她的衣袖。 “外面有点冷,咱们进屋吧。” “好啊!点心房新做了奶片糕,我吃了一块觉着挺好,特意让他们多做了,给你留着预备着你不来就给你送过去,偏巧你来了。” 第57章 滚刀肉 窗外的雪下了整整一夜,红墙黄瓦的宫殿被雪白的雪覆盖,壮严肃穆之外平添多了些许的仙风道骨,远远看着,竟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二丫头的梦境却不似窗外的景致一般美好,而是混乱浑顿的,梦醒时除了头疼之外,只有某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姑娘,您醒了。”隔着一层帘幕在小床上值夜的雨丝听见二丫头的床上有动静,立时坐了起来。 “雨丝,什么时辰了?” “刚到寅时。” “这么早。”难怪天这么黑,二丫头打了个呵欠,脑子却清醒得不得了,这大约是她穿越以来头一次失眠,“这屋里怎么这么冷。” “想来是晚上冷,一个火盆不够,奴婢这就去再端一个火盆进来。”雨丝瞧了瞧烧得还很旺的火盆说道,不管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说冷了,就要添炭盆。 “不用了,被窝里还是挺暖的。”二丫头伸出手,室温并不冷,所谓的冷大约是心里冷吧,“雨丝,有吃的吗?我饿了。” “昨个儿晚上吃的薏米红豆羹还有些剩的,奴婢拿去茶水房热热。”凤仪殿的茶水房是不熄火的,只是离二丫头住得屋子有些远。 “不用,这不是有现成的火盆吗?拿进屋里来热一热就成了。” “姑娘,咱们没锅啊。” “不是有汤婆子吗?拿个瓷的汤婆子来,全当瓦锅用了。” “这个法子好。”雨丝披上衣裳,到了外间屋拿了盛在盅里的薏米红豆羹,拿下火盆的罩子,放上铁架子,将汤婆子里灌满了水,把盛羹的汤盅放在里面,放到铁架子上,不到一刻钟就热好了。 “这个天儿啊,围着火盆吃烤土豆、烤地瓜、炒黄豆都是极好的,偏咱们在宫里,什么都没有。”二丫头说完就笑了,这宫里啊,金的银的玉的紫檀的黄花梨的,堆山填海的,可要是断了吃食,真的是要守在金山上饿死。 “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雨丝小心翼翼地问她。 “心事?”二丫头笑了,“这世上啊再没有比你们家姑娘更没心没肺的了,我哪有什么心事。”就算是有心事,又能与谁说呢?她忽然有点懂穿越帝了,孤家寡人啊……天底下最寂寞的人莫过于皇帝,穿越来的皇帝更寂寞十倍。 “姑娘……”雨丝欲言又止。 “奴婢倒有件事想跟姑娘说……”雨丝把那一日她跟绿萼去摸福字牌时遇到的事跟她说了,“奴婢瞧着季尚宫,好似认得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二丫头挑了挑眉,宫里不要说是老太监,大清洗之后,四十岁以上的太监都没有了,怎么会有一个老迈的太监在呢?“这倒稀奇了,今个儿白天你带我去瞧一瞧他。” “姑娘奴婢刚才正想说呢,那天之后,奴婢悄悄的问了宫里别的人,都说没有这人,宫里没有这么老的太监,说奴婢八成是撞了鬼。可姑娘您说,哪有一群人一起撞鬼的?奴婢不信邪,悄悄的溜到花园子里去找那老太监,可扫园子的太监偏说只有他一人打扫花园子,没老太监这人,您说奇怪不奇怪。” 这宫里啊,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能算是奇怪,二丫头摇摇头,“许真是你记错了。” “奴婢没记错,当时绿萼也在呢。” “那就是你跟绿萼一齐记错了,记得这宫里的事啊,别搞得太明白,也别再问旁人老太监的事了。” “奴婢明白了。” 二丫头心道那老太监显然是话里有话,季尚宫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伟光正,如此一来,幕后黑手究竟是闻皇后还是季尚宫?或者两人联手? 又到了凤仪殿“晨会”,还有十五天就进腊月了,今天的重点是过年,今年是新朝的第一个新年,新朝初定,每件事都没有旧例可循,今年做的事,在来年就会成为旧例、规矩。 白龙教自称是佛教分支,教主前世乃是西方如来送来的白龙使者,穿越帝出身白龙教,自然也要自称信佛,又假托是罗汉转世,真龙天子,立国时就在皇城的东边盖了奉国寺,请了高僧大能做主持,孟堂斌很及时的驾崩了之后,又说他功德圆满,封了个罗汉与他,单设一殿供奉。 所谓上行下效,京里官员九成都是信佛的,百姓信佛者更是无数。 本来佛家腊八就是大节,自然是要过的,穿越帝钦定的规矩,腊月初一宫里送供奉到奉国寺、腊月初二王公亲贵送供奉、腊月初三文官、腊月初四武官,后面三日京中百姓,到了腊八那一日,奉国寺广开粥场,供信众取用腊八粥。 “皇上的意思呢,咱们也都是苦出身,自己个儿的日子过好了,也不能忘了百姓,除了腊八施粥之外,进了腊月就在京里设粥场、发寒衣,周济百姓,这银子呢不从国库里出,从内库出,本宫想着皇上如此体恤百姓,自该夫唱妇随为皇上分忧,就自做主张捐了一万两银子的脂粉钱,事后呢,季尚宫提醒本宫,此事做得不妥,忘了宫中众位妹妹必然也有替皇上分忧之心,体恤万民百姓之仁,本宫晓得妹妹们也有贫有富,也不用把这事儿当成什么大事,捐一两银子也是心意,捐十万两银子也是心意……”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捐钱啦捐钱啦!皇上都拿出私库里的钱了,皇后都捐了一万两啦,你们捐啊还是捐啊…… 二丫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真的是精彩纷呈,份位高的如诸葛文燕、孟小小、余婉婉这般,家底子厚,薪水高,赏赐多,进京之前也没少发“战争财”,在宫外也各有赚钱的产业,自然不把一万两以下(捐款不能高于最高领导)的捐款定额放在眼里,份位低又不受宠的嫔妃可就为难了,她们本来就没什么钱,那点月钱自己用还不够呢,更何况过年了总要打赏辛苦伺候自己一年的宫人,出身好些的还好,写封信回家要钱就行了,出身差的,家里人恨不得让她多寄些银子渡年关呢,拿里有钱补贴她?就算是捐款随意,可人总有攀比之心,哪个愿意被人背后说穷酸、量小、吝啬呢? 于是就有人表情平静,有人歌功颂德,有人一肚子委屈了,还有人干脆大声抱怨了起来,敢抱怨的人自然是有些底气的,比如最大声的丽嫔,起先大约是有人悄悄问她捐多少银子,她大声地回答道:“捐什么捐啊!谁有钱谁捐去,我是分文皆无的,公主大了总要有些体面,没银子哪儿来的体面?要做衣裳要打首饰不说,宫里的嬷嬷、尚宫、女使、太监,有头有脸的,没头没脸的,哪个不要红封赏钱?我还指着谁捐我点银子打发我过个太平年呢。” “丽嫔,你不想要捐银子,便不捐,别往大公主身上扯,大公主的衣裳、首饰,自有份例,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哪个敢委屈她?”诸葛文燕从丧子之痛中恢复了过来,脸上的肉少了些,脸显得有些刻薄,说起冷言冷语来,声音跟刀子似的,听着刺耳。 “份例?”丽嫔倒是不怕诸葛文燕的冷面,她上下打量着诸葛文燕,尤其是诸葛文燕昭君套上鸽子蛋大小的明珠,这明珠乃是百年一遇的南海珠母,十月里晋上的,皇上为了安慰诸葛文燕的丧子之痛,将此珍珠赏赐给了她,“皇贵妃您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份例不成?宫里那点份例,吃不饱饿不死罢了!” “放肆!”闻皇后难得的冷面,她一拍凤椅扶手坐了起来,“丽嫔,你得了失心疯不成?本宫先前便说了,多有多捐少有少捐,没有不捐也是成的,满屋子里的人都听懂了,也都明白了,偏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好似谁逼迫你拿银子一般,你既说银子少养不起公主,明个儿就把大公主送到凤仪殿来,本宫亲自教养!” 丽嫔一听说闻皇后要亲身教养大公主,当场便似是吓住了,立时跪地救饶,“是妾身啖迷了心窍,一时没听明白皇后娘娘您的意思,以为是要依着份位拿出一大注银子出来,没想到皇后娘娘您仁心仁意,原不是那个意思……求娘娘饶了妾身,不要将大公主带走!大公主是妾身的命根子……” 闻皇后瞧着她的模样,从心里往外叹了一口气,丽嫔就是这般,一身的市井习气,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就似这样求饶歪缠了起来,没准儿回去与大公主母女俩个还要一场,传出去又是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刻薄了她,吓着了她,拿抢走公主要胁她,直似个滚刀肉一般……这样的女人,能教出个什么样的公主来? 闻皇后有些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把公主接到自己身边教养,到现在自己总不能真凭着丽嫔说错了话就带走公主。 “唉!你看你!又来这一套!本宫不过是说了句气话,你就这个样子歪缠!成了!公主的份例再长两成就是了,每一季再额外多做四套衣裳,不走内务府的帐,全从凤仪殿出就是了。你也不用捐银子了,本宫捐两千两,权当替大公主祈福。” “妾身谢皇后娘娘宽宏!谢皇后娘娘宽宏!”丽嫔收了泪水,磕头如捣蒜道。 她才不在乎宫里各种异样的目光呢,名声再好她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更不可能复宠了,多捞些银子在手,才是真实惠。 第58章 罗生门(一) 穿越帝是二丫头见过的最奇怪的男人,不知是他过份的自信还是自负,在后宫僧多肉少的情形下,竟然很轻易的就答应了闻皇后代替余婉婉提出的请求,同意滕鲲鹏进宫。 二丫头一开始还抱着穿越帝不会同意滕鲲鹏进宫的幻想,隔了两三天借着花房里的辣椒跟西红柿开花了,亲自抱着一盆西红柿,带着捧了一盆西红柿两盆辣椒的宫女到凤仪殿正殿送给闻皇后,得了闻皇后的喜欢,佯装不经意地问起,“娘娘,滕家哥哥几时进宫给余贵妃瞧病啊?” 闻皇后收回欣赏“奇花异草”的目光,很淡定地答道,“他昨个儿就来过一回了,说余贵妃没什么大毛病,也不是旧病复发,只是京里冬天外面比南边要冷一些,屋里又比南方要燥一些,余贵妃这才有些不舒爽。” “哦。”就是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干燥嘛,她同寝室的南方同学,一开始还很开心冬天有取暖呢,暖气来了的第二天就半夜流鼻血了,她们还以为她生了什么重病,穿着睡衣跑到宿管阿姨那里求援,阿姨特淡定的观察了一下情形,告诉她们是屋里太干了,让她们睡前拖地再在屋里放盆水、湿毛巾什么的,你说用加湿器?亲,寝室里不能乱用电器的哦! 等等,她的思维又被带沟里去了,滕鲲鹏来过了?“呀,滕哥哥竟然来过了?我先前答应过要送他一盆他没见过的花呢……没想到竟错过了。” “余贵妃昨晚上侍寝的时候流鼻血了,皇上早上亲自拟了旨召他再进宫一趟,替余贵妃瞧病,这会子八成他已然在紫宸殿了。”闻皇后说完看了季尚宫一眼。 “是……是吗?” 我勒个去,余婉婉一直留在紫宸殿?就算新朝还没“规矩”但按理妾妃是不能在紫宸殿过夜的,只有皇后有资格在紫宸殿过夜,更不用说余婉婉生了病,更应该避开皇帝免得过了病气……她看了闻皇后一眼,她依旧是云淡风清的样子…… 只是不知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或是胸有成竹? “你这孩子可是傻住了?”闻皇后伸出戴着长长的黄金镂空嵌宝护指的食指,轻轻戳了一下二丫头。 “呀,娘娘!”二丫头佯装不依,“我只是想着先前我答应了圣上,西红柿若是开花了,头一个拿去给他瞧,可我偏忘了。” “你这傻丫头啊。”闻皇后笑了起来,“这会子你就让宫女们拿盛花的棉笼子把花装好,你带着人去紫宸殿一起去送花就是了,只是皇上这会子心乱,未必有心思看花。” “余贵妃病得很重吗?” “傻丫头,长大了你就知道了,这人呢,要是有人疼有人宠,总会娇嫩些,要是没人疼宠,再苦再难咬咬牙闭闭眼,也就闯过去了。”皇后说完瞧了瞧自己的手,又似被花迷住了一般去看花了,“这花的样子真新鲜,二丫头,他们真能结果子?” “端来之前已经人工授过粉,过不了多久就能结出果子来了。” “人工授?” “书里说花想要结成果子,非得授粉不可,蜜蜂啊,蝴蝶啊,风啊,都是花的媒人,冬天里没有这些只能人工授粉了。” “真想瞧瞧你跟皇上都读了些什么书,怎么尽是些旁人不知道的道理呢。”闻皇后说了句让二丫头心惊肉跳的话,她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吗? “娘娘,您又取笑人家,人家哪敢跟皇上比啊。” “总之呢,你是个鬼灵精就是了,你若是想要去紫宸殿就别在这儿磨蹭了,过会儿皇上许是要出去。” “那臣女就告退了。”二丫头福身施礼道。 “死猴儿崽子,从哪儿学的规矩与我这般生份,一时乖一时调皮的,送完了花早些回来,饷午我让他们做铜炉锅子吃。” “谢娘娘体恤,臣女正馋铜炉火锅呢。” “就知道你爱吃那一口,过了年都八岁了,还没长大,快去吧,早去早回。” 二丫头笑嘻嘻地出了正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闻皇后要真是戴着假面具活着,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些,瞧着她的眼神慈爱温和,好似她们还在桃源村一般,她若不是在演戏,那幕后的黑手又会是谁呢?季尚宫?她做这些有什么好处吗? 她站在门口愣神的功夫,已然有宫人拿黄绫缎面的木棉罩子,把要送走的花罩起来,捧到她跟前了,宫里就是这样,得宠的人一个眼神自然有人心领神会,把想要的东西捧到面前,不得宠的人就算是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你——得宠的感觉真好,难怪宫斗文里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她坐着暖轿到了紫宸殿,跟守门的太监说了求见陛下,守门的太监自然认得凤仪殿的轿子,也认得二丫头这位颇得帝后宠爱的娇客,笑眯眯地收了红包,一溜小跑进里面通报,过了会儿跑回来请二丫头进去。 许是为了表现夫妻同心,凤仪殿和紫宸殿像是双胞胎一样,基本格局差不多,只不过紫宸殿略大了一些,正殿用来与近臣、内阁议事,皇帝一般都住东暖阁里。 太监却引着二丫头往另一侧的偏殿走,“皇上没在暖阁里?” “余贵妃病了,皇上让她留在东暖阁,偏她不肯,执意要回去,皇上就将她安置在了偏殿,这会儿皇上正在偏殿陪着她。” 看来余婉婉多少还是知道些规矩的,挪到偏殿还能解释成病重不宜挪动太远,留在东暖阁,僭越太过了。可联想她不过是受不了北方取暖后的干燥流鼻血,就又觉得这人实在不知进退,闻皇后要真的是个面热心黑的,必定留不得她。 她心里这么想着,跟着太监的脚步到了偏殿,偏殿平素应该是不住人的,周围伺候的人都少,太监推开了偏殿的门,躬身请二丫头先进去。 二丫头迈过了门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宫里就算是个女史身边都要带个宫女,余婉婉去“晨会”身边都至少两个伺候的,怎么偏殿这么冷清?难道都在暖阁里? 她一转身,引路的太监竟不见了,“咦?刚才那人呢?”她问雨丝。 “他往南边去了。”雨丝答道,主仆们瞧着南边,只有雪地里一溜的脚印。 陷井?二丫头本能的向后一退,瞧着身后一脸懵懂的两个丫鬟跟带着木然微笑的两个宫女,晓得自己一脚已经踩进来了,想要退并不容易,只能再往前走。 “他八成是尿急吧。”她一派天真地说道,管她里面有什么,她就是个八岁的孩子,又是在乡下长大的,什么都不懂。闯出祸来顶天是训斥一顿送回家去。 她一边说一边大声地评论着偏殿外间的摆设,“我瞧着这屋子里的东西跟咱们屋里的东西像得很,只是空旷了些,冬天里就点了一个火盆,也不知道暖阁里面暖不暖和。” 她走到暖阁的大红火鸟纹洋毯门帘前,轻轻一掀帘子,只觉得一阵热气扑脸,暖阁里面摆着一大两小三个火盆,烧得都是极旺的,屋里依旧没有人,床也被帘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余贵妃娘娘是不是睡着了?皇上怎么也不在这儿?难不成是刚才的那个太监逗我玩儿呢?我回去要跟皇后娘娘说,让娘娘狠狠的惩治他们。”她转过身就想要往外走,谁知外面的门开了,一个年约三十,五官平淡没有化妆做尚宫打扮的女子,带着一众的宫女站在门外,其中的几个宫女手里还押着比甲花纹与她们不同的宫女,另有一个健妇手里拎着的正是刚才引路的太监。 “张……尚宫?”二丫头确定自己是误踩到陷井里了,只是这陷井不是针对她的,有人想要让她做个“人证”。 “雷二姑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张尚宫瞧见二丫头在,似乎也有些疑惑。 “我来给皇上送花,这个……”她指了指被健妇拉扯住的小太监,“这人说皇上在这里,引着我来了这儿。” “哼,还真是不要面皮呢,竟要一个外臣家的小姑娘来揭破,你家主子是诚心想要让皇上丢个大脸呢!”张尚宫说罢瞪了小太监一眼。 得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原来各个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可惜陷井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明知道是陷井,可暖阁里理论上应该有余贵妃和一个外男,张尚宫是紫宸殿的大尚宫,遇见了,不能不往里面闯,也不能不掀帘子。 她寒着脸进了暖阁,走到床边一掀帘子……帘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春梅,余贵妃人呢?”她转头问被抓住了胳膊的宫女。 “想是……想是滕指挥使替娘娘瞧完病了,娘娘吃了药身子骨好些了,回……回承禧殿去了。 “呵,你不是回承禧殿替贵妃娘娘取衣裳了吗?一路上就没碰见余贵妃的轿子?”张尚宫挑眉问道。 “她……许是走岔了。” “从紫宸殿往承禧殿就一条路,她如何能走岔?她昨个儿是坐紫宸殿的轿子来的,紫宸殿没我的手令连个凳子都抬不出去,她是如何……” “你们在吵什么?”他们正在这里纠缠不清,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众人扭过头去看,只见余婉婉穿着件豆绿宫装,紫貂披风,头戴昭君套,头发上虽然没戴什么首饰,脸上也未施粉黛,脸上带着病态的红,呼吸略有些粗,胸口气伏略大,看着像是生气又像是在发热,瞪着眼睛瞧着她们。 “娘娘!”宫女春梅挣脱了抓着她手臂的宫女,跑到余婉婉身边,“娘娘,您救救我!奴婢和春桃替您取了衣裳回来,见偏殿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以为您回去了,就往回走,谁知被张尚宫抓了……” “蠢货!我若是回承禧殿自然要坐张尚宫派的轿子,张尚宫说我还在偏殿,我就在偏殿。” 好吧,现在事情成罗生门了,二丫头想着应该是有人想要布置一个捉奸现场,余婉婉昨晚是奉召来紫宸殿侍寝的,只带了两个最心腹的宫女伺候穿衣补妆什么的,谁想到晚上竟然发病了,不得不留在偏殿过夜,被人抓住机会将两个宫去打发回去取衣裳……那人又神通广大的调开了偏殿的人,张尚宫巡宫时发现本该有很多宫人伺候的偏殿空了,又遇见了两个取衣裳回来的宫女,立时觉察到不对…… 自己呢?撞进来的?让自己进来是临时发挥? 还有……滕鲲鹏呢? “娘娘,滕指挥使呢?”张尚宫显然也想到了下落依旧不明的滕鲲鹏。 “我在这儿。”滕鲲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全套的飞鱼服,只是握着绣春刀的指甲泛白,显然是在忍耐着些什么,表情平淡依旧,“下官替娘娘看诊过后,竟发现暖阁内外无人,为免瓜田李下,邀娘娘一道出来,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晒晒太阳。” 第59章 罗生门(二) “滕哥哥,你在这儿啊!”二丫头先是愣了一下,绽开了一朵孩童惊喜的笑容,跑到滕鲲鹏跟前,“我来给圣上送花,顺便来看看你,谁想到竟让人领到这处没人的地方来了,可吓死我了。” “是吗?”滕鲲鹏也瞧着二丫头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那可真是不巧了。”他说完眼睛里迸发出难忍的怒意,孩子,他们竟然找一个孩子来撞破“□□”何等的丧心病狂。 “贵妃娘娘还在病中,身边不带着人胡乱走动总是对身子骨不好的,请贵妃娘娘回房歇息,滕大人既然已然替娘娘瞧完了病,就先请回。”张尚宫皮笑肉不笑地道,她脸上一般没有喜怒,像挂了一张面具。 滕鲲鹏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告辞离开,余婉婉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见他走了,扭过头深深地瞧了一眼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常见的甜笑,“可否请张尚宫放了我的宫女?” “奴婢可否问一句,这两位宫女是谁派回去拿衣裳的?” “是我。”余婉婉毫不犹豫地说道。 “既然如此,事情就清楚了。”张尚宫使了个眼色,宫女放开了仍旧被抓着的春桃,“娘娘若是无事,奴婢就先下去了。”她躬身施礼告退。 她这边刚一走,余婉婉就腿一软差点儿栽倒,幸亏春梅和春桃早有防备,牢牢扶住了她,“娘娘,您怎么样了?” “没事……”余婉婉摆了摆手,她抬头看了看二丫头,“雷二姑娘,您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二丫头示意身边的人把花放了下来,行了礼之后,带着人告退了。 走出大门之后,偏殿又是另一番景像,应该站着人的地方自有人站着伺候着,该打扫的地方,自然有人在打扫,宫门口该有人站岗的地方,依旧有人在站岗,好像方才的一切从没发生过一样。 二丫头瞧着这仿若科幻片的景像,狂奔了起来,余婉婉腿软的站不住,滕鲲鹏是什么样的?那些人设了陷井,肯定是要有“劲暴”的场面才行的,宫斗小说里可从来都不缺*药、□□之类的东西,中了那样的毒,一个人往宫外走……万一出事怎么办? 宫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丫头,或者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宫里那怕是公主,也是被牢牢禁锢严加管教的,奔跑那是男孩子们的权利。 她跑啊跑,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扶墙站着满头大汗的滕鲲鹏,在他的身边,远远的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太监不打算催促他前行,也不打算针对他的情形做些什么。 “滕哥哥!滕哥哥!您还没看我的花儿呢!”二丫头气喘吁吁地道,好像她真的是为了着急让滕鲲鹏看花才追出这么远一样。 “今……今天不行了……改日吧。” “滕哥哥,您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传御医?” “不必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刚才走得急了这才犯病了。”滕鲲鹏道,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药箱子,“二丫头,我的药就在那箱子里,你帮我拿药好不好?” “好。”既然那个太监打算假装自己不存在,那就不存在吧,二丫头弯下腰打开药箱的锁扣,看见里面第一层摆着整齐的小药瓶,“是哪一个?” “左起第二行第三个,写着清心丸的。” 二丫头拿起那个药瓶,确定了是清心丸,递给了滕鲲鹏,滕鲲鹏接过药瓶,一仰头全都吃了下去。 “你……不会有事吧?”二丫头大约也明白太监装死的原因,今天的事明显不会就这么过去,就算没有捉奸在床,滕鲲鹏跟余婉婉的作为也够暖昧的,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生存法则第一条:不要跟快要溺死的人有牵扯,免得被拖下水。 “不,不会有事……”滕鲲鹏吃了药显然好多了,“丫头,吓到了没?” “没有。”二丫头摇了摇头。 “还是小孩子好啊……” “滕哥哥……你还会进宫吗?” “应当不会了吧,我当初下山的时候我师父就说我学艺不精,应当再在山上呆上十年,可我啊……喜欢山下的花花世界,没听我师父的……” “滕哥哥,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嗯,我不会有事的。”滕鲲鹏抬头看了看天,“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快回去好好伺候你的花草吧。” “嗯。” 二丫头站在原地,看着滕鲲鹏在太监的“引路”之下,慢慢走远,雨丝跟绿萼不敢在宫里跑,这个时候才追上二丫头,“姑娘……滕指挥使他走的不是出宫的路啊。” “那太监认得路。”二丫头说道,“走吧,咱们回去吧。” 她转过身,看见玲珑站在不远处,“玲珑女使。” “雷二姑娘……圣上办事回来看见您送来的花喜欢得很,特意让我请您过去。” 二丫头进到东暖阁的时候,她送来的四盆花,已经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了,现代普普通通的西红柿、辣椒被盛在金漆玳瑁紫砂花盆里,显得分外“金贵”,穿越帝瞧着它们,眼神也比平时柔和许多。 “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在阳台上种辣椒或者是蒜苗、小葱,煮菜的时候揪一个辣椒,切一切撒在菜上面,鲜美极了。”穿越帝说道。 “自家不加农药化肥新鲜采摘的总是好的。” “是啊,总是好的。”穿越帝转过身,瞧着二丫头,“你衣裳乱了,头上的发饰掉了。” “没关系,丫鬟们捡回来了……就是丢了也无所谓。”什么金的银的珍珠的宝石的玉的翡翠的,她现在可以很装逼的说在她眼里跟小时候玩的塑料假首饰一样,丢了也不可惜。 “是啊。”穿越帝点了点头,“什么好东西,看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余贵妃也是吗?” “她?她不一样。” “她有什么不一样?” “她处处都跟旁人不一样。”穿越帝道。 “她既然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同意滕鲲鹏替她治病?为什么放任今天的一切发生?”这么说余婉婉就是所谓的被隐藏的免得被当成靶子的真爱? “她不爱我。”穿越帝道。 “什么?” “我今天才确信,她并不爱我,过去我就知道她不爱我,今天确定无疑了。” 矫情!蛇精病!“你今天一个美女,明天一个爱妃,真爱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自恋狂!种马一只还求什么真爱,“所以……你拿滕鲲鹏试探她?你不怕他们……” “滕鲲鹏是gay。” “啊?啥?”咋回事?咋回事?男神怎么成gay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查过他了。” 哦,你手下有一大票的情报人员……“古人对于gay的理解跟现代人不一样,很多人……比如贾琏就算是有过同性性行为,也不代表是纯gay。” “你喜欢滕鲲鹏?” “……喜欢又怎么样?” “我想我们俩个今天都学会了……不是所有人都爱我们的。” 别把你自己跟我相提并论好不好?我一直是暗恋男神,你是玩脱了好不好!“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穿越帝表情一僵,“第一次滕鲲鹏给余婉婉看病,是为了确认余婉婉是不是对他有感情,第二次……我跟滕鲲鹏事先商定,让他跟她说清楚,好让她死心。没想到……” “没想到出事了?”二丫头挑了挑眉,“你身边的人这么容易就被别人调开了,你晚上睡得着吗?”她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可幕后主使真的恶心到她了。 “偏殿那边的人平日是不会来正殿伺候的。”穿越帝“解释”道,但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骗不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她?你知道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吗?”穿越帝背着手转了一圈,“你以为我自己愿意做种马吗?宫里面除了我从民间带回来的那些,哪个背后不代表一股势力?她心里清楚得很,我不止动不得她,连她的两个儿子都动不得,现在天下军权八成在桃源一脉手里,我动了她,就是我不念旧情,要对功臣下手……我想要用诸葛文燕,她就杀诸葛文燕的儿子,还要倒一盆脏水到诸葛文燕头上,我爱余婉婉,她就要余婉婉死。可我奈何不了她……” “你……” “朕啊……寡人啊……寡人……” “我以为……” “明天你就回家吧,收你做义女的事我怕是要失约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明天真能回家?” “嗯。” “滕鲲鹏呢?他不会有事吧?” “他要回少林了。”穿越帝道,“我欠苦渡一条命啊……可她竟然要苦渡唯一的儿子的命……若不是滕鲲鹏熟悉医药,觉察出不对就拎着余婉婉一起翻窗出去,用冰雪降温又吃清心丸解毒,他们真让你给捉奸在床了,他们俩个……除死再无别的路可走……你的闺誉也要受损,她真的是诚心要陷我于不义啊!” 这信息量…… 二丫头直到回到凤仪殿,头还是晕晕的,好人不一定是好人,坏人不一定是坏人,种马并不一定是因为好色…… “雨丝有茶吗?我渴了。” 雨丝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壶还是汤的,倒了一杯茶给二丫头,“姑娘,这茶还是热的,您慢点喝。” “嗯。”二丫头慢慢的喝了杯茶,又拿了桌上的点心吃了,不管怎么样,她就要离开皇宫了,离开了……就不要再回来了!皇宫这趟浑水,以她的智商还是尽量远离吧,想想她几次自认为很机灵的替闻皇后解围,闻皇后背后八成肚皮都要笑破了吧。 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雨丝……雨丝……”她以为自己叫得声音很大,雨丝却只看见她张口,还未来得及扶住她,二丫头已经一头栽倒在地,穿越过来,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太给穿越人士丢脸了,这是二丫头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60章 挣扎 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或者被什么人装进了黑箱子里?为什么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天黑了?有人关上了灯?……是她没有睁开眼,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凤仪殿喝了杯茶然后呢?出什么事了? 雨丝呢?绿萼呢?她得叫人!二丫头拼命的想要喊叫,怎么样都发不出声音,耳朵里像有人在开火车,不停地响啊响啊响啊……呼呼呼呼呼……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她身上凉嗖嗖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耳边的杂音渐渐的小了,她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是有人在极远处窃窃私语,又像是谁在极近处大吵大嚷,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她难道是在作梦吗?她回到了现代?爷爷?奶奶?不,她应该还在古代,这味道……这是她宫里的味道,晨起的时候绿萼打翻了她的一盒子玫瑰粉,满屋子都是玫瑰粉味儿……她现在闻到的就是玫瑰粉味儿,还有一股子冷香,这冷香好熟悉,是谁身上的味儿? 谁?谁在那儿? 说话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她听到有人在说话……是谁? “娘娘……” “她现在可破了身?” “雷二姑娘仍是完璧。” “原来他还知道分寸。” “娘娘,药力等会儿就过了,您打算……” “处理掉她。” “娘娘,她可是雷侯府的千金啊,皇上对她也……若是在凤仪殿不明不白的没了,皇上那里怎么交待?雷侯爷那里怎么交待?还有二皇子……” “我说了处理掉她!”娘娘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二丫头总算认出了那个声音,竟然是闻伯娘,从小看她长大,把她看成是亲闺女的闻伯娘! “娘娘,奴婢觉着还应当再查一查……” “有什么可查的?孤男寡女,暗室私会,能做什么好事不成?皇上自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老的少的黑的美的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如今竟然连小小孩童都不放过……你当我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吗?若是她回家了,将此事说给父母听,雷家必反!柳家必反!更何况若是传扬了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存!” “娘娘,奴婢冷眼观瞧,雷姑娘天真烂漫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可能皇上只是逗着她玩,找她说话……” “若是平常的说话,用得着遣开左右让玲珑守门吗?紫宸殿那么多的耳目,只有一个人偶然发现了……消息刚传到咱们这儿,那人就被张尚宫灭了口,这里面怎么会无事……我说为什么皇上派人从海外寻回的珍贵种子忽然就到了她的手里,还真的让她种活了,她说的什么人工授粉,口气活似皇上小时候说话的腔调,他们俩个……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娘娘,要不然咱们等她醒过来,细细的查问……问清楚再……” “问过了,她就更留不得了。” “娘娘!皇上已然起了疑心,若是激怒了他……” “激怒了他又怎样?自己做下肮脏事,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天下的女人由着他挑选,谁想他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若是在我面前,我真想一刀杀了他!” ‘好的!伯娘!您快一刀杀了那种马皇帝吧,我瞧着他也不顺眼,可您别杀我啊!我可真是友军啊!再说了就算我跟穿越帝真有什么,那我也是受害人啊!您不杀恋童癖,反而对我这个受害人下手,是什么道理?’ 二丫头心里不停地呐喊着,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啊,原来她跟皇上暗室秘会被闻皇后发现了,闻皇后竟然误会她跟皇帝有一腿,最可恶的是闻皇后竟然要除掉她!二丫头总算明白为什么社会新闻里禽兽生父、继父、姑父各种父性侵女童,本该站在女童一边的生母、继母各种母会反过来恨女童,说女童是*□□了,原来这些人的脑子就是这么长的! “这个小狐狸精,勾引了皇上又勾引二龙,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留着就是个祸害,早早除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来人!救命啊!男神!救命!父亲救命!母亲救命!舅舅!救命啊!你们的二丫头快被人害死了啊!不要啊!!!’ 二丫头不停地求救,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伯娘,饶了我吧!您听我解释啊!我真的跟穿越帝没什么啊!我们是从一个地方穿越过来的老乡,他是找我聊天啊!纯聊天真没别的啊!不要啊,您相信我啊!不要!我不要死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响声传来,有人来了…… “皇上听说雷二姑娘病了,特命奴婢前来接二姑娘到紫宸殿。” “张尚宫?你竟敢擅闯凤仪殿?” “奴婢奉旨办差并非擅闯,还请皇后娘娘回避。” “回避?呵呵呵,让我回避,除非你说出皇上跟她是什么关系!” “奴婢奉劝娘娘一句,皇上派奴婢来而非亲自来,就是为了大家各自留一线脸面,皇上在紫宸殿等着二姑娘,也等着娘娘,他说大家是结发夫妻,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当面。” “好!我这就去紫宸殿见他,看他有何话说!” 二丫头并不知道皇帝和皇后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她真正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间里,母亲坐在她的旁边做着针线活。 “娘……”二丫头喊了一声,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时,立时流下泪来。 “我的傻丫头,进宫一次怎么变得爱哭了。”叶氏放下正在做的小孩衣裳,伸手摸了摸二丫头的额头,“不烧了……你回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我病了吗?” “不是病了,是吓着了。” “吓着了?” “你忘了?” “什么?” “忘了就忘了吧,宫里那地方啊,咱们再也不去了。” “娘,您快说说我让什么吓着了,您不说我更害怕了。”作梦吧?她听到看到的都是作梦吧,不……不是作梦……二丫头深深地吸气呼气,试探着问母亲都知道些什么,穿越帝夫妻编了什么样的故事。 “皇后娘娘为了一件小事斥责了余贵妃几句,偏她是个烈性的,竟在凤仪殿上了吊,谁想让你瞧见了……把你吓晕过去了……” 上吊了?余婉婉……上吊了?童颜□□余婉婉,传说中穿越帝的真爱,竟然上吊自杀死了?这是某种交换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想要留你在宫里养病,可奉国寺的和尚说你不能在宫里,得回家养着,说你有佛缘,若想平安无事长大,得出家在庙里呆到十八岁才成,若是我们舍不得,就得捐个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女孩子做替身替你出家。” 出家?只要能保命,出家也无所谓啊,更何况不是出家一辈子,是出家到十八岁,“好啊!好啊!我出家……” “傻丫头,你以为出家好玩啊?那得是青灯古佛参禅念经日日茹素!你父亲已然让人伢子去寻了,只需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不拘多少银子,立时买回来做替身。” 娘啊,女儿要逃命啊,闻皇后就是个冷血杀手大疯子,余婉婉贵为贵妃,还是一样被她给搞死了,女儿不离开京城,远远的避开她,她早晚要女儿的命啊!二丫头心里一着急,就觉得气血翻涌,头晕目眩猛地向后倒了下去,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成病西施了? 二丫头病了,高热不退,满口胡话,嘴上时常喊着的是娘,是妈妈,喊饶命,喊她不想死。 叶氏急得团团转,雷霆嘴上不说什么,可眉头始终紧皱,脾气一天比一天大,有个妾室不小心说了句早早预备下,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就被雷霆一个窝心脚踢中了心窝,当场吐血而亡。叶氏也恨此人此得不得了,让人拿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不准埋葬。 府里一时间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一个错字。 下人们不敢笑,怕被人说是幸灾乐祸,不敢哭,怕被人说是嚎丧,说话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谁。 宫里的御医,民间的名医甚至游方的僧人、道士来了一拨又一拨,这个说是吓着了,那个说是风寒,还有人说是时疫的,方子下了一个又一个,药吃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不见好。 那个跟二丫头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小姑娘找着了,小姑娘家境尚可,不想卖女儿,雷侯府成箱的银子和侍卫们寒光闪闪的腰刀,让那家人只好放了手,舍了女儿出家。 女孩剃度的那日,二丫头总算恢复了清醒,听说这些天发生的事,只有苦笑,她八成是中毒了……二丫头心里想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闻皇后不放过她,捐一百个替身也是枉然。 第61章 恳谈 雷霆眉头紧皱地听着面前这位一口南音,自称是神医华陀传人的某某人讲着似是而非的道理,什么正气衰弱以至风邪入侵,要去邪得先扶正之类的话,最后又说,“二姑娘此病,需得用我祖传的一味药做药引子,只是此药十分难得,若得此药需费些时日。”下面又是一大串珍贵的药材名还得用金子布匹什么的。 雷霆这几日见多了这样的方士,对他们的套路了然与心,偏又想着若是杀了这样的骗子,怕是真正的能人异士畏惧侯府威严不肯来,只能忍了,叫人打了十几两的银子充做赏钱,送游方的异士走了。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茶早已经凉透了,他心里面的火气却怎么也浇不熄,他是血里火里闯过来的,经过见过的事情不知凡几,女儿病的蹊跷他又怎能不知?可他能怎么办?到宫里去质问闻皇后是怎么照顾的她女儿?质问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现在是在京城,乔大哥成了君,他成了臣,心里有疑惑只能闷着,不能说……眼下还不能撕破脸……还不是时候。 老天保佑二丫头不要出事,二丫头若是出事了……到时候…… 他双手紧握成拳,就因为当初结拜的时候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个人若是当了皇帝另一个就是一字并肩王,皇帝轮流做这样的孩子话。皇上对他颇不放心,几次试探着问当初结拜时说的话,他都推说不记得了,就是这样皇上还是心有芥蒂,爵位从封异姓王,降成了封国公,后来成了拿丹书铁券的铁帽子侯爷…… 他假装毫不介意笑嘻嘻地接了,还要装胸无大志,装沉迷女色,装做不学无术,糊涂昏庸,谁想到他退到如此地步,皇上还是不放过他,竟然下手害他的女儿! “笃笃笃……”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谁?” “父亲,是我。”云凤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父亲的书房。 “上一次”妹妹病重的时候,她只知道傻傻地跟着母亲一起哭,一起着急,对宫里给出的解释照单全收,从来不曾想想,从小到大都像小牛犊子般健壮的妹妹,为什么会病成那样,为什么妹妹会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梦话,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妹妹在宫里遭遇了什么,才知道那个和谒可亲母仪天下人人称颂的慈孝文懿嘉元皇后闻氏是怎样的佛口蛇心,阴险狠毒。 为了替儿子继位扫清障碍把她这个儿媳妇磨成了一把刀,把雷家变成了马前卒,让她满手血腥却以为替丈夫争夺大位立下汗马功劳,丈夫喜欢的却是单纯善良的小白兔们。他们夫妻从恩爱甜蜜到冷若冰霜互相防备,她除了皇后尊荣一无所有,为了生存只能在宫里斗啊斗的,最后竟看不清自己是谁。 可怜她竟以为“母后”是依靠,是慈母,是知己,对她掏心掏肺言听计从,却不知在“母后”眼里,她只是略有利用价值的蠢丫头! 可惜她明白一切的时候皇后早已经身故,她每年还要三跪九叩去拜她的灵位,听到旁人说她有先皇后的影子时,还要微笑点头……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撕下面具的吧,她太恨了,她再不想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 雷霆瞧着穿着月白交领狐皮披风,头戴一根素银步摇,只有手上的手筒是火红火红的火狐毛的长女,一时间竟有些疑惑,他的长女,什么时候气势这般的盛了? “父亲,女儿有一事禀报。” “何事?” “父亲可还记得郭家密宝?” “这……你……是如何知晓的?” “女儿无意中得知密宝下落特来问父亲,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若是在二丫头未曾出事之前,他定会带着长女进宫,让女儿将宝藏详情说给皇上听,让皇上派人去寻宝,自己丁点不沾手,免得让皇上猜忌。 现在……他有些怨怪,为什么宝藏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犹豫不决有所动摇的时候出现。 “父亲以为孟小小此人如何?” 如何?不过是眼里只有男人的花痴罢了,圣上带着他们一行人投靠到小白龙王那里,几次三番遇到猜忌怀疑,全靠孟小小维护,才能在小白龙王眼皮底下发展势力,后来圣上更是依靠着“妹婿”的身份步步高升,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架空了小白龙王…… 小白龙王“驾崩”,圣上继位之后,孟小小毫无芥蒂地做了皇贵妃,一心只知邀宠,对皇上毫无怀疑。 “女儿若说孟小小此人大智若愚心机深不可测呢?”前世所有人都觉得两位皇贵妃中,诸葛文燕才貌过人,智计无双,却不知最让闻皇后头疼的是“傻里傻气、毫无心计”的孟小小。该给孟小小的,一样都不能少给,该给孟家的,更是丁点都不能少,孟小小保住了孟家上下和死忠白龙王一脉的属下不说,自己个儿也长命得很,自己“去世”之前,孟太皇太妃娘娘还活蹦乱跳的到处找人打麻将呢。 “你是说——” “妹妹认孟皇贵妃为义母如何?” “不成!你闻伯娘从小看着你们长大,你妹妹吃的头一口奶就是你闻伯娘的,岂能……” “如果我说妹妹此番病重,正是闻伯娘下的手呢?” “什么?”雷霆怀疑过女儿受了后宫争斗的牵连,怀疑过皇上下手试探自己的底线,唯独没有怀疑过闻皇后,闻皇后一直是一片慈心的好大嫂啊!“休得胡言!” “女儿与父亲打个赌如何,半个时辰后,皇上会派滕鲲鹏与太医院首座黄太医同来,滕鲲鹏会拿出少林秘药给妹妹吃,妹妹会药到病除。” “你这孩子,可是死糊涂了,哪里就有那么准……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来人?少林又哪有什么秘药?”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父亲等上半个时辰又如何?” 像是做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二丫头浑身生疼地醒了过来,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男神……” “姑娘醒了!夫人!姑娘醒了!!!”雨丝大喊大叫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围拢了过来,被挤得远远的站着,二丫头瞧了半天依然是佳人隔云端…… “黄太医,她这是真醒了,还是像上回一样看我们一眼,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就又晕过去了?”叶氏问道。 “二姑娘体内风邪已去,再无大碍。”黄太医放下号脉的手道。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叶氏双手合什念了句佛。 喂!是男神救我的好不好!你为什么感谢佛啊!佛能救我吗?那不过是泥塑石像啊!二丫头扭过头去找滕鲲鹏,他站得更远了,不是他……是穿越帝……二丫头想明白了……穿越帝拿到了解药,所谓的少林秘药根本是解毒丸。黄太医是来配合演戏的,这么说……自己死不了了? 雷霆看了眼清醒过来眼睛却满是迷茫的次女和面无表情的长女,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他要跟两个女儿好好谈谈了。 说?说了之后会如何?一种可能是父亲无动于衷,甚至为了保存皇家颜面替闻皇后结果了自己,一种是父亲震怒,进宫与皇上理论,从此君臣生隙,与闻皇后矛盾摆到明面上。不说?闻皇后会就此罢手吗?穿越帝会放弃自己这个植物系高材生吗? 说与不说进退两难……二丫头看看父亲又看看姐姐,最后只有躺下来,拿被子盖脸,“我不晓得,我什么都记不起了,等我想起来了自会说的。” “妹妹,我全都知道了,是闻皇后害你。” “你说什么?” “是闻皇后嫉妒你得皇上宠爱,下毒害你!她还会把这件事栽赃给丽嫔,说是丽嫔听说了皇上要收你做义女,担心你抢皇长女的地位和宠爱,这才下手害你。” “什么皇上宠爱?”雷霆颇有些莫名其妙,想通了之后脸刷地一下白了,“凤儿,你说什么?” “父亲!姐姐!不知你们是从哪里知道的详情,可我与皇上真的是清白的,皇上与父亲情同兄弟,对我视若己出,谁知竟被宫里的小人风言风语栽赃陷害,没想到闻伯娘……竟然……竟然信了……”她能怎么说?能说自己与皇上是穿越老乡,老乡见老乡互诉乡愁吗?只能往流言蜚语上扯,“父亲,你不信女儿,难道不信圣上吗?圣上不是那样的人啊。” 圣上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他甚至亲手斩杀了□□幼女的功臣……还曾亲口对他说生平最恨的就是作践幼女的变态,“这么说,真的是闻皇后做的?” “父亲,闻皇后已经疯了,她就是个见人就咬的疯子啊,父亲千万要防备她啊!”二丫头扯着雷霆的袖子道。 “嗯,此事我知道了,你不要与你母亲说。” “嗯。”她当然不会跟母亲说,母亲知道此事,定然会像村里那些儿女被欺负的村妇一样,拎着柴刀拿着菜板子边剁边骂闻皇后祖宗十八代,摆出小姑子的谱来找闻皇后大麻烦。 这样固然能出一时之气,却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千。 “凤儿,你在书房说到孟小小……继续说。” “女儿的意思是……闻皇后既然如此毒辣,不如以毒攻毒,扶持孟小小与她争斗。”孟小小后来可是生了个儿子的,虽说那个儿子痴肥贪玩胸无大志,与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合称京城两大混世魔王(二傻),闻皇后却也奈何不得他,只能拉拢利用做足姿态,那死人登基之后,曾几次明里暗里感叹自己不及傻弟弟好命。 “咱们可是桃源村一脉。” “不必明着相扶。父亲可借着这次献宝……”宝当然要献出去,圣上明面上宅心仁厚,暗地里不知在这些有兵权的有功之臣家里派了多少耳目暗哨,自己做得再隐秘也只能瞒得一时,父亲若是去挖宝,定会被觉察,到时候穿越帝定会对父亲起疑心,“如此这般……”云凤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样……能成吗?”雷霆犹豫道。 “成与不成,唯有此法。”云凤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此法若不成,她索性再嫁一次那个死人,与那老妖婆斗上一场,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第62章 条件 钱,古往今来,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没有不爱的,就是八十岁得了白内障的老奶奶,摸到钱眼睛也要放光。 世人都觉得皇上不缺钱,朝廷不缺钱,你看那些个有钱有势的谁不是穿金戴银前护后拥?拨根汗毛比平民百姓的腰还粗,实际上嘛……皇上怕是天底下最不怕钱多的人,也是最缺钱的人,偌大的朝廷不要说想做事,就是维持日常运转,一年也最少需要几百万两银子的消耗,更何况要养兵,要南征,要恢复已归复地区的生产,要做各种各样的事,穿越帝一睁开眼睛就觉得缺钱,缺钱缺得他把强国小说里各种手段都用了,煤炭国家专营,用蜂窝煤推广蜂窝炉,推广农业种植技术,而这些都是需要时间,也需要人力的,他现在不光缺钱,还缺人。 他想南征,尽快征服江南那一片鱼米之乡,文人汇粹之地,那里有天然良港,有京杭运河,有天然晒盐场,可这一切都需要钱。 当看到雷霆递的紧急密折时,他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梁国忠!快!你亲自带着朕的金牌去威武侯府,宣雷侯爷进宫!” 梁国忠拿了金牌快步跑出宫去,快马去雷侯府请雷霆进宫,这一路上不过花了两盏茶的工夫,穿越帝已然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郭家密宝……竟然真的找到了!他的宏图大业,终于…… 他转第二个圈子的时候想到了二丫头,那个穿越老乡,因为他的缘故被皇后无端怀疑,险些丧命的小丫头……她有没有把事情的真实告诉家里人?应该是没有吧,穿越者从来都是孤独的,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无人分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现在的生活可能只是他在现代写小说写出精神病做得一场长长的梦。或者前世现代的生活是他的一场妄想。二丫头也是这样寂寞恐惧害怕自己是个疯子的吧,所以他才会跟皇后谈判,用自己长女的生母换二丫头一命,反正他也很讨厌那个女人。 想到这里时,穿越帝握紧了拳头,他从来没有搞懂过女人,前世至死都是处男的他没搞懂,这一世睡过无数女人的他还是没搞懂,他不懂为什么她们可以那么阴险毒辣同时又柔情似水,不懂她们可以同情心十足又冷酷无情。 他同样不懂的还有雷霆,他一直当雷霆是兄弟,雷霆却离他越来越远,比如这次发现了郭家财宝,过去的雷霆早就直冲宫禁告诉他这样的好消息了,现在的雷霆却要正正式式的写一封折子给他。 越来越远了,他站得越高,离周围的人就越来越远,二丫头总有玩味搞笑的表情看着他拼命往宫里收集美人,他收集的不是美人,是美人不知晓他的身份时,跟他平等相处的那一时一刻的好,是美人没有被宫里那些陈规陋习,心计相斗改变时的纯,就算明知这些美人不是被深宫吞噬就是泯然众人,他依旧停不下来。 可惜兄弟不能像美人那样,喜欢、勾搭、上床那么简单,他这辈子能称之为兄弟的只有雷霆,连叶逢春都远不及他,可雷霆现在还是他的兄弟吗? 他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的暗阁,暗隔里有一个格子是谛听司负责监视雷霆的人每三日一次的密折,他笑了一下,是啊,他这样监控自己兄弟的人,也不配有兄弟。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雷霆来了,他没有来得及穿朝服,只穿着宝蓝回龙纹紫貂大氅就被梁国忠硬拉进了宫。 进门第一件事,雷霆施了个礼,穿越帝冲过去扶起了他,“我早说过,你我兄弟不必拘礼。” “礼不可废啊皇上。”雷霆笑道。 “你这小子出息了啊,连礼不可废都知道了。”穿越帝打了雷霆肩膀一拳,“说,郭家密宝是怎么回事?” “这事……功劳臣不敢冒领,是臣的大丫头……” “云凤?”对比同为穿越老乡的二丫头,穿越帝对云凤的印象很淡,“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皇上您为了方便臣寻找郭家密宝,把郭家的丫头留在了臣家里,云凤那丫头与郭家丫头常在一处玩形同姐妹一般,云凤那丫头心细,察觉郭家丫头从不离身的寄名符有异,使了一番计谋,诈出寄名符乃是藏宝图,云凤……”雷霆刚想说女儿抢到了藏宝图,却不知穿越帝根本不关心这个。 “郭家的藏宝图竟在郭家丫头手里?” “正是。” “拿来给我看。” 雷霆将藏宝图拿了出来,“臣对照地图,这里画的应该是京郊的卧虎山,再查郭家的产业地契,这里有原是郭家的家庙。” “嗯,这就对上了。”穿越帝这才想到郭县主(他不知道郭玥的名字),“此事还有几人知道?可有走漏风声?” “云凤性子急些,知道了寄名符的秘密就将寄名符抢了过来,怕里面有什么猫腻,又软硬兼施审了那郭县主一番,果然问出那密宝最后一道暗门,得用郭家直系血脉的一碗血才能打开,问出此事之后,她就命人将郭县主软禁了起来,此事除了我们父女和几个心腹下人之外,再无人知晓。” “好!”穿越帝抚掌大笑,“好啊!挖出密宝,朕给你记首功!” “皇上,首功倒是不必了,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说吧!” “臣的小女儿……此番病得有些蹊跷……”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没照顾好二丫头。” “皇上此言让臣怎么敢当呢?臣请一位得道的高僧算过,二丫头的病,全因臣杀孽太重,刀下冤魂缠上了家里八字最轻的二丫头,因此而得病。二丫头虽捐了替身,却也只能保一时之安……” 古人就是迷信啊,连雷霆也不能免俗,“说什么杀孽,说起来我的杀孽岂止比你重十倍,怎么没人来缠我?你啊!实在是信这些个东西,就多捐几个替身,总能保她平安长大吧。” “皇上,大师还说了,二丫头想保平安,须得认身份极贵重的两人为父母才成……” 身份极贵重?雷霆夫妻本身身份已经够贵重?还要更贵重,穿越帝露出了然的笑容,“朕早说过要收二丫头做养女,只是怕你舍不得,皇后那里又想着让二丫头做儿媳妇,这才未能成事,你若是舍得,朕……” “皇上,并非是请您与皇后,而是……身份极贵……”雷霆报上了一个生辰八字,“那高僧只说了个八字,臣百思不得其解,我夫妻已算身份贵重之人,哪有比我们夫妻还贵的?又给了这么个八字……臣实在是无处寻访,因此才来求皇上暗暗的查访,京里谁是这个八字,无论是谁,我们夫妻舍去老脸,求就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竟然为了一个八字这般思虑,穿越帝有些后悔自己把雷霆想功利了,只是这个八字……穿越帝看着这八字,想了又想……呀……竟然是……“这八字你是从何处得来了的?” “是一位游方的跛足和尚算出来的,说此八字的主人身份贵不可言,福寿绵长,是难得的长寿多福之人,有此人护佑,二丫头才能……” “你可查过那和尚?” “臣找人查过,那和尚来无影去无踪,他来我家一路上没人看见,走的时候也没人追到,怎么,这八字有异?” 这个生辰八字,正是孟小小的生辰八字,古人视八字为极机密之事,除了父母、夫妻这样的关系,外人根本无从知晓,穿越帝不怀疑雷霆,却怀疑是不是白龙王一脉在搞鬼,可他监视白龙王一脉比监视大臣要严密得多,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游方的和尚?跛足和尚……跛足和尚…… “那和尚还做了些什么?” “说来奇怪,那和尚唱了个什么歌……叫好了歌……” 二丫头!此事定与二丫头有关,她为什么要拐这么大的弯想要认孟小小?难道……她知道了……她知道一切与皇后有关,她要复仇,她要让孟小小多了雷家这个助力,与皇后分庭抗礼,好了歌是她给他的暗示。 穿越帝手不停地拈着念珠,这件事对他也有好处,现在后宫是闻皇后一家独大,诸葛文燕自从三皇子夭亡了之后就失了主心骨一般,再没有了斗的心思,孟小小……确实可扶植,哼,也该有人治一治她了。 “不瞒你说,这个八字是孟小小的。” “啊?竟是她的?不!不成!就算是二丫头死了,也不能认她。” “诶,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是亲生的父亲吗?孟小小生性娇憨没有什么心机,二丫头认她为义母也是极好的!义母她做了,义父我来做!就凭你献宝之功,我不光要认她做义女,还要给她个县主来坐一坐。”公主是不成了,县主是可以的。 “臣……还有事相求。” “快说啊,别吞吞吐吐的,小的时候被师傅骂吃不饱饭,小叶子偷了馒头给我们,你都要抢大块的,怎么这个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了。” “呵呵呵,小时候的事别提了。”雷霆笑道,“那高僧还说了,二丫头需得远离父母寻一处佛国净土隐居到年满十八才能回京。” “佛国净土?” “是啊,臣也糊涂了,那时滕指挥使也在,他说二丫头骨骼资质极佳,可帮二丫头引荐他同门的师姑为徒,习武强身……” 所以……这就是二丫头给自己规划的路线?她是畏惧京城想要逃跑了吧?还要习武自保?这丫头的脑回路啊……“嗯……我曾去过一趟少林,少林附近有一县,地势平缓风调雨顺,百姓大多信佛……那县名叫良弓县,我就将二丫头封为良弓县主,在良弓县找一山清水秀之地,替她修一栋别院,让她隐居如何?至于拜师,此事我就帮不上忙了。” “皇上……有此心思,臣鸣感五内!”雷霆心道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要求,真是因为郭家宝藏太过高兴了?他想到小女儿提要求时理所当然的样子,更觉奇怪,唉,不想了,能成就好。 “你只为二丫头着想,就不为自己多想想?” “臣现在什么都不缺。” “你啊,就是这样粗粗拉拉的性子,我听说小叶子在买铺子买地?这样吧,内务府有几间兴隆街的铺面,你挑两间,我在赏你两处田庄。” “臣谢圣上。” “先别急着谢,小叶子这次若是生了儿子,我再赏他个轻骑督尉。我没兄弟姐妹,小叶子就是我的妹妹一般,不能封她长公主,封她的儿女也是好的。” “谢圣上。” “你啊,得对小叶子好啊,别让你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欺负了她。”小叶子是好女人啊,闻氏变得那么快,只有小叶子……一直没变,女人还真得蠢一点傻一点单纯一点啊。 第63章 谍战(一) 十年后(划掉) 七年后 七年的时光,对某些人而言是从牙牙学语到小小萌童,对另一些人而言是青春时光,对大齐朝而言是风起云涌的七年。 新皇上任第一年就召令天下,国以农为本,实行均田令、垦荒令:凡各流民人等无论户藉“凡各处逃亡流民,不论原籍、别籍均广加招徕,编入保甲,使之安心乐业,查本地方无主荒田,州、县官给以印信执照开垦耕种,永准为业。俟耕至六年后,有司官亲察成熟亩数,抚按勘实,奏请奉旨,方议征收钱粮。其六年以前不许开征,不许分亳佥派差徭。各州县以招民劝耕之多寡为优劣,府道以责成催督之勤惰为殿最,每岁终,抚按分别具奏,载入考成”。 又令摊丁入亩,不再收人头税改收土地税,又推行春季良种低息、无息贷款,秋收之后以粮或银钱还债的政策,设立国家统一收购点,全国统一规定最低粮价,设立国营粮铺,按人口户藉每人按年龄性别每人每月按户藉、粮本平价买粮、买盐,设立平价副食店,设立平价国营药堂,将所有矿山、盐田、山林,统归国有,严禁私人乱采滥伐。 听说了这些政策的二丫头表示没想到穿越帝竟然是这样的穿越帝,把□□那一套学得很到位,只是实行起来很考验官员的清廉程度和执行力。清廉嘛,有经常扮演平民在全国各地“买东西”、借贷的锦衣卫们在,一般的官员没点胆子还真不敢随便下手,想要勾结当地的锦衣卫,又发现这些人油盐不进不说,人家还是垂直管理,跟地方没有任何瓜葛,人家的升迁一是凭办大案要案,二就是抓他们这些官员,官员和他们属于猫和鼠的关系。当然了,钱到位猫和鼠的关系是可以变的,可偏偏锦衣卫的高层往往出身很高,在这些人眼里钱并不如前程重要,想要拉拢腐蚀很困难。 执行力方面,一开始确实比较困难,穿越帝先搞出了京城试点、直隶试点,试出了很多实际操作中的困难,毕竟古人不比现代人,文肓极多,很多百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再加上交通不便,偏远地区的农民信息闭塞,官府收粮一开始甚至便宜了一些二道贩子。更重要的是就算官员理解这些政策,小吏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各种设障,由于历史的原因,吏很多都是世袭的,就算是大康朝被打败了,这些世袭的吏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他们抱起团来,官员都指挥不动他们,只得打板子、清退可这样一来做事的人没了。 遇见问题不怕,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穿越帝针对吏,搞出了“公务员”考试制度,对千百年的铁打的吏流水的官进行了改革,不同于科举考试,“公务员”考试不设门槛,在个人户藉所在地,登记通管简单的初视既可参考,考试的内容也很公务员,针对各岗位还偏重了理科和实际工作能力考试。 这对于从小到大一直以文科为主的“士子”们震动很大,当然了他们也不肖于做小吏,可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讲,捧朝廷的金饭碗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尤其是吏员考试不限出身只考察是否有前科,对很多出身底层又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来讲更是通天梯。 一批穷困童生、中举无望的秀才、原本经商甚至做伙计的普通人通过考试摇身一变成为了吏,这些人被充实进了官衙,吏员的素质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在经济获得恢复的同时,穿越帝提高公务员和官员的薪资水平,同时利用锦衣卫大力反腐,一时间天下气象一新,百业俱兴,渐渐有了欣欣向荣之势。 在南征方面,穿越帝选择了先平定境内的匪患,乱兵,稳定后方尤其是边境,雷霆被派到了山海关镇守,严防北方胡人趁虚入境。同时在长江北岸收编渔民为水军,修建战船,积极备战。 在天启六年,天启帝御驾亲征,带七十万大军跨过长江南渡成功,打下金陵城……一路高奏凯歌…… 连战连捷的战报连良弓县这种偏远县城都人人皆知,户户欢庆。 二丫头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的星光,不管为人如何,穿越帝做事还算不错,良弓县是农业县,受惠颇多,至少平民百姓能安居乐业,巨富大户不再一门心思的扩张土地,而是更重商业,经济渐渐活跃了起来。 这些年海外寻回的玉米、地瓜被二丫头引种成功,先在良弓县推广,后又报到京城,在京城附近试种,这两种高产抗旱的作物很快得到了农民的欢迎,西红柿和辣椒也摆上了普通百姓的餐桌,天下人皆知这四种作物是皇上的义女良弓县主引种,对她颇多猜测,有说她幕后有能人相助,也有人说她是天女转世的,二丫头想得则是新拿到的棉花种子,能否在良弓县引种成功,眼下南边渐渐平定,杂交水稻能否提上日程,她出资办的扫肓班和幼童义务教育,不知进展如何。 想来想去……她最想的还是家人,母亲生了个弟弟,姐姐在她中毒那次暴发了一次之后,又沉默了下去,每日闭门读书不问世情,旁人都在前线立功,父亲一个人在山海关苦守边关,打退了一次又一次自称为金人的狄人扰袭,小功不断,大功没有……舅舅留京辅佐监国的太子,渐渐有出了处理政事上果断、廉洁、机智的名声,她想回家啊……没听说皇后薨了,也没听说皇贵妃薨了,看来闻皇后被有了雷家跟叶家的支持孟小小搞得很头疼,估计无暇找她的麻烦了?或者更恨她了? 唉呀,不想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躺在房顶看月亮想心事的时候,一个人正在飞速往县主府方向奔逃,几个黑影像是幽灵一样紧紧地缠着他。 快到了,就快到了,在这附近县主府是最安全的所在,良弓县主也是最可信任的人,快!快一些!再快一些! 梆梆梆!县主府的铜门环被人扣响,守门的侍卫打着呵欠打开侧门,只见一个人拿着一块牌子冲进了自家大门。 “你!你是何人!因何擅闯县主府?” “下官锦衣卫统领霍瞻求见县主!” 锦衣卫?良弓县主引种良种天下闻名,一直南边来的细作或者肖小想要偷入县主府或是偷窃良种或者破坏,因此县主府的保卫也极严格的,当地的锦衣卫属官也常来常往,这位霍瞻……“你是新来的锦衣卫属官?” “在下是邻县久安县属官,有紧急要务禀报县主。” 那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金牌是对的,官服也是对的,瞧他的样子也像作伪……“你等着,我寻人往里面奏报,若是县主睡了,无暇见你,我也没有法子。” 锦衣卫?漏夜前来?二丫头别说没睡,就算是睡了也会爬起来见。 到了前厅,下人隔了一道屏风出来,二丫头透过屏风瞧着那人,飞鱼服、绣春刀……只要没有胖得走形,三分的样貌也会被衬出十分的威风来,这个叫霍瞻的,却不是很出众的样子,跪下施礼过后,第一句话就是:“下官有要事要面见县主,可否斗胆请县主撤出屏风。” 大齐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守的,尤其是在良弓县这样的县城,有些家庭的寻常人家的姑娘很少见外男,出来做事交际的全都是已婚妇人,他这样大胆的要求撤屏风见一名未嫁的县主…… “大胆!”已经嫁了人做媳妇打扮的雨丝大声呵斥道。 “小人有一信物面呈县主。”霍瞻从怀里掏出一个似铁非铁似陶非陶的东西,雨丝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面露疑惑,进了屏风交给二丫头。 二丫头一瞧那东西,虎头、独角、犬耳、龙身、麒麟足,这是谛听!此人不是锦衣卫,是谛听司的间谍! “来人!撤了屏风!派人去请滕指挥使,所有侍卫严守此院,没有我的口谕,连只鸟都不许从天下飞过!” 雨丝传令下去,县主府整个都惊动了起来,灯光一盏一盏的燃气,白班的侍卫们也起身加入巡逻,内院巡宅的婆子紧锁住各院的大门,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前厅的屏风被撤掉,二丫头与那人面对面相对,这个自称叫霍瞻的人个子很高,半跪着仍能看出腿很长,容长脸,容貌不丑不俊,没有什么特色,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得出人很精明。 霍瞻也在打量这位良弓县主,她的年龄应该不是很大,穿着斜襟肉粉桃花纹湖绸窄袄,外罩薄如蝉翼的浅粉宽袖披风,头梳飞仙髻,因是夜晚的缘故并未多戴首饰,因有几个固发的金花之类的。人都说良弓县主是绝色佳人,看起来确实是个美女,只是离绝色尚远,只是一双眼睛……霍瞻做得就是研究人的活,寻常人不必说话,只需在他面前走过,都会被他看透,这位县主有一双成熟老练的眼睛……若单看眼睛,说是四十岁他也是信的。 他正打量二丫头,二丫头忽然笑了,眼睛里的成熟变成了少女的娇憨。 “不知这位贵人,究竟有何事来我这县主府?” 也许这种贵族少女,天生的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孩早熟吧,霍瞻收了目光,“下官得了一封密信急需送进京去,谁知一路上竟被几路人马追杀……” “进京?良弓县离京城甚远,你是从何处来?” “不瞒县主,下官从江对岸来。” “那你可真是绕了个大圈子。”何止是绕了个大圈子,简直是南辕北辄。 “不瞒县主大人,下官进京的路早已经埋伏下天罗地网,就算是绕了个大圈子,仍然……难已进京。” “这就奇了,天下早已大定,谛听司过去在南边都如走平地,怎么现如今……” “下官……得到的密信,是云南那边的兄弟拼死传出来的消息,京城谛听司有内奸,谁想下官竟被诬指成为内奸,追杀下官的正是谛听司。” 内奸……我勒个去……这是要演谍战剧情啊,她只不过想要种田啊,怎么摆脱了宫斗、宅斗,消停了几年,竟然连谍战戏都来了? 不演!不演!她坚决不演! “你既然是内奸,我这里就更留不得你了!请!” 第64章 谍战(二) 霍瞻脸上并无失望惊慌之色,他并不意外在良弓县主里得到这样的答案,只是淡淡一笑道,“县主可记得去岁三月有人从县主这里盗走几穗良种之事?” 眼下南北交战,北地以抗旱作物比如玉米、小麦、高梁之类为种,南方水网密布以水稻为主粮,二丫头培育的良种虽然在良弓县小范围内还能做到保密,一旦推广出去,就很难制止其流入南境,因此穿越帝虽以献祥瑞为名,收集嘉禾(虽然传说中九穗为最吉,但两穗稻已经很难得),又命人将稻种悄悄送到良弓县。二丫头一直收着稻种,并未试种。去年县主府里有人监守自盗,盗走了玉米、高梁、地瓜良种,顺手牵羊盗走了被高高“供”起的两穗稻。 玉米、高梁、地瓜良种二丫头不是很着急,虽然这些种子要比市面上的高产一些,但也并没有珍贵到怕泄露出去的地步,可那些稻种…… 万幸的是种子很快被找了回来,尤其是稻种七穗稻种,一粒未少。 “你怎么知道此事?” “不瞒县主正是下官千里奔波将稻种寻回的。” “你……” “下官若是有异心,只需说未曾寻回稻种,将稻种送到南边去或是把县主收藏两穗稻的事知会南边即可,县主名声在外,南边也供奉了人培育良种,一见到县主收藏稻种,想必……” “你竟然……”到底是搞情报工作的,看见稻种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症结,“这么说你真的不是内奸?” “下官若是内奸,怎敢来县主府?下官只想到县主这里自首,由滕指挥使带人押解下官进京去见叶大人。” “叶……” “谛听司的首座正是叶侯爷。” 舅舅原来是情报头子?难怪当初舅舅久居深山却知天下事,难怪舅舅“寸功未立”却得了伯爵,难怪穿越帝对舅舅有所顾虑,难怪这个人会在走投无路之下来到县主府,“既然如此……” 她刚想再继续说话,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射入霍瞻的后背。 吓得二丫头身边的丫鬟媳妇瑟瑟发抖地拦在二丫头前面,二丫头脸色惨白地看着刚才还在跟自己说话的霍瞻双眼翻白,口血鲜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呼过后,一个黑影像是面袋子一样从房檐下栽了下来,滕鲲鹏随着也一跃而下,踢了那人一脚之后,将那人交由一拥而上的侍卫们抓捕,自己则是冲进了室内。 “县主!您没事吧!” “没,没事!快去看看霍瞻!” 滕鲲鹏弯下腰去看霍瞻,这一箭角度刁钻不说,从伤口出流出的黑血来看,还是带毒的……“禀县主,箭是带毒的。” “啊?”二丫头坐直了身子,谛听司做事果然如传闻般狠辣,不过这也做实了这人是被人冤枉的,否则他们大可以当场现身揭穿此人,不必犯下当着自己的面杀人这样的大罪。 “下官来迟了,让县主受惊了。” “他们想要杀人,谁来了都会杀的。”二丫头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霍瞻手指颤抖着指着自己的衣袖,“密信!侯爷!”说完便再没了声息。 滕鲲鹏摸索他的衣袖,在里面果然发现了密信,密信是由密语写成,在滕鲲鹏和二丫头这样的外人看来,就是一堆毫无关联跟意义的呓语。 “将他带下去,好好收殓安葬。”二丫头摆了摆手,这件事,现在她想不沾都不行了,追杀霍瞻的人已经知道他临死前见了自己,也能猜出自己得到了密信,若是像霍瞻说的,派滕鲲鹏进京,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武功虽高,也不会是以暗杀见长的谛听司杀手的下场,让他进京就是送死。 可若是不管……内奸能指鹿为马,将忠的说成奸的,将黑的说成白的,又能调动这么多谛听司的杀手,甚至在自己面前杀人,想必层次很高能量很大,眼下南征正在紧要关头,若是内奸在其中使什么计谋…… 二丫头忽然想到自己离京之前与姐姐的一番谈话,姐姐承认了自己是重生的,因此对很多事能料敌知先,神机妙算……按照姐姐的说法,朝廷是在郭玥献上郭家密宝,供出京中南朝情报网之后才南征的,在南征的过程中郭玥又放出了许多的假情报,因此立功被封为嫔…… 郭玥与姐姐同龄,她能封嫔想必也不会太老,难道穿越帝寿命不长? 可恨姐姐不肯多说关于自己的事,否则她也能知道自己的推广良种、扫肓、初步工业化的设想有没有成功,没有了穿越帝,就算皇帝是自己的亲姐夫,想必自己的很多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吧…… 还有舅舅,舅舅毕竟是谛听司的首座,那些人既然敢在自己面前杀人,估计也不怕自己告状……舅舅在京里危险了! 思前想后,二丫头终于下定了决心,“滕大哥,县里进奉给皇上的军资和兵源可启程了?” “禀县主,后天启程。”滕鲲鹏想了想又道,“县主可是想夹带信件给皇上?” “呵,他们连县主府都敢闯,从良弓县到南边千里迢迢,那怕把护送军资的车队全杀了,也只需报个路遇流民、草寇、敌军便可,怎能夹带信件?你在征集令中再加两样,裁缝和锅匠,然后在所有明折密折中,加一句——进奉裁缝、锅匠、士兵、间谍即可。” 滕鲲鹏有些怔愣,“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见了自然会明白。”心中有鬼的人只会拦截密折,明折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懂是什么意思,现在他们恐怕也不敢封锁一切从良弓县出去的消息,那样动作就太大了。 “办妥了这些事,你再护送我进京。” “县主!您!” “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在大齐朝的地面上,暗杀良弓县主。” 京城 相比与七年前的百废待兴,如今的京城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摩肩擦踵已不足矣形容其繁华。 虽然人口众多,车马居全国之冠,最中间重新规划的三纵三横天字一号、二号、三号大街可容八辆马车同时并行,规划出的人行道、马路,隔离线,十字路口指挥的吏员,便得一切井然有续。 外地人瞧着京城车马都觉得新鲜,载货的、载人的各行其路不说,每只马的马尾巴都系着,后面带着个大袋子装马粪,马车前都悬挂着牌子,官用的、军用的、私用的、拉脚用的各有标识,就算是不识字的也能分辩清楚。 每隔一段路,还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挂满了各种书藉、写满了字的纸张,还有果子、糖和一个卖茶的大茶壶,总有读书人模样的人围在亭子旁拿着一张纸等活计,过路的人交了几个铜子给老板之后,将纸卖给那人,点点货口就会让读书人再抄写几张出来。 原来这就是京中坻报,不光记载着官员升迁、过寿、师从、履历等等,还会记录一些朝廷大事,如今皇上正御驾亲征,更是每日一个消息,一时间洛阳纸贵,这些读书人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一考不中之后留在京中,靠着抄抄写写也能糊口。 大齐朝的官员薪俸福利高,举人却不及前朝,每人名下只有一百亩地可减免税款,地只能在举人自己名下,连父母兄弟都不能沾光更不用说家族、投田之类的了,举人若是家庭人口少靠自己尚能维持小康生活,若是人口多就只能温饱,所谓京城居大不易,没有家底的举人也只能出来卖脑力,就是这样举人们还是对新朝颇多好感,毕竟皇上重视教育,京城已然按街区开辟蒙童馆招收学童,又推广大齐数字,使得全国一片向学之象 举子们抄完了文章,凑在一起议论着京里近期发生的事,顺便“偷看”路过妇人,京城民风开放,治安又好,小门小户的妇人多有出来做生意的也有出来自己买东西的,看戏的,逛街的,虽说大多数是些市井妇人模样,偶尔也有一两个好看的夹杂其中。 若是运气好,遇见富贵人家的女眷出来,虽说不是隔着香车薄纱,就是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帏帽看不真切,但体态婀娜香气袭人美人美态,美不盛收。 你看前面就来了一队的车马,从形制上来看最低也是侯门千金,最前面两排十六名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拉车的是通体雪白的塞外名驹,马身上的饰物都是亮闪闪的紫铜,车上垂着排穗、车头挂着琉璃灯,车身应是鸡翅木的,为显木纹只涂了层清漆,暗刻着花纹,细看是一个拿着弓箭的小人儿,还有各类粮食…… 难道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良弓县主进京了?不是说她自幼生了怪病,需远远地避开京城方得平安吗?难道是侯府出了什么变故?或是京中贵人相召? 二丫头放下纱帘,这一路上她有意张扬,天光大亮才出门走官道,天刚一擦黑就在最近的馆驿投宿,若是没有馆驿,就投宿当地富户庄园,虽说受过几次袭扰,但都有惊无险,那人八成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谛听司死人,进了整整七年未进的京城。 “县主,咱们等下是回侯府还是……” “直接去忠毅伯府。” “是。” 马车行至忠毅伯府门前,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子牵着匹马站在门前,看着这一行人。 “县主,那人是晋王殿下。” 二龙?二丫头一掀帘子,只见那人身长玉立,肤白如玉,尤带稚气的眉眼有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你怎么来了?”所谓的竹马就是如此,那怕自三年前他去良弓县游玩半旬之后再未相见过,目光相对间,仿佛那些分开的时光不存在一般, “听说你要回来了,旁人都猜你要先回家,我猜你会先来看你舅舅。” “我舅舅怎么了?” “你不知情?我以为你听说了你舅舅病重昏迷,这才回来的。” 舅舅病重昏迷…… 难怪……那些人没有死命追杀她……谛听司高层各有密文,互不相通,那封密信是给舅舅的,现在舅舅病重昏迷,无人能读此信……她就算带回秘信也只能向皇上和太子示警有内奸,而不能说出内奸是谁,到时谛听司上下人心慌慌……危害怕是不比不知有内奸小。 第65章 颠茄牵机 昏迷……在现代,昏迷只是一种症状而非病症,找到症结对症下药,恢复意识者有。深度昏迷甚至是植物人但家人坚持细心照顾,“活”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也有。 在古代昏迷却是“绝症”,没有鼻饲管可以供给病人饮食,没有点滴给病人注射营养液,没有辅助设备监控病人状态,没有护理垫没有纸尿裤没有导尿管,就算是叶逢春这样贵为伯爵的病人,也不过是凭着能喂进去的一点参鸡汤、米糊吊命,几个健壮的婆子每天为他隔半个时辰翻次身,舅妈李氏每日亲自替他擦身护理,就是这样,舅舅仍然瘦得仿若骷髅一般,就算没有问过大夫,二丫头也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舅舅再不醒过来,就是饿也活活饿死了。 “舅妈,大夫说舅舅是什么病?”二丫头含着眼泪问李氏,舅舅对她来讲是真正的“父亲”,也是两世以来唯一让她感受到真正的父爱的人。 “大夫说他中了颠茄和牵机之毒。” “颠茄?牵机?”颠茄……西方著名毒物,看来舶来的不光有玉米、地瓜良中,连颠茄也舶来了。牵机则是本土□□,李后主就是死于牵机毒。无论任何人想要杀舅舅,用两种□□的其中一种即可,怎么会用了两种? “据跟着你舅舅的人说,你舅舅发现自己中了牵机毒,抓起一把桌上的颠茄吃了进去,大夫说两种□□以毒攻毒,暂时保住了你舅舅的性命,只是……若是牵机毒倒有成方能医治,牵机加上颠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李氏说完,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与叶逢春婚后,先得了一女,如今又身怀六甲,若是叶逢春故去了,就算是坚强如她也觉前路茫茫无所适从。 “舅妈,你且放宽心,舅舅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这次滕指挥使也随我回京了,他是苦渡大师的高徒,略通医术,不如让他替舅舅看一看。” “我原就听说过滕指挥使,只是未得一见,我本已经遣了人快马到少林去请苦渡大师,如今他的弟子来了,再好不过了。” 滕鲲鹏听说里面请他进去替伯爷诊治,进了叶逢春养病的正院西暖阁,见到二丫头陪着一个三十许人的有孕妇人坐在旁边,想来这位就是李氏夫人了。 他躬身施礼过后,与李氏夫人说了几句,李氏把与二丫头说的话与他再说了一遍,滕鲲鹏的眉头皱得死紧,牵机之毒若是少量摄取是有成方可解的,若是有人想要毒害叶逢春下的必然是致死剂量,现在又加上闻所未闻的颠茄毒…… “待我替伯爷诊一诊脉。”他坐到叶逢春床畔,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这才替叶逢春诊脉,过了许久之后,方才站了起来。 “怎样?”二丫头问道。 “可否把先前大夫留下的药方拿来与我一观?” 李氏点了点头,身边的丫鬟递过来一张方子,滕鲲鹏看过了方子之后点了点头,“开方子的大夫是位高手,若是下官用药也是这般用。” “可是舅舅用了这药,并无起色啊?”二丫头说道。 “若非这位大夫用药得当,伯爷怕是早已故去了,这位大夫的药暂时保住了伯爷的心脉,这才替伯爷留了一线生机。” “少林就没有解毒的良药吗?” 滕鲲鹏惨然一笑,“世人都传说少林有什么大还丹,小还丹,能医死人活白骨,反正我是没见过的,更何况牵机毒有成方可治,颠茄之毒闻所未闻,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 “颠茄……”二丫头想出一大串的名词来,前世颠茄片是治胃病的一度非常常见,有个同学的阿姨就曾经吃过三十多颠茄片自杀,送去医院抢救了回来,同学曾经描述过颠茄毒该怎么治,她因为迷恋各种美剧啊,小说啊,也听得很认真,但是……那些都是西医的治法,这个时代发明那些药品和治疗方案的大夫的祖宗还在树上趴着呢,颠茄毒……无解,“这又该如何是好。” “下官曾听闻谛……某司有位用毒高手,若是请他来……” 舅舅的病本就与某司有关,怎么又要牵扯到某司?“不成!若是他包藏祸心……” “县主,下官讲句不该讲的话,伯爷现在的情形,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翻译过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二丫头心中一凉,转头看向舅妈,李氏听到某司有位用毒高手时,表情也极为复杂,舅妈显然是知道舅舅的身份,也知道他是如何用毒的。 “舅舅病成这样,某司都不闻不问……” “县主此言差矣。”一直站在舅妈身边的一位头梳得光光的戴了一朵金花的婆婆忽然开口道。 “你是……” “叶首座中毒之后,我司亦是日夜忧心,只是那位用毒高手,在叶首座中毒之后,忽然失踪下落不明,我司已然将京城周边挖地三尺仍找不到她的下落。” 内奸……看来不挖出内奸,是找不到那位用毒高手的,二丫头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外槐树下,晋王正在无聊地踢槐树玩,还是个孩子啊……对世上的纷繁复杂毫不知情。 “太子又是怎么说的?” “太子派了太医院最擅解毒的孔太医替伯爷诊治,写奏折将伯爷中毒之事告知了皇上,又张榜在京中遍寻名医替伯爷解毒,只是京中名医,擅解毒者不过三、四名,得知孔太医都束手无策之后,不要说揭榜,连伯爵府下帖子请他们来,他们都不肯来。” 解毒本来就是偏门,一般的大夫也就是能解一下某某人使小性儿自杀,某某人误食了鼠药,某某人谋害亲夫下毒之类的常见毒,而且十人里面能治活一个就算神医了,要说最会用毒,解毒的大夫,必定是在宫中,在江湖,在谍报部门。 现在宫中,江湖已然束手无策,只有求助最会用毒也最会解毒的部门了…… “舅妈,舅舅的书房在哪里?” “雀儿,你问这个做什么?”李氏疑惑地问道。 “我喜欢看书,舅舅常在书页里夹些小谜语让我猜,若是猜中了,舅舅必定有奖励。”二丫头说了句全不相干的话。 李氏本就是个玲珑人,只因忧心叶逢春的病情才一时未能猜度到二丫头的心思,见二丫头这般说了,立时就明白了,“你舅舅在二门外有一外书房,平素会友与清客清谈都在那里,在内宅还有一内书房,就在东跨院,……你若是想要看书,就去内书房吧,刘妈,你带着二姑娘去一趟,二姑娘不比旁人,府中无处不可去,你们只需远远的护着不得打扰。” 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婆子走了过来,依言带着二丫头离去,那个自称是谛听司的人的嬷嬷将头扭了过去看向窗外,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二龙见二丫头出来了,眼前一亮,“你可算是出来了……” “还是怕见病人?”二丫头侧头问他。 “不是怕见病人,是我有方性,怕害到舅舅。”二龙实在是个倒霉孩子,除了怕*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毛病,比如不能见病人,寻常的病人他探望了能变成重症,他探望的重症病人,没有活过三更的。这件事久经考验,无一例外。圣上南征,他想要跟着去,本来不迷信的圣上想了想还是让这倒霉孩子留京吧,带他去那些将领怕要造反。 “迷信迷信,你这辈子曾见过几个病人?” “十个总有了……唉呀,不提了,舅舅身子如何?滕指挥使可有良方?” “没有。” “真的只有等苦渡大师亲至吗?” “师父近些年身子骨不如从前了,怕经不得舟车劳顿,京城离嵩山千里之遥,怕是一时半刻……”滕鲲鹏没说的是苦渡大师年轻的时候研究的是奇门遁甲兵书战阵,歧黄之术本是略通,人到中年开始研习延年益寿之策,一般的病症当然会诊治,对毒物却并未下功夫,滕鲲鹏会解毒,是因为他身在公门,经多见广,自己颇看了些书也请教被捕看押的用毒高手,论解毒苦渡远不如他。宫里的那位孔太医,想来也是秘密供奉,皇室专用的用毒、解毒高手,从方子来看,水平着实不低了。 “唉!该死的南朝探子!依我的性子,真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杀光才好。” “外面那边多人,你能认出哪个是南朝探子哪个是平民百姓?”二丫头问他。 “这……” “我不与你说了,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宫吧。”旧友相见理当把酒当歌,可眼下舅舅这般情形,二丫头实在没有跟二龙叙旧的心思。 “天还早呢……”二龙说完又把下面的话咽下了,他再怎么没心没肺,叶逢春这个舅舅对他来讲也是极要紧的,“你们都是有心的,就我是没心的,舅舅病成这样也不知道伤心难过,回宫就回宫,盼星星盼月亮数着日子盼着你回来,算是白盼了!”他说完转身跑了,留下淡定异常的王书君,向二丫头施了一礼,这才离开。 二丫头也没有追他,而是带着滕鲲鹏到往东跨院走,“本来你这个外男是不能在内宅乱走的,然而事急从权,你且紧跟着我。” 就算民风再怎么开放,上层社会的内宅还是保留着森严规矩的,丫鬟们见良弓县主带着一个锦衣卫往东跨院去了,都依着规矩施礼低头,就算对穿着飞鱼服更显俊美挺拨的滕鲲鹏颇为惊艳,仍不敢抬头多看,只是在他们走过这后,互视一眼小声议论。 跨过宝瓶门就是东跨院,南向的屋子窗明几净,隔着大块的透明玻璃窗,能看见靠窗的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跟一本没看完的书。 守院子的是个二十几岁长相清秀做丫鬟打扮的女子,见到二丫头先是一愣,正要拦着,李氏派来的婆子过去比划了几下,丫鬟过去开了门,那婆子施了一礼,“二姑娘,这位是守着书房的麻姑娘,她天生聋哑不懂规矩,请您不要见怪。” 守书房的丫鬟是聋哑的,内书房果然有极机密的东西。 “二姑娘,您且放心,伯爵府上下,心里只有伯爷,就是那位金花嬷嬷,也是同样的。” 舅舅不愧是间谍头子,连这样一位不起眼的老嬷嬷,都一副极懂的模样,二丫头进了书房,书房里面整整一面墙摆的都是书,她走了一圈,又翻看了一眼书桌上没看完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写南方风土人情的游记,翻开的部分说的是四川,舅舅显然是在替皇上谋划攻打四川的事…… 她又四处走动看看,时不时的摸一摸花瓶啊,看着经常被摸的书啊,烛台啊什么的,在摸到书柜上的一个铜螭龙时,咯吱……整面书柜从两边分开了,露出一道暗门…… 第66章 解密 暗门里是另一间“书房”,依旧摆满了各种“经史子集”,翻开来一看却是用密语写成的一封封信件、档案之类的东西。 二丫头一册一册的翻看着,密语写成的东西堆成小山一样,却找不到解密的“钥匙”。 坐在书房思量许久,抬头却看见站在密室外的滕鲲鹏,“滕大哥,你为什么不进来?”也许他真的是基佬吧,这么多年倒也没看见他身边有什么男人……也许有她也不知道……谁也不会把好基友往一个小女孩身边带……可现在她不是小女孩了,滕大哥瞧着她的眼神里慈爱却越来越多了,为什么好男人不是舅舅就是已婚再不然就是基佬啊。这世道啊。 “事关机密,瓜田李下,下官还是不进为好。”锦衣卫跟谛听司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两家的头头脑脑没少在皇上那里互相争宠互相使绊子,锦衣卫瞧不上谛听司行事鬼祟,谛听司瞧不上锦衣卫跟花孔雀似的招摇过市。 他如今虽然是锦衣卫“边缘人”谛听司首座的密室还是不进为好。 “你进来帮我参详参详吧,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密钥在哪里。” “下官在门外替县主参详。” “好吧。”二丫头站起身四处察看,敲敲打打的想要试试密室还有没有“密室的密室”,她前世无聊完的密室游戏发挥了一点作用,真让她找到了两三个暗阁,可惜一个暗阁里装的是瓶瓶罐罐,上面一个标签也没有,二丫头一个也不敢碰;一个暗阁里面是地图,古人把地图视为最高机密,舅舅会谨慎收藏地图也在情理之中;还有一个暗阁则是明语写的信件、奏折什么的,二丫头翻看了一下,多半是写给穿越帝的,上面都有穿越帝的朱批,两人来往很频繁,就算是穿越帝南征,也一直没有跟舅舅断了联系,日期最近的奏折内容是太子从早晨睁开眼开始到晚上睡觉时至的所有事情,还有对太子的评价,看来舅舅是皇上留在京中盯着太子的眼睛之一。里面还有朱批,皇上写着让舅舅注意身体,在南边寻到了一种五毒酒,能治舅舅的腿疾。君臣之间感情不错的样子。 毒啊毒……二丫头盯着那个毒字想了许久……这个毒字,古往今来害了多少人,忽然瞧见了外面桌上摆着的苹果…… 向来有电影就不会去翻原著的二丫头想到了电影模仿游戏里的情节,图灵破译英格玛密码需要密钥,德国人写信时喜欢称元首如何如何的习惯,让英国人找到了密钥。 古人写信那怕是间谍之间写信,也是极重称呼的,她发现的密信看格式多半也是某某大人x鉴,敬禀者某某之类。 她把密信翻出来,不看别的只看第一行,果然从纸质看很“新”的密信,第一行的密语是一样的,应该是大人台鉴,敬禀者某某…… 再看这些字就觉得有些眼熟了,很像是……壹贰叁之类的变体字,好吧,是西式的行n列n中的某字,不是中式的看见全文才能解迷的保密方式,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能破解密文的某本书。 到底是哪本书呢? 二丫头在密室里转了几圈,除了密信就是密档,再没有别的明文了。 难道……密信跟解密的书是分开放的? 她出了密室再次翻查起书房来,书房的书很多,有些书看起来就很新,一看就是用来装饰门面的,有些是孤本珍藏之类的,被保存得很好,动得大力一些就会散架,估么着舅舅也不敢动,还有一些就是舅舅平时很喜欢看的了,可是看起来也没什么可疑的。 难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丫头拿起桌上的游记翻看,想要从某某页某某行某某列找出熟悉的字来,还是没有。 她唉了口气坐了下来,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舅舅一条腿不好,尤其是到了冬天得靠皇上“发明”的改良版轮椅前行,他在书房摆着这么个椅子干嘛?给别人坐的?内书房不需要招待客人啊,她站起来对着椅子敲敲打打,果然在椅子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轻轻一按……椅子扶手露出一个空隙,里面藏着一本书,是一本不出名的作者写的类似“随园食单”的东西。 二丫头拿出密信,连蒙带猜,带着结果找内容,果然对照着找出了叶大人台鉴,也由此认出了密信里的1,2,3,4都是怎么写的,一通百通之下,翻译出了密信。 信里说的是谛听司在云南策反了一个叫郑大寿的人,这个人自觉南朝气数已尽,盘踞云南的前晋王后代欧阳琢是个志大才疏之辈,有意另投明主,他带来的投诚礼物就是在谛听司的高层,有一位是长期潜伏的双面间谍,这个人原名叫曾诚。现在的名字郑大寿不肯说,想要得到这边的保证,没想到郑大寿投诚的事被欧阳琢察觉,谛听司数位好手殒命,郑大寿被欧阳琢当众千刀万剐而死。 曾诚……二丫头觉得霍瞻简直是白死了,谁能知道原名叫曾诚的人现在叫什么?也许舅舅知道,但舅舅现在昏迷不醒。 但这个郑大寿……二丫头想起了府里的郑嬷嬷,郑嬷嬷也是出身晋王府的,郑大寿与她同姓,会不会有什么瓜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二丫头把舅舅的书房匆匆收拾好,不再乘车,而是骑了舅舅家的一匹白马,回了自己家。 郡主欧阳兰是最爱镜子的,她有一面紫檀嵌玳瑁镜屏,高约三尺分立三面,照人时正侧俱都能照全,梳妆换衣之后站在镜前,纤毫毕现,这个地方不妥,那个地方不服贴都照得清清楚楚,她每日在镜屏前所耗的时光,要比下棋、看书的时光还要多。 “郡主这几日气色愈发的好了呢。”郑嬷嬷在郡主面前渐渐不得脸,如今得脸的是正在说话的媳妇子,名唤秀云,秀云年约三十,原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管车马的郭大,郭家原就是郭的管家,因伺候的好赐姓了郭,郭大是远支子弟,并未随郭家南迁,而是留在了京中,现又成了侯府的世仆,郭大为人忠厚勤快,颇得侯爷的赏识,秀云能嫁郭大,郡主从中不知使了多少力,秀云嫁人之后果然知恩图报,替郡主办了不少的事,自己也成了郡主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前几年这种“佛见喜”的话只有郑嬷嬷有资格说,现在换成了她,郑嬷嬷虽还管着事,但早不能到近前伺候了。 “我啊,这几日听了你的劝,用了静心香,果然睡得比先前好了,气色真的好了?” “真的好了,郡主您啊,脸上不敷粉,倒比我们这些擦了粉的更娇嫩。” “你这张嘴啊,真是拙,照你这般说,我只需素面朝天的出去便成了,粉都不必敷了。” “奴婢向来有一说一,从不撒谎,郡主您啊,若真的不擦粉出去,旁人瞧了一准儿会说您擦了粉。” “瞧瞧,她还说她不会撒谎,这好话啊不要钱似的往外扬。”郡主在镜前瞧了瞧,“今个儿这衣裳腰略有些松,回头叫人再收一收腰。这府里的裁缝啊,是越来越不走心了,次次让她们做服贴,她们次次做得松。” “是您的腰太细了,跟柳条似的,她们啊……” 郑嬷嬷站在珍珠帘外瞧着帘子里面一团的热闹喜气,嘴角微微上向一勾,冷冷一笑,这个秀云和她男人是一路货色,大奸似忠,郡主偏又喜欢这样的,吃了亏上了当才会晓得她的好处。 她拿出做了一半的鞋垫继续绣了起来,坐在脚踏上拿着个布角练绣花儿的小丫头抬头瞧见她绣的鞋垫,惊讶地问道,“嬷嬷,您绣的鞋垫怎么是男人的?” “这是给我儿子绣的。”郑嬷嬷瞪了她一眼,“你是头一天进屋里伺候的?要想在这屋里做得长,头一宗就是好好你自己个儿的事,乱看乱问的都活不长。” “嬷嬷您不认得我了?奴婢小喜子,原是洒扫那一班的,这屋伺候半个月了,外屋伺候茶水的小梅子病了,您让我进来伺候茶水……” “好了,知道了。”郑嬷嬷啧啧摇头,自顾自绣起了花不理会这个小丫头。小丫头啊,是越来越多了,长得也越来越像了,她记不得也分不清楚,随手指一个,她们就当天大的恩典,以为入了她的眼……呵呵,不过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货罢了。可这些丫头真年轻啊。想当年她年轻的时候……她半闭着眼,想起年轻时的事,就跟昨天的事一样,睁开眼瞧见自己擦了膏腴仍能显出老态的手,不由得叹息一声。 门外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姑娘,这姑娘穿着白底红花的收腰对襟袄,白绫百褶裙,红色披帛,梳着飞仙髻,头戴丹凤朝阳挂珠钗,长眉入鬓,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真真是个美人儿…… “您是……”郑嬷嬷站了起来。 “郑嬷嬷,您不认得我了?” 这府里能做这样打扮的,只有……“二姑娘,您回来了?”这煞星怎么忽然回来了?府里竟一点消息都没透过来……郡主这锦粹楼啊……真的是被架空的厉害。可惜郡主竟毫不知情,被秀云哄得团团转。“奴婢这就去请郡主。” “我是来找嬷嬷的。” 郑嬷嬷有些疑惑地瞧着二丫头,“二姑娘您真会说笑,您若是找老奴,只需派个小丫头走一趟就是了……” “嬷嬷,您真的忘了,我先前派小丫头来叫过您两回。” 郑嬷嬷愣了一下,“啊……忘了……老奴真是老糊涂了,忙忘了。” “我想着嬷嬷您贵人事忙,就自己个儿过来了,也没别的事,只是我在良弓县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云南过来的草药商人,他说认得一个叫郑大寿的,说是与咱们侯府有些瓜葛,我就想到了您……” “郑大寿?”郑嬷嬷眼睛一亮,“他说了郑大寿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说伪晋王欧阳琢生性好杀,他手下一个叫郑大寿的,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竟将在大理的十字长街,将此人千刀万剐了。” 郑嬷嬷听到千刀万剐时,只觉得心口如遭重击,再也站不住了,直直地裁倒在地。 第67章 曾诚其人(一)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西晋王府一个乳名叫招娣的小姑娘,被做矿工头目的父亲托人送进了晋王府做丫鬟,小姑娘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家境尚可,虽非小康之家,却也是温饱无虞父亲却要送自己到王府做没根没蔓人人可欺的洒扫丫头。 直到她后来被选到王妃屋里□□,后来又被赐给了世子妃,这才明白留在家里她只是矿头的女儿,最好的归宿不过是嫁个殷实小地主儿子,在王府里虽是做得伺侯人的活计,在外人眼里却是主子多大奴多大。 因她在主子面前得了体面,父亲再不用跟着工人下矿井,自己包了王府名下的个小煤窖日进斗金,家里也渐渐殷实了起来,弟弟妹妹各个都有了好归宿。 二十岁那年,世子妃做主,将她嫁给了门房郑家的次子郑二林,转过年她就生下了儿子郑大寿,郑大寿满了周岁之后,她又回了世子妃身边伺候,人人都叫她郑二林家的,她原名的名姓渐渐没人记得了。当初与她一起伺候世子妃的丫头芍药因模样长得好性子又软和,被世子妃送给了世子做通房丫头,在她回府的第二年,难产生下了个姑娘,虽保住了性命,身子骨却弱得很,养不得孩子,世子妃把那姑娘抱回来养,指派她专门伺候她就成了郑嬷嬷。 世子妃给世孙挑长随小厮,她四下活动串连,想尽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儿子郑大寿也进了府。 再后来呢? 郑嬷嬷闭着眼,那个天真纯善的男孩子一天天长大,终于长成了英武少年,干练青年,然后…… 他忽然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想要哭眼睛却只剩血洞,想要说话舌头被齐根割掉,想要伸手抱抱自己,双手被人斩断,想要奔向自己,双脚被斩断,她拼命尖叫着,却只能眼看着她的宝贝儿子分绷离析只剩下一架白骨! 她尖叫着醒来,却见自己躺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个报了死讯的二姑娘,微笑着瞧着自己。 “你!你!” “嬷嬷如此模样,想必那郑大寿果然与嬷嬷有些瓜葛。” “郡主呢?郡主呢?”郑嬷嬷四下寻找郡主。 “嬷嬷晕了过去,郡主急得六神无主,眼下正在屋里由秀云伺候着喝安神汤呢。” 郑嬷嬷一把抓住二丫头的手腕,“你说郑大寿被千刀万剐,可是真的?” “据那行脚商人说,郑大寿是在大理最繁华的大街上当众被千刀万剐的,据说欧阳琢拿了千年参汤给他吊命,让他活活挨了不知多少刀,惨嚎了三天三夜才死。不止是他一人,大理人城里乡间上万人前去观斩,无数人亲眼所见,自然是真的。听说得了被剐的人一块肉吃了能治哮喘病……那行脚商人还得了……” “别!别说了!”郑嬷嬷浑身发抖,每一块肉都在抽搐,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心肝,她的命啊!“小王爷!你好狠!你好狠啊!他就算千错万错,千不念万不念也该念在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份上,你也该给他一个痛快,万不该让他这样惨死啊!” “嬷嬷,那郑大寿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他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亲儿子啊!亲儿子!”郑嬷嬷哭喊道,她喊声凄冽,眼里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二丫头就算对郑嬷嬷没有什么好感,看到她这个样子仍忍不住有些鼻酸,母亲哭儿是世上最疼最可怜的事…… 过了许久,郑嬷嬷总算缓了过来,“二姑娘,您要老奴做什么?” “这……” “老奴现在恨不得飞去云南,一口一口咬死欧阳琢!欧阳琢!你这心狠手辣的贼!枉废我一家对你忠心耿耿,你竟这般对我们!” “我只要嬷嬷一句话,嬷嬷可知曾诚是谁?” 郑嬷嬷听见她说曾诚,嘴角向上一翘,露出冷笑来,“二姑娘您不问,我也要把那个两面三刀的阉人供出来!曾诚就是陛下身边的杨忠国!他与欧阳琢的贴身丫鬟名叫媚娘本是表兄妹,两人在王府后花园约会的私通,被欧阳琢撞破,欧阳琢不止没有怪罪他,反而将丫鬟许嫁给了他,让他带着媚娘远走,这件事终究不光彩,知道的人不多,王府的人以为他被欧阳琢打死,媚娘被卖了,只有我儿知道详情,他又悄悄与我说了。 前年我在京城,偶然间又遇见了他,他已然做了太监打扮,听旁边的人说起,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你现在问起他的名字,又所谓何事?” 何……何事?穿越帝,你还真是个伪君子,表面上严禁太监干政,实际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就是谛听司的高层,这位总管太监还偏偏是欧阳琢的人,这事儿闹的…… 舅舅现在身中奇毒,解毒之事刻不容缓,将郑嬷嬷交给了雨丝之后,二丫头回房打算换衣裳进宫,却没想到一个人正在她的房里等她。 “姐姐?” 这些年云凤彻底长大了,她偏爱冷中带艳的打扮,藕荷色绣富贵花开披风将她衬得仿若神仙妃子一般高贵出尘之余,又透着疏远。 二丫头与她虽是久未得见的姐妹,两人相见也没有抱头痛哭这样的场面,云凤只是微微一笑,“你长大了好多。” “姐姐!”二丫头喊了一声姐姐,站到姐姐身边,“您怎么来了?” “你这是急着往哪儿去?可查出了是谁让舅舅中的毒?”云凤说道。 “我要进宫去见太子,杨忠国是欧阳琢派来的细作……姐姐,你不知情吗?” 云凤摇了摇头,杨忠国前世原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后来只听人说他得了急病死了,怎么死的没人知情。 “舅舅中毒的事你也不知道?” “舅舅原来并没有中过毒。”这大约是她提前让郭家密宝现世惹出来的祸端?前世陛下并未如此急切的“改革”这个词是陛下说的,没几天全国的官员都开始说这个词了,郭家密宝给了陛下底气,让陛下大刀阔斧的做了许多事,也让陛下提前南征了。她没想到的是,竟然害了舅舅,这几日她一直辗转反恻,开始怀疑念做得到底对不对。 “打从今个儿起,过去的事你都忘了吧。”郭家密宝提前现世就惹出这么大的连琐反应,要是姐姐再做出别的事改变“历史”,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忘了?那么多伤那么多痛,那么多她现在想起来仍会咬牙切齿的事,就这么忘了?云凤移开目光,忘了……谈何容易,“你若是去东宫,最好叫上二龙,他……不是你心中的大龙哥。” 大龙此人,城府非一般的深,明面上知礼仁慈,甚至有人说他仁弱,内里是个极有心机的人。她还想将杨忠国的私宅告诉二丫头,想了想又觉得她已经叫黄励成去过那处私宅,以杨忠国的谨慎,必定会搬走。 大龙听完了二丫头的叙述,沉思许久…… “大哥!舅舅就是在宫中值房中得毒,若非是杨忠国,谁有这样的本事在舅舅茶里下毒?你若再不下定决心处置舅舅怕是要挺不过去了。”二龙急得直搓脚,若是以他的性子,早就亲自动手拿了杨忠国了。 “父皇不在宫中,杨忠国又是他留在宫中的心腹手下,若是父皇误会……” “陛下最是圣明,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误会太子?太子!大龙哥!那可是舅舅!舅舅啊!”二丫头扯住大龙的袖子哀哀苦求,过了这些年,大龙长高了,依旧是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连唇色都淡淡的,许是为了显得稳重,连唇边的汗毛都慎而且慎地留着。 他想了很久,“此事……禀过母后……” “大龙哥,还是要先抓人。”闻皇后那人心思复杂,知道是她来通报杨忠国是内奸,不定联想出什么呢。 “好吧!来人!去勤政殿请杨忠国!” 红楼里说老祖宗房里伺候的,就算是阿猫阿狗也要敬上三分,这才是大家的规矩。在宫里这个潜规则比民间还要更甚,尤其是杨忠国这样在陛下面前得脸的太监,往日太子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时常还会送些“不值钱”的小礼物,再加上太子性子憨厚软弱,是以杨忠国就算是被太子身边的侍卫看押了起来,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太子,您是不是对老奴有些误会?老奴虽时常传信给皇上,也不过是听从皇上的吩咐,将皇后、太子、两位皇贵妃,宫中各位娘娘、皇子、公主日常起居之事告知皇上,以免皇上惦念……未曾说过太子半句坏话啊。”他实际的年龄应该不到三十,却口称老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杨忠国未曾说过坏话办过坏事,曾诚呢?” 杨忠国一愣,他没想到还会听见这个名字,他眨眨眼,“哦,您是雷家的二姑娘……想必是您家里那位疯嬷嬷又认错人了吧?先前她就拉着杂家的手叫杂家曾诚,杂家看她佑大年纪,又是贵府的人,就未曾与她计较,怎么……您竟信了她?” 第68章 曾诚其人(二) 二丫头一直冷眼在旁边瞧着大龙和杨忠国说话,这两个人颇为怪异,自从杨忠国进门之后,大龙就没与他对视过,杨忠国也刻意的没有看他,就算是一开始施礼垂目是为尊重太子,后来辩解的时候也没看大龙的眼睛是什么意思?杨忠国那作派气场,可不像是畏畏缩缩畏惧太子的样子,再说了,他身为勤政殿总管,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太子要讨好他还差不多,他用得着怕太子? 这两个人之间有鬼! 大龙哥果然像姐姐说的那样,早就变了,他不似小时候一样心思单纯了,也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要真的还像小时候那样,坟头上的草早就不知有多高了。 但是杨忠国害的人是舅舅,是从小看着大龙长大,教他打猎做陷井钓鱼的舅舅! “杨公公真是好口材,这么说您也不是谛听司的人喽?” “皇上有言在先,内监不得干政,谛听司何等紧要,岂有杂家站的地方?” “哦。”二丫头点了点头,背缚着后在杨忠国身前身后转了一圈,“我听说谛听司的人都有一块令牌,若是潜伏,就将令牌交给单线联系的上官,事成之后取回令牌,若是不幸玉碎,则拿着令牌开密箱,取遗嘱,转交家人……公公,您身上的这个玉函好别致啊。” 二丫头一说到玉函二龙就扑到杨忠国身上,将玉函抢了下来,打开玉函的机簧露出里面的玉牌,玉牌比霍瞻的黄铜牌略小,但一样是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这是什么!”二龙逼问他道。 “启禀太子殿下、晋王殿下、县主,杂家是圣上放在谛听司的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只负责听和看,从不敢插手事务。”杨忠国嘴叫着冤,神情还是不变的淡定。 “那你之前为何撒谎?”二龙道。 “圣上有言在先,谛听司的人,生无职,死无碑,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若无皇上亲令,不得告知旁人身份。” “你倒解释得好。”二龙放开了他。 二丫头知道,这种老谋深算的老牌间谍,一般人是审不出什么来的,就算是动刑,对他们来讲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舅舅的病势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浪费,“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知谛听司最善用毒解毒的五毒王现在何处?” “叶伯爷中毒之后,谛听司都在找五毒王,杂家不知五毒王何在。” “好,好,好,您真的是滴水不漏……”二丫头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放杀手锏了,“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大理城里开酒坊的寡妇,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玉娇,她有个儿子叫令哥儿的,生得眉清目秀不说,还天生早慧,年方十三岁就考中了童生。” 听到令哥儿的名字,杨忠国脸上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县主,您久在良弓县,是怎么知道令哥儿的?” “这要谢谢我舅舅。”叶逢春密室里除了保存着各种重要的往来信件,还有京中重要人士的密档,在进宫之前,二丫头先去了密室取出了杨忠国的密档,翻译了出来,果然里面有杨忠国的弱点。 杨忠国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世撒谎,这人深谙最完美的谎言是九成真一成假,他对穿越帝讲述了自己“悲惨”的故事,他与身为晋王府家生子表妹媚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就互许终身,怎奈媚娘的父亲一心想要靠生得如花似玉的女儿攀伏,将媚娘送进了晋王府,媚娘却一心惦记着表哥,两人后花园幽会被世子欧阳琢撞见,欧阳琢贪恋媚娘的美色,未曾舍得杀她,却将杨忠国阉了,丢出府去…… 杨忠国就是靠着这个故事跟“深仇大恨”打动了穿越帝,成为他的贴身太监,直至成为勤政殿总管的。 叶逢春也知道这个故事,甚至查到了媚娘因为生了儿子,被欧阳琢的嫡妻忌惮赶出王府,欧阳琢盖了间酒坊安置他们母子。从画象上看,媚娘的儿子令哥,长得不像欧阳琢,倒像杨忠国…… 他以为是杨忠国绿了欧阳琢,有心将这件事存起了来在有用的时候再告诉杨忠国……没想到…… 这可能也是人性的弱点,任谁也不会想到,竟然男人会为了气数已尽的皇朝,朝不保夕的主公,阉了自己做太监编了与事实相似程度九成九的故事潜伏下来。 “叶……” “您不会不知道,我舅舅喜好收集各种密档吧。” “你读出了密档?” “舅舅从小最喜欢跟我一起猜迷玩,他留下的密语,我七岁的时候就会解了。”这纯属吹牛,吹得再大点也无所谓。 杨忠国仰头看天长叹一声,“没想到我百密一疏,竟对你手软了,早知如此,就该……” “就该不顾大齐朝的脸面,不顾惹下天大的祸端,让天下翻个儿,杀了我这个祸患?” “哼!”杨忠国冷哼了一声。 “二龙哥,我听说宫里的太监都少了一样东西,不能长胡子也不能生儿子。” “嗯,是有这么回事。”二龙忍着笑说道。 “谛听司因为内奸在大理损失极大,但杀一个小孩子,应该不难吧?要是令哥儿死了……” “县主!您休要逼人太甚。” “杨公公,您这话说反了吧!这世上没有只准你做初一,不准我做十五的事,我虽年轻,也知道通敌判国是诛九族的罪名,您若舍得你的媚娘跟你的令哥,就沉默不语,等着陛下回来赐你个五马分尸,再送媚娘跟令哥到九泉之下跟你团圆。你若舍不得媚娘跟令哥,就将五毒王交出来,我保你留个全尸不说,保你全家平安。” 杨忠国低头久久不语,显然是在挣扎。 “我知道,你怕你招供的事被欧阳琢知道了,他对你的妻儿下手……我猜你还不晓得吧?欧阳琢经常到媚娘开的酒坊喝酒过夜,欧阳琢怕是舍不得杀媚娘的……” “你……”杨忠国抬头,本来平静无波的眼睛,崩发出了火焰,“你!你胡说!” “这也是密档里的记载,你若不信可以自己看,也可以去打听一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呵,若非画象里的令哥儿长得实在像你,我舅舅还以为他是欧阳琢的儿子,打算在他的身上做做文章呢。” “你!你别说了!”杨忠国摇了摇头,当初他被欧阳琢当场捉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欧阳琢放了他一条生路,还将媚娘许嫁给了他,他们夫妻婚后和和美美的隐居在晋城附近的深山小镇,一年之后媚娘还为他生了个儿子。谁知就在这时晋地也乱了起来,为避战乱他们不得不回到晋城城内投靠岳父,谁想岳父嫌他因避兵祸家资尽失一无所有,将他们一家三口赶了出来,就在他们三口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欧阳琢再次出现了,找了间小宅子帮他们安顿下来不说,还留了银子供他们花用。 后来,欧阳琢叫人把他找到了王府,与他一番深谈,为报欧阳琢的恩义,让媚娘母子能得欧阳琢的庇佑衣食无忧,他答应欧阳琢自宫做太监潜伏到贼首身边……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安心做他威风八面的总管太监,再不管蜷缩在云南的欧阳琢,可为了妻儿,不得继续效忠欧阳琢。谁知……谁知欧阳琢竟然…… 一个男人尤其是成了太监的男人,最怕的就是有人给他戴绿帽,最最怕的就是自己仅存的儿子有什么不测。 他真正的“命根子”尽在二丫头掌握,除了答应二丫头的条件又能如何? “好,好个良弓县主……”杨忠国摇头叹息,“难怪皇上念叨你聪明,后悔放你去良弓县,时常想念你,果然多智近妖,狡慧似狐,我那个时候想,您不过是个孩子,哪来的本事迷得皇上深魂颠倒……” “住嘴!你胡说什么!”二龙一巴掌扇到杨忠国的脸上,“真是狠毒致极,临死了还要咬人!” “晋王啊晋王,二殿下啊二殿下!您可真是识人不清啊,县主啊县主,这次是我输了,可惜我不能活着看县主您的下场了。” 二丫头没想到杨忠国临到最后还要咬自己一口,有意当着大龙和二龙的面说自己与穿越帝关系暖昧,看二龙的表情是不信加愤怒,大龙却……这么平静,你是早知道了,还是早信了? “不要废话了,五毒王在哪儿?” “五毒王就在我床下的暗隔里,你们去找吧。”杨忠国说完狠狠一咬牙,立时浑身抽搐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眼睛上翻,最后头足相就形似牵机…… 二丫头从他毒发便转过了身,身后没有了声息之后,这才转身去看他,牵机毒……他用来毒舅舅,这次又用来自杀。 五毒王是个比二丫头还要矮一些的枯瘦老人,一身黑衣,手若鹰爪,十指皆黑,一笑还会露出黑牙根黄牙齿,手腕上戴着苗银咬尾蛇手串。 此人怪癖颇多,虽答应了替叶逢春诊治,却言明诊脉时只需李氏在场,见李氏大着肚子,这才应了再带一个丫鬟。 他半闭着眼替叶逢春号了许久的脉,“是孔大夫用的药?” “是。”李氏答道。 “不错不错,颇有长进,保住了伯爷的一线生机,可惜……” “可惜什么?” “伯爷中毒太深,就算是救回来也必不似从前了,寿数也会大减……” “请先生务必救回伯爷。”李氏没多说什么,眼神却坚毅得很。 “这样也成吗?”五毒王轻弹自己的脉门,他的手心里忽然钻出了一只怪模怪样的虫子。 饶是李氏稳重,仍被吓得一哆嗦,面色惨白,她身后的丫鬟更是吓得直往后退,五毒王一指手指,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那丫鬟,那丫鬟呆站在那里动惮不得。 “此虫虽貌不惊人,却是我毒门至宝,若非伯爷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断不会拿出此虫,此虫最喜食毒物,伯爷中毒太深,需让此虫钻到伯爷身子里面,以毒血为食,缓缓食毒……” “这个法子能救伯爷?” “或许能救。” “你有几成的把握?” “七成。” “好,那你就救吧。” “夫人,伯爷中毒太深,此虫活伯爷活,此虫死伯爷死,伯爷终身离不得它……伯爷虽与我有些交情,却最厌蛊虫……若是他醒来知晓此事。” “你救吧!万事我担着。” “好!用蛊之术乃是老夫祖传之秘,还请夫人暂避出去。”五毒王言道。 李氏带着浑身僵硬的丫鬟出了门,等在外面的二丫头扶住了她,“舅妈……” “他说能救,只是让我们避出去。”李氏并未说蛊虫之事。 “能救就好。”二丫头扶着舅妈坐了下来。 过了约么半个时辰,五毒王一边擦手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已然成了,伯爷若是熬得过今晚活,熬不过……死。” 第69章 回转 当年曾经有个影星名叫阮玲玉,死前留下遗书说:“人言可畏。” 二丫头平时瞧着开开心心,此时半躺半卧在舅舅家的西暖阁里,守着舅舅,夜深人静之时心事涌上心头。 这人的心啊,要说善善得没边,要说恶一样恶得没边,杨忠国临死咬她一口虽恶毒却在“情理之中”,大龙呢?他是什么心思?难道只有渣男才能成为好皇帝好太子吗? 思量着自己的心事,担心舅舅到底会不会醒来,醒来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辗转许久,又站起来在屋里散了许久的步,后来二丫头干脆翻看起了自己记的笔记,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算了吧,两世为人了,很多事该看清了,该看明白了。 “二姑娘。” 唉……就算明知道是基佬,看见侧影仍然会怦然心动啊,虽说这些年两人渐渐熟得有些下不了手,比起情人越来越像亲人,还是忍不住为他的颜心跳漏一拍。男神啊…… “可是舅舅醒了。” “伯爷尚未醒。” “那……你有何事?” “属下刚得了锦衣卫衙门的消息,皇上知道了内奸和伯爷中毒的事,决定提前回京。” “他可知道了杨忠国的事?” “属下回官署见了上官,上官急命飞鸽传书,再加上谛听司和宫里的消息,最迟明日午时圣上就会接到消息。” 二丫头看了一眼西洋座钟,杨忠国事件发生在上午,明天中午穿越帝就会接到消息……这消息虽然没有网络时代快,也快赶上电报时代了,现代人的通讯饥渴症果然到了古代也改不掉。 “还有何事?” 滕鲲鹏沉思良久……欲言又止,“姑娘……且放宽心,所谓清者自清……” “你全听见了。”当时为防泄密滕鲲鹏和几个大内高手捆绑了杨忠国之后就退在殿外看守,殿内只有大龙、二龙、她和杨忠国,习武之人耳目向来比旁人灵敏,他听见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二姑娘您不是那样的人,您当时虽年纪幼小,却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若是受了折辱,必定拼死一争,绝不会若无其事……” “可惜啊……”可惜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大龙不明白,或者是他想得更多吧,被权欲迷惑了的人,通常都不怎么“精明”。 两个人隔着窗静默了一会儿,东暖阁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的骚动——叶逢春醒了。 叶逢春是个命很大的人,当年他们村子遭了水灾,他的爹娘都被大水冲走了,他带着妹妹活了下来,朝廷赈济不力,百姓自顾不暇,连自己的儿女都养不活,无人救助这对无依无靠的兄妹不说,有些人甚至对两兄妹打起了歪主意,饿狼环伺之下,他带着妹妹四处流浪,偷过抢过骗过,险些饿死时,遇见了在外流浪的乔承志和雷霆,四个人在一起流浪一个多月之后,又被白龙教的人相中抚养。 他的腿是在山里遇见熊袭时摔伤的,当时众师傅都打算放弃这个就算是好了也只能是个废人的男孩了,别说医治,没把他扔出去都是看在乔承志和雷霆的面子上,可他硬是凭着自己的毅力活了下来,虽然落下残疾,别的事却分毫不差,尤其是谋略,连闻村长都说此人乃是奇材。 中毒是他历经的第三次大劫,清醒之后,听李氏说了自己是如何中毒,如何被治好的之后,长叹了一声坦然接受了自己不止要折寿还要带虫生活的现实。 “丫头,多亏你了。”叶逢春看着多年未见的外甥女,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是舅舅福大命大……”二丫头说到这里就哽咽了,她又不是铁打的,担惊受怕这么久,好不容易查到了内奸寻到了五毒王却被污蔑,千般委屈皆压在心头,未曾瞧见可依靠的亲人还罢,瞧见了亲人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傻丫头,挺大个人了,还掉金豆子。”叶逢春忍住了眼泪道,察觉自己中了毒之后,他是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塞进一把颠茄纯属急中生智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这一赌竟然赌对了。“内奸是杨忠国?” “舅舅,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在值房中毒的,除了他之外,谁又能在宫中下手呢,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便宜了他。”叶逢春说到这里,已经累得不行了,“丫头你也累了吧,回去换洗换洗歇着吧。” “嗯,舅舅您多多歇息。”二丫头告辞离开,出了东暖阁的门她忍不住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怪道古今皆有人信各种宗教,有时绝望迷茫,念一句佛号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穿越帝将指挥权交给了定远侯,提前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成为街知巷议的中心。 京里最近要说有大事发生就是太子太保叶伯爷中毒昏迷,皇上竟是因此回来的? 细一打听,还真就是为了这事儿回来的。 讨论的重点逐渐移到了叶逢春身上,而且不止当时当世在议论,后来也议论颇多。 叶逢春这个人,在大齐朝早期的历史中一直是个谜,关于他的发迹史,史书上只记载了他与太/祖相识于冲龄,□□带着三十八骑投奔小白龙时,却没有带着他,相传他于桃源村保护家眷,□□在白龙教站稳脚跟,占了晋城之后,他才带着家眷到晋城投奔□□。 后来这个人也一直是隐形人,直到太,祖得了天下封赏功臣时,此人竟得了伯爵之位,要知道大齐朝爵位难得,王爵不封外姓且除另有恩旨外皆降等袭爵;国公除了嫡皇后闻氏之父得了镇国公之爵外,诸葛皇贵妃之父得了辅国公之爵,再无人得此封;三十八位从头至尾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的将领,除了两个阵亡的之外,余下的只有八位封铁帽子侯爵,八位封伯爵,余下的皆是子爵、男爵、将军之类。 叶逢春位居伯爵之位,本就有人说他是幸进,只不过一来太,祖向来乾纲独断,不容旁人置喙;二来他的妹夫雷霆军功卓越,在桃源一系中人缘极好,众人看他的面子上也不想闹太得凶;三来桃源一系多少承他照顾妻儿之情,也不好撕破脸皮。 桃源一脉没声音,别的派系势微,又不想在因小失大,也就没有多大的声响,只是私下里的议论从来没有停过。 陛下御驾亲征,太子监国,叶逢春得太子太保一职全力辅佐,一开始还有人置疑,向来深入俭出,是否参加大朝会都会视心情而定的叶逢春,竟然被指派辅佐太子?要知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太子太保将来必入内阁,叶逢春何德何能得此重任? 没想到他一改过去的懒散作派,对政务驾轻就熟极为熟悉不说,处理事情显示出了卓越的政治才干,这才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此人竟深藏不露。 就是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竟然神秘中毒了,神秘中毒之后,竟然神秘的好了,最最奇怪的是本来正在南征,放下豪言壮语要一直打到川蜀之地的太,祖,竟然因为他的病情将指挥权交给了定远侯,自己提前回京了。 要知道太,祖此人向来标榜自己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他这一生食言之事只此一桩,这样奇怪的事情,当然引起了当时的吃瓜群众和后来的围观群众的疑惑,在很久很久以后,大齐朝都不存在了的时代,宅腐之风吹遍大地,甚至有人脑洞大开,说叶逢春和太,祖之间有不可说的关系。 当然了,在当时,人们的思想还很单纯,没人往那个方面去想,也没有报纸杂志各种八卦,所有的传闻都仅限于关上门之后的自己家。 二丫头听说了这些传闻猜测只是微微一笑,穿越帝只不过犯了所有帝王人到中年都会犯的毛病罢了——怕步秦始皇的后尘,自己亲征在外,儿子当家做主抄了老家。 叶逢春这个辅臣兼监视者身中奇毒,虽捡回来一条命,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能干活了;宫中的监视者杨忠国竟然是内奸;他一直信任的特务机构谛听司失去两大首脑,又互相怀疑是内奸乱成一团,这个时候他有心思亲征才怪。 她正想着这些事,母亲与姐姐已经停下了关于□□提前还朝的猜想,开始说另一件事:“二丫头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向皇后和干娘请安?” “干……娘……”好吧,她还有个孟干娘,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话说孟干娘跟闻皇后之间斗得怎么样了? “先前因为你舅舅病重,你回京是为了探病未曾进宫也就罢了,现下你舅舅已然醒了,你已经回了家,不去宫里一趟,怕是说不过去。”叶氏对孟小小原来印象不怎么样,但看在女儿拜了她做干娘之后,确实不再生病的份上,勉强承认了她是女儿干娘的事实,这些年与孟小小走动颇多,孟小小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快人快语的真。性情,叶氏是个耳根子软脑子慢的人,与孟小小一来二去竟投了缘法,与她比闻皇后还要好一些。 “嗯,确该去看看孟干娘跟皇……皇后娘娘,劳烦母亲替我递个折子到宫里。”见孟小小没什么,一想到见孟小小就要先见皇后,二丫头就跟吃了颗苍蝇一样恶心。 “折子早递上去了,等着宫里的回话呢。”叶氏说道,“你啊,等你想到了,人家的心早凉了。” “呵呵呵。”吃苍蝇就吃苍蝇,估计闻皇后见着自己也跟被人喂米田共一样,互相恶心呗…… 第70章 互厌 这么多年过去了,闻皇后比过去丰盈了些,眼角眉梢透着福气,看着二丫头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亲亲热热的笑,搂着她心肝啊宝贝啊的叫,最后竟流下泪来。“你这狠心的贼,说走就走了,这些年啊……伯娘我啊日夜悬心,只恨自己没照顾好你。” 二丫头没她那么好的演技,心道她真应该穿越到现代,别说金鸡奖百花奖,连奥斯卡都能捧回来,“我也想伯娘,只是我爹娘被那死贼秃哄住了,这次我是实在太想家了,这才偷偷的跑了回来。” “你爹娘也是担心你。那和尚真就再未出现过?”闻皇后问道,她一直疑心二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这才逃了,可这些年叶氏还是老样子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二丫头这次进宫也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二丫头摇了摇头,“倒是听人家说有个算命的假瞎子,亲眼瞧见那和尚化成一股烟飞了。我觉着啊,那瞎子不是假瞎,是真瞎。” “诶!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啊,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闻皇后赶紧止住二丫头的话,心道自己也找人查过那和尚,亦是听人说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杨忠国那个老匹夫还审过那个假瞎子,与二丫头的说辞一模样一不说,假瞎子还说闻到了一股佛香,难不成这丫头真有神佛保佑? 想想这几年她献来的玉米、地瓜良种,产量高不说还抗旱,公库私库粮食充足,圣上这才有了底气御驾亲征,这丫头真有什么名堂?想到这里,她略一愣神,二丫头说了句话都没听清,季尚宫轻咳了一声提醒她。 “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伯娘这些年身子可好?” “好,好着呢。”闻皇后说道,她侧头看向季尚宫,“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公主殿下听说雷县主来了,定要来见。” “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大前个儿听说你回来了,她就吵着要见你,昨个临睡还说今个儿不让她上学了,让她见你,谁想晨起竟浑忘了。” “是娘娘贵人事忙。”季尚宫道。 两人正一搭一唱的说着,门口的宫女通报:“大公主到。” “快请。” 闻皇后的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一个身穿宫装头梳双环髻,脸若满月柳眉杏眼的美少女,说起来当年丽嫔在宫妃中姿色不过中等,圣上那张脸长在女孩身上也未必好看,这小女孩太会长了,专挑父母的优点长。 “给母后请安。”她的声音略有些哑,说话时慢条斯理的,旁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她也就能说一句话。 “起来吧。” “给大公主请安。”大公主闺名应该叫如兰,尚未有封号,宫里就是排行浑叫着,有叫大公主的也有叫兰公主的,正式一些的场合一般都叫大公主。 “起来吧。”大公主上下打量着二丫头,心道这位雷二姑娘并不似她们说的那般美貌嘛,五官倒还可以,只是……这一身的村味儿啊……穿金戴银的也盖不掉。二皇兄还整天夸赞她美啊,聪明啊,灵气啊,呵呵呵呵…… 二丫头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察颜观色的本事一流,瞧公主那眼神就知道她对自己绝对没什么好感,呵,她就喜欢大公主这种喜欢讨厌都在脸上的,比张嘴姐姐闭口妹妹背后捅刀的人强。 “你这孩子,不是一直盼着要见你雀姐姐吗?怎么今个儿见了真人了,竟不会说话了?” “雀姐姐真是太漂亮,难怪二龙哥一直念念不忘的。” 前言收回,这小丫头片子也是个喜欢演戏更喜欢插刀的,先前没藏住的白眼属于修练不精,演就演呗,大家一起演,“臣女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在大公主面前称美貌。晋王殿下自幼与臣女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手足一般,分离日久难免惦念。” 兄妹手足?二哥哥明明与我才是亲兄妹手足,你算什么东西?乔如兰终究年纪幼小,又自幼在凤仪殿长大形同嫡公主受尽宠爱,被二丫头轻轻的一句话,刺激得有些绷不住了,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兄妹手足?可二龙哥一直说要娶你做老婆啊?母后,您说是不是?” 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乔如兰一句话,说得闻皇后也有点要崩,她想说她儿子才不会娶二丫头这个小贱人呢,可这话一说出口传到二龙耳朵里免不了一阵大闹;若是说是有这么回事,有心人一传就会传成她有心让二丫头做晋王妃,搞不好要弄假成真,“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乱说话。” “皇后娘娘!”她想要轻描淡写,二丫头偏不让她轻描淡写,离了闻皇后的身侧,扑通跪了下来,“我朝虽不禁未婚男女交往,却也讲究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绝无攀龙附凤之心,还请大公主收回前言。” “好啦好啦,快起来啊,本宫怜惜如兰生母早丧对她放纵了些,民间伦理之事也少与她说,她不过是小孩子胡乱学舌,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闻皇后摇头道,“如兰,还不快给你雀儿姐姐赔个不是!再乱说话仔细本宫罚你!” “雷……雀儿姐姐,这事是我的不是,你不要往心里去。”乔如兰委委屈屈地微微曲膝向二丫头行礼。 成了,现在成了她欺负皇后和大公主了,闻皇后还真会扮受害者,二丫头还了一礼,决定不再陪她们母女俩个演戏了,这些年宫里新添了九位皇子、五位公主,尤其是孟小小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鬼灵精怪甚得帝宠,闻皇后忧心儿子的储位,每日里宫里宫外的演宽仁慈和,对勋贵尤其是桃源一系更是笼络不停,自己又是桃源一系女孩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闻皇后暂时不会撕破脸,至于这位如兰公主,呵呵呵,被闻皇后当成“亲闺女”并不代表是真“闺女”早晚有她哭的一天,“皇后娘娘,天色已晚,臣女还要去给孟干娘磕头……” 告辞呢,有两种,一种是宾主尽欢的离去,一种是负气离去,二丫头现在这就属于负气离去,关键是她负起的理由非常拿得出手,女孩子的闺誉比性命还要要紧,兰公主犯的错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小孩子胡乱说话能轻描淡写的解决的。 可你要让闻皇后真重罚兰公主,一是她舍不得,二是她是真不喜欢二丫头,她也只能笑笑道,“我啊,真是年纪大了,看着你啊,就觉得咱们还在桃源村一般,不知不觉就把你留到了这个时候,险些耽搁了你去见你干娘,快些去吧。” “臣女告退。”依礼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对大公主行了福礼之后,这才离开凤仪殿。 她走之后,闻皇后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刁钻刁钻,真真是刁钻。 “母后!”大公主依偎到闻皇后怀里,“这个雷云雀实在是狂妄至极,她如今就不将女儿放在眼里,日后真的嫁了……” “住口!她不过一个乡下丫头,哪有资格嫁你二哥。” “可是……二哥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不应,你二哥说什么都没用。” 二丫头到孟小小所居的长乐宫时,已经日上三杆,生了双胞胎儿子,又再次怀了身孕的孟小小有些懒懒的,二丫头见过礼之后,孟小小就让她坐下,让人拿贡杏给她吃,“这个季节啊,也就是杏子吃得,可惜御医不让我多吃,一天只准吃一个,这一盘子杏子还是我说给你吃的,她们才肯洗好拿出来,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娘拿一篓。”孟小小跟叶氏是闺蜜关系,跟雷云凤是多年的笔友,与二丫头说话并不见外。 “这可是江南黄杏?” “你这丫头还真识货,正是江南的黄杏,皇上特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宫的,旁人那里只得了十几个,只有我这里多,便宜你了。” “怎么不见两位皇子?”雷云凤并没有跟二丫头说很多“前世”发生的事,二丫头并不知道前世孟小小只生了一个儿子,宫里的皇子到穿越帝去世也没超过五个,孟小小跟云凤虽不常见面,通信却是不断,孟小小正是听了云凤的主意,对宫里有孕的妃嫔多有照拂,几次坏了闻皇后的“好事”,又点醒了诸葛文燕做盟友,两人保下了众多皇子不说,圣上亦颇喜她的“贤良”、“慈爱”、“大度”,对她多有宠爱,这才生了双胞胎又眼下又怀上了一个,诸葛文燕也生下了八皇子,恨得闻皇后牙根直痒痒,偏又奈何不了她们,只能让自己一系的妃嫔也拼命生,宫里这才有了如此多的皇子、公主,一派人丁兴旺的模样。 “我嫌他们俩个烦,把他们赶到诸葛文燕那儿了。”孟小小轻描淡写地说道,她与诸葛文燕不止不斗了,反而关系极好。“你这次回来是不走了,还是呆几日就走?” “我母亲说让我多盘恒几日,舅舅说我私自回京,怕是坏了菩萨的打算,让我去无香庵住上一段时日。”无香庵是京里最大的尼庵,宫中嫔妃、贵妇常年供奉,替二丫头出家的那个姑娘,就是住在无香庵的。 “阿弥陀佛,去沾沾佛性也好。”孟小小双手合什口念谒语。 “我是个没慧根的,佛性什么的怕是沾不着,只是想清静几天。” “依我说,你该住到皇上回京再走。” “哦?”二丫头觉得孟小小似是话里有话。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想让她留在京里? “皇后娘娘正满京城的张罗着替太子选妃,已经拟了几个勋贵家里的闺秀,只等着皇上回来定夺,京里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你也该留下来长长见识才是。” 好吧,皇上既然有这个想法,她之前想的到尼庵里住几天,赶在皇上回京之前离开的打算,只能放弃了。 第71章 静贞 七年前 京城南城锦芳里六条桂花胡同里,住着十二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是开棚铺的棚匠,人称棚匠许,在京城就算不是头一名的好把式,也能占上三甲,除了“圣上”打进京城的那小半年人心慌慌的生意清淡些,谁做皇上,天下姓谁都从年头到年尾忙个不停,他为人又老实顾家,赚的钱除了留几个酒钱零用之外,通通交到家里。他媳妇刘氏是家里原是开剃头铺的,为人精明贤惠,把钱把得死死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一家人住了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面白天开铺子,夜里住着雇来的伙计,来学徒的徒工。后面一进自家居住,刘氏生了两女两儿,个顶个的聪明伶俐,街坊四邻的没有不羡慕许家的好日子的。 许家的二女儿许桂香是个性子极好的女孩子,上有因是父母头一个孩子受尽宠爱的长姐,下有两个继承家业的弟弟,她自然是受忽视的,桂香性格又内向害羞,从不惹事,每天只知道默默地帮忙里忙外的娘做家务活,这样一个孩子,让人放心,也让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的感受。 直到有一天常来串门的邻居做官牙宋大妈拿着一双做了一半的鞋到许家,明着是找刘氏要鞋样子,暗地里与刘氏一起关起门说了许久,刘氏忽地提高了声音,直接把宋大妈赶了出去。 宋大妈一边拿东西盖脸一边喊着,“桂香妈,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桂香一个人去了,你们一家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要是觉得好,就让你闺女去,我们家闺女不卖!” “唉呀,我闺女不是生日时辰对不上嘛,要是生日时辰对上了,我欢天喜地的送她走!又不是做童养媳也不是给人做小,只不过是去无香庵那样有钱人家常去的尼庵当几年尼姑,人家说了,年年多给供奉,还送小丫头进去伺侯,绝不会让姑娘受苦……多好的事啊……” “滚!滚!滚!我家不缺我闺女那口饭吃!滚!”刘氏见她还在说,拿了墙边的扫把直接打了过去。 宋牙婆见刘氏真生了气,立时飞快地跑了出去。 棚匠许那天晚上回来的晚,进屋一看媳妇没睡觉坐在炕边红着眼睛做针线活,心知媳妇这是生气了,赶紧过来赔小心,“媳妇儿,你咋还没睡啊?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是谁,你呗。”刘氏指着炕上正睡着的四个孩子道。 “我?我又干啥了?” “往日里叫你不要理会宋牙婆两口子,你偏说他们两口子人不错,时常往家里领不说吧,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瞒着背着,连孩子的生辰八字都让他们晓得了……” “你瞧你说的,咱们家四个孩子就在这儿生的,街坊邻居住着,孩子们哪年哪月生的谁不晓得……”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桂香的生辰八字给宋牙婆了?” “不是……不是……这不是前几天路上遇见宋牙婆了嘛,她问我桂香是不是六月里生的,我说不是,她是八月初三生的,她又说记得你生桂香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我说是啊,桂香是卯时生的……闲聊而已啊……” “你个蠢货!她套你话呢啊!自家闺女的生辰八字,哪有那么轻易给人的!”刘氏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他,“今个儿她上咱们家来了,说有一户顶顶尊贵的人家里的小姐生了重病,有位高僧说这位小姐非得出家才能平安,若是舍不得可以买个同年同月同时生的女孩做替身舍到庙里……这家人心疼女儿,满世界的寻这样的女孩,她一听说这事儿啊,就想起咱们家桂香好像是八月里生的,就找你问了,一问果然年龄、月份、日子、时辰都对上了……” “啥?还有这事儿?我想想啊,我好像先前听人说过有这么一家人家,是谁家来着……对了,是雷家,雷家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雷侯爷与圣上是一个头磕到地上的把兄弟,手里掌着京城三大营的头一营……” “怎么?你也有心让二丫头去给你争个泼天的富贵来?” “哪有的事啊!这个宋牙婆实在是太可恶了!她是看着咱们家桂香长起来的,她闺女小六月跟咱们桂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呀……我咋这么笨呢,小六月跟咱们桂香是同一年生的,她咋能不记得桂香比她们家六月小……” “你啊!除了干你的那点活精明,平日里就是个傻子!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宋牙婆晓得了咱们家闺女的八字,若是雷家找着了替身还则罢了,若是找不着……咱们家闺女……” “他们还敢硬抢吗?” “唉!你说了,人家可是皇上的把兄弟,跺一脚四城乱颤的人物,他若是硬抢,谁能阻拦?皇上吗?皇上不帮着抢就不错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就不信了,诺大一个京城,只有咱们闺女一个与他们家的闺女是同年同月同时生的……” “都怪你!平时让你陪我说两句话你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别人问你咱们家的事你倒话多了!” “又怪我!又怪我!这事能怪我吗?” “我不管!今晚你去前面铺子睡!懒得瞧你那张脸!” “嘿,你这婆娘……” “你去不去?去不去?” “我去还不成吗?真是的……”棚匠许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前面去了。 刘氏尤在灯前叹息许久,这才吹了灯上炕睡觉。 她没察觉的是二女儿桂香在她躺下之后,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娘这么说……真的没事了吧?不会卖她去做姑子吧? 这世上的事啊,有时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过了三天,宋牙婆带着一个穿着锦袍中年人来到了许家,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豪奴,这人是侯府的钱管家,说得还是买桂香做替身的事,这回是大白天来的不光许家的人知道了,前面的伙计、学徒、外面雇来干活的棚匠都知道了,隔着一道门瞧着院子里发生的事。 钱管家长得很富态,说话很客气,可客气里透着骄矜傲气,“我们家侯爷听说了你们家二小姐与我们家二姑娘是同年同月同时生的事,托佛祖护佑才有这么大的缘份,也晓得你们家家境尚可,不缺闺女的卖身银子,可总归是个心意……”他一边说一边闪开身子,后面的豪奴一掀箱子盖,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银锭子,“这两口箱子,一口箱子一千两银子,一共两千两银子,给你们家做安家费,我们侯爷说了,以后与你家当成亲戚走动,但凡有什么事,只要您家里往侯府里送个信儿,没有不允准的,闺女嫁人小子读书考功名成亲,侯府也一准儿送个大红封……” “您别说了,这银子我们不要,闺女我们不卖,侯府这样的亲戚我们高攀不上。”刘氏斩钉截铁地说道。 “许夫人,您不等您家的当家的回来再说?” “我们家当家的做不了家里的主,我一个人做主了,我们一家子六口人就是一齐在大街上要饭也要在一处……” “哎呀,桂香娘,你就别在这里犟了,老许家几辈子的棚匠,虽说不缺钱花还不是赚辛苦钱?你家的大小子和二小子多机灵的两孩子啊,在私塾里念书先生都夸赞学问好,若是攀上了侯府这样的亲戚,日后为官作宰您做个老封君岂不美哉?你不能光为闺女想,得为儿子想想,再说了,只不过是去尼庵里出家,侯府啊,年年要往奉国寺、无香庵供奉上万两的香火钱,你闺女是替他们家闺女出家的,哪能受委屈……无香庵的尼姑岂是一般的尼姑可比的?常年出入大户人家,威风八面的,等闲人家的太太都没有那么大的体面……” “你别说了!我说你个宋牙婆,人都说牙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往日旁人说你的坏话,我还替你分辩几句,说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没想你真是个烂心烂肺的污糟人,桂香可是你看着长起来的,头一遭你问我,我没应,就该把这事儿忘了,你却为了那点子中人红包把这些个人招到我家里!以后我家与你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刘氏指着宋牙婆斥骂道。 刘氏是先生了两个闺女后生的女儿,大女儿桂芝看着这些人抬着银子要买妹妹,紧紧搂着妹妹不撒手,两个儿子是一对双胞胎,见有人要买二姐也气恨得不行,跟着指着宋牙婆骂个不停。 家里闹成这样,早有小徒弟跑去棚匠许做活的那一家找他,他紧赶慢赶回了家,家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有人说他要发大财了,有人恼恨自己家闺女生得时辰不对不能为家里赚那许多的银子,还有人劝棚匠许,舍了二女儿,为自家换来荣华富贵。 棚匠许挤进了自己家,瞧着院子里的两大箱银子,一时有些恍花了眼,银子啊……往常都是一两二两的见,自己家攒了这许多年也不过不到一百两银子的家底,夫妻两个私下里说起来已经觉得心满意足,此时却是两千两白花花足斤足两的雪花白银摆在自己的面前…… “孩子的爹,你发什么愣!”刘氏高声说道。 “孩子的娘,你这又是吵嚷什么,人家远来是客,还是请到屋里喝茶慢慢说话为上。” “慢慢说什么?桂香不卖!” “许夫人,我们家也不是买,只是想求贵府的小姐替了我家二姑娘的名,去无香庵出家……”钱管家是何等样人,瞧着棚匠许的眼神就知道他动心了,是啊,如此泼天的富贵摆在面前,有几个人会不动心呢? “孩子的娘,只是出家……无香庵是个干净地方,不是那些个野路子能比的,咱们家桂香去了,是去享福……”棚匠许说道。 “你个狠心的贼!平日里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见了银子竟也变了!”刘氏高声骂道,“你瞧着我们娘们不顺眼,我带着桂香回娘家去就是了……” “舅兄也往这边赶呢,他也说桂香去得值……”棚匠许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两夫妻吵嚷了起来,刘氏哭个不停,棚匠许不停地赔着小心,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正是刘氏的娘家人,他们来了不是帮刘氏的,竟也是劝刘氏卖女。 刘氏被逼得不行了,一眼瞧见了院子里的井,竟要投井明志,桂香见此情形,紧紧抱着刘氏的大腿,“娘啊,娘啊,您别死啊,我去!我去!不就是出家做尼姑吗?我去就是了!” 七年后 无香庵 无香庵东侧有一处单辟出来的院子,小院子以竹为林,以松柏为器,另有一小小莲塘,养着碗莲和几条锦鲤,清幽雅致极了。 此处正是法号静贞原名桂香的居所,七岁出家,如今已经一十四岁,在外面应是豆蔻少女活泼灵动之时,她却安静的似四十岁的得道高僧一般,轻拈佛香三柱,供到佛前,默念心经法咒,心中一片平静。 “静贞师姑。”伺候她的小尼姑名唤妙淳,静贞是拜在八十岁的掌庵师太慈念大师门下的,尼庵里除了几个已经四五十岁的师姐,各个都是她的晚辈,妙淳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那家人信佛因生了太多女儿养不活,又舍不得丢弃,养到四岁送到了庵里。妙淳看着小,年龄比静贞还要大上两岁,从静贞一进庵就伺候她。 “妙淳啊,什么事这么开心?难不成又有什么人家要来咱们庵里做法事?”无香庵是京中第一大尼庵,达官贵人亲眷常来常往,一年到头法事不断,这些人家又向来大方,连妙淳这样的小尼姑,也能得一个红封,混上些好吃食。 “这次啊,是雷侯府的良弓县主要来咱们庵里暂住,主持已经吩咐妙离、妙音几个师妹过去打扫精舍了……” 雷侯府?静贞死水一般的心起了一阵的波澜,竟然是她来了吗? “对了,静贞师姑,你是……”妙淳想起静贞师姑是雷二姑娘的替身。 “是啊。”所谓同人不同命,有些人生了一场病就得了天大的功劳,要买良家女儿做替身出家不说,还要拜宫里的皇贵妃做干娘,得了县主的封号……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吃了嗔意,连忙颂起经来。 第72章 台阶 二丫头前世是个乡下丫头,就算是学会了每天洗澡,学会了像城里人一样穿衣服,学会了上网,学会了追看美英剧,学会了粗浅的化妆技术,甚至记住了几个著名大牌的商标和基本款式,仍觉得十指沾满泥土,脚踩在肥沃的土地上,闻着植物混合着泥土的自然芳香,才是真正的人生。 这一世也是一样,就算穿金戴银,十几个人工赶工织造一年才能穿到人身上的衣裳有满满一大箱,她还是觉得穿着棉布衣裳,挽起裤管带着斗笠时最自在……嗯,要是引种棉花成功,用纯棉取代昂贵的木棉织物更好。 坐在县主行制的车上,她掀开了帘子看向路边的田野,眼下是九月了,麦子、玉米都成熟了,京城周边是拓荒令和摊丁入亩的“试点”,田地一片生机,再没有一丁点荒芜之色,每隔一段路就有农民打扮的人,光着脚坐在路边卖瓜,二丫头下令停车,让随从买了两个瓜又打听有没有熟青玉米卖,过了一会儿,几个随从抱着两个大西瓜和一袋子熟玉米过来。 丫鬟接过瓜依着二丫头的吩咐只切了四分之一端到车里,余下的分给了随从们,告诉他们若是不够吃自可去买,又赏了一把钱给他们。 二丫头吃了口西瓜,甜美多汁的西瓜大康朝初年一经传入就成了吃货民族最喜欢的夏季果品,上千年了甜美依旧。 她又吃了一块丫鬟切好的玉米,青玉米并非前世那种甜玉米,是那种长着长着会变成老玉米的玉米,但一样很好吃。 “姑娘,去买玉米的郭忠说那老农听说是良弓县主的车驾,不止不肯收钱,反而多送了许多青玉米,说是多亏了县主您,他们一家老小才有了如今的安稳日子。”雨丝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前阵子我家男人遇见一位战乱失散的旧识,一家子起早贪黑垦了二十亩荒地,种了玉米、地瓜,头五年不收税不说,玉米杆还能当柴烧,一家子总算有了安稳日子,不知多感激县主您,他说若不是县主年龄小,他就要替县主供个长生牌位呢。”绿萼也已经嫁了,男人侍卫,家境很好,本来不打算让绿萼出来做事,绿萼舍不得二丫头,二丫头准她每日“走班”,分派了管帐的活计给她。 “前阵子我听说有人试着拿玉米酿酒,说是酿出来的酒很好。”新来的丫鬟叫杜娟,话很少,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嗯。”二丫头啃着玉米点着头,民以食为天,百姓所求不多,无非是有块田种,有些收成,能让一家人填饱肚子,有余钱添置些家什,一家人在一处有个奔头,这就是百姓眼里的太平盛世了。 他们因赶路,天没亮就出发了,此时已经是日上三杆,隔着帘子隐隐能瞧见掩映在绿色山林间的无香庵的重檐歇顶和青绿色琉璃瓦。 歇了约么有一刻钟,二丫头命人赏了那老农,车驾继续前行,绿萼轻声说了句,“县主,您看。” 她回过头,隔着被风吹起的帘幕,瞧见那老农望着车驾跪拜。 感动之余,二丫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姑娘,为何叹气?”绿萼问道。 “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你不认识的人。”爷爷跟这个老农很像,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气质像,按理爷爷在农民里算是个读书人,却是个离不开土地的农民,每年农忙时仍要下田,老家拆迁了,他也要鼓捣出一片菜园子,每天都要骑电动车去种田。 “姑娘认得的人,哪有奴婢不认得的?”绿萼奇怪地道。 “好多啊。”二丫头笑道,绿萼还想继续说,雨丝使了个眼色,她再不说了。 无香庵共有九层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从山底抬头看向山顶就有一种不想上去的冲动。 “姑娘,要不要驱离闲杂人等,再他们抬个滑杆来。”雨丝说道,这次县主出行前说了要从俭不扰民,一未赶着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来,二未封路,三未曾清场,现在要走台阶,雨丝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这个时候上山进香的,想必都是虔诚香客,咱们跟着上山吧。”主仆几个戴了帏帽,随从婆子、十二名侍卫,将这几人围在中间,随车的男仆抬着几口装行李和贡品的箱子紧随其后。 无香庵本就是京中贵族女眷常来常往的所在,众人一看这阵式就知道又来了贵客,这贵客一未清场二未坐轿,想来是个诚心敬香的,闪开了一条路给这一行人,就算里面有一些想要借机看女人的浪子,瞧见那么多带刀的侍卫,也远远的避开了。 无香庵香火鼎盛,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会的日子,走台阶的人仍不少,还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走一阶台阶磕一个头,一步一步的往上面挪。 “去打听一下那人是怎么回事?”二丫头瞧了眼那女人道。 雨丝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了,“那女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然嫁了三任丈夫了,头一任生了肺痨死了,二一任喝醉了酒掉河里淹死了,第三任最惨跟人上山挖药材让老虎给吃了,有人说她克夫,想要得平安,需得每日来无香庵一步一磕头,共磕上一万个头,她的灾孽就解了,您瞧,旁人都躲她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 “依我看是这人心太险。”二丫头摇了摇头,头一任也就罢了,二一任,三一任是什么死法?从死法上来看也是一任不如一任的样子,这女人想来是吃过许多的苦,“你去赏几个钱给她。” “她不能要钱,要了钱就白磕头了。”雨丝说道,瞧着那女人的眼神带着点畏惧。 “要依我说头一任男人没了,她就不该再嫁,清清静静的做个寡妇,少了许多的烦恼。”绿萼道。 “你看她的衣饰,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娘家婆家谁能容得下她青年守寡?寡妇啊,是有钱人家才竖得起的牌位,穷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雨丝说道。 “是啊。”二丫头点了点头,一行人慢慢的指着路上的风景说说笑笑向上行去,倒也不觉得这天梯一样的石阶长了。 “县主,您看前面是谁。”雨丝指着前面道,只见半山腰处站着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二郎神下凡的男子,他是这般的耀眼出众,以至于他身后跟着的几十个锦衣卫都如同陪衬一般。 “滕指挥使。”这次滕鲲鹏回京,因攒了种种的功绩,前面的副字总算去了,留京听用,二丫头以为再瞧不见他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滕鲲鹏本就是追着二丫头过来的,谁想到这一群人把上山敬香当成是秋游,又是吃瓜乘凉又是慢慢缓行的,滕鲲鹏骑着快马抄小路,竟然走到了他们前面,到山门那里问了知客的尼姑,才晓得他们还没到,这才在半山腰上等着。 “县主。”就算是老熟人,在外面还要拘着礼,滕鲲鹏过来隔着侍卫、丫鬟见了礼。 “滕世兄免礼,你也是过来敬香的?” “下官有一事面禀县主。” “请滕指挥使过来。”侍卫们这才闪开一条路,滕鲲鹏走了过来,再次微微施礼。 “您有事且说吧。”二丫头小声说道。 “下官是奉命来保护县主的。” “我?”二丫头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可保护的?” “欧阳琢狗急跳墙,发了花红,两万两银子买县主您的一条命。” “两万两?”过去两万两算是极大的一笔钱,现在嘛,她一年的俸禄和穿越帝给她的研究经费加上山庄收入,不算国家给她的“脂粉银子”、衣料布匹皮草等等,一年不多不少两万两,她真没把这钱放在眼里,但她还想说——“太贵了。” “您啊……”滕鲲鹏之前就晓得这位良弓县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跟二丫头说着话,略一挥手,他带来的侍卫已经开始清场了,锦衣卫出马必然都是大事,众人纷纷退散,就是那位一步一跪的女人,也远远的躲到了一旁。 “本打算不扰民的。”二丫头叹息道。多鲜活啊,这么多的百姓,有穷有富有喜有忧,或是虔诚礼佛或是一家人出来秋游或是三五好友出来游览,夹杂在这一群人中间,二丫头觉得自己也“正常”了,是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特权的不正常了。 方才那个一步一跪的女人,好像把随身的藏青包袱落在了台阶上,从夹缝中冲了过去,一边双手合什施礼,一边哀求着锦衣卫。 锦衣卫瞧着她可怜,挥了挥手放她过去,说了句快去快回之类的话。 滕鲲鹏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喊了一声,“拦住她!别让她接近包袱!” 他这么一喊,锦衣卫们都冲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女人已经拿到了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往这边扔了过来,滕鲲鹏一跃而起,将那些黑色的铁球踢到了无人处,铁球刚一落地,就炸了起来,古代的炸药提纯不够,爆炸威力不是现代的炸药能比的,但是炸药就是炸药,五个铁球炸出五个大坑来,若是炸药真扔到二丫头他们这一群人中间,这些人非死既残。 “良弓县主是九尾狐妖!大家别被她骗了!我张道子是为民除妖!为民除妖!”那女人大声地喊道。 几个锦衣卫紧紧地将她抓住,扯了她的一块衣裳上的布塞了她的嘴,她仍然挣扎个不停。 滕鲲鹏走了过去,抽出绣春刀一刀砍了下去,那女人的头颅应声与身体分离,血液喷溅出足有一米远,“在下锦衣卫指挥使滕鲲鹏,皇上口谕胆敢对良弓县主不利者,不必审问当场斩杀!”他说罢一抹脸上溅到的一滴血珠子,利眼扫过人群,仿若杀神现世一般。 第73章 上位者 “贫尼久居山野,亦知上位者视,下位者鄙的道理,县主为何不知呢?” 例行的参拜之后,二丫头被主持尼姑慈念请到了净室之内,三杯清茶下肚,慈念果然因山门前的血案不紧不慢地教育起了二丫头。 “大师此言何解?我曾听闻佛说众生平等……” “您说的是:‘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所谓六道轮回:是描述其情状,去来往复,有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不遍。”慈念已经年近八旬了,脸上却如同婴儿一般光滑细嫩没有一丝皱纹,长眉细目慈和至极,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入心,“平等指的是这里。”慈念指了指头和心,“人和天上的鸟、地上的走兽,甚至这屋里的蜘蛛、盼着吸您一口血的蚊虫都是一般无二,有生有死,所以佛家视杀生为至恶,可是您啊,您不是佛,您是人,您是万万人之上的县主,您今个儿轻车简从的来了无香庵,与香客们一处步行上山,可说至诚,可为什么偏遇上了事故呢?死了一个刺客,在场的所有香客全都被锦衣卫抓进了天牢细细审问,那里面也许有刺客的同党,但多数只是香客罢了,您知道您的错处吗?” “这……” “您若是先遣府里的家丁,您的近卫来封了路,无香庵闭了山门,只招待您一人,还会有这样的事吗?为上位者得做上位者的事,这才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二丫头一愣,她真没想过这么多,她在京城的时候还小,自然不能整天出去,良弓县民风纯朴,田里帮着种田的老乡都是查过祖宗三代,一家人都住在田庄里,轻易不能出庄的可靠人,她时常坐在田间地头跟那些老农说话和老农家的孩子玩在一起,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回了京城,除了家里就是宫里,出来上香的时候母亲全凭她自己安排,姐姐闭门教弟弟读书不理事不见客,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倒忘了京城就是个大圈圈,里面无数的小圈圈,自己不应该忘了身份……她不是前世的普通大学生,也不是之前的山村女孩,她是良弓县主,爱她重她的人视她为“神”,恨她怨她的人视她为“妖”。 “是我考虑欠周道。” “这原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家里的大人从小教养,家人安排……”慈念就差没说出身暴发户家庭又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你妈安排。“贫尼听闻香客被捉,修行不够,自今日起当闭门念经七七四十九日化解口业,请县主勿怪。” “是我给贵庵添麻烦了。”二丫头有些愣,这就是所为的高僧修养?才说了她是为上位者,就直接把她晾在这里? 一旁陪客的知客尼姑慈恩微笑接口,“请县主忽怪,主持她就是这个脾气。” “原是我的不对。”她还能怎么样? 慈念施了一礼起身走了,慈恩留下来和二丫头聊天,她不再讲慈念的事,也不讲山门外的事,只讲庵里放生池里的锦鲤、神龟和池旁传说中几百年前菩萨路过,随手插下的一根柳树枝,眨眼间长大长高,如今已有几百年老柳树,末了还看着外面秋老虎肆虐的湛蓝得吓人的天道,“眼下已近秋,晚上风凉,县主若是想要游玩,宜早归。” “我来庵中是静修的,怕是无有什么游玩的兴致。” “是贫尼多嘴了。”慈恩道,这个时候有个小尼姑过来了,见慈念不在,慈恩在和二丫头说话,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进来,“妙淳啊,你有什么事吗?” “禀慈恩长老,县主的精舍打扫好了。” “嗯,你去吧。” “县主,您这一路行来想必也累了,我带您去精舍歇息。” 二丫头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这两个老尼姑看着正常,实际上都很奇怪,慈念一副“佛痴”的模样,慈恩亲和过份了让人感觉更不舒服,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无香庵的门面,难不成香客为上位者久了,见惯了阿谀奉承就吃这一套真性情? 她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尼姑都是诸葛文燕的座上客,香客们不给旁人面子也要给诸葛文燕面子,再加上有才女“认证”,这两人的不合规这处,也就成了高冷之处,还真有人颇信服这一套。 幸亏庵里的精舍没有不走寻常路,无香庵时常要接待官眷,前朝时还时常接待太后、太妃之类,有一整排十二处的精舍,修得极为精至,清淡中透着一股佛性,细看门窗、家俱,都是贵重木材所制,刚一进室内就闻到一股天然的檀香味儿,屋中空旷,装饰不多却处处精致清雅,看得出布置的人极有品味。 “县主,这屋子可还能将就一二?” “这屋子不错。”二丫头点了点头,“我带来的人可安置妥当了?” “您带来的男施主被安排在了院外的排房中,女施主安排在后排房。” “麻烦您了。”二丫头双手合什施了一礼。 “贫尼尚有些外务要做,先告辞了,县主若是缺少些什么,遣人来寻贫尼便是。” 二丫头送走了慈恩,脱了鞋直接躺到了床上,这床上铺的被褥并不像红楼梦中铁槛寺里给王熙凤预备的那样大红大绿如同家常无二,而是木棉染了极浅的蓝,清薄舒服中透着雅致。 “姑娘,要不要见一见静贞师父?”雨丝替二丫头脱了鞋子盖了被子,小声说道。 “等睡醒了再见她吧。”静贞……就是那个替她出家的女孩,家里人说静贞过得很好,拜在了住持尼姑门下,在尼庵里地位超然,家里年年都要舍出一万两的香火钱之类的,可是跟她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到尼庵里面颂经拜佛,一辈子要清心寡欲做尼姑,真的能过得好?虽说她生病是被闻皇后害的,捐替身避灾是奉国寺的所谓高僧出的主意,她还是觉得自己欠静贞点什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闻着佛香夹杂着檀木天然的香味和外面风吹进来的草香,太阳曝晒过的被褥的香味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雨丝见她醒了,伺候她起床,绿萼从送斋饭的小尼姑那里接过了食盒,摆出斋菜,看起来很普通的素八宝豆腐、清炒时蔬、罗汉斋、炸素丸子、莲叶百合汤。 现代人眼里这些没什么,一年四季都能在菜场看见,买回来做成本也不高,在古人那里成本就高了去了,据说为了冬天也有这样的斋菜,无香庵有自己的暖窖子种菜,煮菜的师傅也是从杭州过来的大厨。 二丫头就着碧梗米饭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淡中透着一股香,确实是难得好手艺,可她还是想吃肉……吃了不到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都是些好东西,拿下去你们分食了吧。” “是。”杜娟将碗盘装回食盒里。 绿萼道,“姑娘,滕指挥使来了,听说您还在睡就说在外面等,奴婢这就请他进来?” “嗯,请他进来吧。”二丫头刚想说为什么吃饭之前不说?想到了为上位者尊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雨丝命几个婆子抬了屏风来,刚布置好,滕鲲鹏就到了,“给县主请安。” “滕指挥使不必多礼。” “下官行事有些鲁莽,让县主受惊了。” “您又不是不清楚,我素来胆子比旁人大些,您也是事急从权,我并未受惊。” “下官这次来是想告诉您,贵府的大姑娘听说您遇刺的事甚是忧心,说是明日就要来接您回家。” “是吗?”大姐这些年越来越冷了,与她之间通信都少,这次回来除了那次谈话,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五句,没有嫡亲姐妹久未见面的亲近感,怎么……到底是亲姐姐啊……二丫头有些感动。“滕指挥使,这次捉到的香客可审出些什么?” “查出了有两个是那女人同党,他们都是南边白莲教的……” 白莲教?前世清朝也有个白莲教,这一世父亲他们是借白龙教起的事,看来大家都尚白啊,“我怎么没听过?” “他们都是前朝余孽,圣上扫平江南之后,渐渐聚拢起来的,靠着装神弄鬼唬弄信众,他们还说县主您是……” “九尾狐吧?” “他们妖言惑众……” “呵,这种事难免的。”二丫头知道自己做得这些事在古人眼里神乎奇神,难免被人套上神啊妖啊之类的帽子。 “县主您有所不知,他们信奉的教主是一八岁女童,据说出生时天泛红霞如火烧一般,出世后就会说话,还会口吐莲花、空手捉蛇,她言道自己是灵山如来佛祖坐下大阿罗汉转世,因看守灵山时纵了一只灵山的九尾狐下山,被罚下届捉妖,还说您就是那只……” “编得还挺像样子的。”二丫头简直无语了,这个时空没有西游记,这样的传说一样不少。 “您不介意?” “都是编的嘛,不知他们编排了圣上什么?” “他们说圣上是灵山里一只千年老龟……” “噗!”二丫头一口水喷了出来,千年老龟?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穿越帝……听了这话八成是要气死了,“这么说他们杀我,与那两万两银子的悬赏无关?” “白莲教是奉三太子为真龙天子的,向来瞧不上想要自力的云南一脉。” “哦。” “只是明面上如此,暗地里有没有苟合尚未可知。” “嗯,我明白了,看来要麻烦滕指挥使一段时日了。” “县主您不打算回家?” “这里清静,再说了,有了香饵才好钓鱼。” 第74章 云凤 风透过茜纱窗将夜来香的香味送入室内,窗外蟋蟀、知了、蛙像是在比赛一样齐声争鸣,云凤翻了个身坐床上坐了起来,月上三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姑娘,您醒了。”在脚踏上陪着她的丫鬟秋燕也坐了起来。 “嗯。”云凤把脚踩到脚踏上,秋燕替她穿上绣鞋。 “姑娘,是要去外面走走吗?” “我自己提着灯去湖边转转,你不用跟来了。” “是,姑娘。”若是二丫头或叶氏的丫鬟,定会问句为什么,坚持跟着去,云凤的丫鬟们早习惯了她的独断专行,外面的人都说良弓县主性子古怪,实际上良弓县主非常好伺候,最古怪的是大姑娘云凤。 云凤提着玉兰白玉南瓜玻璃灯出了门,沿着屋前的路一直往前走,秋老虎势力正盛,只有夜晚才感觉像是初秋。 滕鲲鹏遣人送信回来,雀儿那个傻丫头果然不肯回来,前世舅舅没有中毒,她也没有提前回京,良弓县里三层外三层的被谛听司和锦衣卫守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有刺客也无从下手,京里也没有听见什么信儿。 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正在央求母亲找宫里出来的嬷嬷教规矩吧,盼着良人早早向父皇母后提及两人的亲事,盼着自己能做完美的太子妃。 谁知那个时候良人已经出入青楼楚馆和前朝县主有着不错的“交情”了呢,后来人说他英明神武策反了县主,又不离不弃将县主迎进府里做太子嫔,呵呵呵呵……他真有那么聪明?她是不信的。 她认为至死不渝的感情,那个时候就渗了砂子,这里固然有闻皇后不喜她一家独大,有意扶持郭玥的原因,最要紧的是他心不坚定啊。 说来奇怪,近日她怎么总想起前世的事呢。 远处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在弹琴,曲调并不熟悉,是谁自己写的?府里会有这样雅兴的只有前朝的郡主跟县主了吧? 不对,郡主现在怕睡不好肤色不好,父亲又不在家,晚上弹琴诉愁肠邀宠的事她不会做,只有那位县主了。 郭家密宝被奉给了皇上,妹妹被封了良弓县主,她这位前朝的县主就成了府里名副其实的尴尬人。 郡主恨她守不住密宝又不肯把密宝交给郡主,对她从“姐妹情深”变成了冷若冰霜。郭玥恨雷家的人夺走了她的密宝,想要进宫去找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却说她在尼庵清修,不收凡尘俗人——想要进去得剃度。郭玥又不肯剃度。只能留在雷家,幸亏母亲很善良,拿了宫里给的奉养银子,一分不少的全花在郭玥身上,郭玥的吃穿用度不差,可也仅止于此了,没人需要她请安,没人肯与她交际,搬出了锦粹楼搬到了枕河轩的她只有自己和那些心怀叵测的所谓忠仆……真正的郭家死党,早被她赶出去了…… 云凤晃了晃头,把郭玥的事晃出去,上辈子她为郭玥费了太多心机,熬了太多个不眠夜,这辈子与其想她,不如多看会儿花。 她院子里的夜来香是黄励成寻来的良种,她亲自种下的,果然花期极长,可惜天一凉就要移到暖棚子里过冬,这种南方来的花朵,在北地难以独存。 “咕!”不远处漆黑的夜里,夜枭鸣叫,寻常女子一个人提着灯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早就吓坏了吧,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扔了过去。 “咕咕咕……”那声音叫得更频了,好似跟她吵架一般。 “死夜猫子,再叫当心姑奶奶打死你熬汤喝。”说完她就笑了,这话应该是妹妹说出来的才对,一个人在无人的夜里,她果然会做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 “姑娘,姑娘。”远处一串灯火向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 “奴婢见姑娘久久未归,特来寻姑娘。”秋燕说道。 “我都多大个人了,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她的话音未落,“咕咕咕!”夜枭的声音再次传来,秋燕吓得妈呀一声,躲到了更害怕的秋苹后面。 “你们俩个啊,说起来也是乡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连夜猫子叫都怕。”云凤白了她们俩个一眼。 “姑娘,您不怕吗?”秋燕说道,“我祖母说夜猫子是冤鬼化成的报丧鸟,落在谁家谁家倒霉。” “咱们家花园子里夜枭、黄皮子、野狐狸都千秋万代子孙满堂了,也没见府里有什么事,你们啊,就是胆小。”云凤摇了摇头,“回去吧。” “姑娘,您不逛了?” “逛什么逛,都被你们扰了,这回先记下了,再有下回就让嬷嬷把你们拉出去配小子。” 秋燕和秋苹都缩着头不说话了,她们俩个见云凤出去了,开着窗点着灯等着,谁知越等越怕,两个人一商量就提着灯出来了,没想到云凤开头神色还好,后来就直接甩了脸子。大姑娘……是个无情的人啊…… 云凤出门没有县主的派场,侯爵府千金的排场也足够了,曾有人试探性地问她妹妹是县主,她却什么也不是,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更大的排场她都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又怎么样?排场都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个儿的。 车队一路前行,路过十字街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 “谁?”秋燕小声问道,大齐朝民风开放,姑娘骑着马戴着帏帽出去并不显见,再内向的姑娘坐在车里也会掀帘子偷看市井景致的,大姑娘坐车却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一副对外面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只能老实的呆着,不敢有丝毫逾距,敢敲大姑娘的车窗……这人…… “黄励成。” 冰山一样的云凤脸上有一丝裂缝,“问他要做什么。” “黄侍卫有何事?”秋燕问道。 “把这个将给大姑娘。”黄励成递进来一个黄纸包,说罢就走了。 云凤自秋燕手里接过黄纸包,只闻香味儿就知道是百果斋的十二色果子。 说是十二色果子,却是只在百果成熟的秋天卖,取野果子、野菜之类的给糯米染色,用各色果子酱做馅料,一共十二色,一日只做一百二十盒,只做一个月。 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一大早的排队去买,每次不到一个时辰就卖空,黄励成还要安排自己出行,想必颇费了些心思才得了这些果子。 “黄侍卫怎么……”秋苹刚想说黄侍卫怎么知道大姑娘早晨未曾用膳的,却瞧见云凤拿着果子盒子,露出了平常少见的甜美笑容。 “去冲一壶碧螺春来,十二色果子,只有碧螺春勉强配得。” 云凤出行,热水和茶叶自然都是现成的,秋苹从后车叫人端来热水,用玻璃杯冲了碧螺春茶,递到云凤手里,云凤看着碧螺春茶在玻璃杯里缓缓伸展开身子,冲出极淡的绿色,碧螺春,果然只配玻璃杯。 云凤到无香庵的时候,二丫头正与静贞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二丫头大眼睛,静贞是“小眼睛”,却是那种极媚的小眼睛,眼皮薄薄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偏又穿着宽大的尼姑袍,头上虽戴着尼姑帽,亦能看出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的,耳朵原本扎耳洞的地方,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小坑。 “静贞,这些年……你家里如何?” “还好。”静贞语气平淡地说道,天降横财,人人都觉得许家要改换门庭富贵已极了,父亲不再做棚匠,开始做“生意”,加上因为她的事与母亲结了疙瘩干脆纳了个小妾,谁知做生意干一样赔一样,也不知是那些人坑父亲的钱,还是他真的不会做生意,小妾也跟着那时候认得的“好兄弟”跑了,最后还是母亲做主,拿剩下的钱雇人去拓荒地,总算为家里置下了不到一百亩的田地,谁知不知谁又说了个来钱的门路,父亲把地抵出去做生意赚钱,结果血本无归。父亲不得不四十多岁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棚匠,只是生意远没有当初那么好,他又拉不下脸来去求人,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姐姐嫁得还算“不错”,那家的儿子是个秀才,就自认是书香门弟了,瞧不起姐姐是棚匠家女儿,经常挤兑她,姐姐也不是好惹的,又打又吵的,前几日来了庵里诉了许久的苦,怨怪父亲守不住财总是让人骗,怨怪母亲不应该替她找了这么个婚事,说宁愿出家的是她,好过现在受苦。 两个弟弟家里没钱的时候尚且知道读书,家里有钱了,一日不如一日了,没学会人家头悬梁锥刺股,倒学会了许多纨绔的本事,现在家道中落了,他们俩个倒踏实了些,跟着父亲做学徒。 姐姐还曾经让她去求一求侯府,何必呢,没钱的时候大家清静。 “是我耽搁了你。” “贫尼觉得天下间没有比无香庵更干净的地方了,应当是托县主的福才是。” “你若想要嫁人,我让你还俗便是……”二丫头话音没落,就意识到了静贞的话,“你……现在还年轻,不懂。”谁生下来是为了孤孤单单一辈子的呢?自己选择的单身就罢了,被人强买送到寺里做尼姑……是另一回事。 “我不想嫁人。”静贞是真心不想嫁人,姐姐这个市井妇人烦恼极多也就罢了,那些来庙里上香的夫人、太太、小姐、宫里的那些个嫔妃,又有哪一个是快活的呢?关起门来对着尼姑和姐妹们讲男人喜欢这个小妾,爱上了那个名妓,儿子不听话,孙子不懂事……烦恼皆因男人而起,不如未嫁清静。 “若是有一日你改主意了,派人捎个信儿给我可好。” “到时候自会去求县主。”静贞还是给了二丫头一个台阶下。 “这庵里,可有什么真正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静贞侧头想道,这个时候她才有一丝天真少女的模样,“后山里有一个园子,里面养的都是别人丢在庙里的猫啊,狗啊,还有从山上捡的受伤的小动物……” “好啊!好啊!我们去那里玩。” “云雀,你又要到哪里去玩!”二丫头抬头一看,只见姐姐头梳圆髻,头戴五凤挂珠钗,身穿对襟嫩□□纹披风,出白色中衣和浅粉裙角,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外人瞧着她心情好像不错,熟知她的人知道她很生气很窝火不听她话的人要挨揍了…… 第75章 争执 大姐经常戴五凤挂珠钗,头上的金莲钗倒是头一次见,工艺很好很繁复的样子,光看这一根钗就能看很久很久,姐姐还真的是经常能找到很好的东西的样子呢……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云凤简直拿这个妹妹法子了,两辈子,两辈子都是这样,大大咧咧的,看起来很精但时常会犯傻,这次果然又犯傻了,她真的是上辈子——不对,是上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样的妹妹外加那个怎么管教都瞧不出一点聪明相的傻弟弟。 “听见了,姐姐是来接我回家的。”二丫头总算移开了盯着姐姐发钗看的目光说道,“我昨天就让滕指挥使给家里去信了,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和静贞玩几天,静贞——就是刚才那个尼姑,姐姐看见了吧?跟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呢……” “看见了。”云凤忍不住掐了二丫头一把,这丫头,就应该趁她还小知道畏惧的时候多打她几回,把她打服,到现在掐一下打一下她根本不当一回事,“你这丫头,傻不傻?傻不傻啊?喜欢跟静贞玩把她接家里玩啊,家里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指个地盖个尼姑庵你养着她玩啊!” “姐姐,你不认得静贞了。” “不认得。” “她就是替我出家的女孩。” “那又怎么样?” “她……” “我知道,你定是又犯了你那个爱可怜人的毛病,小时候你就喜欢可怜旁人,带回来一个吴举人,害得我们大家都不能去河边玩,还要去上学。” “吴举人是多好的人啊,听说他现在已经做到了知府,做事勤勉踏实,圣上赞他是个实心干事之人。” “你不知道吧?他女儿找到了他,他随手扔了几两银子就把女儿赶出门,说女儿败坏门风之类的。你也是读过书的,岂不知管仲评易牙:‘人无不爱子,子尚不爱,焉能爱君。’当时世道纷乱,她女儿也是身不由己落入流寇之手,不知受过多少折辱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寻到自己富贵了的父亲,父亲却翻脸不认人,如此狠毒无情之人,说清廉也有限,说忠君更有限,你啊,救了个奸狞小人。” “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谁人不知?只有你觉得自己聪明,却整天只知道刨地,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你我这样的身份又都不是小孩子了,岂能不知人□□故京中风物?” “这个……” “还有啊,那个静贞,本是小门小户家里的女儿,进了尼庵之后,咱们家金山银山的养着,拜了掌寺的主持为师,又有自己的院子住,还有小尼姑伺候她,哪里有什么苦楚?要我说是天大的福气才是,你倒好,偏似欠了她什么似的。” 这就是云凤和二丫头最大的不同了,云凤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除了有限的她看得起并在意的几个人她会全力照顾,同阶层的人她会花心思交往,普罗大众在她眼里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她固然不会闲着无聊去踩蚂蚁,更不会去关注蚂蚁的生活跟它们的想法,偶尔会做一些“善事”一是出于心情好,二是为了博名。 二丫头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完成从乡下丫头到豪门千金的身份转换,她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避则避,避不开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总会站在普通人的立场去想问题,云凤视普罗大众为蝼蚁,云雀却认为自己是普罗大众。 一只是天上飞的神鸟凤凰,一只是自由自在林间飞翔的云雀。 “她……小小年纪伴着青灯古佛,能算是好么?” “这就是为女子的命,多少女子宁愿与静贞掉个个儿,别说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嫁为人妇,上侍奉翁姑丈夫下侍奉儿女,还要与妯娌勾心斗角,熬啊熬的儿子娶了媳妇自己成了婆婆才算是勉强熬出头,青春年华就这样眨眼间没了。这才是好年景的事,荒年景多少人都是先卖女后卖妻,实在不成了才卖儿子,你听说过有人典妻典妾吗?你听说过有女婴生下来就被扔粪桶里吗?静贞是脱离苦海,掉到福窝里了,晓得吗?” “姐姐……” “你以为咱们这样的身份嫁人就能舒心一辈子吗?也就是做姑娘的时候快活几年,嫁了人要操心男人,操心公婆,还要提仿小妾,没小妾人家说你善妒,小妾太多人家说你管不住男人,生了儿子你是功臣,没儿子你就得善待庶子,男人犯了事,女人什么坏事也没做也要跟着受牵连,嫁人……无非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了罢了。” “姐姐,你怎么这么多感慨啊。”二丫头眨着眼睛问道。 “滚蛋!”云凤一推她的额头,“总之啊,你跟我回家!” “不回去,这里好。” “好什么啊!深山野外的,白天看着香火鼎盛,到了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尼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出了事,那几十个锦衣卫再加上咱们府里的侍卫,能顶什么用?” “护我平安总是成的吧?” “护你平安?我问你,这个时候藏经阁着火,你派不派人去救?有一伙贼人闯进来了,乱杀无辜遭蹋尼姑你让不让人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够你分派的?到时候你岂非是任人宰割?更不用说此处山门大开,白日里混进来一个香客,偷偷在水井里扔下一包□□,又有谁知道?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咱们家里不也是……” “咱们家深宅大院不说,家里有侍卫护院家丁锦衣卫,真出了什么事,铜锣一响多了没有,城里捕快、巡城的兵马上千人马总能凑齐的,更不用说夜里宵禁,外人无人敢胡乱走动。实在不行了,咱们家还有藏人的暗室,到时候大家往暗室里一藏,别说是外人胡乱闯进来,改朝换代来了还能抵挡一时呢。” “姐姐!” “听话,跟我回去。” “不。” “傻丫头,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想要替滕鲲鹏做诱饵让他多抓几个内奸多立些功劳……” “那……”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奸细与国不利……” “呸!与国不利的事多了,咱爹都没有什么那么大义凛然,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云凤伸脚踢她,死丫头,这么蠢自己七岁的时候撞伤头想到前世的事情时,就应该趁她不注意直接把她扔井里去,自己好能清清静静的多活几年。“女孩子的名节何等要紧,你觉得你自己现在得了个活神仙的名声,是什么好事吗?谁家敢娶你!谁家敢娶你!更不用说南边传你是九尾狐妖,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京里一些愚妇都信了!都信了!蠢货!大蠢货!你就不能借别人的名做事!你就不能借别人的名啊!蠢材!真正的蠢材!这次要是有贼人闯进来了,杀了你是小事,辱了你的名节,你这辈子就真毁了!真毁了!你繁育多少良种,人家记得的还是这件事!还是这件事!”气死了!气死了! “姐姐……”二丫头绝少见到姐姐的这一面,姐姐一直很冷淡,对谁都不关心不在乎的样子,就算是她生病的时候忽然宇宙暴发了一些,让她看出了姐姐的诡异之处,姐妹俩个第一次交心,她们还是同样的各种淡然,不,应该说是隔得更远了,头一次见姐姐这么多话,这么生气。“姐姐,上辈子……我没少让姐姐操心吧。” “住嘴!你给我住嘴!”云凤瞪着二丫头道,“早知道你这样,当初真该趁娘不在掐死你。” “姐姐!”二丫头搂住姐姐的腰,“姐姐其实很疼我啊……” “滚远点!滚远点!”云凤骂着让二丫头滚,却没有硬掰开她的手。 静贞一个人低头走在石径上,再往前转个弯就是她住的小院了,可她却不想回去,总算看见那个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县主了,县主梳着繁复的发髻,穿着华丽的衣裳,有一群的丫鬟婆子围绕着,瞧着她的眼神满是好奇和怜悯。 有什么可怜悯的呢…… 她抬头看了看天,无非是拘在尼庵里,整日念经拜佛茹素见不到父母罢了…… 她在路边的条石上坐了下来,随手扯了根柳条乱编了起来,这棵柳树应是放生池旁那个柳树老祖的子孙后代,约么着也有上百年了,九月里柳条发硬,不像春天的时候那么好摆弄,可正合适编柳条筐,娘嫌外面卖的不精致,闲来无事总会编几个好看的摆在屋子里盛东西。 出家什么的,她没什么好怨的,只是想娘了,不知道这些年娘是怎么过的…… “你出家几年了?”一个男声远远地传来。 “十几年了。”是妙淳的声音。这男人应是误闯进来的,妙淳为何不叫人或避开,反而与他相谈了起来? “你现在有十八岁没有?怎么就出家十几年了?” “家里穷,孩子多,我爹娘信佛不忍心让我走粪桶,就将就着养大送到了尼庵里,说是尼庵里比家里强。” “你觉着呢?” “是比家里强些。” “不寂寞?” “出家人六根清静,哪里来的寂寞。” “我看不一定吧……” 妙淳为何要跟这人纠缠这么久?声音怎么没了?静贞起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秀才常服的男子正搂着妙淳亲嘴,妙淳竟是紧紧搂着那男人的…… “啊!”她尖叫了一声,拼命地向远处跑。 “是我师姑!快!快拦住她,她若是告诉了我师父,我可不能活了!” 那男人向静贞的方向追了过来…… 第76章 魏孝贤 那秀才模样的人拉住静贞的胳膊,“小师父,小师父,您什么都没看见是吧?跑什么啊?当心摔了。” “你放手!” “不放!小师父得说什么都没看见我才放手。” “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静贞扭过头不敢瞧那人的脸,只记得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身上有一股不知道什么味道,闻起来很舒服。 “哈哈哈。”那人放开了静贞的胳膊,“没看见就好啦,吓着小师父了,对不住了,我拿糖给你吃好么?”那人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到静贞手里,“这可是京里最有名的百果斋出的果子汁糖,我自己都没舍得吃,送给师父压惊。” “你……你别乱走了。” “我不是乱走,刚才的那位……妙……妙淳师父是主持派来替我带路的,我要去见良弓县主。” 静贞心道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男子啊,占了妙淳的便宜,却险些记不清妙淳的名字,他找良弓县主做什么啊? “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了。” “多谢师父。” “你!你!你不要再胡乱走动了,无香庵不比别的地方,乱闯的无行浪子打死不论。” “晓得了,在下定西侯之子魏孝贤多谢静贞师父。” 雨丝进来的时候云凤离家暴二丫头只有一线之隔,见雨丝进来了,立时正襟危坐了起来,“不是叫你们在外面伺候吗?进来何事?”妹妹身边的这些丫鬟,没有一个像样子的,都被她惯坏了。 “禀大姑娘,县主……魏侯府的魏公子来了。” “小魏子?他怎么来了?姐姐,让不让他进来?”二丫头笑呵呵地说道,魏孝贤是桃源村的一朵奇葩,他父亲人称魏老虎,母亲姓何,号称河东狮,这两只猛兽不知怎地就养出魏孝贤这么个货来,二丫头跟着一帮小子玩得满身泥的时候,他十成是混在一群小姑娘中间帮着描花样子挑衣裳料子讨论怎么做点心吃。 现在嘛……桃源一系的女孩家若是有一个钻石王老五清单,魏孝贤肯定排第一个,比大龙和二龙还要受欢迎的存在。 这么个货怎么跑到尼庵里来找她来了?呀,他不会是来顺便采花吧?这货撩妹成性,他的风流故事自己个在良弓县都没少耳闻,二龙最喜欢在信里吐槽他了,顺便还要夸一夸自己有多乖多老实。 当然了,他只是撩普通人家女孩或青楼女子而已,对良家女子们敬而远之,据二龙的说法他生怕撩出事故自己被捆死。桃源一脉的女孩子骨子里都挺厉害的,区别只是有人比较会装有人干脆不掩饰。 二丫头跟魏孝贤关系还好——魏孝贤跟每一个女孩子关系都好,二丫头属于差一层的——所以为什么来啊。 “让他滚进来吧。”云凤眉头舒展地说道。 我勒个去,姐姐,他是跟着你来的? 魏孝贤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深深施了一礼,“给良弓县主一向可好,大姐姐一向可好。” “你带了多少人马?” “我父亲随圣驾南征,家里只剩下老弱残兵……幸好我娘这几年在家闲来无事练了一支娘子军……” “多少人马。”云凤挑了挑眉。 “八百人,全带来了……姐,您可得管薪饷伙食啊。” “自理。” “姐姐,您是我的亲姐姐,要是我自己的兵马我一准儿不会提薪饷的事,那边可是我妈……” “滚,没事不要往庵堂里面走,若是被我知道你连尼姑都不放过,直接切了你。” 魏孝贤委委屈屈地抬头看了云凤一眼,又看了眼二丫头——“妹妹越发的标致了。” “少乱看我妹妹,滚!” 魏孝贤抱头鼠蹿,二丫头叹为观止,姐姐,您不是我姐姐,您是女王大人啊!魏孝贤不应该叫魏孝贤,应该改名叫魏忠贤啊。“他应该叫魏忠贤才对啊。” “魏忠贤是他五岁的弟弟。” 二丫头差点儿让自己的口水噎死,“咳咳咳。”咳了好半天才喘匀气,这是平行时空,最有名的太监不叫忠贤啊,“姐……咳……” “咳匀了再说话,毫无仪态,别说是县主,连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没得让人笑话。” “姐,您向魏家借了娘子军?” “是啊,知道你这个小笨蛋拗得很,不会轻易答应回家,就找了小魏子,向他借八百娘子军。” “姐,你怎么能命令得动小魏子?” “他有把柄在我手里,自然要听我差遣。” “把柄?什么把柄?” “能说给你听的,还算什么把柄?”云凤喝了口茶,“这八百娘子军守住几处要道关隘,若是来了贼寇立时鸣罗点火燃爆竹报讯,想那贼人不敢在京郊聚集大波人马,满破一百人,八百娘子军足够应付。若是进来了飞贼刺客,就要看滕指挥使和谛听司的本事了。” “姐姐,你真好。” “不必在这里巴结我,娘子军我只借了三日,三日后你不回家我叫人绑你回家,到时候难看又难受的是你。” “姐!” “我晓得你为什么不敢回家,无非是怕宫里那位又出什么幺蛾子,想法子留你在京里整治你和咱们家之类的,我跟你说,如今这世道,不是你躲事情就不会摊到你头上,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过。” “姐姐,是不是我将来……” “自从郭氏密宝提前现世,许多事就不同了,比如舅舅的事前世就没有发生,你晓得太多与你并无什么好处。” “姐……” “放心,你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娘子军的事,你与滕鲲鹏好生说说,八百娘子军尽归他管辖。” “知道了姐姐。” “累了,你屋子在哪里?”二丫头指了指内室。 云凤站起身,往内室走去,伺候她的丫鬟不知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立时进了室内,跟着云凤往内室而去。 二丫头跟过去一瞧,她已经卸了钗环预备睡觉了,“姐姐……您没睡好?” “昨个儿一宿没睡,今个儿出来得又早些。” “哦……那我叫她们拿一床新被褥。” “带来了。”云凤说道,外面又进来两个丫鬟,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了,打开箱子里面从最底下铺的厚褥子,到上面的薄褥子和被子,一应俱全,连枕头都是云凤平时惯用的。 这才是所谓的大家小姐排场啊……二丫头瞧着跪地端着盆伺候云凤洗手的丫鬟,叹为观止……话说连擦手的白布巾就有四条之多…… “别傻站着,若是困了,就让他们伺候你在榻上睡。” “不困,我不困。” “你啊,在良弓县无父无母无人拘束,过得跟野丫头似的,回了京里该有的体面排场样样都该有,免得到时候闹笑话。” “我过几日就走了。” 云凤看了她一眼,过几日……怕是皇上回来了,二丫头就走不成了,要不然皇上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旨意呢? 两世了,很多事还是没有变。 魏孝贤低着头,小声咕哝着骂了几句母夜叉,又赶紧收了声,四下瞧瞧,云凤姐就是个活阎王,偏世人都被她偏了,以为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名门闺秀之类的,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他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连旁边走过几个美貌的尼姑都未曾多看一眼。 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一双绣着云海螭龙纹的官靴……这是……他一抬头……瞧见来人笑了,“你啊。” “我倒是谁,一个人乱闯尼庵,原来是你。” “滕指挥使一向可好!”魏孝贤笑嘻嘻地与他打招呼。 “你有何事?” “我是得了主持的首肯,进里面见良弓县主和云凤姐姐。” “呵呵,主持可允了你调戏妙淳,追逐骚扰静贞?” “你原来都知道。” “你自进了庵就有人盯着你了,我自是全知道。” “那你为何还明知故问?”魏孝贤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令牌拿来。” “什么令牌?” “调动娘子军的令牌,雷大姑娘没与你说过娘子军要归我辖制吗?” “她没说连令牌也要交出去。” “拿来。”滕鲲鹏伸出了手。 “给你。”魏孝贤把令牌扔给了滕鲲鹏。 “滚!日后再对良家女子不敬,送你进宫去做太监。”滕鲲鹏扔下这一句之后,转身走了。 “呸!拽什么拽!我看你与雷云凤搭得很,你们俩个凑一对成亲得了。”以上言论魏孝贤全部都是在嗓子里咕哝的,他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是雷云凤,二是滕鲲鹏,偏偏今个儿这两人全让他遇上了。 他再也不敢多停留,灰溜溜出了尼庵,与等在外面大雄宝殿的随从小厮等汇合。 “公子爷,您可与县主说上了话” “有雷云凤那只雌老虎守着,哪里说得上话。” “唉……公子爷,世上那么多的美女您不喜欢,偏喜欢良弓县主,我可是听说……她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不能嫁人的。” “是啊,神仙啊,谁敢娶回家?”另一个小厮说道,“媳妇是拿来传宗接代暖被窝的,娶个仙姑回家,难不成要搭个板供起来?” “你们懂个屁,全给我住嘴,再敢胡乱学舌议论良弓县主,爷割了你们的舌头!”魏孝贤道,“你们别看爷万叶花丛过,爷可是半点不沾身的,她要是成了爷的老婆,爷这辈子再不瞧别的女人一眼,若是误了爷的好事,爷剥了你们的皮。” “可是公子爷……夫人她好像不太喜欢雷姑娘……” “我娘她自己是个母老虎,偏喜欢小鸟依人的姑娘,她喜欢什么样的让她自己娶去,我可不要。” 几个人正混说着,忽然一个小厮指着顺着台阶往上走的一行人,“您瞧瞧,那是不是太子和晋王来了?” “哪会啊,太子出行哪有这么安静……”他一边说一边顺着小厮手指的方面看过去,台阶下果然来了一群人,这些人都穿着便装,大内侍卫围着人转的队形瞎子都看得出来,里面的两个一个穿宝蓝一个穿大红,不是太子和晋王又是哪个? “他们俩个怎么来了?”魏孝贤眉头一皱,晋王从小就爱围着云雀转,难不成追到这里来了?这不要脸的程度快跟他一样了。 他心里恼得很,也只得快步走下台阶,往那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奔过去,太子远远地就瞧见了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勿要拆穿两人身份,魏孝贤把单膝跪地改成了拱手施礼,“许久不见两位年兄,年兄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太子回了个礼道。 “还好。”晋王潦草还礼。 “两位年兄可是听闻此处有神柳前来许愿的?” “我母亲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我们兄弟特来求道平安符。”太子说道。 “原来如此,两位年兄果然是孝子。” “谁也不及你孝顺,孝贤嘛……”二龙说道,“不知你替你娘娶回了几个儿媳妇孝敬,又生了几个孙子。” “哪有的事,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魏孝贤撇着嘴道。 “清不清白你自清就是了。”二龙冷哼了一声道,“哥哥,咱们还是早些进去吧,免得误了时辰。” 第77章 不速之客 二丫头坐在榻上瞧着姐姐在丫鬟的帮助下摘钗环,脱衣,换寝衣,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姐姐,你穿得那是什么?” 云凤低头瞧见妹妹盯着自己穿的胸衣瞧,“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新式珂子,在京里已经兴了两三年了,圣上喜欢天然,曾说美女应……算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也要学着穿,回头让她们替你量了尺寸,做几件换穿就是了。” 什么新式珂子啊,分明是现代的胸衣啊!手工版的!而且还有聚拢提升的效果。要不要塞海棉做出波涛汹涌的效果啊。 “这东西是怎么传出来的啊。” “圣上他……四年前……”云凤本来想要遮掩一下,瞧着妹妹那好奇的眼神,想着上一世妹妹的种种事迹,算了吧,索性房里没外人,她也不装嫩了,“圣上与京里万春楼的花魁媚喜交好,送给媚喜的一件大红金银线绣蝶恋花的胸衣,据说宫里的女人早就这么穿了,媚喜为了显摆那件衣裳,穿了件齐胸的绯色襦裙,白绫对襟宽袖披风……招摇过市……又把圣上对她说的,为女子者应以天然为美,以丰,胸,细,腰,肥,臀为美,又说女子当如葫芦,才能多子多福。于是——先是风月场所里兴起了这衣裳,后是后宅里的妾室,再后来年轻的妇人、女孩都兴起来了,据宫里的说法,公主们十岁起就穿了,只不过不绣花专用木棉做,也是皇上授意的,还有嬷嬷们说……若是像原来一样束着……日后于哺,乳不利,于是……” 我艹,穿越帝您真还是为了自己的福利什么都不顾啊,虽然古人的束胸、裹脚之风对女性身体伤害颇大,穿衣服也确实不好看,但是——二丫头总觉得怪怪的。好吧,她一定要引种棉花,一定要把棉纺织技术发扬光大,不是纯棉的她就不穿,咦……这种丝绸的手感好好啊…… “你摸够了没?”云凤瞪着果然一点都不害臊的妹妹摸上自己胸,狼,爪道。 “姐姐身材真好啊。” “滚。” “嘻嘻嘻嘻!姐姐,我去外面逛,你好好睡哦……那东西睡的时候不要穿啊,肯定勒……” “滚!”云凤捡起了枕头扔她。 二丫头飞快地跑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替云凤关上门。 云凤瞧着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衣,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东西后来被死鬼说成是诲,淫,硬生生地在宫里禁了,民间却禁不住,尤其是风月场所,层出不穷花样翻新…… 天下间的事,便是如此……一旦被放纵过,谁还愿意被再束缚起来?自己当上了太后,不仅恢复了胸,衣,还暗示某某人不孝诋毁父亲,狠狠抹黑了一把某某人,史官估计很头疼,这一段是记还是不记,要怎么记…… 二丫头哪里知道这一件小小的胸,衣,曾经引发过怎样的争斗呢。 尼庵其实是不错的地方,大雄宝殿与后面尼姑静修之地,有高约两米的围墙挡着,一扇黑漆漆的重约千斤的铜皮柏木门拦着,白日里也只开一道窄窄的小门,平时只许女眷、幼童出入,没有掌庵主持的手令,三尺以上的男儿不得入内。 今天这一道门却热闹得很,先是魏孝贤进去了,后是一个穿宝蓝一个穿大红衣裳的两个少年进去了,虽然两人的随从留在外面,依旧引起一起议论,人群中有人认得两人的,悄悄与旁边的人说了,旁边的人立时住了嘴,再不敢长篇大论,灰溜溜地走了,没一会儿香客们都晓得两位龙子在无香庵。所以所谓的微服出行,不过是骗人骗己,尤其是在京城这个地界,太子虽少出门,晋王却时常骑马招摇过市,认得他的并不在少数,认出一个,另一个便好认了,圣上是孤儿出身,真正的孤家寡人,京城里能让晋王称之为兄的,只有那一个人。 二丫头抬头瞧着被各种许愿红绳、纸钱、金纸折的果子坠得头重脚轻的所谓神柳。 她原想着古往今来多少人拜石雕的、铜铸的、泥塑的、木头雕的、纸上画的,还有这地里长的神树、神石、神土,把自己关于未来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些不能说话不能言语不能说你回去自己努力吧的“物品”上,为了这些发动了多少次战争,流了多少鲜血,毁灭了多少文明…… 她摸着被无数的抚摸,光滑得看不出树本身纹路的树干,抬头瞧着神柳上挂着的各种写满了寄望的黄纸,忽然顿悟了,其实人……从有了智慧开始,就一直在寻找某种寄托吧,这种寄托不一定非要给人些什么,只要存在,只要让人觉得哦,生活不是那么糟还有希望,那这个东西就可以称之为“神”。 “二丫头!”她转过身,穿着湖绸宝蓝祥云纹对襟秀才服,头发紧紧束在黑□□巾中,腰间挂着扇袋香囊等物,一只手还提着一个漆盒,活脱脱一个街上常见的秀才文士模样打扮的二龙,向她跑过来。 他们这些男人最近脑子都被雷劈了吗?还是京里最近流行秀才服?一个个的都扮秀才成瘾,偏偏行事还是张扬外放毫无斯文气,在二丫头眼里,这是秀才被黑得最惨的一天。 “你怎么来了?”这货也是她想住尼庵不想回家的原因之一,太尼玛粘人了,别人觉得王妃什么的超级高大上,一不小心还能混成个皇后神马的,她觉得超级麻烦,别的不说,一想到二龙是闻皇后那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就觉得前七年那些朝夕相处的情谊都蒙上一层黑灰,嫁他更不可能了,闻皇后和她做了婆媳结局肯定是互相掐死对方。偏偏这小子不知中了什么毒,非要纠缠她,越长大两个人越没办法往“纯洁的友谊”方向继续走下去,感情肯定是有的,他是二龙不是旁人,但是——慢慢拉开彼此的距离,才是两人间的最佳选择。 “听说你遇刺了,我不放心来瞧瞧你。” 二丫头宽伸直胳膊转了一圈,“瞧完了吗?瞧完了就快回宫里去,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那些个逆贼大势已去狗急跳墙,连我都有人追杀,想要害你的人怕是更多,你不要总出来胡乱走动。” “这里是无香庵,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哪里那么容易出事。” “呵。”二丫头真不想提醒他之前他还在说她遇刺的事呢。 “听说滕指挥使当场就砍了那人的脑袋?” “嗯。” “血喷得远不远?那人被砍了脑袋是当场就死了,还是像牛马一样会往前跑两步?” “不像牛马,像大鹅,被砍了头还能到处乱跑跑很远很远直到血喷干净了才倒下。” “真的?” “真的。”二丫头很认真地说道。 “那你一定吓坏了吧。” “咱们从小打猎,什么活物没杀过,翻尸体的时候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有什么可怕的。” “不对,你骗我。”二龙说道,“你说谎的时候会先眨左边的眼睛。” “什么?” “你骗我的,被砍头的人不会像鹅一样会跑很久,你也没有不害怕。” 这货什么时候变这么精?先眨左边的眼睛?有这么回事吗?“胡扯,我都是两边眼睛一起眨的,哪有先眨一只眼睛的。” “看着是一起眨眼的,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你先眨左边的眼睛。” “奇奇怪怪的,不与你说了,快要开饭了,我要回去吃饭。” “尼庵的饭有什么好吃的,你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二龙放下手里的漆盒,拿出里面的东西,第一层是荷叶粽子鸡,第二层是红烧肉,第三层是百荷鱼面,“瞧我,对你好吧。” 二丫头再怎么想对二龙横眉冷对,瞧着这一食盒的东西,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肉啊,好多的肉啊,虽然她的理想是种田,可她的天堂是酒池肉林啊。 “还有这个。”二龙又解下腰间挂着的小葫芦,“这里面是葡萄酒哦。” “这东西不能在这儿吃,你快收起来,咱们回我院里关上门吃。”二丫头蹲下来,快速帮他收好食盒,自己个儿拎着往自己住得地方尽量自然又快速地往前走。 二龙跟在二丫头的后面,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呀,咱们不能回你院子。” “怎么了?” “我跟我哥最先到的就是你的院子,守在院子外面的雨丝说你出去了,我就来寻你了,我哥在院子里喝茶,他有话与你姐姐说。” “什么?”我的天啊……二丫头快步向前跑了过去,她虽然不知道姐姐与大龙哥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她知道一点,姐姐超级超级讨厌大龙哥,以姐姐的性子醒来若是发现大龙哥在…… “小心食盒!”二龙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说道。 “你自己拿着。”二丫头把食盒放到地上,自顾自向前跑去,跑到自己住得精舍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姐姐换了身衣裳,重梳了头发,来的时候那发型一大半是假髻,估么着晓得太子来了,没工夫戴假髻,头发快速地挽在一起仿若灵蛇一般梳成了灵蛇髻,摒除了繁复的发饰,除了固发的发夹,只有那根作工极精细考就的金莲钗,穿着蜜合色对襟短袄,葱绿襦裙,披着绯色披帛,笑吟吟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听着坐在一旁的大龙高谈阔论。 这哪里像是冤家聚首,分明是小情侣约会啊,难怪大龙情绪高昂,眼睛发亮。 “姐姐……” “你怎么喘成这样,难不成是跑着回来的?”云凤站起身,以二丫头生平听见的最温和的语调说道,说罢走到她跟前牵着她的手到大龙面前,“来,还不快给太子请安。” “给太子请安。”二丫头身为县主,遇见太子依旧要跪地磕头,但因为太子是穿着便装又不是正式场合,一般的福礼就可以。 “起来吧,那日匆匆一见未曾细细的端祥妹妹,妹妹愈发的标致了。”大龙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她还长高了不少呢,您瞧瞧,是不是比我还高了?”云凤用手比着两人的身高,实际上是云凤略高,加上她爱梳高髻,显得更高,二丫头比她略矮,不过成长可期。 “还是你高些。”太子说道。 过了一会儿,二龙拎着食盒一脸囧相出现在院外,进来之后还仄鹆嗣牛母鋈撕屠秩谌诘刈谝淮染瞥匀夂貌豢旎睿就非谱旁品锖痛罅饬饺四睦锵袷浅鸺遥准一共畈欢啵品锼坪鹾芰私獯罅看味寄芙疤庖嫉酱罅行巳さ牡胤剑匠;安欢嘈欧罹硬恢卦蛲拇罅蚧崦挤缮璧母咛咐郏品锘峋簿驳奶牛够崾适钡闫兰妇洌睦罅绦滤怠 因着身份的原因,她不问政事只问风月,比如御制的瓷器到底是尚俭还是尚繁,树要怎么裁才能活,花要怎么种才开得盛……大龙原来还是个园艺高手,对瓷器的品味也不错。 二丫头吃啊吃看啊看,一顿饭吃得极慢,吃完了东西丫鬟们动手收了装到漆盒里,打扫干净送上香茗,精舍里又是一派佛家盛地的模样。 “想想在佛门中食肉,吃时香,吃过了还真觉罪过。”云凤说道。 “这佛门原是不忌肉的,他们从印度佛国而来,一路上历经艰险,尤其是吐藩苦寒之地,若不吃肉怕是要饿死在路上,不食肉是大康朝开国始皇帝见国内佛寺太多,青年男女不事生产,这才下了毁佛令,又下令禁食肉。” “原来如此,太子不说我竟不知这典故。”云凤说道。 “这种话原是没人与闺中女子说的,我也是听伴读说了才晓得。” 二丫头觉得云凤原来是知道这个典故的,故意引诱大龙说出来,给大龙发挥炫耀的机会。 吃完了饭,大龙与二龙自是不能久留,很快告辞离开,二龙还在不舍没与二丫头多说几句话,大龙也颇为难舍的样子,二丫头却因两兄弟的离开松了口气。 “姐姐,你为何……” “与大龙这般好?”云凤冷笑,“傻丫头,你要记得,对仇人横眉冷对是下下策,让他觉得你是生平知己才是上上策。” 第78章 遇刺 “姐姐,你上辈子嫁给了他?”二丫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姐姐进京之后会无缘无故地讨厌大龙,却对大龙送来的好东西来者不拒,赏给丫鬟也好,送人也好,烧了也好埋了也好,都很平静地收下,在大龙面前总是很温柔沉默,背后提起他时却总有藏不住的怨气。 只有夫妻才会这样互相了解又互相怨恨,也只有夫妻最后才会受伤那么深。 “这一世我不会嫁他。”上辈子?上辈子她从乡下到京里,又有一个名声受损的妹妹,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很乖很淑女很温柔,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在十六岁的时候她已经是名满京城的美女、才女、淑女了,人常道她的性情温婉不与人争,仪态端芳人品贵重。 那个时候她觉得大龙喜爱她的心,跟她喜爱大龙的心是一样的,百转千回一腔柔情尽付与了他。 后来呢? 大龙从来都不明白,女人会嫉妒是因为她心里看重那个男人,女人会使小性子是想要得到男人的注意,女人有时候嘴里说的是一心里想的是二是觉得我们既然这么好,你应该懂我。女人不解释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可惜她错了,她全错了,她错把男人的海誓山盟当成了真话,错把政治婚姻当成了平民百姓的婚姻,幸亏她醒悟得很早,开始藏起自己的感情,变成他心中贤良的太子妃、皇后,为了他做尽了他这位“贤良仁弱”的太子、皇帝不会做的事,可他又开始嫌她为了替他铺路做恶人满手血腥了。 渐行渐远,越来越冷,越来越淡,她临死前儿子问她恨过父亲吗?她说不恨。她对他已经连恨的感觉都没有了。 说来好笑,这辈子她若是嫁他,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成为他心中知己,玩弄他于鼓掌之间。 “姐姐,你还想再嫁他?” “不想了。”已经吃过一次狗屎了,难道再吃一次? “那你为什么还要……”她也是女人,虽然实战经验约等于零,但也知道一个女人想要撩一个男人时是什么表现,姐姐方才分明一直在撩大龙。 “我想要让他做不成皇帝。” “什么?” “他那样的人,与国有害。”他废除的岂止是胸衣一项仁政,□□惠民十策,被他废了九策半,士人欢呼雀跃,百姓民生日艰——深宫里的她本不清楚这些,妹妹回到京城与她深谈,痛斥新皇愚顿被文人士子玩弄,告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改变了她的看法。他们夫妻最后矛盾激化不是因为郭玥而是因为政见。她看见了民乱渐起,看见了□□开创的国家由欣欣向荣到一滩死水…… “姐姐……” “皇上回京,你就明白了。”云凤说道,她看向窗外,烈日当空,碧空如洗,风中却带着一丝凉意——秋天又来了呢。 宫人跪在地上,将闻皇后的纤纤素手浸入玫瑰牛奶水中,当水浸过手背时,慢慢揉捏手上的每一寸皮肤,一刻钟之后,闻皇后将手抬起,宫人用软布巾包着手,只沾不擦,连换十个布巾,手才算净完。 “娘娘,您的指甲要修吗?” “嗯,修一修吧。”闻皇后道。她的小姆指指甲已经留到三寸长了,余下的通通不留。 负责剪指甲的宫人端着红漆盒过来,漆盒打开里面有剪刀、锉子等等一整套十余件铜鎏金的“指甲养护套装”。 宫人跪在地上仔细利落地修剪完她的指甲,又厚厚地在她手上抹了海龙膏(鲸鱼脂肪跟各种香料做成的护手霜),拿一层夹薄棉的布包了她的手,这才退开。 因是桃源村出身,闻皇后一直觉得自己沾过无数阳春水,做过各种粗活的手不够细滑,每次晚上净过手修过指甲之后都要这样抹海龙膏,等到两刻钟后再重新洗手,涂蔻丹,才算完成整个手部保养。 每天的这个时候凤仪殿都静极了,没人拿宫务俗事来打扰闻皇后,只有远处的丝竹声声,弹奏着闻皇后最喜欢的乐曲。 “啪。”一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像炸雷一样刺耳。 闻皇后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看向远处,只见二龙在殿外一脸窘迫地盯着地上的一样竹子做得小玩意儿。 “是你啊,过来吧。”闻皇后看大龙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期待、骄傲,看二龙的时候则满满的是宠溺了。 “母后。”二龙跑了过去,“母后您睡醒了?”他趴在闻皇后的榻前,笑得眼睛弯弯若月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身后若是有尾巴肯定也是拼命的摇的。 “我本来就没睡。”闻皇后揉了揉小儿子的头发,“几时回宫的?可吃过了饭?” “您怎么晓得我出去了?” “这个。”闻皇后指着二龙方才掉到地上的竹筒笑道。 “母后……” “怎么,母后眼拙看错了?这竹筒是咱们宫里造办处出的?造办处那帮人越来越惫懒了,这竹筒雕工似三岁的孩童一般,竟拿来给晋王用……我让季尚宫去骂他们。” “这竹筒是我在路边买的,很是古拙雅致。” “我倒没瞧出来雅致,只瞧出了拙。” “母后。”二龙扭着身子不依,“您也不猜猜这竹筒里是什么……” “是什么?” “是黑星星。” “嗯?” “儿子与大哥一同去无香庵给母后祈福,回来的路上瞧见了一丛黑星星,就下了马亲手摘了,又用路边水井水洗了,到城里的时候怕捂坏了就买了竹筒盛好送来给母后。” “真的?”闻皇后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摸着儿子的脸蛋喜欢得不行,“我儿子真辛苦啊。” “是啊,儿子一星半点都未曾假手他人,全都是自己做的。” “好孩子,真是有心了!” “娘,您尝尝这黑星星,跟咱们在桃源村里吃的一不一样?”二龙干脆叫起了娘。 “乖啊,娘不爱吃这东西,你自己吃吧。” “娘分明是爱吃的,因我爱吃所以才说不爱吃。”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你跟叶姑姑聊天时她说的。” “你啊……这种小事还记在心上。”闻皇后搂着儿子道,儿子现在已经比她高出了很多,脸上虽带着稚气但已经是小小少年了,只是……无香庵……痴儿啊……竟还没有忘了那个死丫头,狐狸精,果然好手段!我的儿,我绝不会让那只狐狸精败坏了你!贱人,你以为你不回家躲在无香庵里就会没事了吗?呵呵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二丫头在床榻上辗转反恻,姐姐已经离开尼庵回家了,母亲这阵子身体不是很好,姐姐要照顾家里,上辈子是怎么过的?她这个做妹妹的有没有帮助过姐姐?姐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旁人可能觉得一个女人精明厉害看透世情,可彪悍可妩媚可撩人可杀人很可爱很强大,谁会懂这背后经历过多少苦痛磨难,在父母怀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是不会像她一样懂得看别人的脸色,懂得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分析出背后的目的,懂得谁有不如自己有,拼命奋斗开创属于自己的东西让自己能脚踏实地的活下去的。姐姐呢?姐姐是怎么磨才磨成这样的?她前世是不是做了伤害姐姐的事?这一世是不是在继续伤害姐姐?她不肯回家是不是太任性了些?可她真的怕啊,穿越帝、父亲都不在家,闻皇后在京里一手遮天,她怕连累家人啊……也怕被人揭穿她离开京城不是为了和尚的一句话躲灾,而是晓得了闻皇后的所做所为有意逃跑啊。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那些逃犯的心情,身体虽是自由的,每一天过的都像是在坐牢。 “二姑娘。”杜娟小声地唤她。 “呃?” “嘘。”杜娟走了她的床畔,“上面有动静。”她指了指房顶。 “不是老鼠?”二丫头也听见了房顶西西索索的声音,精舍铺的是苫草,不是瓦片,优点是保暖,看起来古雅,缺点是很能隐藏脚步声。 “不知道,奴婢害怕。” 二丫头坐了起来,披上了床边的披风,悄悄摸出了藏在枕边的一把匕首。 “姑娘……”杜娟恐惧地瞧着寒光闪闪的匕首,“您什么时候……” “一直有,没让你们看见罢了。”二丫头握紧了匕首,匕首小巧锋利容易掌握,很适合女孩子使用。 “奴婢去把灯点亮。” “不成!”二丫头制止了杜娟,“你不要说话,慢慢地开门出去,叫醒外间的雨丝跟绿萼。” “可是……奴婢看不见。” 二丫头瞧了瞧外面水银泄地一样的月光……和室内可见明显轮廓的家俱,杜娟夜肓症……“回去多吃点羊肝。” “啥?”杜娟不明白为干什么自家姑娘会说让她多吃羊奸。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掠上了房顶,房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脚步声也渐渐沉重了起来,精舍的顶棚是用木条绷了糨布又糊了高丽纸的,几声巨大的镇动之后有了细细的裂缝,灰尘顺着裂缝了下来。 “谁……”杜娟紧紧握住二丫头的手。 “咱们的人。”会跟刺客交手的,只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人吧,“啊!杜娟!有刺客!”她大声地喊道。 杜娟被她吓了一跳,“姑娘……” “假装刚醒,你也叫。”房顶吵成那样,她们不出声才会被认为是已经醒了在假装吧。 这个时候住在外屋的雨丝和绿萼也推开门跑了进来。“姑娘!” “别怕,我们四个人在一处,等一会儿就没事了。”二丫头话音刚落,远处的房舍间站起了五名拿着弓箭的射手,一阵带着火的箭雨射向精舍。 那五个人虽然刚射完箭就因为曝露了位置被锦衣卫乱箭射死,精舍的苫草已经被点燃了。 “出去。”这个时候就算明知道对方肯定在外面有埋伏也只有出去了,否则只有葬身火海。 她们主仆四个顾不得衣裳整不整齐了,推开了后窗跳了出去,果然她们一出现,就有另一波箭手出现,这一波箭手目标很明确,所有的箭都射向了二丫头,正在房顶与刺客缠斗的滕鲲鹏飞身跃下,飞鱼刀飞舞挥开箭手的第一波攻击,那边锦衣卫一样过去砍杀箭手,另两位高手跃上房顶与那个刺客斗在一起。 二丫头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伟岸的背影心道大哥你只要这么man下去,你就是基我也愿意做同妻。 第79章 深夜尼庵 滕鲲鹏是没办法看见二丫头炙热的小眼神的,也没办法把她的花痴脸脑补成两眼变成心型四周冒玫瑰花,他只是狠狠怒吼了一句:“请县主退后。” “后面着火了……”二丫头小声说道。 “退到墙边!!”滕鲲鹏提高了声音,他吼完二丫头之后,又开始大喝一声,“搜庵!遇贼格杀勿论!” 二丫头向后看了看,一手扯着杜娟,一手招呼着雨丝和绿萼,四个人往墙边退过去,锦衣卫已经在墙边扫荡过一次,弄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 尼姑们本就被刺客惊吓得不轻,锦衣卫搜庵自然也不会管尼姑们的感受,一时间无香庵鸡飞狗跳惊呼哭泣声响成一团。 过了许久,掌庵的慈念大师珊珊来迟,她依旧穿着半新不旧的□□,脸上淡定的神情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瘟怒,“请问哪一位是滕指挥使?” “本官滕鲲鹏。” “是你下令搜庵的?” “正是。” “无香庵乃佛门净土,尼姑们又都是女儿身,你手下的那些人胡乱搜庵……难道不怕佛祖震怒?” 彼时信佛之风极盛,别说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平常官员见到慈念都是恭恭敬敬的,谁知滕鲲鹏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深施一礼,“我佛慈悲,佛祖有云,□□,空即是色,红粉转眼骷髅,贵寺师太既然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何必介意男女之别?更不用说庵内闯入了南边来的亡命之徒,万一藏将起来,等下我们走了又出来杀人,慈念大师又当如何?锦衣卫虽粗鲁,总不至于害命。” “你……哼!”慈念冷哼了一声,刚想再说什么,忽然似是发现了些什么,瞧了瞧滕鲲鹏的耳朵,“苦渡大师是你什么人?” “苦渡大师正是家师。” “看在苦渡的面上,暂且不追究你扰庵之罪。”慈念也不是傻子,院里院外那么多的尸体雄雄燃烧的大火,让她不得不低头,她念了声佛号,到那些尸体旁走了一圈,念了许久的枉生咒,过了一会儿慈恩来了。 “师姐,我已经将庵里的人全都带到了您的院子,一个不少,无人受伤。” “嗯,今晚让她们在我那里将就一夜吧。” “是。”慈恩抬头看了一眼被锦衣卫团团围在一处的二丫头四个人。“师姐,良弓县主……” “请她到静贞那院里暂住,让静贞过去陪她,明日白天恭请她下山就是了。”慈念说罢,半闭起眼睛继续念经。 慈恩在锦衣卫如芒刺在背一般的目光中走到二丫头近前,“县主,秋日夜晚凉……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县主若不嫌弃,请您到静贞的小院暂住一宿。” “嗯……”二丫头瞧着在秋风的助势下烧得越来越旺的精舍,可惜了精美的建筑也可惜了她在里面的——我勒个大艹,她竟忘了里面的行李……虽然这些来庵堂带得东西不多,价值却不菲啊。 “姑娘可是要问滕指挥使?”雨丝小声问道。 “嗯,是,眼下如此纷乱我也没了主意,只有等滕指挥使安排……唉……我本是想入庵静修,岂知竟惹下如此多的麻烦,京城果然不是我久留之地。”二丫头故意大声说道。不管旁人信一信,无助无能无知少女还是要演一演的。 滕鲲鹏得了几拨手下的禀报,瞧了瞧已经烧落了架的精舍和衣裳单薄靠在一处的四个女人,叹了口气,点头答应让她们到别的院子暂住。 静贞本来是与师姐、师侄们在一处被拢在住持的院子里,妙淳忽然过来找她,“师姑,师祖让我传话给你,让我们一起回你的院子去。” “怎么了?” “良弓县主要到你的院子暂住,师祖说要你过去陪她,顺便找些衣裳给良弓县主。” “哦。”静贞点了点头随着妙淳往回走,离了住持的院子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走去。 妙淳见锦衣卫只是远远的看着两人,悄悄压低了声音,“师姑……白日里是我一时糊涂……师姑您看在我伺候过您一场的份上……” “白日里的事我早忘了。”静贞说道,像是县主大人所说,花年绮貌却要藏在灰扑扑的□□之下,青灯古佛寂寞渡日……遇上那样一个少年……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想到了那人的眼神和抓着她胳膊时留下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的香味,静贞一时竟有些恍惚。 “是……是吗?那……我也忘了。”妙淳说道,眼神又恢复了原有的活泼,“师姑,您说那个县主看起来不过是平常人物,为何总有人杀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什么意思?” 静贞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我觉得她是个好人,因她引入的良种,家里多收了好些粮食,我爹还说要送弟弟去私塾读书,就算日后不能在县衙考个差事,去米行做个伙计也好。” “你还与你家里有来往?” “我爹上香时瞧见了我,与我多说了两句罢了。” “你自己小心,若是被静安师姐瞧见了,又是一番风波。”静安正是妙淳的师傅,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异常的严肃刻板。 “为什么您能见母亲姐姐,偏不叫我见……” “静安师姐曾说过,当年你爹非要把你舍给无香庵时,当着佛祖发了毒誓,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再不来见你,也再没有牵扯,终身不再踏入无香庵半步。”出家人本来就该与家人了断尘缘的,她能与家人见面全都是因她身份特殊,就是如此这些年也不过是见了四次面。 “他……”妙淳跺了跺脚不再说话。 两人到了精舍时二丫头她们还没来,两人点亮了灯火,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又从柜子里抱住铺盖被褥,静贞又叫妙淳去烧水。 收拾停当之后,二丫头主仆四人总算到了,跟着她们来的还有十几个锦衣卫和七八个侍卫,他们把不大的小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这才让她们四个进了院,又团团把小院围了起来。 二丫头有些尴尬地瞧着静贞,“对不住,打扰了。” “贫尼与县主是有缘人,何谈打扰?县主可曾受惊?” 受惊?应该……“唉……我与这京城果然八字不合,在良弓县时七年都未有这几日受得罪多。” “总听人说良弓县是得佛祖保佑人杰地灵的宝地,风调雨顺不说,刀兵战乱都未曾有过,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因此您才选了良弓县,还说啊,那里的土好,扔个种子进去不用埋,随便长也能长成。” 良弓县有那么好吗?她怎么不知道?治安是不错,驻扎了明面上的特务锦衣卫暗地里的谛听司,县令也是穿越帝千挑万选的能吏,还有驻军什么的,治安差才是奇闻,那是一个拦路抢劫都会有七八个捕快过去抓的地方。 她看着静贞,忽然意识到了,良弓县因为良种的出现也成了传说中的地方。静贞是在没话找话…… 妙淳拎着热水壶走了进来,“县主,贫尼烧了热水,您和几位姐姐洗一洗吧。” “是啊,洗一洗吧,贫尼去拉帘子。”静贞站起身拉下了窗帘。 二丫头简单洗了脸和脚,那边妙淳已经铺好了被褥,“师姑这里只有两床被褥,还有两套冬天的……请县主暂且忍耐一时。” “这光景谁能睡得下呢,静贞你若无事,陪我打一局叶子牌吧。” “叶子牌?”小的时候母亲打叶子牌的时候她常在旁边伺候茶水,蹭些瓜子啊,糖啊的吃,出家之后……“贫尼不会打。” “静贞师姑会下棋。”妙淳说道。 “下棋?”二丫头是真不会,五子棋都不会下,她属于天生没有下棋思维的,不光围棋,像棋也不会,军棋也不会,只善长“动物棋”,“我不会。” “这个……”妙淳有些惊讶,这些个太太夫人小姐不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就算是不精通也不至于不会。 “我愚笨得很,学不会。” “咱们打叶子牌吧,贫尼虽不会,小的时候也曾见过母亲打。” “好啊,好啊,你不会我让着你就是了。” 雨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姑娘,咱们没带叶子牌出来。”哪有到尼庵进香带叶子牌的。 真是不能忍啊,这是逼她啊……“你这里有硬纸吗?” “有抄经的贝叶纸。”所谓贝叶纸并不是真的贝叶,而是一种比一般的纸厚且硬的纸张。 “成了,就用那个……你可认得圣上新推的大齐数字?” “认得。” “那就好,我教你一个新花样,咱们斗地主。”二丫头很认真地指挥着丫鬟们把贝叶纸裁成合适的大小,又觉得厚度不够,用浆糊把两张纸粘在一起,亲自用随着大齐数字一齐推广的“铅笔”画了一副扑克牌出来,“这东西叫纸牌,简单得很。”她介绍了规则。 丫鬟里雨丝最灵,很快听明白了,静贞也表示听明白了,于是第一局斗地主就是雨丝,静贞,二丫头三个打,别的人观摩学习。 也许是因为新手的运气,雨丝和静贞虽出错了几次牌,但每次都能拿到不错的牌,二丫头竟在这两个新手手下吃了不少的亏,不得不小心应付,总算凭着经验连赢了几局,“你们啊,要记牌啊,虽说牌有五十四张之多,想要记牌不易,但总能记清几颗大牌出没出……” 静贞点头受教,雨丝也拼命点头,不知学会了没……二丫头深觉任重道远,古人的餐桌丰富了,业余文化生活也要丰富啊。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喝茶,静贞这里的茶不错,“这是什么茶?” “杏仁茶。” “很好喝。”二丫头一边喝一边点头,要是有点瓜子就好了…… 外面烟尘还未散,滕鲲鹏在最后一次清点尸体,检查他们的体貌特征,锦衣卫和谛听司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山里,娘子军也在从下至上搜山,小院里几个女人在锦衣卫们的注视下笑嘻嘻地玩斗地主,说起来也是一番景致。 喝完最后一口杏仁茶,二丫头正在犹豫该不该搞一点宵夜,忽然觉得胃里翻搅似地疼,怎么了?难道胃病犯了?她捂着胃刚想说什么,静贞的眉毛拧到了一处……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二丫头忽地脸色一白,干呕了一声…… “姑娘!姑娘!”绿萼站了起来,刚想说什么也捂紧了肚子…… 我擦无差别下毒……毒物延迟……要不要这样……二丫头想着银针啊,绿萼试吃啊,竟然都防不住……她真的要命丧在这里吗? 第80章 战场 大齐国开国皇帝乔承志离开京城南征时正是春寒料峭之时,转眼一年半过去,江南仍是风光正好,帝都已经下了第一场薄霜。 清晨大军早早开拨行进,顺着官道前行,官道两侧的青纱帐早已经变黄,农人早早起来背着背篓全家出动收玉米,见到大军经过,三五成群地站在一处看,脸上满满的都是轻松的微笑。 乔承志用马鞭指着前面的一个农人吩咐军士买几根玉米,军士得令策马到农人跟前,用一块银子换来了半筐玉米。 乔承志接过玉米仔细观察,因为没有化肥的缘故,玉米比现代的要小一些,籽粒圆润饱满,掰下来一个吃到嘴里,有一种玉米特有的香味,“好,不错。”吐出嘴里的玉米,他把玉米交给了随行的太监,“拿回去磨了,晚上叫他们熬粥给朕喝。” “遵旨。” “福泰啊,良弓县主的病好了吗?”乔承志问道。 “回禀皇上,县主已经大安了。”周福泰是乔承志的贴身太监,这次乔承志亲征,身边也只带了他和两个小太监服侍。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不要说二丫头潜力无穷,就凭她引种玉米和地瓜的功绩,想害她的人就应该诛族! “据说熬茶的尼姑招了,她与外男有私被静贞尼姑瞧见了,想要毒杀静贞灭口,谁知误投了□□。” “呵。”又是这种骗小孩子的借口,真当他是个傻子了,“不消说,那小尼姑招认了之后,畏罪自杀了?” “这……” “你们把朕当成傻子吗?给我好好的查查这无香庵!查查她们与南边到底有什么勾连!查无香庵的尼姑跟南边有没有瓜葛!” “是。” “不要忌讳这个的面子,讲那个的人情,佛门弟子做下判国之事,国法佛法哪一个都容不得她们!” “是。” “良弓县主自己怎么说的?” “她说——良弓县一时她怕是回不去了。” “呵,良弓县与京城虽不远,也要走上几天几夜,若是有人暗中设伏,她如何脱身?良弓县的事,想想都不可能,还有呢?” “她又说舅舅大病初愈,舅母身怀六甲怕也顾不得她了,家里又都是女眷,有意进宫暂住……” “进宫?”乔承志挑了挑眉,“她的折子那里,给朕瞧瞧。” 周福泰拿出良弓县主写的报平安谢恩折子,果然里面是说想要进宫养病,乔承志想了许久,叹息了一声,“她若是想要进宫养病,就去园子里养吧,让她住武陵□□吧。” “……”武陵□□是仿桃源村所建,原是给皇后预备的,后来皇后不喜那里吵闹,改住了水清河宴,但是县主住武陵□□…… “怎么了?” “武陵□□是不是有些……” “那边有水田有旱田有瓜果正合适良弓县主,你再在京郊择一处地方,仿着武陵□□造一处园子,朕要赐给良弓县主,对了,园子最好有温泉。” “是。”周福泰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记下了皇上诡异的态度。太子已经年长,晋王也已经年纪不小了,皇上这次回京头一件大事就是替太子选妃,难不成皇上心里……周福泰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敢再往下想。 云凤侧坐在云雀的梳妆台前,她们姐妹两人的屋子家俱、布置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妹妹常年在外,不曾添减过东西,这屋子跟当初刚布置时并无区别。 比如这妆台,她就嫌镜子小,又让她们换了个大镜子,妹妹的还是原来的样子,只能照见头脸。还有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都是未曾拆过封的新货。她拉来妆台的暗匣,里面是珍珠粉,螺子黛,玫瑰膏,她拿出螺子黛仔细瞧着,眉头忽然一皱,狠狠摔在地上。 “姐……”云雀过来摸了一下姐姐的肩头,“姐姐,您不要生气了……” “傻子!痴儿!我与你说过千遍了,她由我来对付,你还是个孩子……哪里是她的对手,你偏要……”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您说的对,这世上有些恶鬼不是我避开,她就不会来惹我的,我步步后退,人家步步紧逼,就算是我把命给她,她也会嫌我死得太慢,没法子,只有迎上去拼一场了,姐姐您承担得够多了,这次我来吧。”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 “姐,好好生活,好好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云雀搂着姐姐说道。 “你会死在里面的。” “我死了,姐姐,您也不要替我报仇,自有天来收她。” “傻丫头!傻丫头!”可恨她现在不是太后,不是皇后,甚至连太子妃也不是,威武侯府的大小姐,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骂过了傻丫头,云凤抹了抹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傻丫头,你听我说,宫里人心险恶,她又经营多年,你初来乍到,无可依靠,只有一人可信。” “谁?” “季尚宫。”云凤贴着云雀的耳朵说道。 “什么?” “季尚宫天良未泯,虽受制于闻皇后做了许多事,心却是明白的,当初若非是她,妹妹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云凤的嘴唇轻轻嚅动,说的声音极轻,云雀却听得分明。 “啊?” “她换了闻皇后的□□,妹妹才能活到如今啊。” “这件事妹妹只需心里晓得就好了,万不要说出去,也不要对季尚宫有所不同。” “嗯。” “我走了,你走之前不会再单独见你,你记得,你若是无事便罢了,你若是回不来,万事有姐姐。”一世这般,两世还是这般,妹妹认定的事,没人能够更改,她们姐妹,其实是一般倔强的,只不过上一世舅舅没有中毒,妹妹没有提前回京,没有经历过这许多事,没有被闻皇后逼到绝路……所以走上那条路的人是——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步更改步步更改,云凤后悔不应该早早拿出郭氏密宝,甚至不应该救出郭玥改变未来,结果毁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将妹妹推上了战场。 云凤离开了,云雀坐在妆台前,“绿萼……”叫一声绿萼无回应,“雨丝……绿萼呢……”雨丝也…… 都去了,就这样都去了,滕鲲鹏的随身带的解□□,只够一人的份量,当然喂给了她这个县主,静贞吃茶吃得少等到了大夫,绿萼和雨丝都没了…… 她只是想要种田,运气好的话找到个看得顺眼的男人,生几个不太讨厌的孩子,平平安安渡过一生,为什么闻皇后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所有人都说是叛党逆贼做的,所有人都说是妙淳想要杀静贞灭口,她心里清楚并非如此。 山下那么多娘子军,怎么会让贼人那么轻易的混了进来,山下打成那样,娘子军、慈念、慈恩却姗姗来迟,明明她们四个人可以住在精舍,妙淳和静贞偏被派来了,事后想来,分明是派来了两只替罪羔羊。 妙淳招供?呵,锦衣卫的酷刑,不要说施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就算是七尺高的汉子,一样是想让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妙淳又不是铮铮铁骨,见到那些个刑具立时就吓瘫了,可她又能招什么?胡言乱语罢了,不能让人满意只能继续受刑,滕鲲鹏看她实在太惨,暗示了个答案给她,她这才招出了让人‘满意’又不能深究的供述,奸夫是魏孝贤啊……没办法再查了,拿证供给上面吧,偏又在招供之后死了——真是死得好巧。 可怜妙淳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尸骨都无人收敛,尼庵里说她不守清规逐出尼庵,家里人说她早就舍给了庵堂与家人早无干系,还是滕鲲鹏出钱买了薄皮棺材埋了她。 这些都是滕鲲鹏说的,他说他见妙淳吓成那样又无供述就知道不是她做的,可上官却认准了是她,早知如此,不如当场杀了妙淳,让她安安稳稳的去。 可不是妙淳,又会是谁?静贞?经过这件事,静贞被无香庵软禁了起来。杜娟?杜娟从头到尾就没碰过茶。滕鲲鹏说装杏仁茶的罐子里同样验出了毒,最杏仁茶最配的毒当然就是苦杏仁(□□),提纯不够这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或者说一样有人换了□□或在□□里掺了东西?让她侥幸逃生?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云雀在养病这些时日,前前后后想得很透,她不能再退了,敌人已经杀将过来,她只有杀回去,才能搏出一线生机,所以敌人就算是国母又如何?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她就要咬一咬这只鹰! “姑娘。”一个脸生的丫鬟有些忐忑地问道,“奴婢听见您叫了人……” “嗯,我要喝茶。” “是。”丫鬟到桌前倒了杯茶给她,“您请慢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映春。” “迎春?” “奴婢的名字是大姑娘给取的,她说是日央映。” “好名字,你以后就留下来伺候吧。”不管怎么样,杜娟她不会留了,留在府里嫁出去吧。 “谢姑娘。” “这回随你来的还有谁?” “回姑娘的话,还有映夏、映秋……” “映冬是吧?” “是……” 这是什么名字啊,映春尚通,后面的……显然取名的人很懒不想废心思,“成了,我进宫也不能带太多的人,我方才叫人,只有人听见了,只许你一个人进屋伺候就是了。” “是。”映春平凡无奇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遮掩了过去,丫鬟是不能有自己的态度跟表情的,姐姐真的很会□□人,可惜随她进宫,未必是好事啊…… 第81章 武陵□□ “皇上安排那臭丫头住武陵□□?”闻皇后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她的手重重的拍在桌上,指套深深地将桌子划出一道刻痕。 “是。”季尚宫将此事禀告给闻皇后的时候,就晓得她会震怒,表情平静依旧。 “皇上这是打我的脸啊!打我的脸啊!” 大康朝有建皇家御园的传统,光是京城周边有名的皇家园林就有六处之多,后期皇朝国运势微,关闭废弃了两处,到了末帝时为了节约内帑,下旨关闭了所有皇家御园,大齐立国之后,乔承志巡视了所有京城中的御园,相中了其中占地最广但废弃时间最久的明澜园,在旧址上重建新园,取名大明宫,皇上南征之前已经明言要慢慢将旧宫里的人挪到大明宫那里去,武陵□□大明宫中最西面的一处地方,是仿照桃源村建起来的,一草一木皆由皇上钦定,当初皇上曾经让她住武陵□□,但武陵□□离皇上所住的海清河晏太远,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她这才坚持自己要住离海清河晏最近的东海瀛洲,在她的计划里,武陵□□是预备给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住的,怎么皇上自己个儿就定了要给那臭丫头住呢? “早知如此,当初那丫头上折子要进宫的时候,本宫就不该装不知道,应当直接驳了她让她好好在家养病才是。”闻皇后这个时候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武陵□□她预备留给太子妃的事皇上是知道并且认同的,难道皇上是想让那丫头做太子妃? 不行!不能让那丫头进宫!“季尚宫,想个法子,让她进不了宫。” “娘娘,娘娘万万不可。” “为何?” “上次……多亏了咱们做得干净,滕鲲鹏虽察觉了事情不对,却也只能默认了,皇上和谛听司的人也都以为是南边的人做的,可若是她再出事……被皇上知道了……” “皇上又能如何?” “娘娘,今时不比往日,皇上南征太子监国举国上下皆称颂太子有储君之风,圣驾回京要办的头一宗大事就是太子大婚,您这个时候若是见弃于圣上……娘娘,且不可因小失大!” 闻皇后眉头紧锁,“可皇上若是有心让她为太子妃又当如何?” “娘娘,她如今不过十四岁,过了年才十五岁,皇上不是曾有明言,男子二十女子十八成亲方为最好吗?若是选了她做太子妃,光是备嫁就要备嫁三年,与太子实在不配。只这一条,您就能驳了皇上。” “嗯。”闻皇后点了点头,“可若是她与皇上……” “娘娘,若她真与皇上有什么,您自可探探皇上的口风,那怕让她做个妃,贵妃,甚至皇贵妃又如何?您才是太子之母,一国皇后,更不用说……那两位也未必能容得下她,尤其是孟……” 闻皇后点了点头,杀念一点点的被熄灭,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杀了云雀那丫头,一开始是为了熄灭丑闻,后来呢?是嫉妒吧,她曾经离皇上的心那么近,可后来就远得像隔了千重万重山,皇上和那丫头彼此之间有什么,虽没有实证,但这种事女人都明白。 “那就让她暂且逍遥一时。”闻皇后道,“吩咐晋王身边的人,看紧了晋王,不准他总往那臭丫头那里跑。” “娘娘。”季尚宫露出了一丝微笑,“奴婢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晋王的事……”季尚宫走到闻皇后近前,嘴唇轻轻嚅动,讲了一件事。 闻皇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之后又佯怒起来,“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都与他爹一样,天生的风流种子。” “娘娘,奴婢这辈子虽没见过几个真男人,但也听旁人说过,男人就似猫,总要偷腥的,您呢,越拘着他,管着他,倒那边有什么了不起一般,若是不理他也不管他,只管多放几个美女尤物在那里,晋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岂有不……到时候那小丫头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有理,我倒忘了这一节……”闻皇后点了点头,“太子那边呢?” “太子那边倒没什么,他开窍晚些?” “大龙性子最像我,不爱那些个风花雪月,不过你也要盯紧些,正是选妃的紧要关头,不要搞出事情来。” “是。” 云雀曾经听过一个相声,郭老师说于老师他们家保姆跟保安分手了,原因是——异地恋太痛苦了。 这个理由放到古代简直太合适不过了,一般的公侯之家内宅与外宅之间都像异地,皇宫禁苑……不止是异地了,是隔着高铁的距离。 大明宫是仿着唐朝的大明宫所建又参考了传说中的圆明园,是皇城最东边原址是的高山,占地面积按大齐朝的说法是数千亩,云雀觉得得汉朝的有上林苑那么大,武陵□□在大明宫的最西侧,从西边的白虎门进,坐车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达武陵□□。 到了武陵□□,换乘肩撵,正好可以饱览景色,来之前云雀就听说了武陵□□是仿着桃源村建的,现在看来就算是仿照桃源村,也是精装豪华皇家版的桃源村。 整个道路刻意做成田间阡陌模样,两边皆是田园风光,目测有水田、旱田、瓜林、果林、菜园等等,这个季节正是收获时节,有穿着农人服装的杂役收割。 “这些人都是宫里的?” “回县主的话,这些人是附近皇庄里的,农忙时每天辰时入宫,戌时出宫,收获尽归内库,据说每年收获的粮食尽够宫里人吃了。”答话的是武陵□□的掌宫尚宫余尚宫。 “胡扯。”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亩产了,这一片旱田就有一百亩,水田有三十亩左右的模样,这地也不比旁的地方肥沃,宫中人口日多,够吃?怎么可能? “是以奴婢才说据说……”余尚宫笑了起来。 “那边可是果园?” “正是。” “都种了些什么?” “有梨、苹果、桔子等等,今年是头一年挂果,产量平平,口味嘛……” “平平?” 余尚宫又抿嘴笑了,她很年轻,应该是大齐朝初立时进宫的那一批宫女,那一批宫女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一批,宫女升任女官以往要论资排辈还要看资源,可那一批因为黑衣会的事,早早就出来独当一面了,余尚宫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已经是一宫的尚宫了。 “今个儿天晚了些,明个儿我要自己走一圈。” 过了许久,久到云雀以为要见不到自己住的地方了,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村庄,村口有一棵极高的槐树,槐村上挂着一只不知多少年的铜钟,树下阴凉处干净的石台仿佛还等着人来围坐谈笑。 村庄白墙灰瓦错落有至,时不时地传来犬吠鸡鸣,好似随时都会有穿着半新不旧衣裳的妇人站在门前大喊:“吃饭了!”召唤乐不思蜀的顽童回家。 云雀竟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哭了,这是桃源村啊。 她走下步撵,推开离村口最近的一扇门,推开之后,眼泪一下子收回去了…… 这地方就像布景一样,外表看着像,推开了……就不是了,这个地方应该是村长家,村长家什么时候用得起玻璃窗了?越往里面走越不像真正的桃源村,村口饮水思源的石碑现在想来更像是讽刺了。 “娘娘懿旨,武陵□□尽归县主您用,您喜欢哪里就住在哪里。” “哪里都好啊。”云雀这句哪里都好,更像是说哪都不好,“如此豪奢之地,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这地方原来是预备给皇后娘娘住的……为了娘娘住得舒心,改动过。”余尚宫小声说道,似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奢华。“后来……” “有没有不被改过的地方?” “有,第三个院子之后就没改了。” 云雀来到第三个院子,第三个院子最让人失望,这院子很大很宽敞,一样是臆想的“田园风光”。 “不如第一个院子”至少不是第三个院子那样的四不像,若是不能全像,不如不像。 “奴婢这就让他们收拾出来。” “不用,我住第四个院子就成了。”第一个和第二个院子应该是互通的,给皇后住的地方,她还是远远的避开的好。 余尚宫一愣,“第四间……您还没……” “我家就住在那里。” “难怪……皇后娘娘昨日亲自来过,着人布置的就是第四间院子……” “我去瞧瞧。”第四间院子一样的大房大院,窗明几净,里面的东西摆设果然是齐的,字画、古董一样都不少,都是些说田园隐居生活的,东西看起来“古拙”仔细看来却都是造办处的精巧。 格局是中间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屋子那种最典型的北方民居,东屋看来是布置成了会客室,西屋是睡房,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东侧读书,西侧绣房。 “原来这地方是留给公主的……” 当然是留给那位“大公主”的…… “嗯,就这间了。”云雀心道自己八成是又一次得罪了那位大公主。想到这里竟也觉得这个让人失望的地方让人满意了呢。 “县主您还有什么地方想改一改的?” “什么地方……”云雀挑眉笑了,“你着人在这里……”云雀在院子里拿脚点了点,“种一丛紫薇,那边再种上葡萄。”她又点了一个地方,“这里种梅,花池子里的花都快过季了,移一些菊花过来。”反正是要得罪人,不如得罪到底。 “是。” “屋里多摆些花木,我喜欢养花。” “县主您有所不知,这边的屋子地下都有地笼,地里的田收了,秸杆晾干,切成碎末蓄到里面,能烧一冬,去年试烧了一个冬天,屋里暖得连棉鞋都穿不了,要穿春装。” “那正合适养花。” 她们正说着,一个年龄略大些,却做女史打扮的女子站到了门边,“县主,余尚宫,伺侯县主的宫人拨过来了,要给县主磕头。” “让她们过来吧。”余尚宫道,“这位是管着宫女的宋女史。” “嗯。”云雀略一点头,“映春去向宋女史见礼。” 映春过去见礼,宋女史略一点头,她一挥手,外面进来了两排人,走在前面的是十二位宫女,后面的是八位太监,太监是不入内服侍的,都是做些粗活,宫女年龄都不大,最大的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新进宫一两年的。 例行的见礼之后,宋女史留下了其中的四个,“这四个是皇后娘娘拨给您近身伺候的,春兰、夏荷、秋菊、忍冬。” 好随意的名字,又是主子随意取的,闻皇后的人啊……可哪一个又是临别前舅舅暗示过的,他的人呢?“日后少不得要劳烦四位姐姐了。” 闻皇后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在这宫里,天上的风,地上的水,草丛里的花,哪一个不是闻皇后的呢?她既深入了虎穴,就不怕群虎环伺。 第82章 凤占雀巢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身处何地,深秋的阳光总会给人带去抚慰,玻璃窗、纱窗、纸窗、空空如也无遮无挡,阳光驱走秋天夜晚的寒意,重新带来温暖,告诉人们冬天还没有到来,好日子还没有结束。 云雀昨夜刻意没有叫宫女拉上窗帘拢起窗帐,就是想要享受清晨的阳光。 阳光照到她的眼睛时,她睁开了眼,在床里蹭了蹭,按照风水,古人的床做得很窄,她一个人睡得床,也就是现代一米三左右的宽度,这还是穿越帝改良过的。印像里前世故宫里皇上的龙床连一米都不到。 不能在床上打滚了啊…… “县主,您醒了吗?”春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云雀在床上闷闷地回答,“叫她们进来吧。” 春兰站起了身,站到门边轻轻一拍手,一列宫女捧着水盆、香胰子、香膏、帕子、牙具之类的物件走了进来。 洗漱过后夏荷过来给云雀梳头,“今个儿要梳什么头?” “皇上回京了吗?” “昨个儿夜里回的,现在就在海清河宴。”余尚宫答道,“周总管派人传信儿过来,让县主您预备着,皇上估么着见过群臣之后要召见县主。” “嗯。” “皇后娘娘、淑皇贵妃娘娘、惠皇贵妃娘娘、良妃娘娘、德妃娘娘、荣嫔娘娘、慧嫔娘娘、王婕妤、几位皇子、两位公主,都要一起搬过来。” “哦,这大明宫看起来是要热闹了。”云雀瞧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一世上天对自己不错,算是修得一副好皮相,可说起来谁十几岁的时候不美呢?也就只有前世的她吧,家境不好,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不说,到了秋天脸变得更干,甚至会干到起皮。上大学之后自己见到初中时的同学,他们都说不敢认她了。所以啊——上辈子那么难都熬过来了,这辈子又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呢。 “是啊。” “既然皇上要召见,就梳飞仙髻吧。” “是。” 七年,足够让一个女孩从儿童变成少女,对成年人的改变却不大,乔承志留起了胡子,脸上略多了几道不明显的细纹,依旧意气风发,只是听说爱美女的性子改了些,变得念旧了,与宫中的旧人们“恩爱”了起来,到了南边也只淘涣回了一个江南美人,据说是绝色,见过的人不多,听见的都是夸赞。 “长高了,变漂亮了,是大姑娘了。”乔承志笑眯眯地说道,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肚子,他还有一个变化,胖了些,多少有了些肚子。 “圣上也发福了。” “哈哈哈,人都说人累的时候会瘦,朕是越累越爱吃东西,越胖,回京是要减肥了。”乔承志又摸了摸肚子,“小丫头,听说你又九死一生了?” “呵呵呵……”还不是拜你老婆所赐?大叔,装什么啊。 “武陵□□如何?” “不错。” “哈哈哈,竟只是不错吗?” “得了桃源村的形,未得其神,不如连形都没有。” “你直接说不沦不类得了。”乔承志笑道,“没法子,总是要住人的。” “是啊,总是要住人的。”人都不一样了,形一样有用吗? “这些年啊,朕欠你一句谢谢,你为天下苍生造福了啊。。” “若是没有圣上的英明,哪有如今的太平盛景。” “咱们俩个不要互相吹捧了好么?”乔承志笑眯眯地说道,“朕要送你一样东西。” “又是什么种子?” 乔承志从桌上拿来一个盒子递给她,“你自己看。” 云雀看见了种子,心中一阵雀跃,“棉花吗?” “嗯,这东西原来泉州就有,量很少,朕这是在杭州无意间得了这东西。” “既然已经有了,圣上推广就是了,当年朱元璋……” “还是应该由你这位女农神推广才是啊。” “咱们俩个说话是不是有问题?” “很有问题。”乔承志笑了起来,“你在百姓当中颇有品牌效应,你力主推广,肯定会一呼百应,这事若是办成了,朕有重赏。” “什么重赏?” “保密。”乔承志摇头微笑。 云雀瞧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看不出来他会早丧,看这身子骨活到七八十岁没有问题啊,怎么会早丧呢?不过这也是没准儿的事,这可是医疗卫生条件极差的古代,一场流感就有可能要人的命。 “听说明日皇后娘娘就要搬来大明宫了?”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这些年她变了不少,当初的事也是因为她怀疑……所以才会……说起来也是一场误会。” 看来这位是已经原谅皇后当年的举动了,误会?因为误会就要人命,误会可以解除,人死却不能复生啊,男人……呵呵……“她也没怎么样我,我现在好好的……我生下来吃的第一口奶就是她的,她算是我半个娘,母女间哪有隔夜仇呢。”可惜她不是我亲妈。不过这半句话云雀没说,洗白嘛,大家一起洗好喽,穿越帝愿意当被人骗的傻子,就让他傻到底。“听说圣上这次带回来一位江南美女?” “消息传得这么快?” “这可是皇宫。” “她父亲是县令,家族倒是不错,不高不低的传了几百年的望族了,她姑父是南朝的侍郎,降齐了之后,将她献进了宫,我瞧着还不错就留着了,只是有一样……” “什么?” “小脚。” “吓?” “已经找了大夫替她放脚了,又订了铁鞋给她穿,一时半刻的,怕是见不得人。”乔承志顿了一下又道,“我打算把她安排到你干娘那里,让你干娘照顾她。” 孟小小?她真的是搏得了不少的贤名啊,“我干娘快人快语性子爽朗,确实很会照顾人。” “是啊,她年龄小些,想来想去还是你干娘适合照应她。” “她几岁?” “十四。”乔承志看了云雀一眼道,“还没你高呢。” “我……” “放心,我没对她下手。” 是还没对她下手吧,大叔,积点德吧,想想你都多大年纪了,真要是早丧了,要害人家小小年纪还是处女就要在宫里替你守一辈子寡,造孽!那是造孽! “你那是什么眼神?” “想报警。” “没警察。” “哼!” 乔承志一边笑一边坐桌边拿出了另一个盒子——其实更像箱子,一层一层的漆器四角包金上面装饰着玳瑁的宝箱,“本来预备把这东西送你的,你不开心就算了,好像朕是贿赂你一般。” “什么东西?” “这次南征,五处远洋海港尽入吾手,这是在南朝管海关的官员家里抄出来的,想来想去满宫里也只有送你不至于糟贱了。”乔承志一边说,一边打开宝盒,第一层竟然是…… “拜占庭?” “嗯,这应该是一套拜占庭王室御宝,怎么流散出来的已不可考,是外国的一位船长拿来贿赂海关官员的,只是他没当成是好物件,要不是时局动荡,怕是早被他拆了。” 云雀拿出最上面一层的王冠,真美啊……繁复、华丽,美得张扬毫不含蓄,太美了……不过也确实不太合中国人尤其是这个朝代的人的审美观。“都给我了?” “都给你了。” 云雀美滋滋地合上了盖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乔承志瞧着她的表情,这丫头啊,这表情叫什么呢?应该叫吃饱了奶酪的老鼠?这丫头这辈子瞧见的宝贝应该也是少,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都价值不绯,得了这一套珠宝竟然美得跟什么似的,不由得想要逗逗她,“现在想想,应该给皇后留一件,小小和燕子也应该得一件,还有我大闺女……” “不成,君无戏言,说是都给我,就要都给我,你从江南搜刮回不知多少好东西,一人送一箱子都成,这一套拜占庭首饰就是我的。” “好啊,都给你,天下啊,也就是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所以啊,您要懂得珍惜,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送我就是了,我不嫌沉。” “这箱是私下给你的,别的东西都一并交给了皇后,有你一份。”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皇后不会克扣你东西的,你干娘没女儿,她得了的那一份里,估么着也有你的。” “那倒是。” “*丝,一辈子改不掉的*丝习气,你这辈子经过的见过的也够多了,竟还是这般模样。” “不管什么身份的女人都喜欢亮闪闪又很精致的东西跟*丝无关。”云雀抱紧了首饰箱,一点都不生气,得到这么多亮闪闪的好东西,傻瓜才生气,“对了,我爹没随您南征,而是戍边,你可不能亏待了他。”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江南自古富庶,就算是大齐朝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也少不得接受各地豪商的“捐赠”,再加上南朝内库,官员的府库,征南的将军,一个个肥得流油,走路都能掉出来几十件宝贝。 “朕若是亏待了他,他回京述职的时候要亲自进宫来抄我的家,你放心少不了他那一份。” 美滋滋地回了武陵□□,谁知竟有一位不速不客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等着她。 “兰公主?”她收敛起了笑容,不是说那些皇后,妃子,皇子,公主明日才搬进大明宫吗?她怎么这个时候就到了? “良弓县主。”兰公主笑眯眯地说道,“县主您可是吓得忘了见礼?” “良弓县主给大公主请安。”大公主虽然没有封号,但依然是皇女,她这个县主也是要拜的,但不需要跪拜。 “呵。”兰公主上下打量着她,越瞧她越觉得不顺眼,却又不得不装出亲切来,“母后说这武陵春光本就是盖来给公主们顽的,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寂寞,让本宫也过来住。” “应当的。” “可本宫按个院子的瞧了,别的院子都瞧不上,就瞧上这个院子了……县主您可愿意让?” “自然是客随主便。” “那我就不客气了,您另挑个地方住吧。” “是。”下马威?呵呵呵,这种幼儿园级别的下马威能吓唬住谁啊,要是心眼小的,八成要回屋哭一场,对她来讲毛毛雨一样,不过是住了一宿的屋子,她爱抢就抢。 “我瞧着隔壁的那院子不错,给二妹留着了,再后面一间给三妹,余下的你自己个儿挑。” 有什么挑的?前面的三间院子明着是三间院子,实际上是联在一起的,留给皇后住的,剩下的院子共有七套,她能住的只剩下盖在突出位置的一套普通小院了。以兰公主的眼光,那地方是极不好的,云雀却回忆起来那间院子有一棵很高大的榆树,还有一株老梅树,是套不错的院子,“我瞧着最南边的那套院子不错,等会儿就搬过去。” “劳烦您了。” “应当的。” 第83章 公主,县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呢,以为大学生宿舍抢了上铺就算占便宜了,钞票一挥把打扫宿舍的活交给室友就高贵了,拎着限量版的奢侈品包向室友显摆,室友却认不出来,层次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呢——无非是小女孩的把戏,大家都是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学习的,如果不是存了别的想法,谁有耐烦去每天捧着一位公主呢?时间久了室友厌了,不理会她只当她不存在,她又嚷嚷被人排挤了,叮叮咣咣地收拾东西出去租房住了,其实似这般冷艳高贵,一开始就不应与凡俗在一处。 可笑还要写一万多字的大长篇,想像自己的高贵是如何刺伤了室友,导致室友对她疯狂报复,把她排挤出了宿舍。 云雀前世大学里就有这样一位室友,比所有人都小,家境极好,从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小公主,要求所有人都宠她,所有人里她针对最多的就是云雀这个乡下来的土妞,最恨的就是土妞为什么比她有人缘? 说起来她没什么坏心眼,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云雀的人里,最善良的一个了,毕竟她没有刚刚考上县里面的高中,所有人互相都不熟悉的情形下,四处讲她家里的事,“可怜”她的同时,又说她心眼多虚伪,造谣说她偷钱,乱交男朋友,爱吹牛撒谎。 更不像更早时她的“同学”,不跟她说话,打她,骂她,女生围起来撕打她,男生在旁边敲桌子叫好,原因是她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也敢考第一?肯定是抄的啊!再不然就是跟班主任老师有什么啊! 所以啊……总体来说她越来越强,那些讨厌她的人越来越“弱”。 经历过以上那些事,兰公主把她挤到小院子里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倒是映春有些不满,搬东西的时候眼圈有些红。 “映春啊,她是公主,皇上嫡亲的女儿,我是什么呢?干女儿而已,封号也不过是个县主,能在武陵□□有一隅蜗居已然是天恩浩荡了,住这院子,本就是我头前思虑不周了。”云雀背着手在小院里逛了一圈,皇宫内院,又是新建的,真的是再差也有限,无非是窗不是全玻璃的,而是只有几片拼花的彩玻璃,院子稍小一点,却有别的院里没有的水井,屋里的家俱样式具都是一样的,铺摆了之后,倒显得比原先的院子精致些。 “县主,您真是难得的好性儿人,奴婢听说原先皇后娘娘原先是安排大公主住瀛州的,是大公主自己个儿非要来武陵□□住,皇后娘娘有言在先,说是您是客人,让公主照顾您,没想到……”夏荷小声说道。 “这么说,别的公主都是随着娘娘住瀛州?” “只有三公主因为母妃身份不够不能跟来大明宫随着皇后娘娘住,别的公主都随母住。” “哦。”云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话说夏荷啊,您看着也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宫女,挑拨离间什么的能不能别这么明显生硬?她眼珠子一转,“皇子们这次都在哪里?” “七岁以上的皇子们这次都随着皇上住海清河晏,小点的都随母居住。” “原来如此。”云雀点了点头,海清河晏离武陵□□有多远呢?这么说吧,要是纯步行,不绕路的前提下得走两个小时…… 也不是没有近路,从海清河晏那边的青龙门出去,快马加鞭到白虎门再进来,再到武陵□□,时间能缩短到三分之一。 所以说,武陵□□这地方,实际上是没人愿意来的,后妃们都集中在离海清河晏很近的两处地方——现在想来,穿越帝一开始想要让皇后住武陵□□,确实有点其心可诛的意思。 夏荷见云雀默默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索性再添一把火。 “原先皇后娘娘说女孩子们住得地方太偏远,开火不易,随着兰公主送了两个厨子过来,谁想全留在兰公主那边了……兰公主咱们俩处的人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不如一处开伙,让咱们每日里去取饭食。” “原来如此。”云雀又继续点头,“方才我瞧见院子里也有一处厨房?” “回县主的话,那处厨房东西是齐备的,只是没厨子。”余尚宫总算得着说话的机会了,她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夏荷,如果夏荷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她早大耳刮子扇出去了。 “只是没厨子吗?”云雀想了想,“我记着,咱们原先住那院的时候,份例是有的,煮饭的是谁?手艺不错。” “回县主,内务府按着规矩,每日清晨送份例过来,原先煮饭的是厨娘,名叫柳枝的。” “既是如此,依旧让内务府把份例送到咱们院子里来,依旧让柳枝煮饭就是了。” “这个……”余尚宫面露难色,“兰公主只带了两名厨子来,除了不用厨娘以外,原先帮厨的、切菜的、烧火的,俱都留下了……” “咱们院子里光是屋里伺候我的就有四位宫女,外面还有八位宫女,这十二个人,四个人为一班,每日帮厨便是了,挑水,劈柴的活计让太监们做,也是分为三班各司其职,你放心,让大家多做了事,自然不能白做,每月除了宫里支领的那份月例,我再照原样每人再发一份,遇上节令另有赏钱。” “奴婢原就是做事的,只是公主那边……”余尚宫有些为难地笑道,一仆二主啊……她本来清锅冷灶的武陵□□,怎么热闹起来了。 “公主那边由我去说,还是……皇后娘娘有懿旨武陵□□统归公主?” “娘娘倒没这么说,她还说了,让大公主勿要打扰县主,要视县主为姐姐。” “如此便好了。”这位皇后娘娘啊,真的是处处恶心人,处处设陷阱,可惜饮食的事触碰了她的底线,少不得要与那位大公主殿下争辩一番了。 “这是良弓县主的份例?”兰公主把帐本扔到了一边,“重新再问过内务府!定是搞错了。” “奴婢已然问过内务府了,良弓县主的份例是钦定的,皇上口谕比照着……大公主的份例再多两成……原先冬天是没有青菜的,也是皇上钦定从海清河晏那边划的青菜过来。”兰公主身边的女史姓陆,年约二十,生得虽不出众却极机敏的模样。 兰公主简直是怒极反笑了,一个县主,因为在外面两次遇刺,父皇就绕开母后亲自颁旨召进宫里住,份例比照她这位养在皇后身边的长女还要再多两成,冬天里青菜贵,便是她也只有一点菠菜和冬储的白菜,余下的尽是豆芽,过年的时候才有点韭黄,她青菜的份例竟是比照皇上的,这是什么县主啊,这是大长公主啊!这是活生生的要挤兑死她这个亲生的女儿啊。 “免了。”她冷冷地说道,“只需跟我一样就成。” 陆女史表情陡变,“大公主,不可。” “有何不可?” “良弓县主的份例是皇上钦定,莫说是您,便是皇后娘娘也是分毫不能减。”陆女史的话虽然语气夸张,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穿越帝生平最恨的就是上欺下瞒缺斤短两,锦衣卫和各地方官吏隔半旬就要报上当地的粮价、油价、菜价,冬天要加上炭价,内务府报上来的帐与京城当地的稍有不符,立时就要人头落地。 宫里的底层宫人是吃大食堂的,饭菜皆有份例,便是最低层的粗使宫奴,也是豆腐、野菜、白菜糙米糙面高梁米管饱,每隔七天还有一顿红烧肉或红焖鸡块,四年前圣上微服私访,发现有人苛扣粗使宫奴的饭食,当场叫人把管事的太监活活打死,内务府倒了七八个官员,因此内务府虽有小贪小没,大钱真不敢拿,大齐朝宫女太监吃得好穿得好月例高还不限制送钱回家(东西不许),开销还不到前朝哀帝最节俭时的一半。 “您看良弓县主的份例——”陆女史指着院子里的东西,一篓一篓的皆贴着封条,上面有两位内务府官员四位宫里掌事官员的印鉴,“东西送到厨房,厨房管事的也要过一回秤,水菜份量上下只许差一钱,肉食差半钱,粮食分毫不许差,差了……最后贴封条的那位就要掉脑袋。” “呵呵呵……”兰公主如何不晓得,她只是气不过罢了,“看来真是要把她供起来了。” “良弓县主求见。” 兰公主表情一凝,“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陆女史,你且下去,我来瞧瞧咱们这位县主大人有何吩咐。” 云雀刚进院子,就瞧见院子里摆着满满的大筐小篓,也许是因为兰公主刚搬过来,她的份例和兰公主的一起提前送来了。 左边一排上面写着兰公主,右边一排写着良弓县主,右边一排硬生生比兰公主的多出好几篓。 挑拨啊……挑拨得太明显了,我说皇后娘娘,拿兰公主这傻姑娘当枪使,您这个当母后的,还真忍心啊。 “给大公主请安。”她依礼下拜,县主没有品级,原先是封给郡王之女和个别受宠公主之女的,她身为县主却是臣女,又是皇帝的义女,见到公主可行平辈礼,也可以行半礼,她行的就是半礼。 “等等。”兰公主叫停了她的施礼,“县主见了本宫,为何不大礼参拜?” 云雀表情一僵,亲,您虽然是公主,却是个没有正式册封的公主,就算是您正式册封了,我见到了您依旧不用行大礼,我行大礼,您敢生受着吗?玩这手幼稚了啊……她看了一眼陆女史,陆女史按礼是有指导公主礼仪规矩的作用的,陆女史扭头看向别处…… 呵,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她索性双膝跪地,真的大礼参拜了起来,“臣女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见皇帝三跪九叩,见公主一跪一叩,索性她都来齐了。 她的身边,公主的身边,自然有各人的耳目,这事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扬出去,兰公主……您今日受了礼,来日因此受了斥责,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陆女史吧。 兰公主没想到云雀膝盖这么软,她真跪了也真拜了,不由得有些慌乱了,可瞧见外面的份例,想想宫女们耳语父皇见过群臣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见良弓县主,亲自赏赐了许多东西之类的话,心又硬了起来,她不信她堂堂公主,真的不如县主! 第84章 小事,大事 后宫里的女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漫漫长日,不需要她们亲自带孩子,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每天晨起除了把自己打扮好,等待一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男人之外,没有任何的事可以做。 因此后宫的许多事,是闲出来的,一群女人住在一处,整日闲极无聊自然是要无事生非。 皇后的职责之一就是让这些女人有事做,听戏也罢,听曲儿也罢,一起打麻将、推牌九也罢,总要打发了时光,让彼此不会太过无聊。 大明宫再好,说起来也不过是更大一些更华丽一些的牢笼,女人们头一天的新鲜劲儿过了,大好秋光,年轻有诗情些的约在一处看花赏景,对着秋色吟诗作对,似是孟小小这样声称斗大个字不识得半筐的,自然是凑在一处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打麻将。 别看孟小小爱发嗲掐尖,口无遮拦大大咧咧整个一个眼里只有男人的傻大姐模样,在后宫里人缘极好,她说要打麻将,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转眼间就凑足了一桌,连闻皇后也过来凑趣了。 “事先咱们可说好了,大家都是姐妹,在一处玩没有计较谁份位高份位低的,赢了的自然高兴,输了的也不许恼,更不许打假牌,你们是晓得我的脾气的,若是你们让着我,我就是赢了也不高兴,下回再不约你们玩了。”孟小小说道。 “晓得了,谁不晓得你豪气啊。”德妃笑道,她本姓陈,父亲是也称得上一位鸿儒,大齐朝新立,几道圣旨请出山做了国子监祭酒的老大人,偏偏不知信了谁的学说,深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德妃不过看着女则、女戒识了几个字,性子老实得近乎软弱,进宫也无非是乔承志拉拢文人,份位虽高也有儿子,始终不很得宠,偏跟孟小小最好。 “是啊,难不成你怕我们没钱输给你?你看,银子我都带来了。”说话的是荣嫔,红顶商户出身,当初乔承志起事的时候,她家里资助最多,荣嫔年不过十八,甚得帝宠和孟小小一个宫里住着,情似姐妹一般。 闻皇后抿着嘴笑,不说话瞧着这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说话。 “瞧你们,疯疯张张的,好不容易今个儿皇后娘娘有工夫陪咱们玩会儿,你们话这般多,没得耽搁了娘娘。”孟小小笑道。 “我只能玩两圈,等会儿还有事,你们只当哄我玩会儿,无论输赢都算我的。”闻皇后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季尚宫亲自端来几个装了金瓜子的袋子。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荣嫔咯咯笑了起来,“好好好,正愁打麻将没本钱,皇后娘娘就送钱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收下了金瓜子。 孟小小翻了个白眼,也接过了金瓜子,德妃瞧了孟小小一眼,也接过了金瓜子。 四个人又一起开开心心地打起了麻将,闻皇后麻将打得一般,手气更是一般,不是刚上听就给人点炮,就是好不容易做上一把大牌,那边旁人就糊了,两圈麻将刚打完一圈半,本钱就都输光了,季尚宫又拿了金瓜子出来。 “本来就是我们陪着皇后娘娘玩儿,哪能让娘娘您再出钱呢。”孟小小出手拦住季尚宫,“这袋金瓜子,就当是我借娘娘的。”说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你不收利息,我就借。”闻皇后笑道,眼神一瞟,瞧见了远远站着的陆女史,“咦,大老远的她怎么来了,季尚宫,你去瞧瞧。” “是。” 季尚宫过去与陆女史说了几句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转身回来向闻皇后禀报。 她瞧了瞧这一屋子的人,想说又不敢说…… 闻皇后瞧了她一眼道,“是不是大公主又惹出什么祸事了?这里都是她的母妃,你尽可以说。” “大公主她……”季尚宫看了一眼闻皇后,又看了一眼孟小小。 “哎呀,你磨叽什么啊,快些说啊!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毛病!”孟小小说道。 “嗯,你快些说吧。”闻皇后道。 “大公主一去了武陵□□,就说看上了良弓县主的院子,要与她换院子,良弓县主让出了院子,搬到最西边的小院,刚搬完院子,可巧内务府把兰公主和县主的份例送到了……” “咦,内务府不是每日晨起送份例吗?怎么送得这么蹊跷?”孟小小说道。 “兰丫头刚搬过去,虽带了两个厨子却没带什么东西,我让他们先把份例送过去,想必他们为了省事,连良弓县主的一起送去了。”闻皇后说道。 孟小小笑笑没说话。 “谁知大公主见良弓县主的份例比她的竟还要多,就有些恼了,良弓县主去拜见公主时,公主就要良弓县主跪拜磕头。” “咦?”孟小小接口道,“姐姐,宫中的仪矩我不甚熟悉,怎么,县主见了大公主要跪拜吗?” “原是不用的,兰丫头这又是使小性儿了,陆女史呢?未曾阻了兰丫头?” “陆女史说当时她在外头……没听见……瞧见的时候,良弓县主已经跪拜了……” 孟小小冷笑了一声,“呵呵呵,陆女史离开得也够巧的,兰公主这小性子使得好啊。” “小孩子嘛……”闻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告诉陆女史,让她自己去慎刑司领十板子,大公主不用她伺候了,让王女史去,叫陆女史去浣衣局顶张女史的差事,张女史嘛……接王女史的差事。” “是。”闻皇后几句话的指派,也只有季尚宫听得分明,陆女史去了浣衣局明面上不升不降,实际上浣衣局里陆女史最大,又没有主子辖制明着受罚了,实则不算差;王女史原是凤仪殿司库的副手,如今做了公主身边的女史当然是高升了;张女史则是从“一把手”变成了副手……偏又不能说是降职了…… 这些关窍在坐的四个人都是懂的,只不过这些事是凤仪殿的事,与她们没有什么干系,背后做些什么动作,那是后话,孟小小挥了挥手,“本来是小孩子任性,二丫头也是的,竟然真的跪拜了,你打陆女史做什么?还打发了去浣衣局……真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秧。” “唉……你是不晓得陛下那个脾气,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兰丫头定会受斥责,连我也要有一身的不是。” “瞧您把陛下说的,难不成他能为了这事儿斥责兰丫头?小孩子嘛,头天两人吵嚷,第二天没准儿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大人呢,只是装不知道就是了,你这么又打陆女史,又是调她的职,外人瞧着反而是大事了。”孟小小晓得这位贤良的皇后又要作妖了,怕二丫头吃亏,索性把事情说破。 “要依着我说,大公主就应该和皇后娘娘您一处在瀛州住着,武陵春多远啊,四丫头昨个儿还说想大姐姐了呢。”荣嫔说道,四丫头就是四公主,是她的女儿。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兰丫头那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轻不得重不得的,也只有由着她的性子了。人都说后母难当,岂不知嫡母也难当。” 切……心眼放正,什么母都好当,就怕有歪心眼,“兰丫头还小呢,大了就懂事了。不然我武陵春瞧瞧,正好我还没去那边看过呢。”孟小小说道。 “那就劳烦你走一趟了,我啊……得去皇上那里请罪了。” 诚心是吧?诚心想把事情搞大是吧?行,你要玩就继续玩,到最后看谁吃亏!孟小小笑了笑站起了身,德妃和荣嫔也起身告辞,“你们等着我啊,晚上咱们再接着打。” “成,我们等着您。”德妃笑道。 世上本无事,搅和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事,有人觉得膝盖千斤重,跪拜了就如同打杀了她一般,有些人觉得膝盖就是膝盖,跪了就是跪了,人跪下了,心没跪下就成了。 兰公主显然是前者,得了云雀的跪拜,就觉得自己杀了贼寇平了反叛一般得意,云雀说各自归伙就各自归伙,不要厨师只要厨娘就只要厨娘,份例也说好了每日凌晨各自送到各自的院子里。 两人各得其所地分开了。 云雀回了小院,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原先有些杂乱的院子井井有条,东西都归置得极好不说,小厨房火也升起来了,老虎灶上烧了四壶开水,小宫女坐在小凳子上往里面送柴伙。 柳枝年约三十,生得有些肥胖,做妇人打扮,显是嫁过人的。 “怎么烧了这么多的水?”云雀问道。 “这里面的家什许久未用了,得用开水好好烫烫。”柳枝头也不抬地说道。 “给县主请安。”小宫女抬头瞧见了云雀,跪拜施礼。 “起来吧,大家以后都在一处,除了逢年过节久别重逢,不要没事儿就矮半截子。”云雀笑道。 本来想要跪拜的柳枝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大娘不必尴尬,本是我闲来无事来给您添麻烦了。” “县主您真是折煞奴婢了。” “都是一处住着,何来的折煞,咱们能在一处小住几日也是缘份,日后若是缺少什么,只管跟映春说,我去找余尚宫讨要便是。” “不缺少什么不缺少什么。” “如此便好。”云雀见自己在这儿,让这些下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柳枝瞧着她的背影,念了几句佛,打了小宫女一下,“你个懒货,县主来了竟不早些叫我。” “我也是她说话了才瞧见她。” “唉,果然是个标致人,也不知咱们跟着她,是福还是祸。” “县主不是说小住吗?我也听人说是在宫外有人要追杀她,她这才进宫避祸的。” “她若只为避祸,威武侯府又如何呆不得?“ “不是说威武侯不在家吗?算命的又说她八字不好,不能在家久呆……” “这都是算命的牵强附会罢了,内里的事啊……你不懂,总之你要警醒些,咱们不指望大富大贵,总要求个平平安安。” “嗯。” 柳枝又拿了雪白的干布擦拭干净厨房里供着的木雕灶王,不停地念叨着保平安之类的话,又拿了檀香点燃替灶王爷上了香,这才继续收拾厨房。 不远处一个人影往厨房这边看了许久,默默走开了。 第85章 偶遇 年轻男女互相思慕,在歪国人那里叫puppylove,意思是小猫小狗互相爱恋,看起来很热情真执,实际上轻浮善变,经不起任何风雨。 但这种puppylove又是最不顾一切也最让人回味的,也最难阻止的。 小名叫二龙的乔守业一生都不会知道puppylove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会知道初恋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想见二丫头,听说了她进宫了,就更想见她了。 乔承志最重视子女教育,那怕明天就要搬到大明宫去了,崇庆殿这边的课还是没有停。 太子已经临朝听政,崇庆殿读书的皇子里二皇子乔守业最大,份位也最高,偏偏他学问最差,每日里昏昏沉沉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到了午后用茶点的工夫,乔守业使了个眼色,带着王书君借尿遁跑了出来。 王书君以为二皇子只是要找个地方斗蛐蛐或是回去睡觉,乔守业却说——“腰牌带来了没?” “您要出宫?” “我听说海清河晏那边地方极大,盖得极好,不止我们要搬过去,连六部和内阁都要搬过去,咱们过去瞧瞧?” 王书金翻了个白眼,若非良弓县主在那边,您连一天都等不得了,巴巴的去瞧?“晋王,皇上向来不喜你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这事若是让他知道了……”王书君眉头紧皱地说道,已经长成少年的王书君额头上长了两颗又红又肿的痘,声音也沙哑了起来,因此他很不爱说话,这个时候却又不得不说。 “我父皇不喜我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乔守业笑道,他说得有些夸张,乔承志实际上很喜欢他,“他只需喜欢我大哥就好了,腰牌呢!”他原是有出宫的腰牌的,只是被闻皇后哄去了。 “没有,我的腰牌也交回去了。” “这可怎么办呢……”乔守业抓了抓头发。 “晋王殿下!”一个小矮胖子一边喊他们,一边往这边走来,“晋王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先生让我出来找您。”此人是乔守业的另一个伴读,名叫宋忠,是个灵活的胖子,可惜个子长不高心眼子却极多,不得乔守业喜爱,像这种逃课出去玩的事,他虽然很热衷,乔守业却不到万不得已不带他。 “嗯,我有些乏了,想要回去睡觉,你替我向先生请假就是了,只说是我积食了难受。” 宋忠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乔守业和王书君,同为伴读自己个儿却不似王书君一般得宠他也不想的,只是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晋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积食?殿下,我听说积食了吃山楂糕是极好的,我听说过一个地方就在朱雀大街东边,旁的东西一般,茶果是极好的,尤其是蜜枣糕和山楂糕……您若真是积食了,我这就出宫去替您买回来开胃。” “你有出宫的腰牌?” “自是有的。”宋忠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腰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背面有职位和体貌特征。 “切。”乔守业把腰牌丢到了一旁,宋忠跟自己太不像了,要是王书金的腰牌他还能拿来一用,毕竟腰牌上不会写痘两颗,公鸭嗓。 “晋王您是想要出宫?”宋忠弯腰捡起腰牌放回腰间,“您要是想出宫倒也不难。” “你有出宫法子?” “太子。”宋忠说出了通关口诀。 “嗯……小朱子!你快去前朝守着,若是见到了太子身边的张大个儿,就说是我说的,要两块打东宫出宫的腰牌,走,咱们去东宫。”所谓的东宫就是崇庆殿西边的一块地方,皇上南征前把这一片划给了太子,宫里的人就顺嘴叫东宫,实际上叫熙和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以说是朝中之朝,为方便太子理政,詹事府的官员多数由内阁大臣兼任,那里自然与宫外相通为了方便太子读书,又与崇庆殿相通,乔守业往东宫去,自然没有人阻隔,只是要从那边出宫,就需要腰牌或太子手令了。 “是。”小朱子是乔守业身边的小太监。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果然小朱子带着腰牌到了,乔守业带着腰牌,领着王书君和宋忠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他不知道的是,他还未曾真正走出宫门,就有人把他的动向报到了皇上和皇后那里。 皇上本来有些生气他不务正业,想了想索性也就摇头随他去了,不是读书的秧子,就算是人在崇庆殿读书,心也早跑远了,何必强按着他读书呢。闻皇后有些生气,叫人来吩咐了几句,让他们跟着乔守业,免得他出事,想到他八成又是去见云雀,就忍不住叹气,“乔尚宫,上回你跟我说的事……可是十分准的?” “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准。” “我让你挑的美貌宫女,可曾挑好?” “已经选了七八个,并未与她们明说,奴婢想着还是要品咂人品,挑那些个温良老实的才成,再说……” “总不能只单给晋王,太子那边……” “嗯,你想得对。”闻皇后心里虽急,却也晓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奴婢还听说,皇上对这事儿也上了心,也在琢磨着挑好的给太子和晋王预备着。” “嗯。”闻皇后点头,这是必然的,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与太子说,让他稳当着些,群臣都看着呢。” “是。” 闻皇后看向佛堂里供着的金身菩萨,心中默念只要我儿能顺利继承大统,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 却说乔守业自东宫离了皇城,信马游疆地在大街上晃当,遇上好玩的、好吃的便停下来挑捡一番,没多大一会儿,马鞍子上就拴了许多的包裹。 “殿下不是要往大明宫去吗?他这是……”宋忠疑惑地小声问王书君。 “礼。”王书君言简意赅地说道。 “哦。”他刚想再问,乔守业牵着马往朱雀大街去了。 “宋忠,你说的茶果铺在哪儿?” “就是这儿。”宋忠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木制的茶楼说道,茶楼的生意不错,一楼是卖茶和各式糕点的,二楼是茶楼,人来人往穿梭不停,还有一些人拎着纸包往外走。 乔守业把马缰绳交到王书君手里,自己往里面走,这家的卖买不错,柜台前面排着好长的队,说起来都是买蜜枣糕和山楂糕的。 乔守业觉得挺好玩的,夹在人群当中听着前后左右的人聊天谈话,一步一步地跟着往前挪,挪到了自己个儿时,瞧着柜台上的山楂糕都觉得特别好。 “老板,还剩多少,我全包了。”最要紧的就是这一句,排队时累积的小小不快全没了。 “这位小爷,您可来进巧了,您就是不全包,也只剩这点了,我估么着也就一斤多点蜜枣糕,还有些碎的,您包圆了,我给您算一斤。”掌柜的笑道。 “山楂糕呢?” “山楂糕半个时辰前就没了,我们老板娘正在后面做的,怎么着也得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好。” 排在乔守业后面的一个,听他这么说,立时有些激愤了,“我说你这人,货没了怎么不早点说,我媳妇怀孕了,就爱吃你们家的山楂糕,我脚都站肿了,您才说没有了!” “这位客人,下回请早!下回请早!”掌柜的笑吟吟地说道。 “哼!”那人一甩袖子走了,此人排在他后面的那位可没那么好性了。眼下正是天将凉未凉的时候,京里的人多半穿着夹衣,也有些年轻的为了贪漂亮穿着单衣,这人则是穿了件夏天的绸衣,隐隐的能看清身上虬结的肌肉和一大片的护心毛,脸上更是满脸横肉,个子比二龙还要高出一个半头,像半截黑铁塔似地站在那里。 “我说,喂,前面的小白脸,我家小爷不吃饭,就要吃蜜枣糕,一斤蜜枣糕一百文,这里有半吊钱,换你的蜜枣糕。” “呵呵呵……”小白脸?乔守业生平最恨人家说他是小白脸,脸登时就拉下来了,“不换。”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半吊钱不少了!” “你看小爷我,像缺半吊钱的人吗?”乔守业今个儿微服出来的,白绫缎子鹤纹箭袖袍外罩雪青团花褂,头戴雪青软帽,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这位壮汉若是久在富贵人家伺候的,瞧他身上的衣裳料子也能瞧出来这位必是极富贵人家的少爷,别说是拿半吊钱买蜜枣糕,惹都不会惹他。 可惜这位壮汉是从北边过来的,听口音半丝京城的味儿都没有,穿得虽像是富贵人家的豪奴,想必刚到京城不久,也没人教他这些精细事儿,因此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这地的茶果卖得好,京城本地人又多半生着势力眼睛,瞧着乔守业身上的衣裳就知道壮汉八成是要受憋,都等着看笑话呢,听见乔守业说像缺半吊钱的人嘛,全哄笑了起来。 那壮汉燥得脸通红,他本是粗人,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握紧了蒲扇大的手,铜锤似地拳头向乔守业的脸打了过去。 乔守业身子一闪,使了个小腾挪躲了过去,脚下使了个绊子,踢向壮汉的小腿胫骨,壮汉别看身子笨重,但人很灵活,向旁边一闪,另一只脚踢向乔守业的小腹,两个人在窄窄的店堂,打了起来。 王书君和宋忠原在外面守着,两个人瞧着周围的人谈谈笑笑,又与一旁赶车的豪奴和坐在车里的小童攀谈了起来,刚刚互报过家门,就听见里面吵嚷了起来,王书君和宋忠急忙分开众人往里面去,刚才跟他们攀谈的车夫抱着小童也赶了过来。 正好瞧见乔守业跟壮汉打斗,乔守业学文没什么劲头,习武却非常认真,跟武师父学还不算,还跟着大内的侍卫正经的学过功夫,在乔承志的默许之下,大内高手把他的底子打得很好,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却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壮汉应是行武出身,学得都是杀人的本事,为了一包枣糕总不至于在京城当街杀人,出手便留有余地,虽看出来乔守业没什么实战经验,还是一时奈何不得他。 “住手!”王书君大喝了一声! “刘三!你给我住手!”车夫抱着的小童同样大喝了一声。 乔守业看向小童愣了一下,刘三一拳差点儿打在他的脸上,硬生生的收住了手。 “小侯爷……”刘三双手抱拳。 “你个王八羔子,出来净替爷惹事!你知道跟你斗手的人是谁?那是我……二哥!” “雷小虎,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养得狗乱咬人,还不快给你哥哥我跪下!” 第86章 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都是认识的,围观的群众里面也联想到这两人的身份,互相耳语了一阵悄悄地散了,乔守业想着自己是“微服”出来的,从车夫怀里把雷小虎拎出来,牵着他的手出去。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大姐姐知道你出来了吗?” “大姐姐染了风寒,正在家里吃药捂汗呢,我娘跟人打麻将,没工夫理我,我闲着无聊,听说这家的蜜枣糕好吃,就自己出来了,二哥哥,你今个儿没上学啊?” “学里无聊,我借着尿遁出来,想往大明宫那里逛逛,你去不去?” “去啊!去啊!”雷小虎蹦蹦跳跳地说道,“大姐姐管得严,我快给憋死了,早听人说大明宫盖得好,想着让我娘带着我去逛,我娘总没工夫……”他半句也没提二姐的事,他没出生二姐姐就去了良弓县,回到家里也不过是呆了一天一夜就又走了,雷小虎总觉得二姐如在云端,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地方都能呆,就是在家呆不住。 “你吃饭了没?” “还没呢,唉……”雷小虎说完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说我大姐姐这脾气,谁要是娶了她做老婆,得倒霉成什么样啊?平时管我就算了,自己个儿病了也管着我,我想学书里的人自己烤叫花鸡,就把院子里的锦鸡抓了烤了吃了,大姐听说了,罚我七天不准吃肉,他们畏惧大姐,我竟然真的一丁点肉星都看不着,要不是逮着空儿逃出来了,说不定怎么被大姐折磨呢。”关键是那叫花鸡并不好吃,锦鸡看着漂亮实际上啥肉。 乔守业哈哈大笑,侯府里养得锦鸡竟然被人当成乡下的芦花鸡给烤了怕是死不瞑目,“你啊,还真是个败家货。” “二哥哥,你得想想啊,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九美才是最好的,我爹置下这么大一片基业,我两个姐姐又都是成龙成凤的材料,家里没有个败家子怎么成?”雷小虎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一副“老成持重,为家庭牺牲很多的样子”,“偏你们都不晓得我的苦心,跟我大姐姐似的,整日里督着我学文习武,二哥哥,我以为你与我是同道中人,没想到竟也这么不懂我。” 乔守业被他一通“大道理”说得哭笑不得,狠狠扇了一下他的后脑,“你这小子,哪儿学来的这些歪理?是不是又偷读那些话本小说了?” “嘿嘿嘿……”雷小虎摸着后脑傻笑。 乔守业瞧了一眼远远跟在两人后面的壮汉,“那人叫什么?哪来的?身手不错啊。” “那人是我爹的亲兵,母亲戎族父亲是汉人,在战场上救过我爹的命,好像是生了什么病不能上战场,我爹把他送来京城看家护院。” “什么病?”乔守业小声问道。 “不晓得,据说是听不得炮响。”雷小虎小声回答,“姐姐瞧着他勇武异常,又晓得我爱出来乱跑,就把他给了我做亲随。” “哦,你还要逛吗?” “不逛了,二哥哥……我饿了,我想吃肉。” “你大姐姐不许你吃肉,我可不敢给你吃。”乔守业笑眯眯地说道,“给你一块枣糕解解馋吧。” “你!真不讲义气!早知道不把大姐姐不许我吃肉的事告诉你了。” “你不说,你身边的人难道不会说?你大姐姐是何等样人,我可不敢帮着你阴奉阳违逆着她。”京里不晓得雷云凤底细的人总赞她如何温婉贤淑有才,通气的气派非凡,晓得她的人根本不敢说她半个不字,对她有半点违逆。 “哼!”雷小虎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跟魏哥哥一样,根本不是真的跟我好,你们都是惦着我二姐姐,勉强跟我好的。”雷小虎皱着鼻子说道。 “小鬼头,谁又跟你说得这些事!”乔守业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我自己有脑袋,我会想。” “成了,有脑袋的小猴儿爷,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大明宫?” “去!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要去!” “那你是骑马去还是坐车去?” “骑马!骑马!我要骑马!”雷小虎大声喊道。 乔守业带着他骑马,后面的人见他们上了马,也都上了马,壮汉见也解开了马车后面拴着的一匹黑马,翻身上了马,又让车夫回侯府通报一声,这才向前跟着乔守业他们走了。 大明宫在东郊,出了城便是一条又宽又平的官道,官道两侧有几十处地方被人圈了起来,有些已经开工了,皇上挪到了东郊,六部挪到了东郊,王公贵族自然是要在这一片建园子的。 一路上车沸马啸,时常还有挂着宫中牌子的车队来来去去拉东西接送宫人。 他们一行人骑着马到了大明宫,乔守业想了想还是避着点老爹的好,拐了个弯直奔白虎门而去。 到了白虎门那里,他笑眯眯地打算刷脸直接进去,谁想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晋王殿下,圣上有旨,无腰牌或特旨者,严禁随意出入。” “你既认得我是谁,进大明宫难道也要腰牌或旨意?” “殿下,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哼!我瞧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的上官是谁?把他叫来我瞧一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本王都敢拦!”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晋王殿下来了,真是好大的架子啊。”不远处值房里喝茶的某人远远地瞧见他来了,就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见他要找侍卫的长官,立时出来了,“给晋王殿下请安。”说罢做了个辑首。 “小魏子?”乔守业定睛一看,值房里出来的,穿得人模狗样的不是魏孝贤又是哪一个?“你怎么跑到这里守宫门了?” “殿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本来就是一等羽林将军。” “切,谁不知道你不过是瞧着羽林军的铠甲光鲜这才磨着你老子混了个虚衔,如今怎么真个站起岗来了?” “本来呢,我寻思着咱们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晋王殿下进出大明宫腰牌本就是可要可不要的,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您进去,您这般说话……下官可要尽忠职守了,来人,往里面通报就说晋王想要进大明宫,让里面拿个旨意出来。” “癞□□打呵欠,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今个儿就是要进去了,我看谁敢拦!” 眼见得乔守业就要在外面打第二场架,坐在他身前的雷小虎实在是对他无语了,说起来要是遇见旁人也就算了,桃源一脉出来的,大家都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别说是皇上对他们的父辈向来没驾子,就是他们小辈之间除了对太子尊重之外,对旁人也都是跟兄弟似的一起摸爬混打长大的,真打起来了,皇上知道了,顶多把这两拎到御前臭骂一顿或者让他们俩个再打一架分出个胜负来,但是——乔守业是私逃出宫,魏孝贤占了个尽忠职守的理,肯定是乔守业吃亏啊。 “魏哥哥!”他略提高了声音,“好没良心的魏哥哥,人家在这里这么久了,魏哥哥竟像没看见一样,所谓的跟我好原来真都是假的。” 雷小虎长得像父亲,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从小就混了个好人缘,颇得哥哥姐姐们的喜爱,别看背着人混世魔王,当着面撒起娇来跟不要钱似的,也不太要脸,这个时候眼泪汪汪的,瞧着别提有多可怜。 魏孝贤一脸的正义凛然见他这样都化了,“小虎啊,哥刚才光顾着跟晋王殿下分辩了,竟忘了你,你怎么与他混在一处了?可是要进宫见你姐姐?” “是啊,我想姐姐了,就求了乔二哥带我进来,魏大哥,我也不许进吗?” “这个……”魏孝贤搔了搔头,要说乔守业可进可不进,雷小虎是真不能进去了,内宫禁地,没有旨意怎能让外男进入?当然了,要是乔守业带着他进去…… “小魏子,你要不要也派人进去请旨啊?”乔守业啧啧有声地说道。 “哼!” “成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进去了,旁人问起就说你拦不住!”乔守业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鞭子,纵马直冲白虎门。 守门的侍卫也没敢真的拦他,他一冲竟然过去了。 侍卫问魏孝贤,“将军,要不要报到里面去?” “自然是要报的。”魏孝贤知道这事儿多半是不了了之,江山都是姓乔的,他提前一天无旨擅闯大明宫,也就是申斥两句的事。 总之自己命苦,抛开京城的花花世界,跑来荒郊野岭替佳人守门,却是远隔重山难已相见……不成!他要想个法子调职到里面去……他摸了摸下巴,这事儿要去求谁呢…… 却说乔守业进了大明宫,直奔武陵而去,雷小虎坐在马上探头探脑,不时地让他慢一点,“二哥,您慢点,我还没看够呢。” “不过是些花啊草啊的,有什么可看的?” “这可是大明宫!”雷小虎瞧着这大明宫的气象万千,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写不出什么诗啊词啊的,口中的赞叹也只能化成一句句脏话,还是赞叹不已,“我原想着我们侯府够好的了,与大明宫一比如茅屋草舍一般。” “哈哈哈,别说侯府,就是旧宫也无法与大明宫一比,那地方看着不错,可一下雨就进水返潮,冬天还冷得很,年长日久蛇虫鼠蚁极多,哪里及得上大明宫。听说前朝皇帝一年到头顶天了在旧宫里住一个月,旁的时候都在各个别宫里住着呢。” “那是不是大明宫建好了,旧宫就不住人了?” “哪能呢,还是要住的。”乔守业摸着下巴道,他瞧着一时半刻也到不了武陵春,勒了缰绳缓步慢行,与雷小虎攀谈。 “二哥,这地方这么大,我二姐住武陵春,你住哪里?” “我住海清河晏。” “这两个地方有多远?” “唉……”当然是远极了……可也比良弓县近啊。 “二哥,我听说这次皇上回来,要替太子哥选妃了,京里人都传……我大姐……若是真选了我大姐,你可怎么办啊?” “你大姐做太子妃,与我何干?” “二哥哥,您怎么比我这个小孩子见识还浅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民间乡邻,两家子感情好,姐妹俩个嫁兄弟俩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大姐若是做了太子妃,晋王妃必定要选别家……否则怎显得天恩浩荡?” “你这孩子,肯是从别处学了歪理,来我这里胡乱学舌……” “我说的是真的。”雷小虎点头道,“您若是不信自可以问王哥哥,王哥哥,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默默跟着两人的王书君见自己躺枪,立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此事全凭圣意。”圣上自己个儿就做了许多不合世家潜规则的事,他要是高兴兄弟俩个娶姐妹俩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圣上没那想法。 “再说了,我大姐姐不想嫁太子哥。” “呃?真的?” “当然是真的。”雷小虎道,“大姐姐常说什么齐大非偶,宁愿平常夫妻举案齐眉什么的……” “唉!这算什么不愿做太子妃啊!”女孩子嘛,就算心里想着母仪天下,十有□□也会说宁愿布衣钗裙什么的,乔守业又想到了紧追不舍跑来白虎门守门的魏孝贤,顿时觉得前途黑暗了起来。 第87章 隔墙有耳 这世上什么是真快活呢?现在云雀觉得能坐在桌子前面,安安稳稳的吃顿饭就是快活了。 可惜她偏不能,今个儿厨娘做得是四菜一汤,两荦两素一道老鸭汤,要是前世,不要说是真吃,就算是看图片都觉得饿了,看舌尖上的中国怕胖吃萝卜干解馋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这一世她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美食美器,放在大饭店每道菜都至少上千的美食,一点胃口都没有,眼前总是浮现绿萼、雨丝临去世时的模样,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跟恳求,这两个傻丫头啊,临死想的还是护着她…… 映春拿着公筷站在她身后,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姑娘眼睛看哪里,她就应当夹哪道菜,伺候姑娘吃饭,结果姑娘现在两眼放空,她举着筷子站在后面……根本不知道该夹哪道菜。 “姑娘,您尝尝这道芙蓉鱼片,这鱼啊,是从稻田里捞出来的稻田鱼……” “嗯。”云雀点了点头,映春夹了一筷子鱼片放到她的食碟里。 云雀夹起来放到嘴里,嚼了两下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干脆吐了出来,“撤下去,你们分食了吧,我不吃了。” “姑娘,您已经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您若是不喜这些,重做一些如何?” “不必了。”云雀摇了摇头,说罢她站了起来,映春刚想再劝,帘外传来一声通传。 “晋王和雷家小侯爷来了。” 云雀一愣,这两人怎么来了?二龙不是明天才会搬来吗?他也提前搬来了?小虎又是怎么来的?他一个外男,如何轻易进得内宫? 正在这么想着,帘子一掀乔守业带着雷小虎进了屋。 “妹妹你这里可真好,诗里怎么说的来着,稻花香说丰年,听取里蛙声一片。”乔守业说道。 雷小虎可没那个心思听乔守业拽文装逼,进屋他头一个盯上的是桌上的饭菜。 “姐姐,您今个儿吃的可是芙蓉鱼片、樱桃肉、老鸭汤?”雷小虎眼里只有肉,至于另两道素菜,则被他忽略了。 “是,小虎你可是还未吃饭。”说起来她和小虎说是姐弟,互相间却是很陌生,看着他亲近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就是血缘天性? “嗯。” “晋王殿下可曾用膳?”云雀问乔守业。 “未曾用膳。”宫里是一日两餐,皇子卯时就在起床,那个时候哪有胃口用早膳?匆匆吃了几口之后便去读书,虽说点心果子都是摆在那里的,也不兴先生上面讲学生下面吃的,多半都是等巳时正的时候用茶点垫一垫,到了末时的时候再用晚膳。他是用茶点的时候溜出来的,到这个时候了,肚子早空空如也了。 “叫柳枝挑快菜做两道上来。” “姐姐,我要吃肉。” “嗯,让她都做肉菜,若有卤味也切些过来,再多盛些饭来。” “是。” 映春掀帘子传了话。 “再□□兰和夏荷进来伺候晋王和小侯爷用膳。” “是。” 本来她用膳的时候只准映春一个人伺候,现在晋王来了,就要叫个宫女过来。 “那个……王书君和宋忠也来了,被余尚宫拦在外面了。” “拦得好,真当武陵春是延庆宫了。”云雀摇头,“再让柳枝多做些饭食,委屈他们在院子里用膳了。” “是。” 乔守业和雷小虎是真饿了,没多大一会儿桌上的四菜一汤就被两人风卷残云地消灭了,连不受人待见的两道素菜也被扫荡一空,两个端菜过来的宫女见状,赶紧收拾了桌子,又将一桌子的菜满满地摆上。 难为柳枝心思灵巧,听说是晋王和小侯爷来了,又晓得这两人爱吃肉,偏肉菜是最费火侯工夫的,炖是来不及了,刚巧送过来的份例里有一整只的金华火腿,用了半个火腿,做了五六道菜,又切了卤猪脚、卤鸡,满满一桌子全是肉,一点绿色都没见着。 也亏得这两人是真爱吃肉,又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配着米饭香喷喷地又吃了一大半。 云雀见他俩吃得香,自己也拿老鸭汤泡饭吃了一小碗饭。 “阿弥陀佛,县主这几日胃口不好,可巧您二位来了,吃得这般香,县主也跟着多进了些。” “呃?”乔守业放下筷子抬头瞧云雀,才不过几日不见,云雀竟瘦了不少,“你这几天不爱吃饭?” “秋天太燥。” “切,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当年跟我和我哥一起抢烤兔子,为了一条兔子腿咬了我一口的是哪个?春夏秋冬哪一季你不爱吃饭?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奴婢们伺侯的不好?或是谁给你气受了?” “瞧二哥您这话说的,谁敢给良弓县主气受啊。”隔着玻璃花窗传来带着十成十酸味的话。 “外面是哪个?”乔守业眉头微皱道。 “县主,兰公主到了。”外面的宫女这个时候才通传。 兰公主实在是个美人儿,身为帝女通身的气派也是足的,偏说话做事十足的小家子气,便是想要高高在上的压制云雀,做出来的事也是见不得天日,她如今这般一是生母小家子气,二是闻皇后这个嫡母从来未曾好好教养过她,外表光鲜,实则一肚子草包。 听说了晋王来了,没来看她这个妹妹,反倒直奔了云雀这里,因云雀一跪一叩消散了些的郁气立时直冲脑海,在她看来,她虽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可也是养在她跟前的,又是女孩里最年长的,太子也好,晋王也好,原对她也是另眼相看的,怎么良弓县主来了,她就要退出一射之地了呢? 她原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可左等二哥不来,右等二哥还是不来,听人说竟在那边用膳了,不由得大怒,过来理论。 到了院里她打了手势不让人通传,站在窗外听着哥哥说什么谁给你气受了,以为云雀当着哥哥告了她的状,心里颇不痛快,直接的就问出来了。 “原来是你?”乔守业对这个妹子原是不错的,瞧她这样却忍不住生气,“你身边的女史呢?堂堂帝女从哪里学来市井泼妇听墙根坏习气?你原先不是这样的,怎么越大越不像话。” “二哥你原先又是这样的吗?原咱们兄妹是最好的,有什么好东西二哥你都惦着我,我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惦着二哥,结果现在竟为了个外人这般说我。” 乔守业真拿这个妹子没法子了,“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云雀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连母后待她也若亲生的一般,如今她远道而来,我找她来玩……” “我虽未读过书,也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与她连亲兄妹都不是,这般孤男寡女同桌吃饭,难道不怕旁人笑话?” 孤男?寡女?就算是伺候的宫女不是人吧,雷小虎这么大个儿一活人被她给忽略了? “兰公主,您误会了……”云雀觉得自己简直坏极了,她知道自己说您误会了,必然会进一步激怒兰公主。 “误会?呵,打量旁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啊?赶着我父皇给太子跟晋王选妃的当口,巴巴地非要进宫来,勾引我二哥不说,还挑拨我们兄妹,见着我来了,一不迎接二不见礼,架子端得比太子妃都大……” 她没见她进屋,自己一直在这里站着吗?是他们兄妹见面就吵,让她见礼也不是,不见礼也不是…… “是你听墙根失仪在先,别怪旁人。”乔守业被自己的这个妹妹气死了,“论公你是公主她是县主,论私雷家与咱家是通家之好,她年长与你,论理叫姐姐都是应当的,瞧你这模样,倒似她是你的奴婢一般,便是父皇见那些桃源村一处出来的老兄弟,也未曾如你一般。” “你!”兰公主一跺脚,“有道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未娶媳妇呢,竟然连妹妹都不认了,雷云雀,你给我记得,你休想嫁进宫里来,我不准!” “放肆!”乔守业抬手就要打,被云雀一把给拽住了。 “你们兄妹若是想要打架,自去外面打,不要在我这里打,传出去好似是我挑拨一般。” “就是这样?”问雷小虎的,正是传说中感染了风寒在家里躺着的雷云凤,她穿戴整齐面色红润,哪有一丝病态。 “嗯,后面乔二哥把兰公主拽到外面,两个人吵了几句,兰公主哭着跑了。” “我让你说的你全说了?” “嗯,全说了。” “好。”这个兰公主,两世一样的蠢,上一世也是被闻皇后利用,做了几件傻事,见弃与太,祖不说,太子和晋王全得罪了,闻皇后做主嫁了魏孝贤,夫妻不睦,夫妻不和,在外面又被人勾引养了面首,偏又藏不住首尾,让魏孝贤当场抓住,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得不和离。 人都说是魏孝贤风流,却不知此人最容易讨好,对女孩子又最温柔,虽说心有所属,兰公主只要不那么笨,好好与他相处,安稳一世不难,偏她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和离之后兰公主破罐破摔在外面风流快活依旧,再嫁的那人贪恋富贵做了缩头乌龟,京里抄小报的那帮人,光凭着兰公主二三事就发了好大一笔财。 倒是魏孝贤,因被戴了一顶皇家绿帽,一蹶不振寄情山水,轻易不肯回京。 这一世…… 魏孝贤那小子说起来不错,妹妹若是嫁了他也是好的,就算是妹妹不嫁她,也不能再让兰公主祸害他了。 晋王这小子两世对妹妹都这么痴情,也若是不姓乔,倒也是个良人,可惜啊…… 谁能想到妹妹后来嫁了那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呢? 不管怎样,晋王这步棋,要用好……太子即嫡且长,若不是造反这样的罪名轻易扳不倒他,他又不会蠢得造反,说起来,圣上若非因病中年早丧……病……“小虎,你觉得晋王好不好?” “好啊。” “你常和他玩好不好?” “不读书也成?” “成。”弟弟人是极精的,人□□故一点就透,装乖卖巧讨好人不用人教,偏偏不是读书做学问的料,一念正经书睡是比什么都快,不正经的书字还认不全呢,连蒙带猜连查带问,竟然能通读下来,他认识的那些字全是看话本学会的。唉……果然不能强求啊。 “好!我这就找二哥哥玩去!”雷小虎一蹦八丈高,跳出去玩去。 “等等!”雷云凤叫住了他。 “嘿嘿,大姐姐没生病的事我不会说的,黄哥哥问我都不说!”雷小虎说罢一溜烟的跑远了。 云凤见他跑了,也只得摇头,“姑娘,挽春到了。” 帘子一掀,外面进来了一个极干净的小妇人,头发拢在一起,抿得一丝乱发也无,满头只戴了个银簪子,却只衬得眉目更加俊秀,只是细看左脸有一道极浅的伤疤,毁了容貌。 “给大姑娘请安。” “起来吧。”云凤抬手让她起来,旁边伺候的丫鬟尽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俩人,“我让你做得事,可都办妥了。” “已经办妥了,郭县主这几日已经找奴婢打听过几回太子的事了。” “嗯,你找个机会,透个风给她,三日后太子要去香末山给亲手给圣上和皇后采桑葚。” “是。” “到时候我会留个空子……”云凤小声吩咐道。 “是。” “好了,你去吧。” “奴婢告辞。” 上辈子她恨不得郭玥不存在,现在想来,郭玥没准儿还真跟太子当有一段缘份,只是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只有天晓得了。 第88章 高楼锁春 一个月前 雷家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县主郭。(注1) 郭玥翻看纸上题诗不知不觉间珠泪盈盈,人皆道新朝厚道,优待前朝宗室,岂知笼中之鸟,鸣中带泪。 难为还有文人记得她,还有人听见了她的琴声知晓她的苦,千方百计把诗夹带送了进来,可惜,不过惹她哭一场罢了。 她还记得父亲盖集粹楼时,说要集天下瑰宝于此楼,谁知世事迁移,楼中宝物已经四散,只余下空荡荡一处楼阁,如今锁住的是父亲唯一的嫡出女儿。 侯府之中,叶氏富贵了亦是村妇之见“尚俭”,郡主厌她未能守住郭家密宝,对她不闻不问,真正掌家的大小姐云凤更是口蜜腹剑,她又是寄人篱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一个人。 搬进集粹楼时,除了必须的铺陈之外,古董字画俱无,用具皆是凡品,丫鬟挑捡与郭家和公主府毫无瓜葛,又拙又笨的与她,日常吃用也无非是份例菜罢了。 这些都是身外物,相比与牢狱,她过得已经算是“极好”,只是寂寞孤冷最难。 满屋子的人没人跟她说多余的话,也没人跟她好,只有因毁了容貌受人排挤的寡妇挽春与她好。 她也能从挽春嘴里知道一些外面的事。 “挽春,上次我让你打听的郭家的事,可打听清楚了?” “回县主……” “不要叫我县主,叫我郭姑娘。”县主?什么县主?府里只有一个良弓县主。 “姑娘,奴婢孤身一人进府,嫁人时与干娘一家也没了干系,我那死鬼男人去得又早,在府里两眼一抹黑,探听事情不易,前几日才听旁人闲话,说是圣上南征,郭家再次南逃,有人说是往云南去了,有人说是往岭南去了,还有人说入了川,再没有实信儿。” “郭家没有被俘被抄?” “这倒没有听说。” 没有被俘被抄就好,一大家子人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父亲一生最喜收集古董字画奇珍异宝,怕是又要散失大半了。 想到父亲,她心中又是一恸,早知今日,当初她就应该不听母亲的,与父亲一起走。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菱花镜中,少女已经亭亭玉立,祖母出生平平,嫁入郭家全凭天生绝色,祖母活着的时候常说,家里那么多孙辈,唯有她最肖祖母,如今看来她不过得了祖母一半的美貌。 可惜,如此美貌,深锁侯府,怕是要虚度了…… 便是不虚度,难道要如郡主一般吗?还是等年纪大了,听凭宫中恩旨或是胡乱嫁人或是出家? 她不甘心啊!不甘啊!她本该高高在上,她本该是金枝玉叶,她本该…… “姑娘,暖玉来了。” 暖玉是云凤身边新近得宠的丫鬟,云凤性子清冷,身边的丫鬟换得很勤,有些送给了叶氏,有些送给了姨娘们,听说还有几个被打发去了空荡荡的良弓县主的小院。 不同于原先那些少言寡玉面无表情的丫鬟,暖玉生得一长喜兴的笑面,眉毛弯弯,眼睛弯弯,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笑,进楼来未听人声,先听笑声。 “奴婢给郭县主请安。”自从有了良弓县主,侯府对郭玥的称呼就改成了郭县主。 “免礼。”郭玥略一抬手,“今个儿大姑娘又有什么东西赏下来?” “瞧您说的,大姑娘素来最疼县主您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惦着您,这不太子派人送来一匣子点心,十二只钗、十二只花,大姑娘性子孤拐,不喜欢这些东西,又不好驳了太子,将东西分成了两份,一份留给良弓县主,一份啊,让奴婢给您送来了。” 又是太子的东西?雷云凤性子确实孤拐,用的首饰都是她自己个儿画图让匠人打的,打之前立字据,打完了图得当着她的面烧,若是市面上出了重样的,立时是要锁拿人抄家的,这些年伺侯她的匠人只有一位姓胡的,据说人老实手艺好,这才长长久久的做了下去。穿的衣裳也是如此,绣样都是她自己画的,家里的绣娘绣,家里的裁缝裁,见客的衣裳穿出去了总有人爱仿着做,被她晓得了立时把衣裳给锁进箱子底再不穿了。 偏偏太子不知中了什么邪,总爱送宫里内造的好东西给她,她每次都欢欢喜喜的收,一转身就送人……眼前这个丫鬟头上戴得花,一瞧就是内造的,这样的花偏戴到了一个丫鬟头上。 想想她这样的性子,还真是辜负了太子的一番苦心…… 说起来……郭玥不知第几次想起府里的传言,大姑娘是要做太子妃的人……瞧这些东西,太子也确实对她上心。 心里有一个念头浮了上来,又再次被她压住,不成……这件事……若是成了一步登天,若是不成……怕是要万劫不复。 “好吧,你把东西放这儿,替我谢你家姑娘,就说我身子不适,就不过去亲自道谢了。” “是。” “挽春,赏。”钱,她是不缺的,前年开始,大姑娘说外面有些风声说侯府养着她是为了她的奉养银子,如今她大了,侯府也不想瓜田李下的受人猜疑,索性把银子给她自己管着,她的小金库里,光是银票就厚厚的一耷,现银也有上千两,挽春进了里屋,随手掏出两个一两中的银裸子,给她看了一眼,她一点头,银裸子就赏了出去。 暖玉拿了银子施了个福礼道谢,这才走了。 “姑娘,奴婢是想问,是拿一两的赏她还是二两的赏她,你怎么全都给了她?” “不过是些花不出去的阿堵物罢了。”郭玥摇头叹息道。 暖春把那几盒子东西拿了过来,点心也倒罢了,这几年宫里渐渐重了享受,点心师父做得点心也愈发的精美了,钗却是极好的,应当是按十二月花做的,金丝拉得似是劈了四份的绣线般细,做出的花朵跟真花仿佛,叶子轻薄脉络清晰,便是前朝宫中也是做不出这东西的……瞧着倒似一百多年前大康朝还兴旺时宫中的旧藏…… 那十二只花,果然也是十二季花,应是绢做的,瞧着却像是真花一样,拿到鼻翼嗅闻,竟各有花香。 “太子啊,真是有心人,对大姑娘也是真好,可惜……”挽春咂了咂舌。 “可惜什么?” “可惜大姑娘太孤傲,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说自己个儿收着,转手就送人了,可惜了太子的一片心。”挽春说道,“要说太子这人,论模样是这个,论人品也是这个,圣上南征,他监国听政,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的,实在是难得。”她伸出大姆指道。 “你见过太子?” “姑娘您忘了?老爷戍边,皇上南征,去年过年的时候,太子亲自来侯府送了年礼,还与夫人相谈了好一阵子,奴婢好奇,悄悄躲在人群后面看了他一眼,原先说滕指挥史长得好,要依奴婢看,太子长得比滕指挥史要好,更不要说通身的气派了,呀呀呀,瞧上一眼,心就突突乱跳,奴婢念了好一阵子佛……生怕我那个死鬼当家的半夜来找奴婢。” 郭玥一阵子的出神,挽春看她的神情,深知过尤不及的道理,不再说此事,“姑娘,可是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嗯,收起来吧。”太子再好,与她也无干……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了。 现在 人呢,就怕心里惦记着什么,比如太子,原先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后来呢?文房四宝是太子送给云凤,云凤又转送给她的,衣裳料子是太子送给云凤,云凤又送给她的。 每次挽春总要感叹一番,郭玥对那个从未见过面,却又一片痴心错付的人,渐渐熟悉了起来,摸着衣裳料子,想着他一个男人,挑衣裳料子送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思,这天水碧的颜色,做秋装果然是最好的,还有这粉紫,做件披风如何?她晓得起了心思精挑细选东西送人和随口说拿东西赏出去之间的区别,这些衣裳料子颜色艳而不轻佻,正适合年轻的女孩子,太子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还有这文房四宝,都是女孩子用的,精美不说,比寻常的略轻一些…… 这些东西,若是送给她的,她定会极为珍惜,摆在案头日日把玩,做成衣裳穿在身上…… 想到这些,她脸颊一热……放开了手里的衣料。 “姑娘可喜欢这些衣裳料子?” “嗯。” “要依着奴婢看啊,这衣裳料子竟似特意给姑娘选的,衬得姑娘肤色更白了。” “我哪有那样的福气。” “唉,太子年轻,模样好,别说是做太子妃,便是做个侍妾也是天大的福气。” “呵。”郭玥轻呵了一声。 “姑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姑娘还年轻,不晓得这世上的事,您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偏上无父母做主,下无兄弟扶持,若是等在这里,听凭安排,不定落到什么地方,未若赌上一把……以您的人品样貌才学,太子妃当不得,太子良娣总是当得的,您只需让太子瞧上一眼……到时候……” “你不要胡言乱语,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姑娘,奴婢是把您当成自己人了,府里现在凡是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惦记着做陪嫁丫鬟,陪着大姑娘进宫呢,您难道连暖玉都不如?也不是让您勾引谁,成了是一时佳话,不成不过是偶遇。” “不要说了。”她若是没有起心思,不要说了必定说得斩钉截铁,还要让人把挽春打出去,偏这话她说得中气不足细如蚊呐,瞧着挽春的眼神分明是希望她多说些。 “姑娘,奴婢听说太子至孝,圣上与皇后最爱吃桑椹,三日后太子要去香末山亲自采桑椹奉给父母,到时候……” “你别说了,别说了。”郭玥的声音越来越小,转身瞧见镜子里清晰可见的绝色容貌,那个眼神带着期盼和不甘的女孩告诉她,为什么不试一试?若是她成了太子的女人,未来的皇妃,郭家再不用漂零南逃,甚至能东山再起,她也再不用重楼锁青春,还有那个云凤……你抢了我郭家的密宝,换我一个太子如何?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坚定了起来,就算是为了恶心雷云凤,报当年的仇,她也要试一次! 挽春瞧着她的神情,知道……计成了……只是她不明白,大姑娘为什么想出这样的计谋……难不成……她眨了眨眼,不再深想下去。 第89章 阳谋 孟小小盘腿坐在车上,喝着香茗嗑着瓜子,听着宫女讲着武陵春新近发生的“趣事”。 “呵呵,我说皇后是脸甜心苦,总有人不信,觉着她心善啊,活菩萨啊,惜老怜贫啊,对宫人也好啊,这人呐,对路边的小猫小狗好不叫真的好,对自己个儿身边的人好才叫真好,你瞧瞧兰公主,好好的一孩子让她教养成什么样了?论理,良弓县主虽是我的干闺女,可也是客,也不过是住个一年半载就要回去,皇上怜惜她,多给她点东西又碍着旁人什么事了?她若是懂事的,瞧着皇上心里喜欢良弓县主,就要顺着皇上的意思,跟良弓县主好好相处,多学她的好处,她们俩个越好,越给皇上涨脸,越给自己个儿涨脸,若真是不喜欢瞧着不顺眼,就远远的避开了,眼不见心不凡,她可倒好,明刀明枪的干上了,呵呵呵,别说没有公主的样儿,就是寻常闺秀也没有这样的。” 与她同车跪坐在一旁奉茶的越才人低头不语,她本是南人,北地官话能听懂大半,但不会说,她真搞不懂,皇上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惠皇贵妃带着,这人实在是口无遮拦,当着自己的面什么都说,连皇上在床上有什么喜好都说了,还摸着自己的胸说要穿胸衣,之前束胸束得太紧,胸小了,皇上不喜欢。 她抬头看了茶杯空了大半的孟小小,替她满上水,转过头瞧着无遮无拦连什么都挡不住的薄纱窗帘都被掀起来的车窗,实在是太羞人了……北地果然不成体统,堂堂皇贵妃,竟丝毫不知…… “喜欢瞧外面的风景?就过去看看吧,怪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就入了宫……” “外面有人……” “早就清了场,哪有什么闲杂人等,皇后娘娘叫挂帐幕,我说大家伙自进了宫,我们这些个有份位的还好,能陪着皇上进香春游秋猎,好歹能见见天日,份位低的或是宫女子、女官,除死这辈子也就这一回能出来瞧瞧了,挂了帐幕能瞧见什么?便是有那大胆狂徒藏在草丛里树窠里往咱们这边看,也不过是过过眼瘾罢了,没得为了他们委屈了自个儿,皇上也说我说得对,你啊……想要得皇上的喜欢,就得收收你那点小性子,皇上喜欢大大方方的女孩子。” “诺。” 孟小小翻了翻白眼,转身去狠狠拍了一下盯着外面看的长子若麟后背,“抬头挺胸,说了多少次了,人要抬头挺胸才精神,缩头缩脑的惹人厌烦。” “母妃,人家累嘛。” “累就躺着,坐着就得坐直。” “母妃,我什么时候能找小虎哥哥玩啊?” “咱们安顿好了,我就跟你父皇说,让小虎进宫给你做陪读好不好?” “不好,陪读倒霉透了,我功课写不好,陪读打手板,我睡不好迟到,陪读罚站,小虎哥要是吃了这么大的亏,回头非要偷偷打回来不可。” “好,晓得陪读是受你连累,你就不能长长志气,不要连累旁人。” “嘿嘿嘿。”在乳娘怀里玩的双胞胎若骐和若骥笑成一团。 越贵人下意识地直起了腰,别的话她可以不听,皇上不喜欢缩头缩脑的人她听得真真的,本来她个子就比旁人矮,若真缩成了一团皇上眼里哪还有她。 唉……不是说皇上最喜美人吗?为何她进宫这么久了,皇上却依旧对她不冷不热的?真以为她胸太小了?太小家子气了? 她又瞧瞧孟小小,想到一个典故,魏王送楚怀王一个美人,郑袖甚妒之,与之交好,说妹妹哪里都好,偏鼻子长得不好,大王不喜欢。听信了郑袖馋言的魏美人每次见大王都会遮鼻。郑袖又与楚怀王说魏美人嫌大王体味不好,甚臭。楚怀王大怒,削了魏美人的鼻子…… 难道…… 孟小小瞟了她一眼,一把搂住想要扑过去打弟弟的长子,揉他的头呵她的痒。糊涂了吧,想不明白了吧?想不明白就继续想。 为人做事呢,最低等的是用阴谋,最高等的就是用阳谋,让你上了当还说不出什么来,外人瞧着,也瞧不出错来。 宫里啊,什么人都有,自己这关都过不去,趁早失了宠好歹能平安活到老,否则…… 云雀没想到孟小小来了,还带来了传说中的越美人,这位越美人倒真真是个美人,年纪与自己仿佛,个头与自己仿佛,自己却是没成熟的青果子,越美人是诱人的水蜜桃,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穿越帝还真是走精品路线了,要说缺点就是胸小点……不过这个能改善…… “我原没到过桃源村,到了这武陵春才晓得桃源春应是什么模样,真真是世外桃源,一等一山水秀美之地。”孟小小笑吟吟地说道。 “桃源村虽美,却远远比不上这武陵春富丽,曾记得这处院子应当就是魏家,魏家婶婶善猎,家中常挂着猎物,也常有肉吃,我们常跑到魏家吃肉,魏家院子比这院子小了好几圈不说,常年挂着皮毛,也无有什么风景,窗户糊着窗纸,屋里家什都是魏婶子自己打的,哪有这么好看……”当年魏婶子,还真是桃源村第一女汉子,外务虽精,内务却平常,家里面全靠母亲有工夫帮着收拾,后来小魏子大了,就自己个儿收拾……说脏乱差不至于,只能说是过得去。 “瞧你说的,皇上和皇后费了无数心思建的武陵春,竟是形似神不似喽?” “干娘,这可是您说的。” “你个坏丫头!”孟小小拿指尖戳她,“对了,你与兰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不信她有本事吓得你给她磕头。” “就是那么回事呗。” “你啊……”孟小小摇了摇头,“这件事呢,本来我已经说了,我来瞧瞧你们俩个,给你们当年说和人,谁知咱们的皇后娘娘晚膳时就去皇上那里请罪,说自己没教养好兰公主,慢待了你……” “皇上什么意思?” “皇上当场自然是发了火说了几句斥责兰公主不懂事的话,又问皇后二皇子闯宫是怎么回事?皇后当时就傻眼了,结果是二皇子禁足读书半旬,魏羽林将军未能尽守卫之责,降半级,罚俸一年,兰公主份例减半,陆女史杖责二十降级到浣衣局听用,皇上把自己身边的林女史派过来给了兰公主。我来的时候先去的兰公主那里,听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躲被窝里哭得嗷嗷的,你们俩个啊……现在八成是死仇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我当初也不过是想息事宁人,没想到竟越闹越大。”云雀说道,两个小女孩互相看不顺眼,大人装聋作哑只做不知也好,两边哄着也好,总能和好,大人非要进里面“做主”,“挑火”除了死仇还能是什么?反正她进宫来就没想结善缘,跟兰公主结死仇就结死仇吧。 “是啊,现在宫外都知道了,都说皇上仁义,对桃源一系优待,兰公主的名声啊……她也渐大了,正是要选驸马的时候,我看这事儿一出……少不得她要多一顶对桃源系老臣不满的帽子,姻缘难了。” “干娘言重了,皇帝女儿总是不愁嫁的。” 两个人互视一眼,笑了起来,越才人越发觉得自己尴尬了。 “干娘,你瞧咱们俩个光顾着说话,竟忘了越才人。”云雀过去拉过越才人的手,“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怪道皇上南征竟只带回了她一个。”穿越帝这几年越发转了性子,开始走精品路线了。 “就这一个,皇上还宝贝似的舍不得碰呢。” “干娘!瞧您说的是什么话!”云雀跺脚不依。 “好啦,是干娘不对,干娘给你陪不是。”孟小小搂着云雀道,“不过啊,干娘有句要紧的话要问你,咱们的良弓县主,要嫁个什么样的才貌仙郎?你与干娘说,干娘满世界给你找去。” “干娘,人家还小呢。” “不小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了皇上了。” “干娘总说不正经的话,我不与你说了。” 京中多庙宇,香末山一座山,就有两处庙宇,一处是山顶上的般若寺,一处是半山腰的飞云寺,飞云寺里有块奇石,如同云朵一般,相传是女娲补天时被天火烧融了的,不能再用只能丢弃,飞云寺因此石而建。般若寺出名的则是桑园,相传桑树乃是创寺方丈所植,平民百姓取用养蚕不取分文,北地养蚕者不多,倒是此地的桑椹出名,据说沾了佛气,能化灾解厄治病祛邪,每到桑椹熟时,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慕名而来,般若寺定了个规矩,头一日的桑椹归天子,第二天的桑椹归百官,第三日平常百姓取用,第四日就封了桑园不再许人进出。 头一日说起来都是摆设,无非是宫中出几个人采几篓子桑椹回去,第二日百官也不多取,多半都是各取一篓,可架不住人多果子少,到第三日百姓也采不到什么了。 今个儿正是天子的日子,天子没来,太子来了,亲自替帝后采桑椹,愿父母安康。 为不扰民,太子乔继业天不亮便从宫里出来,到了香末山时,正是太阳初升,晨雾弥漫之时,走在路上瞧见不知谁车的马车坏在路边,马车夫跪在地上修车,路边站着个由媳妇子陪着的姑娘,那姑娘穿着穿着洋红倭缎斗篷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头脸,见自己这一行来了转过了身,头低得更深了,太子不是唐突之人,只略看了一眼便要再往前走,却见风吹起斗篷,露出的天水碧裙角……天水碧?天水碧色的料子便是宫中也只有两匹,一匹母后收着,一匹自己送给了云凤……那颜色太特殊,织造处也说是时机巧合染出来的,再想染出同样的颜色而不得,难不成……是看错了? 乔继业勒住了马,“前面的是谁家姑娘?” 那姑娘听见他说话,似是吓了一跳,看了眼旁边的媳妇子,媳妇子扶着她往这边来。 “民女郭玥给太子请安。”郭玥施了一个福礼。 “郭玥?”这个名字耳生得很,“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美人抬首,如同花朵绽开一般,顿时让人觉得先前书里看过的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冰肌玉骨、胶若太阳升朝霞、鬓发如云、螓首蛾眉等等都有了归处,有原来如此之感。 郭玥瞧着他,顿觉挽春平日之言毫无夸大之处,太子风仪岂是寻常人可比?便是前朝那些名流公子,比之太子都嫌脂粉气太浓,少了英气,武将之子又粗鲁不堪少了太子的风雅。 “你……你是自何处得了这天水碧的料子?” “这……”郭玥脸一红,略向后退……“这……” “你不必害怕,我只是认得这料子,有所疑问。” “民女寄居于雷侯府中,这料子是大姑娘赏给民女的。” “雷侯府……”姓郭?哦,原来是前朝的县主……云凤竟然把他送的东西赏人?他原有一丝怒气,见了郭玥怒气又消散了,罢了,天水碧配了如斯美人也算值了…… 他出了一会儿神,又问道,“郭姑娘因何这个时辰在此?” “回太子的话,民女原是去飞云寺采晨露替大姑娘治咳嗽,没想到车坏在了半路。” “哦,你这个时辰去怕是也采不到晨露了,来人,过去帮郭县主修车,修好后再送她回去。” “是。” 说罢他策马前行,回头看了一眼郭玥脸莫名有些红了,天下有云凤那样的女子,亦有郭县主这样的绝色,尽收入禳中,方不负此生。 第90章 认亲(一) 天下间什么最好?若是说起来必是身体康健,家人平安,心里想的却是钱和势,有了钱和势,别的东西俯首可得,在现代曾有人问二十亿和专一深情的丈夫选谁?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当然是选二十亿了。 到了今世雷家这一步,银子要紧也不要紧,爵位在,那怕有朝一日失了帝宠,也是尽够子孙富贵的,只要不作死造反,大齐朝在,雷家就在。 更何况此时雷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满京城里,提起雷家谁不赞一句一等人家,便是雷家的寻常下仆,出去也比旁人贵上几分。 这一日雷府门外,忽然来了十几口子人,一辆破旧的大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脸晒得黝黑的汉子,汉子到了雷侯府门前,也不说话,低头便往里面闯。 “唉唉唉!你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面闯?”守门的门子迎了过去,站在府门前的侍卫,已经把钢刀抽出来一半了。 “我是你们家侯爷的弟弟!前来投亲!” 弟弟?这可是开天劈地头一宗,天下人都知道,桃源一系都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孤儿,便是圣上,登了帝位上数三代也寻不着什么人,一问圣上本人,圣上说不记事的时候就在外面流浪,根本不记得家乡何在父母何人,便是乔姓还是随了收养他的乞丐的姓氏,往上数三代更是数不着,文臣说要不然往上面数一数找找姓乔的名人,圣上说不必,他就是流浪乞儿出身,不想沾谁的光,也不想给谁添彩,在祖谱里写得明明白白是流浪乞儿出身。 可就是这样,还是安了个是被散仙收养,受圣人教化的美名。 雷家更数不着什么同宗的亲戚了,满京城里只有叶家是雷家的亲戚,还是姻亲。 如今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帮人说自己是雷侯爷的同族啊? 守门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想要冒认官亲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雷侯爷与万岁爷是一处讨饭长大的,一个头磕到地上的亲把兄弟,再有就是叶伯爷,那是我们夫人的亲兄弟,也是圣上和侯爷二一回磕头认的兄弟,哪有什么同族亲人?我看你们啊,也是一帮不懂事的老百姓,赶紧的,远远的走了啊!等会儿门里面的军爷出来,可就不是我这么好性了。” 那汉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听不懂门子说得是什么,“雷侯爷就是我哥!我是他弟弟!他在不在家?你让他出来!哥!哥!你出来!” “诶,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啊!快走!快走!”门子推了他一把。 “我来找我哥!”汉子反手推了门子一把,门子在侯府做事养尊处忧,看着虽壮实,哪里是庄稼汉的对手,被推得一个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先府里的侍卫就在观望,瞧着门子被推倒了,立时吹响了哨子,一队侍卫从里面出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来人!给我锁拿起来!”黄励诚抽出雁翎刀,大声喝道。 “慢着!”从车里出来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小姑娘又从里面扶出来一个白发苍苍衣饰干净的老太太,“几位军爷,我儿子自小没读过书,也不懂规矩,几位军爷勿怪,我是雷侯爷的伯母,当年逢了乱匪,雷侯爷父母和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全都死了,雷侯爷依着我们过活,谁想逃荒的时候走失了,八成他也不知道我们这一家子人还活着,劳烦军爷进里面通报一声,雷侯爷定会认下我们。 黄励诚眉头微皱,这些人是冒认官亲的?不像啊,看这些人扶老携幼的,若真的是冒认,一大家子人的命都没了,若不是冒认……他从小在侯爷身边长大,从没听他提过…… “这位军爷,我瞧你虽年轻,却像是这一群人里领头的,我只说一件事,雷侯爷小的时候调皮从树上摔下来,胳肢窝底下让树划了老大一个口子,结了疤之后像个八字,你若不知,就去里面问问,定有知道的。” 这事儿黄励成还真知道,当年他从军的时候年龄小,侯爷怜惜他,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做的就是随身的侍从,他伺候侯爷洗过无数次澡,侯爷身上的伤疤他一清二楚,侯爷确实胳肢窝那里有个奇怪的疤。 “这位老人家,你在这里稍待,我到里面问问看。”黄励诚声音略软了些,躬身施了一礼,吩咐人好生侍这十几个人,自己往里面通报去了。 到了里面他没进二门,由守门的婆子传话,婆子一听是这件事,不敢擅专,连忙打发小丫头子去找同福。 同福听了婆子的话,又到二门旁问黄侍卫,“黄侍卫,你觉得此事有几分真?” “旁的事不知,侯爷确实有那么一道疤。” “嗯……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禀报夫人,等会儿夫人八成要问你话。” 却说外面的一行人,这些人确实是姓雷的,老家原是河南的,为避战乱成了流民,天下平定时,在晋地找了块地方垦荒,家里十几口人垦出了三十来亩的地,生活倒也过得去。 就是家里的当家老太太有点爱作妖,听说了京城有个叫雷霆的侯爷,非说是早年间走失的侄子雷二狗,家里人为了安慰她,听她的话没事儿就打听雷家的事。有一搭无一搭的,事情就耽搁到了现在,老太太整日念着自己家有这么个富亲戚,邻里都当成笑话,家里也只有孙女晓云和小儿子雷六傻信老太太说的话 这一日雷六傻在集市上听说书人讲□□平定江山的事,说到□□与雷霆结义一段,说两人是在河南善县相识,同被老乞丐收留,这一日老乞丐生了病,把两人叫到跟前,说他们三人缘份已尽,两人并非池中之物,让两人往南走寻找机缘。说罢就与世长辞了。 雷六傻就问说书的,□□真是与雷霆在善县认识的? 说书的说□□家谱晓喻天下,里面就有这一段,任谁也不敢胡编乱造。 雷六傻回家就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更坐不住了,当场就让雷六傻套车,带着自己个儿到京城认亲。 雷老太的大儿子雷大柱舍不得马上就要秋收的庄稼,老太太说,“你个眼皮子浅的!雷家如今是何等样的人家?待寻着了你兄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鸡鸭鱼肉,哪还缺这点庄稼!” 雷大柱还是不肯,“娘,咱们都穷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再说咱们也没有盘缠,等着地里的庄稼收了,咱们有了银子再去。”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明面儿上是应了,可等到晚上,竟一个人偷偷溜到地里,把马上就要收割的庄稼一把火给烧了。 恨得雷大柱直撞墙,可那是自己的亲娘?又能怎么办?只能依着她,变卖了家里仅剩的浮财,赶着车一路上半是乞讨半是打零工,这才到了京城。 在外面往里面闯的就是雷六傻,出来的老太太就是雷老太,扶着她的正是孙女晓云。 雷大柱本来躲在一旁不愿意看他们丢人,谁想里面的侍卫还真进去通禀了,门子还找来凳子给一家人坐,还有一个拿了门房的茶壶给一家人喝茶……难道自家真的是雷侯爷的亲眷? 过了许久,黄励诚从里面出来了,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雷老太,“我们家夫人说了,当年原听侯爷说有这么回事,只是……”叶氏说的可比黄励诚说得难听多了,当年雷侯爷哪里是走失的,是雷老太嫌他累赘,卖又卖不掉,故意让儿子雷大柱,把他领到山里丢掉的,雷大柱心善,舍不得这个弟弟喂了狼,把他放到了郊外破庙,让他不要再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雷大柱从一开始就不想进京的原因,他心里清楚得很,雷侯爷十有*就是自己苦命的堂弟,当年破庙里面那个精瘦的小子八成就是圣上,至于全国建庙的奉圣仙人,分明就是当年的老乞丐模样。 依他看,寻着了又如何?当年是他们对不起堂弟,可拗不过自己的母亲,只能来了。 听黄励诚就只是,雷大柱就明白了,“这位军爷,劳烦您了,我们这就走。” “啊?走啥,我们走啥!这里就是二狗家!我是他亲伯娘!当初他爹妈都死了要不是我们把他从老家带出来,他早喂了狼了。”雷老太大声喊道。 “娘!咱们走吧!”雷大柱伸手去拉扯老娘。 雷老太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是不肯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见二狗!问问他认不认我这个大娘!他若是不认,我就去告御状。” “我们侯爷不在京城,夫人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圣上也一清二楚,她说了当年的事既往不咎,只当大家伙互不相识。”当然了,这又是黄励诚美化过的,叶氏极爱雷霆,为当年的事对这位大伯娘极为不满,把当年讨饭时学的脏话全骂出来了,若不是同福拦得快,几乎要让人把他们乱棍打走。 “我们知道了,我们这就走。”雷大柱又去扶母亲。 “唉呀!还有没有天理啊!雷二狗丧良心啊!发达了就不认亲伯娘!亲兄弟啊!!!”雷老太虽然年纪大了,却颇有些力气,在地上打着滚的哭,“我不走!我不走!六傻!他若是不认咱们,咱们就死在这儿啊!” 第91章 认亲(二) 雷家所在的这条街,向来清静,往来的过路的不是大臣也是大臣的家的仆从,这边闹哄哄的,路上的行人有些往里面观望的,有些直接匆匆走了,不想掺和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事,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旁边站着个羽林卫打扮的人。 “这位大人这一路劳烦您了,我们自己从侧门自进去就是了。” “太子爷吩咐了,要小的亲眼看姑娘平安归家。”这卫士姓吴,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身为第四子的他生得魁伟俊俏颇为体面,又随父练了几年武,因此才进了羽林卫,又因嘴甜惯会看人脸色,巴结了长官做干爹,得了太子身边侍卫的美差,他一见太子的神色就晓得太子八成是看上这位郭县主了,一路上鞍前马后对郭玥殷勤有加,比伺候亲妈还要体贴些,眼下已经到了侯府门前,他当然不愿功亏一篑,再说了……太子心里还惦记着雷家的大姑娘呢,眼下雷家显是有事,他打听清楚原尾,回去禀报太子,又是一件功劳。 他们正在交谈,一帮人把十几个衣衫破旧的人赶了出去,一边赶还一边说,“这里不是你们撒泼的地儿,我们夫人吩咐了让你们快走!” “二狗!雷二狗!你个丧良心的!竟然不认亲伯母!”雷老太站在外面跳着脚的骂,过路的人这回想不听也不成了。从她夹杂着脏话的骂里,众人也听明白了,这位赶情是雷侯爷的伯母带着一家子来投亲,被赶出来了。 “这人难道是冒认官亲?” “你没听说吗?里面没说不是,只说赶走,八成是真的。” “真的?”几个路人站在道边议论。 羽林卫吴和郭玥呆的地方得跟几个路人不远不近,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眼见渐渐聚集起了人群,还有人偷偷躲在巷子里往这边探头探脑,显然这么大的八卦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京城。 郭玥坐在车里想了许久,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一个荷包里交给挽春,“既是雷家的亲戚,这么闹让外人瞧见不好,你拿着这一百两银子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 挽春一愣,县主向来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么做有何深意?“这……” “你若是不敢过去,就劳烦吴大哥走一趟吧。” 吴卫士听见她说,想也没想就接过了荷包,“好,我走一趟。” 他走过去,把荷包交到了一看就是主事人的雷大柱手里,“这里面有一百两银子,够你们花用了,拿着钱走吧。” 雷大柱并不认得银票,觉得荷包轻飘飘的哪里像是有一百两银子的样子,“这是啥东西?俺不要。” “这是银票,你找人打听去,京里的票号尽可以兑出来。”吴侍卫说道,他想了想又道,“你们若真是雷侯爷的家眷,就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我回去禀告主上,自有安排。”说完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雷大柱手里。 雷大柱拿着荷包愣在那里,看着还在那里歪缠骂街的老娘,傻乎乎的跟着学舌的六弟,搀着祖母一脸愤愤的女儿晓云,糊里糊涂的一大家子人……只觉得头疼欲裂,前路茫茫…… 就算打发了人去把那一家子无赖打发走,叶氏还是气得不行,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早没了当年的村妇模样,瞧着与平常的贵妇无甚差别,偏这一家子人让她破了功,痛斥了起来,“哪里来的一家子要饭花子,脸皮真真比城墙还要厚!当年他们贪图侯爷父母留下的几亩薄田这才收留了侯爷跟侯爷的两个姐妹,逃难的时候两个姑奶奶全都被卖了,换粮食供他们一家人嚼谷,可怜侯爷一边哭姐姐一边被伯娘打骂,连碗剩米汤都喝不上,就这样她还嫌侯爷累赘,把侯爷给丢了,若非侯爷遇见了乔老仙人,早就喂狼了,这样黑心丧良心的,知道侯爷发达了,不说远远的躲了,竟然还敢凑到跟前攀亲戚?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活活打死他们。” “母亲,您消消气,为了那些不着四六的人生气,怪不值当的。”云凤递上来一杯香茗,这些人无耻的日子在后头呢,被赶出侯府之后就在侯府门前拿白布写了“血书”讨饭,一时间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皇上虽没有明说,可谁不知道这正是选太子妃的档子口啊?几家有心想要做太子妃的在后面推波助澜,人人都说雷家不仁义,发达了不认亲戚。 母亲为了不耽搁她的前程,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一家人,供吃供住供穿戴,就这样也落不着什么好,那个所谓的伯母没事儿就进府里来给母亲添堵。 父亲回家之后知道这事儿,为了母亲耳根子软认下这门亲戚恼怒不已,母亲里外不是人。 更不用说后来……晓云嫁了……黄励诚,黄励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对随了祖母性子,刻薄吝啬小性儿刁蛮善妒的晓云颇多容忍,后来晓云晓得了黄励诚为自己做事,竟然宣扬黄励诚与自己有首尾,逼得黄励诚不得不自杀明志。 想到这里,就算隔了两辈子,云凤仍觉得心疼如绞。 这样的一家人,若非有点小用处,她早雇杀手把他们半路做掉扔水沟里了……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同福小声说道。 “你说。” “眼下……”同福看了一眼云凤……“眼下宫里虽然没明说,但人人晓得皇上南征回来头一宗事就是太子的亲事,咱们家大姑娘……依奴婢的浅见那些人无非是想要些银子,说句笑话,咱们府里的潲水够养他们十家子的了,夫人不如暂且把他们认下,给些个柴米胡乱养着……” “不行。”云凤拦住了同福的话,同福的话确实有道理,如果她想做太子妃,这一家人确实要妥善安置,可惜……“这家人是什等样人,皇上心里一清二楚,同福嬷嬷说养猪……呵,养猪杀了还能吃肉呢,这些人摆在那里就是恶心人的,如今朝廷有垦荒令,做农人的若是踏实肯干,没有不得温饱的,此时正是秋收时节,这帮人却不收庄稼大老远的来京里打秋风,显不是什么忠善之辈,要依我说,宁可满天下的找我那两个苦命的姑姑,也不要找他们。” “云凤说得对!这帮人留不得!他们要闹,就让他们去闹!我不怕!” “你亲眼看着郭玥拿了银子给那帮子人?”云凤隔着窗,问窗外的人。 “属下亲眼所见。” “郭玥身边跟着羽林卫?” “正是。” “能看出来是跟着谁的吗?” “瞧着腰带上的标记应当是跟着东宫的。” “呵。”云凤冷笑了一声,“由着他们做吧。” “姑娘……”黄励诚有句话实在忍不住了……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可是姑娘让郭姑娘出去的?”也是姑娘安排郭姑娘见到太子的?姑娘究竟是什么心思?她没打算做太子妃吗? “正是。” “姑娘您……” “太子妃谁爱做谁做,我不做。” 黄励诚沉默了许久……“姑娘……属下若是……若是随老爷戍边,立了军功……姑娘……” “……你若是想要去争个前程只管去争,京里我自有计较,不必担心。”云凤手上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心突突跳个不停,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姑娘,那属下……明个儿就写信到北边……”黄励诚的声音小了很多。 “要去便去!只有一宗……”云凤咬了咬嘴唇,拼了!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怕什么,“你的命是我的,不许你丢了!” 说完这话,云凤被自己吓了一跳,慌乱地站了起来,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难不成是那个晓云来了,让她想起了前世的事?还是……不成了,不成了,不能在这里呆了。 她转身从侧门走了。 留下黄励诚站在窗外发呆。 “皇上您真不记得家人了吗?”云雀问声称叫自己过来安慰自己因被兰公主逼着下跪而受伤的小心灵,却低头批阅了半个时辰奏折的皇帝。 “记得。”乔承志放下笔,抬起了头。 “那你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生父是姓欧阳的。” 啥?欧阳正是大康朝国姓,乔承志竟然是欧阳家的?也就是说……开开开开什么玩笑啊。 “我母亲的丈夫是边关的一位姓赵的守将,我生父是宗室子弟,两人应该是婚前就相识,可惜有缘无份,我母亲嫁了姓赵的,后来姓赵的去守边关,我母亲在家里跟这位宗室子弟勾搭成奸,有了我。我母亲怀孕之后怕□□败露,与我生父定了毒计,捏造赵将军勾结的证据,由我生父举发,赵家被满门抄斩,我母亲与我生父苟合在了一起在晋城姘居,谁料想我两岁那年,本该被斩首的赵将军竟然死里逃生来了,找到他们俩个,将他们俩个杀了,本来我也是该死的,可他看我年纪幼小,没忍心下手,将我带走养大,取名承志,乔是他母亲的姓。” 也就是说……穿越帝其实是姓欧阳的,难怪……穿越帝长得可以说是非常好,身上还带着一丝贵气,否则未发迹时也不会颇颇得美女青睐全力相助,而那位老乞丐就是赵将军…… “他怎么会做乞丐的?” “当年他的长官晓得他冤枉,可此事有宗室相压直达天听,毫无翻案可能,找了个病死的军人穿了他的衣裳替他死了,把他放走,让他到戎地过活不要再回中原,可他心有不甘,在戎地流浪了两年之后,跟着行商的马队回中原,谁想路上遇见马匪,他受了重伤几乎丧命,幸亏天不亡他,被路过的另一拨马队所救,带他回了中原,回到中原之后他东躲西藏,先是回了自己的老家,从自己舅舅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因为当年他重伤之后在雪地里躺了一天一夜才得救,就算是伤好,两条腿也废了,脚趾头只剩四个,冬天的时候几乎直不起腰,只能一路讨饭到了晋城,敲开了我母亲的门乞讨……趁着我母亲不备,这才杀了她……又趁着我生父不备从背后偷袭……得手……” 这就是开了金手指和没开金手指的区别?金手指版的赵将军,应该是在戎地得首领赏识招做女婿,一路征戈统一长城以北,带领几十万戎人复仇。 没开金手指的赵将军却身受重伤武功尽失沦为乞丐,历经这样的磨难却天良未泯收养了穿越帝和父亲…… 联想起自己伯母一家子……真的是……天壤之别…… “你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身世?怎么说啊?堂堂天子竟然是奸夫□□生的私生子,他生父还是姓欧阳的? “我父亲以为我年纪小不记事,从来没对我讲起过当年的事,他希望我叫乔承志,那我就是乔承志。”乔承志说道,他父亲是希望他能继承他的志向,做一名大将军,现在他做了皇帝,算是不负父亲的期望吧。 我父亲三个字道尽了穿越帝所有的感情,生你的不一定是父亲,养你教育你的才是父亲。 “我明白了。” “唉……这么善解人意,怎么这么爱做傻事呢?以后你啊,对小兰好点,别总欺负她,她傻,就当关爱残障人士了,明白不?” “呵呵呵呵……” 第92章 计划 云雀以为不要欺负兰公主这个问题就够有难度的了,后面穿越帝说的话让云雀简直要吐血三升。 “你觉得太子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微妙了,现任皇帝与储君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微妙的,论理父子血缘,儿子又是父亲指定的继承人,肯定会非常亲近的,可无论什么事一旦沾上权利,尤其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就没那么简单了。 穿越帝现在正当壮年,太子正值青春年华,正是老子觉得我还想再干五百年,儿子想着老子快点生病快点咽气我好转正的尴尬期。 大臣呢,回答太子不好,那就是说储君不好,皇帝不会高兴;回答太子非常好,有乃父之风,皇帝就会想太子是不是太好了,急于上位? 这怎么回答? 可要是一个父亲这样问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就有另一层意思了,云雀脑子忽然转了个儿,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另一面……“那个……大龙人很好啊,高富帅,人品也很好,要是放在现代是国民老公的节奏。”她刻意没有说大龙哥,用很调侃甚至是“长辈”的口气说大龙。 “做太子又如何?”穿越帝挑了挑眉。 “这话您问我就问错人了,我才回京多久啊。” “有什么说什么,别藏私,我晓得你会看人。” “他太子做得不错,舅舅中毒时我不喜他犹豫,后来想想,他身为监国太子没有铁证确实不敢碰父亲留下的耳目。”这件事穿越帝肯定前因后果,甚至当时他们怎么说话的,语气如何神情如何都详细地调查了解守,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这个地方说实话,有利于……“后来得了实证,抓杨国忠时很果断。我进宫之后常听宫里人讲太子仁义……寻常犯了什么小错,若是被太子遇见了,讲一两句情也就宽宥了,对朝中大臣尤其是桃源一系的老臣,更是尊敬有嘉,就算是老臣们有什么过错也能包涵,对我们这些平辈人也是极亲和的,有个什么大事小事求到他那里,十有*总是能成的,听说前阵子史老二惹出些事端,就是他从中周旋摆平的。与文人士子也是极好的,前次东宫有个洗马的官,家里偷藏了几百亩田产瞒在佃户名下,被锦衣卫给抓住了,听说要补上万俩银子的税款和罚金,太子知道了亲自说话求了情,只补交了税款,又给他记了惩戒。南征刚过,国家正需要修养生息,他这种仁慈款的皇……太子……可能更有利于国家吧。” “呵。”穿越帝一脸的不高兴,太子仁义?他南征回来几乎人人都这样说,现在连云雀也这样说……他仁义,衬着他这个铁面无私*不太讲情的现任皇帝刻薄寡恩喽?“你知道史老二惹出的是什么祸端?” “不知道。”史家也是桃源一系的,史老二当年就是个整天挂着鼻涕虫又胖又蠢的小胖子,属于另一个小圈子,跟他们关系一般,至于他闯了什么祸……云雀一清二楚,却只做不知。 “史老二为了争一个稚妓,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秀才活活打死了,官府拿了人,好太子却出面讲情,史家赔了几千两的丧葬银子就了了事。” “……他们只讲是史老二的随从在外与人斗殴误伤了人命,谁想苦主却攀扯史老二……”云雀摇头叹气,“太子这事儿做过了。”毕竟人命关天。 “史老二做错的事又岂止是这一件,你不在京里不晓得,他现在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在京里的时候他尚知收敛,我不在,太子又纵着他,做了不知多少恶事,我听闻此事想着正好趁机惩戒一下他,判他充军,将他送到你父亲那里严加管教,谁知还未等下圣旨,京里就传来了信,太子又做了好人。呵,现下有了太子做靠山,他更肆无忌惮了。” “唉……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人都是会变的。”穿越帝摇头,“年底我打算推行惠民十策,每一策都是向士人、商人这些有钱人头上动刀,让普通百姓得实惠,偏太子跟这些人好得很,便是这十策推行了,有朝一日我亡故了,怕也是要人息政亡。” “太子还年轻,还不能体会您的苦心。” “呵。”穿越帝继续冷笑,“他年轻?他做事老练得很,我得罪士人、商人、特权阶层,他就出来做好人收买人心,我看他的心啊,大得很。” “……”她应该怎么回答?太子是嫡长子,也就是所谓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有造反弑父这样的罪名,太子地位不可动摇,那怕是皇帝不喜欢也一样动不得,明朝的万历皇帝厌恨太子,最后甚至罢工“抗议”,依旧没能废掉太子。 “我知道他还小,他的这些举动,十有*是出自他母亲的授意,所以……”穿越帝瞧着云雀笑了。 云雀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亲,你是不是要坑我?是不是要坑我?老乡见老乡,能不能别这样背后开黑枪?你觉得你儿子是个锅,想要甩给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之前他还不希望自己嫁给他的儿子呢……难怪他会召自己进宫,把自己安排在武陵春居住,竟然打得是这个主意。“那个……所以要替他找个好妻子?呵呵呵……” “是啊,好妻子。” “呵呵呵……” “呵呵呵……”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儿,要是这个时候有外人经过一准儿觉得这屋里两神经病,“好了,容朕再想想。” 亲,我要嫁谁你再想想?要不要脸这么大?云雀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人家是皇帝,人家早穿越二十多年,人家占据有利地形……“其实我……”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 一般这么说的人,最后总结逼人做一些不想做的事,云雀对着他笑了笑,亲,知道一句老话吗?兔子急了也蹬鹰,逼人太甚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然了,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有些话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 再说了,他现在已经对大龙不满了,等这份不满再增大一些……事情会变化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皇城西边不大的丘陵地带,有一座尼庵,名叫半月庵,半月庵因着地形而建,弯成下弦月的形状,却不如无香庵规模弘大,论精致却比无香庵有过之而无不及。 庵里只有八个尼姑,正是前朝的广陵公主和承平公主以及她们身边的宫女。除了这八个尼姑之外,还有数目不定的“居士”。 当初皇城被攻破,两位皇子化妆成普通百姓逃走,皇后自缢,贵妃服毒自杀,哀帝亲手杀了王淑妃和郑贤妃后,又提着剑去杀广陵和承平两位公主,广陵为了救妹妹被砍断了一只胳膊,承平脸上挨了一剑,当时精神已经崩溃的哀帝,见两个女儿浑身是血,以为她们活不成了,疯疯巅巅回到勤政殿,*而亡。 乔承志攻入皇城之后,发现了两位公主,命人好好替她们治伤,她们伤好之后又问她们有什么打算,当时已经十三岁的广陵公主说希望出家为尼,乔承志答应了她的请求,命人将半月庵修缮一新,请她们俩人住了进去。 半月庵原就是供宫中女眷静修之所,几百年来一直是皇家禁地,如今住了她们俩个,连宫中的女眷都不来了,实在是十分的“清静”。 这一日,天近黄昏时分,庵外却来了两位意外的“访客”,两人都做尼姑打扮,一个年约六十多岁,脸上的皮肤却如婴儿般细嫩,一丝皱纹也无,另一个正值青春年化,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两人叩响了庵门,出来迎客的是位四十多岁面貌冷竣带发修行的老居士,她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两人,“你们是何人?” “我是无香庵的前主持慈念,奉了圣令前来半月庵挂单。” “哦,原来是你……”老居士显然知道有这么回事,慈念从无香庵的住持沦落到半月庵,过形同软禁的生活……原因嘛……京里人都晓得,无非是良弓县主到无香庵小住不过一日半,就连遭两次刺杀,险些丧了性命,无香庵大半的尼姑都被押去了锦衣卫衙门细细审问,慈念能活着到半月庵,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这位又是谁?” “她是我的徒弟,静贞。” “哦,你们进来吧。” 静贞向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这才紧随着师傅走进了半月庵。 她们进去之后一刻钟,一位头戴宽大斗笠,推着卖菜车的“老农”从街角出来,向远处走去。 到一个无人处,他将卖菜车和一整车的菜尽数丢掉,摘掉斗笠露出俊美无双的面容,正是滕鲲鹏。 他追查凶手,追来追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只有一条线索隐隐指向半月庵,慈念和静贞是他手里最后的两张牌,现在这两张牌都打出去了,举手无回……可他心里为什么会如此的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第93章 小冰河 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个月,九月二十七这一天的早晨,宫人拉开窗帘,窗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冰。起床时觉察屋里出现了炭火盆。 “怎么这么冷?”云雀问伺候洗漱的夏荷。 “回县主的话,外面下雪了。” “下雪?”她抹开有些融化的玻璃窗,看向窗外,窗外已经是银妆素裹,尚是绿色的树木,盛放的菊花被冰雪覆盖,美得震撼人心。 “县主可是觉得冷?要不要再添一个炭盆。” “没事。”这屋子盖得墙很厚,保温性很好,一个炭火盆足够了,不过,“我听说这屋子是不烧炭的。” “大明宫这边都是烧地龙的,只是今个儿雪下得突然,还未来得及点地龙,圣上有旨各屋先烧炭火盆,过两日再点地龙。” “哦。”云雀点了点头,大明宫用的是碎玉米秸杆锯末子稻草豆秸取暖,一旦点了地龙就灭不掉了,暂时烧炭盆很正常,只是这场雪……未免来得太早了,宫里和富贵人家也就罢了,顶多是提前烧点炭盆,普通百姓怕是……最要紧的是有些晚熟品种的作物,这个时候恐怕还没收。 想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武陵春外面种的大白菜、萝卜、大葱,果园子里面的葡萄、苹果、梨、枣,是不是还没收?” “回县主的话,还没收呢。”夏荷看了一眼刚刚拿出妆盒准备伺候云雀梳头的忍冬。她八成是在疑惑县主为什么要操心这些事。 “冬小麦刚出苗?” “好……好像是吧。” “坏了。”云雀一皱眉头,今年正是穿越帝要推出惠民十策的当口,也是他要把土地改革、税制改革、粮食安全、教育改革从试点变成全国铺开的一年,谁知这个关键时刻,竟然早早的下了这样的一场雪。 晚收的蔬菜也就罢了,顶多是一个冬天青菜很贵,再说了冻白菜也能吃,冻萝卜无非是影响口感,苹果、梨、柿子、枣,不吃死不了人,冻吃着普通百姓也能接受,要命的是冬小麦。 这个时候冬小麦刚刚出苗,正是最怕冻的时候,一冻必死,再补种已经来不及了,来年小麦减产甚至决产已成定局,只有开春的时候重新翻地整地种玉米这一个解决方案,但是说起来容易,这不是粮食储备充足,全国物流畅通快捷的现代,这是农民普遍抗灾能力差,粮食亩产低,百废待兴,交通尚在建设,南方还在打仗的古代。 她能想到的,穿越帝想必也想到了,想得恐怕会更多。 “伺候我穿衣服。” “县主您要出去?” “等下皇上要召见。” 夏荷与忍冬再次对视,县主昨天刚刚面过圣,为什么今天会这么肯定皇上要见她? 云雀急匆匆吃了早饭,穿了县主的吉服,果然海清河晏来人传旨,皇上召见良弓县主。 随传旨的女官出了屋子,没看见车轿,只看见八匹快马,“劳烦县主与奴婢一同骑马见驾。” “不必了,我单乘一骑便可。” 大齐朝新立,尚武之风盛行,便是宫中贵妇,春游秋猎少有不骑马的,女官、宫女会骑马者甚众,云雀自然也是极擅长马术,指了映春随行之后,一行人上了马,没走平常的路,而是在女官的带领下戴上遮面纱长约五尺的帏帽,骑马从白虎门出去,快马加鞭直奔青龙门,一路上女官手持皇帝金牌畅通无阻,到了青龙门仍未下马,一路疾驰到了海清河晏,周福泰正等在宫门前,看见她们到了,立时躬身施礼,“请县主立刻进去,陛下和阁老、六部尚书都在等着您。” 陛下和阁老、六部尚书,放到现代就是七大长老和各部的部长具在,这个阵仗……看来遭到雪灾的不止京城附近,云雀抬头看天,太阳刚刚露出一点头,就被浓重的乌云遮蔽,现在才不过九月底,气温根据她的估计有零上三度左右,积雪早已经化尽,到处泥泞一片,这个时候再下估计就是雨了,可到了晚上气温降到冰点,又是一场雪。 这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是不是只是一个开始,云雀想到了明末清初那长达五十年的小冰河期,难道他们之前对时间的估计错误? 想到大康朝亡前的灾害性天气,大旱,大涝……云雀觉得头疼欲裂,她抬头看向宏伟的海清河晏,她现在很同情坐在里面的穿越帝。 乔承志想的跟云雀几乎一样,他一开始没有想到小冰河时期,可今天的这一场雪点醒了他…… 民以食为天,灾害性气侯造成粮食大量减产,必生民变,此时皇朝初定,各方势力盘根错结错综复杂,如果不想大齐王朝的命运和历史上的短命王朝一样,就必须拿出对策来,幸亏……幸亏上苍派来了另一个穿越者,驯化种植了玉米、红薯、土豆,否则…… 他看向走进大殿的云雀时,眼睛里闪着他自己没觉察到的光芒。 “臣女拜见陛下。”云雀依着规矩行礼,然而只是一跪一叩就被叫停了。 “免礼。”乔承志制止了她的行礼,“今个儿这里没有外人,都是你叔伯辈的长辈,你见一见他们吧。” 内阁和六部尚书与乔承志开小会的时候往往要讨论很久,所以一般都是坐着讨论的,乔承志很重视内阁的作用,但也很忌讳首辅大臣专权,因此设立七阁臣制,也就是说内阁共有七位大臣,首辅一位,六位辅臣,尚书可以由辅臣兼任,也可以只是尚书,一般默认尚书是内阁成员,如果是重要问题,还会有侍郎列席,所以说小会也可以开得“很大”。 今天的小会就是有七位阁老(其中有两位兼任尚书),四位尚书,还有户部和工部的侍郎。 云雀站起身,对在坐的众位大臣施了福礼,因为她有县主的爵位在,实际上是超品,众位大臣都回了礼。 “赐坐。”乔承志一抬手,太监搬来椅子,又有太监想要搬屏风,“免。” “是。” “今个儿找你来,是为有一事未决。” “圣上请讲。” “今天天降大雪,钦天监又奏报今冬怕是个冷冬,各地奏报雪灾,报冬小麦决产、减产……” “恕臣女无状,请问陛下,决产,减产的共有几省?” “北六省均报了灾,就算未曾下雪,天也比往年寒冷。”回答的是首辅袁宏谅,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圣上要找良弓县主来,要知道陛下在的时候太子也仅仅出席过五次内阁会议,这次这么大的事,皇上都没有叫太子,竟找了良弓县主来。 “这次找你来,是为了良种之事,不知有多少良种储存?” “原先只备了直隶、山东、山西三省之用。”而且这三省还是有水份的,山东、山西小麦种植面积占了耕地的三分之二,玉米种备得不多,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县主,若是加上农人家里存的和国库中的种粮呢?”袁宏谅道。 “袁大人有所不知,玉米种乃是从海外之地运来,尚需驯化改良,直隶的良种在山东未必是良种,在山西更未必是良种,就算是直隶一省,也各有土地不同,这六省良种就有甲、乙、丙三种,三种之中又有1、2、3、4号对应各地,更何况若是天侯有变,种亦要有变,来年若真是大寒年,玉米怕也是要减产的,另有红薯种、土豆种,山东前年才开始试种玉米,山西是去年试种玉米,农人手里留的良种一是有限,二是不及种子田里耕种的种子好,三是有些农人只认小麦,不认玉米。更不用说红薯和土豆了。四是有些农人并不会种玉米。” 云雀的话穿越帝也仅是听懂了一半,阁臣们面面相觑并不十分懂,倒是户部侍郎刘俊听懂了,“县主的意思是……种子不够?” “像是袁大人说的,事急从权,在储备粮中优选良种也是成的,只是……若是供应北六省,就难了。”首先就是人认不认的问题,农民有没有钱买种子的问题,买来了种子会不会种的问题。 “县主如何得知北六省都要种玉米?”袁宏谅道,在北六省强力推广玉米是陛下的主意,他还在怀疑玉米会不会一样减产甚至绝产,他还怀疑这是不是良弓县主想要谋财的手段。 “天。”云雀指了指窗外的天,真的下雨了,在天空中尚是雪粒子,到了下面变成了雨,寒风吹进海清河晏,众人都打了个哆嗦。 “朕听说,良弓县的玉米,比别的地方长得粗壮不说,还不怕病虫,县主可有良策?” “这……”云雀看了眼乔承志,深深叹了口气,“良弓县的玉米种是有毒的。” “啊?”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列位不必害怕,良弓县的玉米种外皮包着一层微毒,种植之后虫鼠不侵,因此长得才比别的地方粗壮些,另还有坐水种植之类的,若是来年天寒,怕是要种玉米秧。”接下来她又说了一堆如何种玉米的话,把在场的人全说晕了。 总之内阁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在全国大面积推广玉米、红薯、土豆,良种由良弓县提供,良弓县派出百名老农赴各省指导种植,同时种植种子田。 “臣女还有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袁大人方才说农人按册领种,不需还,臣女有异议。” “县主难道还想要高价卖良种不成?”袁宏谅道。 “臣女想的是一斗种还两斗粮。” “这是为何?” “若是不用钱也不用还,必有人冒领,也必有懒汉无赖拿回良种之后煮了吃了,也必有人贪污,若是一斗种还两斗粮,拿种子的人,就要三思了。”其实就是这样,也避免不了贪污,锦衣卫再厉害,律法再严格,也避免不了这种事。 “好个三思,从今以后此为定规,每年春天农人可凭官府的垦荒令或地契领良种,秋季若无大灾需还官府两斗粮。” “陛下,还有斗。”刘俊忽然说道,他出身农家,家里原有些根基,因此能供他读书,谁知后来父亲因为不识字,误签了契书,家中地尽被无良豪强并吞,父亲也一口气上不了活活气死了,他一怒之下投军造反,因为是难得的“秀才”,得到了乔承志的重用,三十岁不到已经位列户部侍郎。 “哦?” “陛下可听过小斗借大斗还?” “还有这样的事?” “借粮时,官府用的是小斗,还时,用的是大斗,大斗小斗,相差一倍有余……” “嗯……传朕的旨意,工部派专人督造斗,称,砣,勿使分毫不差,锦衣卫每旬严查,每月抽查,若是国营粮店,种站,有人小斗换大斗,大斗换小斗,立时人头落地!” 这就是乔承志一直让某些人垢病的地方了,用律令太严,几乎不给人“改过”的机会,百官战战兢兢,生怕稍有不慎就丢了性命,大齐朝早期当官实在是非常高危的职业。 第94章 仁善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培酒,就算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早了些,仆人们依旧及时拿出了主人需要的器具,在宜园碧海中的观渔亭准备了酒宴,方便主人和他高贵的客人观景聊天。 主人姓史,名琰,父亲是忠肃侯史江,宜园离大明宫极近,天气晴好的日子,站在最高处恰好能看见大明宫最高处海清河晏的全貌。 史琰是史江的长子,也是已经钦定了的侯世子,不同于他的浑人弟弟,史琰为人聪慧,智计百出,是年轻一辈勋贵子弟中顶顶出色的人物,太子与他相交莫逆,两人如亲兄弟一般,今个儿史琰设酒宴,宴请的就是太子和几位与两人交好的名士,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文人出身,有些已经入了翰林院,有些得了举人的功名,在京中备考,还有一个自称不喜功名利禄,不肯回家被父母唠叨取功名,说要去畅游天下,却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闲逛,其中就有太子洗马凌云鹏。 这些人坐在一处就算说今年雪下得早,多半也是说冰雪压碧树,风景真好。 说起时政,抱怨的却是天子不敬仕人,与民争利,“我父亲来信说家里的四十间米铺关了十间,预备年后再关两间,生意不好做啊,粮食收价高,卖价提不起来,若是卖得稍贵了,人家就说你看国营的粮铺才不过三十文一斗,你这里怎么卖五十文,卖得贱了又不划算,税官查得又紧,只有关张了事。”说话的这位是孟举人,家里是山西巨富,除了米铺原先在大康朝的时候家里还贩盐,说起盐被彻底“官卖”不说,还“贱”卖,更是一把辛酸泪,国营米铺不光卖粮还卖盐和油,尤其是盐,价格只比私盐贵一文,质量却是官盐的,他们也只能跟着执行什么“朝廷指导价”,要命的是税官查得极严,过去能靠贿赂私逃税款,现在是想都不要想,官员要钱更要命,听说他们手里的盐引过期了,朝廷不打算再发给私人盐引了,这简直是刨他们家祖坟。 “我听说江南那边也是怨声载道,圣上征南,原说不动民间分毫,可后来又派人调前朝税单,用一百多个帐房做什么“表格”,一笔一笔的算税,往盐商家里送催税纸,说一个月内补全税款不收滞纳金,若是一个月内补不齐……翻倍补交,很多人家倾家荡产补税,还有一些实在交不出来的,被抄了家。”凌云鹏说到这里眼睛有些红了,他也是利益受到巨大损失的,他妻子家里就是做盐商的,虽说挺过了这场风波,但也是伤筋动骨,他家里还因为私藏土地被查,妻子那个时候正怀孕,内外交攻之下小产了,流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到现在还在家里养病。 “你们现下说这些有何用?”那位自称想要游历天下的浪子吴书卿端着酒杯笑道,“我听说皇上过了年还要有大动作,到时候不知道是谁家哭呢。” “哦?”史琰挑了挑眉,看了眼从头到尾不说话的太子,“殿下,可有此事?” “内阁为这事儿开了一个多月的会,我也去过两次,悬而未决。”乔继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晓得父亲向来乾纲独断,内阁若是助力父亲自然听内阁的,内阁要是真想阻止父亲做什么事……父亲宁可换一批人做阁老,也不会听凭内阁摆布。 “太子,我们这些人对太子都是无论不谈,掏心掏肺,愿为太子肝脑涂地,太子为何不信我们?”吴书卿道。 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史琰是勋贵子弟之外,无一不是巨富、豪强之子,家族里的继承人,他们与太子亲近,自然是有家族意志在里面,圣上对巨富豪强太苛,对士人太苛,对世家太苛,性格也太古怪太难讨好,你说他爱美女,真送个美女进宫,受宠一些时日,圣上也就丢开手去喜欢别的美人了,真正荣宠不衰的,只有那些早年跟着他已有份位的,豪强手里的美女再多,也架不住这样填坑。 办法想尽,事情做尽,唯一可想的,只有皇上已经四十多岁,太子却正年轻,不管皇上再怎么折腾,只要太子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他们的漫漫长夜总有天亮的时候。 因此他们支持太子,确实是掏心掏肺不遗余力。 太子看了吴书卿一眼,心道若非你是世家中的吴姓长子嫡孙,就冲你向来对孤的不恭敬,我就该结果了你,可怎么办呢?还用得着这些人,别以为太子不缺钱,太子很缺钱,太子要维持体面,要收买人心,要孝敬皇后,讨好后妃,要对弟弟们好,以后成婚了,要钱的地方更多,更不用说这些人家里都可称一方诸侯,大康朝倒了,这些豪强还在,天下大乱时,这些豪强为了“自保”募集的兵勇还在,在地方上势力不小,他需要这些人,“此事滋事体大,还是圣上发了明旨之后再说。” 他暗示得很清楚了,皇上确实要发明旨,再次触动这些人的利益,“只是圣上这几日身子不好,没……” 他话刚说了一半,只见他的心腹太监喜来与不远处的一个太监在打眼皮子官司,“喜来,你在往哪儿看呢?” “回太子的话,方才瀛州的福来过来了,说有要事要禀报太子。” “哦?”乔继业挑了挑眉,“你过去问问他有什么事。”他说罢摇了摇头,“这些个奴才,想来是母后那边问我在何处,有没有喝酒,唉,总要打发回去才是。” 喜来过去与福来说了几句话,皱着眉头回来了,在乔继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乔继业脸上一开始还挂着轻松的笑,后来笑容越来越僵,到最后只剩假笑了。 喜来说完之后,乔继业哈哈大笑,“原来是此事,你跟福来说,孤马上回去。”说罢又轻松地对众人说:“今日的酒正好,可惜孤宫中有些琐事,要走了。” 众人起身恭送乔继业,他走之后,众人都围住了史琰,太子那表情分明就是有事,难道宫中有什么变故? 乔继业冷着脸上了马车,将福来和喜来召进车中,“父皇真的是一下早朝就召集内阁开会?还把良弓县主请去了?” “奴才不敢撒谎。”福来说道。 “知道他们是说什么事吗?” “早朝的时候各地奏报雪灾……” “这事儿我知道,我还叫人拟了折子预备赈济。母后也说要捐脂粉银子开粥产施旧衣。” “内阁开会没怎么议赈济的事,都说来年要种什么,怎么给农人种子,说来说去有人不信玉米不怕旱不怕冻,还有人不信来年会冷,觉得是皇上想要强行在山东、山西、湖南、湖北、陕西废小麦改玉米……皇上就说请良弓县主来,良弓县主说种子不够,但答应开年开春贷给农人。” “哼!如此大事,竟不叫孤这个太子,反而叫了良弓县这个小丫头片子!她知道什么?不过是个小姑娘,靠着手里有几个好庄稼把式,拿着海外贩进来的种子就说是良种,父皇竟要废麦田改玉米田?真是晕了头了。小时候看她是个好孩子,大了怎么心这般大,这般不守妇道,雷侯爷也不管一管她!母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自是生气,后又说圣上既然如此心系雪灾,咱们就更应该做出个样子来,她请太子回去商议,想要让太子和晋王一起亲自施粥,安民。” “晋王?” “是啊,晋王一大早就开始跟魏孝贤张罗这事儿呢。” “真是胡闹,不过一场薄雪罢了,谁家里没有几日的存粮,现下雪都化尽了,他开什么粥场?不怕闹笑话吗?”在他看来,就算各地都报了雪,也不过是太阳出来一晒就化的雪,有什么大不了的?小麦冻死了,来年再种别的不就完了嘛!种春麦又有什么关系? 天阴沉沉的,冷风一阵一阵吹过来,雨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雪,道路更加泥泞湿滑,官道上泥坑处处,一阵颠簸之后,乔继业扶着车窗大骂,“怎么赶车的?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太子。”福来劝道,“殿下,他不过是个奴才,你若是生气,打死十个八个的能让您消气也是值的,只是此处是官道,皇上又……您千万以大局为重。” 乔继业低下头,许久没有出声儿,过了一会儿道,“是孤一时气急了,说了句气话,福来你快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打人,若是打了赶紧派人送去医馆治伤。” “是。” “来人,往北城去,北城多是穷苦人,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塌,有没有人冻病了,再叫人去买粮,孤要亲自熬粥。” “是。” 京里不到一日就传出太子大仁大义,风雨里在城北亲自熬粥、施粥,见有人家里的小童穿着单薄冻得直哭,还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小童避寒,又亲自出银子让灾民住客栈,实在是难得的仁善之人。 第95章 装病 黄励诚是在第二天凌晨离开的,北戎的冬天来得向来很早,京城早来的雪,在北戎变成了白毛风,前线传回来的飞鸽传书说风雪来时对面不见人,寒风刺骨,若是今冬太寒,北狨那边牲畜大批死亡,往年的小规模边境冲突,很有可能演变成大规模的入侵。 陛下极为重视,运去了过冬的辎重不说,还神秘的运去了已经在南征中显出威力的雷震子(土□□)和改进过的大炮,黄励诚是副押运官。 他走的这天,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有一件厚厚的寒衣和一双用一整块未去毛的羊羔皮制成厚靴子。 寒衣做得很厚,针脚却不是很平整,一看就是不常做针线活的人赶制出来的,黄励诚把寒夜背在背上,心里暖洋洋的。 他走的时候雨雪已经停了,地面上薄薄的盖了一层冰,走上去冰碎成渣渣,他牵着自己的黄骠马从偏门离开,转过身时瞧见不远处的角楼上,有一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 白天的时候,天一下子放晴了,数日的阴寒像是人们的一场梦境一般,有些人暗自嘲笑朝廷的如临大敌,轻笑一声继续过自己美滋滋地小日子。 云雀在这一天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太子乔继业。 乔继业是个美男子,只是过皮肤太白,嘴唇太薄,眼神很温和,说话时轻声细语,现在的他几乎看不见小时候的样子,更像是京城里长大的世家子弟。 两个人互相寒暄过后,乔继业说到了正题,“本来早就应该瞧妹妹,只是近日琐事实在太多,无暇他顾,今日才抽出工夫来,不知妹妹在这边住得可还惯?” “还好。”云雀笑道,“我是在外面野惯了的人,在侯府里呆得不甚自在,到了这武陵春每日闻着土香入眠,倒还舒爽。” “住得惯就好。”乔继业笑道,“我今个儿来是有事想要求妹妹。” “何事?” “我母后身体欠安,我听着她咳嗽总觉得心惊肉跳,她偏说没什么,喝几副药就好了,只叫医女诊治,不肯让御医去看,我是做儿子的,又一日大似一日,总没办法每日在内宫盯着她,本来呢,母亲病了,应是女儿或媳妇伺候,可我还未成亲,兰妹妹这几日身子也不好,余下的妹妹又小……想来想去,只有来求妹妹常去瀛州瞧一瞧她了,若是搬过去……就更好了。” 只怕我过去,你母后的小病会被气成大病吧?只是乔继业姿态放得这么软,话却说得明白,没给人什么拒绝的余地,她想了想道,“原没听说皇后娘娘病了,只是我这几日……”她一边说一边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我这几日……咳……咳咳咳……也咳得厉害……”映春忙过来拍她的背,夏荷送上来香茗喂她喝了几口,她这才喘匀了气,“若是过了病气伤着了皇后娘娘就不好了。” 乔继业嘴角直抽抽,这也太巧了吧?母后咳嗽让自己来找云雀过去,云雀也咳……想想这宫里咳得人不少,自己身边的太监有两个还病倒了,在屋里不敢出去见人,怕过了病气给人,难不成这宫里闹什么病呢?“既然如此,妹妹不妨好好养病,我回去与母后说就是了。” “咳,咳,咳……你去告诉皇后娘娘,等我病好……病好……” “我知道了,妹妹你保重。”乔继业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他现在也觉得喉咙痒得不行,也想要咳嗽,这病看来真是会传人的。 待送他走了,云雀忙让映春把窗户开了,又脱了件衣裳,站在窗前瞧着外边,任由风一阵一阵的往身上吹,可惜今个儿的风并不冷,顶多是有点凉。 “县主……您这是……” “他走之后,皇后娘娘必定会派医女来……”云雀皱了皱眉头,“去拿冰来。” “县主……您别真把自己弄病了。” “真病了就对了。” “县主,您因何这么怕去伺候皇后娘娘?”夏荷疑惑地说道。 “夏荷,你有所不知,兰公主本就生气皇上和皇后娘娘对我好,我若是占了她伺候皇后娘娘的活,她必定更恨我,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在一处住着早晚是要合好的才好,不能仇越结越深。”云雀越说越觉得自己挺有撒谎的天赋的,把事情往兰公主那里扯,居然还扯得很有道理。 “县主为了兰公主,可真是用心良苦了。”夏荷果然信了,“只是兰公主未必领情,奴婢听说她到处说县主您的坏话,还说您这当口削尖脑袋往宫里挤是另有所图。” “哦?”云雀挑了挑眉,拿了凉茶水往自己身上泼,话说看小说啊,电视啊,古代美女生病都好容易,动不动就发烧了,咳嗽了,可她穿越过来除了那场原因十分可疑的大病和中毒之外,没怎么病过。行了,加了水再吹风有点意思了。 “太子。”夏荷小声说道。 在一处住了这许久,宫女们也晓得了良弓县主是个好伺候的,不矫情,不爱使小性子,也不爱乱发脾气,更不会拿宫女不当人乱撒气,夏荷有什么也敢跟她说了。 “夏荷若是不说,奴婢还不敢与县主说,宫里现在都传遍了,有不知情的说了极多难听的话。” “呵。”皇宫历来是僧多肉少,原先只有穿越帝这块老羊肉,现在太子和晋王这两块小鲜肉显然“熟了”能下锅了,宫里的适龄少女,怀春少妇眼睛都憋蓝了,瞧谁都是来抢肉的,自己这个时候住进宫里,又显然颇得帝宠,难怪她们会说难听的话,没准还有人扎小人呢,当然了,这话不能当着外人说,想吐槽只能在心里吐。“我哪有攀龙附凤的心,只盼着滕指挥使能早日破了案子,抓了京中逆党,我好能回家过年。” 半月庵 天还未亮,一辆拉着柴薪米面油菜的驴车停在了半月庵偏门前,轻轻叩了四声门,里面一个小尼姑出来开了门。 “是你。”静贞瞧着戴斗笠的男子微微一愣。 “小的是送菜的刘二爷的小儿子,请小师父签个收条。” “嗯……好。”静贞接过收条,查觉里面还有另一张纸条,将纸条收了起来,古人多不识字,所谓的签收条无非是盖个钤印,她从荷包里拿出师父给她的钤印,又收了起来,“陆师父说要先验过货再盖印。” “请小师父验货。” “你等着我去叫旁人来。”静贞退了回去,又叫来两个年约三十出头,长得颇壮实的尼姑过来,那两个尼姑打量着送菜人,只见这人长得五官还不错,只是皮肤黝黑,左半边脸还有一道疤毁了容貌,那疤像是烫的,坑坑洼洼的甚是恶心,尼姑看了他一眼嫌恶地去看菜了。 两个尼姑没什么话,只是一样一样的把东西从驴车上搬下来,静贞一样一样的数,数完了之后抬头瞧了眼赶车的人,“数对了,我盖印。”她盖了印之后,把收条交给了赶车人。 赶车人接收条的时候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向前跌了过去,险些跌到正在搬菜的尼姑身上,尼姑向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露出里面空洞洞的嘴,原来她竟然是没舌头的。 “师姐,你没事吧?”静贞扶住那人道。 那人摇了摇头,推了一把已经站起来的车夫,半月庵自有庙产,良田、菜园百亩,这车夫刘家是积年的佃户,当然不敢反抗,任由她一个女人推倒,丝毫不敢反抗。 “哼!”两个尼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里面,静贞瞧着两人的背景眼睛里带着恐惧,她转头看向车夫。 “十天。”车夫做了个口型,又解下个哨子交给她,比了一个吹哨的手势。 里面的尼姑开门招唤静贞进去,静贞手里紧紧握着哨子,开门进了庵,关上了庵门。 一个脸很长,颧骨很高的尼姑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静贞说道。 “没什么?”尼姑过来掰开她紧握的手,看见里面是一个陶哨子,“这是什么。” “这是我托刘车夫买的。” “买这东西做什么?” “是我让她买的。”慈念说道,“这半月庵太旷,我们师徒住得又偏,静贞常说一个人打扫大雄宝殿的时候害怕,我就让她买个哨子,遇见老鼠啊,黄皮子啊,就吹哨子。” “嗯。”尼姑放开了静贞的手,不管怎么说慈念也是上面派来的新“住持”,上面又有言在先,要她给慈念师徒方便,她不能不给慈念面子。 静贞低下头,偷偷揉自己被握肿的手,她现在已经明白,半月庵里除了两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公主”和舌头被割了的尼姑之外,都是谛听司的人,这些人做事狠辣不讲情面,杀人不眨眼,她不明白,为什么滕指挥使要派自己师徒来这里查暗杀县主的凶手。 她把失而复得的哨子挂在脖子上,冰凉的哨子贴着皮肤让她打了个哆嗦,想着扮成车夫的滕鲲鹏的眼神,她又觉得出奇的安心,一吹哨子……他真的会来的吧。 不远处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了又被合上,里面的影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96章 风寒 前世爷爷曾经说过,好好的人不能轻易装病,否则就会真的生病。 云雀临睡前还在想着自己这一世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好了,站在窗前吹那么久的风,又运动流汗,拿冰水洗脸,竟然一点伤风的迹象都没有,晨起时就觉得头晕晕的,眼干鼻塞,刚想开口说话,就咳嗽了起来。 “县主。”值夜的映春过来扶起了她,“县主可是病了?奴婢去传医女。” “嗯。”云雀在咳嗽的间歇点了点头,忍冬又过来倒了杯暖茶给她喝,她喝了一口撇开头,又咳嗽了起来。 兰公主被斥责禁足,又羞又恼,急火攻心,病好些日子,太医院派了自然有一位医女值守,这位医女姓谭,夫家姓郑,年近五旬,本是太医院前任掌院谭春贺之女,从小耳濡目染习得一身医术,尤擅女科,前朝时极受太后宠爱,到了本朝闻皇后偏不喜欢她,乔承志对她的一身本事极推崇,把年轻的公主和妃嫔交给了她。 谭医女平日除了替云雀诊平安脉外,与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个字,多是叮嘱宫女做些雪梨陈皮羹,银耳羮之类的。 这日替云雀诊完脉后,话倒多了些,“县主此症是着凉而起,请县主放心,只需服些热姜汤,吃些秋梨膏既可。” “我……咳咳……我怎么……咳得厉害……咳咳咳咳……” “县主您干咳无啖,肺无杂音,想来是秋日天燥,前几日天凉时各宫室又燃了火盆,屋里燥热些,晨起咳些本是寻常,县主若想要吃药,下官自会为县主开药方。” “不必了,不必了,我料想我病得也不重。”云雀听说要吃药,当下也记不得咳嗽了。 “这几日宫里咳嗽的人多,发热风寒者也甚多,还请县主多加珍重,勿要见天气暖了,就要贪凉。” “我常听人说秋捂春冻,又听人说衣裳还是要缓缓地加,若是穿得太暖了,冬天里该畏寒了。” “衣物还是要按时添加才对。”谭医女说完站起身,“下官告辞了。” “来人,送谭医女。” 这个谭医女倒真是个实在人,放在现代属于会被饿死的那种,看了许久的病,让病人不吃药喝姜汤吃秋梨膏,不卖药靠什么赚钱?她在古代也不受人待见,原因这宫里的人爱吃补药,不管有病没病,只管说身体欠安开些名贵的温补药,让病人慢慢喝,顺心又顺气,瞧她说的方子,普通宫女病了都晓得这般调养。 待她走了,云雀摇摇头道,“兰公主必定不喜她。” “县主您算说对了。”夏荷笑道,“兰公主说自己个儿病了,她非说兰公主是憋闷的,让兰公主出去多走走,气得兰公主直咬牙,又叫了御医过来,狠狠开了药方,又每日加了血燕三钱炖服,这才开颜。” 却说那谭医女离了云雀的院子,便往兰公主那边去,兰公主原先没什么病,吃了几日补药、燕窝,天寒时又烧了好几个火盆,到底把自己给折腾出病来了,舌苔发黄,嘴巴起泡,舌头干裂,眼角泛红,浑身酸疼,干咳不止。 要依着谭医女,定是让她多喝苦丁茶,吃苦莲,车前子,免了补药,更不要吃燕窝补,非要吃贵货,不妨吃些雪莲,可兰公主偏不听她的,她走之前已经找了先前的太医。 她原想着去院首那里请辞了,谁知兰公主听说是良弓县主那边病了找她过去,偏要让她回来有话问她。 待她到了兰公主那里,却见太子和晋王都在,两个人喝着茶听兰公主絮絮叨叨地说话,“我受委屈也就罢了,听说她竟然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太子哥亲自去请她照顾母后,她偏推说有病不去,今个儿她把谭医女找去了,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病。” “二丫头本就是个直脾气,说话口无遮拦没有什么心机,她说有病去不了就定是有病,她与母后似亲母女一般,哪里会有意推脱。”晋王乔守业说道。 “我也是与兰丫头这么说的,偏她不信,女孩子啊,就是想得多。”太子乔继业淡定地说道。 “你们俩个啊,都被她骗了,外面都传她是妖女,是大康朝第一任叶皇后转世投胎来替大康朝复仇续命的。” 乔守业哈哈一声笑了,“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啊。” “你们没听说吗?大康朝叶皇后得神仙点化,会晒盐、改织机、造良犁、蜂窝煤、做玻璃、做肥皂,为了救大康朝开国皇帝中箭而亡,死后历代皆有加封不说,开国皇帝还要各地立庙尊奉黄天圣母娘娘。” “咱们桃源村还有一个旧圣母娘娘庙,谁不晓得这事,只是是谁把云雀跟黄天圣母娘娘扯到一处的?” “我就是听人说的。” “胡说八道。”乔守业道,“她是与我们一处长大的,还黄天圣母娘娘呢,她连圣母娘娘旁边的宫女都混不上,就是个活猴儿,说她是孙大圣转世我倒信。” “她是孙大圣,你为何喜欢她?” “我是如来佛啊。”乔守业笑嘻嘻地说道。 “越说越不像话了。”乔继业敲了一下弟弟的头,心里面却转着各种念头,现在外面关于云雀的传言越来越多了,有说她是神仙转世的,有说她是天上京宿下凡的,有说她是妖孽的,还有人说她黄天圣母娘娘转世的,总之不是凡人,弟弟若真如了愿娶了她……必定民望陡升……他眼睛黯了黯,虽说对不住弟弟,但弟弟与雷云雀必定不能成。 他们说得正热闹,外面宫人通传,“谭医女求见。” “让她进来吧。”兰公主道,“今个儿让你们见一位奇人,替人诊病不开药方,偏要让病人吃喝些穷人才吃的乌糟东西,据说前朝的太后极喜欢她,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眼。” 谭医女站在门帘前听她说这些话,站在原处等着她说完这才进来了,“给太子请安、给晋王请安、给兰公主请安。” “免礼。” 兰公主瞧着她,“你刚才去替良弓县主诊脉了?她生了什么病?” “良弓县主年轻贪凉得了风寒,又因天燥得了咳症。” “你给她开了什么药方?” “姜汤和秋梨膏。” “你看看,她果然是没病,只需喝姜汤就能好了。”兰公主道,浑然忘了先前还抱怨说谭医女不爱开药方,只让人食疗。 “她得了咳症是真的,这些日子宫里咳得人极多,要依我说应再派位太医去瞧瞧。”乔守业道。 “自大康朝起,宫里,民间都是男医医男人,女医医女人,若非重病女子不召男医瞧病,她不说,谁能找个男医给她?” “我去瞧瞧她去。”乔守业道。 “慢。”乔继业叫住了他,“你忘了父皇禁了你的足吗?来兰妹妹这里探病是得了母后准许的,去她那里被父皇,母后知道了定要骂你。” “哼!不过是闯宫这样的小事,父皇就这般小题大作……” “闯宫的事可大可小,父皇对你已然是轻纵了。”乔继业轻敲了一下弟弟的头。 “哪有……”乔守业嘟囔道。 兰公主见两人都不再说雷云雀佯病的事,顿觉有些没意思,眼睛飘向窗外,窗外熬过了冰雪的各色菊花再次出了花苞,不知何时又要盛放,可怜她因一个外人被父皇责怪被困在此处,不知何日才得自由。 静贞紧紧握着手中的陶哨缩在米缸里,听着外面的吵闹声,那个高颧骨的带发修行丑尼姑被人发现死在水井边,几个谛听司的人到处查找凶手,偏偏那几个割了舌头的尼姑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干嚎,与谛听司的人想要控制她们,却和她们打在了一处,师父把她藏在米缸里,告诉她不要出来。 过了许久,吵闹变成了几声闷哼,然后悄无声息了,她从米缸里站起来,掀开盖子瞧外面,外面没有人……整个尼庵静悄悄的,像是除了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从米缸里爬出来,四处寻找,除了几滩不知是谁的血渍之外,连鬼影子都看不见,不止是谛听司带发修行的尼姑,连那几个没舌头的尼姑也不见了,师父慈念也不见人影,她拿出哨子含在嘴里边跑边吹,哨子一声比一声急促传出老远老远,她想着快点来啊,滕指挥使,快点来啊…… 就在她像无头苍蝇似地乱闯一气时,一阵风吹过衣角的声音,滕鲲鹏用轻身功夫翻墙而入,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向滕鲲鹏扑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袖,“没了!全没了!庵里的人全不见了。” “发生了何事?”半月庵一直是谛听司的地盘,谛听司那帮货向来行事神秘,谁也不信,有了内奸的事,他也不太信谛听司,为了不被谛听司觉察,他一直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租了间客栈的二楼,用千里眼(单筒望远镜)察看情形,晨起时上官差人找他,让他不要再追着半月庵不放了,万一被谛听司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他据理力争,上官答应他再给他三天的时间,回到客栈时问值守的锦衣卫,都说没事,谁知不到一刻钟就听见了哨子响。 “晨起时那个丑尼姑……叫什么的来着……” “末莲。” “是她,就是她,她死在了井畔,谛听司的人搜庵,谁知那几个没舌头的尼姑竟与她们撕打了起来……师父将我藏到了米缸里,谁知我从米缸里出来,庵里竟空无一人,连末莲都不见了。” “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滕鲲鹏看见那些血渍就晓得至少死了四个人,可偏偏不见尸首,他的手下他清楚,断然不会是庵里出来几个扛着尸首的人都看不见的睁眼瞎子。 可偏偏就出了事……他在庵里来回走动,终于觉察了到了不对劲之处,侧殿进身应是十七步宽,里面却只有十五步…… 他在后墙摸索,发现一块松动的砖头,轻轻一拉……出现了一处暗门。 “你与我来。”他到了门外,抽出腰间的烟筒,向天空射出一道红烟。这是锦衣卫的暗号,半月庵地位特殊,就算听见哨声他也不敢带大队人马前来,现在确定有事又发现了暗门,正好叫人来,“你去开了大门在门旁等侯,我的手下马上就到,我去暗道看看能不能追上她们。” “不!不要!我要跟着你。”静贞拽着滕鲲鹏的衣裳不放。 第97章 秘道 滕鲲鹏先是去柴房找了根木柴,又找了几块破麻布缠上,淋了灯油在上面做了个简易的火把,先把火把放进暗室,见火把烧得很旺,且里面有风吹过来,知道里面有通风,让静贞跟着自己不要乱走,进了暗室。 这暗室应该修了很多年了,暗室的砖与外面半月庵的墙砖颜色大小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这里面的砖少年风雨,瞧着比外面的墙砖略新一些,地道里通风尚好,里面只有些许的霉味,他心道这样一间暗室,他不过试探几下就打开了,为什么当初两位公主搬来时,没有查到? 他不知道的是,当初圣上极信任杨忠国,安置两位公主的事是由杨忠国一手操办的,半月庵也是他亲自选定的,就连半月庵里的人,也是杨忠国安排的。 只因年长日久,连圣上都忘了这件事,只知道两位公主安份得很,只想平平安安活下去。 若非良弓县主遇刺兹事体大,他又格外上心去查,查到了与半月庵有关联的蛛丝蚂迹,半月庵还会继续“平静”下去。 往前走了许久,过了一个转弯,静贞忽然惊叫了一声,只见前面堆着两具尸体,滕鲲鹏挪过火把去看,正是静贞说的死在水井旁的那位带发修行的尼姑,另一个则是一个光头无舌头的尼姑。 “滕指挥使,有没有……有没有……”静贞闭上眼睛不敢看。 “没有你师父。” “阿弥陀佛。”静贞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又觉自己因为死的人不是师父而庆幸开心做得不对,连忙又收敛了神色念起了枉生咒。 “你跟我来。”滕鲲鹏继续往前走,又走过两个转弯,前面透出一丝光线,顺着光线向上看,他们应该是在一座井里,不管暗道里原来有什么人,现在也已经逃走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一个人被抛起了井里,滕鲲鹏向后一躲,只见跌进来人浑身是血胸口中刀已经没气儿了,再仔细一看,正是另一位带发修行的尼姑。 滕鲲鹏暗暗后悔不应该一时心软带上静贞,现在他进退两难,把静贞留在下面陪着死尸怕小姑娘害怕,带上去又怕刀剑无眼自己无暇护住她。 “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不!我要跟着你。”静贞本来就是匠人家的小闺女,被选为替身进尼庵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经过的风浪,在尼庵里没受过委屈又与世隔绝,她比平常人家的女孩还要胆小单纯些,谁能料想到无香庵里可能藏着奸细,看似平静到处是谛听司的人的半月庵也不是净土,她现在除了滕鲲鹏和师父之外谁也不信,师父不在跟前,只有跟着滕鲲鹏这一条路了,可这个情况自己跟上去确实耽误事。“您不必担心我,我在下面等着您。” “你不怕?” “我师父说活人比死人可怕。”静贞分明不敢看那血葫芦似地尸体,却强撑着胆子说道。 “好个活人比死人可怕,好丫头,我上去了。”滕鲲鹏双脚使力,抓住井畔高悬着的半截绳子跳了上去。 井处井应该是在某间废宅的后院,有两伙人在打斗,一伙人正是谛听司的人,另一伙人一身黑衣头脸罩得严严实实的,两伙人看见他忽然出现都愣了一下。 谛听司的人喊了一声,“滕指挥使,他们是逆贼,快抓住他们。” “哼!”黑衣人里显然是领头的那个冷哼了一声,分出两个人向滕鲲鹏方向砍来。 本来谛听司的人与黑衣人就打得不可开交,滕鲲鹏来了黑衣人担心后面还有锦衣卫的大队人马,无心恋战,且打且退。 留下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之后,跑了三个人。 滕鲲鹏原想去追,谛听司的人拦住了他,“滕指挥使,穷寇莫追。” “你们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滕鲲鹏与这几个人里做尼姑打扮,脸圆圆胖胖的人说道。 “今天晨起时王亭长死在井沿,我们疑心是庵里几个宫女做的,想要搜庵,谁知那几个宫女忽然翻了脸,与我们打在一处,后来又来了这些黑衣人挟持了两位公主从暗道逃走,我们一路追到这里……”亭长是谛听司的称呼,每十人设一亭长,或统管一县或统管一处地方,谛听司向来讲究单线联系,能管着十个人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带着王尉长的尸首追贼?还有,两位公主呢?” “你原来在地道里发现王亭长的尸首了?”那个圆胖脸的人道,“谛听司的规矩如此。” 谛听司就是这样,什么事解释不清楚,就会说谛听司的规矩如此,如果你去问谛听司的长老,他们也会说是啊,有这个规矩。不管什么事,都是内部解决,雷云雀这个外人抓出内奸的事,属于百年不遇。 听到这里,滕鲲鹏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反而容易授人以柄,“两位公主和慈念呢?” “她们三个被接应的黑衣人带走了,与我们打斗的是留下来拦路的,这许久的工夫,怕是已经出了京城了。” 两位公主一个残疾一个毁容,除了名声贵一些之外,并没有别的特异之处,南朝现在已经被打散打垮,皇帝倒是变多了,一共有三个之多,一个是哀帝的儿子,两个是哀帝的孙子,还有云南的欧阳琢要称王不称王的倒是里面最大的一股势力,这种时候要两个长公主干什么? 还有慈念,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尼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也没有什么…… 滕鲲鹏心念电转,呀了一声,当初他觉得无香庵有问题,细查之下,慈恩最为可疑,她也在招供之后自杀身亡,慈念虽是主持却不管事,一直置身事外,看起来也非常可靠,难道他竟然被骗了?慈念才是幕后主使?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他竟然棋差一招,把慈念送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 他向后退去,直接跃进井中,却见井旁能照到阳光的地方,静贞缩成一团蹲坐在那里,看见他来了,抬起头露出了微笑。 云雀把短信笺放到烛光中点燃,滕鲲鹏因为这件事受到了牵连,丢了指挥使的职位,苦莲大师说他欠火侯,把他召回了少林,他走的时候还带着因为慈念也要受牵连的静贞。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失恋了,不过……滕鲲鹏不是基佬吗?难道穿越帝在骗她?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基佬,她肯定会使出两辈子的本事去撩他,勾引他,缠着他的啊!还是古代的基跟现代的基不一样,古代的基都是双?想想红楼梦里面的宝玉、贾琏都跟男人有过一腿,也不妨碍他们和女人好……啊呀呀……乱了乱了……乱成了一团麻了。 她在意着滕鲲鹏,外面的人更在意两位公主,有人说两位公主被害的,也有人说两位公主南逃的,还有人要追究谛听司的,谛听司又不服气扯上了锦衣卫的。 几方人马最后都跑到乔承志面前吵架,吵得乔承志头疼欲裂。 “好了!此事告一段落,不过是两个女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走就随她们去!当初我就说过,她们要想去南边投亲,我亲自派使者送她们过去,可她们偏不听,非要这样走,走就走吧!勿要追赶!吩咐沿路各地,发现了只许好言相劝,若是不回就赠些盘缠送她们走,勿要伤着她们,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罢了。” “陛下!半月庵的秘道自建庵起便在,其中有一条断头路稍往前打通一尺就能进入内宫,谛听司竟然视而不见,请陛下……”说话的人是滕鲲鹏的直属上司,锦衣卫总督岳翊,他本是乔承志的随身侍卫长出身,极得乔承志信任,他与谛听司的几位长老不和已久,这次又失了滕鲲鹏这个爱将,自然要找谛听司的麻烦。 “锦衣卫自作主张把慈念和一个小尼姑送进了庵,这才有给了奸人可乘之机……”谛听司里说话的是一位姓冯的“皇商”。 “够了!朕说了此事勿要追究!”乔承志知道,这件事谛听司和锦衣卫都有责任,追究起来必定是一场内耗,就算是要查有没有内奸,也要悄悄的查,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他们斗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谁要再提此事,格杀勿论。” “是。” 两人都不说话了。 “岳翊啊,滕鲲鹏真走了?” “苦莲大师亲自写信与臣,说滕鲲鹏尚欠历练,需回少林……” “嗯,这个苦莲,小心太过,朕又不是老虎,稍微犯些小错就要找他宝贝徒儿的麻烦,这事谁都晓得是他年轻,被那老妖尼给骗过了,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朕年轻的时候也被骗过嘛,唉,走就走吧,是朕没照顾好那孩子啊。”乔承志长叹了一声。 接下来又说了些闲话,乔承志这才放他们走了,他们走了之后,他略一抬手,周福泰一使眼色,屋里的太监都退了出去,“陛下。” “朕因此事查了查旧档,这才想起半月庵当初是由杨忠国一手布置的,你把他在宫里的余党再审一遍,看看半月庵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周福泰说道。 内监不得当政……内监却是皇帝的耳目,没了杨忠国,又来了一个周福泰……谛听司长老里,终究要有这么个太监“如朕亲临”。 第98章 史琳琅 京城里的人记性都很好,比如某某官员因某某事与某某官员结了仇,某某官员与某某官员不是一党,某某地方来的官员最看不上某某地方上来的官员,某某夫人忌讳猪肉,某某夫人偏喜欢猪肉,某某家的儿媳妇是某某家的女儿,某某家与某某家有亲,里里外外,环环套套,每个想要在京城立足的官员甚至百姓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免得乱说话得罪了人,也免得成了双方冲突的炮灰。 可有的时候京城的人记性都很不好,比如无香庵里面的尼姑一夜之间消失干净,关闭庵门许久,又在一夜之间仿若先前的事都没发生一样,重开寺门,只不过主持变成了先前默默无闻的慈明。 至于主持慈念跟知客慈恩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也无人去问。 这一日天降薄雪,才不过十月,已经是天寒地冻,无香庵外来了一队人马,雷侯府四翼闪电虎的旗帜迎风飘扬,最前面十六位身着轻甲的侍卫开道,后面两辆清油檀木香车上琉璃灯与长长的坠珠排穗随着车辆行进摇摇晃晃,铜鎏金马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匹神俊雪白如同天驹的塞外名马高昂马首,走在车外的仆从如云,个个衣着光鲜,后面又是十六位身着轻甲的侍卫,如此排场,只有侯夫人叶氏出行才有,细问之下果然是叶氏带着长女雷云凤和长子雷小虎前来无香庵上香。 云凤扶着母亲下车,抬头瞧着雄伟依旧的大雄宝殿和殿中眉开眼笑的大肚弥勒,微微一笑浊气荡涤一清的无香庵,比原先时要看着顺眼多了。 叶氏信佛最诚,带着一对儿女烧香拜佛之后,又与主持慈明一处论佛喝茶,偏偏儿子雷小虎耐不住寂寞吵着要出去玩,叶氏只得放他离开,又吩咐长女看好弟弟。 “姑娘,咱们坐这儿吧。”丫鬟小心翼翼地指着一处茅草亭道。 “嗯。”云凤摸了摸弟弟的头,“你去那边玩吧,不要跑远。” “晓得了姐姐。”雷小虎笑眯眯地说道,云凤松开了手,他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蹿了出去,跑出去老远。 云凤示意年长些的小厮和侍卫盯着雷小虎,自己到方才丫鬟指着的亭子坐下乘凉。 丫鬟刚刚奉上果盘,不远处就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穿着对襟百衲衣,披着嫩绿白莲斗篷,头发梳得光光的斜梳了堕马髻,头上只戴了一只碧玉簪,不是郭玥又是哪个。 先前她听说了母亲要带自己姐弟出来上香,求着母亲要一起出来,叶氏见她可怜,又觉得她整天憋闷在自己家里憋出病来自己怕是要担些干系,因而带着她出来了。 下车时她推说有些晕车,想要在车里躺会儿,并没有一齐下车拜佛,这个时候倒来了。 云凤的眼睛越过她,瞧见了走在她后面的秀姑,秀姑抬头看了一眼云凤,又低下了头。 只是这一对视,云凤就晓得事情成了,郭玥果然约了那个人。 她伸出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掐丝珐琅莲花手炉放在膝头,笑眯眯地伸手召唤郭玥。 “郭县主,快来这边。” 郭玥瞧见了她,先是做惊讶状,后又低下了头,上了台阶,到了茅草亭。 “天这么冷,你怎么没带手炉?”云凤伸手拉过郭玥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 “来时未觉得冷。”云凤的手热得有些烫人,郭玥想要挣开,想到自己日后的“好日子”还要指望着她,又恭顺了起来。 “你啊,就是粗心,幸得我多带了一个,翠喜,去拿我的梅花手炉去。” “是。”翠喜领命离去,不过一会儿就拿上来一个跟云手手里的手炉一模一样,只是花纹是梅花形的铜胎掐丝珐琅手炉来,“姑娘,下面的人问咱们要不要围帐子。” 他们来时自是带了毡帐的,只需把凉亭围了,留一块地方通风,烧炭取暖人自然暖和。 “不必了,小虎那活猴一眼瞧不到怕要惹出祸事,只有委屈郭县主了。” “我来时穿得多,半未觉得冷。”郭玥道,她瞧了瞧手炉又道,“只是觉得有些冻手,有了这手炉就丁点不冷了。” “郭妹妹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云凤笑道。 “姐姐身边的这个翠喜可是新来的?原先的呢?” “原先的几个另攀高枝去了,翠喜是咱们庄子里出来的,知根知底的,怕是跑不了了。”云凤笑道,她并没有说她先前的丫鬟都去哪儿了。 “哦。”郭玥点了点头,人都说大姑娘凉薄难伺候,是以身旁的丫鬟换得勤,郭玥却觉得并非如此,攀高枝去了?去哪儿了呢?她瞧着云凤笑眯眯的脸,感觉到一股阴寒从后背直冲到头顶。 “听说前次有人来我们家门前闹事,是你给了他们银子打发走了他们?” “这个……”郭玥脸有些泛红,“我瞧着他们怪可怜的,就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若是做得不对……” “你不要怕,这事儿你做得好,你没见府里人都没说什么吗?只是这事儿要瞒着我娘,我才没有当面跟你道谢,不管他们先前如何,总是姓雷的,如今我家里富贵了,说句难听的,就是侯府里洗夜壶的,都比外面的人腰粗些,从手指缝里漏出些许,也够他们一家吃喝无忧了,只是我娘现下还转不过弯儿来,等我爹回来了,自有道理。”哼,等我爹回来了,那帮子人休想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 “大姑娘能这般说我就放心了。”郭玥小声说道。 她们正在这边说着,远处又来了一队人,为首的那个穿着大红撒金百花穿蝶面子,银鼠里子的披风,头梳凌宵髻,头戴五凤挂珠钗在雪地中闪闪发光,脸若满月,长眉斜飞入鬓,凤眼桃腮美若牡丹一般…… “咦,这冤家怎么也今个儿出来上香了。”雷云凤指点着笑道,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史侯府史琰的妹妹史大姑娘史琳琅。 现如今京里都在暗暗的传说选太子妃的事,有人暗中悄悄设了赌局,凤榜头名状元是雷云凤,榜眼就是史琳琅,至于旁人无论是家势相貌才名都远不及此二人。 这两人能在无香庵遇见也是“缘份”。 史琳琅自也瞧见了两人,雷云凤她自小熟识,她旁边那个美人儿又是谁?难不成是雷家怕雷云凤一人身单力薄,替她早早就备下了滕女? 她侧头问旁边年轻的媳妇子,这媳妇子的丈夫是史侯府的门子,夫妻两个对京里的人都熟得很,媳妇子瞧了瞧那美人儿,想了想道,“姑娘,那一位怕是寄住在雷家的前朝郭县主。” “哦。”史琳琅点了点头,“哼,两位公主都逃了,她竟然还在。”知道了是她,史琳琅就不在把她放在心上,前朝的县主,能有什么出息?陪嫁做滕女更是不可能。 她拾阶上了茅草亭,雷云凤站起身来迎她,“史大姐姐。” “凤妹妹。”史琳琅伸手拉过雷云凤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我与母亲出来上香,到了无香庵就听说妹妹和婶婶也在,见过了婶婶就过来寻妹妹了。”她瞧了瞧郭玥,“这位又是哪家的妹妹?竟然眼生得很。” “这位是我家的贵客郭县主。”雷云凤道,“只是往日她身子骨不好,又不爱见外客,这才少见。” “哦。”史琳琅点了点头,对郭玥的施礼颌首回礼,再也不看她,“听说雀儿妹妹进了宫,不晓得在宫里住得可还惯。” “她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被拘在宫里自是有些不快,偏皇上和皇后觉着她在外头三灾八难的,在宫里住着倒能安生。” “那她不回良弓县了?” “怎能不回,过了年就回去。” “哦。”史琳琅点了点头,在凤榜上雷云雀只排到了末尾一名,还是为了凑足十二之数写上去的,可她听宫中风言风语,雷云雀野心不小,又极得帝后宠爱,未免心声警惕。 她们在一处又说了些女儿家的闺中之语,忽听得雷小虎喊了起来,“姐姐!姐姐!快来!快来!” 雷云凤站起身往雷小虎那边看,只见雷小虎站在一处高有三尺的高台上,一边蹦跳一边招手让雷云凤过去,那高台不过半尺,平日里少有人去,积雪甚厚,也不知雷小虎是如何上去的,他蹦来跳去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小虎!”雷云凤吓得放下手炉,拢紧了衣裳往雷小虎那边快步跑去,史琳琅与郭玥也紧随在后面,此时高台下面已经有两名侍卫守着了,生怕这个小祖宗真从上面跌下来。 待雷云凤到了高台前,雷小虎笑嘻嘻地双手张开向下一跃,雷云凤吓得当时腿软,差点儿晕过去,侍卫们也赶紧向前疾走,却不见雷小虎下来,过了一会儿,雷小虎从高台下不远处探出头来,“姐姐!” 原来那高台下面还有一层,只是因有积雪,从下往上看看不到,雷小虎一跃,直接跃到了那一层。 “来人!把这个小畜牲给我抓下来。”真是前世的冤孽,她原想弟弟是上辈子被母亲纵惯坏了,才生成那混世魔王的模样,这一世自己严加管束,瞧着比前世强些,没想到他不是改了,而是淘气顽皮的愈加“精明”了。 侍卫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拘于身份不能说些什么,雷云凤大喝一声把小畜牲抓下来,立时就都顺着高台后面的台阶上了高台,把挣扎不停地雷小虎抓了下来。 “姐姐!姐姐!”雷小虎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人家是让你瞧瞧我新练成的绝世轻功……” 他还未曾说完,雷云凤伸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使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雷小虎终究年纪小,一耳光打得脸颊通红,鼻子瞬间流出血来。 “凤妹妹,小虎弟弟不过顽皮些,你禀过母亲严加管教就是,做什么打她。”史琳琅过去拦在雷云凤与雷小虎之间。 “是啊,所谓打人莫打脸,他终究是侯世子……”郭玥也来讲情。 “你们休要拦着我!”雷云凤推开史琳琅还要过去打人。 “凤儿!住手!” “啧啧啧,我原先说雀儿淘气泼辣,凤儿乖巧,没想到……”在所有人的后面几乎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原来是叶氏与史侯夫人王氏到了。 第99章 广陵 “娘!”雷小虎听见母亲的声音立时有些绷不住了,从史琳琅身后钻了出来。 叶氏瞧见雷小虎一边脸肿着鼻子嘴角都是血,登时吓了一跳,“小虎,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摔了一下。”雷小虎瞧了一眼脸气是煞白的姐姐,晓得自己是做错了事,连忙说道。 明明是雷云凤打人,雷小虎却要说是自己摔的,可见雷云凤在家里嚣张霸道到何种地步,好啊,原来她在外面的温良竟都是装的,史琳琅冷冷一笑,却没有拆穿此事,而是帮着遮掩,“是啊,小虎弟弟太淘气了。” “是我打的。”雷云凤瞟了一眼史琳琅,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打你弟弟也就罢了,为何要推我家琳琅?”史夫人王氏说道,她瞧了一眼女儿,晓得这里必有内情。 “琳琅拦着我,不让我再打他。” “凤儿啊……”叶氏知道长女打弟弟必然事出有因,若是在自己家里这不是什么事,可偏偏今天史家的人在,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子选妃雷史两家皆在应选之列,这个时候若是传出女儿凶狠霸道殴打幼弟的传闻,对女儿大大的不利,可女儿偏像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娘……是我做错了事。”雷小虎过去拉叶氏的衣袖,“姐姐,对不住了,弟弟给你赔不是,您不要生气了,你要是没消气,就再打我两下吧,我保证不躲。” “瞧瞧,瞧瞧,多懂事的孩子啊,凤丫头你竟下得去手去打!你弟弟是堂堂侯世子,侯府的嫡长子,你以后就算是飞到天上去,成龙成凤,也得依靠你兄弟啊。”王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快让伯娘瞧瞧,啧啧天可怜见儿的,一脸血……这得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啊……凤儿啊,打人不打脸啊!他真惹了什么祸,你打他几下屁股都是使得的,怎么能打脸。”王氏伸手去拉雷小虎,雷小虎一使力,挥开了王氏的手。 叶氏拿帕子给雷小虎擦脸,让他仰起头,免得鼻血流不停,“是啊,凤儿,你弟弟究竟惹了什么祸啊。” “你让他自己说,娘,我冷,我去烤火了。”雷云凤懒得解释,她原想着跟史琳琅起点小冲突或者跟郭玥起点冲突,让这两个人往外传自己如何的刁蛮任性,虚伪狡诈,没想到竟然打了弟弟……她拢了拢披风,带着丫鬟扭头就走了。 “这孩子!这孩子!”叶氏本意是想让云凤解释一下,为什么打弟弟,也好挽回些名声,没想到云凤竟学了云雀的倔样子,直接走了。 “夫人。”郭玥向前走了一步,“恕我多句嘴,这事不怪大姑娘。” “哦,你来说说。”叶氏赶紧问她。 郭玥立时毫不隐瞒地把事情说了,“大姑娘真的是吓坏了,这才……我瞧着她也心疼得很呢。” “你这杀材!”叶氏拿手指戳儿子的额头,“竟干出这样的事!这是你姐姐遇见了,若是你父亲遇见了,定要叫人拿军棍打断你的腿!便是我,也不能轻饶了你!” “娘,我错了,我错了……”雷小虎不停地赔不是。 “你快去洗把脸,到你姐姐那里磕头认错去!再有下一回,我就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回来亲自管教你!”她一边说一边打了雷小虎后背好几巴掌。 王氏拦着叶氏,“弟妹,弟妹,打几下出出气就成了,男孩子嘛,七八岁狗都嫌,正是淘得没边没沿的时候,我家那两个魔星孽障似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一般的淘,现如今不都乖巧得很嘛,男孩不淘不成材,淘小子出栋梁。” “唉,真是气死我了。”叶氏抚着胸口说道,“要依着我说,你家老大也就罢了,老二现下比小时候还要淘气些。”叶氏这句话一出,场面立时冷了下来,王氏半张着嘴傻在那里,下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史琳琅再怎么七巧玲珑心,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同福忍着笑拉过雷小虎,“夫人,奴婢带世子爷到下面洗洗脸上些药去。” “快去吧!真是孽障!”叶氏皱眉挥了挥手道。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雷云凤在尼庵打弟弟耳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他们一家子还在尼庵里面烧香拜佛呢,外面就开始传得跟无数人当场得见一般,什么雷云凤嚣张跋扈啊,把弟弟打得当场晕倒啊,一个窝心脚把弟弟踢吐了血啊,是只雌老虎啊,怎么悬乎怎么传,城东边还在传扇了两个耳光,把雷小虎打得鼻口蹿血耳鸣头晕,听不见声音呢,城西已经传雷小虎被打得头撞到石头山上满头满脸是血,急召御医诊治,眼见得有出气儿没进气儿要陨命了。 雷云凤对这些流言毫不介意,此时她面前正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已经“攀了高枝”的丫鬟暖玉,另一个是一个只有一只胳膊做农妇打扮的女子。 暖玉一只手按在农妇肩膀上,按得农妇动弹不得,农妇虽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满满地愤然之色。 “广陵公主……”云凤哪有打完弟弟时脸上冷色的神色,脸上堆着的满满都是笑容,“现在满天下的人都在找你呢,都说你南逃享荣华富贵了,你怎么藏在京郊做起了无香庵的佃户了?”无香庵在大康朝初建时就在了,新朝的嫔妃贵妇与无香庵的尼姑才不过几年的交情,大康朝的嫔妃贵妇与无香庵的瓜葛却已经有几百年了,就算是被锦衣卫梳理了一遍,暗暗相助前朝公主的势力仍然在,虽不能把公主安置到庙里做尼姑,安排到可信的佃户家里却是不难的。 当然了,这事儿瞒得了天下人,瞒不了开了“外挂”的雷云凤,她鼓动叶氏来无香庵的目的之一就是揪出这位公主。 “谛听司的人果然了得,竟这么快就抓住了本宫,要杀要剐,息听尊便。” “你没听说吗?圣上已经有明谕,你与承平公主皆是可怜人,想要回南便回去,他原话怎么说的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哼!沽名钓誉!这些年他何曾对我们姐妹有一日放松?南边为了我们折了多少好汉……我们姐妹出逃之日,就没想着能活命,只不过不想再连累旁人罢了。” “呵,你可真敢说啊,谁不知杨忠国是你们的人,这些年你们过得舒服极了,哪有什么人因你们折损。” “杨忠国?那庵奴手狠心黑怎么会是我们的人……” “不是?”雷云凤做惊讶状,“哦……想到了,他是欧阳琢的人……欧阳琢与你们虽是同姓,却恨你们极深……” “欧阳琢?”广陵公主眯起了眼睛,“你说是他?杨忠国是他的人?他的人?”广陵公主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杨忠国竟然是欧阳琢的人,欧阳琢啊!好个狠心的奸贼,她们姐妹这几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竟然全拜欧阳琢所赐!她倒没怀疑雷云凤骗她,杨忠国确实莫名其妙的倒台了,他派到庵里的人也被换走了两个,也因此他们才起了内乱,给想要救她们的死士可乘之机,“承平呢?承平呢?” “您是说承平公主?她不是一直跟您在一起吗?” “承平五年前就不见了,她向来刚烈,总惦着报仇,我以为她……她在哪儿?她在哪儿?难不成被欧阳琢给害了?” “您说的我就真不晓得了,我们原以为承平公主与你在一处……谁想竟并非如此,想必圣上这么多年给你们姐妹的奉养银子,也具被贪没了,说起来……原是我们谛听司的不对。” 广陵公主没想到她竟会这般说登时没了气焰,“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承平难道早就死了?” “公主且听我一言,您躲在农家总不是个法子……” “我已经下了明旨,让那些死士留取有用之身,再不要回来找我,你休想再利用我杀人!” “我的意思是……当今圣上乃是明主贤君,公主您不妨表明了身份,明言让陛下送你到南边去与你弟弟团聚,现在他身边除了几个忠臣之外具是奸佞小人,没准儿正预备着杀了他到京里来领功……” 南边这个时候其实乱得很,当初有两位皇子南逃,两位皇子皆是庶出,继位的乃是长子也就是所谓的伪帝,伪帝一继位就封了弟弟为储君,后伪帝又生两子,这两子最大的不过三岁,小的才两岁,伪朝帝都城破之后,这三人被三股势力带走,各自登基为帝,那两个小儿尚不懂事,聚拢不起多大的力量,现在势力最大的就是后来的末帝。 上辈子那位可怜的末帝就是这样断送了性命,杀了他来领功的正是他身边的首辅大臣,今上恨极此人,封了个“贞烈侯”给他,封户只给了七百户,隔了两年又逮了个错处削了五百户。 “你想让我劝降我弟弟?” “正是,他现下已无立椎之地,早早归降还能保全身家性命,若是不降……” 广陵公主这些年虽被困在半月庵,也晓得天下早不是过去的天下,自家想要重夺天下无疑痴人说梦,可……她垂下眼帘,思索许久…… “我晓得此事不易事关重大,公主一时半刻怕是想不清楚,暖玉,送公主回去。” “你送我回去?”广陵公主惊讶地瞧着她。 “陛下明谕在先,不得为难公主。”雷云凤笑眯眯地说道,“据我所知,小女子从未见过公主,公主也未曾见过小女子。” 第100章 何许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来的女子未必如妻妾,说起来甚至未必能上台面,可偷本身带来的刺激感跟兴奋感就足够让无数雄性生物趋之若鹜了。 这种刺激对于全天侯正人君子仁义储君乔继业来讲诱惑更大。 瞒着父皇,瞒着母后,瞒着所有人,假装自己在书房读书,遣退左右,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太监服从后窗翻出来,一路大大方方的走到东宫门口,凭着腰牌出宫,在成衣铺买一套顺眼的衣裳拿到客栈要了间上房,换了衣裳出来,雇辆马车上山,在侯府上山封路之前藏到无香庵后面的隐蔽处,等着媳妇子挽春接应,一路遮遮掩掩到达一处精舍,与等在里面的佳人会面。 他心跳得很快,手心直冒冷汗,第一次监国临朝时都没有这样亢奋过,与母后安排的侍寝宫女初次过夜也未曾这样急切过。 他门打开时,他一把抱住佳人,佳人却一把推开了他。 郭玥冷冷地瞧着他,“太子把我当成青楼妓子一般了吗?上来就随便搂抱?”妾不如偷之后,连着的可是偷不着,郭玥可不想一开始就给太子太多甜头。 “我……我……”乔继业很想说你约一个男人在尼庵精舍里单独私会,难道只是想要会?当然了,他不是那种轻浮浪子,他还是讲些情调的,晓得她这样的女子,定是要得些保障,矜持一会儿的,“我只是从上次别后,一直思念姑娘这才一直无状……” “太子富有四海,天下女子皆招之既来,东宫里不知多少美貌佳人,哪里会记得我这样的寻常女子。”女子,美是天生的,媚更是天生的,有些女子美则美矣,却少了媚骨,郭玥却是媚骨天生,幽幽怨怨一句话,说得人骨头都酥了。 “东宫之中,我母后唯恐我沉迷美色误了正事,东宫中塞进去的尽是些庸脂俗粉,哪有姑娘这样出色的人物……” “巧颜令色,谁不知你心里只有雷大姑娘。” “我与她青梅竹马,情份自然非比寻常,正妃之位除她之外再无旁人,可良娣之位,除你之外也再无旁人。”乔继业正色道,“我非我父亲,天下美女皆要收入内宫,有你二人足矣。” 郭玥微微一笑,伸出青葱般的手指轻摇,“我不信,你这话不知多少女子说过。” “我只与你说过。”乔继业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非要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我也是曾富贵过的,什么太子妃什么良娣与我如浮云一般,我只要……”郭玥抬起头,一双似水美眸看向乔继业,“我只要你的心,你心里有我就成了,我晓得以我的身份,万难站在你身边,可谁知偏偏遇见了你这个冤家,落到了你手里……”她眼睛里渗出泪珠,“我晓得,我怕是要粉身碎骨了。”她嘤嘤哭了起来。 乔继业原本是一分真情九分色心,被她一哭竟变成了九分的真情,这个小女子实实是可怜,失母失父失国寄人篱下无依无靠…… “有我在,无人能让你粉身碎骨,我定要纳你进宫,我定要给你一世荣华……” “有了你这句话,我郭玥就算是立时死了,也甘心。”郭玥偎进他的怀里,小声说道。 捉奸是需要技巧的,而且不能一个人捉,得有个见证人,免得旁人说你是胡言乱语,也免得旁人说你不大气不知为尊者讳。 史琳琅和她母亲王氏就是最合适的,想引诱她们来上香很容易,只许悄悄透出风去,说母亲要带自己姐弟到无香庵上香,为太子选妃的事求佛问签,还要说无香庵的新住持慈明大师深藏不露,能掐会算还会用咒术…… 她们母女两个自然闻风而来,不为别的,抓住雷云凤的短处,史琳琅成龙成凤自然指日可待。 偏偏慈明大师说自己不会算,王氏百般使计也是枉然,史琳琅出去找雷云凤的晦气,却目睹了一场“大戏”,暗示家仆传出消息之后,史琳琅又去找雷云凤,姐姐妹妹的亲热一场…… 办完了一桩事,把心思放到“正事”上的雷云凤也有意与她“交好”,两人坐在一处聊闺中事,多半是京里时兴了什么料子,时兴了什么样的首饰,裙边掐多少个褶好看,衣裳滚什么样的边最精致。 到了天将晚时,史琳琅一拍掌,“呀,与妹妹久未见面,竟聊得忘了时辰,竟快要掌灯了。” “掌灯怕什么,打发个人告诉伯娘说你在我这里住就是了,咱们小时候几曾分过你家我家的,谁家有好吃的就去吃,在谁家玩累了就睡在谁家,现如今大家同在京里竟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好不容易见着了,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 “是啊,想想还是小时候有趣。”史琳琅眼神迷蒙了一阵,显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史琳琅原名叫玲儿,史家与雷家隔了两户人家,她家里只有两个兄弟没有女孩,她最喜欢到雷家跟一个人守在家里的凤儿玩,两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好,我这就打发人过去……” 她们正说着,忽然一个小丫鬟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跑什么,像慌脚鸡似的!”翠喜过去扯住丫鬟。 “不好了,不好了,郭县主在庵里跟登徒子私会,让巡尼的尼姑给抓住了!” 人呢,总有倒霉的时候,也总有跌落谷底的时候,乔继业以为自己被一群尼姑捉奸在床就够难堪的了,被雷云凤和史琳琅当场认出来的时候那滋味……她们俩个都愣在那里,史琳琅刚想说什么就被雷云凤捂住了嘴,可她显然捂错了嘴,她旁边那个丫鬟惊呼了起来,“你们快放开他!他是太子爷!” 京城有一种连报亭都见不着的手抄报,办报的人呢自称叫何许人,常发消息的叫耳朵虫和莫须有。 经常发些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两只眼的事,比如某某家公公爬灰,儿子为了孝道只好忍了,媳妇生个儿子,长鞠一躬叫弟弟。再比如某甲与豆腐西施偷情,两人被捉奸在床,要命的是某甲卡在了豆腐西施的“豆腐”里出不来了。间或也发些影射大户人家的事,因为不提不名道姓常说是百年前某某富贵人家的旧事,也没惹出什么祸来。 这种手抄报报亭的老板都藏着卖,比坻报和书生们办诗刊啊,随笔啊,游记啊,政论啊加起来好卖,常常是某个人佯装是买坻报,多给两个铜板,老板就心领神会地在坻报里夹了手抄报进去。 这一日手抄报卖得出奇的快,全因整版都是前朝世家子弟尼姑庵偷香窃玉结果被捉的事。 好多人买了,用坻报夹着悄悄的看了,哈哈一笑把手抄报给撕了扔到一旁,一转身再与知己好友悄悄议论,知己好友小声告诉他此世家子弟乃彼世家子弟,两人再在一处笑一会儿。 世情传得沸反盈天的,连前朝的广陵公主向京郊临京县县衙自首,临京县派出所有衙役,由县令夫人亲自陪着公主上京城,公主写亲笔信给陛下,请求陛下送她到南边劝降胞弟的大事,都被一桩香艳故事给淹没了。 可细一想想,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谁都知道男方是太子,女方是前朝的县主,约会地点是无香庵,撞破此事的是凤榜头两名雷大姑娘和史大姑娘,这两位姑娘连夜就回了家,听说是都“病”了。 太子也回了东宫,第二日跟没事儿人似的出来进去的,陛下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位县主就不知下落了。 公主、县主说起来是表姐妹,还是关系很近的表姐妹,总不能这边姐姐要为朝廷立功,那边妹妹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吧? 果然在公主南去之前,宫里有了动静,说是公主临走放心不下表妹,求陛下将妹妹接进宫好好养育,陛下应了,将郭县主送到了皇后那里教养。 传闻还私下向公主保证,太子娶妃后定会给郭县主一个良娣的位子。 听闻此事,雷云凤跑到叶氏那里大哭了一场,“现在外面都在传太子是去找我,谁知误入了郭县主的屋里,还有人说是我瞧着郭县主生得绝色,想用她讨好太子,我好好的一个人,竟被攀扯成了这样,皇上要抬举她,何苦要踩我?什么太子妃,我原就不想做,我就是嫁猪,嫁狗,也不嫁太子!母亲若是逼我,我立时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的儿,是谁在外面胡言乱语,那个什么太子妃不做也罢,我原说太子是个好的,谁想竟和皇上并你父亲一样,是个风流浪荡种子,可就是皇上跟你父亲,当年未成婚之前,也未曾有半点轻浮孟浪之举,他口口声声对你好,原来却是个风流种子,就是你要嫁,娘也不让你嫁了,咱们嫁个平平常常的人家,以咱们家的势力,定保你一辈子舒心顺意,绝不会似你娘我一般受气。” 说罢母女两个在一处抱头痛哭。 云凤原来是想假哭,母亲抱住她的时候她真哭了起来,原先她总想着自己做了太子妃、皇后、皇太后才是为家里争脸,为母亲争气,哪曾想过母亲的心,当初她在宫里吃苦,回家时报喜不报忧,母亲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透着担心,往前奔什么呢?做太子妃、做皇后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又如何?一家骨肉终年不得团圆,父母见了自己还要行礼,睡觉还要睁只眼睛斗来斗去,哪有一日欢欣? 她不想做太子妃容易,随便犯点小错,甚至是在选妃的当口生场病就是了,难的是怎么把郭玥送进宫。 这也是她为什么急急忙忙找到广陵公主的原因,如果不是广陵公主出面,陛下和皇后绝饶不了郭玥,除死之外她再无别的出路,可公主出面了,还说要劝降南边的末帝,为表优容前朝皇室,郭玥也不能死,不止不能死,太子还要对她“负责”,这桩婚事帝后就算再怎么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现在她祸水东引计已成一半,后面就要看妹妹的了。 第101章 鬼。魂 皇宫内院,据说是拥有最多鬼魂的地方,宫娥内侍嫔妃甚至皇子、公主、皇帝、皇后,冤死者多,一腔怨气难散者多,是以每到中元、冬至这样的节令,宫里总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传说。 季尚宫从来不信这些,那些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斗败了都输了,难道死了就能翻盘不成?这宫里最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不是死鬼。 可今天她却看见了“鬼”一个活生生的鬼站在她的面前,她怔愣地站在原处,皇后娘娘叫了她两声她才醒了过来。 “季尚宫,你今个儿精神有些不济啊?” “奴婢是在想……”季尚宫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好该怎么把这次的失态圆过去,“娘娘该去亲自探望一下良弓县主。” “哦?”闻皇后挑了挑眉,“她托大失礼不来拜见本宫,倒要本宫去见她。” “娘娘……良弓县主原与娘娘极亲近,这次为何要远着娘娘?内里必有情由,奴婢是怕……” “怕什么?” “怕她知道了些什么……” “你不是说当初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奴婢越想越不对劲……” 闻皇后经季尚宫一提醒,也觉得云雀对自己态度不对劲儿,她知道些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皇上知不知道,知道到什么程度…… 她想到这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召见云雀了,只是去看她…… “娘娘,郭县主……总要安抚雷家一二。” “哼,本宫没追究他家监管不利之责已经是客气的了,难不成要赔礼不成?”男女双方出了点香艳事,男女双方都会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尤其是男方家长,多半是我家儿子被算计了吃了大亏的感觉,闻皇后此时还为了这事儿憋屈呢。 “娘娘……” “你不必劝我了,道理我都晓得。”儿子若是搞了别家的女人就算了无非是点风流韵事,还当被雷家跟史家的人抓到了,陛下极为生气,连听政都不要太子去听政了,反而整天把孟家生的那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整天带在身边,闻皇后晓得,陛下这是气儿子不争气在近臣面前丢了脸,有意做给她看,这个时候除了低头又能如何?哼……早早晚晚这些看不起他们母子,怠慢他们母子的,都要还回来,“你午后亲自去一趟武陵春,请她来一趟。” “是。”季尚宫福了一福又道,“娘娘,奴婢还有一件请娘娘示下。” “何事?” “那个郭县主……该如保安置?” 提起郭县主闻皇后又是一肚子的火,“如何安置?搭块板把她供起来呗!要依着本宫的意思,像这种不贞不洁的女人,直接三尺白绫了断了就罢了,偏这个时候广陵公主回来了,还要到南边去劝降伪帝,只能留她一条贱命!你着人去料理一下,万不能让她怀上了,我儿的长子不能与欧阳家有关点瓜葛。” “娘娘……”季尚宫做欲言又止状。 “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直说。” “娘娘,奴婢瞧那郭县主眉形未散显还是个在室女的模样,自作主张私下找人替她验了身子……两个验身的嬷嬷都说她尚未破身,奴婢又找了当时在无香庵的尼姑查问,原来……当时太子脱了……外衣和裤子,她衣裳都还在,只是敞了胸口,两人正抱在一处……并未……就被无香庵的尼姑给抓着了。” 闻皇后听到这里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家的傻儿子啊,还未得手就落了这么个名声……“你去查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内情。” “奴婢这一辈子没见过什么男人,也不晓得男人的心,只是原先伺候先前太后的时候听她说过……男人呢……若是得了手未必会记得,若是未沾过边惦记一年,若是尝过甜头却……能惦记半辈子……还听人说郭玥之父最善淫,曾与妾室婢女欢好,叫画师旁边画画,绘聚成册……以赠亲友至交……据传有一百零八页之多,每页不同……奴婢曾听人说,男女之间不必……就能……”季尚宫瞧了瞧听得面红耳赤的宫女们,走到闻皇后跟前在她耳边耳语。 “你是说……”闻皇后越想这件事越像郭玥搞出来的阴谋,为上位者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力,她没问过长子,也没见过郭玥,凭着季尚宫有限的几句话,就想明白了整件事。 郭玥以色引诱儿子赴约,借着家传的“本事”将儿子引诱得神魂颠倒,就在儿子色授魂与时,让她的手下人或者干脆买通了尼姑过来“捉奸”,又引来雷、史两家的姑娘,揭破太子的身份,将此事宣扬了出去,果然好计谋!好厉害! “这个女人……留不得!”闻皇后几乎咬碎了银牙。 “可是……” “你不必说了,我晓得轻重缓急,暂且留她一条狗命,待广陵公主回来再做打算。” “奴婢想着,她进宫时带进来两个丫鬟一个媳妇子……这些人八成与那些事有关……” “哼,留她一人一条贱命已经是开恩了,她带来的零零碎碎,通通割了舌头勒死喂狗!” “是。” 什么是鬼?什么是人?不见天日者为鬼,能见天日者为人,人人鬼鬼,鬼鬼人人……世事纷乱…… 暖春双手抱膝坐在光秃秃只有一席破竹席的炕上,索性这屋里有炭火,零零落落地燃着七八块粗炭,比民间用草木灰取暖强多了,也比她们姐妹倦在一起用一席破补互相包着,用体温取暖强多了。 姐姐只想要活下去,她想的则是复仇,窝窝囊囊受尽欺凌活着不叫活着,轰轰烈烈地做一件大事,轰轰烈烈的死了,才不枉此生!老天既然留了她一条残命,又让她饶幸逃出生天,遇见贵人,进入侯府,如今又进了宫……老天都在帮她,老天都觉得对她不公要补偿她。 可惜……她竟然遇见了她,从她的眼神看她知道她认出她来了,她必定不会留她的性命,也必定不会拆穿她,这样就好,等到她出现,只要几句话,她就会……她知道,她会出现的,她把自己跟那姓郭的贱人和两个丫鬟分隔开,不就是为了与自己说话吗? 就在此事,隔壁传来一阵哭叫声,她站起身顺着窗户的破洞看过去,两个小丫鬟被两个太监像抓小鸡一样的抓走了,郭县主背对着她们,对她们的呼救听而不闻,这也是个狠人,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什么都不在乎的狠人,她眼神一闪,看起来还有一个人在往这边看,是个穿着破旧拿着扫帚的老太监,他是…… 过了许久,郭县主应是回了屋子,把门窗关得严严的,外面来了三个人,一个尚宫,两个宫女,为首的正是…… “真的是您……”季尚宫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面无表情。 “是我。” “对不住了,因为是您,所以……”季尚宫一挥手,她身后的宫女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您终究与旁人不同,这药奴婢珍藏多年,无色无味不说,人走的时候也不受罪,像是睡着了做了一场梦一样,只不过寻常人作梦能醒,这药吃了就不能醒了。” “你晓得我为什么敢回来吗?” “奴婢能活这么久,就是知道不该问的不问。” “要是说我回来的依仗与你有关呢?” “你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好表舅啊……世人都说他喜欢龙阳,不近女色,我却晓得他喜欢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替他生了个孩子,只是那女人生完孩子就死了,孩子被托付给了女人的好姐妹。” “你……” “你是为了这件事一定要灭我的口吧?” “从小你就是个眼睛贼尖耳朵灵的孩子!” “我当初不晓得的是你为何祖母会让你不动声色地把孩子养在外面,父皇拿剑砍我的时候我才想明白,祖母当初就晓得我大康气数已尽了吧,那孩子尚小,没他在,那一家子人各分了财产也就四散了,有他在,那些人想要争财产就得弄死他,还不如把他养在平民百姓家里,平安喜乐一生。” “您说完了吗?该上路了。” “我来之前见过他。” “什么?” “你约么有五天没差人去那家看过了吧?那家人搬走了。” “你……” “放心,他也是我的亲人,我自落娘胎就由祖母带大,我也不想祖母家里没了香烟。” 季尚宫瞧着她,嘴唇动了动……刚想再说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季尚宫看向外面,只见郭玥不知何时从隔壁冲了出来,往这间房冲来。 “你们想要对挽春干什么?你们放开她!她死了我立时撞死在这里!你们就是想我身边的人全死了,好慢慢的磨死我,挽春!我现在就与你死在一处!省得到时候零碎受罪!我倒要看看,堂堂大齐皇朝皇帝陛下,如何向广陵公主交待,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挽春瞧着季尚宫微微一笑,“我生得最像姑姑。” “哼!”季尚宫一甩袖子,推开门转身离去。 郭玥争脱开了两名宫女,跑到挽春跟前,抱住了挽春,“挽春!挽春!我错了!我错了!她们真的要杀了咱们!杀了咱们!” “没事……没事了……嘘……没事了。”挽春像是母亲一样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慰着她。 第102章 茶壶 正如同这世上最会撒谎的是政客和后宫中的女人一样,最会演戏的也是政客和后宫里的女人,毕竟演员不会演戏一样能成宇宙巨星一部戏片酬几千万,一部真人秀能赚回一个贫困县的全年财政收入,而政客和后宫里的女人,不会演戏就会死。 过去常听人说琼瑶奶奶的女演员们最会哭,实际上应该是最会哭得很美,现实中人真哭哪有哭成那样的,对着镜头脸还是美美的,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掉,现实中除了以为整容网红是天仙绝色的傻逼*丝男之外,骗不了任何人。 看看闻皇后是怎么哭的吧,先是很有仪态,把云雀叫到自己旁边坐着,握着云雀的手慢慢跟云雀聊着家常,聊着聊着说到当年他们在桃源村住着的时候如何如何,这些孩子们如何如何,又讲到如今,她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不好,瞧着云雀脸上满是慈爱,后来又说到她这些年孤身在外回不了京,声音略带些哽咽,可还是控制着不要哭,说到动情处克制不住了,眼睛里弥漫水气,闻皇后眨了眨眼睛强忍住泪水……后来终于克制不住哭了起来。 “我的儿,这些年我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孤伶伶的可怜就忍不住哭一场,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老贼秃给你算的,竟然要你在外那么久……我原跟皇上说,把你接进宫里当女儿养,我不信哪个妖魔鬼怪敢在皇宫禁苑作妖,偏皇上不许……这回总算你回来了,偏我身子骨愈发的不争气,不能把你带在身旁照顾。” “不瞒伯娘说,我原也怨过自己命不好,只因后来学了佛,佛家说缘来则聚,缘灭则散,父母与子女,子女与父母都是有缘法的,我是这个命了,怪不得旁人。”云雀也抹了两滴泪,可惜演技远不如闻皇后,只得做强忍不失态状。 “对了,丫头,当初害你的刺客,可抓到了。” 云雀摇了摇头,“哪里能么容易抓到,幸好当初是在尼庵出事,若是在家里……连累了母亲和姐姐、弟弟,我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如今躲到宫里来,也是为了让我母亲放心。” “是啊,你安心在宫里住着,你伯娘我虽无用,保你平安倒是不难的。” “伯娘……”云雀四下看了看,“郭家姐姐何在?” “你问她做甚?” “郭家姐姐也是个苦命人,原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小年纪就因家里人连累进了天牢,又险些被卖到万花楼,幸亏遇上了我姐姐这才把她救了出来,养在我家里,素日里不言不语的,瞧着可怜。” “呵,如今不是她可怜,是我可怜,遇上她这么个妖孽……偏偏……” “伯娘,您说什么呢?难道不是广陵公主不放心她,求皇上将她召进宫吗?” “傻丫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唉,想来也是,这种事哪里你们这些未嫁的小姑娘听得的。” “伯娘,您告诉我吧,我问旁人,旁人都不告诉我,倒显得我跟傻子似的。” “你还记得你们家养的母猪吗?” “记得。” “每到春天的时候就有人牵公猪来欺负它?” “啊?” “郭县主啊……就是母猪一样的下贱东西。”闻皇后这话说得太狠了,一棍子把人打死还上面撒泡尿都比这句话要轻些,有了她这句话,郭玥这辈子都休想在宫里抬起头来做人。 “您越说我越糊涂呢。”云雀假装听不懂。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我晓得了,我原以为这回郭县主来了,宫里又多了个能玩耍的姐妹,现在怕是不能玩了。” “哼!她那样的人,你少沾染为好。”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通传,“太子殿下求见,晋王殿下求见。” “快,让他们俩个进来。”闻皇后摸着云雀的头发道,“这哥俩儿!必是二龙听说你来了,特特地拉着哥哥跑来找你,要依我说啊,就是亲兄妹也没有你们这么亲的。” 闻皇后其实猜错了,这次是太子找到晋王,告诉他云雀在母后那里,邀他一起来的。 太子心里一是惦记着没吃到嘴的郭玥。虽说皇后在他耳边灌了一堆郭玥是妖女,有意让人捉奸好能进宫的话,他却不以为然,女子的贞洁何等要紧?郭玥万没有那样的心机也没有那样的蠢,她与自己好,自己又是未来的储君,想要让她进宫容易得很。二是昨日史琰的老丈人袁丞相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父皇似乎对良弓县主另眼看待。袁丞相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诡异,让他不得不往别的地方想,他要过来见一见云雀和母后,确定一下。 他瞧着没心没肺傻乐的弟弟,心中暗暗感叹自己的弟弟实在太过单纯,可想一想弟弟若不是心思单纯简单的,恐怕自己要睡不着觉了。 他不像母亲一样介怀父亲宠爱庶弟,庶弟生母出身再高,父亲再喜欢他,朝臣也不会答应弟弟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也远不及自己这个嫡长子,可弟弟却是嫡次子,自己若是有个一差二错,补上来的只会是弟弟。 他的心思渐渐飘远……人呢,还是小时候好,年长了,晓得的事情多了,自然心思就复杂了,想一想小时候还是云雀告诉他要“仁义”、“崇儒”、“尊师”方能得到最大的支持。现在…… 他走进凤仪殿东暖阁,瞧见坐在榻上母亲身旁的云雀,再也没办法把她当成小妹妹看了。 云雀已经长大了,眉目虽犹带稚气,眼神却透着早熟,她好像知道所有的事,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他略一眨眼,云雀站起来对着他笑了,眼神变得单纯清澈了起来。 他们兄弟给闻皇后请过安之后,云雀对他们福了一福,“给太子殿下请安,给晋王殿下请安。” “免礼。”乔继业说道,“许久不见妹妹,妹妹愈发的标致了。” 云雀抿了抿嘴做害羞状躲到一旁,乔守业跟着走到她旁边,“我不找你,你就不去找我吗?” “谁不知晋王殿下大了,陛下让您统领了二十多名禁军每日练兵,小女子哪敢打扰。”穿越帝终于意识到次子不是学习的材料了,专门让他习武,找人教他兵书战册,没想到这小子还学出瘾来了,点了二十四名禁军说要练兵用。 “我现在带着一百多人了,父皇昨个儿考较了我,说我当十夫长大材小用了,提升我当百夫长。” “那你何时能升做校尉?” “这就难了……”乔继业抓了抓头发。 闻皇后见他们俩个在一处小声的说着孩子话,心中疑惑更深,她实在看不懂云雀这孩子,这孩子一时早熟的像精怪,一时又单纯的像是七八岁的孩童,到底她知不知道……闻皇后原以为见她一面一时一刻就能搞清楚,可眼下闻皇后却越来越迷惑了。 “好了,你们俩个去外面玩吧,别让我和太子耽搁了你们俩个叙旧。”闻皇后摇头道,“旁人都说你们俩个大了,可我瞧着你们俩个还跟桃源村里时的小不点差不多。” 云雀刚想说什么,乔守业拉了她的手,“谢母后。”拽着云雀往外面跑了出去。 两人到了外面,乔守业把云雀拽到一旁,“我问问你,母后可与你说了郭县主的事?” “你问她做甚?” “我是替太子哥问的,太子哥惦着她呢。” “皇后娘娘不喜欢她,她说……”云雀把闻皇后说的话源源本本的告诉了他,“郭县主到底做了何时,让皇后娘娘这般讨厌,皇后娘娘可是顶顶心软的人。” 乔守业一听母亲把郭县主比成母猪头都炸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次我哥惨了。” “你哥哪里惨了?我瞧着他好好的。” “郭县主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偏我母后不喜欢,他可不是惨了?” “我觉着呢,见面三分情,皇后娘娘八成因没见过郭县主是以不喜她,若是郭县主能日日陪在她的身边,伺候她,哄着她,以皇后娘娘的性子,没准儿就喜欢她了呢?” “这倒是个主意,只是你不晓得我娘,她绵里藏针……”乔守业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只是单纯不是傻,很多事他就算当时没想明白,自己个儿没人的时候多想想也想明白了,母后骨子里比父皇还要狠,她要是不喜谁,谁八成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可云雀说得对,哥哥想要达成心愿……就得让母后喜欢郭县主,否则郭县主活不了多久。 “唉,我原以为太子哥哥喜欢我姐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变心了。” “我哥没变心。”乔守业说完自己也叹了口气,“只是他说男人就像茶壶,女人就像杯子,一个壶配几个杯子本是寻常,一个人心里喜欢几个人也是寻常,他最喜欢你姐姐,其次喜欢的是郭县主……” “你也是这般想的?” “我?”乔守业摇了摇头,“我觉着人太多,太杂,太烦,比如我父皇,如今他还不是一个人睡,有那么多女人还是孤孤单单的,还不如民间夫妻,一夫一妻恩爱到老。” “人家都说,为帝王者就算是为了开枝散叶也要多娶。” “胡扯,我父皇算是孩子多的了,也不过是十几个儿女,我知道一家人家,夫妻两个没有旁人,一样生了十一个儿女,再翻翻前朝宫里,有些皇上女人一堆儿女一个没有,还有的二十多个妃子不过四、五个子女,哪里是女人多子女就多的了?我觉着这男人女人应该像锅和锅盖,一个锅配一个盖就好了,多了烦!” 第103章 离间 云雀笑眯眯地瞧着乔守业,还是个孩子啊,身量尚未长足,唇边一圈厚厚的汗毛,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颗青春痘,眼睛干净清澈,男孩子总是清甜美好的,像是未经污染的清泉一样,男人却是…… 男孩变成了男人,就像从雪山流下来的水汇聚成了河,一路上受环境影响泥沙皆入,清水变成了黄河…… 所以说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最可爱的,也是保质期最短的。 云雀理智上虽然是这样想的,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不管怎么样,这样的二龙真的是极好极好的。 闻皇后这人呢,若是个男儿,以她的聪明,就算不能如穿越帝一般开疆拓土,位列侯爵也是不难的,可惜她是个女人,云雀知道她在桃源村时对自己是真的,一开始对自己也是真的,发现自己和穿越帝经常见面之后才会发疯,说起来她也不是那种嫉妒心重到要弄死所有穿越帝喜欢的女人和孩子的地步。 诸葛文燕的儿子是威胁到大龙和二龙了,兰公主的生母是太蠢太影响后宫团结了,余婉婉是得了穿越帝的真心又不知珍惜,自己呢?她始终没搞清楚自己跟穿越帝之间的关系吧,一开始是怀疑穿越帝老牛吃嫩草,后来又怀疑别的,与其说是她容不下自己,是容不下未知跟不受控。 闻皇后现在的主要敌人不是自己,而是郭玥,听姐姐说上辈子闻皇后对郭玥也极为不喜,但并未动她,后期为了控制儿子,离间姐姐和太子之间的感情,让姐姐更依靠她这个婆婆,还一直暗中抬举郭玥,可惜这辈子郭玥进宫的方式太不光彩了,甚至影响到了太子的储位,皇后清楚得很,太子看上一百个女子,被人捉奸在床一百次都无所谓,但他上的是前朝的县主,就很有所谓了,这在穿越帝看来是敌我不分。 “云雀!云雀!”乔守业推了推她。 “啊?”云雀如梦如醒,她这是怎么了?想了这么多有关无关的事。 “我跟你说的事你看成吗?” “什么事?” “你从武陵春搬出来的事,武陵春离海清河晏太远了。” “武陵春清静啊,你若嫌武陵春远,少来就是了。” “你!”乔守业知道云雀在气他,还是指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饿不饿?我饿了。” “我也饿了。”乔守业看了看里面,“母后跟哥哥在说什么啊,说这么久……” “八成又是说郭玥的事呗,也不知郭玥现在怎么样了。” “你惦着她?” “毕竟是小时候一处玩过的。” “我与你小时候也是一处玩过的,还一张床上睡过,一个盆里洗过澡,你吃过我娘的奶,我吃过你娘的奶……” “听听,这是堂堂晋王该说的话吗?” “这里又没有外人。” “哼。”云雀搓了搓手不理他。 “你冷吗?” “有点冷。” “走吧,咱们不等太子了,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乔守业带着云雀在瀛洲拐来转去的,越走越是偏僻,原先还时常遇见宫人向他们行礼,后来左近连人影都没有,云雀回头瞧瞧,两人身后尾巴似的宫女太监也都没了。 “咦……夏荷跟忍冬呢?还有跟着你的叫什么喜的……” “人家不叫什么喜,叫禄来。” “这什么名字啊。” “你管他是什么名字呢,叫小鹿子就是了,是我让他绊住夏荷跟忍冬的。”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惦着郭县主吗?我听人说她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住着呢。”乔守业指着远处一个小院子道。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瀛州西边的小院子,离厨房近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云雀往院子那边走,还未等到院子旁,就见院子出来了一个胖大壮硕的宫女,宫女冬天里还穿着秋天的薄夹棉裤,袖子挽得老高,露出肥壮的胳膊,见到他们俩个一脸的嫌弃,“你们俩个……不要再往前走了。”她说话瓮声瓮气的,要不是胸前的两个球实在太大,跟两个大号气球似的,听声音更像是个男的。 “放肆!这位是晋王殿下!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探望郭县主的!”宫里穿衣都是有规矩的,更不用说佑大的大明宫里,身高五尺的男子除了太子和晋王全是太监,晋王今天还穿了件牙白缂丝团花螭龙袍,大红腥腥毡的斗篷,江崖海水纹团龙靴子除非是眼瞎的,看衣裳也能认出他来了。 “晋……”那女人眨了眨眼,似是才看清晋王的衣裳,“皇后有旨,除非有她的懿旨谁也不许见郭县主。” “我们就是奉皇后懿旨来的啊,只是与带我们一起来的宫人走散了。”云雀睁大眼睛说瞎话道。 “谁?你们和谁走散了?” “我们和宝珠走散了。”乔守业说道,宝珠是季尚宫身边的两位女官之一。 “哦,原来你们和宝珠大人走散了啊。”女人显然是信了。 “这位大人,天太冷了,你能让我们先进去吗?等会儿宝珠大人找来了,你就说我们先进去了。”云雀说道。 胖宫女显然对有人叫她大人很开心,“这……好吧,你们先进来吧。” 她闪开了身子,让乔守业跟云雀先进去。 两人进了小院子,这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只是因为地处偏僻原来又没住人,好像还没“装修”完的样子,有些屋子没窗户,有些有窗户却没糊窗纸。 “郭县主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云雀惊讶地说道,她知道闻皇后对郭玥不会太好,却没想到做得这么绝,直接给怼到这种小院子里了。 “她在西厢房哦,南屋我住着呢。”宫女说道。 “晓得了,这位大人你还是到门口等着宝珠大人吧。” “嗯,我得去,免得她又说我贪吃不知守门。”宫女拎着裙子跑了。 他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不小,宫女走后,东厢的门缓缓的开了,一个脸上带一道疤模样俊秀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原来是县主来了,给县主请安,给晋王请安。” “你是挽春吧!”云雀拉住挽春的手道,“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身上的衣裳怎么这么薄?屋里有没有点炭盆?” 挽春摇了摇头,“我是苦惯了的,只是我们家郭县主……” “郭姐姐如何了?” “她想是病了,昨个儿夜里就说自己冷,奴婢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得烫人,晚上不敢惊动守门的宫女,早起看见了她求她去给找个太医过来,她却不肯,只说要问过宝珠大人……” 还真是宝珠在管这件事,云雀看了眼乔守业,能清楚的知道郭玥住在哪里,知道是谁是监管人,看来没少做工作,或者说太子没少做工作。 “啊?她病了?快带我去看看。” 挽春领着云雀和乔守业到了东厢,只见郭玥躺在只铺了一块竹席的东厢,身上除了穿着的衣裳之外,只披了件棉披风,屋子里没有火盆也没有炉子,窗户上还没有窗纸,冷风吹进来凉飕飕的。 “这屋子这么冷,怎么能住人呢!”云雀过去摸了摸郭玥的额头果然热得烫人,“郭姐姐?郭姐姐?” 郭玥已经烧糊涂了,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里无声地喊着娘,娘不要走。 云雀又摸了摸炕,一样是冰凉的,“不给火盆也不给烧炕,这是要冻死你们主仆两个不成?” “我求了她们,让她们那怕寻些外面的枯草树枝给我们,让我们烧炕取暖也成,偏她们说怕失火,不肯给。”挽春说道。 “不成啊,二龙,得带她们走啊,郭姐姐这般模样,若不找个大夫,怕是活不过今夜啊。” “我们现在就带她走。”乔守业见郭玥这个样子也大吃一惊,他原是想见郭玥一面,替太子传话给她让她尚且忍耐一时,讨好皇后,没想到母后竟把她扔在这小院不闻不问,任由奴婢们作贱。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门被人推开,先进来的是那个胖宫女,跟在她身后有一个身材娇小模样清秀做女官打扮的宫女。 “给晋王殿下请安,给良弓县主请安。”女官宝珠施礼道。 “宝珠你来得好快啊。”乔守业道,“却不知这个胖女人告诉你郭县主病了的时候,你来得是不是也这般快。” “晋王殿下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好个听不懂,那你能不能看懂?这屋子里只有一个炭盆?窗户上可有一片窗纸?炕下可有一丁点火星?眼下虽非寒冬腊月也是初冬严寒,你们就是这样伺侯郭县主的吗?” 宝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碳盆原是有的,只是被打翻了,差点失火,窗纸原也是有的,只是破了几处,她刚说要换新的就被撕下来了,她怎么敢给这两个人烧炕?真着火了她的罪名可就大了,可她晓得,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污蔑,是她的错,季大人也不许她说,只能认了,她干脆利落地跪下认错道,“是奴婢疏忽大意,请晋王殿下责罚!” “我怎么敢责罚你呢?你是堂堂东海瀛洲的女官,连父皇明旨要善待郭县主都敢不从,连父皇和母后拨给郭县主的份例都敢克扣,我一个小小晋王又能拿你如何?得罪了你,回头我八成要被关在屋里活活饿死,冷死,病死。” “殿下!”宝珠吓得不敢言语,“请殿下恕罪!” “二龙,你不要为难她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官,能有多大的胆子自作主张作践县主?” “哼!” “你快叫人拿来几盆炭再糊上窗纸,请个太医来。” “云雀,你不是说要带她走吗?” “那是我一时糊涂了,我能带她去哪儿呢?陛下明旨是让她在瀛洲受皇后娘娘教养。” “去东宫!”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太子冷着一张俊脸站在门外,他一脚跨了进来,另一只脚高高抬起,踢到跪着的宝珠胸口,他本是习过武的,这一脚又带着十成的力气,宝珠当场被踢得飞出去老远,呕出一口血来。 他与闻皇后磨了许久,又是撒娇又是认错的也没得着好脸,更没得到能见郭玥的准许,离开时想要找弟弟,想到弟弟曾说过要替他去见郭玥就找了过来,可这个地方实在太偏,他差点迷路,幸好遇见了宝珠一行人,他悄悄的跟在她们后面找到小院,刚才云雀跟宝珠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实在耐不住恨意,替郭玥出头。 他早知道母后除了对他们兄弟心热之外,对旁人都是面热心冷,却未曾想到母亲竟狠到这个地步,置父皇的明旨不顾,置朝廷大局不顾,置他这个身为太子的长子的心意不顾,竟要活生生的虐待死郭玥。 第104章 分裂 郭玥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姑娘,有的时候甚至有点蠢,长年的“软禁”生涯让她某方面比寻常人要“单纯”很多,就算有挽春这个“智囊”她的手段顶多只能骗一骗年少无知的少年,如果乔继业今年二十九岁,而不是十九岁,她的下场会奇惨无比,就算是为了储位考虑,乔继业也会抛下她,选择继续讨好母后。 但是——现在乔继业只是个少年,一个身心皆陷入迷恋,满脑子怜香惜玉英雄济世情怀的少年,带她去东宫的话脱口而出,脱下披风披到她身上,抱她起身欲走。 “等等!”云雀双手大张拦在乔继业的前面,“你不能带她走。” “二丫头,这里没你的事。”乔继业说道。 “是啊。”乔守业看着被踢得呕血的宝珠,深觉兄长疯了,赶紧拉住云雀。 “大龙哥,这个时候你要是带她走了,皇后娘娘必定不会放过她!你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说服人有的时候不需要五分钟,甚至不需要一分钟,只需要一句正确的话。 乔继业果然收敛了怒力,神色凝重了起来,“我若不带她走,她又如何?” “皇后娘娘不是不顾大局,不顾母子亲情的人,现下这个情形,分明是有小人从中做梗或有什么误会,你暂且放下她,让宫女去禀报一声,她定会派医女来替郭姐姐诊治。” “诊治之后又如何?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母后不喜她,这东海瀛州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大龙哥,你且听我一言,皇后娘娘素来心软,若是知晓了郭姐姐现在的情形必定心软,您借机求一求她,让她把郭姐姐带在身边,端茶倒水梳头说话,所谓见面三分情,时间长了皇后娘娘定会喜爱郭姐姐,这才是你们二人的长久之计。” 乔继业听云雀入情入理的一番话,心中有所动摇,是啊,日后郭玥总是要“伺候婆婆”的,自己这个时候把她带走了,故然能保一时平安,她本就是做妾的,矮人一等,到时候若是“婆婆”不喜,六宫中哪有她的安身之处? “是啊,哥,你好好想想,还是把郭县主留下的好。”乔守业不晓得云雀在做什么,但听她说得话好像很有道理,帮腔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挽春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您把我家姑娘放下吧,我家姑娘必定也是这个意,她先前说过,那怕是当牛做马,替皇后娘娘洗脚端尿也愿意伺候皇后娘娘,只盼着跟您有个将来!” 乔承志喜欢喝茶,两辈子都喜欢,只不过这辈子喝得茶要比上辈子精致得多,水必定要用大明宫无量山的无量泉,春饮龙井,夏饮碧螺春,秋饮乌龙,冬饮普洱,非当世奇珍不饮。 今个儿他亲自烧水煮茶招呼云雀,脸上带着某种神秘的微笑。 云雀瞧着他心里却有些忐忑,心道自己与郭县主装熟,引大龙入套的事,他不会知道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穿越帝她总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如果她颈后像是猫一样有毛的话,每次见到穿越帝,她的毛必定是乍起来的。 “这个是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你试试看。”乔承志指着紫砂茶杯道。 云雀战战兢兢端起茶杯,先是嗅了一嗅,让茶香深入鼻翼,然后轻抿一口……“好茶。” “这茶叶在现代别说是寻常人,就算是位列省部长,也是轻易拿不着真的,武夷山的茶祖树一年就产那么一丁点,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喝到真茶。” “听说过。” “相传大康朝的□□皇帝巡幸福建,无意中发现此茶,奉为极品,派了一位将军驻守武夷山,就为了每年能喝到这茶,那位将军世世代代驻守武夷山,连姓都改成了茶姓……” “陛下,皇师已经攻打到了福建?”云雀这才意识到穿越帝为什么这么高兴。 “哈哈哈哈……半旬之前王师攻入福建,茶将军绑负黄口小儿伪皇帝,全家投降,这茶叶是随着快马军报一齐进京的,我刚刚下旨茶家继续驻守茶园,削了小皇帝的帝号,封为悯侯,派五千人马护送他回京,。” “这个小皇帝是哪一个?” “两周岁八个月的那个。”乔承志叹息一声,“广陵县主也寻到了末帝,据说姐弟俩个抱头痛哭,深谈一夜,结果可期。” “恭喜陛下,终于能够统一华夏了。”云雀很狗腿地站起身来施了个福礼。 乔承志摆了摆手,“免礼,免礼,创业容易守业难啊,拿下天下,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后面的事才艰难。”他嘴上这么说,脸上的得色却掩饰不住。 “陛下,您今日叫臣女来,只为了此事吗?” “怎么?为了此事找你来,你嫌麻烦?”乔承志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 “我找你来一是为了这件好事儿,二是有件不好不坏的事想要与你说一下。” “何事?” “北边的戎人纠集了三十个部落三十万人马闯关打草谷” “什么?” “你父亲带兵厄据雄关死守,我已经命令南边的精锐急速回援,又调集十万北军驰援,兵工厂还搞出了这个。”乔承志从桌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是一堆的零件,他组装了一会儿,装出一把强弩来。 “这是……” “三角箭头,有效射程两百米,能穿透三层甲胄,有瞄准标尺,平衡性极佳方便操作,士兵徒手既可上弦,所有零件都可互换,组装使用方便运输。” “我以为你会先研究□□。” “初级的□□准确性和可靠性远不及强弩,五年之后也许会有可以大规模装备的□□,现阶段……强弩才是对付游牧民族的最佳武器,当然了,火炮和地雷、□□也是好物。” “这些事我完全不懂。”男人……云雀注意到乔承志脸上满满的兴奋,战争,对于他们来讲不是什么“不好不坏”的事,而是极刺激的游戏,云雀却想到了边城的平民和士兵不知要因此死伤多少。“戎人……完全无法沟通吗?不能用粮食、药品、铁锅互市贸易换和平吗?” “总要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才有所谓的和平一说。”乔承志道,“不过……你可以研究优质草种、高寒作物了,他们早晚也会是大齐的子民,关外的良田也必定是我大齐的粮仓。” “既如此……” “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何事?” “你可知何许人是谁?” “何许人?”云雀被说晕了,她哪里知道什么何许人。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乔承志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知道,现下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陛下您把我说晕了,谁是何许人?” “你看这个。”乔承志拿出几张写着密麻麻的馆阁体字和“素描”的劣制白纸给云雀。 云雀接过纸一看,只见这是一份古代版的“报纸”头版头条是《浪子记》说的是几百年前,前朝有一位浪荡世家子弟,生性最喜美女,自十三岁初识*就不知睡过了多少女子,青楼女子和自家府里的丫鬟、媳妇子睡够了,便与三、五好友四处“猎艳”,他们还比谁“猎”到的艳最多,祸害了数位良家女子,被他父亲知晓之后,将他打了一顿,关了起来,他这才有所收敛,只敢逛青楼楚馆,再不敢出门害人。 听闻有一家私娼馆来了位十四岁的绝色稚妓,未等见人就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嫖客买了去,他们纠集起一伙人,蒙了面在老嫖客梳拢稚妓那一夜闯了进去,把老嫖客从床上薅起来暴打一顿,当着他的面轮x了稚妓,扬长而去。 老嫖客本就受了惊吓,又被打被气,一怒之下暴死。 家人告到了官府,官府辑拿他归了案…… “这是……”故事写得很香艳,文笔类似“□□”,应该是一篇连载的故事,乔承志给她的四份“报纸”写到了他被辑拿归案,只剩下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虽然说得是几百年前“前朝”的事,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写得是史家那个二傻子……没想到他竟然犯下如此多的案子,害了如此多的人,这般的罪行累累…… “现在京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明朝必定是他被官府问罪,家人却请来天子求情,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他花废了将近十年的功夫整肃吏制,重塑司法,都将成为笑谈,偏偏打他脸的人是——太子,“你了解北魏的历史吗?” “呃?”云雀没想到乔承志忽然有此一问。 “不是那些戏说跟电视剧,是真实的北魏。” “不太了解。” “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命令所有的鲜卑人改汉姓,换汉服,尊汉制,他的儿子却反对他,起兵造反……” “陛下……您不要再讲下去了。”云雀跪了下来,“太子只是年轻,不懂您的心意,他……” “我知道,他还年轻……需要好好教导,可朕越来越没耐心了,他与士家大族勾来搭去,与前朝县主私会庵堂,徇私枉法不知悔改,他甚至暗中悬赏黄金千两要何许人的人头,他哪里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许人若是继续刊文是一场民间议论,何许人若是死了则朝廷威严扫地!” “陛下……” “朕明日就要在朝堂上给众大臣好好念一念这一篇文章,问问他们都是什么心思,问问那些个跟我一起打江山的兄弟,有没有忘了我们打江山时曾在一起说过的话,忘没忘记民心不可欺!朕还要让太子亲自将史小二抓捕归案,严加审问!” 云雀跪在地上许久不起,她知道自己见证了穿越帝与太子决裂的开始。 “你放心,他是朕的亲儿子,朕过去疏忽了他,这次朕要好好教他。” 第105章 “母女”情深 经济问题,生活问题,归根结底是政治问题,史老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己作死,又成了皇帝和刚刚成形的□□之间斗争的夹心饼干跟炮灰,当然是分分钟被拿下,何许人也很上道的连更两章大结局,某有权势的人替他说情免了死罪,谁知遇见了青天大老爷高呼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号好,把他抓起来给卡嚓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他确实打了老嫖客(老秀才),但是他的殴打并非致死原因,忤作很梗直地说老秀才是死于中风,殴打只是可能的原因,为了更好地梳拢稚妓老嫖客吃了壮阳药。本着当今圣上推行的疑罪从无原则,判令他殴死人命并不合宜,京兆尹给出的判决是流放三千里。 但是——那名被□□的稚妓说是稚妓却并未入贱藉,是暗娼鸨母从乡下骗来的良家,受辱之后自杀身亡,按照律令不止是他,跟他混的六个人和鸨母通通是斩立决的罪名。 案子放到乔承志的龙案,乔承志一声叹息,画了个已阅之后,让人交给太子乔继业。 乔继业再蠢也知道这是父亲在考验自己,逼自己站队,也逼自己和史家决裂,犹豫再三却下不得笔,“来人,请史世子过来。” 史琰面色凝重地来到东宫,他知道弟弟的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也知道弟弟实在是不争气,他和妹妹日后想要有大前程,必得甩了弟弟这个包袱,可弟弟就是弟弟……不同于后来的庶弟庶妹,他们这些个孩子是从小在一处长大,一个炕上打闹,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一张油饼的骨肉兄弟。 太子宣自己到东宫,他也明白太子的意思,太子是要与他“商量”该怎么做,呵,无非是有些话要由他说出来,太子才会更“心安理得”,可若非如此,自家显已不见容于今上,难不成要失了太子的宠幸吗? 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几番辗转,最后只能下了决心,丢卒保帅。 进了东宫长揖及地,“臣私心太过,给太子惹了麻烦,令太子与圣上生了嫌隙,请太子勿要因吾弟一人坏了大事,所谓壮士断腕……太子……” “小二从小和我一处长大,昨晚我一夜没睡,闭上眼睛净是他小的时候光着脚丫子跟着咱们到处跑的样子,事情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了呢?” “都是臣怜悯他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进京之后又不得父亲的欢心,对他放纵太过,结果铸成大错。”总之千错万错都是他史琰一个人的错,“臣当初万不该来求太子给他一条生路,连累了太子。” “他就像我兄弟一样,就算你不来求我,我也一样会帮他,只恨那个何许人搅乱一池春水,不过是死了个□□跟一个老不正经的老嫖客,就编排出那许多的故事出来,害得京城议论纷纷,父皇不得不……” “唉……终究是我们史家树大招风啊……”若论树大招风,闻家虽是国公又身为国丈却悄无声息,顶顶煊赫的应是雷家,可偏偏雷家得的全是好名声,脏水全泼到了史家……一部“小说”看下来,史家竟除了门口的石狮子无一处清白的地方了,史琰看着太子,他心知太子怕是还惦记着雷云凤,他不好当面说雷家的不好,可若说何许人与雷家无干,打死史琰他也是不信的,哼!这一局就算雷家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他要让雷家全家替他弟弟偿命!“太子……太子……”他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这眼泪是真眼泪,哭得是他的亲弟弟,他知道自己下面的话一说出来,自己的弟弟就真的难逃死罪,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请太子勿要以大局为众,不要因我弟那个浑人误了大事……” 乔继业长叹了一声,“你放心,孤若有朝一日登上龙位,定不会辜负史家的一番心意。” “史家全家愿为太子肝脑涂地死而后矣!” 所谓见面三分情,小猫小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纯属一厢情愿,一坨翔摆在你的面前,只会瞧得越久越恶心,更何况摆在闻皇后面前的是两坨。 云雀那个死丫头,不知冲撞了哪路邪神,忽然想起要每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坐车到瀛州,走路到皇后娘娘所居的殿宇,请安问好。 闻皇后一心扮演“慈母”自然要对她好好招呼,搂着她心啊肝啊叫个不停,好似宫里的众位公主都不存在,两位皇子都是路上捡的,云雀才是亲生骨肉一般亲近。 云雀也与她亲近异常,时常帮她画眉点唇阿谀奉承,“伯娘您脸上是擦得什么粉?怎么这么白啊。” “我素不喜那些个什么花啊粉啊的,只叫她们薄薄的涂了层脂油不干不腻便可。” “我不信!哪有不擦粉便这般白的,定是伯娘你藏着好粉怕我抢。” “你这个猴孩子,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伯娘有,你看上了只管拿去,哪里用得着抢。”两人在一起腻歪,直把过来伺候闻皇后的妃嫔们当成空气一样。 “娘娘,您的燕窝好了。”一个细声细声的声音说道。 闻皇后脸上的笑立时收敛,扭过头瞧见果然是郭玥端着燕窝粥站在不远处,“谁让你端燕窝的?” 郭玥被她一声喝斥吓得浑身一哆索,低下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哭。 闻皇后瞧着她受气小媳妇的样子更觉生气,刚想再说几句,云雀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瞧了瞧周围的妃嫔。 “郭姐姐。”她走过去接过燕窝粥,“娘娘是心疼你的病刚好,就穿得这么薄出来做事,想让你多歇歇,还不快谢谢皇后娘娘。” “谢皇后娘娘。” “嗯。”闻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当着众人给郭玥脸色看,否则不光她老好人的形象毁了,先前宫里风言风语传的她差点让人折腾死郭玥的流言又会喧嚣尘上,郭玥这个贱人现在死不得,也病不得,更“伤不得”,她若是有什么丈夫和儿子都饶不了自己,“云雀说得对,不是让你好好在后面养病吗?为何要端粥过来?” “我……我病已经好了。” “瞧你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哪里像是病好了?若是实在太闲,不妨多抄几卷佛经,再读一读女戒女则之类的养养性情,我这里伺候的人有得是,用不着你。” “是。”郭玥福了一福,“奴……告退了。” “你下去吧。” 待郭玥走后,闻皇后叹了口气,“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原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养成这样缩头缩脑的模样,云雀,她在你们家也是这般吗?” “我原是小时候跟她好,那时她不这样,听姐姐说她在家里只是不爱出门,在一起玩的时候性子是极好的。” 在一旁坐着喝茶的孟小小接口道,“我原也见过她几回,虽说性子内向话少些通身的气派倒是不差的,想来是因她进宫的原由到底不光彩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吧……要说啊,这女人真不能做错一件事走错一步路,明明错是两个人犯的,锅却要她一个人背。” 她这话说的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若是说这话的是旁人,闻皇后就算顾着面子当面不发作,背后也要把这人单独找来抽两个耳刮子,可偏偏是孟小小说的,孟小小只比她小“半级”儿子却比她多出来一个,皇上早不到她这里过夜了,却隔个七八日必定要去孟小小那里过夜,论帝宠自己远不及她,如今孟小小“心直口快”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闻皇后只能干咽下去。 “男人都似馋嘴猫似的,闻见了腥味儿哪有不寻过去的,尤其是太子年轻又未娶妻,没人管没人束的,难免上当……”说这话的人是慧嫔,原是闻皇后身边的女史出身,也是后党中最得宠的一个,生育了一子一女,在后宫中颇有地位却从不忘本,时时刻刻以闻皇后马首是瞻,此刻出言为太子洗白在情理之中,“娘娘,妾身有一句僭越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 “太子年岁也不小了,您也该催一催陛下,该为他寻一房妥当的妻子才是。” “唉,此事不光是你急,多少人都与我说过了,我也与皇上提过多次了,他偏说他自有计较不与我多说。”她一边说一边拉过云雀的手抚摸着,“我自己个儿只生了两个不贴心的儿子,只盼着娶个好儿媳妇当成女儿来疼。” 众人盯着她摸着云雀小手的手,似是要瞧出些什么来,难道……她们瞧着身量尚未长成脸上带着稚气的云雀,难道所有人都猜错了,帝后是在等云雀长大? “伯娘,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云雀似是没觉察到众人的眼光,拉着闻皇后的手,扭麻花似地说道。 “是,是,是,你是我的乖女儿,我的心肝!”闻皇后把她搂到怀里道。 众人围着她们“母女”两个笑了起来,眼神不住地在空中碰撞,各有所悟。 第106章 愁思 受人排挤冷待是什么情形?郭玥以为自己在前十年的人生里已经受尽,这个时候才晓得,相比于宫中的酷寒,雷家已经如天堂一般了。 雷家只不过是不管她而已,衣裳吃食一样都不少,伺候她的人一个都不缺,时令佳节总有节礼,过年的时候还记得叫她一起吃顿饭,叶氏还会偶尔关心一下她如何了,她若是病了,雷家也从不耽搁请大夫的事,上下仆妇人等不管心里如何,面上对她都是敬重的。 宫里……一场大病之后,她从一间破屋子被挪到了一间不破的屋子,家什用品一应俱全,多余的丁点没有,从里到外的衣裳脱下来放在一旁自然有人收走换上一套新的,到了时辰自有吃食送过来,半个时辰之后不管吃没吃吃了多少自有人收走,没一个人多瞧她一眼,多与她说半个字,那些个宫人,与挽春说的话都比和她说得话多些。 她说自己身子好了,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照应她的明珠女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皇后娘娘说了,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县主您身子骨不好,多在屋中休养为宜。” “明女史,请问宝珠女史身子可好?” “她?死不了。”明珠冷冷地说完,扭头吩咐小宫女做事,多一个字也不肯与她多说。 “你!”郭玥一把拉住了她,“太子与皇后娘娘说好了,待我病好让我去伺候皇后娘娘,你至少去问问季尚宫……” “你放开!”明珠瞧着郭玥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道,她眉头紧拧鼻尖微皱,好似是沾上了什么极脏的东西一般,一声微吼之后,她似是觉察了自己的失态,长吸了一口气,又道,“请您放开。” “求求你,求求你去问问季尚宫。”她软声哀求道。 “……”明珠与她僵持了一会儿,“好吧。” 过了许久,差不多到了将要用晚膳的时辰,季尚宫来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玥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挽春,“你要是愿意伺候人,就去吧。” 正因为有了季尚宫的一句话,郭玥这才得了送燕窝粥给闻皇后的“恩赏”却没想到被闻皇后当众“打脸”,回了自己的小屋之后,郭玥趴在床上哭了许久。 “县主……”挽春坐在她的身旁摸着她的头发。 “挽春,我该怎么办啊。” “奴婢当初就劝过县主,勿要太过急切,不要因小失大,可县主偏不听我的劝,县主进宫之后奴婢亦劝过县主不要搞什么苦肉计,只需要安静些时日徐徐图之……” “我是问你,我现在要怎么办!”郭玥狠狠地捶着床道。 “忍。” “怎么忍,怎么忍啊……” “看书,练字,做女工,颂经礼佛。” “你……” “这些个宫人,也是人,虽说远离了父母亲人做着伺候人的活计,可她们都是人,她们也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只要您安安份份的不给她们找麻烦,反而处处照顾她们,她们自会慢慢的接受您,皇后娘娘也是人,天下没有能拗过子女的父母,只要太子心不变,您只当这是修炼……早晚能修成正果,再说……广陵公主也必定会救您的,可您若是在宫里太不安份,太招别人的眼,这宫里……让一个人有疾而终的法子可多得是。” 听到有疾而终四个字,郭玥吓得一哆嗦,原来她只是把自己弄病,换得闻皇后的重视跟挪出那个小院子,不受那个傻宫女的欺负,没想到差点弄假成真,那些人真敢不管她,任由她烧得发烫昏迷不醒也不找医女,若非晋王和雷云雀找了去,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道,雷云雀为什么帮她?她们俩个虽说没有结仇,可也没什么交情,偏偏雷云雀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感谢穿越前辈,否则云雀真的是只能认出这是出自红楼梦的红豆曲,记不得全文更默写不出来。 这是她在一部诗集里发现的,出自两百多年前一位早夭的相府千金,据传她才思卓越心灵手巧,三岁识文七岁便出口成章,可惜她的才华并没有得到家人的赞赏,家人担心她太过诗才卓越,误了女德修行,不准她再写诗,更不准府里的人向外传阅,要她收心学习德容言工,据说她因此愁思满怀,十六岁时被许嫁给了世交之子,两人一开始还算夫妻和睦,后来就是经典常见的丫鬟爬床,原配尚未临盆丫鬟已经大肚子的戏码,她吵过闹过结果却是被公婆和父母压制,所有人都说她是无理取闹,满怀愁思的她将毕生诗集整理成册之后,难产而亡。 云雀掩了书卷为这位穿越前辈掬一把同情之泪,无论是到了中期已经是上层勒紧裤腰带,中下层奔放依旧的前朝,还是现在“欣欣向荣”由穿越帝领衔看似女性地位空前提高疑心盛唐气象的“大齐”,女人都是不容易的。如果说现代的女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古代的女人就要经历一百八十多层地狱,不是泯然于众人就是被地狱烈火烤化。更何况这位前辈的才华并非来源于自己,只是凭借比他人更好一些的记忆力,默写了一些诗词,大约也写了些文青的散文之类的,自己本身就不够坚强,活下去……更难。 她的?她看似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可周围一样充满了敌视,也充满了想要把她的成果掠为己有的掠食者,也有对她避而远之的…… “惠皇贵妃驾到。” 云雀用一沓宣纸将墨渍未干的手抄诗词盖住,整了整衣裳去迎接干娘。 “给干娘请安。” 孟小小笑眯眯地扶起她,瞧了瞧她带着墨渍的手指,“你在写字?” “闲来无事,练了几行字。” “想来这些年干娘还未见过你写的字呢。” “我的字写得不好,用滕指挥使的话说全无风骨,匠里匠气,难登大雅之堂。” “哦?”孟小小挑了挑眉,“滕指挥使这般不客气?” “所谓熟不讲理,良弓县能与我说几句话的,除了地里的老农,便只有他了。” “原来如此。”孟小小点了点头,“我原还在想,你若是嫁了他也算是美事一桩,现在想来怕是我一厢情愿了。” “干娘!” “傻丫头,干娘也曾年轻过。”孟小小拉着云雀坐下,“你向来不拘小节,与太子和晋王在一处的时候若不听你的声音是个姑娘,说话做事行走做派,活似个小子,可与滕指挥使在一处的时候,就有个姑娘样子了,唉……可惜啊。” “干娘可是听说了滕指挥使什么事?” “你不知情?” “不知。”云雀心跳加快了一些,她晓得她要听见一些她不想听的事了。 “他在少林剃度了。” “啊?” “他本就不是世间凡俗之人,在凡间历练了一番,又回天上去了。” “那他到底是不是……”基?云雀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她以为他带静贞走了,至少对静贞有所怜惜,他喜欢的是像静贞这样安静不多话懂得的不多也不少对他一心只有崇拜的女人,而不是像她这样太过“厉害”的女人。 “他是苦莲大师的儿子,当年苦莲大师与一位女居士有私情,生下了他,他五六岁时那位女居士病死了,苦莲大师就把他接入寺中做为弟子抚养,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可谁也没有揭穿,谁想他自己心里有主意,这次回了少林打定了主意要剃度,苦莲大师苦劝不过,只好替他剃度了。” “那静贞呢?” “谁?”孟小小皱了皱眉,“哦,你是说你的那个替身啊,她应是要回京的。” “他们……” “原先听说要给他张罗一房媳妇,好像就是这个静贞,可滕指挥使不肯,闹了几次也就这样了。” 他为什么要出家?出家之前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他为什么走之前不与自己告别?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有?到底…… 孟小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信是给你的。” 云雀接过信打开信纸心中狠狠一抽,信里没有别的,只画着一只谛听兽……他……一阵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过,信纸上的画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直至消失不见。 他居然去了谛听司……世上再无滕鲲鹏,世人只晓得他做了和尚,而真正的他已经化身成了谛听司的一员,近在江湖之畔,远在云海月端。 认识了这么多年,她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滕鲲鹏?有没有真懂他?她只知道沉浸在自己少女的迷思里,猜测他的性向,不知向前一步……或者从不敢向前一步…… 孟小小知晓她的心思,站起身在屋内走动,忽地瞧见了书桌上墨渍才干的几个字,掀开宣纸看见了抄了大半的红豆曲……云雀的字确实“匠气”颇有些馆阁体之风,但让人瞧着很舒服清晰,便是黄口小儿识了几天字也能认得准,只是这词的内容嘛……“你怎么写了这么多这多愁善感东西。” “我习字时让她们找些东西来给我抄,找着了这个东西,闲极无聊抄写了一些。” “日后还是少抄这些东西为妙,你名声在外,本就难嫁,若沾上了多愁善感的名声,怕是无人敢要了。” “无人要就做老姑婆好了,省得要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平白的受人辖制。” “你啊,净说些孩子话,为女子者总要嫁人的,否则生是无根之人,死是无主之魂,难道你要入雷家的祖坟不成?” “我雷家哪有祖坟,埋到哪里,哪就是祖坟了。”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孟小小摇了摇头,她看了眼左右,“只是……莫要说你是良弓县主,便是你是雷侯府的千金就由不得你不嫁人,咱们这样的人,嫁人与不嫁人都不由自己做主,嫁谁更不由着自己。” 大家族的女儿,尤其是嫡出的女儿,是极重的联姻筹码,没有极大的缺陷,怎么可能不嫁人不奉献呢?至于嫁谁要看对方出的是什么筹码了,女子本人的想法?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云雀瞧着孟小小脸上淡淡的无奈和轻愁,她……真的不怨怪乔承志的夺国杀兄之恨吗?她真的是为了爱情连家族利益和兄长亲人都不顾的人吗? 民间话本里她一见到乔承志就忘了一切,拼命的想要嫁他,把家里的势力全奉上也再所不惜,孟家的心腹觉察到乔承志的野心想要除了他,孟小小豁出命来相救…… 可现实中,她把孟家保护得很好…… 这些疑问云雀不敢问,也不能问,问了便是错。 “这诗集倒合适一个人看。”孟小小翻看完了诗集笑道。 “谁?” “郭玥。” 干娘,您是我的亲娘吧?连我找出这本旧诗集的用意都一清二楚?不过云雀还是要装糊涂,“她?她本就愁思满怀,动不动就要伤春悲秋,这东西给了她……” “正合她意。”孟小小笑道。 第107章 揭破 京城的百姓约么是天下最幸福的,也是天下最忙碌的,除了忙生计,还要忙着八卦,最得意的时候就是家里来了外地客人或是自己出门在外,跟外地人讲起京中事,那真是首辅公卿家事如数家珍一般。 有这样的爱好,自然就有这样的需求,加上皇帝陛下默许对这些八卦小报的存在,八卦手抄报漫延开来,什么何许人,何者人,何许人也,某某人,何某人,许某人全都粉墨登场,讲的故事有真有假,无不惊悚诡异,不是香艳*就是有鬼有神,百官世家的事不敢明指,戏子粉头说一说总是成的,比如某某人和某某人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为了争京城第一名伶暗斗不止,私下里都互不说话。某某人欺师灭祖,红了之后不认师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所谓大浪淘沙,时日久了,谁爱胡编故事,谁虽然说故事时总说只是小说家言,胡编乱造实际上说得都是真人真事,百姓心中自有杆秤,京里最火的两个人,一个还是那个敢把史家二少拉下马的何许人,另一个则是自称布衣道士的某人。 这一日布衣道人的手抄报讲了一个故事,说的还是前朝旧事,不过这次是有名有姓的,讲的是郭家的事,郭家最后一代男主人驸马郭昭生性风流好色,未成亲之前已经养了十几个小妾,后来为了做驸马,把这十几个小妾全都送得送卖得卖,远远的打发了。 至于他做了驸马也只是收敛一时,后来又养了三十几个小妾的事是后话,这个故事讲的是这十几个小妾中的一个被卖到了某某人家,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鳏夫做继室,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一个男婴。 老鳏夫原配生的两子两女坚称这个男孩不是老鳏夫的,老鳏夫却坚称孩子是自己的和儿子们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甚至还请了族中长老做证,提前分了家,除了祖产传给长子之外,余下的财产全部分成了三分,三个“儿子”一人一份,这个男婴分到了两处铺面、二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 分完产不到两年,老鳏夫就故去了,继室带着男孩关门闭户守着田租铺租过日子,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老鳏夫的两个儿子觉得财产被野种弟弟分薄了,三番五次的上门去闹,砸了铺子,抢占了田产自己耕种。 继室无法,只得把这些产业贱卖给了族长,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现在这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学业有成,考到了某处做“公务员”还办了一份报,自称叫“何许人”。 这个故事一出一石击起千层浪,世人原不知何许人是谁,没想到竟是身世如此曲折离奇之人,他本人竟还是“公务员”。 虽然老道士留了一线,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说他是谁,现任何职,但只要细心人士核对年龄、经历略微一查,相信很容易猜出何许人本人是谁。 果然,该报出了不到一个时辰,京兆尹衙门里一位很有前途的何姓书吏便辞官回家了,从此消失。 但何许人并未消失,只是文风陡变,相信是换了人。 这件事对京城的人而言只是一段谈资,雷云凤却真的气坏了,她苦心栽培多年的何纶,好不容易派上了大用场,还未曾大展拳脚竟然这么轻易的被搞掉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布衣道士是谁?他还知道些什么?搞掉何许人是不是对她的警告? 雷云凤瞧着自己被咬秃的指甲,知道自己前世的毛病又犯了,一旦紧张害怕就会咬指甲,重生之后她还未曾遇见这种情形…… “大姑娘……” 雷云凤与何纶会面的地方是一处脂粉铺,脂粉铺的隔壁是古董铺,两个铺面看似毫无关联,二楼却有一道暗门相连, 两人见面都是约了时辰,何纶先去古董铺,过一盏茶的工夫或更久,雷云凤去胭脂铺。 何纶生得很好,上挑凤眼鼻若悬胆口若涂珠,当年他母亲变卖了田产带着他投靠娘家,谁知所谓的舅舅搜罗完了母子俩的细软,便把母子俩赶出了家门,母子俩个靠母亲替人做针线活渡日,直到雷云凤找到了他们母子,派人将他们安置妥当,当年郭家秘宝,用得正是他的血,雷云凤对郭玥说的找到了她的弟弟,根本是撒谎。 何纶文笔很好,耳目也很灵通,说故事很诙谐,本人嘛却有点胆小耳根子软,本来人家也未必真确定他是何许人,他却直接辞职跑掉了,做实了流言,雷云凤瞧着他,实在有点恨铁不成钢。 “大姑娘……” “好了,别说了,你暂时出京吧。” “去哪儿?” “明个儿天津港有一批货要运到杭州去,你去杭州吧。” “这个……” “你放心,杭州那边初定,正是缺人的时候,我预备在那边开个纱厂……” “什么厂……” “就是收蚕丝,纺纱,织缎。” “哦。” “做纱厂的人我已经找妥当了,你去管帐。” “是。” “你母亲我自会照应。” “多谢大姑娘,只是我怕有人……” “大大方方的走,不要怕,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跳出来找你的麻烦。” 雷云凤透过胭脂铺关得严严的糊着厚厚的高丽纸的福字窗,看向外面……冷冷一笑。 史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结帐走人。 “世子!世子!”本来跟他同桌吃饭的中年文人追了过来,文人年约四十,身长五尺,头戴秀才帽身穿秀才袍,只是瞧着都有些旧,与锦衣华服的史琰实在是不搭至极。 史琰扭头瞧了瞧他,“何事?” “那个说好的润笔费用……” “依旧是一旬二两。” “是,是,是。”文人擦了擦汗,他虽有秀才的功名,却屡试不弟,前朝的时候贪腐舞弊使他不得志,到了大齐朝科考竟改了!头一天考策论经史,第二天考律法,第三天考算术! 考生倒是不用住考场里了,天天能回家,中午还能出来吃饭,可考哭了的人不在少数,没见过如此刁钻的考试,律法,算术也就罢了,捏着鼻子学吧!策论本来是文人最擅长的,可题是越出越刁钻,你以为他们会从论语里摘句子让你考吗?太简单了,考的都是实策题,比如论是先修水利还是先平外乱。论摊丁入亩的优劣得失。 这些题根本没有标准答案,比如头一道题据说当年状元是观点修水利百年大计,实力增强才能一举平定外乱。榜眼的观点是应该先平定外乱,外乱是燃眉之急,解决掉外乱再修水利。商人家庭出身的探花则是将两种的成本与当年的财政收入挂钩,算了一笔经济帐结论是完全可以两样同时进行。 据说皇上跟他们三人都谈了许久,对他们多有勉励,现在状元和榜眼已经做到了知府,探花在户部也颇有前程。 这样的考法像是中年文士这样读了一辈子的经史子集,能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的人却是噩梦。 深知科举无望,又不想考更低一级的公务员的文士自然极不得志,被史琰招揽也在情理之中,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史琰会找他来这里吃饭,吃到一半又走了。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呃?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文士光顾着想法设法显摆自己的才学,博得史世子的好感了,连吃的什么菜都不记得,何况别的事。 “呵。”史琰摇了摇头,何纶先进了古董铺,恰好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雷侯府的车来了,雷云凤去了胭脂铺,两个铺子紧紧相连…… 原先手下人禀告他何许人与雷云凤有关时他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雷云凤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抹黑了太子与她有什么好处?搞死了弟弟又与她有什么好处?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好在家里面练习女红,预备嫁人,跑出来搞这些事情做什么?雷家女!果然都是不安份的!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不止是因为保不住弟弟,也不止是因为太子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如果何许人背后的人是个男人,那怕是瞎子聋子傻子他也不会如此愤怒,把他们史家搞得狼狈不堪,把太子搞得险失帝宠的人,竟然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他…… 史琰眼睛里几乎要愤出火来,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 就在他要上马回程的时候,三个戴着帏帽的女子从脂胭铺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雷云凤,似是瞧见了他,掀开了帏帽的一角,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好似根本不介意他猜出她是何许人背后之人,更不敢把她怎么样。 史琰紧紧握紧手中的马鞭,心里却清楚,雷云凤他暂时动不得,雷史两家虽都是侯爵,雷家的声势和帝宠却高出史家不止一星半点不说,太子对雷云凤也未曾死心。 无凭无据的说雷云凤是何许人背后的人,只会招来祸端。 该死的雷家,该死的雷云凤,早晚有一天…… 他知道,头一件事就是不止不能让雷云凤做上太子妃之位,还要让妹妹做太子妃! 第108章 君臣父子(一) 父子关系,在人类进化成为人类之前是很简单的,狮王驱逐青春期的儿子,猴王同样驱逐青春期的儿子,如果儿子饶幸脱离集体活了下来,父子再次相见可能就是抢班□□之时,到时候你死我活干脆利落。 人类进化成为人类,尤其是社会变成父系社会之后,这种关系就复杂了起来,成年的男性们一边疯狂期待着儿子的到来,在儿子成为成年男人之后又疯狂恐惧他们的力量。于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种种伦理纲常小心翼翼地把人类包装了起来。 微妙的平衡跟家族的利益也得以维系,可这种关系一旦牵扯到权利又会变得无比复杂也无比的简单。 乔承志四十二岁了,按照古人的标准已经算是“高寿”了,这个时候亡故甚至都不算早丧,可按照现代人的标准,他正处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领导人最鼎盛的时期,既有旺盛的精力又有足够的经验驾驭纷繁复杂的政治,做为开国皇帝,他的权利没有什么世家宗亲牵制,也没有什么祖宗家法压制,有的只是一腔野心和旺盛的改革强国*。 直到有一天他清晨起床,在最心爱的女人之一服侍下梳头,发现自己鬓边有了几根白发,这才意识到自己“老”了,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一场感冒都有可能要他的命。 “陛下?”孟小小轻声叫着陷入沉思的乔承志,她“泼辣”,“没心计”,“心直口快”,但并不蠢,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放肆跟万乘之尊大吼大叫大吵大嚷摔东西都无所谓,她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温柔体贴像收了爪子的猫咪,比如这个时候…… “呃?” “陛下可是累了?”孟小小绽放出一个笑容。 乔承志摇了摇头,他还在想白发的事,时光对孟小小很是优待,虽然比年轻时略有些丰盈,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孟小小得到更多的女人味儿,当然了,后宫女子除了保养自己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像他南征北战受尽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陛下,您可还记得越美人?” “越……”乔承志想起了那个来自江南水乡的绝色佳人,回京之后人和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疲于应付,没有心思去和新美人培养感情,更多的时候选择去孟小小这样的旧人身边寻求安慰和平静,越美人竟被他忘了。 “要不要找她进来服侍?”当一个男人感觉疲惫的时候什么最能安慰他?当然是新鲜年轻的美人,孟小小太擅长察颜观色,陛下是从发现鬓边的白发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这时候正是推出越美人的时机。 “让她进来吧。”打了个呵欠乔承志向后靠去,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孟小小知道这是他心情转好的标志。 越美人昨晚就知道陛下睡在孟小小这里,暗暗想着新朝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没规矩,有两位皇贵妃不说,皇帝陛下可以在任意女人的房里过夜。 可当宫人拿来新衣,送上香汤时,她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快要来了,她是老死深宫无人问津还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在此一举。 沐浴,梳发一千下,再用桂花油梳发一千下,修剪打磨指甲,涂上寇丹,浑身厚厚的涂满香膏,半个时辰之后再沐浴,再薄薄的涂一层香膏,换上衣服,梳头,从三更天到卯时她刚刚准备好。 孟小小的女官林尚宫果然准时来了,她板着脸上下打量着越美人,确定她准备得很好之后,又亲自摘掉了她头上的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可以了。”她留下话之后转身欲走。 “林尚宫……”越美人叫住了她。 “何事?” “那个……她们不准我用口脂。” “越美人正年轻,正是眉不画而黛,唇不涂而红时候,涂了胭脂反而少了韵味。” “多谢林尚宫指点。” 林尚宫瞧了她一眼,“抬头挺胸收腹……昨个儿晚膳没用吧?” “没有。” “没有就好。”说罢她便头前引路,带着越美人往正殿走去。 越美人穿着薄薄的丝履走在升腾着热气的“金砖”上,大明宫主宫殿都是空心的,下面铺着复杂的“火龙”,冬天的时候塞满碎稻草、锯末和秸杆,点燃之后一冬不熄,透过特意烧制的“金砖”传导出热量,温暖异常,她脚踩在某些地方,甚至觉得烫。 热气微微吹起她的纱裙,□□的腿互相磨擦,让人有一种羞耻的愉悦感,关于男人女人那些事,宫里已经有人教授过她了,要怎么做才能使男人开心,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早已经烂熟于心,可事到临头还是异常忐忑。 林尚宫站在主殿的侧门旁通报,“陛下,皇贵妃娘娘,越美人到。” “请。”里面传来孟小小慵懒的声音。 越美人迈步进了门,瞧见重重的纱幕间只有几个宫女侍立,再无旁人,她微微一愣,里面传来声音。 “怎么不进来?” 她试探着向前走,推开一扇门,只看见高约三尺的屏风,屏风上绣着极精美的图画,桃花盛开,花瓣零落,树下水池中半裸的女子身围轻纱沐浴,桃花树下一名男子瞧着女子微笑,两人眉目传情,似是已经鸳鸯共浴又似男子已经出来,等着女子出浴。 两人的眉目只不过几个笔画,却清晰异常,越瞧越想从两人的表情中瞧出些别的什么来,让人不由自主的脸红。 “进来吧。” 她转过屏风,只见孟小小身穿妃色齐胸曳地百褶长裙,身披薄薄的妃色轻纱披风,半跪在地上替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梳头。 男人衣着很整齐,身穿褚红斜襟束腰袍,旁边衣架上挂着紫貂披风,那披风好大啊,好像一面旗帜一样。镜子里男人半闭着眼,似是在想些什么。 越美人见过陛下一次,眼前的人像陛下又不像,她见到的陛下身穿戎装满浑身英气,眼前的男人却慵懒的像是昏昏欲睡的狮王,至于脸……她不敢细看,也不敢多看。 “给陛下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她低下头,跪地施礼。 “起来吧。”乔承志说道,他转过身,不意外地瞧见诚惶诚恐的绝色美人,孟小小确实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美女,越美人身材很好,孟小小挑了一条露出事业线的牙白色齐胸襦裙,轻薄的丝绸裹着她窈窕的身段,黑檀木般的头发挽成灵蛇髻,斜插了一支摇摇欲坠的步摇,绝色的眉目毫无妆点,对于年轻的绝色美人,这样就够了,衣装太盛掩了身段,首饰太多失了轻灵,妆感太重增了年龄少了清纯。 他与孟小小对视了一眼,显然对她的安排很满意,“你对北边的气侯可惯?” “北边比起南边只是略干些,冬天倒不似旁人说的般冷。” “觉得干的话睡前让她们多擦几次地,屋里多摆几盆花,再晾上一盆水就好了。” “多谢陛下关怀。” “嗯,时候不早了,摆饭吧,你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膳。” 接近了,渐渐接近了,用早膳的时候孟小小特意逗引侍宴的她与陛下说了几句话,又推说头疼早早离席,让她有机会坐到陛下身边说话。 陛下不是急色之人,跟她说着南边风物,问她父母家乡,不时关怀她几句,临走时又说晚上会再来找她…… 越美人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成了……成了……爹,娘……女儿就要…… 到了夜晚,她妆容整齐地坐在自己屋里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林尚宫。 “皇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不是陛下?是皇贵妃娘娘?怎么了?哦,也许是陛下不好意思吧…… 她跟着林尚宫到了正殿,依旧是原来的路线,走到正殿时,却听见陛下爽朗的笑声。 “你这丫头,愈发的刁钻了,你每日请安睡不饱关朕何事?要怪也只能怪你明明有近路却不走,非要走远路……” “近路?”云雀真的被震惊了,她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陛下难不成要臣女每日从西门出去东门进来?” “哈哈哈……”乔承志笑得直捶腿,“朕一直等你叫苦求饶,你偏这个时候才来……吃苦都是自找的。” “陛下,您别逗她了,快告诉她吧。” “半旬之前,朕要人做的画舫做好了,那船从武陵春的桃源河直通到海清河宴,你走水路扬帆顺流而下,最迟两刻钟必到。你也不想想,那武陵春原本是预备给皇后住的,哪里有帝后相见要走两个时辰的?只不过原先画舫未修成,这才显得远了,偏你傻乎乎的不知道问。” 云雀低下头,满满的懊恼之色,一抬头却见越美人来了,站起身避开越美人行礼。 乔承志瞧见越美人才想到自己与美人之约,美人……各种各样的美人,她们的脸上永远是恭顺、期待、隐藏着的*,原先瞧着各有风情,现在瞧着都是一样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朕叫人预备了画舫,你坐船回去吧。” “不必了,今个儿啊,你归越美人,我与云雀娘俩儿住一起。”孟小小搂着云雀道。 乔承志一愣,他在云雀眼里瞧见了戏谑与看好戏的神色,是啊,美人,很多的美人,帝王的特权和享受,一股让人无力的疲惫却从脚尖袭来,一直透到头顶。 “陛下?”孟小小轻声叫了他一声。 “呃?”不知怎地,他并不想在云雀面前显出自己疲惫与厌烦的一面,精神满满地站了起来,拉起越美人的手,“既然各自有约,朕就去越美人处了,你们娘俩不要睡太晚哦。” “知道了。”孟小小笑道,乔承志转过身后,孟小小脸上的笑却收敛了,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父皇宠幸了越美人?”乔继业对这个消息有兴趣又没兴趣,本来就是南边淘涣来的绝色佳人,不吃难道摆着好看吗?“让咱们的人送些礼物过去。”这就是没有太子妃的坏处了,有太子妃的话太子妃送礼给内宫新得宠的佳人合情合理,他送就是瓜田李下了。 “是。”喜来似有别的话说。 “你还有什么事?” “陛下亲自督造了一座画舫,能从武陵春顺流直下到海清河晏。” “这事我早就知道,一开始父皇就是这么打算的。”否则怎么会越的帝后一个最西一个最东啊,两个地方远就远在要绕路,顺水路走直线不远的。 “可现在毕竟皇后不住武陵春。”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太子,您可还记得皇后娘娘和史世子说的话?” 乔继业写字的手顿了顿,“天下没有姐妹俩个一个做太子妃,一个做皇妃的……” “奴才有一言。” “说。” “陛下从未说过要让云凤姑娘做太子妃。” “可他说过……”他记得雷侯爷出征前,有次父皇和雷侯爷、叶伯爷一直喝酒,他在旁边陪着,三个人喝到最后喝高了,又开始不停地说当年的事,说得他耳朵起茧子,又不得不说。 父皇说:“老雷,你记得当初咱们磕头拜把子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不记得了……你说的是哪次磕头?” “撒谎!你不老实啊!你明明记得!朕说过,有朝一日朕做了皇帝,就封你做一字并肩王,不分大小,天下有朕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雷霆连连摆手。 “老叶,你记不得记有这事儿?” “不记得!我只记得当初咱们三个磕头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对了,那个时候你不在!只有我跟雷霆!”乔承志从坐位上坐起来,走到雷霆跟前搂着他的肩膀,“你放心,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朕一定不会辜负你,就算不能封你做一字并肩王,这天下也是咱们俩个一人一半,我儿子!你女儿!成亲!一家人!生个孩子一半血姓乔,一半血姓雷,天下就是咱们俩家后人的!” 乔继业原本就认定了要娶雷云凤做妻子,听了这一番话之后,更是除了雷云凤之外,谁也不想娶了。 “我的好太子啊,雷家可不止一个女儿啊。” 第109章 画舫(一) 宫里的画舫,自然跟旅游区或者宫廷剧里的画舫不同,说是画舫却奇大无比,上下三层的楼船,雕龙画凤美伦美焕,细看材质,全船都是紫檀的,包金包银随处可见,珊瑚珍珠毫不稀奇,就是那龙凤灯上的串珠,都是琉璃串着碧玺的,单是这一盏灯,拿到现代不要说是古董价值,卖材料都能发一笔横财。 云雀一边看一边感叹自己个还是洗不掉的小农习气,明明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珍贵文物,拿出一个内造极品福禄寿喜三彩的翡翠钗就够在帝都换套房的,同样品质的钗她有一匣子,就是这样还改不了看见一样东西先换算一下值多少钱……要是姐姐在绝不致于如此,她没准儿眼睛略瞟一眼,就挑出若干毛病,把制造此物的工匠拎出来批一通。 她心里这般想着,暗中微微一笑,初踏上画舫时心里的惊艳忐忑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县主您小心脚下。”忍冬小声提醒道。 “嗯。”云雀点了点头,抬头瞧瞧天空,今个儿实在是有些冷,风吹到脸上略有些疼,只是……“忍冬,这河水怎么一点都不冻?瞧着还有些雾气?” “县主您有所不知,这河里的水是从南边汤泉山上引下来的,那边有好几十处温泉,最热的能煮熟鸡蛋,这热水进了河,自然是经年不冻的。”忍冬笑道,“您再瞧瞧岸边的树挂,可不是雕栏玉砌似的?” “嗯。”最是富贵帝王家,倾全国之力养一家人,再怎么尚俭也有限。 她坐到船舱里,画舫里伺候的宫人奉上香茗,被忍冬赶开了,“县主不喝茶。” “忍冬,咱们不过是搭船的,不要为难人家,日后少不了劳烦人家,今个儿没预备什么,待咱们回去了,你拿些钱给他们分一分。” “是。” 云雀单手支肘瞧着外头,河水缓缓流过,河面雾气腾腾,两边的树挂低垂,两边是红墙碧瓦,坐在画舫中,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她却忍不住想着大明宫词里的镜头,贺兰在画舫中生了些闲气,坐船回岸边时沉了船……心里面一下子空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正这时候有人悄悄走到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她叫了一声,回头就打了那人一下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二龙这个混蛋,不由得打得更狠了。“你什么时候上来的?竟跑来这里吓人!” “哈哈哈,我猜你今个儿要坐画舫回去,早早的就在船上埋伏着等你,到底让我等着了。”二龙笑嘻嘻地躲着她的拳脚,云雀见打不着他,气乎乎地停了手。 “哼!” “你不打了?” “打不着有什么可打的?” “没意思。”二龙挠了挠头发坐下,他真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坐下了先把左脚抬到右膝盖上,伸手去挠靴子里面,“这大毛的靴子,在宫里全无用处,走到哪儿都热得烧脚,原想这画舫里怕是没有地龙,谁想他们跟不要钱似的点火盆,比屋里还热,靴子里热得人直痒痒。” “我看看……”云雀假意过去瞧瞧,背后悄悄拿了个靠枕头,二龙低头挠靴子,压根就没往她这边瞧,待云雀到了他左近,拿起靠枕便往他头上打,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唉哟!”二龙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敢偷袭?今个儿我非要让你尝尝晋王我的靴子味儿不可!”说罢就把刚掏过靴子的手往云雀脸上贴,云雀一边躲一边拿靠枕打他,两人在画舫上闹成一团。 宫人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他们这些人,过去都不是在贵人们身边直近伺候的,画舫原是给皇后娘娘预备的,偏皇后娘娘不想住武陵春了,画舫的工期也就顺延了,原先伺候的人都是有门路的,自然早就远走高飞了,香饽饽成了冷灶,来的也自然是些没背景没靠山的。 谁想到今个儿头一回当值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良弓县主虽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只是个“客人”,可宫里宫外的人说起来都说她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专门来洒良种济世救民的,晋王爷虽说文不成武一般的,但也是一等等善良好伺候的主子,怎么他们俩个凑一起就跟家里打打闹闹的弟弟妹妹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县主的钗环就乱了,赤金红宝大凤钗掉了两支,晋王爷身上的荷包掉了三个,还有一个被县主扯下来正往他嘴上塞呢。 场面正要失控的功夫,刚才跟晋王一块在二楼上藏着的伴读王公子下来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好似两个打在一处的不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一样。 云雀见来了外人,立时收了手,随手抿了抿头发,忍冬赶紧把两支钗又给她戴上了,二龙也整理了衣裳,得喜也把地上的荷包给他系回腰上。 “原来王公子也在。”她狠狠剜了一眼二龙,带了外人来也不说一声,她的淑女形象啊。 “你上来就打人,我哪有功夫说。”二龙笑嘻嘻地说道,“你怎么才下来?” “殿下让臣在上面等着的。” “哦。”二龙哈哈一笑,“我忘了,往常我跟你说这丫头悍得很,是只雌老虎你偏不信,这个时候信了吧?” 王书君站在那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是,良弓县主虽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威胁,说依旧不信,晋王必定生气,他有些后悔下来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性情温和得很。”云雀说道,“对了,你怎么晓得我要坐画舫?” “这画舫原先秋天里就要交工的,偏我母后不去武陵春住,造办处那些人素来爱偷懒,就借口大明宫新造事务繁忙,把匠人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你来了,还是我亲自找了造办处的人又把匠人叫来,重新开工造的呢,父皇十多天以前忽然想起来过问,听说已经造好了,只差些内饰,是我重新督促他们造的,还夸我有成算呢,预备着把造办处划给我管几天玩玩。”二龙洋洋得意地说道,那模样倒似他平了反叛灭了贼寇一般。 “你啊,无非是动动嘴,下面的人八成是要跑断腿了。”云雀坐下来,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玫瑰味儿的,好吃,有二龙在她怕什么,皇后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害自己儿子,谁不知道二龙大大咧咧什么东西得着了就往嘴里塞,更不用担心画舫漏水沉船了,有他在,这画舫啊,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你是不晓得这宫里的人,瞧着一个个都勤力,背地里奸懒馋滑坏总得占一样,最会看人下菜碟,要不是我督促着,这画舫他们能建三年。” “你啊,又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怕底下伺候你的人心寒。”云雀瞧了瞧周围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宫人,心道这些人啊,也不只是主子先不把他们当人看,还是后来自己个儿先不把自己当人看,被人这样说一个个看神色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一般,听说前朝还宫女太监没饭吃活活饿死的,本朝皇上对他们“厚道”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一个个就感激涕零了,小人物就是这样,只要让他们活下去,尊严什么的是最后考虑的问题。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一个顶好的地方。” “什么地方?”云雀瞧着外头,打打闹闹的不知不觉船已经行走了许久,不远处就是武陵春东边的小码头了。 “这河的源头啊。”二龙笑道,“得喜,告诉他们往汤泉那边划船。” “天都快黑了,往那边去做什么?”冬日天短,此刻天已经暗了下来。 “那边不算晚,我派人在那边造了木屋,坑烤了全羊,正是晚上的时候吃最有意趣。” “烤全羊?”云雀想了想,“只咱们三个人吗?人少了怪没趣的。” “不止咱们三个,还有孟母妃那里的三个弟弟和几个妹妹,我都与母后和几个母妃说好了的,人现在八成全齐了就等着咱们呢。” “兰公主也在?” “她正闹着病呢,不然的话咱们就在武陵春那边停了……” “我瞧着她八成是病好了。”云雀指着码头那边说道,只见那边来了一队人,为首的穿着一身的大红衣裳,不是兰公主又是哪一个? “她怎么来了……”二龙叹息了一声,“我原是想着大家伙都去了,不请她不好就下了帖子,以为她不会来……” “你见着了她可别是这个模样……” 两个人正说着,画舫缓缓的停了下来,船娘解了小艇靠到码头旁接人,兰公主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上了船,后面又跟了四五个使唤人,各拿着各种东西,目测有茶具、备用的衣裳、熏香炉、暖炉、官房等等。 上船时抬头与云雀互视了一眼,僵着的脸上忽然带了些笑意,“二哥哥,您原说云雀姐姐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把她给请来了。” “晋王有命,焉敢不从?”云雀也似是从前的龊龉从没发生过一样笑道。 兰公主伸出了手来拉她的手,云雀也过去挽了她一同向前行,倒把二龙搞头一头雾水瞧着这两人,她们是和好了,还是预备着再斗一回,他怎么搞不懂呢? 第110章 羊蛋 云雀是极不喜欢斗的,无论是穿越过来之后的宅斗、宫斗、政斗,还是前世学生时代的那些斗,她都极不喜欢。 比如上初中的时候之所以她被排挤,主因之一就是她考了第一名,挡了某学霸的路,学霸仗着家里有点势力手里零用钱多,搞小团体,传八卦,排挤她,有什么用处?她完全不理会就是了,低下头努力学习,成绩好自然有老师暗中保护,中考的时候小团体全军覆没,包括那位学霸。高中的时候也是如此,再恨她再讨厌她,也不能妨碍她高考考得好。 自己学好了是自己的,当你自己爬得高高的,那些人再也够不着你的时候,他们自然消失不见了。 后宅中这些女人更可怜,生为封建社会的女人,别说生死不能自主,就是婚姻一样不能自主,到侯府做妾也罢,进宫做妃也罢,通通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斗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是正途。 所以在良弓县那些年,京里人看着她是孤身在外受尽漂零苦处,她自己觉得是她最快活的几年,能踏踏实实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真正正在这个世上留下些什么。 她进宫来,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如果兰公主真想跟她和好,那怕是维持表面和平,她也是乐意的,两个未嫁的小姑娘,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见面了跟乌眼鸡似的,斗个你死我活?斗输了自己窝火,斗赢了又有什么可开心炫耀的。 是以一路行穿也好,下了船在所谓的“木屋”与一群龙子凤孙和他们的伴读、女伴,一处吃羊肉喝梅子酒也好,她都没有撩兰公主,兰公主也好像真的吃了教训,在船上的时候与她保持距离,下了船只与几位公主一处玩,不敢再招惹她。 “雀儿姐姐!”孟小小的长子若麟跑过来拉她的手,若麟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的,眼睛大大的,皮肤极白,头发还有些微卷,后世定会有人说他是混血儿,实际上嘛……他的生母确实有外番血统,但这在宫里是秘密,无人提起,别说是若麟自己,就是宫里稍微资历浅些的人,都会以为若麟是孟小小的亲生儿子。 “跑慢点。”云雀扶住了他,若麟挥开她的手,依旧像活猴一样的蹦。 “姐姐,姐姐,你猜这是什么!”若麟拿了一样点着热气的东西给云雀看。 “是什么?我不认得啊。” “这是羊蛋!” “羊蛋?羊蛋是什么啊?”云雀故作惊讶地道。 “就是羊下的蛋啊!笨!” “哦,原来羊下的蛋是这样的啊!” “是啊!”若麟摇头晃脑地说道,“他们藏私,把羊蛋放到一旁单烤,被我瞧见了还说这东西小孩子不能吃,哼!鸡蛋、鸭蛋、鹅蛋、猪蛋、狗蛋、龙蛋我不知吃了多少,羊蛋怎么就吃不得了。” “嗯,咱们若麟什么都吃得。” “姐姐,你一个我一个,咱们俩个一起吃好不好?”若麟乎扇着大眼睛说道。 二龙跑了过来,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什么东西就你一个我一个一起吃?” “不给你!”若麟把羊蛋藏到后边,“我听他们说了,他们说这东西就是给你留的。” “什么东西是给我留的啊。”二龙疑惑道。 “若麟说是羊蛋。”云雀不怀好意地坏笑道,这也是她与二龙从小一处狩猎,又都在农家长大,人啊,畜牲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一清二楚,谁也不必装什么清纯,互相开玩笑毫无避讳,就算是在现代,很多人都是做得说不得,听云雀这么大赫赫地说羊蛋,先要惊诧一番。 “什么?”二龙简直要晕了,“你拿那东西干嘛?他们给我留那劳什子干嘛。” “谁晓得呢,八成他们专会体察上意晓得你喜好那东西。”古人所谓的贞操观全都是用来约束女人的,宝玉和黛玉爱得死去活来的,照样该睡丫鬟睡丫鬟,该跟丫鬟洗鸳鸯浴洗鸳鸯浴,泡秦钟更是男人间特殊的“友情”。所以啊,她并不怀疑二龙对自己的puppylove,但*出轨在他们这帮人眼里可能就不叫出轨,宫里的人都晓得,晋王那里绝色的宫人最多。 二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耳朵都红得滴血似的,“谁要那东西?是哪个狗东西给我留的?我不要!” “你不要我留着。”这个时候若麟还来捣乱。 “你一边去。”二龙推了一下若麟。 “你推我做什么?”若麟也不示弱,推了他一下子。 若是往常不过是两兄弟之间的打闹,今个儿二龙确实有点恼羞成怒了,他好不容易把云雀找来坑烤羊肉,还找来一帮弟妹当掩护,谁想竟被缠住了,也没什么工夫跟云雀说话,好不容易过来搭上了话,竟被“羊蛋”给搅和了。 他火气大了起来,本也是青春期少年的性子,自控力差,推弟弟的力气就大了些,若麟一下子被他推得跌坐到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屁屯。 “二哥你做什么?”兰公主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扶起若麟,“你瞧我们这些没娘管没人疼的不顺眼只管赶我们走就是了,何必推搡人?” 她这话一说,围拢过来想要拉架劝解的全傻住了,若麟糊里糊涂的摔了一跤,又没听清兰公主说了些什么,只瞧着周围一下子静了,连丝竹声都停了下来。 “兰公主可是喝多了?”云雀过来搂住兰公主,“我瞧瞧?果然是喝多了,晋王殿下不过是与弟弟嬉闹时手重了些,哪里值得你说那许多的话?”她暗暗掐住兰公主的腰,“今个儿是难得的好日子,你要是敢作妖我把你扒光了扔河里去!”她贴在兰公主的耳边说道。 兰公主话出口了也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一句话把皇后娘娘和惠皇贵妃都给得罪了,偏又收不回来,又被云雀威胁,顿时不敢说话了。 “好啦!好啦!是晋王殿下的不是!羊蛋是我打着您的旗号让他们给我留的!”王书君笑嘻嘻地说道,难为他平常严肃的样子,这个时候竟有插科打混的天份。 “原来是你小子啊!”另一个年长些的伴读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众人哈哈一笑,丝竹声又起,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云雀扶着若麟,到别的地方让人拿羊腿肉过来,沾了盐花给他吃,“你尝尝这个,好吃吗?” “好吃。”若麟本就年纪小,有了吃的就忘了刚才的事了,只是,“云雀姐姐,羊蛋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你回去问孟干娘吧。” “哦。”若麟点了点头,“兰姐姐刚才是不是说我没娘?” “她是说她自己个儿没娘。” “兰姐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吗?” “不是,她母亲丽嫔死了很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若麟点了点头,“云雀姐姐,你再喂我一口,刚才的羊肉真好吃,比嬷嬷们给我吃的香,是沾了什么东西?” “只沾了井盐的盐花罢了,没有别的东西。” “盐花?” 云雀招了招手,宫女端上来盛盐的小碟,只有雪白的盐,再无他物。 “原来这就是盐花?”若麟说道,“往常他们给我弄得沾料东西很多,倒没这个好吃。” “咱们宫里的羊是让人特意羊的供羊,养肉肥而不腻,只是单吃羊肉便极美了,更不用说坑烤之前已然腌制入味过了,加了别的东西反而盖住了美味,不如只用盐一味吃起来得味。” “这就是大巧不工?” “对了。盐为百味之祖,无盐则无味,有盐则有味。” “明白了。”若麟点了点头,“云雀姐姐,二哥哥好像要过来……” “你原谅他了吗?” “他也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原谅他吧!” “我压根也没怪他。”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云雀瞧着二龙磨磨蹭蹭往这边来的模样,心里却泛起了一丝甜。 还是错过了很多东西,比如懵懂年代那初生的好感,那像真又像假学着电视里情侣的样子谈的初恋,两个小女生凑在一起说喜欢班里的哪个男生时的叽叽喳喳…… 年幼无知的时候,不因为谁家世好,谁有钱,谁怎么样了就去喜欢,而是因为谁的成绩好,谁长得好看,谁性格好就去喜欢一个人,最单纯的感情…… 原来二龙也长大了呢,不能在当成小男生一样的去逗弄了呢。 二龙见云雀看向他这一边,尴尬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往这边飞奔过来,却不去云雀这边,而是跑到若麟身旁,“摔疼了没?” “不疼。” “给你。”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嫩黄瓜给他,这东西在这个季节可是稀罕物事,皇上也不过三天才能吃上半根,二龙却得了一整根鲜嫩嫩的顶花带刺的黄瓜。 “谢谢哥。”若麟拿到了黄花,开心得笑了起来。 云雀却笑得有些尴尬,身为现代人就是这点不好,对很多东西都有很复杂的观感,比如菊花再比如黄瓜。 “走,我带你去看好东西。”二龙见云雀笑了,如释重负地跑到她跟前,拉着她跑了起来。 第111章 画舫(二) 汤泉山,原是京郊的一处野山,山不算奇峻,也没有什么特产,大康朝□□皇帝得了天下之后,寻了天下闻名的风水大师张望山寻找建都之地,张望山选定了原先只是一片荒山与草甸的京城,按先天八卦建城,相传选址三年建城七年,□□皇帝有一次在巡视建城工地后,与皇后娘娘一同行猎游玩之时,在还是一片荒山的汤泉山附近遇见了一只白鹿,夫妻两个追着白鹿进山,无意中发现一处温泉,两人在温泉□□浴行了不可描述之事,皇后娘娘遂有孕,产下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大康朝太宗。 因此这一片温泉和这一片被赐名为汤泉山的荒山,有了某种光环,成为皇家禁脔,除了大明宫的前身之外,还有十几处皇室成员建的庄子。 白龙教“义军”攻入京城之初,这一片庄子的主人就已经人去楼空,留下堆着锦缎和珍宝的空庄,待乔承志和他的手下稳定京城,想起汤泉山的时候,十几处山庄早已经被流民和散兵洗劫一空,别说细软,连门窗都被拆了下来,有些还被放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幸亏温泉是搬不走烧不光的,乔承志把汤泉山再次划为皇庄,打算把这一片地方留给子孙后代享用。 他们坑烤羊肉的“木屋”就是乔继业在这一片地方圈地盖的,全部就地取材,用整块的木头建屋,屋里的家具也都是木制,匠人们过度解读了乔继业不清不楚的盖一栋木屋的“指示”,整栋占地一亩的山庄建筑,据说一个钉子也没用,全部是榫卯结构。 此地差不多只晚于大明宫一个月完工,第一波客人是乔承志和闻皇后两夫妻,乔承志对儿子盖出这样一间木屋极为惊讶,亲自指导他如何注意防火,如何用石头垒灶取暖。闻皇后则是很开心次子会玩会享受。 云雀被乔继业拉着在木屋的走廊间奔跑着,她回过头一看,两人身边的太监、宫女被甩出去老远,几个转弯之后,终于连这些人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待到了一处所在,乔继业终于停下了脚步,向守门的侍卫点了点头,侍卫开了门让他们俩个进去,只见高墙之内,一处玻璃制的巨大暖棚出现在两人面前,室外寒风凛冽,暖棚里绿意盎然,推开暖棚的门,只觉得热气扑脸。 “这是你建的?”云雀早就想建温室,当然了,肯定不是这种奢侈的玻璃暖棚,而是北方常见的烧炉子的温室大棚,在良弓县时一直没有机会建,回到京城又没时间了。 “一半。”乔继业道,“这片地方是前朝良王的别业,我跟父皇说要温泉庄子,父皇就把这块地方指给了我,下人们收拾别业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处所在,这里地处偏僻,又只盖了一半,知道的人不是很多,庄子被抢的时候落下了,前朝良王爱兰,这种地方应该是养兰花用的,我瞧着这地方好,想着你八成会喜欢,就叫人重新建了起来,种了些菜……” “真好。”云雀摸着刚刚开花的黄瓜花赞叹道,乔继业把这个地方照看得很好,虽然只有黄瓜、西红柿、韭菜、小白菜这样常见的品种,但在冬天里能把这些东西养得这么好,实在是难得。 “嘿嘿嘿。”乔继业得意的摸了摸头发,“你晓得为何这里的东西长得比别的暖棚里生得好么?”京里不缺暖棚,到了冬天王公贵族上贡用的鲜果,食用的菜蔬、屋里摆的鲜花,都是暖棚提供的。 “我猜猜!”云雀弯下腰,摸了摸土地,温温的……“这里有一处温泉。” “你怎么知道的?” “地是温的。”一般暖棚种菜,最难控制的是地温,不管上面再怎么温暖,地温是很低的,为了隔开地温,现代很多是用无土栽培,古人多用盆,限制了营养吸收因此口味并不算好,这里的植物却不比春秋时外面种的植物差,显然地温很适宜。 “就知道瞒不过你。”乔继业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摘了个西红柿给云雀,“尝尝看好吃吗?” 云雀拿帕子擦了擦,直接吃到嘴里,“嗯,好吃。” “我记得小时候有次你冬天里生了病,一边哭一边说要吃黄瓜,把雷伯娘给愁坏了,还是叶舅舅骑驴进了城,用一对熊掌给你换回来两根冻黄瓜。” “那个时候我才三岁。”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应该觉察出不对,她是在物资匮乏的农村长大的,小的时候爷爷虽宠她,但绝对不会用熊掌去换黄瓜,桃源村的生活水平高出村外太多了,以至于熊掌对他们来讲不是什么特别舍不得的物件。 “哈哈哈哈……”乔继业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想种菜?” “是吧。”是吗?也许吧。 两个人在暖棚里四处走走看看,云雀太醉心于暖棚子里的蔬果,忘记了放开乔继业一直紧紧握着她右手的手……乔继业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想着若是有一天能跟云雀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就好了。 “二龙!”云雀叫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回答,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脸微微一红,把手抽了出来,乔继业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云雀轻咳了一声,“这些蔬果行将收获,你预备如何处置?” “自然是献给父皇和母后了。” “我倒觉得你应叫上太子一同献宝。” “庄子是我的,暖棚子是我的,菜是我家的家奴种的,就算是叫上太子一同献宝,大家也晓得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叫太子来一同采摘啊。” “你们这些人,眼里只有太子!好似我只是个摆设一般。”乔继业向后退了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二龙……” “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点也不想做什么晋王,更不想做什么太子,为何人人都防备着我?怕我更得父皇的喜爱,怕我更有野心,怕我会不甘心?怕太子嫌我太能干想要除了我?你是这般,母后也是这般!”乔继业有些激动地说道,“有些话我只是不说,我不傻!” “我是为了你好……太子他……” “他也防备我,在他眼里我一半是兄弟,一半是仇敌,他跟那个史大个子才是亲兄弟!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他们在京里到处传我是灾星,去探病的话病症轻的会被我看成重病,去探重病之人,那人就会死!我闯宫的事也是他暗地里纵容的,事情过后满京城都传我桀骜不服管教,那些人为什么要替我单预备羊蛋?无非是宫里在传我好色荒唐罢了!我们是兄弟,我毁了,与他有什么好处?他怕我和他争,就直接来告诉我好了,我自会躲得远远的,不与他争!” “二龙!”云雀提高了声音,“我晓得你不想与他争,越是如此,你越是要敬着他啊!二龙!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无情帝王家……”乔继业念着这句话,心越念越凉。 云雀握住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心捂热一样,可她的心也跟着凉了起来,“咱们再回不去桃源村了。” 乔继业忽地抱住了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云雀想要推开他,却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浑身都是力气…… “咱们俩个没变是吧?咱们都没变,咱们俩个好好的在一处,你嫁给我做老婆,我们就在这庄子里过,种几十亩好田,几十只鸡鸭,春日赏春,夏日避暑,秋日采摘,冬日行猎,安安静静的过咱们俩个的小日子。” 这样的生活多好啊,平平淡淡的,没人打扰……云雀不再挣扎,准许自己放下那许多复杂的心思,做一会儿梦…… 回程的画舫安静异常,兰公主坐在窗边看着灯影,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云雀坐在另一端回想起在暖棚里的拥抱,心中微甜。 再不能把乔继业当成孩子了,他长大了,是个小男人了……她不确定自己对他是不是爱,喜欢总是有的,不同于对滕鲲鹏的那种在一起就会脸红心跳紧张得语无伦次的喜欢,是那种平静祥和,在一处就觉得世上再无此温暖安稳的所在的喜欢…… “你与我二哥去哪儿了?”兰公主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轻声地问她。 “没……没去哪儿。”云雀吓了一跳,她瞧着左右悄声无语的宫人和一脸暖昧的兰公主,语速极快地回答道。 “呵。”兰公主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计谋,想嫁我二哥?做你的春秋大梦,母后早就相准了闻国丈收养的养孙女,哪有你什么事。” “哦。” “京里人说你是个仙女,南人却说你是妖孽,要我瞧着南人说得对,你就是个妖孽,生来就是要为害人间的,这次回去我就算是活了,怕是也生不如死,不如就这么治死了你,与你对命!” “等等!”云雀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哪里来的生不如死?你做了什么事?” “什么事?我原想着惹不起你躲得起你,与你虚虚实实地虚应一阵子也就算了,偏偏要激我说出那样的话,母后晓得了要恼恨我,孟母妃晓得了要撕了我的嘴,宫里哪里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与其不明不白的让人整治得夭亡了,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她这么说着,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已经走到别的宫女身边,将想要过来拉架的宫女拦住,兰公主从袖中拿出一支短剑向云雀这里冲了过来。 云雀向后一躲,随手将桌上的瓷器打碎,这一船不止她们两个,二楼是几位小公主,三楼是几位小皇子,这些人连带着保姆,嬷嬷,宫女至少带着四、五个从人,听见下面有动静必然会过来拉架。 两人一个躲一个拿着短剑追,宫女们也撕打在一处,画舫上的宫人也过来想要阻止兰公主伤人,偏偏她手里拿着短剑谁都不敢靠近,二楼伺候公主的人过来瞧了一眼,吓得尖叫了一声又回去了,三楼的皇子们年龄也都还小,只有三、四个年龄略大些的伴读过来徒劳的想要帮忙。 好吧,她估计错误,这船上没有能打的,云雀随手拿起能拿到的一切往兰公主身上扔,一边扔一边喊道,“你们快拉住她!兰公主得了癔症了!快拉住她!” 她这么说兰公主得了癔症了,宫人和伴读们都感觉“理直气壮”了一些,是啊,兰公主病了,若非如此怎会伤人? 他们把那些跟着兰公主捣乱的宫女制住了,半到小舱里,一群人向兰公主围拢了过来。 兰公主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窗边,她瞧着这些人冷冷一笑,“哼!本宫……”她刚想再说些豪言壮语,云雀拿了一只铜香炉干脆利索地砸到了她的头上。 云雀在后来很多年后回忆起这件事总会说:如果我知道我那一砸把她砸开窍了的话,我绝对不会砸下去…… 第112章 九尾狐 宫里很平静,宫人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如往常一般做着自己的事,伺候着自己的主子,主子们也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约人踏雪寻梅的自会约人,该约在一处打麻将的,依旧是那些个牌搭子,私下里传的仍然是越美人承宠一夜就失宠的故事,猜的仍旧是谁是未来的太子妃。 太平静了……平静的连宫里的猫都忘了季节没有一个敢□□的,总会探头探脑的各种小动物也没有了声息,暗流在平静中酝酿,萌发,涌动…… 云雀不管外面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只过着自己的日子,只不过武陵春里多了个常来常往的客人,二龙总会拿着只鸡啊,兔子啊,甚至一袋莫名其妙不知来源无人认识的种子来找云雀。 “你猜,这是什么种子?若是猜着了,我输顿酒宴给你。”乔继业趴在桌子上,眼睛里闪着少年独有的光芒。 “我来看看……”云雀把种子从袋子里倒出来两颗,种子很大,有一层厚厚的毛衣,一头尖一头圆……若是再大两倍就是……她笑了笑,故意放在鼻翼间闻了闻,又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这个……” “猜不出来了?” “你容我想想……”云雀咬了咬嘴唇,“棉?” “啊?”二龙略有些恼,“什么棉?木棉?” “这个是南边的棉花种。” “你怎么认得这个的。” “我见过图。” “唉呀呀,咱们是一处长大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知道的那些啊……”乔继业懊丧地说道,他不知道的是另一个人想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说起来,咱们与云雀是一处长大的,殿下自小与她亲近些,除了疯玩狩猎胆子大些活似个假小子之外,她哪里学会的种植之术?”外行人觉得拿到种子扔到地上,种出来打出种子就算引种了,雷云雀无非是侥幸种出了商人从外洋带回来的西红柿跟辣椒得了圣上的赏识,又拿到了许多外洋的种子,靠着手下的农把式种植成功,贪天之功。 史琰却询问过积年的农把式,也问过南边的战俘,晓得雷云雀并不简单,她的种子颇有些邪门,从山西的买的种子被拿到山东去种,产量远不如在山东买的种子,也有老农心疼种子钱依着旧习留种子粮,可第二年种下去收获却不如邻人,第三年就是大大减产,第四年长出来的都不能叫玉米。南边派人到北方偷过种子引种,结果也是不尽如人意。 这样邪门的妖术,必是有良师指导,可他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雷云雀身边有这样的能人,得到的结果都是这些都是雷云雀做的。 史琰大大的意外之余,也开始琢磨,南方人说的雷云雀是妖孽的事是真的? 当然了,雷家姐妹都很邪门,雷云凤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除了特别傲些也没有什么异常,可仔细查出来却并非如此……史琰想到了自己莫名其妙沉尸于护城河的五个探子就心惊肉跳……那五个人死得一个比一个惨,凶手根本没打算藏尸,就是示威似的扔在那里,好像在说,再查下去死的就是你,可他却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雷云凤的坏话,只能说雷云雀太怪。 乔守业点了点头,史琰不说他只觉得雷云雀有些怪,但也只是有些怪而已,听史琰一说越想雷云雀做得事越邪门,“她从小就怪,只是你与她不熟罢了。”他回想起母亲指着二龙在坑上画的地图说二丫七个月就不尿床了,会走就自己翻身下炕尿尿了……他们三个出去玩,虽说他是领头的,二丫头总有自己的主意,每次还都是对的,他小时候常想二丫头像个小大人……“难道她……” “殿下,此事可大可小,不能不慎重啊。” “唉,总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她自来没什么坏心的。”虽说乔守业如今年纪大了,心也大了,总有些这样那样的想头,但从小一处长大的情份总是不同的,二丫头在他眼里与亲妹妹也不差什么,再说二丫头真没做过什么危害他的事,甚至几次帮过他…… “许是我多想吧。”史琰见乔守业不听劝,心道再继续说下去只能徒增他的反感,便不再劝。 “家里人还好吧?”乔守业见史琰神色黯淡,脸色微黄,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想到史琰的弟弟判了斩监侯出口问道。 “唉……我父亲现在回到家里不是往侧室姨娘那里,便是到我母亲那里骂她不会教子,害他丢脸,见到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我晓得,他是心疼……心里苦啊……” “你晓得你父亲的苦心就好。”乔守业叹息了一声。 “太子,北边的战势如何?” “军报还未曾过来,从前面的军报来看,打得不错,轰天雷和强弩一出,戎人无还手之力。” “雷侯爷经此一战,论功勋怕是只有魏侯爷能与他比肩了。”提到此事史琰心里就窝火,当初圣上是属意父亲去戍边的,可父亲惦念着南边繁华,随圣上南征得的好处多,北边苦寒,戎人凶蛮,怕是吃不到羊肉还要惹一身骚,就借口身体不好,旧伤怕寒没有去,如今看来……雷霆在北边简直像是在捡功劳一般。 妹妹昨天还在说,雷霆再立功勋,雷家怕是真的要成京城第一家,人人都在说雷云凤九成要一飞冲天做太子妃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他抬眼看了一眼乔守业,乔守业一心想要雷云凤做太子妃,雷霆立功他应该喜形与色与有荣焉才对,为何笑容中透着几分无奈? 是了,所谓功高震主,陛下是开国皇帝,留下一群从龙有功的老臣,太子若是有一天荣登大宝,下面站着的是一群说不得打不得碰不得的叔伯,雷霆就是其中之首……现在看他对太子尚算恭敬,可若是做了太子的岳父呢?太子想必也不高兴死了亲爹,朝廷里又来了个老丈人压他一头吧? 史琰忽有些喜意,看来……父亲没能得这天大的功劳,怕会因祸得福呢。 一时兴旺哪算兴旺,兴盛百年才能称得上是世家…… 云凤这些日子喜欢起了女红,从南边买来了棉花,依着妹妹告诉的法子找匠人弹松了,拿木棉布做里子,密密的缝好,尺寸要准,紧紧的贴身穿了,外面套了皮甲胄才不影响行动,穿起来也舒适。 可她无论怎么做都觉得不服贴,不是这里肥了,就是那里不合适,就算是瞧着好了,也怕到时候穿到人身上有不适之处,又怕那人胖了,又怕那人瘦了。 写了信去问妹妹,妹妹让她量好尺寸找人做个木头的假人,在假人身上裁好尺寸,做好之后套在假人身上,自然服贴。 她红着脸拿着父亲跟那个人的尺寸,让人做了两个假人,藏在屋子里谁也不让看,裁好了,做成了,看着假人穿上了棉衣,套上了从府库中寻来的铠甲威武异常,不由得心微微发颤。 “姑娘……”暖玉小声在外面叫她。 “何事?” “陆家的来了。” “哦。”陆家的原先是云凤的丫鬟,被她嫁给了胭脂铺的掌柜,掌着许多密事,她来了,必有要事。 她收好东西出了暗阁,返身把那里锁了,这才掀了帘子出来,“她在何处?” “奴婢让她在西暖阁等着。” “嗯。” “还有一事。” “何事?” “魏公子来了,在夫人处。” “哦。”自从妹妹进了宫,小魏子来自家来得比往常还要勤,看来这小子还没死心,依着她的意思,小魏子虽说花心好色些,妹妹却是能降住他的,两人在一处琴瑟合鸣未必不是良配,可惜啊……妹妹名声太盛,依着她对宫里那两位的了解,他们八成是宁可妹妹终身不嫁,也不会让她嫁到别人家里。 陆家的论外貌只能说是清秀,肤色却极好,从头到脚白里透着健康的红润,只薄薄在唇上点了胭脂,就似旁人盛妆一般,毫无当年面黄肌瘦跪在路边插草卖身时的模样。 她们这些人,连着暖玉,都是云凤让黄励诚买回来找专人□□的,在府里伺候一段时日,云凤品咂人品之后,各有去处。 陆家的能做胭脂铺的女掌柜自然不止是因为肤色好,也因她忠心,会做事。 “给姑娘请安。”陆家的一直在屋里站着等她,见她来了福了一福。 “起来吧。”云凤坐到了榻上,指了离自己很近的绣墩“你坐。” “谢姑娘。”陆家的坐了下去。 “有日子没往你那里去了,家里可还好?” “托姑娘的福,奴婢家里极好。” “家里都好就好,本来你久没回来,应该让你和姐妹们亲近亲近,我与你叙谈一番,偏夫人那里有客,等会儿八成要叫我过去,我们只能长话短说了。” “奴婢明白。”陆家的看了眼左右,除了暖玉之外再无旁人,“奴婢依着姑娘的吩咐,差人看着那几具扔到护城河里的尸首,出面收尸的人瞧着是个无亲无故的老头,细查之下却与史家颇有些瓜葛。” “嗯。”她猜也猜出是史家了,“史二傻如何了?” “他在牢里过得不错,每天依旧吆五喝六的说早晚会出去……” “你不妨让你的线人对他更好些,多问问史家的事。” “是。” “还有何事?”仅仅是这点事,一封短信就够了,陆家的不必亲自走一趟。 “那个写手.抄.报的老道士忽地写起了鬼狐传,常借着鬼啊,神啊的说事,看的人依旧很多,奴婢却觉得不妥。” “哦?” “他写了青邱之国有两种九尾狐,一种白狐出天下太平有圣人出,红狐出则饿殍千里,偏红狐能装成白狐,先施人与恩泽……传良种于人……后绝天下之种……使天下饿殍……” 云凤眉头皱得死紧…… “还有一事……” “说!” “史世子与一位仙风道骨说是张天师第十代传人的张道士极好,两人常在一处……奴婢觉得此事在信里说不楚,也觉得未必是什么事……就是心惊肉跳……思来想去应当与姑娘说说。” “我晓得了。”是该心惊肉跳啊…… 第113章 变 魏孝贤一贯是极得女人喜欢的,不止叶氏被他哄得欢笑连连,就习惯了控制自己表情的同福脸上也带着笑。 “大姑娘来了。”丫鬟的一声通报,总算让屋里的人停了笑声,魏孝贤站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看向门。 只听得环佩叮当,门帘子掀起,穿着白底绣大红缠枝牡丹对襟收腰袄,浅金缂丝银鼠披风,头梳飞仙髻的云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我听着这屋子里的笑声,就晓得是魏家弟弟来了。” 她进得屋来,盈盈下拜,叶氏赶紧免了她的礼,拉着她坐到自己跟前来。 “大姐姐一向可好。”魏孝贤向她行礼,桃源一系的孩子不分彼此,只论大小,相遇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的礼仪规矩。 “我很好,不知魏伯娘可好?” “我母亲身子很好。” “你们俩个,本是亲兄弟姐妹一样在一处长大的,怎么大了大了生份客气了起来?”叶氏笑道。 “娘……”云凤看了母亲一眼。 “好了,我不说了,孝贤是来辞行的。” “辞行?”云凤瞧着魏孝贤,“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北边。” “哦?不是去南边魏伯父那里吗?”上一世,魏孝贤就是去了南边他父亲那里。 “不去。”魏孝贤摇了摇头,“去我父亲那里和在京里有什么差别,他总说我是个娇子,我偏要做些事给他瞧瞧,眼下西北正是用人之际,大丈夫当有所作为。” “哦?”云凤挑了挑眉,魏孝贤这小子论脑子和能力绝对不在眼下风头正劲的史琰之下,只是他性子惫懒只贪享受不求上进得过且过,这次怎么主动去北边吃苦了? 要知道今冬京里若说是冷,西北就是酷寒了,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烧得滚开的水隔一刻钟再喝就是凉水了,再怎么厚实的衣裳也只能抵挡一时,就算京里不停地往那边运东西,那边传来的战损依旧七成是冻伤。据那边回来的人说,巡逻的时候要不停的走,不能停下来,更不能睡着,曾经有一个七人的小队躲起来避风偷懒,第二天早晨被发现时已经全部冻死。 南边则是繁花似锦膏梁之地,他身为统帅的儿子,过得日子怕是比在京里还要好。 “大姐姐这回是小看我了。”魏孝贤笑道,“姐姐可听说过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如此我便等着你一鸣惊人。”云凤笑道。 “他这回来啊,是想问问咱们有没有信啊,东西啊往北边捎,他后日就走了。” “自是有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明个儿我把东西预备齐了,劳烦你走一趟便是了。” “我这里也是这般,本来是预备着交给半旬之后兵部离京的王将军的,你说要走自然是托给你更妥当,只是要再收拢预备一番。”叶氏说道。 叶氏又留魏孝贤吃了顿饭,这才送他走了,待他走之后,叶氏拉了拉女儿,“你觉得他人品如何?” “他?” “虽说比你小,但性子好,必定会听你的话……你魏伯娘又不善家务,你嫁过去就是掌家的夫人……” “娘,你胡说什么啊。” “又不是让你立时就嫁他……听说他也花得很,这次去西北也不知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致,我是说他若是在西北真有建树,你嫁他不亏。” “娘……”云凤摇了摇头,“他中意的是云雀。” “啥?云雀?”叶氏想了想……“不成!云雀降不住他……他花头多……不行……” “哦……”云凤拉长了音…… “你又哦什么……” “我算是晓得了,娘说起来是一碗水端平,实则嘛是偏心妹妹,怎么我能嫁他,妹妹就嫁不得了?” “我是说你妹妹不及你有心眼,他在外面胡搞乱搞口花心花你能有手段降住他,你妹妹脾气倔……” “你啊,还是偏心。”云凤笑道。 “你这鬼丫头!我把一颗心搅烂了揉碎了给你们姐弟三个嚼了,你们也有话说!”叶氏狠狠地戳女儿额头,说罢又叹了口气,“也不知云雀在宫里如何了……” 闻皇后从茶盏与衣裳的缝隙中瞧着淡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的云雀,这丫头心够狠也够毒的,勾引得二龙为了她神魂颠倒,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私逃幽会,又一香炉砸得兰丫头昏迷不醒,倒似个没事人似的…… 自己真是养虎为患啊……现在她越发的碰不得了……闻皇后的目光移向皇上新送给云雀的郭女史,这个郭女史是皇上的心腹之一,有她在……自己除非想和皇上撕破脸,否则不能动云雀分毫。 云雀发现了她看向郭女史的目光,郭女史生得很普通,脸上除了宫人特有的制式化笑容没有什么表情,据说前朝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而是这些尚宫,女史,他们甚至能密谋害死皇后而不负任何责任。 本朝……闻皇后虽对后宫有绝对的掌控权,宫中的女官们显然并不是全都买她的帐。 “不知兰公主身子如何了?”云雀问终于放下茶杯的闻皇后。 “太医说她受了惊吓,脉相不好,怕是要慢慢调养才能醒……倒是有个医女说是得了癔症……身子没病,只是起不来。” 哪位医女啊这是?神助功啊!“癔症?” “是啊,她说你做得对呢,若非你当机立断打晕了她,兰儿怕是要疯得厉害了。” “哦?” “我倒是觉得她不像癔症,倒像是鬼上身,你们这些小孩子啊,只知道玩,不知道前朝良王素无德行,那别馆是他养丫头小子玩赏的所在,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拖出去多少尸首,如今就算老二翻盖了新屋,冤魂却仍在……” “呀……”云雀手一抖,似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伯娘,您别说了……我怕……” “这也怪我,原先我不晓得此事,兰丫头出了事才经别人的口打听出来的……那地方啊……原先就闹鬼。” “我怕……”云雀半真半假地说道,怕鬼吗?人更可怕!只是她都在这里重生了,又不得不让人相信灵魂的存在。 “好了,这宫里有五灵神护卫着,妖魔鬼怪进不来……” “那兰公主……” “她不醒就是因为那鬼被压住了啊。” “伯娘……你……你怎么晓得的?” “张天师说的。” “张,张天师?” “是啊,龙虎山上的张天师说的,他还说啊,这宫里有妖气!” “妖气?” “是啊,他说了,这宫里的妖是个修行了万年的老妖,有移山搬海之能,只是眼下这妖藏得深,他一时半刻找不着……可他的徒弟说,他知道妖是哪一个,又怕说出来了,那妖恼羞成怒,把宫里和京城杀得血流成河……” 好吧,现在从穿越宫斗改成魔幻了…… “胡说!”远远的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声,穿越帝乔承志大步走了进来,“那个张天师在哪里?” “陛下……”闻皇后站了起来迎接他,云雀也起身施礼。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认得什么张天师的?” “陛下,这是我的瀛洲,不是你的海清河晏,还请陛下自重。”闻皇后说道,按道理,皇帝也不能不经通报就能皇后的屋里,更不应该这样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吼人。 “哼!我若再由着你的性子胡乱搞下去,明个儿你八成就要带着人满宫的收妖了。” “陛下您这是何意?我是哪里得罪了陛下?您若是瞧着我不顺眼,只管废后好了!” “请陛下熄怒。”云雀跪了下来,屋里的宫人更是早就跪了一地。 “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废后!朕只说一句你可记得武帝时的卫子夫!”乔承志是真怒了,扔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他便转身走了,像是来的时候一样忽然。 闻皇后在他走后像是被一阵风刮倒了一样,跪坐到了地方,武帝时的卫子夫?谁能不记得呢,因莫虚有的巫蛊之罪卫子夫自缢,太子自杀,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云雀瞧着闻皇后变冷的眼神,心里想着穿越帝简直是猪队友中的猪队友,可是是什么事激怒了他呢?仅仅是张天师吗? 后来云雀才晓得,南边已经一直高奏凯歌的讨逆大军吃了大亏,魏侯爷的左军中了欧阳琢手下的佯败之计,钻进了他布上的口袋阵,那天真是阴雨连绵,讨逆大军手里的火器大部分失零,整整二十万兵马全军覆没……欧阳琢连下几城,那些心怀故国的各路势力得到了鼓励,又骚动了起来,现在他纠集了号称百万熊兵,隐隐有了反攻之势。 本来已经答应广陵公主劝降的末帝和广陵公主一行人,在进京途中也被人劫走了。 乔承志本来是想来闻皇后这里商议对策的,却听见闻皇后在装神弄鬼的吓唬云雀,这才被激怒了。 也无怪他生气,凡是熟读史书的人都会知道,那些道士方士简直是帝王专杀,死在他们手里的皇帝记录在策的有十几位之多,还不算没记录在策被记载成病故的,他的宫里竟然被道士渗透了,由不得乔承志不怒。 云雀知晓了他愤怒的原因,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如果她没猜错,乔承志会第二次御驾亲征,只是这次他会放手让太子行事吗?如果不会,他们父子之间会不会矛盾加深?还有闻皇后当时的眼神……这次亲征,会是他早亡的原因吗? 第114章 野茶 乔承志喜欢喝茶,前世他做网络作家捞到第一桶金之前做过很多工作,最穷的时候一包方便面一块钱三个的馒头解决三顿饭,挤出钱来除了交房租网费之外,全都买了好茶叶了。 后来有钱了,更是全国各地的名茶都喝过,可要说到顶级的好茶,还得是在穿越之后。 所谓上有好,他爱喝茶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各地的官员但凡心眼活泛些的,都爱淘涣好茶给他,比如现在他喝的“野茶”就是浙江的官员在山里找来的,当地的村民叫这茶做烤茶,在山上挖竹笋砍竹子的时候从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树上摘点叶子,拢一堆活烤干,拿竹筒盛水烧开泡茶,解乏有解渴,还有一些人喜欢往里面加点自家的炒豆面、炒油面之类的,连饿都解了。 乔承志也学着当地的农民用竹筒烧水泡茶,入口微苦,回味甘香,精神为之一振。 “良弓县主来了。”陆女史小声通报。 “请。”他抬眼看向门口,穿着豆绿宫装头梳双环髻的云雀走了进来,她身量比初进宫时又长了些,孩子气也略减了些,一双眼睛沉静若深潭一般,他时常好奇,云雀在现代时是什么样,瞧她现在小大人的模样,估么着在现代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单纯少女。 “给陛下请安。”为上位者就是这般,还是男人都是心大的?闻皇后被他气得胀气,躺在床上直打嗝,说自己胸口闷,又说肝疼,虽说半真半假吧,可生气是真生气了。 他却在茶室里坐在类似日式榻榻米的宽大榻上,盘着腿自己坐在长长的紫檀茶桌前喝茶,表情舒适闲逸哪里有半点方才大发雷霆的模样。 “起来吧。”乔承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 她一来,屋里仅有的两三个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极有眼色的离开了,乔承志说让她坐下,陆女史拿了蒲团放好,也退了出去。 云雀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瞧着兴致很高的乔承志。 “来尝尝这茶。”乔承志用铜箸夹了另一个在火盆边烧得滚烫的竹筒,云雀伸手去接,被他阻了,“这个烫,我来。” 他把竹筒放到一边依着形装烧制好的竹形陶杯里,又亲自加了茶叶进去,“这茶要泡足一分钟,多了味儿太浓,少了味淡。”他说罢按着自己的脉搏闭眼计时,到了一分钟笑着睁开眼,指了指竹筒让云雀喝茶。 云雀拿了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她其实是不太能分辩好茶坏茶的,喝了这茶只觉得苦中带甘味道不错,“好茶。” “你若也觉得好,朕来年让他们多送些来。” “不用,不用,我没长那个喝茶的舌头。” “哈哈哈……”乔承志大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上有好,下必效,如今京里的淑女名媛,都要学茶艺,家家都要开品茶会,随便找人来陪朕喝茶,都能说出这茶产自哪里,好在哪里……偏你不懂……还不知道装……”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你啊……”乔承志收了笑容,“你是为了今个儿我在皇后发脾气的事来的?” “陛下火气太大了。” “在中国,宗教自古以来就是替统治阶层服务的,利用宗教,教化底层民众,让民众温顺、知理,这是大道,也是正道,自己被宗教利用,炼丹修道这是邪道,利用宗教搞些什么鬼啊神啊扎小人啊之类的,这是歪道……偏偏朕的这个皇后,最喜欢的就是放着正道不走走歪门邪道。她自己这么走就罢了,偏要影响太子……南边现在战势吃紧,朕本欲御驾亲征,可瞧着这京里的乱象,有朕镇着还好,只怕朕一走,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容臣女……” “你什么时候跟朕这么客气了?有什么话说吧。” “据我所知,陛下虽是御驾亲征,却极少干涉军务,定了战略就由魏侯爷安排,陛下多半是激励将士,理顺政务,制定抚民之策……” “确实如此。”他有自知之明,他可以算半个战略家,带兵方面很一般,所以领兵打仗的事他只做关键决策,很少亲自安排什么。 “这些您在京里一样可以做。” “你是不赞成我御驾亲征了?”朝臣里也有一半的人反对他御驾亲征,说得理由都云里雾里的,他不爱听也听不懂。 “自从南征以来魏将军一路凯歌,进展顺利,如今不过是败了一场,您就要亲征,魏将军会如何想?外人又要如何想魏将军?” “这……” “更何况现在西北也在打仗,您不在京里,西北战报送到京里又要往南边送,待到您接到战报的时候,消息的时效性早过了,若是一切顺利还好,若是西北有变,您又该如何?” 乔承志不是不听劝的人,他只不过是顺太久了,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军队竟会打败仗,现在想想云雀说得对,他亲征有百害而无一利……想到那些态度暖昧不表态的中立派大臣和那些嘴上说着反对,文章写得花一样却点不到正题上的反对派大臣,还有那些个拼命颂扬拍马屁的支持派大臣,不由得冒了一丝冷汗,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臣为未必没有想到云雀想到的,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各有盘算…… “您之前说过,年后要推出惠民十策,在教育方面也要有大动作,这些您也要放下不管了吗?只要大齐朝欣欣向荣,经济文化繁荣,军事持续强大,政治稳定,别说输一场战役,就是再输几场又如何?您会赢得整个战争。” 乔承志点了点头,“看来朕真的要多找你喝茶了。”得能臣易,得不图虚名,正直踏实的诤臣难。 “陛下您找不找我喝茶无所谓,今晚应该找皇后娘娘,赔礼才是真的,家和万事兴啊陛下。” 大康朝到了后期,宫廷混乱不堪,宫女以浓妆艳抹穿金戴银为美,皇帝吃了丹药浑身燥热聚众□□一夜幸七宫女、路边幸宫女、亭中幸宫女等事屡见不鲜。到了哀帝继位之后励精图志,宫里的□□之风这才被整肃,宫女除了一层薄薄的粉之外,不准涂胭脂,普通宫女戴黑绒面头冠,除了耳环之外,再没有别的首饰,白色上襦蓝色高腰裙,主色为黑色绣花用各宫纹样的圆头绣鞋。到了大齐朝,襦衣依旧是白色或蓝色,裙子换成了鸭屎绿色或深蓝色,依旧是戴发冠,首饰放宽了些,准许两件不张扬的头饰和耳环,别的没有什么变化。当然了,做女官的话条件就放得更宽些了,头冠也有变化,女史是宝蓝头冠,官花一朵,裙子也是宝蓝色。到了大尚宫一级,衣饰华丽不逊一般宫妃。 郭玥当初自己说到了瀛台是来近身伺候的,闻皇后把她交给了季尚宫安排,季尚宫体察上意,找人拿宫女服给她穿,她见了衣裳笑吟吟地接了,笑吟吟地穿了,背地里偷偷的哭了好几场。 她却不知自己穿上宫女服,一样是旁人眼里的一根刺,一样的衣裳,她穿起来腰身怎么就那么纤瘦,黑绒面的头冠怎么就显得她发如乌木面如白玉楚楚可怜。 她是这么的刺眼,以至于闻皇后看见了她,眉头皱得死紧,随手指了她远远的在茶房伺侯,宫女们都看着她,只许她泡茶,不准她端茶送水。 这一日闻皇后生了气,宫女们都不敢往她跟前去,送茶的活计总算落到了她的手里,端着茶往闻皇后那里去,只见闻皇后捂着胸口躺在床上,季尚宫站在一旁默默无语地陪她,一个小宫女战战颤颤地用美人捶替她捶腿。 季尚宫见是她来送茶,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闻皇后透过床边的穿衣镜将身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让她送茶来吧。” 郭玥端了茶走过去,闻皇后坐了起来接过茶喝了一口,“你啊,也是个可怜人,过来陪我说说话。” “是。”郭玥心中一喜,又有些慌,闻皇后素来不喜自己,今日怎么…… “这些日子烧水泡茶,过得可苦?” “不苦。” “假话。”闻皇后略提高了声音道。 “回皇后娘娘,我真的不苦……” “好了,不管是真不苦还是假不苦,以后你不要做那些下人做的事了,这身衣裳也不必穿了,兰丫头身量与你仿佛,你比她瘦些,她一年到头不知做多少衣裳,有些没穿的就随手放在一旁了,回头我让她们找一些给你,你啊好好的陪我就是了。” “多谢皇后娘娘。” “不必谢我,也是你沉得住性子,吃得了苦……”闻皇后摸着她的手道,“原先他们说你不好,我就信了,这些日子暗自品咂着你人品,居然是个好孩子,可见人的嘴有多可怕,能让你上天堂,也能让你下地狱。” “我……”郭玥流下泪来…… “好了,别哭了,我年纪大了,见不得眼泪,季尚宫,你带她到下面洗洗,换身衣裳。” “是。”季尚宫看了一眼闻皇后,闻皇后忽然对郭玥变了态度,必有所图,图的是什么呢?她不敢深想。 两人刚离开不到一刻钟,宫人通报,“娘娘,海清河晏那边让人传信过来,陛下晚上到您这儿来用膳。” 闻皇后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他……竟然要来……原本冻得严实的心,稍稍有了一丝裂缝……他……是后悔了来赔不是的吗?闻皇后柔肠百转总没个落处……千般滋味只剩下一句:“让厨房炖老鸭虫草汤。” “是。” 第115章 镜台村 皇宫里的新年与民间的没有多大的不同,只不过人更多些,更热闹些,云雀远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着和乐融融的帝后二人,这两人比过去和睦许多,小吵宜情?? 又看了眼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兰公主,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昏迷清醒过来的兰公主沉默异常,变得不爱说话了不说,举止也娴雅了起来,又主动从武陵春搬到了瀛洲,据说变得喜好读书,弹琴,每日侍奉孝敬闻皇后,颇得帝后的喜爱。 “县主……”一个宫女走到她身后,小声叫她。 “何事?” “兰公主和郭县主有请。” “她们?”她们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比起兰公主的华丽变身,郭玥简直是咸鱼翻生,从瀛洲却不受人待见的讨厌鬼,摇身一变成了闻皇后身边少不得的贴心人,每日替闻皇后读书,聊天,闻皇后待她似亲女儿一样,宫里学了雷家,人人尊称她为郭县主,她与兰公主也成了好友。这些云雀都能“理解”可她们找她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兰公主所在的地方,兰公主对她微笑点头。 她点点头,略抬抬手示意郭女史过来,小声交待了自己的行踪,见郭女史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忍冬跟着那名宫女离席。 她刚刚离开,兰公主也离开了坐位,原本跟着闻皇后的郭玥也悄悄离开了。 觉察了她们三个人动向的乔守业站了起来也想跟过去,被兄长乔守业拽住一同喝酒。 宫女带着云雀到了一间暖阁,行了个礼离开了,云雀拿着暖阁茶桌上摆着的点心嗅了嗅,是新鲜的,这地方平时应该是有人来的。 过了一会儿兰公主跟郭玥果然来了,兰公主一进屋就坐到了榻上轻按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有何事就快些写她说吧,今个儿喝的桃花酒虽好喝,喝多了却有些上头,我头疼得很。” 郭玥瞧了她一眼,心道自己原本是想扮和事佬替兰公主跟云雀说和,怎么兰公主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事以至此,不说些什么又不成……“许久不见,不知二姑娘身子如何?” “自然是好得很。” 她与云雀互视一眼,都觉得这话没溜又蠢,她索性推了推兰公主,“你昨个儿与我说往日有些对不住云雀,想要与她和好,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兰公主道。 “那就快些赔不是啊,宫里年龄相仿的只有咱们三个,整日里为着一些小事别别扭扭的……” “好了!嫂子!”云雀叫了她一声嫂子,“还未曾嫁人呢,就摆出一副长嫂的模样操心起我们来了,我与兰公主自有主张……” 郭玥被她说得脸通红通红的,“二姑娘……休要哪我取笑!” “是,是啊,我应该赔不是,道谢。”兰公主说罢站了起来福了一福,“良弓县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则个。” “还请兰公主不要怪罪臣女才对。” “好啦!好啦!你们总算是好了!皇后娘娘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云雀拉着兰公主微笑着看向郭玥,原来她已经是闻皇后的“心腹人儿”了呢,今个儿调停了自己跟兰公主的冷战,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直隶临凤县 临凤县有个镜台村,镜台村旁有一座湖,名为镜湖,传说是九天玄女的梳妆镜从天宫掉落凡间,化成这一片湖,妇人喝湖里的水,用湖水沐浴,会肤如凝脂美若天仙。 镜台是不是九天玄女的梳妆镜所化,自是信者尽信,不信者嗤之以鼻,但镜台村出美女却是公认的。 朝廷征选美女,每次都会从镜台村选走数位佳丽,这些人里有些默默无名,有些却得了泼天的富贵,哀帝端妃就是出自镜台村,端妃也是末帝的生母,可惜端妃生下末帝没多久就生病故去了,她的家人也因此默默无名,只得了些寻常赏赐,到了本朝,更是无人记得此事。 没几个人知道,那位侥幸得了一夜恩宠,生下皇子而晋位得宠,又在第二次怀孕时流产身亡的端妃娘娘的家人,至今还在镜台村守着二十亩良田耕织为生。 甚至哀帝自己,坐在外祖家的屋内,拿着据说母亲生前用过的茶杯喝水,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山野村居,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粗茶淡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将一碗热汤面放到哀帝面前。 “不必麻烦了。”末帝道,他知道自己应该叫这位妇人外祖母,可实在是叫不出口。 “有什么麻烦的……”老妇人瞧了瞧屋里另外两个人,“你们且等着,锅里还有两碗,我这就端来。” “老太太,我来帮你端。”两人中做僧人打扮,却生得极为俊俏的年轻僧人,跟着老妇人到厨房,端了汤面和咸菜过来。 “了凡大师,您不送我们进京领功,却将我们带到这里,意欲何为啊?”广陵公主一脸戒备地瞧着和尚。 也不怪她防备心重,她在无香庵里虽吃苦,心里却总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大康朝能复辟,自己能重获自由,想着弟弟身旁有忠臣良将,想着那些宗亲故旧,她到了弟弟身边之后,这才晓得忠臣良将各有所图派系林立,便是有真心想要做事的,也被裹挟牵制得什么也做不成,宗亲故旧派各自盘算,南逃时散了一些,大弟弟死的时候,又散了一些,如今跟在小弟身边的,全都是一些无处可去的,所图的无非也是捞些银子,隐姓埋名远远的逃了。 她这才明白什么叫树倒狐狲散,什么叫大难来时各自飞…… 一群人东躲西藏,她寻到他们时,他们在一个县城落脚,县官是个“招安”的土匪,手里有些个人马兵将算是一股小势力,首辅郭大用与他称兄道弟,又说封将军又说封侯拜相,把县官哄得哈哈直笑,眼睛却直盯着美貌些的宫娥后妃。 她出现时吓了那些人好大一跳。 那些人先是疑心她的真假,又疑心她来劝降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又想着她是不是来抢功的。 软言试探者有之,当面斥骂责问者有之,要她守贞自尽的更是不知有多少,幸亏弟弟站了出来,将她带入临时充做行宫的县衙中,可宫中一样难得太平,她与弟弟交谈之后才晓得,弟弟不敢随意吃喝,也不敢临幸宫女、后妃,这些人背后都有人,那些人背地里都打着让他留个龙种之后,杀了他好扶年龄更小的幼主继位控制朝局的主意,还有一些人想左右他往更南边逃,说得都是世外荒山孤岛,让他远走海外,更有一些人受了欧阳琢的收买,让他去云南投奔势力最大的欧阳琢。说来好笑,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的有二十多个人,这二十多个人各怀着心思。 姐弟两个一处商议了许久,到底是投奔欧阳琢,还是降大齐,两人翻来覆去的说,翻来覆去的议论,都没个着落。 直到有天晚上,外面火光四起,杀声振天,却不是大齐朝的军队杀过来了,而是首辅在已经升做大将军的县官帮助下“清君侧”,凡是与首辅意见相左的官员、宗亲,尽皆被诛。 看着刚刚洗净手上的鲜血就来面圣表忠心的首辅大臣,姐弟两个互视了一眼,终于明白降大齐是唯一的活路…… 可投降谈何容易?就算是有护送广陵公主的大齐官兵和谛听司的人做内应,也是艰险异常,好不容易到了魏侯爷所在的成都城,魏侯爷喜不自盛地让末帝交了降书,又派人送他们姐弟回京,谁知回京路上听说欧阳琢打了胜仗,得知姐弟俩个由魏侯爷派人送回京城的消息之后,又派了一股精兵解救(追杀)姐弟二人。 川蜀之地山高多险,就算大齐朝的大军控制住了重镇,偏僻山野之地却暂时无力顾及,姐弟两个一处偏远地界与这伙人相遇,身边随众全部被杀,声称勤王救驾的杀手将屠刀挥向姐弟两个,幸而这个时候了凡大师带着一队人马及时赶到,救了他们姐弟两个性命,他们这才得已一路北行。 谁知过了长江又遇上了几路截杀,了凡和尚带着他们姐弟微服离开了队伍快马加鞭往京里来,没过多久就听人说欧阳琢反攻大胜连下数城,又听说“末帝”车驾被劫不知所踪。 了凡和尚带着他们一路上做平民打扮,不与官府联络,一路晓行夜宿,今日竟将他们带到了镜台村…… “这家里共有三子二女,两个女儿皆被选入宫,三个儿子各自娶妻生子,共有十子四女,三个儿子娶妻时,老太太特意与媒人说,不要娶本村的,也不要娶长得好看的,要长得黑胖壮能干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镜台村长得美貌的女子命运都不好……” “胡说!”末帝怒道。 “这家的长女进宫没两年就因打碎了贵妃的碗碟被打死了,次女得了圣宠生了皇子,原以为是荣华在望,谁知第二次怀孕的时候不明不白流产死了,哪里称得上是命运好?更不用说这家的姑奶奶,一样被选进宫,四十岁时才出宫,回到家里不到两年便抑郁而终……这样的故事镜台村家家都有。” “你们这些人,最爱讲大康朝的坏处,难道你家圣上不征选彩女吗?”末帝冷冷地说道,他终究是做过皇帝的,自有一股气派在。 “我哪里在说大康朝,我在说众生皆苦。”了凡念了一句佛号,“广陵以为然否?” 广陵公主沉默许久…… “至于为何带你们二人到镜台村……您难道不知吗?今个是大年初二,是民间女子带着儿女回娘探亲的日子。” 第116章 惠民十策 大年初六 各大衙门放了鞭炮,祭了天地,主官掀开年前封在笔上的封条,正式开工。 新年伊始有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皇上正式颁布惠民十策,原本只是试点的政策向全国推广,第一策是民同藉;第二策是摊丁入亩;第三策是有教无类教化百姓;第四策是地产税;第五策是吏必考;第六策是兴工业;第七策是军优抚;第八策是生活必须品国营平价;第九策是开放报禁,准议朝政,禁文字狱;第十策是改尚书省改为□□,六部为二十四部,将责任细分,又将兵部改为国防部,皇帝本人任尚书,司法、检察、公安、锦衣卫、谛听司全部独立出来,归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的中书省统一管理,门下省改为秘书省,宫内办公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宫务则成立内务府和宫内监,内务府负责御用采买,私库等等事项,宫内监则全部是女官,由皇后负责。 因为乔承志是开国皇帝,又没什么族人,朝臣不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就是归降的,心腹近臣更是唯他马首是瞻,就算是没几个人真正看到惠民十策,圣旨一出也没什么人敢阻止,这样一枚重镑炸弹直接轰了出来。 对朝野震动最大的是户藉和税收制度的同时改革,除了根据寺庙规格按比例承认僧藉、道藉,九品以上官员按官阶承认有配额限制的奴藉之外,百姓再不按职业分三六九等,而是分成了城市、农村,且可以随着迁居改变。不再收人头税,改收商业税,农业税,地产税,比如农业税除了颁赐范围内的皇庄、贵族庄园不收税之外,士人本人名下有根据功名、官职而有定额的免税之外,余下全部收税,地产也是如此,根据地域各有限额,比如京中一进的普通民宅以下是不收税的,二进的宅子就要收税了,房子越大房产越丰税越贵,商铺一律收税,商业行为也分门别类各有税收。 以上政策只是试行阶段,前期工作是全国人口、土地、房产普查,做不动产登记。明年正式执行。 别的税收也就罢了,声音最大的士人也不敢明说自己做生意,土地和地产收税实在是触动了他们的痛处,之前北地的士人已经闹过一场了,新收复的也是全国士人最集中的江南地区的士人以为朝廷会对他们优待,安抚,怀柔,没想到竟然直接跟北地一样了。 先是有学子静坐绝食,后来朝臣也称病不朝,皇帝直接一道旨意,静坐绝食者两日不散削去功名贬为平民,且不许再参加科考和公务员考试;官员缀朝三日,削官为民。 此道政令一出,众人一开始以为是恐吓,谁知到了第二日京中闹事的秀才、举人二百余人,果然被全部捉捕,查清身份削去功名,外地的直接赶出京城,遣返原藉。第三日共有七十名官员被削官为民。 在第四日这一天,被削官为民的户部侍郎在午门前*身亡,皇帝震怒,削去其二子功名,全家流放千里,并将宝剑掷于地:哪个还想死,就尽管去死!大齐朝别的没有,人最多,死了你一个,还有后来人!就是你们全死了,明个儿我也能招来比你们强的! 太子一身白衣替士人陈情,被皇上一个耳光扇倒在地上,“朕不缺儿子!更不缺想当太子的!你若反我,尽管来反!”说罢让人将太子架了出去,幽禁东宫。 南方刚刚平复的地区民心骚动,流言纷纷,甚至有人说民众立锥之地也要收税,他便命人将惠民十策张贴到集市、村庄,派识兵丁保护识字的公务员解读讲解,就是如此,白莲教还是在刚刚平定的江南组织起一批士人、商人为主体,散兵、被裹挟百姓为附庸的造反,被早有准备的朝廷镇压,从犯释放,主犯斩首弃市。 眼见事情闹到这一步,乔承志亲自解读惠民十策,大康朝之亡,亡在士人,士人空读圣人文章,为一己之私利毁家国天下,不向商人、大地主收税,反向小民频频施压,搞得民不聊生,我乔承志本是市井小民出身,起事时已立下弘愿,要让天下百姓得利,要改一改这乾坤! 他让人在茶馆请说书先生说,在地头请识字族老说,讲一讲大康朝的故事,讲一讲那些个名士清官家资亿万,口口声声不准朝廷征税,不与民争利,转身层层向最穷苦的百姓施压,搞得国库空虚连仗都打不起。 士人们也写文章,说他是始皇再世,焚书坑儒,不如不读文章,甚至有当众烧书的,他对写文章的一概不管,只是派人在报纸上对与他们讲,举实例讲故事,对烧书的一概抓,命他们写悔罪书,当街宣读,如果不读直接削功名。 一时之间,天下无比热闹了起来。 最普通的百姓可不管这热闹,反正跟他们关系不大,不按田产收税就收人头税,反正他们得交税,按田产收税他们再不用东躲西藏隐瞒户藉了,也不用投入大户人家为奴避税了,相反有了户藉,还能拿着户薄粮薄按人口去买平价种子,平价日用品了。听说朝廷还要推行免费教育了,乡下娃也要上学五年,不单不收束修还供一餐饱饭。 房产税还催生出了分家热,原本都是聚族而居,现在是大户分成了小户,比如某家族,数百口住在一处,按房屋大小面积是要交税的,各分成小家分别登记房产、土地,自然就不用交税了,本来以为只是一时的避税之举,后来才知分开容易合起来难。 更让百姓触动的是新增的法、检、公、税,除了高级官员是科考出身,余下全部是考进来的公务员,他们中间有人是屡试不弟的秀才、童生,还有一些则是出身更低的伙计、帐房,街口替人写信的秀才成了穿官服的税官,比听说远方有人考了状元更让百姓动容。 士人中有人富贵人家出身,替富人说话的,就有怜悯普通百姓的,这些人站到了皇帝一边,口口声声反对的士人为一己之私误天下,让一些人反对的声音渐渐小,赞同的声音大了起来。 跟影响了整个大齐朝的惠民十策比起来,另两件大事南边的哀帝进京归降当时是件大事,后来只是史书中小小的注脚。 哀帝获封献国公,食邑三千户,广陵公主被封豫国夫人食邑两千户。 姐弟两人各自婚嫁,子孙满堂,皆得善终为后话,另一个得益的是宫中的郭玥,她被封子安乡君,在内廷教养,摇身一变从尴尬的前朝县主,变成了本朝的乡君。 云雀没想到的是自己也中枪,她从客居变成了与郭玥一样内廷教养,从武陵春搬离,只不过郭玥依旧在皇后那里,她在干娘惠皇贵妃身边。 与兰公主“和好”的后遗症则是郭玥隔三差五就带着兰公主一处来找她“玩”。 “这是我今日新绣的帕子,你们瞧好看吗?”郭玥拿着帕子笑道。 云雀瞧了一眼,是比较复杂的鸳鸯戏水,虽然一看就是出自新手之手,但还算好看,不过为了郭玥少来烦她,她还是决定做讨厌的人。“水鸭戏水?” 兰公主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明明是鸳鸯戏水,你这一句话啊,可让咱们郭乡君一番苦功全白费了,你瞧这针脚多平整。” 郭玥脸红了一阵又恢复了常态,“本就绣得不好……不怪人说……云雀妹妹可有好的?” “当然有。”云雀拿起桌上的扇子,“这是我新得的双面绣扇。” “你啊,人家让你拿自己新绣的女红,你偏拿这东西骗人。” “我?我与针线八字不合,互有冲克,我这一辈子啊,是碰不得针线的。” “谁说的啊?”兰公主惊讶了。 “我自己个儿说的啊。” 兰公主与郭玥互视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云雀越瞧兰公主越别扭,她怎么不针对自己了呢?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正常”了呢,事有反常必有妖……可她又不能学马景涛摇兰公主,问她,你到底是冲撞了哪路邪神了变成这个样子……她进宫是来搞皇后的,不是被皇后身边的这两个姑娘搞的,不过这两人……能为皇后所用跟自己玩怀柔,也能为她所用…… 她见两人越笑越起劲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俩个还有心思笑,太子已经被幽禁六、七日了,也不知悔过了没有。” 她这句话一出,两人立时就不笑了,尤其是郭玥眼圈都红了,“唉……皇后娘娘也为了这事儿愁呢,已经几日吃不下饭了,就算是皇上隔日就来瀛州她也是难见欢颜。” 幽禁了太子,却隔外恩宠起了皇后?乔承志看样子并不真心想要废太子,反而想要跟皇后、太子修复关系……原配的夫妻,嫡出的两个儿子,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父子俩个总不能僵在哪里,陛下是君父,依我的所见,太子应当向皇上认错才是。”了解了乔承志的态度,云雀心里再恨不得太子去死,皇后去死,也要表面上替太子着想。 “谁不是这样想的呢。”兰公主也幽幽叹道,“可太子哥好像也铁了心,据说要绝食呢。” “那他可真是傻了,陛下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若是流泪悔改哀哀苦求,定能重得圣宠,若是绝食……陛下倔劲儿上来任他饿死也未可知。”云雀心一揪,刚想不表态,想到自己不能暴露太早,还是进一步劝道。 “谁说不是呢。”兰公主幽幽道。 “太子看着软,实则跟陛下一般,也是个倔脾气,怕是劝不得的。”郭玥说罢眼圈一红,“他若是……若是死了,我……” “你说得哪里话来,还没出正月呢,可不能随意说死说活,依我之见,郭姐姐不如写封信派人递到东宫,劝劝太子,你们俩个回宫劝皇后,我等会儿去劝干娘和诸葛娘娘,她们三人一同去东宫劝太子,总要让他们父子和好才是。” 第117章 淮入京 孟小小有些惊讶地看着云雀,她没想到云雀会劝自己联合诸葛文燕劝和皇上和太子。 以她身为庶母的立场,太子和皇帝之间的事,她不推波助澜挑拨离间已经是厚道了,去帮忙? 她瞧了一眼正在跟两个弟弟玩在一起的长子,想到长子死得冤枉的生母,摸了摸自己已有七月的肚子,心中颇为不甘。 “干娘,陛下虽将太子幽禁,却每隔一天就会到皇后那里过夜……” “哼,还不是因为皇后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美貌的宫女献给了皇上……” “干娘,您要想想,宫里哪里就缺美人儿了呢?皇后找来的娇儿宫女,哪里又比越美人强呢?还不是皇上愿意给皇后面子吗?他终究还是向着皇后和太子的,既如此,干娘何不顺水推舟成就一番佳话?皇后与太子皆是好名之人,有了今日之事,他日又岂敢对干娘不好?” “这……”孟小小低下了头,确实如此啊……她是最了解皇上的,他虽对太子有不满,但并没有废太子之心,有的只是没能将太子放在自己身边教养的后悔。 “太子毕竟还年轻啊。”按前世的标准,太子不过是个大一的男生,混蛋、叛逆,容易被外人影响,全都是正常现象,只要后期好好教育引导改正的机会很大,穿越帝想必就是这样想的,大齐朝总归是汉人的皇朝,太子身为嫡长子,绝对不是简单的政见与皇帝不同,就能取代的,再说了皇帝的惠民十策,确实动摇了上千年的儒家思想统治,没人反对才奇怪,太子出来反对更不奇怪。 孟小小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招了招手,叫长子若麟过来,“若麟!” “娘!”若麟扯开弟弟拽着他衣服的手跑了过来,“娘叫儿子何事?” “你替娘跑一趟腿,叫你诸葛母妃过来。” “……好!”跑腿的事本来该是宫人的活计,孟小小却有意让若麟跑这一趟,显然是后面的话不想让他听见。 “儿子去了。”他躬身施礼,转身又向云雀失礼,“云雀姐姐,若麟出去做事了,姐姐再会。” “再会。”这小子真真是个会装乖的。 “你觉得若麟如何?” “是个好孩子。” “他与小虎比呢?” “自然都是好的。” “小虎入宫做他的伴读如何?” “这……” “本来呢,你已经在宫里了,你母亲身边只有你姐姐跟你弟弟,我不该开这个口……” “干娘这是哪里话来,小虎能入宫读书是他的福气,只是他生性跳脱顽皮,我怕他带坏若麟……” “若麟这小子也就是在我跟前乖,在外面淘得很。”孟小小笑道,“你在外多年,怕是不知若麟生母的事吧?” “我不爱问这些事,宫人们也不爱说。” “我承宠多年无孕,便选了若麟的生母侍奉皇上,想着能有个一儿半女,也算我有了后人……”孟小小对自己的目的并不避讳,“谁知她自从有孕就三灾八难的,我好不容易护着她到临产,医女说她身子骨虽弱,顺产应是无碍的,生的时候确是没事,生过之后她整日郁郁,我问她详情,她竟然说内务府派来伺候她的两个嬷嬷中的一个,常悄悄跟她说我要去母留子;另一个嬷嬷则悄悄的说皇上容不得我孟氏有子会去子留母。她一会儿担心孩子,一会儿担心自己,这才在孕中失了调养,生产时又怕有人害她,提心吊胆,生了之后才晓得我竟无害她之心,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她是怎么去的?” “与我说了这番话之后,当天晚上自尽的,那两个嬷嬷也投井了。”孟小小哂然一笑,“当初给她挑嬷嬷的时候,我也是经过心腹千挑万选的,偏偏挑来挑去,挑到了这么两个货……可见皇后其心之毒,手段之高明,我身边的人现在瞧着人人都是好的、忠的,实则未必……若麟这孩子啊,是上天送给我的福星,有了他我竟有了身孕,得了二子,现如今又有身孕……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 “干娘……” “干娘与你说这件事,不是让你忧心干娘,只是想与你说闻氏心毒,不是小恩小惠能收买的,我出面说和,她未必领情……不过你说得对,我若是不出面,她更记恨我。”孟小小说罢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又如何?我孟氏岂是怕事之人?这次劝太子,不是为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她,更不是为了你,全是为了陛下。” 皇后与两位皇贵妃劝太子这件事,后来被很多人编成了戏文,各有大段唱词,流传千古,故事再怎么更改都是皇后与两位皇贵妃姐妹情深,共体国是,各有贤良之处,以孝道、国事等等苦劝太子,让太子回心转意,向皇上道歉,故事峰回路转。 也不怪后人如此编造故事,在当时人眼里故事就是这样的,大明宫里的那一家人,是天下家庭的典范,父慈子孝妻妾合睦,内里的故事,又有何人知情呢? 惠民十策放在任何一个皇朝的中期都是极难推行的,放在皇朝的初期却是有一线生机,尤其是大康朝数十年动荡,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士人地位大大降低的前提之下。 可就算是如此,在那一年春闱时,仍旧出现了进京的举子大面积减少的情形,尤其是文人大户江南,就算是大齐朝承认了南朝的举人功名,仍就来者了了。许多客栈的老板和靠出租民宅供举子居住维生的房东叫苦不迭。 在冷冷清清的举子队伍里,有一位姓江名淮的举子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游览着京中景致。 京城的人衣着整洁,谈吐有礼,街道宽敞干净,随处可见供人倒垃圾的垃圾筒和穿着土黄坎肩的清洁役工,几辆马车拉着树苗、花苗在街中川行,正是市政派来补种去年过冬冻死的树木,种植花苗的车辆。 在写着官营粮行木牌的粮行外面,百姓们拿着一个本子,夹着袋子或油瓶等着买粮买油,他拦住其中一位百姓,想要看看他买的粮食,那人瞧他是举子打扮,笑着打开粮袋让他看。 那位百姓年约四十,买了两样粮食,大袋的是玉米做的碴子,小袋的是玉米面,江淮本是南人,对这玉米碴子并不熟悉,玉米面更是不熟,可依旧能看出粮食没有霉烂,里面也没有掺沙子,“这位先生,这些粮食能吃多久?可是陈粮?可缺斤两?可有掺假?粮价几何?” “哈哈哈,这里是京城,没准儿排队的人里就有锦衣卫的探子,哪个敢在其中弄鬼,不瞒你说,我舅兄就在这粮行做事,他与我说这粮食是前年的陈下来的军粮,虽说不是新米,但自家吃是无差的。” “我见里面也有精稻米,细白面……先生为何不买?” “贵啊!一斤大米能换三斤碴子,普通百姓若家中无事,哪里舍得去吃?” “可我见刚才有一人穿着平常,也拿了稻米……” “他家里必定有花甲之年的老人,陛下恩德家中有花甲老人者每月可领二斤稻米。” “若是老人故去了呢?” “自是销了。” “若是隐瞒呢?” “当地自有保甲查问此事,再说若是花甲老人故去,自要办丧事,去当地户藉销户,可领票买便宜棺木、孝布等等。” “京中不愧是首善之地啊。” “诶,各地均有此政,只是推行有早晚罢了。” 就在此时樵楼敲响报时钟,那人摆了摆手,“不与你说了,我儿学中放学,我要去接他了。” “你儿在上学?” “是啊,京中分十区二十八街,每街都有一处官学,七岁稚童既可上学,发冬夏衣裳,只收笔墨费用,每日官府供顿午膳,我那小子,上学不过七日,已然胖了许多。” 江淮目送此人离去,不由得连连点头,他前祖做过大康朝的知府,只因不堪官场*,早早称病回乡,到了他这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他靠着母亲和妻子的嫁妆读书,考中举人,对大康朝的弊端了然于心,对很多同窗痛斥的新政颇感兴趣,是啊,税收理当收最富人,难道要去压榨那些已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农民? 若是家乡也推行仁政……他望向远方,心潮澎湃了起来。 “江兄!江兄!”远远地跑来一个同样穿着举子服的男子,男子个子高挑,身材瘦长,面色微黄,鼻尖略有几个麻坑,此人姓赵,名子初,同窗戏称他为赵麻子,长得普通却有内秀,颇有文彩,然而数理却不通,这次进京科考一路上与江淮同行,每日都要向江淮问题。 “赵兄,我不是让你在客栈等我吗?怎么?有事?” “我是躲出来的。”赵麻子擦了擦汗,“江南会馆的人实是烦人得很。” “他们又请你去会馆住了?” “临行前,我父亲千叮万嘱,让我不要与会馆那些个人来往,那些人心怀叵测不说……朝廷……”赵麻子压低了声音,“朝廷对他们也多有防备,与他们关联深了,恐会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哼!说来可笑,当初南朝皇帝让他们交税,捐军饷,他们又哭又闹地骂皇帝与民争利,说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如今就算背地里骂皇上,哪个敢少一分税款……真应了我奶奶的那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此一时,彼一时啊。”江淮笑道,“对了,我临走时出的几道题,你可答出来了?” “唉……别说几道题,半道题也未答出啊。” “要依我看,你不必着急,所谓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你算术不成,律法一门却记得扎实,若考不上进士,也可以考明法科,日后做个法官啊……”法官是一个新词,现在官衙不再审案,只负责政务,民案刑案皆归“法院”管,从官员选拨中熟知律法者转做法官,有趣的是第一拨“法官”,都是这几年春闱的明法科出来的,朝廷缺人,赵麻子若是过了明法试,过一年半载,主一县民刑两院是寻常事。 “法官?” “陛下行两权分立之事,主一地之法,未必差与主一地之政,赵兄又素来厌恶那些个不平之事,正好做个青天大老爷。如今明法一科应考者少,正是赵兄的好时机。” 赵麻子思想许久连连点头。 第118章 陷害 所谓父子没有隔夜的仇,天家父子仇虽隔夜,第一个倒霉的永远是“外人”,儿子不听老子的,定是老师没教好,朋友挑唆的,身边有小人,太子跟皇帝和好了,太子不止临朝听政了,还进了秘书监学习处理整务,跟着他的人却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他身边的太监不明不白消失了四个,史琰被撤了入宫的腰牌,伴读全部被赶出宫去,学也不用去上了,原先的那些老师通通被换掉。 乔继业双手□□袖里,抬头看天上北归的南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险得很,父亲生性执拗,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可他当时若是不站出来,朝中那些反对父亲的大臣,外面的世家和士人必定心寒,由不得他不出面……他本想绝食将戏做足,谁知母亲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做过了,当心假戏真做,让外人受宜。 可眼见得新政就要推行天下,他心中焦急异常,纵观千年之史,流水的皇帝权贵,铁打的士人,得罪了士人,天下哪有太平之日,身后哪有万世之名,父亲实在是太急了,也太傻了,朝廷一边推行新政,一边两处用兵,银子没见流水似的进来,只见流水似的花出去,国库寅吃卯粮,若是江南的税银不能像父亲说的如数送上京城,大齐朝恐要像大秦一样,二世而折! 他急且忧,却不敢再表示反对,母后说得对,再拗下去他就是另一个太子扶苏。 只是…… “殿下。”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见来人是母后新赐给他的太监“来喜”。 “何事?” “春天风大,殿下您小心身子。” “哼!孤难不成就弱不经风了吗?”他原不来称孤,这次父子交恶之后,他称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多到他自己没觉察时,他已经变了。 “殿下……您当以国事为重啊。” “哼!”他一甩袖子往前走去。 “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孤要出宫赏春。” “殿下……皇上刚才派人来传话,他召集大臣议政,请太子同去。” “……”无非还是说惠民十策的事,现在惠民十策在京中和北六省尚能推行,在南边举步维艰……这本是意料中事,惠民十策的前身在北六省已经推行多年,南边是刚归化之地,理应怀柔安抚,父皇却倒行逆施,哪有不出事之理? “殿下,奴才有一言。” “讲吧。”这些个阉人,主子多大奴多大,他是母后赐的,说的话是母后的意思,自己不能不听。 “奴才小的时候村里有一老实妇人,最听婆婆的话,婆婆让她喂鸡,她就多多的喂,把鸡喂得撑死,婆婆让她去舅公家取回去先前借的出去粮,她就撒泼打滚连利钱都要回来了,让婆婆跟舅公绝交……可大家都说她老实,无非是拙些,太听话些……” 乔继业没有说话,静静地听来喜讲,眼睛却越来越亮了。 离春闱还有三日,京城里忽地来了许多江南及各地的举子,说起来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紧赶慢赶这才赶上了,江淮在这一群人当中遇见了自己的几个同窗,见面之后互打了招呼,江淮就借口有事从客栈里出来了,这几个同窗都是江南世宦人家或巨贾人家子弟,与他这个破落户不过是点头之交,在一处久了彼此难免生厌,还是互相避着些好。他没瞧见的是其中两个关系最好的表兄弟一个叫季白,一个叫董文的瞧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善,其中叫董文的,更是跟着他出了客栈。 离开客栈之后,他寻了个方向,记清了道路逛了过去,京城到底风物不同,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不要说是豪门巨富,就是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出三、五成群出门踏青,富贵人家车马光鲜,官家稍含蓄,车窗半掩,只能瞧见带着戒指的纤纤素手,富商豪门车帘拢起,贵妇美婢一身珠翠夸耀富贵,见到路上有美貌的少年还要指点一番,也有泼皮无赖在旁闲看,健仆冷眼一瞪,俱都不敢声言,也有夫妻同乘,握手言欢者,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怎样,在江南见不到这般景致吧?” 江淮回头,瞧见竟是董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他微微一笑,“江南见不到的岂止是这些风花雪月。” “江兄想要往哪里去?” “信步由缰,随意逛逛罢了。” “那不如与我一同往大明宫去,大明宫虽宫墙深深,沿途却是景致极好,若是嫌累,还可租车马游春。” “我瞧着今日,怕是大半个京城都出去游玩了,哪里能租到车马?”他又四下看看,“咦,季师兄呢?” “他啊,一路往北行得急了些,有些头疼,正在屋里睡觉呢。” “啊?季师兄竟病了?还有三日就是会试了,这个时候病了可怎生得了?” “无事,只是着了凉,已经让书僮去煮姜汤了,发发汗就好了。” “说话来,你们原先不是说不来京城吗?为何还是来了?” “呵……总是要来的啊,再说,京中无人,事难做啊。” “哦。”江淮晓得他没跟自己说实话,自己不顾这些同窗串连执意上京,就与这些人不是一路人了。 “公子!公子!”董文的书童叫阿明的牵着一辆有些旧的马车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租的车马?” “回公子,京里车马行的马都被租光了,就这一辆还是正赶上有一家有事不去,退了订,小的才租到的。”阿明委屈地说道。 “你何必说他,依我说,春光正好,何必非要去郊外凑那热闹,京中无处不是景致。” “你倒说说看,京中哪里最好?” “离此不远有处旧宫禁苑,当年遭了盗抢毁得厉害,新皇临朝,索性充作民用,你我这样的举子,凭着这身衣裳便可进。” “真的?” “店中小二前几日便将此事说与我听,也有几位举子去游玩过,回来时都赞不绝口说虽不及江南园子的精致,却也有自有一番风味。”也正因如此,江淮原来才没打算去,不过是匠人堆砌的园林,京中花园再好,如何能比得上江南?但董文不知为何竟缠住了他,江淮又不想与董文巡游京中民间百巷,只得说出花园的事。 “竟有这样的好去处?快快上车!快走!”董文一听果然来了兴致,上了车。 两人游玩一日,回到客栈,都极困乏,互相道别各自回房睡了,谁知到了半夜,忽然有人敲门,江淮下了床去开门,却见季白、董文还有几个举子、店里掌柜,七八个人站在门外。 “季兄?董兄?” “好你个江淮,我原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却是个鸡鸣狗盗之徒,我与你一同游春,你竟偷盗我家传玉佩!”董文指着江淮斥骂道。 “董兄,你这是何意啊?我并未见到你的玉佩啊?”江淮一愣,后又觉得有些蹊跷,玉佩丢了,寻常人想到的必定是掉到哪里被人捡走或被扒手偷走了,哪里会带着一群人半夜来查问与自己同游的同窗?他心里这般想着,瞧着众人神情,便知不对了…… “江淮,你家境不好大家都知道,你若是缺银两只管与我们说便是了,多了没有,十两二十两总能周济你一二,那玉佩本是我表兄家传之物,非比寻常,你若是藏起来了逗他玩,还是拿出来吧。”季白说道。 “我江淮何时拿过旁人一针一线一草一纸?你这般信口雌黄……” “是啊!江淮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住得不过远的赵麻子听到这边动静,披衣下床,在外面听了几句争执,过来替江淮说话,“我说董文,你不会是没拴牢丢在路上被什么人捡去了吧?无凭无据可不能这般污人清白。” “你说不是你拿的,敢不敢让我们进去搜??” 江淮与觉察到事有蹊跷,哪里敢让他们搜,这些人多手杂有备而来,不要说栽脏玉佩,就是玉玺怕也能栽进去,“要搜你也能是你们搜,不如报官!” “好!报官就报官!”董文大声说道。 正在此事,忽地外面的伙计带进来一个人,“董公子!董公子!有位先生要找您。” 董文心道自己戏正演到一半,是谁过来抢戏?却见一个穿着锦衣戴着瓜皮帽的人瞧着他笑。“是你找我?” “请问您可是嘉兴来的举子董公子?” “正是。” “在下是隆兴车马行的掌柜,半个时辰前在洗刷董公子您租用的车马时,伙计在坐垫下面找着了这个。”掌柜的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打开之后,正是一块玉佩。 众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这……这不是我的玉佩啊。” “董公子,您仔细看看,这上面可是写了一个董字,还有您的生辰八子……” 董文与季白面面相觑,乡试时江淮虽未入三甲却也在前十之列,乃是当地才子,当初江南举子串连不入京考试,以抗所谓的惠民十策,董文因祖上与江淮祖上有些交情,其父又曾在江淮中举后资助过江淮银子,拍着胸保证定能让江淮拒绝入京,谁知劝了几次江淮都不为所动,连他父亲资助的银子都退了回来,执意入京,让董文与季白大扫面子,受了许多平日不和的同窗耻笑,他二人得了贵人指点入京之后,左看江淮不顺眼,右看江淮不顺眼,这才商议了计策要误江淮这一科,要知本朝律法森严,栽赃玉佩虽漏洞百出,查访之间,却也能害得江淮误了考试,没想到竟被人破了局……还因那玉佩上“记号”太明显,想赖都赖不掉。 客栈掌柜轻咳了一声,“既是如此,众位客官就散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说罢看了两人一眼,哼,无事生非,真当京城是他们老家了,可以由着他们翻云覆雨。眼下正要会试暂忍他们一时,等过了会试……哼哼!只是那掌柜的为何出现的如此巧?江淮在京中别有背景? 季白与董文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京城水深,客栈尤其是举子聚居的客栈早让谛听司和锦衣卫围得风雨不透,掌柜的自己就是谛听司一员,知晓了此事连夜写了小纸条递了出去,这二人也被判定无德无能量小,递到了御前,他日就算过了会试做了贡生,怕也难过殿试一关。 至于江淮…… 那车马店掌柜连夜回去,只见一位皮肤异常白嫩的女子正在家中等他,“事情可办妥?” “已办妥。” “嗯。”女子点了点头,戴上帏帽翩然而去。 云凤将自信鸽脚下拆下纸条,看了一眼随手扔进火盆里,江淮上一世因此事误了一科,三年后才高中状元入了秘书监,只是那时圣上已经病重,就算江淮将江南逆案真正起因禀告了圣上,也已经太迟了,太子已经趁皇上病重掌握了实权,皇上为了保护江淮这个人才,将折子烧毁,将江淮送到西北军营做军需官……直到自己的儿子登基,这才重新启用江淮整顿江南……自己薨逝时,江淮已经做了十年两江总督。 这一世嘛……江南那场谋逆大乱还是要发生的,事前阻止了,怎能显出太子一党和大奸似忠呢? 至于因那一场大乱死去的数十万人……上一世债是太子的,这一世……债是自己的。 第119章 盛事 云雀是不太关心春闱的,直到忍冬往天青釉钧窑梅瓶里插桃花时,说了一句:“今个儿是会试第二天了,也不知能选出什么样的状元郎。” “状元郎哪里有探花郎好看,上次会试探花郎在御花园里讨花时,我也送了他一枝,真真是才貌仙郎妙人一个。”夏荷说道。 “你说的可是秘书监的宗大人?” “正是。” “据说陛下赞他腹有诗书气自华,亲自选了他进秘书监……倒是状元郎没能进秘书监外放做了官。” 云雀在里屋听她两人说得热闹,挑了帘子出来,“你们俩个在讲什么?朝廷大事,岂是你们俩个说得的?” 两个宫女见她嘴角含笑,知道她没生气,互视一笑低下了头不说了。 “听你们说的热闹,我倒想看看今年的探花郎是哪一个了。” “今年江南的举子进了京,奴婢听说江山多才子佳人,若是选个江南来的探花岂不美载?”忍冬嘴快地说道,夏荷推了她一下,两人又笑了起来。 “好了,今日春光大好,在屋里呆着发困岂不辜负春光,你们俩个都出去吧溜哒溜哒吧。” “县主您不出去?” “你们俩个没听见吗?我犯困了……要睡会儿。” “是。”忍冬和夏荷福了一福,告辞走了。 见她们俩个走了,映春跟着走了出去,搬了个小凳子拿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在廊下绣了起来。 云雀打了个呵欠,拿了本书斜躺到了美人榻上。 秋菊佯装无事地掀开了茜纱窗帘,让阳光透进室内,自己跪坐到美人榻旁,拿起美人锤替云雀锤腿,“舅爷命奴婢稍口信给姑娘。” “您说。” 此时院子里就算进来了人,瞧见的也不过是云雀掀了窗帘,穿着白底绣粉桃花春装,头上懒懒地挽了个髻,插戴了一支羊脂玉五蝠桃花簪,拿着一本书靠在美人榻上晒太阳看书端的富贵闲适以极。 “舅爷说两位姑娘人大心也大了,他一个做舅爷的毕竟不是父亲,总觉得管多了惹人生厌,可事到如今有句话不得不说‘好人未必是好人,恶人也未必是恶人’,前门拒了狼,后门就会来虎。” 云雀听得云里雾里的……“舅舅这番话,可对姐姐说过?” “舅爷说过什么,奴婢告诉姑娘什么,奴婢只带着两只耳朵一张嘴。舅爷还说了,春耕农忙,姑娘不要误了农时。” 云雀瞧着她,心里翻了好几个个,舅舅的意思是闻皇后未必是宫里最恶的*oss,当心打倒了闻皇后和太子,后面出现更恶的人……可更恶的人是谁呢?姐姐为什么不知情呢?舅舅再厉害,难道还厉害过姐姐这个经历过一世的人?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完全没有头绪。 “郭女史,您回来了!”映春站起身迎向刚刚踏进院门的郭女史。 “县主可在?”郭女史说道。 “县主正在小憩。” “郭女史,您进来吧,我没睡着,就是晒太阳看书。”云雀推开窗户说道。 “给县主请安。”郭女史站在外面福了一福,云雀第一次这样跳脱不顾礼仪的时候,郭女史吓了一跳,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依规矩行礼。 “快进来吧,今个儿晨起没见到郭女史,听说您往宫内监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隔着窗户施礼是一回事,隔着窗大声说话太超出郭女史的接受范围了,她笑了笑没有应答,映春替她掀了帘子进屋。 秋菊替云雀披了桃红色素蝉纱披风,又替郭女史摆了坐椅,这才站到云雀后面。 郭女史进屋再次施礼,云雀请她坐下说话,女史也是从六品的官职,不能当一般的奴婢对待。 “快说说,有何事?” “回县主的话,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说春光正好,请三品官以上人家的十四岁以上嫡出女孩,进宫赏春。” “咦?往年未曾听说啊?是到哪里赏春?” “皇后娘娘指了桃花坞。” “那可真是个好去处。” “是啊,皇上听说了之后便说都是女孩儿家没有意趣,说要三品以上官员,十六岁以上未婚嫡出子弟也尽可进宫一同赏春。” 这二位是要搞联谊啊?本朝人订婚早,结婚晚,十四五岁开始相看,订了亲之后,左折腾右折腾三书六礼各种礼仪到十□□岁甚至二十岁出嫁也不鲜见,也因着男女之防不大,通家之好常见,男女互相有情禀明了父母,若是门当户对,家长之间没什么矛盾,结亲也属常事,但是这样搞联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终究男女有别……”上回乔守业搞坑烤羊肉,那是因为全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外人无非是几个伴读加上她一个女孩,周围又一大帮的宫女、女史、嬷嬷盯着,这次……嘛…… “皇上说了,女眷在桃花坞,男子在上游的七贤雅居,中间墙上再加一道一丈的锦帐,两边各派宫人值守,不许胡乱走动。” “这倒是桩盛事。” “是啊,陛下还说了,到时要考较各家子弟和姑娘的诗才文章,各凭魁首呢。” 联想起宫里还有两位到了婚龄却只听人下楼未闻楼梯响,不知太子妃和晋王妃到底是哪位的皇子……这不光是联谊了,恐怕也是在选妃…… 自从会试改了章程,考生再不用在号房里蹲着,就再也未曾听说哪位考生捱不过考试病了的,倒常听说考生出来,互相问答案,自觉考得好的也就罢了,考得差的难免懊恼抑郁,更不乏压对题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 只是今年的策论压对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无非是论惠民十策。 题人人猜得出,答要如何答,却各有不同。 江淮本以为江南才子多数要答惠民十策之害,听他们在一处对题,却都是对惠民十策大加赞扬的,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顶顶好的良策,陛下可比尧舜之类。 他听得烦燥,从客栈里出来,京城今个儿又比往常热闹了一些,大街上香车宝马来来回回穿梭不停,行人三三两两笑容满面。 “这位老哥,京城可又有什么盛事?”他拉住一个拉脚的车夫,这些官眷又要出去赏花? “今年三月二十三,陛下和皇后邀各府的姑娘、少爷进宫赏春赛诗,大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 这京城真是不同,“只是京中官眷入宫,因何这般全城忙碌?” “这位举人老爷,您有所不知,此番陛下邀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子女,不光是京城的,各地的总督只要赶得及,都要送子女入京,各家还要京中最时兴的衣裳、首饰、熏香、妆容等等,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小人这般拉脚的,都比平日忙碌。” 江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想了想,也不四处走动了,而是往客栈走去,忽地前面又来了一队人马,方才还热闹如潮水一般的京城大街,忽地被分开了,便是官家的车马也避了过去,替这一队人马闪开一条路,这群人穿着沾了灰尘的铠甲,已经是春天,身上还穿着冬装,各人脸上冷竣无比,比中原的马匹高大许多的高头大马也似是瞧不上路上的家马,迈着昂扬的碎步往前走去。 “这些又是何人?”江淮问路人。 “这是西北戍边的西北军,进京述职。” “我瞧着前面的那位尚年轻,不似是雷侯爷啊。” “雷侯爷哪里能离开西北,这应是他手下的小将军。” “哦。” 不远处的茶楼上,云凤关了窗户,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他回来了…… 他瘦了,也黑了,却多了官威,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也不知他方才可有瞧见她…… “侯爷说西北苦寒,也没有什么往家里捎带的,只是得了些玉和好皮子,请夫人收好,再酌情少少地与各家分上一些,另有红花、虫草、雪莲之类,也请夫人好好收着。” 叶氏瞧了瞧礼单,随手交给了云凤,云凤拿过礼单一看,微微一笑,父亲爱往家里划拉东西的性格真是两世都不变,光是玉石就划拉回来十车,草药一车,对外还要说苦寒,当地什么都不产。 “在那边挨冷受冻的几年,年年往家里搬那些个不值钱的破石头。”叶氏一边摇头一边道,“成了,你让他放心,我都替他收着了,他也不用怕我到处送,他那破石头我能送与谁?只是草药捡好的一家送一匣子。” 黄励诚和云凤隔着珠帘互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笑容,低下了头。 “你们也不必笑我,我晓得那些个破石头值钱,越值钱越不能往外送,财不外露晓得吗?”叶氏说道,“你们这些个人,从小没吃过苦,不晓得钱要紧……” 云凤见叶氏还有再讲下去的趋势,赶紧使了个眼色给雷小虎。 雷小虎扑到叶氏怀里,“娘,我们都晓得了,也不知爹身子怎么样?可有病了。” “他是铁打的,且病不了呢。”叶氏说道,说罢又看了眼黄励诚,“你说是吧?” “是,侯爷身子骨强健,小的们这些年轻的都比不了,尤其是小魏将军,初到西北就染了风寒,侯爷偏要带小魏将军晨起操练,累得小魏将军一个月就瘦了十斤。”黄励诚自然晓得叶氏爱听什么,捡了能说的说了。 “哈哈哈……”叶氏笑了起来,“他啊就是实诚,当心把孝贤累坏了,老魏找他寻仇,好了,我瞧你也黑了瘦了,先下去洗洗,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肉。” “小的在西北常与侯爷在一处说夫人您做的红烧肉,讲着讲着口水就流下来了,硬得跟牛皮一样的牛肉干也能吃出红烧肉味儿来了。” “你这孩子啊,快去吧。” “娘,我也去!我要问黄大哥西北军情。”雷小虎还未等叶氏回答,就蹿了出去,牵着黄励诚的手,一步三蹦地走了出去。 叶氏刚想和云凤说什么,却瞧见云凤在看黄励诚,心里打了个突,自家大女儿……想想黄励诚的人品,又觉心里一松,黄励诚在自己和侯爷眼前长大的,人品才貌都没得挑,在西北历练一番,自家侯爷稍一提携,封侯拜相未必,一个三品的上将军总是能做上的,自家女儿也不想攀什么高枝,若是真与黄励诚结成连理,一辈子平平安安富贵有余,夫妻恩爱相守到老,给十个皇后都不换…… 第120章 桃花盛会(一) 三月二十三,正是桃李争春的时节,大明宫桃花坞共一千九百九十九株桃树,早开的桃树已经花瓣落尽,晚开的桃花正含苞待放,一阵春风吹来,花瓣随风落蜿蜒的御河,整个河面被桃花覆盖,如同世外仙境一般。 大齐朝最顶尖的家庭中最被重视的嫡出子女们,在这一日乘着各家的马车,走进了这座宫苑。 男子们先去海清河晏向陛下请安,女孩们去了东海瀛洲晋见皇后,他们依照着父亲的官阶,各自的年龄依次见礼,陛下赏下文官子弟文房四宝,武官子弟宝剑,皇后赏赐所有女孩花冠和桃花手环。 晋见完陛,男子步行去七贤雅居,女子登舟去桃花坞,正是最好的年纪,便是没有华丽容妆一样绝美无双,更不用说这些人来自最顶尖的家庭,有最优质的资源,衣饰光鲜,荣光焕发,富丽精致,又如同大齐朝一般,年轻富有朝气。 远远瞧着这些人,如同天上的仙女,男仙,一同赴蟠桃盛会一般。 云雀站在桃花坞最高处的琉璃亭上,从上向下瞧着这些弃舟登岸的女孩子们,寻找着姐姐的身影。 “你看!”二龙把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交给了云雀,这是造办处按照大康朝留下的图纸,新造出来的望远镜,千里之外的人和物,瞧起来都像近在眼前一般,刚刚造好,负责监管造办处的二龙就拿到了,“你姐姐今个儿穿了件浅金的衣裳。” 云雀接过单筒望远镜在人群中找着浅金衣裳,果然在一片姹紫嫣红中找到了唯一的浅金,二龙个直男,根本不懂女孩子的衣裳,大姐分明是穿了件浅金织金线凤羽纹披风,内里穿着什么远远的瞧不太清楚,裙子应该是极浅的红色的,随着她不紧不慢地步伐裙摆时隐时现,姐姐不与人多言也不肯争先,只维持着自己的步伐,慢悠悠好似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般。 “许久不见姐姐,姐姐似是有好看些了。” “你自己瞧着自己的姐姐,自然是极美的。” 云雀白了一眼二龙,这人真是不会聊天啊,“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等会儿桃花坞里尽是女眷,你难道要在万花丛中享齐人之福?” “哪有的事,我是怕你无聊,陪你一会儿……现下你有姐姐了,我自是要去七贤雅居。” “现在七贤雅居已经封了,你如何过得去?” “呵,大明宫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二龙说罢,把千里眼自云雀的手里夺过来,笑嘻嘻地跑走了。 云雀下了琉璃亭,一步两阶地往山下去,走到半山腰时,遇见了站在一株百年桃花树下,瞧着她微笑的云凤,“姐姐!” “你这小鬼,怎么不在皇后娘娘那里陪着皇后。” “皇后身边现在有郭乡主陪着,我在她身边不过是招人厌烦。”云雀笑道,她摸了摸姐姐的衣裳,浅金衣裳穿得人气质稍差,就成了衣裳穿人或是只见贵气和老气全无朝气,这对云凤自来不是什么问题,“姐姐这花冠真好看。” “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自然是好的。”临进宫前,宫里依例传了召谕,各家赏了传召的黄门官银子,自得了皇后娘娘要赏花冠的信儿,原本预备好的头面首饰全都收了起来,全都梳了高髻,只留了固发的小簪,等着进宫好戴花冠。 花冠和前世她戴过的没有什么区别,金线织成,满插十二枝戴绢制桃花,又有金银宝石装饰,戴起来重得很。 走过去的各府姑娘们偷瞧着姐妹俩个,戴着赤金正凤钗的云雀在一群头戴花冠的姑娘中显得格外刺眼。 “咦,这不是雷二妹妹吗?”史琳琅从人缝里走了过来,瞧着云雀笑道,“我原想着能在皇后娘娘那里瞧见你,谁想你竟不在。” “晨起时我已经随着干娘去皇后娘娘那里请过安了,皇后娘娘本来留我在那里等着姐妹们,偏我爱静,告了罪一个人先往桃花坞来了。”云雀笑道。 “多日未见妹妹,妹妹想必才学更胜往日,等下赛诗大会,妹妹可要一展诗才啊。” “我哪里会写什么诗,再说我才不过十五岁,连花冠都未得,不敢在姐姐们面前献丑。” “你啊,别打趣她了,咱们在一处长大的,你还不晓得她提起笔来有千金重,哪里有什么诗才。”云凤笑道,说罢她有拉了拉云雀,“等会儿你只管着着我,不许乱跑。” “晓得了。”云雀吐了吐舌头,好似她是头一次进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敢跟着姐姐的小孩子一般。 “县主久居宫中,不知这桃花坞除了桃花,还有什么好地方?” “桃花坞有桃花就够了。”云雀笑道。 史琳琅见云雀装傻,怎么逗弄都不肯露出“张狂”样,也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刚想告辞,忽见又有一座画舫停下,下船的人正是兰公主和郭乡主,这两人也未戴花冠,各着宫装,如天女下凡一般。 她们慢悠悠走到众人近前,众人依着品阶施礼,云雀与兰公主各施了平礼,郭玥又向云雀施礼,“给县主请安。” “自家姐妹,平日互相见面也未曾施过礼,姐姐今日何必这般多礼。”云雀笑道。 “今时不比往日,大庭广众之下,总要讲规矩。”郭玥笑道,在场气氛顿时一宁,她们这些女孩子,无论父亲的官阶如何,自己都是没有封号的,见到云雀包括云凤在内都应该至少施个福礼,谁知道竟然不约而同地忘了……郭玥这一施礼,像是狠狠给了这些人一耳光一般。 这里面最尴尬的就是史琳琅,往日她常觉自己是女孩子里面的头一份,无论身份还是模样,都是顶顶出挑的,有个云凤在京里已经让她如梗在喉,浑然忘了云雀论身份远比她高贵。 “皇后娘娘准了各府的姐妹入宫赏春,本就是盼着咱们姐妹和睦,郭姐姐在此论起品阶来,姐妹们如何相处?按道理咱们见了闻家的姑姑,岂不是都要矮一辈。”云雀笑道。 她眼珠子一转,众人都随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转到了一直站在人群远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与人群保持着距离,穿着浅碧衣裳的闻国公府养女闻如意。 “县主您说笑了,我是国公爷的养孙女,并非养女。”闻如意笑道。 “对不住了,我总弄不清辈份。”云雀笑道,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收养了个女孩子说是孙女也成,说是女儿也行,她叫姑姑有问题吗?没有。她才不是因为闻如意是传说中闻皇后替二龙相看的晋王妃而生气有意整人呢。 “咱们不常见,记混了也是常事,祖父常跟我提起你,说他活了几十年也未曾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只要你醒着,村子里到处都是你的笑声。” “村长爷爷怕是记错了。”云雀低下头道。 “好了,大家难得一聚,我瞧着这百年的桃树最好,不如我们几个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公主您看成吗?”云凤笑道。 “这里是很好。”兰公主见云凤跟她说话,吓得一激灵,赶紧应答道。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游玩吧。”史琳琅说完,带着几个姐妹扭头走了。 她们几个坐在百年桃花树下,接过宫女送上来的桃花酒,吃着各式点心,谈天说地,好似多年未见的亲姐妹一般,却不知云凤的心里早就开了锅,兰公主上一世根本没到桃花坞,郭玥自然也不在,但是兰公主是何等样人她一清二楚,就算自己做了太子妃,兰公主依旧是拿鼻孔瞧人的高傲样,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时时处处瞧着自己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迎合着自己…… “臣女在家时就曾听说兰公主不仅容貌无双,更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尤其一手工笔画,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如今桃花正好,公主何不将眼前的美景收入画中?”云凤笑道。 “是啊,公主您何不留下墨宝?”郭玥笑道。 “今日本宫出来的急,并未带笔墨。”兰公主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还不简单,郭女史,你去画舫告诉他们一声,叫她们去取笔墨。”云雀笑道。 “是。”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兰公主要画桃花的事,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桃花坞,三品以上官员嫡出之女一共二十一人全都围拢了过来,看兰公主画画,兰公主初时还有些为难,提起笔来咬了咬嘴唇,笔落在纸上便停下了,“这墨色不对。” “公主……您平时画桃花……”宫女小声说道。 “本宫自己调。”兰公主拿了墨碟自己挑出了颜色,重换了一张宣纸画了起来,只寥寥数笔就画出了百年桃树的轮廓,不是一枝红桃出墙来的妩媚,而是树高枝繁,蜿蜓向上,桃花灿烂如火,花树下落红嫔纷…… 云凤和云雀互视了一眼,两人都变了脸,兰公主原先会画画吗?当然是会的,她的画技放到民间,顶多是过年的时候老百姓花两文钱买回去贴在家里瞧着喜兴的水准,只因是公主所绘,才显得“极好”、“极妙”、“难得”。这位画的桃花虽及不上大家手笔,可也已经登堂入室,装裱好了遇见京里懂行的,一副画能卖上一百两银子,若是添了公主的名头,怕是千金万金难得。 众人自是不晓得两人心里所想,宫人们看出不对也不敢深想,只会觉得兰公主是开窍了,画画得比原来好了, 云凤和云雀刚想说什么,众人的喝彩声就淹没了她们的声音,姑娘们搜肚刮肠地赞着公主画作之时,忽地几个走神看向河边的姑娘们叫了起来。“你们瞧,那是什么!” 只见上游忽地飘来十几艘竹扎的小竹船,竹船上还有什么东西。 有几个活泼些的跑下山来到水边,捡起宫人们捞起来的竹船,只见竹船上躺着墨渍未干的诗作,“你们瞧!他们约我们斗诗呢!” 第121章 桃花盛会(二) 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权二代们写诗,多半是未赋新诗强说愁,总体来说对仗工整,谈不上有多么敏捷的才思,年轻人初写诗,总还写忧愁烦恼,偏偏桃花开得自由自在绚丽得毫不谦虚,偏又喜爱□□阳光,想要说春桃两三枝,可桃花坞哪里又是两三枝桃花呢,那是满山遍野的桃花啊。 女孩子们越聚越多,拿着诗句品评,忽有一个人说,“好不公平,他们能将诗顺流而下,咱们就算写出了诗,又如何还给他们?” “今日斗诗,由帝后二人品评,到时谁优谁劣自有公论。”史琳琅说道。 云雀忽地笑了起来,“想要斗诗倒也容易,他们有船,咱们有风,还请兰公主叫人拿十几二十个风筝过来,咱们挑出诗中魁首来与他们斗诗。” “你这丫头,太爱捉狭,哪有你这般支使公主陪你玩的。”云凤说道。 “都是自家姐妹,论什么公主、县主的,云雀姐姐的主意好,我这就叫他们去取风筝。” 乔承志与闻皇后在海清河晏布置下了春宴,宴请朝中大臣和列位夫人,席间免不了议论一番各家的儿女,说得都是开心喜庆之事,各人脸上笑意盈盈,唯有史夫人王氏坐在席间板着脸盯着桌上的茶果一眼不发,愣愣地出神,她左边坐着的是叶氏,右边是魏侯夫人孟氏,隔了两三个人则是叶伯爷的夫人李氏。 叶氏与孟氏本就关系不错,两个人隔着她谈谈笑笑,说得尽是儿女事,“今日孝贤未曾来,少了许多热闹。” “你可勿要提他,今日若是他来了,我哪里能这样安心坐着,那个小王八羔子……”孟氏文雅了一半,脏话不由自主地吐了出来,“咳……只会写上不得台面的淫词艳曲,平时在自家玩玩也就罢了,若是今日这个场合写出来……” 她们俩个说得热闹史夫人手一抖,把杯子摔在地上,两人愣了一下,想到史夫人的次子二狗子已经在去年问了斩,想必是触景生情,可既然怕触景生情,今天这种场合,又何必要来…… 谁知王氏笑了起来,“瞧我,听你们说得入神,竟然把茶弄洒了,我去换身衣裳。”说罢站起身,“请问这位女史,更衣之处在哪里?” “更衣之处就在前面,请夫人随奴婢来。” 待她走后,孟氏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往叶氏这边凑小声说道,“猪鼻子插大葱,真会装象(相)。” “诶,她自来就比咱们文雅些。” “哼,她不过是小地主家小妾生的丫头,无非是读过一年的私塾,文雅个屁!”孟氏素来豪爽,此刻两壶桃花酒下肚,又是与熟人私谈,哪里会顾及场合,“要依着我说,她是想当太子的丈母娘想疯了,肚子里没货硬装!哼!也不撕泡尿照照自己个儿有没有那个贵气!” “咳!”叶氏心里想着孟氏骂得痛快,偏又不敢明言,只好轻咳了一声,“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要依我看,京里的女孩就数你家的两个最出挑,这回太子选妃十有*是你家云凤……” “我家云凤哪有那个福气,我与我家侯爷,都盼着她嫁个平常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寻常人家哪里配得上云凤!”两人正说着,忽地有人扔了颗干果过来,打到孟氏的背上,孟氏回头一看,李氏轻咳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原来是王氏回来了,孟氏轻哼一声,回了自己的位置。 王氏归位坐下左右看了看,“怎么我回来了就不说了?” “我们说完了。”叶氏说道。 “哦。”王氏拿了颗干果放到嘴里嚼了两下又吐了,“呸!好好的坐着吃果子,竟吃出个有虫的。” 闻皇后远远地瞧着这边,晓得必有‘故事’刚想要问,忽地有个女官走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闻皇后笑了起来,“咱们这些个老人在这里吃喝浑忘了评诗,小辈们已经自己斗起诗来了。” “哦?”乔承志看向闻皇后,“怎么说?” “也不知是七贤居里哪个捉狭鬼想出来的主意,将写好的诗放到竹船上顺流而下,与各家的丫头们斗诗,这帮小丫头也不示弱,将诗写在风筝上,与他们相斗。” 乔承志笑了起来,“年轻人,玩玩闹闹本是寻常,让他们玩去吧,有他们互斗,咱们倒省事了,来人,把朕酒窖里的竹叶青拿出来,咱们不醉不归。” 乔继业瞧着天上飞的风筝笑了起来,“你还说她们怕是看不到竹船呢,你瞧!” “嗯。”乔守业看着风筝,转头看了看弟弟笑得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的脸,几个念头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最后还是压了下去。 几位公子捡回了风筝,各家的公子们凑在一处品评诗文,并没有瞧见乔守业向后退了几步,走到竹林深处。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轻声说道。 “臣不敢撒谎。”史琰小声回答。 “她……她素来心高气傲,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侍卫!” “臣的家仆的三舅妈的表姐的儿子的堂兄是雷侯府的侍卫,去年跟黄励诚一起到北边投军,这次他回乡,请了我家仆的三舅妈的……” “你说得我都晕了,捡要紧的说。” “总之就是他与家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喝酒时说黄励诚是首屈一指的英雄豪杰,到了西北之后,亲自训练了一队轻甲骑兵,时常夜半奇袭敌营,烧粮草、抓舌头、偷地图,戎人叫他的人做鬼兵!雷侯爷有次喝醉了当众说黄励诚再立一功,他赏无可赏,只有把女儿赏他了!那人还说有次黄励诚受了伤,本来该把身上的棉衣脱了的,可他偏不肯脱,他替黄励诚上药的时候看见棉衣上绣了个小小的凤凰,那棉衣本是棉布的,价值千金……绝非军户做出来的便宜货!” “醉后胡言,岂可轻信?!” “臣原也不信,为怕手下为了领功胡言,亲自问了那人,那人晓得自己酒后失言,若被黄励诚和雷侯爷知道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为了保全自己和妻儿老小的性命,将所知之事尽数说与了臣,他当日见到那棉衣上的印记之后,曾问过是谁替黄励诚做的,黄励诚笑而不答,只说有朝一日他若是死了,兄弟中若有活着的,就将他的东西尽数送回侯府。他当日就觉得奇怪,黄励诚虽尚未娶妻,但有个亲姐姐在城西开面馆,按道理,黄励诚若是死了,他的东西应该送给他姐姐啊……” “你说的尽是捕风捉影之事,孤不信。”乔继业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了,后来的事,更由不得他不信。 赏花宴到了末时,喝得半醉的乔承志总算想起来了今日不是喝酒吃肉划拳会,而是赛诗会,叫人去收各府公子小姐的诗作,交给众人传看,众人品鉴过后,选出三甲,女中最优者正是雷云凤。 “好!好个凤丫头,诗才敏捷,这句桃花□□暖先开,明媚谁人看不来(注1)写得好,可当魁首!皇后,你以为如何?” “陛下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叶妹妹当真会生养,云雀已经是神仙托生一般的人物,云凤竟也似天上的仙女下凡一般,不知谁家有这个福气能娶到这样的人儿。”闻皇后说罢眨了眨眼,“陛下,您昨日还说继业到了娶妻的年龄了,不如咱们与雷兄弟叶妹子结个亲家?” 乔承志愣了一下,他原先想的是让云雀做太子妃,可品着太子的人品,分明是个守旧的,云雀的性子又犟,不懂用怀柔手段,他若是不听云雀的,云雀就算有千般计谋又如何?更何况云雀那丫头分明是不想嫁太子,以他对云雀的了解,若是勉强嫁了,没准儿过不了三天自家长子就得没命。 云凤……他跟云凤真的不熟,只记得是个极标致的姑娘,气派非凡……可皇后现在当众这样说了,他自然不能出言反驳,“叶妹子,怎么样?咱们可能做儿女亲家?” 叶氏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陛下能看中小女,自是小女的福气,只是我家那个浑人,前日遣人捎信回来在军中立下豪言,若是有人能烧了那戎人的粮草,就将长女许配给他……他手下有一名小将名唤黄励诚的,竟信了他的话,带了一骑轻骑火烧了粮草……” 如果云雀在此,必定会吓一大跳,自家老娘何时变得这么会编瞎话了,而且说出来毫不脸红,她不知的是云凤早就防备着闻皇后当众求亲,昨夜连夜教叶氏如此这般说,并且告诉叶氏,若嫁不成黄励诚,她必绝食而死,叶氏深知长女的脾气,将这一段背得滚瓜烂熟,如今说起来,竟像在说真话一般。 “哈哈哈哈!!!”乔承志大笑起来,“竟有此事?朕当日看见军报说有个叫黄励诚的火烧了戎王的粮仓,逼得戎人不得不撤兵,没想到竟是为了做你家的姑爷!好!好!好!自古美女配英雄,能为了朕的大侄女这般拼命,是个好汉子,大英雄,那黄励诚可在京中?” “启奏陛下,黄励诚此时就在京中。”叶氏说道。 “好!明日早朝,朕要亲自见他!他若是真英雄好汉子,朕就亲自赐婚。” “谢陛下!” 闻皇后脸色忽青忽白,她看了眼呆愣地站在原地的长子,心道儿子,这样你该死心了吧! 黄励诚站在护城河边,脸色铁青地瞧着京兆尹衙门捞上来的浮尸,“是,此人正是我手下的校尉张武。”他出生入死在敌营中九死一生的兄弟,没有死在战场上,竟死在了京城……“死因是什么?” “回将军的话,依小人所见,应是醉酒后坠河身亡。” 1:原作为唐代周朴 第122章 画中仙 桃花林中,一位穿着桃粉宫装的少女被一个身穿浅碧宫装头梳飞仙髻的少女逼得一步一步后退,两人瞧着像是在嬉闹可那桃粉宫装的少女脸上却满是乞怜之色。 “云雀姐姐……” “公主殿下,您因何步步后退?” “我……本宫想要瞧瞧本宫的宫人未何不见了踪影,还有郭姐姐……” “您忘了吗?你郭姐姐带着您的两个贴身宫女拿着您的画去找人装裱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云雀笑道。 “是……是……” “只是不知公主殿下该如何向皇后娘娘解释,为何您的画技竟一夜千里……” “母后……母后……必定会以为是我找了宫里……宫里的画师代笔……” “殿下,您当皇后娘娘是傻子吗?您当众作画,在场众人皆可作证,谁能说您是找人代笔?今番诗会散了,京里定会传颂您的才名,皇后娘娘又如何不会起疑……”云雀说完忽地转了个更诡异的笑容,“天王盖地虎!” “什么?”兰公主整个傻住了…… “你不是穿越的?” “什么……什么是穿越?” “你是重生的?” “什么……什么是重生?” “那你究竟是……” “县主!县主饶命!县主饶命啊!”兰公主哭了起来,“求求您,别打我!别打我!” “您是堂堂公主,谁敢打您?” “您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我并非是兰公主,求求您,饶了我这回吧!小的……小的只是困在大明宫中寂寞太久……” “小的?”我擦,这是什么时空啊,竟然连精怪都有,哪天是不是要来个齐天大圣? “我也不晓得我是什么,自从有了记忆,被困在这宫中方寸之地,见不到人也见不到别的什么,忽有一日有人把我从库房里拿出来,挂到了画舫上,这才见到了人……那一日您拿香炉砸了公主,不知怎地我就被吸到了公主的身子里,昏迷许久醒来,人人都叫我公主,我也记着公主过去的那些事,只是……” “只是什么?” “求求您了!您放过我吧!” “你又是从何处学得的画技?” “我也不晓得,像是天生就会……” “你本体是什么?” “我是……我是画舫中无名氏所画的美女提灯图……求求您了,您放过我吧!” “你若是精怪,为何这般怕我?” “您不晓得,人为万物灵长,身上自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护体,平常人我倒不怕,只是您……您修了偌大的功德,又无数百姓替您修祠立长生牌位,您若是不晓得小的的本体非人也就罢了,若是晓得了,只需狠狠一拍,小的就得去掉半条命,再不能占据此躯……” “兰公主呢?兰公主的魂魄又在何处?” 不知,小的实在不知。”“兰公主”连连摆手,“求求您了,饶了我吧!我若是离了这身子,这身子立时就会毙命,就算他日找回了兰公主,也……也没用了……” “你又因何怕我姐姐?” “她……她身上有煞气!又有贵气!命格是主大富大贵母仪天下的,又有杀伐绝断之气,我……我怕她……” “母仪天下?” “是啊,她这般的贵人,贵气挡不住的……” “你怕是看错了,她已经另有良人……” “寻常人……寻常人与她订亲,非死既残……她这个命……除了母仪天下,只有孤苦一生……” “胡说!”什么母仪天下,这小画妖八成是把姐姐前世的贵气错看成了今生的。 话虽如此,她却难免心中惴惴难安,心道难不成明日黄励诚进宫见驾,要出什么岔子不成? 乔承志跟黄励诚自然是极熟的,朝会快结束时宣召他进来,待黄励诚施过礼后,连赞了几声好,“好,好,好,你小子当初活似个泥娃娃瘦猴子,老雷收留你时,朕想着这小子八成连三天都活不过,谁想到你竟出落成了今天的模样,好好跟朕说说,你是如何想到要召集一支精兵做轻甲骑兵的?”黄励诚组织的所谓轻甲骑兵在乔承志眼里是后世的特种兵的前身啊,正好符合了他的精兵强军政策。 “启禀陛下,臣本鲁顿之人,当年幸得陛下和雷侯爷不弃,救了臣一命,臣唯有粉身碎骨以报圣恩,自京城往西北去时,又见到那戎人如野兽一般,入我国境害我百姓,所到之处如烧杀□□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臣心中深恨之,因此组了一队人马替百姓报仇,谁知竟无意中捉到一个戎人的小酋长,立了个小功,雷侯爷见一哨骑兵竟有此奇兵之效,就命我自军中挑选精兵,组了轻甲兵……”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竟是血性汉子。” “启禀陛下!”文臣中一位姓刘的躬身施礼。 “哦,刘爱卿,你有何话说?” “臣听闻轻甲兵出手狠辣,不论老弱妇孺一律不留活口,便是被俘千夫长,百夫长甚至是酋长,也是问过话后立刻砍头,并将人头悬于城墙之上,戎人称之为鬼兵!如此残忍好杀……” “住嘴!”还未能黄励诚回答,兵部宋侍郎便出言阻止,“刘大人,您这般凭白随口污蔑我大齐将士,难道不怕将士寒心?更何况戎人残忍好杀,手段之恶劣残暴,无粮时甚至以战俘、百姓为两脚羊……” “何……何为两脚羊……”刘大人问道。 “羊,自然是用来吃的,两脚羊……”宋侍郎上下打量刘大人,“像是刘大人这般肥白美的两脚羊,想必那戎人喜爱得很!不过也许戎人听闻刘大人曾在朝堂之上为他们进言,想必会留刘大人一命?” 刘大人本是酸腐之人,风闻了一些事,又见黄励诚年少英俊,心中难免生妒,这才有意“揭穿”他,没想到竟被兵部宋侍郎一通抢白,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乔承志心中暗爽,脸上却不曾表露出来,“好了,你等所言皆是实,岂不知菩萨身边也要怒目罗汉护驾?朕以为黄励诚乃是年轻俊杰,我大齐朝后继有人啊!嗯,所谓美女配英雄,云凤侄女嫁你不亏!老雷那货喝了酒什么话都说得出,酒醒了就什么事都不认,粗粗拉拉的,喝酒没够,写起折子来下笔有千斤重,将云凤许配给这么大的事也不说写个折子给朕,朕如今也隔着他做回主,做个大媒人,将云凤许配给你。” 黄励诚听说了云凤逼着叶氏撒了弥天大谎没想到圣上竟这般当众将此事再此说出来,甚至说要赐婚……“臣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圣恩……” “诶!你可不能粉身碎骨!你若粉身碎骨了,我那大侄女岂不可怜!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建功立业!让我大侄女夫贵妻荣,方不负我大侄女对你的一片真情。” 乔承志在军中怎会没有耳目,若真有雷霆酒后许诺将长女嫁给黄励诚的事,他岂会不知?昨天酒宴之后,他特意翻看了西北送过来的密折,火烧粮草是有的,定亲的事是没有的,但是——叶氏已经当众这么说了,没有也是有,难不成要办叶氏一个欺君之罪?再说了,他太了解叶氏了,她哪有这编谎的本事,定是云凤那丫头在背后弄鬼,她与黄励诚八成是早有私情!没瞧上自己家的傻儿子,既然如此何不送个顺水人情,成全一对有情人。 “只是昨日朕刚接到密报,戎人因牲畜大面积死亡,又不能南下劫掠,起了内哄,十几个部落混战在一处,西北情势微妙,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让你与云凤立时完婚,黄励诚,你可愿再往西北军中,待功成之后再回京完婚!” “臣愿回西北!” “好!待你凯旋之日,朕亲自替你主婚!” 这么大的八卦,京里自然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子,英雄佳人的故事编了一个又一个,无数少女心中起了涟漪,也有无数男儿向往号角连营如花美眷,至于太子则成了这则故事里的小小注脚。 太子像是并不在意此事,当时最大的官办报纸大齐时报,每日头版头条除了前方战报和陛下的重要指示,常是太子巡视官学,给蒙童讲课,听到了某蒙童家境贫寒,赐银x两;太子巡视孤幼院,亲自照看孤儿;太子巡视春耕,赠耕牛给贫苦百姓等等等,一时之间太子仁义之名传遍四方。 他又几次在报纸上亲自执笔,讲解惠民十策之利,解释自己不是反对惠民十策,是反对激进执行惠民十策,应当缓行,让一部分地区起示范作用,再慢慢全国铺开,现在看来激进也未必是错……等等等等…… 储君如此仁义明礼,有陛下的优点却没有陛下过于狠辣严酷的缺点,举国上下,尤其是仕林之中,对他称赞之声更是不断。 赞颂他的声音,直到会试放榜,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这次会试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大家都以为江南已经归化,此番又有大批江南才子进京,会试定会向从前一样,江南才子占据半壁江山,谁知榜单上江南才子只考中不到十人,虽有一位叫江淮嘉兴举子位列三甲却无法掩盖江南的颓势。 有人说是作弊,也有人提出看卷子,贡院干脆贴出各人考分明细和策论全文供人随意调阅传看,江南才子满盘皆输的主因一是算术不好,虽然知道算术占科考的比重大,他们也曾经学过,但是怎比得上北地已经学了七八年的举子?二是策论写得不好,虽然引经据典,却不像北地举子写得那般的有干货。 “江兄,江南难道就此……”赵麻子也在落榜之列,他的算术只考了二十分,不过他早有准备,已经在备考下个月的明经了。 “这不过是第一次考,我能考中也属侥幸……下次自会比这次好。”江淮笑道,只是江南想要一枝独秀,怕是难了啊。 第123章 殿试 一场春雨,从晨起一直下到掌灯,在月上柳梢头时,世人才觉察雨停云散,云凤将琉璃灯交丫鬟,推开了小院的门,门内正在整理铠甲的男人,看见她来了,顿时红了脸,“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要看看你。”虽然已经订了亲,云凤却比往常更忐忑,她真的要嫁给黄励诚了吗?真的再不用去那吃人的地方了吗?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心里再装不下别的念头,只有见黄励诚一次这样的傻心思。幸亏良人住在自家的客苑,她早将整个宅子经营得风雨不透,从内宅到客苑虽远,却是一路坦途。 “晚上风凉……”黄励诚说完这四个字,却不知再说什么了,他不是口拙之人,但见到云凤却像被剪了舌头一般,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明日就要走了吗?” “嗯,明日兵部……国防部后勤司要送夏装和火器往西北去,我跟他们走。”这些新出来的部啊,司的,说起来绕口得很。 “你去看过你姐姐吗?” “去看过了,她听说咱们订亲了欢喜得很,只是想着不知该不该再开面馆……怕……给咱们丢人。” “凭本事赚钱,哪里丢人了?” “我也是这般说的。她还说你时常派人关照她。” “这是小事。” “有这份心就是难得的。”黄励诚叹了口气,“只是姐夫……太不争气……了……听姐姐说他四处喝酒吹牛,咱们订了亲,他倒似考了状元一般,四处宣扬,招来一群酒肉朋友……若非看在他家当初收留了我姐姐,这些年对我姐姐还算若不错的份上……” “你好好与他说说,能改就改,不能改……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又没几个这样的亲戚呢?叫姐姐放宽心就是了。”云凤小声说道,一阵冷风吹来,云凤打了个哆嗦。 “你……冷?” “你不让我进屋吗?” “孤……”孤男寡女…… “我来寻你,就不怕人说。”云凤张开双臂搂住黄励诚的蜂腰,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吸了一口他身上混合着铠甲的皮革味道的体味,悬着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她的男人,她的良人…… 黄励诚被她搂得一愣,良久之后环抱住了云凤细细的腰肢,她的腰这般纤细,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一样,“我……” “别说话,带我到里面去。”云凤抬起头小声说道。 “不,我若是死在……” “你不许死!”云凤大声说道,“你不许死!你也不许再做轻甲兵,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了我活着,你若是死了……”他若是死了她会怎样?她不敢想……“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死。” 黄励诚见惯了无论何时都云淡风清的云凤,未曾见过她这样大声说话,眼里含泪的样子,“我……” “不许说死。”她掂起脚尖以唇堵住男人的唇,黄励诚笨拙地亲吻着她,却是她两世最甜蜜的亲吻,她伸出手指抹掉男人嘴唇上沾上的口脂,“你是我的,你说过的命是我的,你不准死。” “悍妇。” “你知道的太晚了。”云凤一跃而起,搂住他的脖子,腿盘住他的腰,像是八爪鱼一样抓住他。 “坏丫头。”他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将她横抱起来,抱入内室…… 大齐朝的殿试,更像是现代的公务员面试,内阁七位阁老分座两端,皇帝端坐龙椅,主考官是首辅大臣袁宏谅,贡生们按照会试时的排名依次进殿作答。 江淮进来时,与会试第二名山西才子朱文兆擦肩而过,朱文兆脸色不是很好看,额头上隐约带着冷汗,江淮对他拱手施礼,他只匆匆回了一礼就走了。 江淮心一下子揪紧了,难不成这殿试真如龙坛虎穴一般? 他入内时,七位阁臣中有两位在互相小声说些什么,见他进来了,都不说话了。 第一个向他提问的就是身兼财政部和户部两部部长职位的户部尚书张龄,“先报上姓名藉贯,父母,祖辈。” 江淮深吸一口气,“学生嘉兴人士……”接下来又说出了自己的父母和祖辈都姓什么叫什么。 “嘉兴……是个好地方啊。”张龄笑道。 也许真的是眼缘,看见张龄脸上露出了笑容,江淮顿时放松了下来。 “你在策论中写到惠民十策……”张龄翻出来桌上的一张纸,念了一段,正是江淮所写的策论所讲述的惠民十策,念完之后又问他,“惠民十策难在实施,你认为最难在哪儿?” “江南。”江淮答道,“江南自古文人士子辈出,士绅势力盘根错节,加之南朝经营多年,不似北地早已经归化……”接下来他又说了许多在策论中因篇幅所限没能说完的东西。 他说完之后,抬头看七阁臣和陛下的神色,这八个人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张龄与他们互视一眼,又起身问皇上,“陛下可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答得不错,年轻人有前途,但还是在纸上谈兵阶段,不过确实是可用之材,比那个只会写文章但上不得台面的朱文兆强多了。 “你可以下去了。” 江淮出去之后,被等在那里的会试第四名陕西才子姜庄拦住了,“江兄……” “只需缓缓作答既可。” “嗯。”姜庄刚才被朱兆文给吓到了,见江淮出来面色如常,再加上他这般说,心里终于有了些底。 “勿要交头接耳。”太监说道。 姜庄轻咳一声,跟着引路的太监往里面去。 这一场殿试,实在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相貌口才俱佳者出来时洋洋得意,口才稍差者出来时汗出雨下,也有如江淮者不骄不躁稳座钓鱼台。 三日之后放榜,朱兆文虽未名落孙山,却从第二名直接掉到了第一百二十名,原来第三的江淮被点了头名状元,后面排名也均有变动,贡生们凑在一起总结了一下,凡是对答时侃侃而谈,出来后淡定如常的,名次都不低,相反,对答时夸夸其谈,出来后兴奋异常的名次都所下降,那些口才差的,掉落得最狠。 这些人把消息又散布了出去,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都开始练起了口才和仪态。 之后又是三甲骑马夸官之类的,江淮虽是江南人,长得却寻常得很,身量在北地人中略有些矮,比不得身长玉立,面若冠玉,长眉斜挑入鬓,一双丹凤眼的探花郎王遇春。 京城女子们的花环、帕子、果子全数砸到了王遇春的头上,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夸官之后,他刚回到临时住的客栈,就见到了桌上摆的请帖,是太子…… “太子有请,去还是不去?” 要是一般人定然会说太子有请是天大的好事,理应前去,江淮却觉得未曾拜过座师,就去见太子有些不妥。 “依我之见,太子有请自然要去,只是……”历朝历代皇帝与储君之间的关系都极微妙,自己去了太子那里,会不会让人以为是投靠太子? “你啊,就是想太多,你想想,太子岂会只约你一人前往?你若无攀附之心,到时候你只需与众人一般虚与委蛇便是。”赵麻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是啊,太子已经下了请帖不去就是得罪太子,只能见招拆招了。 太子宴请新晋进士,果然并未只请江淮一人,而是请了一百余人,又有几十个太子的门客和近臣作陪,这些人在席间或高谈阔论或小声私语,无一不在显摆自己的才学,以期得到储君的青睐。 江淮这个状元虽一开始得了些关注,后来就泯然众人了,就在他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身穿白缎螭龙袍,腰扎玉带的男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在下史琰。” “哦,原来是史侯世子。”江淮拱手施礼。 “江状元您似是兴致不高啊。” “不瞒史世子,昨夜落榜的好友约在下一处喝酒,下官不敢推脱直喝到四更天,今日有些疲累……” “这本是人之常情。”史琰笑道,“不知江状元可曾娶妻?” “家中已经替下官订了亲,只待过几日回乡迎娶。” “不知所订的是何家闺秀?” “并非是什么大家闺秀,乃是我舅舅家的表妹。” “哦。” “下官家境贫寒虽有几亩薄田却不善经营,只是勉强糊口,能有今日全靠舅舅提携照顾……” “江大人实在是难得的知恩图报之人啊。”史琰笑道,说罢又问了些江南风物,都是些寻常小事,江淮一一作答,渐渐的也就撤了心防。 “太子乃是难得的大仁大义之人,江大人他日若能得太子提携,必定前途无量。”史琰道。 “陛下仁义爱民,太子仁义孝顺,实乃我朝子民之幸。” 史琰见他不上当,也就不在提了,今日宴请新晋进士,能召十几有用之人到太子门下已经是难得了,状元又如何?官场不是考场,考了状元也未必是首辅之才,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听说江大人当初险些不能考试,可有此事?” “呃?”江淮愣了一下,他早就把玉佩的事忘到了脑后,没想到史琰竟然知道,“只是小小误会罢了。” “说来真是巧啊,若非那车店老板半夜送玉佩,江大人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这也是机缘巧合吧。” 史琰笑了笑,“在下还有些事,少陪了。”看来江淮和那人没什么关系,可那天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巧合?他品着那人所做之事,又有什么事是没有目的呢?这个江淮……到底留是不留?有用还是无用? “世子慢走。” 第124章 酝酿 无论风暴酝酿了多久,暴发时会多么的强烈,风暴中心都是极平静的,大康朝的旧宫如此,如今的大明宫亦是如此。 云雀脚深深地踩进武陵春的水田,弯腰将秧苗□□稻田里,回头微笑着瞧着站在田梗边不敢动的晋王殿下,“殿下,怎么?不敢进水田吗?” “呵呵呵呵……”乔守业笑得极尴尬,上河摸鱼他不怕,上山打猎就算遇见狼也能从容应对,可泥塘一样的稻田……桃源村当年也没有什么稻田啊,就算是有,也不需要他下田种地…… “是谁说的要跟我比一比插秧种田的本事?连水田都不敢下,何来比赛?” “我跟你比。”早就作了农人打扮的他,把斗笠摘下又重新系好,将裤腿挽到膝盖上,脱下脚上的芒鞋,光着脚踩进水田里,湿软的泥土一下子包裹住了他的脚,他尽量不去想那里面都有什么……踩出第二步的时候,有什么自他脚边游了过去……他吓得赶紧从水田里退出来,站到田梗上,“里面有东西!” “水田里当然有东西啊,蚯蚓啊,泥鳅啊,螺啊,各种虫子啊,多得很。”其实还有血吸虫,当然了,南方得血吸虫病的人比较多,北地这边冬天封冻,血吸虫病疫情并不严重,光着脚踩在泥地里,她自己心里也有些麻麻的,只不过是强撑罢了。 “什么?什么?” “你什么时候这般胆小了,当日下河摸鱼时也未见你这般模样啊。”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好么?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怕水田里的东西,“我认输。” “你真认输?”云雀侧头瞧他。 “认输。” “那你拉我上去。”云雀伸出手。 “嗯。”乔守业毫无防备的伸手去拉云雀,谁知云雀手一使力,竟将乔守业给拉下了水田,毫无防备的他狠狠地摔进水田里,整个人成了泥猴一样。 “哈哈哈哈……这样你还怕不怕了?” 乔守业抓下自己头上的泥,瞧着插腰坏笑的云雀,这丫头什么时候长高了这么多,穿着农家女的衣裳,胸口因刚才的动作稍有些敞开,露出深深的沟壑,长大了啊…… “你看什么?”云雀掩上了衣襟。 “看你啊!”乔守业说完将手里的泥狠狠地向云雀砸了过去,正中她雪白的脸。 “堂堂晋王,竟拿泥土打人,成何体统。”她一边说一边找武器回击,两人在水田里嬉闹了起来。 田梗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纤细的手指却有极大的力量,恰到好处地按压到穴位,一阵疼痛之后是放松的酸爽。 “你这手艺是在哪里学的?”闻皇后漫不经心地问替她按摩的疤脸宫女,宫女生得其实很好看,远谈不上貌寝,只是脸上的一道疤痕毁了容貌,按理这样的人是进不了宫的,更做不了近侍,可谁让郭玥引荐了她呢,她想要用郭玥自然要给她甜头吃,没想到她的手艺竟真的极好。 “奴婢原是伺候前……前朝大长公主的,师傅教会我这一门手艺。”疤面宫女小声说道。 “哦,原来如此。”闻皇后叹息了一声,“她也是个苦命人啊,原是金枝玉叶,偏嫁了那么个男人……” 疤面宫女低头不语,苦命人…… “你可还记得她的事?” “呃?”正在出神的疤面宫女因闻皇后说的话愣了一下,“当初奴婢不过是跟师傅一齐学徒的,没能有幸近身伺候,倒是听师傅说她是个极和善的人。” “他们兄妹都是好性子,可惜,好人做不了好皇帝,也做不了好公主。”闻皇后叹息了一声,“本宫的肩膀还是疼。” “奴婢多替您按一按……” 闻皇后向来睡眠极浅,身旁有人那怕是身为她丈夫的皇帝都不会深眠,经这奴婢按摩一阵,竟觉口齿缠绵,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睡着之后,疤面宫女瞧着她的后背微有些愣神,这个时候她全无防备,自己只需轻轻一刀或用针刺到她的穴位,她非死既残……可死一个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呢?没人知道是她承平公主回来报仇了,也影响不了大齐朝的大局…… 想到这里,她按压的手又重了些,多睡一会儿吧,多睡一会儿…… 做完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她将香炉扣熄,净了手穿了衣掀开了内室的帘子。 有两位宫女在帘外等侯,见她出来了,用眼神问她…… “娘娘已经睡了,请两位女史动作轻些。”她声如蚊纳地说道。 在宫里呆久了,早就学会了读唇,那怕耳朵没听见,眼睛瞧见了口型也能猜个*不离十,两位宫女略一福身,让她过去了。 疤面宫女走到外面,刚刚转过一个角,就见季尚宫站在那里瞧着她。 “你?’她挑了挑眉。 “您究竟想要干什么?您若想出宫,我自会安排,让您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 “就像我姐姐跟我小弟一样?”承平摇了摇头,“多谢了。” “您到底要干什么?皇后娘娘……” “你不会是想说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吧?” “皇后娘娘是个好皇后,她与您无怨无仇……” “放心,我不会害她。” “那你想要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忽地有几个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大明宫是不许人跑的,也不许人走得太快,这几个人可以说是失仪了,为首的一个穿着尚宫的衣裳,正是晋王的首席尚宫苗尚宫。 身为宫内监大尚宫的季尚宫不敢怠慢立时放过了承平往苗尚宫那里迎了过去。 “苗尚宫,你因何脚步匆匆?” “季……季尚宫。”苗尚宫向她施了一礼,凑到季尚宫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竟有此事?” “下官亲眼所见。” “那人不是晋王殿下的人吗?” “当日我查到她私藏男人内衣,她向我招认是晋王殿下的,下官探问晋王的口风,他也承认收用了她,谁知……谁知她竟然……趁着殿下不在,与他人私通……” “把她和那个奸夫押起来,严加审问,等会儿皇后娘娘醒了,我自会告知她。” “是。” “你先回去吧,记住……急则乱,缓则圆。” “是。”苗尚宫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脚步果然缓慢了起来。 季尚宫转过头,承平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能重新踏上游廊,往闻皇后那里赶去,闻皇后向来睡不太久,这次…… 半个时辰后 闻皇后许久未睡得如此好了,醒来的时候竟觉得浑身松软,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宫人伺候她净面穿衣时,说她睡了一个时辰之久,她竟有些不信,她何曾睡得这么久过……那宫女果然有两下子,旧宫中竟有如此秘术能人,早知如此,当初不该把旧宫人一股脑的全赶出去…… 待她出了内室,只见季尚宫站在一旁等她。 “这个时候你不在宫内监,在我这里有何事?” “是晋王……” “他?他又去找云雀那丫头玩去了?玩就玩呗,咱们家是爷们,不吃亏……” “是……”季尚宫把苗尚宫发现曾亲口承认是晋王收用过的宫女与他人私通的事说了出来。 “是谁?” “王书君。” “他?”闻皇后挑了挑眉,“看起来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孟浪无耻之人,把那宫女勒死,至于那王书君,待本宫禀明了皇上,赶出宫去就是了。” “禀皇后……您睡着时,苗尚宫遣人来报,说晋王殿下回来了,听说了他们俩的事大发雷霆,说苗尚宫是长舌妇,出事了不说直接找他,替他的人遮掩一二,反而报到瀛台,打了苗尚宫一耳光,将她关了起来,又将王书君和那宫女给放了,说……说将那宫女送给王书君了……” “胡闹!那是女人!不是物件!他岂能……岂能这般……” “苗尚宫遣来的人还说……还说……晋王殿下怕是一开始就是替那两人遮掩……” “竟……竟有此事?”乱了,全乱了,若真是如此,自己的傻儿子岂非真的对云雀那丫头情根深种?不成!不成!不成!闻皇后转了几圈……“走,咱们去会会那冤家。” 她脚刚刚踏进晋王住的海清河晏的清心斋,就听见内室里传来乔承志爽朗的笑声,“好!好一个兄弟似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若是舍得,赠他一个宫女又如何?只是有了这事,你母亲定不会容他再在宫里,让他回家读书吧。” “多谢父皇成全。” 闻皇后站在那里,伸手阻止了想要通报的宫人,木已成舟,她又能说什么?自己的这个儿子,从来都是看起来乖巧,实则叛逆,想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她顿了顿,转身离开,因而没能听见后面的对话。 乔承志端起儿子亲自替他倒得茶喝了一口,“听说你今日与云雀去插秧了?” “儿子好奇她平日都做些什么,因而跟了过去。” “呵……”乔承志微微一笑。 “父皇!”乔守业跪了下来,“父皇,儿子从小就喜欢云雀,想要娶云雀做老婆,希望父皇您成全!” “云雀也想要嫁你?” “她……她自然也是喜欢我的。” 乔承志瞧着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之后吐出几个字,“待你雷伯父凯旋,再议。” “父亲的意思是您允准了?” “总要先问过女方的意思,咱们家又不是土匪强盗……万一你雷伯父又将云雀许给了哪个有功将士,咱们不就成了强夺□□了?”乔承志半开玩笑地道,年轻真好……真好啊…… “多谢父皇,儿子这就去问云雀!”乔守业一蹦多高,飞奔了出去。 乔承志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人生啊,有取就有舍,拥有一些,就要失去一些……算了……本来就不是他的…… 第125章 相谈 时近四月,南边欧阳琢夺走的几座城虽夺了回来,欧阳琢的势力却未见减轻,反而越来越大,江南开始渐渐不稳了起来,先是白莲教四处传教,后是盐商、粮商、织商、大地主、名门望族明里暗里的抗税。江南终究是新平定之地,北地的锦衣卫在江南水土不服,很难打入铁板一块的当地势力,本来是平抑粮价的国有米行因粮价不比当地的粮食便宜多少也打不开市场,公务员招考受到冷遇,谛听司忙于应付欧阳琢和白莲教,可以说北地行之有效的政策,在江南六省遭遇了尴尬。 乔承志与太子和内阁连开了几天会,刚刚被任命为秘书监典薄的江淮坐在角落做的会议记录足足有几百页,可无论如何讨论,都说不出个结果来。 到了第三日午时,乔承志摸了摸肚子,“列位,已经午时了,回去午休吧,下午再议。” “是。”内阁成员纷纷起身躬身施礼告辞,幸亏乔承志对臣子极厚待,平日上早朝都是站着的,内阁开会全都是坐着的,还提供茶水点心,否则站着议论下去,年轻的也倒罢了,年老体衰的怕是会体力难支。 乔承志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收拾笔墨的江淮,“江典薄留步。” 已经起身欲走的太子回头看了江淮一眼,转身继续走了。 “是。”江淮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待阁臣们都走了,乔承志接过太监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叫他们多预备一个人的饭食。” “是。”太监领命离去。 “你是江南人?” “回陛下,下官是嘉兴人士。” “朕记得你在家中已经订亲曾请假想要回家娶妻?” 江淮有些惊讶身为皇帝的乔承志会记得自己的私事,“启禀陛下,臣刚要动身,就得了朝廷的委任,未曾得假,家母已经做主与岳丈大人一起上京替下官在京中完婚。” “哦。”乔承志点了点头。 正说着呢,太监已经捧着一个黄绫缎子食盒跟红绫缎子食盒进来了。 “先吃饭。”乔承志指了下首的位置让江淮坐下。 “臣……” “你与朕相处时日久了就晓得了,朕向来不拘小节,他们不知陪朕吃过多少顿饭了,现下让他们下去是让他们几个年纪大的,能找地方眯一会儿,醒醒脑子,你年轻,不用醒脑子吧?” “臣……”江淮有些感动,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想到太子设宴礼贤下士,哪里及得上陛下惦念老臣身体不好,有意放他们午休呢? “好了,你可千万别掉金豆子,朕看人哭吃不下饭。”乔承志笑道。 江淮坐了下来,太监打开红绫缎子食盒,拿出两荦两素四菜一汤,江淮看了眼乔承志的食盒,一样是一模一样的四菜一汤。 “他们吃的跟咱们一样,宫里公务餐,从朕以下无论官职大小,都供四菜一汤,米饭、馒头管饱,早午两餐不供酒。” 江淮自然知道官员们都是四菜一汤,每日换花样罢了,他没想到的是皇上也是四菜一汤,简简单单自拿筷子自己吃饭。 江淮低着头把自己面前的饭菜吃干净,偶尔抬头瞧着乔承志吃得也很香甜,用完膳漱了口,乔承志起身转了转,“江淮啊,你在京里住得如何?” “臣住在官坊东大街排房里,因臣是状元,比别的七品官多了半间房舍,住得极好。” 朝廷给中下层官吏提供宿舍,盖在大明宫的东边,人称官坊,按照品级、文武官吏等等安排房舍,江淮是七品官,有前后两进的小宅院,前面三间是马房佣人房等等,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和一个耳房,他一个人带着一两个仆人住很宽敞,日后成亲也足够住了,只是有些家里人口多的官吏,住着有点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齐朝跟前朝相比,官员的待遇是很高的,房子、车子不说了,外放的官员还有补贴,留在家乡侍奉老人的妻子也能得到自己的一份薪金,级别工资和工龄工资并行,发钱不发粮,官员外放到各地还有一定数额的装修费用,别人江淮不知道,他自己刚刚上任,安家费、炭补、粮补、仆人补等等拿到一百多两银子,足够在京城安一个小康之家了,薪饷是每一季一发,第一年的七品京官是一季二十两七钱银加季度不同的各种补贴,到手能有二十五两一季,他母亲是诰命夫人,也能得到一年一百两银子的薪奉。据说还有医保之类的,官员自己和家人生病可以报销医药费,他年轻,用不到,了解不多。 可以这么说,在大齐朝做一个清水衙门清如水的清官也能活得很滋润体面,倒是做贪官要冒极大的风险。 乔承志又问了江淮家中有多少土地,中状元之后有没有新买土地之类的,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笑了笑,“朕是不是刻薄寡恩啊,你家里出了个状元,只能你家两百亩的免税。” “禀陛下,臣乃寒门出身,家中原先不过二十亩薄田,江南地贵,臣若是到告老还乡时能买两百亩地安守田园已经满足了。” “可惜啊,他们都觉得不够啊,比如这个同是嘉兴的庄家,前朝的状元,家里又有三个南朝的举人……共有五百亩地免税,仍觉不足啊。” “嘉兴庄家与臣家是拐着弯的远亲,他家里……豪阔,五百亩确是不够……” “这里只有你与朕,又不是让你揭发谁,闲聊罢了,江南似庄家这样的人家,多不多?” “多。” “像你家这样的呢?” “少。” “唉,穷人读书不易啊,朕知道,那些富人,朕给他们再多,他们与前朝比,都觉得不足。” 江淮能怎么说?江南已经习惯了朝中有人好作官,不交税,不纳粮,别说是与新朝相抗,就是南朝在时,他们口口声声共体时艰,一样一分钱税都不交,朝廷要得狠了,江南出身的文官就在朝堂上骂朝廷与民争利,骂得皇帝狗血淋头,只能转而向更穷的百姓要钱。 现在不得不交了,不满是一定的。 “江淮,这几天的会你也都听了,你以为江南当如何?” “江南需忠吏。” “哦?”乔承志挑了挑眉,“他们说的是官吏无能啊……” “臣以为惠民十策需忠吏一丝不苟一点一点的在江南执行,若是能力不足,可派员辅助,但忠……” 是啊,需要忠吏啊,可他手下的忠吏多是打仗的武官出身,现在多半在战场上,文官治理北地还治理不过来呢,缺人啊,归根结底是缺人,缺自己人。 乔承志看着江淮,这是个可造之材,最重要的是人品很好,可惜太年轻了也太缺经验了,若是历练五年十年,把他派去江南做个知府都是成的,可惜啊……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自鸣钟,已经午休半个时辰了,“请他们都回来吧。” 下午时阁臣们又说了自己议好的意见,也提出了更换江南官吏的事,首辅袁大人提出名单,乔承志看了一眼名单,没什么问题,属于虽非极佳但亦能用的,在一两个人名上画了圈,又添上了两个名字,今天算是议完此事。 他没注意到,太子悄悄松了口气。 会到了尾声,太子忽然提起一件事,“父皇,史琰前一阵子来找……” “你又与他在一处了?”乔承志挑了挑眉。 “他想去西北军中……” 乔承志想了想,史琰能力是有的,就是心术不正,不思建功立业,老想着邪门歪道,去老雷那里□□□□也好,“行,朕同意了,去了做什么得看老雷的,你让他不要想着一去就当将军之类的,孝贤也是从刷马官做起的。”年轻一辈的子弟,乔承志除了自己的儿子,最喜欢的就是魏孝贤。 “儿子定会好好说说他。” 乔承志瞧着儿子,心道儿子若是在现代正是读书的年龄,在古代就要考虑婚事了,他既然跟史家这么好,难道心里偏向史家?史家除了老二是个坏种之外,倒没别的缺点,史琳琅比云凤是稍差了些,配太子还是成的…… “让他走之前和他老子娘一起进宫一趟。” “是。” 天下的事就是如此,若是没人搞事情,本来无事,可惜就是有人一定要搞事情,搞大事情。 云雀拿着草棍,玩着刚刚在田里抓到的小蝌蚪,水田已经全部返青成活,她已经命人放了泥鳅苗进去,可惜啊,没有小龙虾,否则养些小龙虾也是极好的。 本来稻田养鱼江南最好,北地传统上不适宜种稻也不适宜养鱼,但她本意是试验,也是为了在北地推广水稻,毕竟现代东北大米享誉全国,帝都比东北还是温暖一些的。 “蝌蚪?”二龙隔着窗户瞧着她逗蝌蚪玩笑了起来,“人家都养金鱼,偏你养这东西。” “这也是好东西啊,青蛙能吃虫,金鱼能吃什么?”云雀笑道,“你今个儿来得倒早。” “我是来跟你商议一件事的。” “何事?” “我听说……”二龙一边说一边很熟练地爬上窗台,翻身进屋,“我听说史琰也要往西北去了,我想着我也是习武的,总在京里拘着没意思,也想往西北去。” 云雀想了想,“依我看,你们不必扎堆都去西北,去南边也是一样的。” “南边?” “是啊,现在南边也在打仗,而且纷繁复杂,远比西北有趣。”再说了,江南谋逆案,没个见证人怎么成? “那倒也是,我听说白莲教的人能请神上身刀枪不入,邪乎得很。” “哈哈哈,只要角度对了,你也能刀枪不入,还能躺钉板胸口碎大石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改天咱们试试。” “这是人家祖传的把戏,我可不会,使了你的玉体我们全家都要抵命,你若是想玩,去京城西市找个师傅玩就是了。” 郭尚宫掀了帘子,见乔守业在此,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太习惯这位不像皇子的皇子了,“给晋王殿下请安。” “免礼,我常来常往的,不用请安来请安去的,你可有事?” “皇贵妃娘娘派人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那里来了客,请县主去陪客。” 云雀与乔守业互视一眼,“是谁来了?” “听说是史侯夫人和姑娘来了。” “哦……”看来这次是史琳琅进来填坑了。 第126章 尘埃落定 史琳琅是个美女,论通身的气派就算与雷家双姝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对比傲气外露的云凤,灵活过份的云雀,史琳琅虽有傲气,却不张扬的模样,怕是更讨长辈们的喜欢。 闻皇后就很喜欢史琳琅,尽管在她眼里谁都配不上她上千年才能出一个的嫡仙人似的长子,史琳琅仍是稍微可配。 更不用说史家远比雷家要恭顺好拿捏得多…… 闻皇后把史琳琅叫到自己身边,史琳琅很规矩的坐到脚踏上,无论闻皇后怎么让,都不肯与她同座。 “这孩子,真是拘束,小时候到婶婶家里偷鸡蛋的劲头也不只哪儿去了。”闻皇后摸着史琳琅的手眉眼皆笑地说道。 “这孩子她向来老实没主意,偷鸡蛋什么的八成是云凤那丫头在后面撺掇她的,这孩子傻,人家装枪她就放。”王氏说道,“长大了,总算多少有点心眼了,有什么事知道回家问过大人了。” “小孩嘛。”闻皇后笑得更开心了。 “良弓县主到。”随着一声通报,云雀进了西花厅,她今个儿穿了件白底红花的低领襦衣,大红高腰裙,嫩黄披帛,头发梳成双丫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她进来了,像是外面的满园春,色也跟着进来了一样。 众人各自寒暄施礼之后,云雀坐到宫人安排好的闻皇后左手边的位置。 “几日不见,云雀妹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史琳琅说道。 “史姐姐才是越来越美了呢,活似画里的仙女一般。”云雀笑道。 “你们俩个都是难得的美人儿。我啊,最喜欢女孩,可惜这辈子也没能生一个。”闻皇后笑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别说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俱是您的儿女,天下间何人不是您的儿女。”王氏笑道。 云雀心道这个史婶婶还是过去那个想要捧人却捧不到正地方的糊涂样,天下人都是闻皇后的儿女,那她岂非也要叫闻皇后母亲?她瞧了瞧有些尴尬的史琳琅,心道今日还是要捧着史家为好,当下开口打岔,“娘娘,不知兰公主可在?” “她啊?我早就让人去请她了,她最喜磨蹭,估么着这会子还没挑好衣裳呢。”闻皇后笑道。 她们正说着,宫人通传道,“兰公主来了。” 又是一番见礼之后,兰公主坐到了闻皇后的右手边,与坐在脚踏上的史琳琅离得极近,史琳琅当下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起来,闻皇后却拦住了她,“此处又没有外人,不用拘束。” “兰丫头,你今个儿因何来得如此的晚?” “回母后,女儿原先预备穿的裙子被奴婢们泼到了胭脂,临时换了一套这才出门。”兰公主对闻皇后的态度不以为意,恭顺地答道。 “真是不小心。”闻皇后摇了摇头,“你啊,若是有你史姐姐一半的稳当,你云雀姐姐一半的机灵,本宫就安心了。” “我瞧着兰公主挺好的,所谓天公疼憨人,兰公主娇憨可爱,又有您疼着,他日再找个如意郎君,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哪有什么值得操心的。”王氏笑道。 “你们这些人啊,总觉得龙孙凤孙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岂不知内里辛酸,前朝多少公主都是外表光鲜内里苦……”闻皇后摇了摇头,“不说了,多个儿女多牵根肠子,我啊,现在什么也不盼,只盼着太子和晋王早日娶妻,兰丫头能嫁个好人家,他日我若是去了,见了她早死的亲娘,也算有了交待了。”闻皇后说罢,眼角竟隐隐有了泪光。 云雀心道她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往日最忌讳说兰公主的生母,如今竟自己往外说?她瞧了眼兰公主,只见她神色如常估么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史琳琅摸着闻皇后的手也跟着抹起泪来,“我原先觉得婶娘您母仪天下,是神仙似的人物,如今看来竟与我母亲一般,心里眼里只有儿女……” “你这丫头,见我抹泪也劝劝我,竟与我一齐哭了起来。”闻皇后牵着她的手,拿帕子替史琳琅抹掉眼角的泪,“你啊,日后成了亲,有了儿女就晓得了,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这两人又在一处旁若无人的说了半天的体己话,闻皇后对史琳琅真是喜欢得不行的模样,“老嫂子,您真是有福气的人,有琳琅这么懂事的女儿,若不是怕您舍不得,我真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娘娘,您这么喜欢史姐姐,不如让史姐姐嫁给太子哥哥,让她天天陪着您说话。”云雀“童言无忌”道。 “这丫头!”闻皇后指着云雀,“都十五了,还这般孩子气,我倒是喜欢你琳琅姐姐,却不知你史伯娘舍不舍得……” “能嫁与太子是琳琅的福气,只是我史家哪里……哪里……”王氏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娘娘……”史琳琅站了起来,跪到闻皇后坐前,“娘娘如此看重臣女,臣女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娘娘深恩之万一,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娘娘……” “你这般,是瞧不上我家的那个傻儿子了?”闻皇后笑道。 “臣女……臣女……” “好了,我不为难你,陛下说过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年轻人自己乐意,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皇家也不是土匪强盗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就拿着旨意上门去抢,你若是不愿……” “娘娘……臣女……臣女蒲柳之姿,哪配得上太子……若是娘娘不弃……” “那你是乐意了?”闻皇后笑道。 “臣女……臣女……听凭陛下和皇后娘娘、父亲与母亲安排……” 闻皇后抚掌大笑了起来。 “史琳琅?”太子沉默许久,“好。”他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好字。 “你还放不下雷云凤?” “儿子……” “傻儿子,那个侍卫在雷家侍奉多年,经常出入内宅,雷云凤怕是与他早有勾连,那般不贞不洁的女子,哪值得你费心思?”闻皇后道。 “云雀要嫁弟弟?” “她?”闻皇后想起昨日晚膳时与皇帝的对话,心里一阵的咯应,可还是应了,“你弟弟被她下了降头了,心里只有她,已经越过我向你父亲提出来了,你父亲已经应了……只需问过雷家……若无意外怕是会一起下旨……” 乔继业瞧着母亲,心道在母亲心里虽说更看重自己,但也向来更宠爱纵容弟弟,如今这般说……怕是不会阻止他与雷云雀的婚事了。 母亲啊母亲,你可曾为儿子想过?雷云雀如今在民间威望极盛,农人称之为五谷神女,她若是嫁了弟弟,天下人眼里还有他这个太子吗?更不用说父皇与雷伯父的交情…… 同样是两兄弟,一个岳父是在京里眠花宿柳沉迷酒色的老糊涂,一个岳父是镇守边关手下有数十万雄兵的军阀,兄弱而弟强,他们兄弟该如何自处?就算现在弟弟没有野心,他日呢? “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也是你先成亲,你弟弟还年轻,你父皇预备着送他到魏侯爷手下历练几年,再回京成亲……” “魏侯爷?”现在是要连军权也要弟弟吗?母亲啊,母亲,你真是糊涂啊…… “我晓得你的心思,你弟弟不是那样的人,你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抢的。”闻皇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道。 “儿子岂会疑心弟弟,我们毕竟是嫡亲的兄弟,若是他不可信,还有何人可信。”乔继业笑道,眼底却暗暗结起了冰。 孤家寡人的意思就是父母、妻子、兄弟无一人可信……果然,是无一人可信的,没人完全站在他这一边,替他着想,父皇虽视他为继承人,却不准他有自己的主张,稍有违逆就大发雷霆似是要吃了他一般;妻子?史琳琅就是个蠢货,做妻子只不过是凑合罢了,她心里估么也更在意皇后的位置;母亲?母亲的心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弟弟,她万不会只替他考虑的…… “好孩子,过几日我就禀明你父皇,把郭丫头送到东宫陪你,太子妃他日进门,没有人行礼可怎么成。” “嗯。”郭玥……乔继业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甜意…… 就在皇帝下旨召告天下——忠顺侯史家嫡长女琳琅,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朕与皇后闻之甚阅。今册为太子妃,择吉日完婚。 威武侯雷家嫡次女云雀,幼育宫中,温良恭让,朕与皇后甚喜,今册为晋王妃,择吉日完婚。 两纸诏书一出,京城两大悬案,太子要娶谁家的女儿做太子妃和晋王要娶谁家的女儿做晋王妃终于尘埃落定。 没人在意的是一则不起眼的召书,乡君郭玥被封为太子嫔,即日起送入东宫…… 太子妃尚未进门,太子身边已经有了美妾,天下之人包括史琳琅在内都视为理所当然,史琳琅还托人送了一对金麒麟给郭玥,做以恭贺。 唯有一人在屋里哭了半宿,第二日起时眼睛仍是肿的…… 云凤瞧着丫鬟领进来的那人,侧头微笑,“嬷嬷因何而哭?” “老奴……老奴……” “这都是你家主子自找的,求人得仁有何可哭?”云凤笑道,好戏就要上演了呢,只是这次跟太子绑在一条船上的不是她。 第127章 南乱 江南,自古便是富庶膏梁之地,文人士子之乡,繁荣商业带来了来自全国甚至是外面世界的种种特产,也带来了种种的奇闻异事,江南人闲坐在茶馆里,听着卖唱的北地人讲赤地千里饿殍便地,像是听旁人的故事一般,没有多少心思。 便是苏北洪水,死伤无数,灾民无处安身,对于苏杭二州城里的百姓,仍旧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可如今他们却感觉到了来自北地的寒风,文人士子再不能凭着功名免税免徭役了,要摊丁入亩了,粮食、盐要国有专卖了,京城口音的锦衣卫会伸着鼻子四处查探*了,听说某个盐商,因盐引被收回,坐在家里骂了几句朝廷,隔日就被捉了,连妻儿老小都未能幸免,偌大的家业尽被抄走。 原先他们觉得新皇旧皇都是皇上,改朝换代时,北边来的大齐朝军队,勒索军粮给养的情形是有的,但奸杀掳掠是绝对没有的,倒是败退的大康朝官军颇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让百姓们觉得大康朝合该亡国。 原先传来的风声都是朝廷要优待江南百姓,如今怎么风向一下子变得这般快? 城里的百姓忧心,乡下的百姓也没开心几天,一开始新朝是不错,不收人头税了不说,早稻熟了,早有朝廷的粮行在码头上官价收粮,让那些想要趁着丰收压低米价的粮商不得不提高价格,可是啊听说朝廷要仗量土地房屋,房子大了也要收税呢,逼着人分家呢,不让人听族长的话呢,听说功北有族长将不贞寡妇沉了塘,被官府晓得了,将族长抓了起来,要判斩立决呢。还听说朝廷不准寡妇守寡,到了年龄未嫁的要抓去配大兵呢。 白莲教本就在江南极盛,这回信得人更多了,就在白莲教供奉的白莲圣母生日那天,本来睁一眼闭一眼的官方忽然翻脸,官军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刀冲向教众,一直间踩踏、砍伤者无数,教首数十人被捕,当场格杀,官军连夜全城、全镇搜查,凡是家里供白莲圣母者抓!稍有反抗当场格杀勿论,检举揭发白莲教徒者,赏银二两,检举首恶者,赏银百两,一场轰轰烈烈的缴灭白莲教运动在江南兴起,为此事丧命的百姓就有万余人,更不用说为此被押入大牢,判刑刺配,家破人亡的了。 杭州连知府出身甘肃农人之家,为人梗直,到了杭州这膏梁之地,更是心里牢记皇上和太子的旨意,推行惠民十策毫不打折扣,粮商屯粮少报营收——抓!盐商偷税偷贩私盐——抓!百姓举报某举人将田产隐匿到佃农名下——抓!百姓举报白莲教聚会——抓!手下吏员贪腐——抓! 听起来雷厉风行,细究起来却是无论罪行轻重,一概抓!抓!抓!连门子推拒不过拿了半两银子也被他重责三十大板,差点断送了性命。 他又借鉴缴灭白莲教的“成功经验”鼓励检举揭发,百姓们纷纷投书揭发,什么某某族长某某年沉塘奸夫□□、某某人资助白莲教、某某人与白莲教有勾连、某某人是私盐贩子起家,某某人心怀前朝当众痛骂大齐朝,某某人写诗借古讽今等等,一时间杭州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苏州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差役打人的板子,都打断了好几根,监狱里人满为患。 面对此种情形,江南的锦衣卫指挥使保持沉默报喜不报忧,谛听司发出的信息如泥牛入海。 终有一日,几个盐商在一处商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脆反了!联合白莲教与云贵欧阳琢的大军相呼应,没准他们也能做个乱世英雄! 九月二十三,京城里太子大婚的炮竹声还未散去,江南已经造反,反贼杀入杭州知府衙门,杀了连大人全家…… 在同一天,随军出征的晋王乔守业在押运粮草时,遇见一伙匪兵,晋王背部中箭,生死不明。 乔承志将紧急军报摔在地上,江南怎么会反?谛听司和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都是官员忠直,做事虽急切些,但抓的都是违法乱纪之人,白莲教也受到了打击和镇压,怎么会一下子反了! “袁大人,此事何解?”他先问首辅大臣。 袁宏谅自然早就看到了战报,老头眉头微皱,半晌不许。 “太子有何话说?”他又问太子。 “儿子……”太子也是眉头紧皱……“儿子以为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平乱,而是抚民……” 乔承志瞧着儿子,儿子的话不能说不对,只是少了王者霸气。 兵部侍郎刘大人出列,“臣以为当速速平乱,迟则生变!不如请魏将军抽调兵马……” “不可!魏侯爷的军队正在云贵剿匪距江南千里之遥,再说欧阳琢若趁势再起又当如何?”兵部尚书冯大人直接否定。 “那该派谁的兵马前去平乱?”乔承志问道。 “臣该派新五军平乱。” 新五军是乔承志亲自训练的一支军队,拥有强弩和火器,擅长马战和突袭战。 乔承志想了想……“不行,新五军朕有大用。”西北那边情况一样焦灼,他与雷霆商议的平定戎乱大计还需要新五军。 “父皇!不过是平民作乱,儿臣以为杭州将军足矣平乱,眼下要紧的是抚民,江南民乱,无非是江南新定,民众不知父皇的仁义,派过去的官员太过激进,这才激起民乱,还应当以安抚为主……” “好了,朕知道了,江淮,拟旨,派杭州将军出兵平乱,再传信给平南侯,让他抽调出预备军随时北调。” “是。” “晋王的伤情可有消息?”他问列席的锦衣卫总指挥使杨大人。 “禀圣上,晋王伤在肩胛应无大碍。” “可查清是何人动手?” “应是乱中……” “哪有什么乱中!朕从不信什么巧合!给朕查!案情一日一报,若有紧急发现,无论宿夜,皆报进宫中!” 他眉头紧皱地说完,又命人拟旨,让谛听司和锦衣卫详查匪首,杀无赦! 江南民乱的处置方案,并不出乎这些大臣的预料,乔承志这人性子刚毅,尤其是近几年更是如此,稍有违逆必定是先打服再说,根本不会像太子说的以安抚为主,而是打完了,你服软了,该给你的双倍给你,更不用说现在次子中了箭,他哪有心思去行什么安抚,恨不得把那些乱民全砍杀了了事。 可这种处事原则,放在江南就行不通了,杭州将军精锐尽出,确实收回了杭州城,但乡下的民乱却日益加重,白莲教又趁势而起,江南……顿时锋烟又起。 今夏酷热,到了秋季时午间酷热依旧,晚上时却有了丝丝凉意,云雀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有些后悔出来时穿得少了,行至丹阳楼时,乔承志已经在楼外站立许久了。 “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乔承志转过身,云雀这半年多长大了很多,不再是一团孩子气,而有了少女的模样,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瞧着人时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探究和兴味,好似新出生在这世上的婴儿,瞧着谁都是新鲜的,“你可听说了二龙的事?” “听人说了。”云雀答道,刀剑无眼,就算是皇子也是一样,幸亏他是肩胛中箭,在这个时代不算是什么重伤…… “朕刚得的消息,箭头有毒。” “什么!” “用箭之人,将鱼内脏故意放臭,抹在箭头上,受伤的人一开始看着与平常中箭无差,但伤口却极易感染……这在现代不算什么,一剂青霉素就没事了……” 可这个时代感染是会死人的!云雀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打在胸口上一样,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从脚底升出一股凉气,直冲到头顶,手脚一阵的发麻,她从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在意二龙。原来他们俩个人之间,从幼年相识到青少年懵懂相爱,已经视彼此为一体,失去他……她甚至不敢有这个念头。 “我要去看他。”云雀看着乔承志的眼睛说道,“我要去看他!”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坚定。 “好。” “我要救他!”云雀说道,她已经想到了方法,这个方法乔承志也知道,“你曾经有一部小说,主角自制青霉素救活了皇帝……那种方法到底在现实中可行不可行?” “你如果看过那本小说,应该知道曾经有读者指出来青霉素的制作方法抄袭自韩剧,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可行或不可行,就算是可行……在现代仍然有人提纯的青霉素过敏,自制青霉素提纯做得更差……二龙……” “他伤口的感染如果不能控制会怎么样?” “……从京城到锦官城至少需要一个月的车程,就算你赶到了……”怕是也已经晚了。 “我可以把制作方法飞鸽传书给魏侯爷,他手下精兵强将无数,找一两个精细人做此事根本不难,难的是……” “朕懂了。” “我要去看他。”无论是死还是活,是成还是败,她都要去看他。 “好吧。”乔承志终于点头同意了。 “晋王这次受伤,是意外还是有人害他?” “云雀,这世上也许会有意外,但发生在我儿子身上的,绝对不会是意外。” “陛下您……”晋王死了,受益者实际上就那么一两个人而已。 “朕自有分寸,你预备何时出京?” “明日出京。” “你回去收拾一下,朕去安排。” “多谢陛下!”云雀忽地跪地磕了一个头,没等乔承志说话,起身转身就走。 所以——我和她终究是公公和儿媳,君与臣…… 闻皇后听闻次子所中的竟是毒箭的消息,当场便昏厥了过去,醒来时见皇上也在,拉住皇上的手默默垂泪。 “云雀刚才向朕请命,到南边照顾二龙,朕已经应了。” “她去又能做什么?”闻皇后再没有心思假装自己喜欢云雀。 “二龙身边总要有个亲近人照顾。” “陛下……陛下……”闻皇后瞧着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的皇帝,心顿时有些软了,皇上……他心里跟她是一样的苦,“陛下也要保重身子……不要为了……不要为了……” “朕晓得。你也要好好歇着,咱们一起等二龙回来。” “嗯……” “朕还有事,你既已经醒了,朕便去了。” “皇上保重。”闻皇后目送皇帝离开,默默抹了许久的眼泪,抬起头瞧见季尚宫站在自己面前,似有话说。 “你有何话要说?” “奴婢听说……晋王殿下中的毒是用沤烂的鱼内脏抹在箭身上,使中箭之人伤口化脓,高烧……” “……”闻皇后低下了头,这种毒箭并不少见,在桃源村时,父亲就讲过这种毒箭,这种毒箭毒就毒在一开始看着与一般的箭疮无异,觉察时已经晚了。 “奴婢还听说……” “什么?” “皇上在派人查太子。” “他以为……他以为……”是太子做的?不是太子做的吗?这般处心疾虑的要二龙的命,得益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你派人去找太子来!” 第128章 摊牌一 东海瀛州有凤来仪 一阵风吹过,曼陀罗夹杂着芙蓉花的香味弥漫整个宫室,远处荷花半残,随处可见两只连在一起蜻蜓立在荷花叶上努力往河水中抛撒后代。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像是长在宫人们脸上一般的笑容也被收敛了起来,“啪!”茶杯扔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过了一会儿,宫人低头端着盛着碎瓷片的盒子,匆匆而过。 “你说,是不是你做的!”闻皇后声色俱厉地指着长子。 “不是!”太子跪了下来,“母后!儿子指天发誓若真是儿子做的,儿子愿受五雷轰顶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闻皇后狠狠甩了儿子一个耳光,长长的指套在乔继业脸上留下三道血淋淋的口子。 “真不是儿子!真不是!” “你敢说你对你弟弟毫无芥蒂?” “母亲!母亲您想想,我若是想要害弟弟,怎会不将事情做干净,反而留下首尾,让你跟父皇一齐疑我?让天下人疑我?”他确实打算派人对乔守业下手,连□□都已经备下,让人慢慢放在乔守业的饮食中,毒发时似疟疾一般,北人去南方,得并不少见,前线伤亡者,十人里倒有五六人是死在瘴气,疟疾,水土不服之类的病症上的。 谁知竟有人提前对乔守业下手,手段还如此的明目张胆,如此一来,就算是他死了,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母亲!母亲您仔细想想,儿子可有那么蠢!这是旁人的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之计啊!弟弟伤重病亡,儿子失宠于父皇,您……” 知子莫如母,太子撒谎闻皇后从来都是能看出来的,儿子最后一句说得是实话,他有杀弟之心,却不是他下的手……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啊…… “母亲!母亲!您要救儿子啊!您要向父皇解释啊……” “你父皇是不会听你的解释的,若真的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必定一击即中,定会留下蛛丝蚂迹让你父皇追查到……到时候……”夫妻一场,她太了解乔承志了,他对儿女珍爱,宠爱,甚至有些纵容,但是……若是儿女跨过了他的底线……他绝对不会容情,长子别说是储君之位,就连命都很难保住。 “儿子……真不是儿子!”他不甘心啊! “你还做了什么事?” “儿子……” “江南的乱子与你有关系还是没关系?”闻皇后问道。 “儿子……官吏是父皇安排的,儿子从未插手江南。”乔继业躲开闻皇后的目光。 “这么说,是跟你有关系了?你是怎么做到插手江南却片叶不沾身的?” “官员都是袁首辅安排的,都是有名的忠直之臣,两江总督吴大人更是……” “吴大人?桃源村的那个吴举人?他竟然已经荣升两江总督?” “是的,就是他。”朝廷缺人,尤其缺文臣,吴举人勉强也算桃源一系的,又有正经的功名,加之他会做人,自然是青云直上。 “他怎么样?” “他是个感恩识趣的人。”像他这样识趣的人还有很多,皇上推行惠民十策,看起来响应者众,实则反对的也不少,只是皇上乾纲独断,容不下一丁点反对的声音,这些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自将希望寄托在了储君身上,甚至锦衣卫、谛听司的高层都有投靠他的,江南……他明面上未曾插手人事,可袁宏谅挑选的人,都是明面上忠直,实则不知变通之人,再配上对惠民十策心怀不满的南人士子出身的师爷们,早已经被收买的吏员,暗中煽动的暗线,江南乱……在情理之中,不乱才是奇怪。 “我晓得了。”闻皇后顿了顿,“你回去吧。” “母亲!”他把江南搞乱就是为了让惠民十策无法开展,最后不得不无疾而终,现下二龙却出了事,他一番辛苦眼看就要付诸东流…… “你回去吧!”闻皇后提高了声音,“快给我滚!” “母亲!儿子心里苦啊!母亲!儿子心里只有云凤一个,偏她心里没我,史琳琅虽好,却只是差强人意,弟弟却跟云雀定了亲,父皇向来极喜云雀不说,雷霆镇守边关手握雄兵,儿子……儿子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儿子……儿子……是有苦衷的啊!”乔继业跪在地上,以膝为步,到母亲膝前,抱着母亲的大腿苦苦哀求。 “你弟弟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他不会跟你抢,你为什么不明白!你若对惠民十策不满,只管等你登上帝位废除便是!你若是不放心雷家,自可以收回雷家兵权,让你弟弟带着云雀那丫头远远的就藩!她就是再会种地,又能如何?你是当今储君,多做不如少做,少做少错,无错就能登位,为何你就是不懂!放着堂皇王道不走,偏要走邪道小道!本宫……这些年,对你真是枉废心机。” “母后!母后!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你知错有什么用?”儿子远没他自己想的那么聪明,江南的事早晚会查到他身上,二龙的事一定会栽到他身上……“你还做了什么?你都告诉我!” “儿子……儿子还命史琰,查雷霆西北所做所为可有可疑之处……可有勾结外敌……” “若是没有,就做一个假的是吧?”闻皇后已经没有打儿子的力气了,太蠢,实在太蠢,“现在戎人已经被打散,内战不休,雷霆得有多蠢才会勾结戎人?” “可他不止没有撤兵,反而秣兵历马,大肆在当地招兵,甚至招安当地的马匪……岂非是有反意?” “蠢货!”闻皇后现在开始考虑一心让长子登位是对是错,这么蠢的人上位,会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模样!“如此大动作,必然有你父皇默许,江南乱成那样,你父亲还是只派当地的兵马镇压,舍不得派新军,新军必定有大用!” “您是说……” “你要是想要史琰活命,赶紧告诉他,不要做任何事!” “儿子这就去。”太子拿袖子抹干净眼泪道。 “还有江南!凡是与江南有关的,能断则断!不要手软!” “是。” 太子明白,就算这些都做了,弟弟遇刺的事若是查到他身上,他还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父皇那边……” “你父皇那里,我会替你解释。”闻皇后挥了挥手,让儿子离开。 怎么办?她能够怎么办?之前预备好的,却举棋不定,左右摇摆想落又不敢落舍不得落的棋子,该落下了…… 她坐在凤椅上单手抚额思量许久,直到一片衣角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刚才的事……你全都听见了?” “奴婢全听见了。” “那个疤面宫女是谁,你该和本宫说实话了吧?” “奴婢……” “你说吧,本宫不会怪你。” “她是前朝承平公主。” “是她?”闻皇后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她竟伺候了我这么久……我也算有大福之人了。” “娘娘……” “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只是总想要做个好人,可惜,大明宫是容不下好人的,你几次拦着我让我杀不成云雀是对的,是我钻了牛角尖,就让陛下得了她又如何?雷霆必定与陛下反目,二龙必定与陛下反目,天下人必定耻笑他……”可是一个女人的心啊……她能容一百个一千个乔承志的女人和儿女,容不下一个能让乔承志用那种眼神看着的人…… “娘娘……” “可是眼下是要选了……二龙……二龙他……”闻皇后深吸一口气,“若是二龙无事,舍了那无脑畜牲又如何?可二龙眼见是不行了,本宫若是……若是连大龙也保不住,我闻家……岂非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日若是有旁人登位,谁又能容得下我闻家!那些人各个都说我恶,岂不知没有我这个恶人镇着,后宫里哪一个不会张嘴吃人?” “娘娘……”季尚宫跪了下去。 “只有这样做了,我没法子了……没法子了。” 云雀离开京城前,去见了云凤,云凤穿着苏绣湖蓝绣千瓣莲花披风,头戴缠金莲花冠,仿若云中仙子一般。 “前世……前世晋王是死是活?” “前世晋王随陛下御驾亲征,陛下在南边受了伤回京城医治,晋王随侍在侧,回京之后陛下却疏远了他,让他就藩,人人都说晋王失宠于陛下,晋王平安一生……” “前世……我和他并没有定亲……”她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进宫了,前世姐姐嫁给了太子,太子势力如日中天,自然不会对同母弟弟下毒手,这一世兄弟两个岳家势力逆转,尤其是自己在民间威望极盛……太子自然容不下弟弟了,前世……她嫁的又是谁?“江南的事,与太子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 “你会让陛下知道的吧。” “一定会。” “前世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一直怀疑一件事,现在看那件事是真的……皇上的死跟太子有关。”前世江南动乱,皇上一开始也是像今世一样只派了当地驻军镇压,没想到却越镇压逆贼声势越大,最后不得不动了留在京里的新五军平乱,动乱持续了一年多才结束,惠民十策在江南缓行,在云贵不行……可是忽然有一天,太子被皇上叫去,回东宫的时候浑身直冒冷汗,抖若筛糠一般,云凤现在想来,定是太子在江南做的事被皇上察觉了,可就在那天……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伤势复发昏迷不醒,没过三天就去世了。 “现在要怎么办?”如果这次还是按前世的脉络发展,她救下乔守业……怕是也大势已去。 “现在……”云凤瞧着远处缓缓行来的一队人马,微微一笑,“现在你要立功了。”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陛下都对云雀的话深信不疑,云雀示警,离京,以后京里发生什么事,都与云雀没有半点关连。 “不。”云雀摇了摇头,“不。” “什么?” “这事我不做。”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说她任性也好,天真也好,这件事她不做,更何况……“若非刀架在脖子上,痛彻心扉,皇上又怎么会下死手呢……”现代人终究有“仁慈”的一面啊。 “你是说……” “临危救驾这样的功劳,还是让给别人吧。” “可是万一……万一那人失手呢?咱们岂非功亏一篑?” “姐,你该去见舅舅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若要万无一失不求外援是不行了。 “好。” “姐,我前世嫁给了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过得好么?” “你远离京城,与土地和田园为伴,过得极好。”只不过在外人尤其是她看来,过得不好…… “姐,我这一世还想过那样的日子,可惜不成了是吗?” 第129章 炙火 二龙作了个梦,梦里他一人站在悬崖边上,崖下是滚滚岩浆,炙热的火焰烤得他浑身滚烫,他向后看去,来路已经断绝,向前看去,黑暗一片,不知去路在何方,所以就是这里了吗?这里就是母亲小时候讲的阿鼻地狱?杀人的,放火的,偷东西的,撒谎的,搬弄口舌是非的,都要掉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可他做错了什么? 王书君离开时曾告诉过他,有些事不是他退了,他让了他装糊涂了,别人就会罢手,他活着就是别人眼里的钉子,他想要娶云雀是因为喜爱,可别人眼里只看见雷家的势力云雀的名望,可他不想如王书君所说避开云雀,假装自己从没喜欢过她,他不想……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跟云雀一起回桃源村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行吗? 兄长是太子,兄长比他早成婚,比他早参政,他远远的避开了京城,过一两年兄长有了嫡出子,他会奏请父皇就藩,带着云雀远远的离开京城,过自己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可兄长啊兄长,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是他天真了吗?是他单纯了吗?以为兄长既嫡且长既有民望又有朝臣支持,根本不会介意弟弟的婚事。以为兄长虽然好名量小,但还是个心软的好人,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极疼爱的。 错了,全错了……“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侯爷,殿下在说什么?” 一个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到他的耳边。 “殿下是病糊涂了。”另一个人说道。 “侯爷,县主寄过来的方子,真能救殿下吗?” “……” “方子里说……八生两死,死马且作活马医……皇上也朱批尽人事听天命,无怨无尤……侯爷……下官以为……以为……” “你别说了,你替我想我心里明白得很。” “我替侯爷不值啊!侯爷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眼看就要荡平西南,偏偏……晋王在您的……陛下……他……素来爱子……他……” “别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侯爷啊!这事分明是您替太子……” “闭嘴!再若胡说立时推出去打死勿论!” 二龙只听到这里,就陷入了黑暗,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过了不知多久,几滴冰凉的水滴在他的额上,下雨了吗?好凉快……他张开嘴,喝了满口的雨水…… 睁开眼,他似是在桃源村,堤坝上两男一女背着小竹篓,赤着脚一边嬉闹一边向前走着,不知何时天边漂来乌云,一阵惊雷过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三个人一边笑一边向前跑去,留下一串欢快的声音,忽然跑在最后的小男孩脚一滑,手扒住堤岸上的灌木,双脚悬空,眼看就要摔到因为急雨水流湍急的河里,另一个男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男孩呛了口水,喊着,“哥哥!哥哥!救救我!”岸上的女孩喊着,“不要放手!不要放手!我去找木棍!”可另一个男孩的脸忽地变了…… “哥哥!” “殿下。”这个声音是谁的声音?太熟悉了……可又想不出来是谁…… “殿下,您现在伤口化脓毒入五脏,臣已经手段用尽,再没别的法子了,只有用良弓县主寄过来的方子姑且一试,殿下若活,臣与一众人等皆活,殿下若死……我等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我也不负与良弓县主的一场缘份。” 是他……是滕…… 他心定了一下,忽地又回到了悬崖边,岩浆更加汹涌,脚下的悬崖被冲击的一片一片剥落,他知道,他要死了…… 来世……莫生帝王家…… “呵……咳咳咳咳……”他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重重的帘幕…… “殿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一阵吵杂声之后,几个人冲进了屋子。 “殿下真的醒了!真的醒了!快去报给侯爷和滕大人!” 他没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句感叹却始终在他耳边,生在帝王家……不能退,不能让,只能向前……只能战……无情者活,有情者死……他……还不想死。 滕鲲鹏走进内室,瞧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帐的乔守业,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原来那个诡异的法子造出来的东西真能救命,可惜……耗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得到的神药也只能救一人…… “滕大人……”乔守业幽幽说道,“我活过来的消息,不要外传。” “遵命。” “滕大人……我现在在哪儿?” “您现在在锦官城内行营。” “怪不得这么热啊……”他叹息道。 “殿下,县主乘马车正往这边赶……” “她来做什么?现在江南正乱着!她……” “江南没事了。” “呃?” “陛下已经派得力钦差入江南平乱,已经没事了。” “太子呢?” “太子病了。” “什么?” “太子得了口歪眼斜之症,正在宫里养病。” 是父皇……父皇断容不得手足相残之事……太子他……二龙忽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乔承志睁着眼睛听着更鼓响,天快亮了啊……又是一夜没睡…… 真是老了呢,年轻的时候虽有攻城伐寨得胜之时,也有龙困浅滩路遇险途,别说一夜未睡,就算几天几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一样提刀上马打仗杀敌,可现在只是一夜未眠,就头疼欲裂……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太监小声说道。 “请。”怕是又是太子的事……皇后这次怕也是真伤心了,为替小儿子报仇,出首长子…… 他与皇后怕是这宫里唯二同病相怜之人,虽说十根手指伸出来不是一般齐,但也是十指连心啊。更何况太子还生了重症…… 闻皇后进来时,闻见了屋里淡淡的薰香味,陛下又是一个人睡的,若是有女人来,不会是这个味道,她坐到了皇上的床畔,握住皇上的手,“陛下,又是一夜未眠。” “你如何知道的?” “妾身也是一夜未眠……四更天就在花园子里走啊,走啊……想的尽是他们兄弟两个小时候的事……走着走着,就到陛下这里了……妾有罪啊,没教好儿子……” “子不孝父之过,朕也是同罪之人,唉……人老了,最怕子女争执同室操戈……你身子可还撑得住?” “妾身把宫务都交给了季尚宫跟两位妹妹,晚上睡不着,白天的时候倒能眯瞪一会儿,倒是皇上您日理万机,身子如何撑得住?” “总要撑着……”乔承志同情这个女人,他再怎么难过想到还有别的子女,心情终会平复一丝丝,这个女人却是…… “妾身有一疤面宫女,是郭乡……不,是郭嫔送来的,极会按摩,颇有些手段,有她在,妾身倒能睡会儿,不如送给皇上……让皇上多少解解乏。” “过两日再说吧。” “好。” “陛下,到时辰了,该上朝了。” 乔承志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栽倒…… “陛下……”闻皇后扶住了他,“杨大监,传本宫的懿旨,陛下病了,免朝。” “是。”这是皇后的特权,后宫里只有一个女人能发出这样的命令。 “朕还能……” “陛下不要强撑着了!来人,把慕宫女找来。” “是。” 船缓缓行驶在江面,只有划桨声时时传入耳中,船舱外晨雾弥漫,早起的渔船已经出航,江南……如此安祥,好似判乱,杀戮,铺满江南的尸骨从来都未曾存在过一样。 云雀将舅舅传来的信放在灯火里点燃,将纸灰倒在痰盂里,撒在江水中。 没了太子,那些魑魅魍魉自然群龙无首,江南的判乱自然平定,陛下指派江淮为钦差,巡视江南拨乱反正,只究主犯,从犯充军三年,被裹挟百姓和牢中百姓皆安抚放还回乡。 锦衣卫和谛听司忽然又通畅了起来,江南的信息源源不断的送进京里,京里的旨意源源不断的发到江南,再加上江淮本来就是江南人士,为人聪明机灵又肯通融,江南局面为之一振…… “县主,两江总督吴兴道求见。” 吴兴道……哦,原来是吴举人……他现在已经是两江总督了……她虽坐的是官船,却并没有亮县主旗,而是借了舅舅的旗号,舅舅素来行事低调,虽有爵位在身,与地方官吏却无瓜葛,再加上是女眷出行避不见客,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客人,没想到吴举人竟然知道是她,而且还找上门来了……想到他九死一生找寻到他的妻女的所做所为……云雀微微一笑……“请他在一层喝茶,我换了见客的衣裳就下楼。” “要不要摆屏风?”郭女史小声说道。 “不用,他年龄已大,况且我们是旧相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吴举人再不是当初落魄书生的模样,如今他虽已经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官威十足,身穿着黑紫相间的官袍威风八面。 两江总督是一品官,县主虽是超品,但却没有实职,她身为晋王的未婚妻因未过门只能算是半个皇室成员,吴兴道见到了她却是大礼参拜。 “臣吴兴道给良弓县主请安。” “您这是所谓何来?”云雀站了起来,躲过他的大礼“快快请起!” “臣请县主再救臣一命!”吴举道不但不肯起,反而磕起头来。 第130章 退路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江淮吹熄了蜡烛,年纪轻轻就成为钦差大臣,虽只是个“传声筒”肩上的重任却依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明面上与那些年龄、资历、品级都在自己之上的大臣侃侃而谈,私下里早已经是两股战战汗湿重衣。 江南官场纷繁复杂,早年跟着皇上的从龙之臣有之,南朝降臣有之,科举出身有之,最多只是秀才的一样不少,但这些人到了江南之后,先被这里的繁华震慑,又被士子、商人包围,江南这个地方,早就学会了如何让不同来历不同出身的官员变成自己的利益代表。 官员们面孔不一,师爷却清一色的绍兴口音,暗地里操纵着官员,掌控着权利。 从他来到江南,这些人就众口一辞的把罪责推到了已经死了的连知府身上,说他太过严酷,这才逼起民变,可连知府又如何能动得了守备府的兵马镇压白莲教聚会?如何能说抓谁就抓谁无人阻拦?说来好笑,谛听司在江南的大部分势力已经跟着大军往云贵去了,留下监视官员和白莲教的分部,在一开始白莲教作乱时,就被人举报说是白莲教聚点,全数被捕入狱,连亮出自己的身份都没能保全身家性命,这又是谁的指使? 江淮心里早就有数,陛下心里也有数,只是这个时候,太子已经重病,再追究下去难免显得不厚道,有墙倒众人推之嫌,可两江总督吴兴道想靠装糊涂摆关系躲过这一劫……难! 吴兴道在外自称是太子和晋王的启蒙恩师,与良弓县主亦有师徒之谊,根基深厚长袖善舞,满口仁义,轻易不肯得罪人,像是这次的江南之乱,他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自己轻信手下,未曾防备,可这说得过去吗? “大人……老夫人催您去用早膳了。”书僮六子轻轻敲了敲门。 “嗯。” “舅爷……昨晚便到了……” “我知道了。”江淮用手搓了搓脸,“替我打水洗脸。” 江淮的舅舅姓顾,名叫顾千均,是江南大族顾氏旁枝子弟,他自己有间制墨作坊,顾墨在江南小圈子里颇有些名气,只是如今提起他来,都说他慧眼独具,照顾寡姐将外甥栽培成了状元郎。 可他现在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本来他与本家已经来往不多,外甥中状元之后,本家忽地对他热乎了起来,女儿也几次被邀请去本家做客喝茶。 女儿和外甥的婚期已定,谁知江南大乱,他们不敢冒险进京,幸亏朝廷平乱迅速,外甥更做了钦差大臣,这次别说是本家,就是八杆子打不找的亲戚都开始找他了,要他求情,要他说话,左一件事右一件事,塞得他脑瓜仁子疼,这次来探望姐姐,一是为了定婚期,二是为了躲清静。 江家本清贫,江母顾氏早习惯了晨起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儿子回来了加上一碟子自制的点心,现下弟弟来了,又加了两样点心和几样小菜,就是如此,顾千均坐在桌前,仍叹了口气,“姐姐日子过得太辛苦了,如今淮儿有了出息,当多多保养才是。” “晨起能有白米粥喝,有何辛苦?”江母笑道,“你可别小看了白米粥,这可是我的恩养奉禄。” 两人正说着,婆子禀报,“大人来了。” “你还说他未必能起得如此早,你瞧瞧……来了吧!” 江淮进屋先给母亲和舅舅施礼,这才坐了下来,顾千均瞧着江淮,真是越瞧越喜欢,俗话说外甥肖舅,江淮长得与顾千均相似的地方不少,一样的中等身量,宽额头,连肤色都有些类似,都是白中偏黄,只是江淮鼻子像父亲,有些微微的鹰勾,眼睛略有些向下的三角,不能说长得丑,只能说是平平。 原来人都说他选江淮做女婿委屈了如花似玉的女儿,现在嘛……顾千均笑了起来…… “淮儿啊,你眼睛这般肿,可是昨晚一夜未眠?” “没有,起得早些。”江淮笑道。 “哦。”顾千均点了点头,“说起来江南之事……纷繁复杂……陛下平乱虽快刀斩乱麻,想要拨乱反正却要慢慢理顺……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要慢慢来,不要着急……” “是。”江淮应道。 “你们两个不要再提外面那些事了,听得我头疼。”江母摇头道,“快些吃饭吧。”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江家虽穷,规矩却一天都未丢过,三人安安静静用完了早膳,下人送上茶来,他们三人坐在一处谈天。 “小婿还有一事要麻烦岳父。” “一家人,有事尽管说。” “小婿想要见一见顾家、王家、荣家、高家、郑家几家的家主。” “嗯,你是该见一见他们了。”这几家是世居江南,累世皆有人在朝中为官,乃是几百年的望族,彼此又联络有亲,说服了这几家,江南才算是真太平了。 “还请舅舅做领路人。” “哈哈哈,我原来嫌这几家的人烦,现在又要去找他们了。”顾千均笑了起来。 “还有舅舅的同窗,朋友,都要劳烦舅舅多多走动。” “嗯。”顾千均点了点头。 江母喝着茶,看着这两人谈天。 “大人。”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谁?” “是吴七来了。” 吴七乃是江淮在杭州求学时认识的一个同窗,此人出身复杂,父亲是盐帮的把头,手下有几个码头,吴七上学也不为了学习,就是向父亲交差,旁人都躲着吴七,江淮与他却是极好,这次回杭州,第一个见的也是吴七。 江淮告了罪出去,见吴七站在院子里对着他坏笑,“吴兄,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枉做了钦差大臣,连你地面上来了大佛都不晓得去迎,让吴兴道那老匹夫烧了头香。” “谁?” “良弓县主。” “救你?您现在乃是堂堂两江总督,我不过是虚职的县主,如何能救您?” “县主,您休要再拿下官取笑,下官为人糊涂,因着侥幸舔居此位,本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盼着有贤良之才接了我的差事,谁想到江南竟然被连老狗搞得大乱……” “您说的这些朝中大事,我听不懂呢。”云雀笑道,这个吴兴道,口口声声替自己开脱,可惜这些话连她都骗不过,如何能骗过皇上? “唉……县主休要拿下官取笑,下官眼下只有一个心思,只盼着皇上能准我辞官不作,告老还乡……” 哦,这是要引咎辞职激流涌退保全自身……“大人可曾写了辞表?” “唉……辞表早已经写成,未敢上奏……听说县主您来了,下官想请县主您……替下官美言几句……” “大人您可知我为何来江南?” “……” “我现下不过是个尴尬人,晋王伤重,目下生死不知,我这个召告了天下的未来晋王妃不过是个尴尬人,晋王殿下若是活了也就罢了,那怕是残了瘫了大不了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若是没有……我又算是什么呢?唯有青灯古佛伴此生了,朝中的事别说我没本事管,就是有本事管,也不想管了,大人您与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我与您说的也是肺腑之言啊。” 吴兴道一愣,他常说自己与太子和晋王有师徒之谊,可是见到良弓县主,一未曾问太子病情,二未曾问太子伤情,三未曾问帝后如何,只顾着说自己的事,让县主如何想?他来求见县主,无非是江淮越查越深入,他已经能感觉到刀马上就要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想要死中求生,求一条生路,没想到…… “这样吧,您的意思呢,我会写信回京与皇上说一声,成与不成,都看您的造化,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怕也……只能如此了。” “若是……若是……”吴兴道咬了咬牙,不得不把留着的底牌摊出来说,良弓县主如何他不晓得,雷家如日中天,如同□□第二家,说一句话总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他还不想死,他新娶的妻子不过二十五,两个幼子最大的才六岁啊,“若是下官手里有太子和首辅袁宏谅、史侯世子史琰联络官员和江南士子定计乱江南的证据呢?” “什么?”云雀一愣,这里还有袁宏谅的事?是了,若无袁宏谅,太子怎么能将江南一众官员尽数安排成蠢又坏的蠢材。她向后靠座,“不瞒大人说,太子不是病重,是被软禁,你说的事,要紧也不要紧,皇上想知道的是锦衣卫和谛听司的内情。” “软……软……”吴兴道这才想到,太子的“病”和晋王的重伤之间怕有什么关联……“锦衣卫……锦衣卫副总指挥使郑春秋出身江南郑家,对陛下不满!” “还有呢?” “谛听司……谛听司里面有两位阁老投靠了太子。” “你说的这些都是风闻言事,可有证据?” “下官去江南述职,袁宏谅几次宴请下官,其中一次是在一处私家园子,下官见着了几个人……”接着他说出了几个人名,“他让我认得这些人,就是让我安心替太子办事……”谁知太子竟然这么急啊,对晋王下手惹怒了陛下…… “口说无凭啊。” “您……您只要抓了袁宏谅,定有铁证。” 云雀笑了,“他是堂堂首辅大臣,无凭无据,何人能动得了他?您若真有心思谋个全身而退,不如现下就一艘官船,往京城里去,面见圣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尽与陛下说了,陛下宽宏,定能让你戴罪立功。” “这……” “你我原有一段情谊,今日也算是全了这段情了,他日也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时,您听也好,不听也好,我言尽与此。”说罢她端起茶杯,端茶送客。 她目送吴兴道上了小舟,又登上了自己的官船,“郭女史。” “是。” “让船家满帆速行,不分昼夜赶路,除非必要,不要再靠岸了。” “是。” 江南虽乱,只要太子不能蹦哒,旁人都是末节,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材,尤其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材,江淮只要不蠢,江南总能慢慢理顺。太子若是登位,一切都是枉然…… 承平低着头,在女史打扮的宫女引路下,穿过重重游廊来到了海清河晏的德昭日月,向左走到了一处屋宇,只见一个男子穿着鸦青团龙袍,光头未戴冠,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看奏折。 承平一愣,她在心里想像过大齐的皇帝陛下该是如何獐眉鼠目的模样,没想到竟是一个美男子,眉眼间竟与皇祖父有几分相似,她眨了眨眼,看着又全然不像了。 “皇上,慕宫女来了。” 乔承志抬头看了她一眼,长得不差,就是脸上有道疤毁了容貌,这般人若非有异能,在宫里是呆不下的。 “你会推拿?” “奴婢略会些皮毛。” “过来替朕揉揉肩膀。” “是。” 第131章 死里逃生 人的警惕性是如何丧失的呢?大约是第一次按摩觉得尚可,便由自称慕宫女的女子全身按摩,睡了半个时辰的好觉;第二次按摩又是一晌好眠,日子久了竟觉得不按摩再睡不着了,偏他又日理万机,丝毫不能懈怠,开始日日由这个宫女按摩,从有心腹宫人相陪,到后来为了睡得更好一个宫人都不留,连着三天平安无事,之后再没有警惕心……就这样……宫里有位神秘的慕宫女,是陛下新宠的流言四起…… 承平公主不太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了,只记得母亲温柔的手指和在她耳边呢喃的话语,要小声,要乖,要听话,父皇喜欢你乖,父皇有好多心烦的事,你乖乖的替父皇按肩膀,父皇很开心…… 忽然有一天,母亲把自己交给乳母,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再也没有回来,姐姐来安慰哭闹不停的她……再后来……父皇提着剑向自己砍来,姐姐为保护自己被砍断了一只手,父皇的剑深深的划在她的脸上,好疼……父皇眼神狂乱地喊着,“好孩子,来世生生世世莫要生在帝王家!”然后提着剑疯狂的跑远了…… 承平眼神一黯,看向那个半裸身体,趴在床上,因薰香和自己的手法陷入睡眠的男人……都是他!都是他的错! 献国公!豫国夫人……他们全忘了!为什么他们全忘了!忘了父皇是多好的人,他是那么的仁善,对所有人都轻声细语;他是那么的温柔就算是他们这些儿女闯了祸事,也从来不曾责罚过;他是多么的文采风流,诗画无双……他曾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江山万代,教她写福字! 他们……他们竟然认贼作父…… 承平摸向随身带着的针炙袋,拿出里面最粗最长的放血针,只要将针刺入百会穴,伪王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她手拿着针,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无论心里演绎了多少次,第一次杀人总是最难的,她定了定心神,想到父皇临死时的颠狂模样,想到自己姐妹在无香庵过的猪狗不如的生活,想到宫里宫外抹黑父皇的言论,想到自己委屈求全,想方设法混入雷侯府做婢女受到的折磨,想到姐姐和弟弟……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针狠狠向下刺入。 “你在做什么?” 一个人掀开了帘子,大声呵斥道,她转过身,瞧见一个身穿香妃色宫装,头戴金步摇的女子,微微一笑,继续向下刺去,只要杀了伪王,粉身碎骨又如何! “来人!有刺客!”女子一边说一边冲了过来,狠狠将她撞向一旁,她手里的针划破了乔承志的头皮,留下深深的一道口子,却没有刺入百会穴。 乔承志被刺疼惊醒,抬头却瞧见孟小小跟疤面宫女撕打在一起,一根又长又粗的针被扔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不远处的宫人都冲了过来,将疤面宫女按倒在地。 孟小小站了起来,狠狠甩了疤面宫女一耳光,“贱人!你竟敢行刺陛下!”这一耳光使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打得疤面宫女鼻子和嘴同时窜出血来。 “呸!”疤面宫女狠狠吐出一口血啖,“你叫谁贱人!我乃是堂堂承平公主殿下!” 乔承志摸着自己的后脑,听她说自己是承平公主,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哈哈一笑,“你是承平公主又如何?你父皇不过是亡国之君,便是杀了我,你大康朝也回不来!来人!把她拖下去严加审问!” 孟小小扑到乔承志跟前,摸着他的伤口,“陛下!您没事吧!都怪臣妾来迟了一步!快来人!传御医啊!” “没事。”这点皮肉伤对乔承志来讲不算什么,但是想到自己竟然丧失了警惕,由着皇后派来的宫女单独给自己按摩,实在是越想越后怕,想到后来,竟浑身发抖,青梅竹马,原配的夫妻,竟然存了害自己的心思…… 乔承志压根就没想过皇后不知承平身份,无意中派来杀自己,他想到的是…… “来人!请太子来!” 乔承志派人请太子的时候,太子自躺在床上无聊的数床帐上的花纹呢,年纪轻轻的,吃了母亲给的药口歪眼斜,虽说太医走了就服了解药,借口容貌太丑闭门谢客,窗户全封上,无论是谁进来就借直接打出去,可是无聊憋闷有谁知。 后来也没人来了,门前东宫的侍卫换成了父皇的侍卫,父皇……看来真的是确认无疑弟弟是自己“杀”的,他可真狠啊…… 也不知母亲说的自有主张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就在他左思有想一会儿做登基称帝的美梦,一会儿做啷当入狱的噩梦时,门一下子被人踹开了。 他赶紧放下床帐,大声喊道,“孤不见客!不见客!” “哼!太子爷,今个儿怕是由不得你见不见了。”几个虎狼般的侍卫冲了进来,将他从床上抓了下来,又有人扯到了盖着窗的黑布帘子,让阳光透了过来,他被刺眼的阳光刺的眯起了眼睛,只见父皇身边的总管太监周总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你……你这奴才,竟敢对孤无礼!” “呵呵呵……听见了吗?你们这些奴才,竟敢对太子无礼?快将太子给我叉到海清河晏!” “是!” 太子知道,自己完了,若非父皇与自己母子撕破了脸,周总管断然不敢这样折辱自己。“慢!” “停!”周总管挥手让人停了下来。 “孤总是当朝的太子,陛下的嫡长子,孤自己走去见父皇!” “好,这才是太子的样子!”周总管笑道,微一挥手,侍卫放开了他,“请太子更衣,净面,梳头,去见陛下。” 皇上派人强闯东宫,将太子带走的消息传到瀛州,闻皇后将手里的茶杯缓缓放下,站起身来……“来人,本宫要沐浴更衣。”行刺……本来就是成则活,不成则死,输了……而且是满盘皆输…… “你是如何闯进来的?”包扎完换完衣裳的乔承志,笑问依在他怀里摸着他伤口的孟小小。 “人家……人家听说你有了新宠,想来瞧瞧……”孟小小低头道。 “果然是朕的醋坛子!回头朕赏你一坛子香醋如何? “陛下,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拿我取笑。”孟小小轻捶他的肩膀不依。 她心里也在疑惑,到底是什么人向她示警说陛下有难,让她速来救驾,平白送给她这么一个天大的功劳…… “你在想什么?”连原配的妻子都有心想要杀自己,乔承志现在谁也不信了,瞧着孟小小有些出神,立时问道。 “我在想……太子真与此事有关联?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还有闻姐姐……” “误会?呵……他能派人去杀一母同胞的二龙,杀朕又有何难?至于你闻姐姐……是朕小看了她啊。”他的这些女人啊,他想着的是这些女人都可以为了他死,对他都是真爱,那怕是为了地位争斗,彼此使尽心机,对他都是全心全意的,却没有想过她们有了儿子之后,心是会变的……他又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没有把二龙脱险的事告诉皇后呢?以至于她为了太子要孤注一掷?只是因为二龙在报平安的信里说此事勿告第三人? 天家……真的没的父子、兄弟、夫妻吗? “启禀陛下,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 太子穿着明黄盘龙太子袍,头戴金冠,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父亲,跪地施礼,“儿子给父皇请安。” “抬起头来。” 太子抬起了头,露出年轻健康的面孔,除了数日不见阳光,本来就白的皮肤没了血色之外,看起来毫无病容。 “你的病竟好了啊。”乔承志笑道,“朕糊涂了,忘了你外祖父是白龙教长老,外祖母是白龙教圣女,颇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儿子……” “你不必说了,是朕小看了你,你竟然有本事瞒着朕收拢了那么多的朝臣,连袁宏谅那个老油条都拜倒在你的脚下,替你做事……谛听司两位长老唯你马首是瞻,连锦衣卫都被你掌握,朕这个皇上啊,做得不如你这个太子。” 儒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掌握了官场的话语权,每个文官都是士人的代表,惠民十策触动了士人阶层的根本利益,那些人与其说是被太子掌握,不如说是选择了太子做为突破口,阻挡惠民十策的实施。 想到这里,乔承志不由得有些后怕,惠民十策……推出的实在是有些鲁莽了,历朝历代变法都极难,他想着自己是开国皇帝,制肘最少,想在自己的任上把惠民十策从上到下贯彻下去,让后代想要废都难,对官员的反对一概压制,对太子没能从一开始就带在身边好好教育,让他从根本上理解惠民十策,最终险酿大祸…… “父皇……您常对儿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士子之心不可寒啊!秦始皇焚书坑儒,留下千古骂名,父皇……您……” “不要说了,朕宁可身后皆是骂名,也要把惠民十策推广下去!”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相信他的苦心后人总会理解的,“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养病。”废太子……是要经过大臣讨论的,是要祭告天地祖宗的…… “陛下!”远处一个人穿着全套的大尚宫大礼服走了过来。 “是你?”乔承志看着来人道,“何事?” “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第132章 奔丧 云贵川蜀,在现代是繁华之地,山水或秀美或壮丽,前世云雀曾跟同学一起去过九寨沟,仅仅是手机拍的照片,不用修饰就有明信片的效果。 可古代的蜀地却正应了那句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三峡的纤夫赤身*喊着号子拉扯着官船航行。 到了锦官城,又是一番景象,农人和军人穿行于城中,时不时的能听见与现代川语迥异的口音,没了张献忠之乱,没了湖广填四川,此时的川人是土生的川人,与现代川人相似的是脸上带着乐观开朗的笑,坐着马车走在街巷里,一股辣椒和麻椒组合在一起的香味儿直冲鼻翼。 “咦?辣椒竟传到了此处?”原先川人是不嗜辣的。 “县主您有所不知北人大军未到时,辣椒就传过来了,当地人都叫北辣子。”陪着云雀坐车的当地士绅夫人张氏笑道。 “原来如此。”云雀点了点头,看来历史还是有他的贯性的。 “行营在城外,您要不要在城里先梳洗一番?” “不必了。”云雀笑道,她与二龙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多狼狈的情形都见过,不必搞那些虚的。 两人正说着,忽地远处钟响,轿子停了下来,一下、两下、三下……七七四十九下钟响……是皇后……云雀闭了闭眼睛,皇后终于死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脑里想的不是闻皇后的坏,而是小时候她抱着自己喂奶,摸着自己的鼻子,捋着自己的耳唇,与母亲说自己耳唇大,有福时的模样…… “呜呜……”几声号角响,城里的官役拿着铜锣上了街,“皇后娘娘薨逝,民间休市三天,七日禁嫁娶戏乐!” 看来陛下并没有公开皇后谋刺的事,而是按照正常的薨逝处理,是顾及到二龙了吧…… “让马车再快些。”云雀催促道。 “县主……”张氏递了帕子给她。 “呃?”云雀接过帕子,这才察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流下泪来,是解脱的泪?还是伤感的泪?皇后娘娘再恶,自己小的时候对自己是真心的好,又是二龙的生母……可想想她的所做所为,又觉得她早该死了……人啊,就是这么复杂…… 行营在锦官城外,原是前朝蜀王的别苑,又做过欧阳琢的行宫,如今成了魏侯爷的临时行营,也是整个西南数十万大军的总指挥所。 马车到了行营前,张氏拿出早就备好的令牌,守门的军士行了个礼,请马车入内。 云雀注意到军士们已经摘了枪头上的红缨和头上的红翎。 马车停在一处院落的门前,云雀下了车,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前往这边看去,一个是比在京城时瘦了很多,但也长高了很多的二龙,他穿着白麻布孝服,头戴麻帽,眼底满是血丝,站在他旁边的是穿着粗布僧衣,头发剃得精光的和尚——滕鲲鹏…… 云雀再见滕鲲鹏时,已经没有了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有的只是见到故人时的喜悦。 “你来了。”二龙说道。 “我来了。”云雀走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 二龙看着她,云雀还是老样子,没了在宫里时的华丽,行路时穿着的银红缠枝花卉窄袖收腰禙子,浅蓝百花穿蝶百褶裙,素淡中带着些俏皮, 云雀见他在看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我是在锦官城里听见信儿的,一心想来见你,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二龙张开双臂搂住了她,弯腰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无所谓,穿什么衣裳都无所谓,行营里那些披麻戴孝,甚至痛哭流涕的人,哪个见过母亲呢?哪个又真心替他这个失母之人难过呢?哪个又懂他复杂的心思呢? 张氏站在那里尴尬异常,想要假装自己不在,又想要说些什么,她瞧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和尚,又瞧了一眼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县主女仆和宫中女史,只能也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心里不住念佛,京里的人都这样子吗? 二龙在行营里的屋子陈设极简单,只有必要的桌椅,再有就是铠甲、□□、□□、地图之类的东西,桌椅的材料倒是极好的金丝楠木材质纹样也极繁复华丽。 “这是原先蜀王的东西。”二龙见云雀在看家俱淡淡地说道。 “哦……”云雀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提那个不得不谈的话题。“有没有屋子让我换衣裳?” “他们知道你要来,把你安排在后宅……”二龙几乎同时说道,听她说要换衣裳,轻咳了一声道,“你到后面去换吧。” “嗯。”云雀到了后面一间屋子,在女史的服侍下换了衣裳,他们出门并没有带素服,从衣箱里捡了没有什么纹样的素白裙子和冰蓝上襦,又找了一件素蝉纱衣披着,摘了头上的金饰和束发的红绳,重梳了头戴了银发冠,总算是应了国丧的讲究,“你们先别出门了,我让人去给你们买衣裳去。”下人们不似她衣裳这般多,能挑捡出素衣来,她们的衣裳就是两身“制衣”,换着穿罢了。 “是。”郭女史应完之后又问,“县主,咱们要不要拆衣笼?” 按道理来说,皇后娘娘死了,晋王必定要回京奔丧,可晋王眼看着身体尚弱,若是半路上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先不要拆了。” 换了衣裳的云雀到前面见二龙,见二龙正跟滕鲲鹏低声说着些什么,轻咳了一声,这才向前走过去,“方才郭女史问,要不要拆衣笼。” “不必拆了,明日咱们就回京去。”二龙说道。 “贫僧正在劝殿下先将养几日,待身子好些再回京。”滕鲲鹏道。 “母丧,为人子者理当回京奔丧。” “娘娘也盼着殿下身体康健,若是您在路上有什么事,又让娘娘如何安心呢?”滕鲲鹏道。 “你二人也不必争执,陛下必有圣旨,还是依旨行事吧。”云雀道。 “京城离此千里,岂有空等旨意的道理?我无旨入京为母奔丧,父皇还能责怪我不成?” “陛下总归是更在意你的身子。”滕鲲鹏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谛听司的意思?”二龙道。 “这……” “无论是谁的意思,便是父皇有明旨,我还是要进京。” “劝殿下勿要着急进京,本是贫僧本着医者之心多言了,还请殿下不要介怀,贫僧告退。”滕鲲鹏看了一眼云雀,躬身施礼告退。 待滕鲲鹏走了,二龙这才坐下,轻按痛疼不已的额头,一场大病下来,虽说捡回了一条命,身子骨却不如往常强健,只是大声说了几句话,就头疼不已。 “滕……也是为了你好。” “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父皇也是为了我好……”二龙摇了摇头,“云雀,我母后真的是病死的吗?” “我离京时,皇后娘娘身子骨尚健朗,怕是你重伤,大龙哥又病了,她急火攻心,生了急病吧。” “呵……我母后哪里是那种儿子生了病,自己就六神无主五内俱焚伤心抑郁而亡的性子,她越有事就越精神,脑子也转得越快……”二龙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不该问云雀的,宫里出事的时候她正在路上,如何能够得知内情?他心里大约已经猜到母亲忽然“薨”逝的原因了,自己“死”了,父皇疑心是太子下手,太子忽然“病”了,想是母亲的主意,第二步必定是……他闭了闭眼,不敢去深想…… 滕鲲鹏阻止自己入京,也是听到了风声吧,怕自己进了京被当成“后党□□”余孽杀了,也怕失去了母亲庇护的自己成了靶子,毕竟母亲并没有被废,而是依着皇后的礼仪入葬,自己是唯一嫡子…… 滕大人却不知道,他早就不是那个不想去争皇位,只想当富贵闲王避开所有一切的傻小子了。 “云雀,京里此时必是多事之秋,你敢跟我回去吗?” “只要你答应我,这一路上你听我的安排照顾,让你吃你就吃,让你睡你就睡,好好把身子养好,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回去闯。” “殿下,县主,魏侯爷求见。” “请。”二龙收敛了情绪,看向门口,只见穿着素白披风的魏侯爷走了进来,魏侯生得极好,白面长须,眉目俊美,就算是人到中年,仍旧身长玉立,不带一丝赘肉,与京里的魏侯夫人对比鲜明,偏生这样不搭的两夫妻却是京里有名的恩爱夫妻,两个人中间别说是侧室姨娘,连个得宠的丫鬟都没有。 “给殿下请安。”魏侯爷拱手施礼。 “给魏叔叔请安。”云雀起身施了个福礼。 魏侯看了眼云雀,他对云雀记忆不深了,只依稀记得她的孩子样,如今一瞧果然是个极标致的美女,却不似“传闻”中带着仙气或“妖气”,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丫头。 “县主一路辛苦。”魏侯问侯道,他看向二龙,“不知殿下几时启程回京?” “明日便回。” “此时前线正紧,欧阳琢的兵马和山里的土匪时扰袭……下官怕不能分兵太多护送……” “魏叔叔不必替本王忧心,我与云雀一起坐她来时的船回去便是了。” “这……”魏侯想了想……“县主您来时座得是官船,又挂着叶伯府的旗号,一路自是平安,只是锦官城中探子极多,您下了船怕是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欧阳琢那里,再坐原船回去……恐生事端……” “魏叔叔,您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兵分几路,县主您的官船照旧离港返京,晋王您的全套仪帐快马走陆路,私下里您与县主微服随镖行北上……”魏侯爷不愧是老江湖,很快规划出一条眼花缭乱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的路线来。 三人议定了路线,第二日一大早,一辆马车就从后门出了行营,往港口去,前门也出了一哨人马,全员浑身缟素打着晋王的旗号,待这两队人走了,云雀和二龙穿着军士的衣裳,坐上了运粮草的马车,可马车却没有按计划到镖行与商队汇合,而是停在了一个暗巷里。 云雀掀开帘子向外看去,一身僧衣的滕鲲鹏看着他们微笑。 第133章 大隐 比起已经平定多年,人民安居乐业的北方,南方却是战乱连连,今个儿是大康朝,明个儿是大齐朝,后个儿又被大齐朝的什么王给占了,大后个儿又成了大齐朝的地盘。 打仗的时候不算可怕,毕竟大康朝也好、大齐朝也好,打着的都是正统旗号,轻易不伤百姓,可怕的是打完仗之后被打散了的乱军,到时候穿什么衣裳的都有可能是为匪,洗劫村庄、城镇的事层出不穷,富人尚能关门闭户花钱买平安,穷人只能尽量往城里躲,往北边投亲靠友。 眼下川蜀平定了下来,大齐朝连连颁令让离藉的百姓还家,听说大齐朝不收人头税,只收地税,垦荒不但五年不收税还贷种子粮,很多百姓开始陆续踏上回家的路,毕竟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哪里都不及自己的家乡好。 也有人听说了北边的繁华百姓的富庶抛下一切往北边去的,毕竟南边只是暂时平定…… 还有一些因江南的动乱背景离乡的,也因为朝廷的赦令踏上回家的路。 长江边上的港口出奇的繁忙,运粮食物资的军船、商人的货船、运人的客船川梭不停,一身布衣蓝布包头的云雀与做妇人装扮的郭女史互相搀扶着跟着人流往台阶下的港口走,她转过身,状似不经意地看着后面的一辆滑杆,二龙坐在滑杆上,做富家少爷打扮,贴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假胡子的小禄子扶着滑杆,还有几个心腹的侍卫也做家奴打扮跟在后面,云雀带着的四个宫女也做平民家丫鬟的打扮跟着。 不远处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盖住头脸,穿着满是补丁的僧袍的滕鲲鹏注视着这一行人。直到他们平安上了船,这才晃晃悠悠地也上了船。 到了开船的时辰,船老大高声喊了一声:“起锚开船啦!”艄公撑了一下码头上的巨石,客船驶出了码头。 从川蜀往江南去,是顺流而下,船要轻快得多,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前后不见船,唯有滔滔江水为伴了。 云雀尚好,自幼进宫的郭女史却有些不适应船舱里的环境,这里太脏太乱了,男的女的混坐在一起,鸡鸭鹅狗的臭味儿跟鱼臭味儿混合,她们俩个女人单独出行,周围人的目光里带着些许不善。 “忍一忍,到了武汉咱们就换船了。”云雀小声说道,所谓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做了十几年的大贵族千金,这种平民的出行方式确实考验意志力。 二龙他们坐得是头等舱,在云雀他们上面,在舱里能听见二龙隐隐地咳嗽声,他的身体被高烧搞坏了,得慢慢的养才行,这也注定了他们不能坐太久的普通客船。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阵烟味儿传进船舱,不一会儿做和尚打扮的滕鲲鹏进来了,坐到云雀旁边,“前面不远叶伯府的官船着火了。” “船上人的呢?” “有人看见江上漂着死尸。”滕鲲鹏没有仔细讲下去,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云雀深吸了一口气,她虽没见过撑船的那些人,但也曾听他们唱过船歌,听他们讲过要带什么特产回家,看电视剧的时候可以把那些死了的路人甲npc不当成一回事,甚至会吐槽死得不真实特效太假,到真人身上,她只觉得一阵的揪心,“另两路人呢?” 滕鲲鹏摇了摇头。 客船行至武汉,一行人下了船,大家都听说了官船的事,没有人说话,只是静悄悄地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换了衣裳,云雀跟二龙被安排到了一起吃饭,两个人默默无语,整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我要做皇帝。”二龙说道。 “我知道。”身为唯一的嫡子,不做皇帝只有死,做为岳家的雷侯府和做为未婚妻也是一样,他们早已经没有了退路,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的残酷,不是你说你退出就能退出的。 “对不住了。”二龙说道。 云雀握住他冰凉的手,没有说话,要说对不住,也是她和姐姐对不住二龙,为了自己的仇,她们搞死了太子和皇后,逼得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太平王爷的二龙只能走上险途,可这话她不能说,她一辈子都不能说。 笃笃笃,门被敲响,云雀想要放开二龙的手,二龙却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进来。” 滕鲲鹏看了一眼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就将目光放到了二龙的脸上,“殿下,晋王殿下的车驾仪帐在三丈岗被包围,无一人生还。” 二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谁做的?” “是欧阳琢的人。” “船呢?也是欧阳琢的人?” “船是被水匪打扮的人劫的,欧阳琢的人不会乔装打扮。”他们八不得世人都知道晋王殿下被欧阳琢的人劫走了,怎么会扮成水匪。 是有人不想让二龙回京……皇后倒了,那些宫里被皇后压得死死的牛鬼蛇神,果然开始兴风作浪了。 “咱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凌晨上船。” “这次的船家可靠吗?” “是我的一个旧相识经商的船队,每月都会往返武汉和金陵。” “多谢了。”二龙说道。 滕鲲鹏深施一礼,关门离开。 “咱们走。”二龙站了起来。 “什么?”云雀看着他。 “咱们俩个,换上平民百姓的衣裳,随便租一辆马车从陆路走。” “你信不过滕鲲鹏?” “谛听司不可信,他的旧相识,也许就是谛听司的旧部,欧阳琢经营南方多年,在仪帐那里找不到我,又听说官船是空的,必定会动用谛听司里的暗线,坐船已经不安全了。” “可是你的身体,怎经得住车马劳顿?” “应是能经得住的。”二龙笑道。他忽然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病容减了许多。 “你……” “我的伤早就养好了,毒去了之后早无大碍,余下的只不过是皮外伤。” 云雀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跟着二龙走就是了。 随便登上一艘离港的小客船,到了陆路之后,随便指一辆马车租妥,车行一里之后,又换乘另一辆马车,之后又坐船,要去哪里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就这样两个人一直绕行到宜昌,在本地最大的客栈落脚,打听北上的船期。 店小二见他们一对年轻男女,衣着朴素,脸上带着笑,却无年长的人陪伴,以为是私奔出来的,带着笑指着不远处的港口,“你们只管坐大通商行的船好了,船老板跟我们东家是本家,昨个儿还说返程带少了货,空了客舱,预备捎带些人。” “多谢。”云雀递过去十几个铜板,“麻烦预备两碗米饭一份肉菜两份素菜。” “用不着这么多……”小二笑道。 “余下的算是小哥您的。” “谢啦。” 二龙瞧着她直笑,“原来没见你这么会说话。” “那下次你说好了。” 过了一会儿,小二上齐了菜,忽地门外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一身富贵气派的男子,男子身量看着不高,气势却极盛,按现代人的话说气场两米八,穿着杭绸暗绣翻海云中龙的披风,头上戴着白玉冠,腰缠玉带,一看就是个豪客。 进了客栈四下看了看,直奔二楼而去。 云雀瞧着他,觉得有些眼熟,看了眼二龙,忽地想起陛下的欧阳家血统,欧阳家的人生得都好,眼睛圆长,眼尾上挑是这家的家族特征,不能说是长成这样的都是欧阳家的,但欧阳家的人站在一起看眼睛,绝对都是一个型号的。 而且这个人还跟自己家的那位郡主姨娘迷之相似…… 二龙也是眉头紧皱。 “怎么了?”云雀问他。 “欧阳琢。” “真是他……” “我见过他的画象,画象旁还说他随身常戴着万字镂空赤金香囊球。” “他怎么会在宜昌?”宜昌说起来已经是大齐朝的后方了。 “胆大包天吧。”二龙说道。 两人正说着,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的僧人走进了客栈,二龙和云雀同时呼吸一窒。 僧人摘下僧帽,露出极俊美的脸来,他看见两人之后,略挑了挑眉,像是没认出来两人一样,拾阶上了二楼,他是来见欧阳琢的。 过了许久,他又从二楼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雀知道,滕鲲鹏默认二人单独离开的事了,谛听司已经不安全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本预备好要乘坐的商队的船,被一伙水匪劫了,幸亏滕鲲鹏为找两人没有上船,所有的人才安然无恙…… 至于滕鲲鹏找欧阳琢是为什么,没人问,滕鲲鹏也没主动说起过。 又过了许久,欧阳琢从二楼走下来,他环视着整个一楼大厅,不经意地与二龙目光相对,又不经意地将视线滑开,这是两人一生中唯一一次见面。 欧阳琢走后,云雀和二龙也离开了客栈,他们没有坐伙计推荐的船,而是去成衣铺买了两身豪服,包了一艘船,顺流而下到了金陵,在金陵又以大豪商的身份包了另艘船,往京城去。 有时候高调也是低调,没人想到神秘消失的两个人,忽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现了,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前护后拥。 他们能这么顺利的走南闯北,全靠了云雀爱收集钱的癖好和大齐朝遍布大江南北的票号,二龙时常看见云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银票来,用钱将事情快速摆平。 一路上他们听船家讲,晋王失踪啦,魏侯爷急驰进京解释啦,太子疯啦……最近长江不太平,水匪放着商船不劫喜欢劫客船啦……船的名字都极耳熟…… 两人往往都是互视一眼,不做评论。 京城,在京城的时候你会觉得京城有些烦,人太多,车马太多,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群的人,吵吵杂杂纷纷扰扰,离开京城之后,你会发现异常想念京城。 云雀抬头看着京城的城门,心潮澎湃,却也有些近乡情怯,又要躲避追杀,又要加紧赶路,这一路上只有他们俩个人,彼此照顾,回了京城……他们俩个身边又会多很多不相干的人…… “我们其实可以就此消失,再不回来。”二龙握紧了她的手说道。 “不,我们得回来。”躲是躲不了一辈子的。 第134章 京中新事 皇后娘娘薨逝,梓宫从大明宫移至旧宫的凤仪殿后殿,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前七日七岁以上皇子、皇女、宗室、闻家外戚,三品以上官员,内命妇七品以上,外命三品以上妇除有孕或年老体衰者外,每日卯时依品级守灵参拜,外地官员、低品级官员和民间各自立牌位在自家门前焚香参拜,七日后不再惊动外人,由七日后由皇子、皇女守灵,内命妇每日三次参拜,按水牌守灵。 今日已经是皇后薨逝第四十二天,京里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虽然大红的幌子换成了蓝幌,茶馆里依旧人潮汹涌地听说书先生说书,叫好声不绝于耳,卖艺的落地唱戏的虽说唱戏之前要拜一拜皇后娘娘,该逗笑的时候依旧逗笑,该开怀的时候依旧开怀。 报亭旁依旧围满了抄八卦报纸或邸报的秀才文人,今个儿京里人悄悄议论的话题是魏侯爷进京的事儿。 皇上与皇后娘娘是患难之交,夫妻情份极深,皇后娘娘只留下两位嫡子,太子爷听说是夜里开窗睡吹了邪风,口歪眼斜,晋王在南边押粮草的时候遇上了马匪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皇后娘娘一股火人没了,皇上伤痛不已,偏赶巧这个时候太子受不了毁容又失母的打击疯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晋王回京奔丧,又在道上丢了。魏侯爷就是有天大的功劳,怕也是要撞到枪口上,丢了身家性命。 站在人群外围预备着买“报纸”的一对男女,听到众人先说的太子中了邪风毁了容,就晓得这是有人在引导舆论,让百姓不要往太子害晋王上想,天家嘛……总要做万民表率的,打折了胳膊藏袖子里,玄武门之变若非在大庭广众下死人太多瞒不住,当时百姓们听说的估么是太子遭遇车祸暴毙身亡,而不是李世民杀兄害弟。 二龙买了报纸自己看了一份,另一份交给了云雀,官家的报纸头版头条是江南的事,江淮做得不错,已经初步平定了江南,惠民十策经过和当地士绅的讨论谈判做了江南版的“改进”,虽说有些变化,但大的方向不变,重要的改革还是推行了下去,士绅们在意的是土地、房产税起征点之类的,官家真正在意的其实是法权分立和削弱族长权利,关于普及教育双方的意愿是一致的,官与官之间谈一谈议一议,官员与士绅之间谈一谈议一议,官员和士子们在报纸上谈一谈,士子们再与百姓们讲清楚,惠民十策本身是好的,只不过在江南有些水土不服,江淮这个年轻人,竟然治了这个病,不得不说能力超强,前途无量。或者说先前的官员私心杂念太重,反而不如他的无欲则钢。 八卦消息更关心的是江淮的婚事,有人在江南的“口水报”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某江南的望族旁枝小康之家有两姐妹,这家有一个穷姑姑,穷姑姑有个穷书生儿子,两姐妹的父亲对自己的妹妹极好,经常接济,对穷书生外甥也极看重,出钱资助他读书,又欲将与外甥同龄的大女儿许配给他,谁知大女儿瞧不上穷表哥不肯嫁,在家里又哭又闹,二女儿这个时候站出来,同意嫁表哥,后来表哥中了状元,消息传回了江南,大女儿又不高兴了,说是当初与表哥议亲的是她…… 故事讲的生动极了,大女儿当时是说了什么什么瞧不起表哥的话,小女儿站出来的时候说得话又是多么大义凛然,都有生动的描述,好似写故事的人当时就在场一样。 故事说的是前朝的事,可天下谁又不知江淮出身寒微全靠舅舅资助才得已完成学业高中状元的事呢?这一联想就不得了了,围在一起啧啧称奇。 二龙与云雀互视一眼,摇头哂笑,天下人现在都在议论江淮,谁在意晋王到底哪儿去了呢?至于良弓县主?她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想要从报纸上知道京里出了什么大事,显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个戴着帏帽的侍女走到两人近前,“可是殿下和二姑娘回来了?”她福了一福之后,小声说道。 “是。”云雀瞧了瞧马车上的暗记,是姐姐的马车。 “请二位上车。” 二龙先登上了马车,云雀也上了车,这些天他们买来伺候他们的车夫、丫鬟、婆子等全傻在了那里。 “你们散了吧,身契在车里的暗格里,那里还有几包银子,各写着你们的名字,京里不兴蓄奴,你们烧了身契,各奔前程吧。”云雀说完之后,登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那些人愣了一下之后,都奔向马车,在暗格里找到写着各自名字的小包,撕了身契,抱着银子互相看着,又看向繁华的京城……各自散去。 按下这些人不表,却说二龙和云雀坐着马车一路到了京城的东城,没有直接回旧宫,而是先往叶伯府去了。 叶伯府侧门大开,见了马车也没问里面是什么人,就直接放他们进了府。 江南还是百花盛开,京里早已经入了冬,畏寒的叶伯爷穿着紫貂大氅,抱着手炉,坐在紫檀木轮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在外面玩雪。 见二人来了,笑了起来,“你们来得倒巧,昨个儿我还在说今年京里雪少,晚上就下了一场雪,白日里正好玩雪。” “舅舅!”二龙躬身施礼,云雀施了个福礼。 “不必拘礼,快各自回房洗洗换身衣裳,你们舅母给你们预备了饭。” 舅舅还是那个样子,坐在紫檀木的轮椅上跟坐在桃源村的石头墩子上一样,整个人懒洋洋的,看着他们俩个的时候带着温暖的笑,好似这两个人还是当年的小孩子一样。 偏偏就是这样的态度,让两人眼窝子里一热,从离家千里的川蜀一路奔逃,好像就为了有人说这么一句话,让他们俩个心定下来似的。 云雀由丫鬟领着到了舅舅原先就留给她的院子,院子还是那个模样,甚至连她忘记在这里的七巧板都摆在原位,好像她昨天刚走似的。 衣裳是现成的,京里的风气变了些,齐胸裙变成了高腰裙,裙子系在胸下,凤尾百褶裙显得胸更丰满,腰肢更细,冬天里的衣裳料子只是略厚,不似原来时兴皮裙,京里富贵人家多半学着宫里安了地龙,屋里暖得很,穿不得太厚重的衣裳。 发髻也时兴梳高,拿素银点翠冠箍了,又插戴通草白花。 临出门的时候丫鬟又伺侯她穿上了宝蓝高筒厚底棉皮靴和白狐腋皮里子雪花呢面子的拖地斗篷。 穿戴好之后,她随着丫鬟往正院走,穿过月亮门,丫鬟忽地往左边的抄手游廊走去,她愣了一下,跟了过去,只见一间屋子里舅舅盘腿坐在炕上喝茶。 “舅舅。” “你一路辛苦了。” “舅舅在京里也辛苦了。” “殿下是什么心思?” “不争就得死,他不想死。” “有这样的心思就好……他与大龙,本就是他更合适坐在那个位子上一些。” “舅舅,谛听司……” “已经没有谛听司了,陛下听说了你们遇上的事再加上江南的事,谛听司被放弃了。” “那……” “我也退了。”叶伯爷笑了笑,“现在是滕鲲鹏在收拢谛听司里可靠的人。”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别起炉灶。” “锦衣卫呢?” “老样子。”叶伯爷又笑了。 所谓解散的未必真解散了,老样子的未必真是老样子,京里的事就是这样复杂。 “我姐姐呢?” “她在学佛。” “呃?” “学佛让人心静啊,毕竟年后黄励诚就要回京了,到时候该让他们完婚了。” 年后……云雀听舅舅说年后,这才意识到这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走吧,你推我吃饭去,你舅妈亲手擀了面条,对了唐务庸回来了。” “呃……”云雀差点儿忘了了唐务庸…… “他跟侯家的苑儿订了亲,再过两个月就成亲。” 苑儿……云雀想了想才想起她,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他三年后是要应考了吧?” “是啊,听说他预备着考明法科。” “哦。”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慢悠悠地到了正院花厅,二龙已经落坐,正在和唐务庸说些什么,见叶伯爷来了,连忙起身。 “不必了,你现在贵为晋王,按规矩该是我行礼才是,你不必这般处处规矩,怪没意思的。”叶伯爷笑道。 “父皇早年就曾说过,在叔伯长辈们面前,没有什么太子,更没有什么晋王。” 叶伯爷哈哈大笑,坐到了主人位,李氏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屋,亲自将热面条端到桌前面前,云雀起身一碗一碗接过面条,一个一个的分给在坐众人。 “这是家宴,你不必忙活了,坐吧。”叶伯爷说道,李氏坐到了叶伯爷旁边。 席间叶伯爷什么也没说,好似云雀和二龙是来他家吃顿便饭的一般,用罢了饭,他擦了擦嘴,“按说本该多留你们一会儿,但这会子宫里怕也听说你们回来了,回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二龙站起身,长辑到地,虽然只是一顿饭,除了让两人吃饱穿暖之外,也告诉京里的众人,虽然雷侯爷不在家,闻家不敢说话,但是——叶伯府和他身后的那些人,是站在晋王一边的,一切牛鬼蛇神且小心些,作恶之前先惦量惦量,自己有没有短处捏在叶逢春的手心儿里,自己身边有没有叶逢春的耳目。 第135章 哭灵 皇后是怎么死的?瞒得了外人瞒不了宫里人,陛下遇刺受伤,虽说伤在头顶,陛下又拿发冠盖住了,但一样瞒不过宫里人和近臣雪亮的眼睛。 谋逆杀夫的重罪啊,陛下不但不追究,反而下令依例厚葬,为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陛下虽对太子心凉,还是想保晋王啊。 如此看来,陛下心中的储君人选应是晋王无疑了。 可这又让六宫的人如何安心呢?她们受了闻皇后十几年的压迫欺凌,好不容易要扬眉吐气了,结果这口气要憋在嗓子眼里不说,还要日日守灵祭拜她。他日她的儿子登基作了皇上,还要给她加封,自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每年去拜她。 这里面最不服气的人就是孟小小了,自己好不容易立下了救驾之功,竟然不许她宣扬就算了,还要让她与诸葛文燕各领两班,每天十二个时辰替那贱人守灵。 她本是压不住火的,却也知道不能不听皇上的,陛下这人平日里在一起玩闹,关起门来让他下跪都成,他正经吩咐下来的事,若是耍性子不好好做,他翻脸是不认人的。 这四十天每天早出晚归的,守灵、焚香、祭拜,一样都不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好跟别人发火,回宫里来宫人们就倒了霉了,今个儿骂这个一顿,明个儿骂那个一顿,惹急了什么话都不说上去就是一耳光,晚上还要饿饭。 众人也晓得她气儿不顺,敛眉净息不敢管她。 这一日雷侯府的叶氏进了宫,先拜过皇后娘娘,又与她到后面喝茶说话,孟小小这么多天不好与旁人说的话,全都竹筒倒豆子似地跟叶氏说了。 “刺王杀驾啊,多大的罪过?她自己个儿喝了□□,眨马眼的功夫就死了,咱们还要天天拜她,好似她有多大的功劳一般!我知道陛下是心疼晋王,心疼咱们二丫头,可也不能这么黑白不分啊!往后天下人知道了,不定怎么说呢。” 叶氏再笨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议论,有些话孟小小说得,她说不得,“唉,也不知道二丫头他们走到哪儿了,平安抵京了没。” “按道理来说,是该回来了,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今个儿都四十天了,九天之后晋王无论回来不回来,都得出殡了。要依着我说,晋王是个好孩子,比那……”孟小小伸出大姆指比划了一下,“强多了,那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皇上到现在还舍不得杀他,只是软禁起来,这不是给晋王添麻烦吗?他日晋王若是坐北朝南,这个哥哥是杀啊还是留啊还是放啊,怎么着都不对。再说了,刺杀的事儿和他无关,谁信啊。” “总归是自己个儿的亲骨肉,他当年不这样,您当年是不在桃源村,他原先是顶顶仁义的孩子,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当年啊,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把咱们皇上高兴的啊,眼巴眼望的瞅着他,睡觉也看,吃奶也看,躺着玩脚趾头都能喜欢半天,跟我们说他这也好,那也好,好像天底下就没别的孩子似的。”叶氏说完了,眼圈有些发红,这人啊,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富贵是有了,一家子人倒不像一家子了。她也恨大龙,可恨完了,总会想起他的好来,她也恨皇后,可皇后……当年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孟小小见她这样,也跟着红了眼圈,“我是恨铁不成钢啊,当年打仗的时候我最怕陛下出征,这一走啊,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受没受伤,就盼着打完了仗,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怎么如今太平了,自己人倒自杀自灭了起来呢?” 她们正说着,忽地外面跑进来一个宫女,孟小小一个眼刀嗖地扔了过去,宫女立时跪了下来,“娘娘,晋王殿下和良弓县主回来了。” 孟小小忽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眼叶氏,她早就知道了吧?没想到竟如此会演……这一个眼神包含千眼万语,转瞬既逝,眨眼间变成了眼泪,“唉呀,我的冤家,可算是回来了!” 她与叶氏都奔了出去,只见一身二龙缟素披麻戴孝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素服的云雀。 二龙到了灵堂前,不待宫人铺上蒲团就跪了下来,“母后!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啊!母后!” 他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破流血了,鲜血顺着他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颊滑落,磕完头之后,半天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得双肩抖动,浑身发软。 “孩子!孩子起来啊!孩子。”叶氏过去半跪下身子抱起他,“我的儿,起来啊!别哭了,你娘……你娘见你这样,心得多疼啊,我的儿!” “婶子!”二龙搂住叶氏痛哭了起来,“婶子,我没娘了!我没娘了!婶子啊!我娘到底什么病没的啊!婶子!我娘怎么就不等等我啊!” “你娘是急火攻心得了急病没的,别说是你,就是你父皇都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好孩子别哭了啊,她现在见着你了,就安心了。”叶氏一边垂泪一边说道。 “是啊,好孩子,你这般哭,大姐在那边也不得安宁啊。”孟小小也过来劝。 灵堂里一片哭声,守灵的皇子皇女多半与晋王好,看见他哭成这样,都围了过来。 “二哥哥,你去哪儿了?” “二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云雀被这些人隔住,远远的瞧着二龙,心里五味杂陈,闻皇后是一直想要她命的死敌,对二龙来讲却是慈母,善恶对错全看立场…… 她瞧着闻皇后高大的牌位,心道她自尽的时候可曾知道二龙没死?可曾想过皇帝会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厚葬她?她在想什么?她可曾后悔过?可惜牌位不会回答这些,画像上的闻皇后像她也不像她,慈眉善目笑意吟吟,好似菩萨再世一般,这样的女子,谁会想到她竟有蛇蝎心肠,竟震慑六宫多年呢? “传晋王见驾!” 随着太监的一声通传,一身缟素的二龙跟随着太监到了紫宸宫勤政殿,正在低头批阅奏折的乔承志看见次子来了,放下手中的奏折,从案头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瘦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他说完又拍了拍儿子的脸,眼着儿子红红的眼圈叹了口气,“去见过你母后了?” “见过了。” “见过了就好。”乔承志叹了口气,“这四十天……朕日日都在忧心你跟云雀,可恨底下的那些人,平日里都说忠心耿耿,私底下各自肚肠,一个个心都坏了!都坏了!朕的儿子想要回京奔丧,竟要躲着他们!” “父皇,天下定了,人心却尚未定,若非这一路上颠簸让儿子开了眼界,儿子恐也难懂父皇的良苦用心。” “哦?” “儿子曾在通州一户农家落过脚,家徒四壁,七八口人睡一铺炕,只有两床被子,一家人却异常快活,说起来原是因战乱时一家人虽未成流民,却也是渡日艰难,有了父皇的德政,他们家人开垦出了十亩的荒地,总算一年到头有了温饱,今年秋收卖了粮还攒下了些余钱,能垒个猪圈,儿子也能去念书,每日里能吃上两顿饱饭,整个人都胖了,日子过得有盼头了。” “好啊,你能看到寻常百姓,才是真长进了。”乔承志说道。 “父皇,我母后可有留下什么话来?” 乔承志摇了摇头,“你长大了,许多事,你也该知道了。”说罢就将他受伤疑似太子谋刺,太子操纵江南官场挑动内乱的事一件一件与他说了,说到皇后为了保太子派刺客行刺的事……二龙扑通跪倒。 “父皇!儿子不信!兄长不是那样的人!母后不是那样的人啊!” “别说你不信,我也是不信的,但事实如此,由不得人不信,你方才问你母后可有留下什么话……她与朕……怕是无话可说吧。” “父皇……”二龙搂住乔承志的腿哭了起来,“父皇,父皇您让儿子就藩吧,儿子远远的走……再不回京了……” “傻孩子!”乔承志狠狠打了一下儿子的后背,“朕若是想要让你就藩,岂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朕的江山……要指望你啊,傻儿子!” “父皇,儿子……儿子……儿子不配啊。” “你不配!还有谁配得上朕的江山?”嫡长继承制传承千年,自有道理,头一条道理就是减少流血,乔承志现在也是十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过去看什么九龙夺嫡看得是热闹权谋,如今想来夜不能寐啊!二龙这个孩子厚道善良,又身为嫡长,继位理所当然,他继位会最大程度的减少流血,让他的儿女都能平安,至于政治上幼稚,教就行了啊!再说,他死前怎么也会把架子替他搭好,内阁首辅制,那怕台上坐得是个痴呆,江山也能无忧,何况二龙不是痴呆!还有一个云雀在后面辅佐……这也是他思来想去,把被妻子背叛的羞愧和仇恨全都压下去,粉饰太平的原因。 “父皇!”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涕涕的像什么样子!”乔承志抱扶起儿子,替他擦去眼泪。 “父皇!儿子想要去看看大哥。” 第136章 骨肉兄弟 东宫 东宫还是那个东宫,房舍依旧,只是门边上多了四个带刀护卫,大门被厚重的锁牢牢锁死。 禄来走了过去,拿了陛下钦赐的腰牌给守门的护卫看,并从腰间解下周总管交给他的钥匙,侍卫看过之后,四个侍卫中的两个,各从腰间解下一个钥匙,三把钥匙对在一起,严丝合缝合成一把钥匙,第三个侍卫过来接过钥匙解了锁,里面却还有两道暗锁,第四个侍卫拿出自己手里的钥匙,两个钥匙两个人同时转动,暗锁这才解开,禄来和侍卫们退开,二龙迈步走过东宫高高的门槛。 东宫看起来还是那个东宫,只是异常的安静,原本随处可见的宫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东宫被封,侍遇未减,每日宫内监将米、面、油、肉、菜、炭等等用小筐吊着送进去,再由里面的人接好,用东宫的厨房煮饭食,但人心已经散了,大冬天的,谁愿意经常出来晃呢?道路上的雪不知积了多久,已经被取供养的人踩实,却没有人愿意去打扫。 二龙顺着这条路向前行,顺着记忆找到兄长的寝宫,刚推开虚掩着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满面病容仍旧妆容严整的史琳琅端坐在椅子上,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押着郭玥打耳光,郭玥不停地尖叫着,“太子!太子!太子救我!” 见二龙来了,四个女人全都愣住了,史琳琅站起身,低头瞧了一下自己的裳,又理了理头发,“小叔回来了。” “给嫂嫂请安。”二龙也像往常一样施礼。 “还不快把郭嫔扶起来。” 两个宫人赶紧扶起捂着肿胀的脸不停地哭着的一般郭玥。 比起好像无人区的院外,寝殿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院子里的地上仍旧扫得一根草棍也无,窗户擦得透亮,宫人们各守其职,脸上的笑容甚至都还在。 尽管很难,史琳琅还是维持住了起码的体面,只是被二龙目睹了她教训妾室,让她有些窘迫。 她过去拉了拉郭玥的衣裳,“日子过得艰难,给养今个儿有,明个儿就未必有,今个儿是好的,明个儿许就是不能吃的,本宫让宫里的人共体时艰,除了太子爷那份吃食不减,旁的人一概一饭一菜既可,你偏馋嘴偷吃……本来咱们姐妹一场,我不该让她们作贱你,可今儿纵了你,明个儿我又该如何管别人?”史琳琅说道。 “我……”郭玥哭了一声,“我……已经……” “你知错就好,你们快把郭嫔送回去。” 两个宫女一边一个扶住郭玥将她送走。 “您是来见太子的吧?”史琳琅说道。 “是的。” “太子身子不好,嫌前院太吵,挪到后院退思堂住了。”史琳琅道,“宝珠,带晋王殿下去见太子。” “是。” 一个宫女站了过来,带着二龙走过前院与后院相连的穿堂,到了后院一间写着退思堂的屋子,屋外站着两个太监,本来两人懒洋洋的磕着瓜子聊着天,见是晋王殿下来了,急忙站了起来,打扫干净身上的瓜子皮。“给殿下请安。” “我要见我大哥。” “您请。”两位太监中年老的那个推开了门,年轻的那个掀了帘子。 帘子一掀开,二龙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儿,往里面转过屏风,见大龙躺在床上发呆。 “哥哥。” 大龙见他来了,一轱辘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竟回来了?” 幽禁生活没有使他变瘦,反而胖了些,脸像是皮球一样的鼓了起来,眼袋和黑眼圈极重,看得出来睡得不好,可整体来说不错。 “我回来了。”二龙说道。 “你可见过了父皇?” “是父皇让我来见你的。” “你可见过了母后?” “见过了。” “见过就好。”大龙惨然一笑,“他们不准我去守灵,也不准我披麻戴孝,也不准东宫的人戴孝,听说宫里的猫猫狗狗都戴孝,可不准我戴……不准我戴!”他说着说着,跳着脚哭了起来,“不准我戴孝啊。那可是我亲娘啊!我亲娘!” “父皇说……”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大龙止住哭声,瞪大了眼睛瞧着弟弟。 “父皇说我受伤与你有关……我不信,我要问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大龙大声说道,“不是我!是有人想要陷害我!父皇中了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可魏叔叔抓到了你派到我身边的细作,在细作身上翻出了□□……” “不是!不是我!” “细作一开始也说不认得什么东宫太子,只承认是欧阳琢的人,可魏叔叔用刑严审之后,细作全招了,他是你的人,手里的□□是瘴毒。” “不是我!不是我!” “细作也说我中毒与他无干,他还没来得及下毒……”准确的说是没找到机会,二龙看起来单纯,但并不傻,饮水食物只由心腹之人经手,外人根本无从下手。 “诬陷!这是有人诬陷!”大龙说道。 “大哥你说是有人诬陷,我相信。” 大龙长出一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兄弟,大哥将来沉冤得雪,扬眉吐气之时,定不会忘了你今日的恩义。” “只是父皇不会原谅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原谅你派人杀我。”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大龙大声说道,说完他又笑了,“我知道了,你想要做太子,你想要做皇上,什么遇刺垂危,根本是自导自演!魏侯爷那个老不死的也倒向你了是吧?呵呵呵呵!父皇始终觉得你是个好人!却不知你大奸似忠!我大齐两路精锐兵马,魏侯爷成了你的走狗,雷侯爷是你岳父,你这是预备逼宫了是吧?是吧?” “我不是你。魏叔叔对父皇忠心耿耿,细作的事我进京之前一无所知,是刚才父皇告诉我的,他也是因此确信无疑是你要杀我。他没想到你竟狠心至此,为了确保我死,派了两路人马。”二龙平静地说道。 “呵呵呵……你这话也就是骗骗父皇罢了,你骗不过我!父皇!母后!你们都睁开眼看看啊!到底谁奸谁恶,谁好谁坏!你们……你们都被骗了啊!母后!他没死啊!他没死!他始终在骗你啊!母后!” 二龙瞧着兄长,“我要走了。” “你要杀我对不对!你以为父皇会杀了我,没想到父皇重父子情谊,只是将我软禁在东宫,一应供养不变,现在你要杀我对不对?” “父皇只是不在乎你了。” “什么?他怎么会不在乎我?他在乎我!” “你看。”二龙指着书案后面悬着的宝剑。 “呵,那是我的护身宝剑,是父皇送我的。” “他连宝剑都未曾收走,他不怕你自尽,也不怕你发了疯把东宫的人都杀光,更不怕你杀出东宫。” “你说什么?” “他不在乎你了。”我也不在乎你了。大哥啊,咱们兄弟一场,我只需看着你就知道你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你是没派人刺杀我,但下毒的人确实是你派去的。我原先想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跟你争皇位,我想的只是成亲之后早日就藩,跟云雀一起过日子,远远的离开你,离开母后,离开父皇……可你为什么容不下我呢?咱们兄弟一场,我这般懂你,你为何一点都不懂我?可现在这些话说出来也没用,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不!父皇最在乎我!父皇最疼我!他最疼我!” 二龙转身离开,大龙在他身后大声地喊道!“他最疼我!你别以为你能当皇帝!我还是太子!我还是太子!孤还是太子!孤还是太子!” 二龙离开了屋子之后,两个太监关上了门,他转过身,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房里的声音,转身疾步离开。 他走过穿堂的时候,忽地一个人影从暗处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殿下!晋王殿下!求求您,救救我!” 他低下头看着那人,原来是郭玥,郭玥的脸经过这一阵子,已经不是肿胀,而是发青了,头发散乱,衣裳虽是料子极好的,却是脏的,显是没什么可换的,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洗衣裳。 “我如何救你?” “殿下!我有身孕了!我有身孕了啊!太子妃娘娘自己的孩子小产了,就嫉妒我,变着法儿的折磨我,让我也落胎!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替太子爷保下他吧!” “太子如何说?” “我现在见不着太子……他……他连我有孕了都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两个宫人冲了过来,拉扯着郭玥,“贱人!快走!快走!” “救救我!救救我!”郭玥哭喊道。 二龙抬眼瞧向拐角处,只见史琳琅站在暗影里看着他,眼神冰冷。 “嫂子。” “呵。”史琳琅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郭玥真是傻啊,晋王殿下怎么可能会保她的孩子?枉废了她的一翻苦心,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第137章 本心 乔承志分别听完两个太监一五一十的讲述,细节上虽有差别,但重要的分毫不差。 二龙这小子果然有几分心机,看见宝剑就猜出他的心思,可惜还是欠磨练,没能想到他留太子到现在,就是为了试验二龙。 郭氏有孕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他,太子妃小产的前因后果他也一清二楚,无非是后宅争宠那点事,再加上受打击太大,又没得到及时的医治,这才小产,没了个嫡出的孙子他也痛心,现在想想也是好事,史琳琅这丫头,虽不像云凤是个成了精的千年狐狸,却也是个机灵聪明的丫头,当个皇后是够格的,配大龙白瞎了她的人材,有了孩子一辈子就误在东宫了,没孩子……许还有个以后。 至于郭氏……她的身世血统太复杂,孩子生下来又如何?生不下来又如何?太子尚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一个小孩子能改变什么? 只是这孩子来得巧啊,正好来试探二龙的性情心智。 他正这般想着,太监通禀晋王求见。 “请。” 二龙还是一身缟素,脸上的神色比走时阴沉些,眼神却更加坚定了。 “你见过你兄长了?” “见过了。” “他可还好?” “兄长他……似乎心智受损……不似往常了。”二龙说完跪了下来,“儿子恳请父皇让兄长出来送母后一程,若是不能公开露面,那怕是夜里让他给母后上柱香,烧些纸钱也好!儿子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可……母后……她……她不管做错多少事,总是与您夫妻一场,所谓人死为大,您既已宽宥了她,许了她最后的体面,何妨再宽宥她一次,让她见……兄长一面。” “你不怪你兄长和母后?” “怪。”二龙抬起头,看着父亲,“可是……血浓于水,儿子心里恨他们,也想着他们的好,儿子……”说罢他流下泪来,脸上满是为难羞愧,“儿子不该哭的……儿子……” 乔承志半蹲下身,搂住儿子,“哭吧,孩子,哭吧。”怎么能不哭呢?一母同胞的兄长派了两伙人害自己,亲生的母亲下毒手害亲生的父亲,杀人未遂又畏罪自杀了……自己伤重生命垂危捡回来一条命,想要回京奔丧却被几路人马追杀,这孩子承受得太多了。 二龙紧紧抓住父亲的鸦青团龙袍,父亲离家很早,听母亲说小的时候父亲极喜爱他,经常抱着他,可他们父子再见面的时候,父亲已经是一方统帅,后来又做了皇帝,父子两个心里虽亲近,这样被父亲抱着却是头一遭,他本就是重情的人,百感交集之下,哭得更伤心了。 过了许久,他收住眼泪,乔承志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你这孩子,比小时候还要能哭一些。” “父皇……”二龙拿过父亲手里的帕子,自己擦脸,“儿子……” “你说的事,朕都准了,准你兄长每日子时去给你母后上一柱香,也准东宫众人戴孝。” “儿子多谢父皇。”二龙吸了吸鼻子,磕头谢恩。 “好了,别总是磕来磕去的了……”乔承志扶抱着他起来。 二龙却不肯起,“儿子还有一事。” “何事?” “东宫的郭氏似是有孕了,东宫缺医少药的……恐不合适她呆,儿子想请父皇把她放出来,交给随便哪位母妃照看,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哦?”乔承志挑了挑眉,现在大龙还是太子,郭氏若是生了儿子,就是皇孙,二龙竟然主动提起此事,还说要让人照看郭氏?他没说史琳琅半句不是,只是说东宫缺医少药…… “不管大人犯了多大的错,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好一个小孩子总是无辜的啊……”乔承志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他提高了声音,“来人,传朕的旨意将东宫郭氏有孕,不宜拘禁,将她赦放出来,交由诸葛皇贵妃妥善照看。” “是。” 二龙瞧着父亲的神情,知道自己所有事都做对了,关于见父皇,他曾与云雀商议过,云雀跟他说,不必想太多,只需遵从本心,不要把陛下当皇帝,凡事多站在为人父的角度去想……果然…… 史记:“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做父亲的,最担心的事必然是自己身后儿女是否能和睦相处,父皇险些被原配妻子谋杀却隐忍不发,说是为了他这个嫡次子,也不是为了他这个嫡次子,他怕的是母后被打倒,后宫一干的女人和她们的儿子全部争将起来,天下大乱……骨肉相残,自己这个前嫡次子首当其冲,谁上位都不会留他的性命。相反,若是母亲“善终”自己身为原配嫡出次子继位理所当然,也会善待所有的弟弟们…… 所以他自见到父皇,说话出于本心,对兄长宽容,对母亲有感情,甚至对未出生的孩子都心有怜悯,父皇当然对自己放心。 “孩子,你一路辛苦,回去吧,明天开始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守灵。” “儿臣遵旨。” 叶氏握着云雀的手,伸手理着她的头发,许久不曾言语,云雀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母亲……” “这一路上,你辛苦了。” “女儿有钱,一路上与二龙扮成往京里投亲的豪门兄弟或者是兄妹,有时穿男装有时穿女装,玩得别提有多开心了,哪有什么辛苦。”云雀笑道。 “你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叶氏搂着女儿笑道,“这次回家……嫁人之前我不准你走了。” “不走,打死我也不走了。”云雀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说道。 “女儿啊……你……你有没有让二龙占便宜?” “他?占我便宜?呵……”云雀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才不会。” “可你与他孤男寡女相处月余……总是……” “我与他几时孤男寡女了?早知道我就不把我买的那些丫鬟婆子放走了,我们两个人身边几曾断过人?” “你这孩子,你与他清清白白,你清楚,他清楚,外人如何清楚?幸亏你们早就定了亲,否则……” “否则我就嫁不出去了?”云雀笑嘻嘻地道。 “你啊,真是不知轻重,待皇后娘娘的丧期过了,我就进宫去找皇上,定要让你们俩个早早成亲……” “母亲,二龙要守孝三年的。” “可也有热孝成亲的啊!” “母亲,我们若是热孝成了亲,天下人才会传我有孕肚子大了藏不住这才匆匆嫁进宫去。”云雀笑道。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叶氏捶了女儿一记。 “大姑娘来了。”丫鬟通传道。 只见帘子掀起,穿着素白织金缂丝银鼠披风的云凤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姐姐!”云雀站起身,调皮地福了一福,拉住姐姐的手,上下打量着姐姐,“姐姐越发的美貌了。” “你这丫头,是打哪儿学来的轻浮作派?”云凤瞪了她一眼,“娘,这丫头得管管了,胆大包天啊她,随随便便也不问过家里人就去了蜀地,又跟着晋王回京奔丧,听说身边一个人都没带,连郭女史都是滕大人带回来的。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断她的腿!” “你不说,父亲怎会知道!”云雀叉腰道。 “好了,你们俩个,别一见面就吵架,我已经说过云雀了,凤丫头啊,你昨个儿说要吃鲜茄子,我找人淘涣着了,等会儿就给你做。” “只有姐姐吃的?没有我吃的?”云雀侧头问道。 “当然有你吃的,等会儿我亲自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去做!去做!现在就去做!”云雀笑嘻嘻地说道,“我最爱吃娘做的红烧肉了。” “你这个馋丫头!好!我这就换衣裳烧菜去。” “娘!弟弟呢?” “他?练武呢,没练到时辰不准乱跑。”云凤道。 “这会子也快回来了,我去换衣裳了,你们姐妹不准吵架啊。”叶氏说完带着丫鬟走了。 她走之后,云凤一使眼色,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退了出去,走之前甚至替姐妹俩个关上了门。 “如何?” “二龙应是能应付。”二龙本身就是憨厚善良的性子,遵从本心是最稳妥的法子,若是与闻皇后撇清关系,对大龙落井下石……呵呵…… “你在宫里见到其他人了吗?” “见到了惠干娘。” “她如何?” “还是老样子。” “别人呢?” “别人……当时一团乱,都在哭……” “季尚宫呢?” “未曾见过。” “想法子把季尚宫给我要出来。”云凤说道。 “呃?”季尚宫虽说做了些好事,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是做了坏事的啊,她在闻皇后派承平公主杀皇上的事上,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我有很多事想要问她。” “很难。”乔承志能让闻皇后善终,并不意味着他会原谅闻皇后一系的人,季尚宫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在两可之间。 “就算要不出来她,你最好也想法子见她一面……” 云雀一笑,“我现在进宫都难了。” 云凤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百密一疏,竟忘了安排季尚宫的事。” “你总归不是神仙。” “想想法子吧,实在不成……让兰公主去见她。” “兰公主……未必可靠。”什么画中仙,云雀是不太相信的。 “唉……”云凤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大喊大叫的声音。 “二姐!二姐!”是雷小虎来了……姐妹俩个闭口不言,瞧着推开门直接跳进来的雷小虎笑。 雷小虎瞧着两个姐姐并排站在一起,对自己笑得很甜,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第138章 乱麻 时间线就像一团乱麻,那怕是身处其中,依旧如此,兰公主在纸上拼命的写着自己所知的一切,尽管她不知道该把信息发送给谁,与家乡的联系已经中段一个星期了。 是的……她早就学会不再说过去、现代、曾经这些词汇了,家乡就是家乡,在那个家乡她是一名广受尊重的历史学家的学生,被委派到这个时间线记录历史大事件,可历史大事件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些,传回家乡的消息也全部中断,之前他们还因她关于风俗和八卦小报、白话小说的论文而兴奋,第二天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在她的时间线,在全球的科学家进行时空穿越试验时,发生了一次重大事故,将时间连续体和亚空间炸得千疮百孔,一开始他们并未发现这一点,直到他们发现时间旅行变得异常容易,历史不停的被改变,一些人存在又消失,一些历史事件甚至他们本人都在被改变,科学家一直尝试修复那些漏洞,历史学家——比如她的老师,却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对于一个真正的历史学家而言,碰触历史的诱惑太大了,她是被派出的第一批学生,在她的时代,人们早就学会了将意识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的技术,只是出于伦理,该项技术被封存了,可是——本来应该活到六十五岁的兰公主“意外”死亡,由她来接管保持时间线的完整性看起来理所当然……她将代替兰公主过完一生,而在她的时间线里,她只是在睡眠舱里呆了一个月而已。 一开始这似乎是个极好的主意,她连续不断的发表论文,关于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的种种记载一次次被改写,直到她发现……历史正在被改写。 本来应该成为皇后后来成为实际掌握朝政三十年的宣德太后、宣德太皇太后的雷云凤许配给了别人,太子妃变成了只是历史注脚的史琳琅,一直被怀疑是穿越人士的良弓县主果然是穿越的——这倒不出乎她的意料,毕竟时间线漏洞如此之多,没人穿越才不正常,唯一值得放心的是时间线的漏洞只能够让意识穿越,容纳不下*,否则这个世界就更乱了。 但是良弓县主本身会在宫里生活也超出了她的了解,良弓县主应该在良弓县生活到十七岁,直到被召进京参加姐姐的婚礼,后来又因为一些事嫁给了豫王,与豫王一起在豫国生活,豫王对她尊重似母姐一般,给了她极大的自由,让她得以进行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国家命运的试验……可现在她成了晋王的未婚妻。关于这点,家乡给她的回应是不参与历史静观其变……这也是老师一直以来对她的嘱托。 也许正是因为太子妃和晋王妃改变了,整个时间线都向混乱无序滑落,先是晋王遇刺生命垂危,然后是太子被怀疑与此事有关遭到厌弃和软禁——对外的消息是重病毁容。 她写到这里停了笔,她一次次的将这些事全部记录下来,一次次的传回家乡,但是……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殿下。”陆女史担忧地看着她,“您刚刚守灵回来,应当多歇息……” “我再坐一会儿。” “殿下,您不必忧心,陛下不会因皇后娘娘的事牵怒于您的,您是他的长女,他对您是极疼爱的。” “皇后娘娘薨了你也松了口气吧。”兰公主说道。 陆女史低下了头,松了口气的岂止是她一个,这宫里九成的人松了口气,余下的人……那口气再也吐不出了。 在家乡,闻皇后是历史上著名的贤后,被捧得极高,关于她的历史长篇电影还获得过无数大奖。 但在真实的历史上,闻皇后是个表面和善,暗地里用各种手段掌握后宫的女人,整个宫廷处于她的高压统制,两位皇贵妃中的诸葛皇贵妃因为失去长子而专注于次子,孟小小生性鲁莽难堪大任,余下的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兰公主这个“养女”一样受到闻皇后的压迫。 关于闻皇后真正的死因她听过无数耳语,可以肯定的是她是自杀身亡的,太子因为晋王的谋杀案而广受质疑,从他的待遇来看,皇帝陛下似乎也相信太子参与了晋王的谋杀案和江南叛乱,闻皇后出人意料的没有救儿子也没有替儿子辩解,宫里人都说闻皇后也信了长子派人杀次子,见弃于长子。可忽然有一天,闻皇后暴病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把她的忽然薨逝跟皇上神秘受伤,新宠宫女慕挽春被活活打死联系在一起…… 闻皇后竟是谋刺皇上不成,自杀身亡的…… 而传闻中刻薄寡恩御下极严,有开国之能却无治国之力的太,祖皇帝,竟然将此事隐瞒了下来,让闻皇后体面下葬…… 她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嫡次子,也为了避免诸妃诸子争位流血……但这与历史上的他……严重不符……当然,按照历史,他应该已经死了…… 现在宫里人都在传皇上似乎会原谅太子,毕竟他准许太子每日替皇后守灵又将太子怀孕的嫔妃接出了东宫,但是……兰公主却认为这是皇帝要对太子下手的信号,死囚死前总会吃上一顿好的不是吗? 她将所有的一切记下来,折好,放进妆台最深处由水晶制成的小盒子,盖上……扭动按扭,再掀开时,纸已经不见了,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由宫女伺候她更衣,“殿下。”负责换衣的宫女,捡起一张纸条递给了她。 “咦?”兰公主打开纸条,却见里面只有短短数字——画中仙去见禾。 禾?季……所谓画中仙是她编出来骗雷家姐妹的,会这么称呼她的只有她们……见季尚宫? 自从皇后薨了,季尚宫就失踪了,如何得见? 她们又是如何把纸条传进来的……是了,若麟曾经扑到过她的怀里…… 若麟已经长得很大了呢,看起来已经有了小男子汉的模样,只是……仍然不像历史上的豫王,也不像会跟良弓县主能扯上关系的模样……她失神了一阵,将纸条扔到了火盆里。 季尚宫……她一定会想办法去见的,围绕在雷家姐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时间线似乎是因她们而乱的,那怕只是为了回家,她也要搞清楚她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想要再做些什么。 凤仪殿御花园有一间二层的小楼,原是供人在赏花时累了小憩的,如今却关满了凤仪殿的宫人,宫女们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尽量记住自己旁边人的面孔,尽量将自己的家乡姓名告诉姐妹,她们互相约定,哪怕只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了,也要将她们这些人的死讯一一告知家人。 季尚宫离她们远远的站着,知道这些丫头不过是白日作梦,她们一个也活不了……没人能活下去…… 她的面前有个小小的窄窗,窗下一个年老体衰的太监慢悠悠地打扫着院子,是他……她知道,他想让她看见她,告诉她,他赢了……他终究活过了她…… 她记得他说话的声音,他的笑容,他嘴里的粘糖味儿,他的手……他身上恶心的体味…… 他是她在宫里的“父亲”是她干娘结的对食,旁人都羡慕她们几个小宫女的好运,会被宫里真正最有权利的女人大尚宫马如意收养,谁会知道马如意收养她们的原因之一是陆总管“喜欢”小女孩呢? 季尚宫打了个哆嗦,喉咙有些发紧…… 她感激太后救了她,也感激太后将陆总管扳倒,赐死马如意…… 她立下誓言,伺候太后一辈子…… 她做到了…… 她还立誓保护太后一系最后的血脉,她也做到了,现在那孩子在宫外长得很好,前途无量。 不管陆总管怎么想,她死而无憾! 至于闻皇后……在宫里的女人中,闻皇后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只不过是普通的一个罢了,她知道,她身上背着知情不报的罪名,可她一生做错过许多事,对许多事她没有原则,但只有一个原则不会变——她永不背主。 钟声响起…… 是了,今天是七七四十九天了,皇后娘娘要入葬了……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太监在一个中年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过来,她认得那人,是尚礼监的郑太监。 “今个儿是皇后娘娘的大日子,陛下念你们伺侯她一场,许你们一顿饱饭。”郑太监说道,说完,他直视着季尚宫的眼睛。 已经饿极了的宫女们排着队拿了自己的那份吃食,坐在各自的角落里拼命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郑太监看向季尚宫,“季尚宫,杂家这里有一份是给你预备的。” 季尚宫笑了笑,“谢谢郑太监。” “多谢你。”没让我难做。郑太监把后半句话藏在心里。 季尚宫接过自己的那份吃食,小口小口的吃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小楼安静了,宫女们全都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死亡当中,季尚宫看了眼郑太监,“多谢。”没让我们多遭罪。这是他们这些为奴的人,对彼此的最后一点照顾。 她闭上了眼睛…… 第139章 铁面人 季尚宫出生在一户农家,每当夜晚来临,孩子们不想睡觉的时候,老祖母就会带着孩子们讲故事,她不会讲那些典故传奇,只会讲乡下的鬼神传说,奶奶说人死了黑白无常要来勾魂,要过奈何桥,男的骑马女的骑牛,身上要带着钱,打发路上遇见的孤神野鬼贿赂鬼差,去十殿阎罗那里受审,一生之中做过的善事恶事都记录在案,若是做的好事多,就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做得坏事多,就要打入地狱受惩罚。 季尚宫回忆自己的一生,好事坏事她都做过,不知会是什么结果……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做一次人了,做猪做牛做马都好,都不要做人,做人太辛苦。 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陆女史……我怕……” “怕什么!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剪了你的舌头。” 这可是……陆女史的声音……兰公主救了她?怎么可能……她哪时有本事让郑太监换药……这里冷风阵阵,难不成是皇后陵墓?她们这些人做了皇后的陪葬? 幸亏这两人抬着她并没有走多远,就将她放到了车里,许久之后,她感觉到阳光晒到自己身上,又是一阵挪动,她被放到了一辆车的暗阁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必定是又昏睡过去了,马车轱辘辘前行,她的头顶上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 “太子坏了事,连母后下葬都未能露面,晋王哥哥扛灵幡,他日东宫女主必定是良弓县主,咱们俩个要想好过,必定不能得罪了她。” 这是兰公主的声音……难不成……是了……兰公主是替娘娘送葬,走时又带走了她这个本来应该在陵墓里的人。 “殿下,您是如何买通太监换了□□……” “不是我买通的!咱们只负责接人,别的别问。” “是。” “与你一同去的……可靠吗?” “她是奴婢的干女儿,可靠。” “此事可大可小,务必管严了嘴……” “是。”沉默了一会儿,陆女史又道,“咱们该如何处置季尚宫?” “进了城我会假装晕车,吐到车里,换乘别的车,这辆车自有去处。” “是。” 这么大的阵仗,果然兰公主不是主谋,她在宫里没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动用这么多的人…… 那会是谁?惠皇贵妃?淑皇贵妃?良弓县主……她在宫里的势力竟这般大了?是了,叶伯爷…… 皇后娘娘虽说天不怕地不怕,提起叶伯爷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现在皇后娘娘不在了,宫里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叶伯爷趁势扩大势力替外甥女和外甥女婿铺路……太正常了。 不过……良弓县主找她做什么? 是了,是为了那件事,季尚宫想到这里从心底里笑出了声儿,不查出那个人是谁,良弓县主怕是做了东宫之主,也睡不着吧。 想到这里,季尚宫心定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心忽然一揪…… 车队一行到了城里,兰公主果然声称自己晕了车,吐在了车里,要换车…… 城外的路就算重铺过也不是很好,晕车吐在车里的不止她一个,前面传来惠皇贵妃的令,让几个晕车的后妃公主坐在一起,把吐脏的车留在后面,慢慢赶回宫。 马车很快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车夫赶着车缓缓前行,又过了许久,车的暗格板被人掀开,季尚宫被抱了出来。 “师傅……”抱起她的人喊了一声。 “怎么?” “死了。” “谁?谁死了?” “车里的人是个死人。” 云凤狠狠把茶盏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将季尚宫从皇后陵里偷了出来,又利用兰公主将她夹带在送葬回程的车队里带走,谁想到她竟然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云雀问回话的人。 “回二姑娘的话,他们找了大夫查了,是心疾突发……” 他们千算万算,连假死□□用多少季尚宫入陵前都会一直假死,什么时候会醒都算好了,却漏算了季尚宫有心脏病!假药□□寻常人吃了无事,有心疾的人吃了……诱发心脏病太正常了。 “姐姐……你找季尚宫究竟何事?”云雀问道。 “你还记得当年秘香的事吗?” “记得。” “不是皇后做的,不是诸葛文燕做的,我当时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你说是谁做的?” “不知道……” “当年的秘史到底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这个……” “你觉得已经事过境迁了是吧?那又是谁拼命追杀你们?滕和尚说他与西南方面的暗线联络过,他们只派了一路人马追杀你们,而且是想抓活的与陛下谈判,谁知遇见了一伙狠人,出手就要人命,西南方面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与那伙人打了一仗,损失惨重,只好撤了……” 暗线?明线吧,欧阳琢啊……云雀想到了滕鲲鹏见欧阳琢的事。 “你是说……这人就是当初那人?” “当初那人下手太早了,又自以为隐秘,谁知被季尚宫给揭穿了,为避皇后的锋芒,只好隐藏起来,可季尚宫当初也没完全说实话,秘档那么重要的书,季尚宫怎么可能不好好保管随意的就丢了,她肯定知道秘档在谁的手里。”皇后一死,她固然是出了两辈子的恶气,但宫里那些没人镇着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作妖了,最恶最有势力的就是派人追杀云雀的那人。 “现在她死了。” “是啊……”怎么就死了呢?云凤又想砸东西了,想了想又忍住了。 她看了看妹妹,妹妹现在是未来的太子妃了,不是当年远离京城的豫王妃……好多事应该妹妹自己操心了,她……她只是太习惯管事,太习惯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了…… 身后有余要缩手啊…… 身后有余要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乔继业时常想起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哦……是父亲……小时候父亲给他讲了许多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里就有这句话,父亲默念这句话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记住了…… 可惜,他把这句话遗忘在脑后很久很久了,直到被幽禁之后,空闲的工夫多了,忽地才把这句话捡了起来。 自从弟弟提醒过他,他一直忍不住去看墙上的宝剑,这宝剑是父亲打江山时得到的宝剑之一,上过战场,杀过敌……因剑脊上有鱼鳞状的痕迹,被父亲定名为龙麟剑。 他在宫里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父亲将剑送给了他,让他镇宅用。 宝剑就那样长年累月的挂在那里,久到他已经忽视它的存在,觉得它跟书房里别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只是件摆设,忘了它是饮过血能杀人的宝剑。 过去他常常害怕父皇斥责自己,现在才明白斥责也是福气,父子之间最可怕的不是斥责,而是不在意……父皇已经不在意他了……把他幽禁起来,却没有收走宝剑,像弟弟所说,是希望他像男子汉一样自尽吗? 可他不想死啊!他还不到二十岁啊!父皇为什么不肯再给他一个机会啊! 他想大喊,他想大叫,可再怎么喊叫,声音也不会传遍重重宫阙,传到父皇的耳朵里。 弟弟赢了……真的是弟弟赢了吗?自从了解了什么是皇位,什么是权利,什么是政治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人在追着,有时远的看不见,有时近的他的后颈都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他拼命向前跑,可怎么也摆脱不了…… 有时他回头看,他看见那个人是弟弟…… 昨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成为了皇帝,荣登大宝九五至尊,他的皇后是他的云凤,可他夜不能寐寝不安枕,再多的美女也没办法满足他空虚的心,云凤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直到有一天,云凤将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口…… 真是可笑的梦啊…… “陛下驾到。”他愣了一下,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向门外。 门帘被太监掀起,穿着素白宝蓝团龙袍的父亲走了进来。 “父皇!”他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父皇!” 乔承志没有理会他,而是坐到了主位后面,他身后的太监也神情严肃。 “父皇!儿子是在作梦吗?父皇!” 乔承志使了个眼色,周总管拿出一张手谕,“太子继业,身染恶疾,虽侥幸活命然容貌尽毁难承大统,朕心甚疼之,为江山社稷计,废太子位,改封安逸王,着令在西郊安逸王府宜养天年。” “父皇……儿子……儿子……”乔继业拼命磕头,不知该哭自己失了太子位,还是笑自己保住了性命。 “你好自为之。”乔承志说完这几个字,站起身,离开了这间囚禁着儿子的屋子。 他走之后,外面进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人拿了一个烧炭的火炉,火炉里有一个着红了的面具。 “周总管,这是何物?”乔继业看着面具本能的畏惧。 “陛下的口谕,前太子乔继业容貌尽毁,恐惊世吓俗,特赐面具一张。”周总管说完,几个健力的太监紧紧的按住了乔继业,将他紧紧绑负在椅子上,看炉子的太监用火钳夹起面具,向乔继业走了过来。 “不要!救命!父皇!饶命啊!啊啊啊啊!!!” 第140章 京中风云 太子变成了安逸王,东宫一小半的人跟着太子全家凌晨离开东宫,搬去了西郊不知什么时候盖的安逸王府,在宫里砸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看似影响深远,实际上消散的极快。 毕竟太子一直“病”着,而且毁了容貌,大行皇后出殡之后才被夺了太子位迁出宫,陛下已经万分宽厚了。至于封号为什么是安逸王这个奇怪的封号,没人追究…… 宫里的人想着的是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中的哪一个会成为新后?晋王会不会做太子?良弓县主不明不白的陪着晋王孤男寡女从蜀地到京城千里奔丧,到底是会早日迎娶进宫,还是会因有失妇德而失了正房之位? 季尚宫殉了大行皇后,宫内监大尚宫变成了紫宸宫张乌衣张尚宫。宫里人又开始琢磨怎么样巴结张尚宫。 处于目光中心的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平静得很,尤其是淑皇贵妃诸葛文燕,宫里来投靠她的嫔妃一是不得其门而入,二是好不容易进门了,诸葛文燕也似听不懂一般,说几句云山蒙罩的闲话,就将人请出去了。 孟小小还是过去长袖善舞呼朋唤友爱热闹的性子,她那里渐渐挤满了人,麻将桌都摆了五桌,日夜玩个不停。 两人背后的大臣上疏应立新皇,到了皇帝陛下那里都石沉大海。 也有中立者觉得皇后这事儿,捧了哪一个都必然得罪另一个,虽说是五五开的事吧,但这个赌注也太大了,不如赌更容易赌赢的,上疏请立晋王为太子,皇上依旧不置可否,只是晋王自大行皇后出殡后,每日大小朝会都在皇帝身侧旁听,内阁会议也有他在,虽说从不张口说话,但看得出是在听政学习。 久而久之,内阁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太子八成是晋王的了…… 元后嫡出,继位理所当然,只是皇后…… 良弓县主做晋王妃当然没问题,当皇后是不是稍差一点? 大臣们,尤其是有女儿的大臣们,开始琢磨起来,当然了,更多的人琢磨的是如何让女儿和良弓县主成为“闺蜜”和未来的好姐妹。 当然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谁也不愿意站太早的队,那些急着表功的都是底层官员,内阁众人稳着呢…… 在这种大背景之下,京城权利金字塔最顶端的人们,出奇的平静、和谐…… 就在这种背景之下,江淮回京了。 谁也不知道江淮与皇帝密谈了什么,只知道他因为与皇帝谈得太晚,当晚是在宫里过的夜,第二日皇上放了他婚假,让他择吉日早日完婚,京里八卦众这才惊讶的发现他舅舅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他的品级未升未降,官职却由典薄变成了紫宸殿中书舍人,也就是成为了皇帝的私人秘书,有了代看奏折、拟旨的权利——京城里又多了一个必须要结交的人物。 云雀把厚厚的一沓请帖摞在一起,当成扑克牌玩,这些请帖多数是什么赏雪寻梅宴,赏雪诗会等等,她抬头看看天,京里已经一旬没下雪了,真的是难为了那些个闺秀们。 忍冬掀了帘子进来,微微一福,“县主,宫里来人送东西了。” “哦?”她挑了挑眉,这些宫女跟着她走南闯北,回京时连同郭女史一并被赐给了她,她已经不想追究这里面有谁是闻皇后的人了,闻皇后已死,无论先前听谁的令,现在也只能听她的令,何必追究,况且她们没人做过任何有害于她的事,“母亲可见过了他们?” “夫人已经赏过了他们,但他们说奉了晋王的命,要见您一面。” “知道了。”云雀站起身,“拿我的衣裳来和鞋来。”雷侯府也改成了地暖,屋里热得很,她脚上只穿了丝履,身上也只穿了薄薄的雪青斜襟襦衣和水粉纱裙,实在不适合见客。 春兰和忍冬伺候她穿上了衣裳,又披了件兔毛的披风,这才出门见客。 宫里来的是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送来的是一大箱子的东西,因在外面等了许久,身上已经薄薄的结了层霜,饶是如此,见着了出现在廊上的云雀脸上仍是带着笑。 “原来是小禄子来了,为何不在屋里等?” “回县主的话,奴才送来的东西一进屋就化了,因此不敢进屋。”小禄子笑道,他现在也是禄总管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在云雀这里没什么威严,在宫里也是能唬人的。 “什么东西?” 小禄子略一点头,两个小太监把箱子抬到了半米多高的回廊上,他亲自打开箱子,里面是冰冻的海鲜,虽说是现代人看起来平平常常的鱿鱼、海参、贻贝、鲍鱼,云雀穿到古代的顶级家族,也没怎么见过鲜货。 “京里怎么会有这么精贵的东西啊!”帝都不靠海,古人又不懂制冰技术,海鲜这种不易保存的东西,向来只有干货进京,鲜海鲜哪里那么容易得。 “今年天寒,雨水又少,胶东那边封了冻,这才进奉海鲜进京,晋王得了些,派奴才送一半给您。” “晋王有心了。” “晋王说陛下八成是要分给府上许多的,只是陛下是陛下的,他是他的,再说了,他一个人也吃不下,放着白遭贱了。” 云雀眯着眼笑了起来,“你等一会儿,我也有东西给他。” “是。” 云雀提起裙角回了屋子,亲自从箱柜深处拿出来一副手套和护膝,用黄绫布包包了,又提起裙角跑出去,开了门站在廊上,将东西交给小禄子。 小禄子笑眯眯的接过东西,“殿下还有一句话。” “说吧。” “他说姑娘得了海鲜,不妨请一请客,顾家姑娘从江南新到京城,姑娘要多多照应一二。” “知道了。”云雀笑道,“瞧你冻得,眉毛都挂霜了,忍冬,你带着他们到小厨房去暖一暖身子,再让厨娘给他们盛汤喝。” “是。” 小禄子谢过了,这才跟着忍冬走了,若是旁人请这些人在外面吃东西,他们多半是不肯的,良弓县主请,不吃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顾家姑娘闺名文锦,模样长相只能说是清秀,性情却是极好的,未曾开口先带笑,家里母亲去得早,父亲和兄弟们都不擅家务,长嫂未进门之前,家里一应事务全靠她的安排,因她母亲与顾家本家的三太太是表姐妹,她与顾家本家姑娘们关系也极近。 这次进京虽是成婚,婚期定在七日后,也不好这个时候就住进江家,顾家本家的二老爷在京里中书省做事,官居四品,知道此事之后,写信力邀他们一家人住在京里顾家,顾千均不好推辞只得应了,顾文锦也住到了顾家女孩们一齐住的内宅院子。 人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如今一看果然如此,顾家也在江南也算是世家大族了,顾家二老爷在京里的宅子,还没有顾家的花园大,七岁以上男孩子成亲的有一处小院,没成亲的都住在老爷书房旁边的两个大院子里,七岁以上女孩子们都住在正院左边的院子里,正室嫡出的住正房,庶出的自是住厢房,顾文锦远来是客,住到了嫡出二小姐顾文喻所住的正房东屋。 顾文喻性子看起来极好,对她也算和气,只是常瞧着她探究地观察……顾文锦知道八成是京城风靡一时的二小姐慧眼识英雄的故事闹的,虽说顾家人都知道顾千均这一支只有一女,也免不了推测一番。 忽接到了雷侯府的帖子,顾文锦拿着帖子犯起了难,顾文喻瞧着她犯难,接过帖子细看,“良弓县主下帖子请姐姐明日过去赏雪本是好事啊,姐姐为何犯难?” “良弓县主是何等人物,怎会忽然请我?” “自是因姐姐的夫婿啊。”顾文喻笑道,“姐夫是中书舍人,官位虽低,职权却大,县主身为晋王的未婚妻,请您赴宴也是常情。” “这……” “你也不必为难,去与不去,可问问江姐夫。” “晓得了,我这就去找父亲。”顾文锦起身去寻父亲,顾文喻瞧着她的背影,露出几分深藏的妒意。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走了狗屎运竟成了状元夫人,母亲还要我与她好……”顾文喻冷哼道,“呸。” “姑娘……”她的丫鬟凑了过来,“奴婢有一言。” “说吧。” “姑娘您为何不请夫人出面,让您陪着文锦姑娘赴宴呢?良弓县主有请,必定贵人极多,您去了……” “我知道了。”顾文喻笑了笑,起身整理衣裳去见母亲。 待她到了母亲鲁氏那里时,顾文锦也在,鲁氏手里拿着两张帖子,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你便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良弓县主不光下帖子请了文锦,也下帖子请了咱们母女过去。” “哦?”顾文喻挑了挑眉,她知道因为自家与江淮的姻亲关系,在京里社交圈提了一个档次,没想到良弓县主也下了请帖请母亲和自己姐妹。 “酒宴定在明日,现做衣裳是来不及了,你把四日后你文锦姐姐出嫁宴客的衣裳和首饰先拿出来穿,我叫人再赶制新衣给你。” “是。” “至于文锦……你来之前我已经叫他们做衣裳给你了,只是都是出嫁后的衣裳,拿回来看看改一改八成也能穿。” “婶子,我有衣裳。” “县主有请,岂能穿得平常?” “我本是江南山野之人,未婚夫婿又是七品小官,穿得太过奢华凭白惹人笑谈。”顾文锦笑道。 “既然如此,便依你了。”虽是本家,关系到底是远了,知道文锦与江淮婚事之前,她都不知道老家有这样一门亲戚,这个时候更是不好深说,她瞧了瞧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道自家女儿怎么就未有这样的好运道?人啊,有时候真的是命啊…… 第141章 海鲜宴(一) 想要请顾文锦,自然不能请她一个,那样显得太着痕迹,请太多桃源系勋贵之女也不太好,毕竟顾文锦是士人一系,可士人一系要请哪一个,又让云雀犯了难,毕竟以她对皇帝的了解,陛下能饶太子一命,必不会饶那些“教坏”太子的,现在隐而不发只不过是时机未到,待时机一到,首辅袁氏一系必定被连根拨除,她在这个时候请袁氏一系的女眷怕也不妥,颇有最后请了侯家和另外几家官声不错与自家又颇有些关联的女孩子来,再由叶氏给各家的主母下帖子,小小的冬日海鲜宴这才算预备妥当。 没想到厨房那里犯了难,帝都的厨子山珍海味皆会烹制,可这些不是干货的海鲜就让人为难了,厨子琢磨了许久,熬不住求郭女史问云雀该如何烹制。 “你且告诉他们,这等鲜物,不必多加调味,只需清蒸或是油焖既可,若是贻贝,用香菜、鲜辣椒小炒亦可,盐要少放,勿要用别的味夺了鲜味。” “是。”郭女史领命欲走。 “等等。”云雀叫住了她,“你让他们晚上把要做的菜先作一份给自家人尝尝,若是不成再改便是。这次辛苦他们了,事后必定重重有赏。” “是。” 到了晚餐时,厨子果然上来了一桌海鲜宴,他们原觉得海鲜河鲜相差许多,晓得清蒸油焖即可后,倒也没费什么力气,做出来的菜尚能入口,云雀挑捡了几样毛病,让他们改了,又吩咐他们做得再清淡一点,花样再鲜活些,又赏了一吊钱下去。 叶氏瞧着女儿做事这般妥当,点了点头,“我原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样,现在瞧着做事竟也有模有样了,同福,你说是不是?” “是。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同福笑道,“宫里的厨子,都未必如二姑娘一般晓得该怎么做海鲜呢。” “我也是胡乱说的,海鲜河鲜都是鲜,只不过是个子大些模样怪些罢了,厨子说不会做,多半是谨慎怕担责。”云雀笑道。 “若说怕担责,宫里的厨子八成更畏惧,这些海鲜送进宫,御膳房的几位大师傅,怕是上吊的心都有了。”云凤笑道,御膳房的人向来如此,凡事稳妥为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哈哈哈……”叶氏笑了起来,“孟娘娘也曾说过他们,无论做什么菜都是一个味儿,陛下恼得不行,训斥了几次都不见效,几次说早晚全撵了。” 云凤和云雀互视了一眼笑了起来,雷小虎对女人们的言论毫不在意,一桌子全是肉,吃得满嘴是油沟满壕平方才罢休。 叶氏把他搂过来,拿帕子给他擦嘴,“雀儿啊,这次不请袁家的人,好么?”岂止是没请袁家的人,内阁一半的人都没请和袁家有些牵连的更没有。 “瓜田李下,总要避嫌。”云雀笑道。 “你别唬我,是不是与太子的事有关?”叶氏说道。 “太子?”云雀挑了挑眉。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吗?太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就是真病了,皇后娘娘是他亲娘,出殡他怎会不露面?陛下素来爱子女,他若是病伤毁容,陛下定会满天下的张榜寻名医,实在治不成了也会给他安排个好去处,怎会让他不明不白连封邑都没有,当上了个安逸王?再说了,你孟干娘什么都没瞒着我,都告诉我了。” “我听你前半段,还以为母亲长近许多了呢,原来是孟干娘告诉你的。”云雀笑道。 “你别打马虎眼,陛下真的要……” “与咱们无关,只管看着就好了。” “史家呢?” “各人作梦各人圆,史家自有史家的结果。”云凤笑道。 “唉……琳琅做太子妃的时候,她娘多高兴啊,好似做了国母的人是她一般,现在……听说病了,躺床上起不来了。我还想着去看看她呢……” “母亲,旁人能去看她,您可别去,她必定以为你是去炫耀的,更堵心……”云凤劝道。 “去,为什么不去?不去岂非更着痕迹,她乐意怎么想怎么想。”云雀说道。 “你们俩个……”叶氏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早打定主意不去了。” 他们叙谈着闲话,外面进来一个婆子,见他们还在用晚膳,站在廊下缩着头等着。 同福得了信儿,掀了帘子出去瞧她,“你有何事?” “那日来过咱们家自称是侯爷亲戚的一家子,又来了……还抬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瘫的老太太。” “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问问。”同福掀了帘子回屋,在叶氏耳边轻声将事情说了。 叶氏啪地一声摔了筷子,“真没见过如此鲜廉寡耻的,我以为他们早就回乡了,怎么又来了!” “母亲,是谁来了?”云凤问道。 “还不是那一家子自称是你父亲本家的。”叶氏说道,“好好一顿饭,吃到最后吃着个苍蝇。” “母亲何必为那些人忧心?给几个钱打发回乡就是了。”云凤道。 “我有钱去打赏外面的乞丐,也不与那几个小人。” “母亲,咱家如今不同以往,多少人等着捉咱家的错处,此事若是闹开了,与咱们家不好,与妹妹更不好,还是先稳住他们,再做打算。”云凤心知这些人原是太子养着的,太子养着他们必有所图,只是这个时候太子已经失了势,他们自然就没人养了,就跑来继续闹自家,她也恨这些人,只是暂时只能先稳住他们,再做打算。 云雀脸板了起来,“那些人可是霸了祖父母家产,卖了两个姑姑,又扔了父亲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应让府里的侍卫将他们押出城去!” “云雀说得对,押出城去!”叶氏说道。 “母亲,我亲自押他们出城!”雷小虎道! “押出去之后,再给几个钱。” “知道了。” 良弓县主有请,接到请帖的自然是都来了,没接到的自有思量按下不提,且说鲁氏带着顾文锦和顾文喻一大早便收拾妥当,按照帖子上的时辰租了辆马车到了侯府。 门上人的见是顾家的车马,立时放了行,守在二门边上的同福迎了鲁氏和顾家姐妹见去正房去见过叶氏。 鲁氏原就听说雷家是京中第一家,气派不同凡俗,如今一看果然如此,雷家的丫鬟内着白衫蓝裙外罩月白比甲,脚穿青色软底鞋,头都梳着一式的发髻,戴着一式的珠花和绢花,管事娘子同福则是穿着黛青上襦,胸下系酱紫罗裙外罩宝蓝披风,头梳得光光的,也只插戴了一两样不起眼的首饰。人都说这些个从龙勋贵是暴发户,她瞧着却颇有些世家气象,相比之下,江南望族丫鬟穿得像别家小姐,婆子穿得像富家太太的夸富斗富之态,反显得轻浮。 到了正房见了过叶氏之后,见叶氏穿了件孔雀绿襦衣胸下系大红织金凤尾裙,外罩暗红织金凤羽紫貂披风,头发梳成今年最时兴的高髻,头戴点翠丹凤朝阳五凤冠,粉光脂艳脸上一丝皱纹也无,通身的富贵气派全不似外人说的一般村气,心中也暗暗叹服。 “给侯夫人请安。”鲁氏曲膝行礼。 “请起。”叶氏略一抬手,“同福,看座。” 叶氏瞧着鲁氏微微一笑,鲁氏虽说只是四品官家的夫人,却是出身江南世家,通身气派不凡,身上的衣裳看似平常,细看起来料子却是极好,绣工更是精美异常,寻常一品大员夫人也就是如此,首饰不过几件,瞧着宝石和玉石的水头却是顶尖的,作工也是江南工,再看她带来的两个姑娘,一个穿着浅粉团花襦胸下系衣妃色百褶裙外披白狐披风的必定是鲁氏次女文喻,穿着藕荷色襦衣大红齐胸罗裙外罩羊羔皮里子藕荷色苏绣披风的必定是江淮的未婚妻文锦。 “这两位哪一位是贵府的二姑娘,哪一位是文锦姑娘?”叶氏故作不知。 “这个是我家不成器的女儿文喻,这位是江状元的未婚妻文锦。”鲁氏说道,她看见文锦的裙子,嘴角又本能地抽了一下,京里从去年开始就不时兴齐胸裙了,时兴的是能显得更窈窕的胸下高腰裙,文锦却这么大剌剌地穿出来了…… “哦,原来如此。”叶氏笑道,“咱们虽同处京中,因我不太爱出门少与人交际,这次还是头一次见,也不知您共有几子几女?” “妾身共有三子二女,长女前年已经嫁回江南,这次带来的是次女。”鲁氏当然没提庶子庶女,京里不同江南,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除了皇子皇女之外,勋贵人家的庶子庶女的地位极低,没有人带出来交际,朝廷也假装这些人不存在,除了少数家中无嫡子,将庶子寄在嫡母名下,又得了陛下准许的之外,平常赏赐、宴请,一概假装无有这些人,皇后娘娘在时,宫里办桃花宴也是只请嫡出子女。 “哦。”叶氏点了点头,“我不似你有福气,只有两女一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同福禀报又有客来,叶氏便请鲁氏到花厅落座,又让大丫鬟琉璃带两位姑娘到后面花园饮宴。 鲁氏随着同福到了花厅,见已经有几位夫人在一处说话了,便谢过了同福,与几位夫人坐到了一起,这几位夫人看了鲁氏一眼,晓得她怕是今日的主客,尽管不熟识,一样与她攀谈了起来,京里圈子小,大家又都是文人士子出身,聊几句就晓得彼此之间有互相都熟识的人,自是越聊越亲热。 侯之焕夫人李氏瞧着这些人若有所思,看来传言是真的,陛下厌恶袁首辅一系和原太子一系,连带着雷侯府宴请都避开那些人……自家老爷也算是原太子的老师,不知可会受牵连。 第142章 海鲜宴(二) 相比于“大人”们的各怀心事,小女子们的聚会从来都是欢欣的,就算是彼此不熟,聊上几句也就熟了。 京里的姑娘们好奇的瞧着穿着料子平常样式不时兴的裙子的顾文锦,想要与她攀谈上几句,又唯恐得罪了她,给自家长辈惹事。 只得先与顾文喻谈,从京里的天气倒时兴的妆容,再说一说江南风物,聊着聊着,其中最胆大的兵部刘侍郎家的千金刘珠玉,笑着问顾文锦,“姐姐刚从江南来,江南这个时节时兴什么?” 顾文锦落落大方的一笑,“我走时江南刚刚时兴用整块的帛布满绣花朵做披帛,我来时也带来了一块,可惜帝都冷些,只能压箱子底了。” “是用整块的帛布?不裁不剪吗?”刘珠玉瞪大了眼睛道,“来年春天估么着就能传到京里了,京里的绣娘怎么样也比不上江南的,我瞧着你和文喻妹妹的衣裳绣得就好,那花怎么绣得那么鲜活啊,跟真的似的。” “我也不太会做绣活,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手艺是极好的。”顾文锦道。 “是啊,我也曾听说过,家里老祖母现下还留着婶婶绣得帕子呢。”顾文喻不甘寂寞的说道。 “你们俩个是堂亲?怎么论的?”刘珠玉道,北地经过多年的战乱,过去那种聚族而居的形态,很多已经被打乱了,名门望族对北地千金来讲是另一个世界。 “我母亲跟我说我的曾曾祖父顾禄祥与文锦姐姐的曾曾祖父顾禄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应该是这样吧?” “嗯,曾曾祖父的母亲是继室。”文锦补充道。 “哦。原来如此……”刘珠玉点了点头,“你们家里共有几姐妹?” “我是独生女,文喻妹妹家里姐妹就多了,本家那边就有十二个姐妹,京里又有四姐妹。”文锦道。 “京里不与庶出的姐妹论齿序,按京里的说法我家有两姐妹,江南又有五姐妹。” “哦。”刘珠玉点了点头,“文锦姐姐几时成亲?” “还有几日。”顾文锦道。 “为何不到京里就成亲呢?” “总要预备些东西,我与表兄订亲多年,也不差这几日。” 云雀见她们说得开心,略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眼有些魂不守舍的姐姐,“姐姐?” “我总觉得那一家子无耻之徒要惹是非。”云凤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把那一家子彻底解决掉。 “该惹是非的总会出来惹是非的。”云雀道,“姐姐这些年太辛苦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是要累垮的。” “也许吧。”闻皇后死了,太子变成了安逸王,云凤开心几日之后,剩下的是满满的疲累和失落,荣华富贵权谋政治她经历过太多太多,上辈子死之前就发誓下辈子再也不要揽那些烂事儿,可真的不用再想了再谋了,她这才察觉别的她竟都不会。 侯苑儿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按理她与雷家最亲近,唐务庸虽说与不是叶伯爷亲生,也占着个继子的名份,她是唐务庸的未婚妻,父亲侯之焕又与县主有半师之谊,理当亲近,可她瞧着高高在上坐在主位的雷家姐妹,总觉得相隔甚远,无话可说,坐席上那些欢欣女孩更与她毫无关联。 这些人知道些什么呢?都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她们可经历过战乱?可曾半夜奔逃?可曾食不果腹?可曾以为自己会变成残疾?身边可曾连一个倒水的人都没有?可曾亲眼见到自己的表兄死在自己面前? 她常觉得自己是在作梦,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一闭眼就会看到当时的情形,或者现在的花团锦簇是梦,醒时她还在自己的那间小屋里等死。 看见当时也在场的云雀谈笑风声的样子,她更觉得自己是在作梦了,为什么有些人经历了那些,会毫无芥蒂? 云雀自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对着她笑了笑,“侯姐姐未何还未动筷?可是不合口味?” “昨夜睡迟了,白日里有些瞌睡。” “说起来,姐姐婚期近了吧?” “还有月余。” “婚后是住伯爵府还是……” “婆婆说成婚后就是大人了,应当顶立门户,要我们回唐家。” “你觉得呢?” “自然是回唐家。” 云雀笑了起来,“依我说舅母太过外道了,她嫁到了伯府,唐哥哥自然也是伯府的人,你又是她头一个儿媳妇,在她身边伺候些时日也是应当的。”唐务庸现在连举人的功名都没有,唐家剩下的产业也不多了,直接把小夫妻推出去单过……日子必定艰难。 “我们总归是外人。”再说她极不喜欢伯爵府,连边都不愿沾。 “说起来也巧,顾家姐姐也快要嫁人了对吧?听说陛下放了江大人半个月的婚假。”云雀没有理会表情诡异的侯苑儿,直接将话题引到了顾文锦身上。 “还有几日就到婚期了。”顾文喻抢先说道。 “还有三日。”顾文锦道。 “哦。”云雀点了点头,“说起来,我实是在些莽撞了,未曾问过婚期就将您请过来,可曾误了您的事?” “嫁妆早就预备妥了,外面的事也不是我们这些个小女子当管的,县主有请正好解了我的烦闷。”顾文锦笑道。 “说来好笑,我回京时,京里正时兴一个话本子,说是前朝状元的事,可人人都说是文锦姐姐与江大人的事,不知文锦姐姐家里可否真有个姐姐?” “小女子未曾有幸有过姐妹。” “哦。”云雀点了点头,“看来小说家言不能尽信。” 在场众位姑娘都笑了起来,刘珠玉快人快语道,“我方才也想问顾家姐姐呢,只是不敢,没想到县主您先问了。” “我上京时也曾找船娘偷偷要过那个话本子,看完直念佛,幸亏我没姐妹,若是有岂非要被冤屈死了?”顾文锦笑道。 在坐众人又笑了起来。 京郊 雷大柱掰开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拿出里面的银票,五百两银子……够在乡下买上几十亩好田,一家人好好渡日了。 他一抬头,围在他身边的兄弟和妹妹脸上却露出嫌弃之色,“五百两……不够在京里南城买个小宅的。”雷晓云道。 “你还要留在京里?”雷大柱吃惊地看着妹妹。 “能留在京里,谁愿意回乡种田啊!”雷小妹道,雷家人被太子接到一处小宅子里居住,每月都有专人送钱粮供养,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狼狈村气,说起来也是京城里中等人家的模样了。 “是啊,五百两……发送母亲都不够。”雷六傻道,他眼泪汪汪的看着躺在床板上已经没了声息的母亲。 他们在京里的日子过得多好啊,不用起早贪黑的伺候壮稼就有吃有喝的,他出去游游逛逛的认得了好几个好哥们,还有人要把自家的妹子嫁给他,晓云也有了相好,眼看就要成亲了。 谁知太子爷竟病了,原先给他们家送东西钱粮的再也不来了,一家人坐吃山空,等着太子爷病好,太子病没好,皇后娘娘倒死了,太子也成了安逸王,他们也曾去东宫找过,被人打了出来,还是当日送过他们的钱侍卫告诉他们,让他们再去雷侯府。 大哥原不同意,母亲却眼睛一亮,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雷侯府,却被几个侍卫和一个少年人押上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送出了京城。 母亲上了一股火……没两天就去了…… “五百两?发送母亲?”晓云瞪大了眼睛,“顶好的棺材不过三两银子,母亲好好装裹一番埋在南城墓地里也不过是五两银子,这也算是极体面了,难不成你要买城西的墓地?” “母亲最喜欢城西姑子庙……我有个朋友的娘……寄在那里……” “六哥,你疯了还是傻了?你那些个酒肉朋友,哪一个嘴里有实话?”晓云道,“大哥,我不管,别听六哥的,我要回京。” “是啊,还是京里好。”雷大柱的儿子雷小柱道,“我要回京里念书。 雷大柱瞧着手里的五百两银子,这钱看着很多,可在京里一大家子人赁间房子再加上吃喝,不到半年就能造害光,“不行!我们回乡。” “不!不回去!”晓云道,“让我回去当村姑,我还不如死了呢!哥,眼前只有咱们三个,不如把银票分了吧,你要回乡就带着你那一家人回乡,六哥要发送娘就让他发送娘,把我的那份给我,我要回京。” “你回京做什么?呵,嫁给王屠夫当二房,哪里用得着嫁妆!卷个包儿去就成了。”雷大柱的媳妇可不是雷大柱那样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她精得很,只是过去有婆婆在,不敢与受宠的小姑子争嘴罢了。 “王屠夫的痨病鬼老婆就要死了!我嫁过去是当正房的!”晓云道。 “不是还没死吗?” “行了!你们别争了!”雷大柱大吼了一声,“我是大哥,我做主,咱们回乡。” “咱们回乡干嘛?”雷大柱媳妇道。 “你个婆娘……” “娘是被雷家人气死打死逼死的,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了,被几个侍卫拖来拽去又打又骂的,哪里扛得住?老太太精明一世,总不能这样白白的去了……” “你这婆娘要干嘛!” “咱们回京城!抬着娘告状去!就告雷侯府侯世子逼死人命,要他杀人偿命!” “对啊……娘不能白死!”雷六傻道。 “对!娘绝对不能白死!”晓云道,她看了眼嫂子,没想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嫂子也是精的,雷家为了平息此事,必定要大把的花钱,到时候她拿着大笔的嫁妆风风光光嫁人,看谁还敢瞧不起她是个乡下来的老姑娘。 “对!给奶奶报仇!”几个孙辈也大声嚷嚷了起来,他们在京里住了许久,别的没学会,市井无赖泼皮那一套是学得极好的,哪有当初村里人初进城畏首畏尾的样子。 雷大柱瞧着兴奋起来的一家人和躺在那里已经气绝多时的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43章 小人大案 顺天府尹本姓寇,后因家道中落时逢战乱,父母无力抚养,送给了父亲的同窗詹姓人家为养子,詹家无子,对他宠爱异常,也为了让他不忘本,给他取名詹寇,詹寇二十岁那年中了大康朝的举人,此后连考十二年都未曾中第,直到大齐朝开国恩科,这才中了二甲进士,当时的主考官是现任首辅袁宏谅,詹寇也就成了根正苗红的袁家门生,再加上大齐朝初创,正缺人材,詹寇又颇有几分机灵跟才干,没几年的功夫,就坐上了顺天府尹的宝座,他的原配妻子本是养母的外甥女,成亲不到六年就去世了,留下两子一女,未免儿女受气,他一直没讨正房,只是有两个妾室服侍,他做了顺天府尹之后,袁宏谅为了拉拢他,将自家一个远房的堂侄女嫁给他为妻,他也因此成了袁党中一颗闪亮的巨星。 这一日他晨起用早膳时,听妻子埋怨良弓县主目中无人,家中请客半个首辅一系的人都未请,害得京里议论纷纷,都说皇上要办袁氏一堂,因此良弓县主才趋利避害,躲开袁氏,连带着许多人都赶紧与袁氏撇清关系。 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偶尔点点头,最后又说妻子是大惊小怪,良弓县主本是桃源一系勋贵一脉,请客不请文臣一脉是平常小事,心里却明白,妻子说的是真的。 良弓县主此举非常危险,她等于是明着放出了风声,皇上已经厌弃袁党,手里有袁党把柄与袁党有仇的尽管出手,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老师做了这么多年首辅,难免得罪人,也难免做错一两件事,这些事若是被翻出来…… 他一阵心惊胆跳…… 刚刚坐定,还未曾处理几件公务,就听外面早就无人敲响的鸣冤鼓响…… 大齐朝政法分开,打官司去法院,要告状去检察院,报案去六扇门,重案去锦衣卫衙门,鸣冤鼓早成了摆设,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将击鼓人赶开,问问是有什么事,若是真有冤屈,送去检察院。”他挥了挥手道。 “是。”坐在他旁边的文书吏应了一声,整了整衣裳出了正堂。 过了一会儿文书吏神色诡秘的走了进来,“大人……” “人送走了没?” “没送走。” “这等小事,还要我亲自去办吗?” “大人,这一家人告得人……是雷家。” “什么?雷家?他们又是何人?”詹寇挑了挑眉道。 “他们自称是雷侯爷的堂兄弟,他们还抬了个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老太太,他们说那是雷侯爷的亲伯母,说雷侯爷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就算了,雷小虎还将他们押出了京,一路上又打又骂又吓唬,把老太太活生生的吓死了,他们进京告状,谁知检察院不敢接状,法院不敢接案,因此才来顺天府鸣冤。” 所谓正要瞌睡送来了枕头,陛下三令五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史侯府的二少爷奸/宿良家妇女致妇女自尽,吓死老/嫖/客,就被行了斩刑,还治了前任顺天府尹轻纵之罪……现在雷侯府的小侯爷害死老太太……这老太太还是自家长辈,又是何等罪名?就算是有冤吧,可也得审得验尸啊!不敢审不敢问这还得了? 詹寇笑了起来,“你找个客栈,将那一家人好好安顿起来,我进宫一趟。” “是。” 西北 史琰慎重的将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书信放到了一个做商人打扮的男子手上,“请务必将此信送回京中我父亲那里。” “请小侯爷放心,属下人在信在!” “去吧,一路小心。” 史琰看着他骑上马,从马帮的最尾走到最前,紧紧的握住了拳头,他来西北,本就是为了寻雷霆的破绽,替太子扫清障碍,可恨雷霆并不信他,让他从刷马的马夫做起,说是要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刷了三个月的军马,才让他做了校尉,幸亏他心智比旁人要冷静得多,武功也是一流,连立了几个功劳,又对雷霆表了忠心,这才一步步升迁,做了军械官,就在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京里传来了信儿,让他稍安勿燥。 没想到后来的消息居然是太子被软禁,皇后娘娘殡天的消息……半月前雷大帅更是将众人聚齐,告诉他们朝廷传来了三百里加急的通报,太子因病毁容难为人君,被废太子位,改称安逸王…… 想到这里,他就恨自己不该来西北,若他还在京中,太子遇事有个商量的人,断不会到如此地步。 五日前他检查军械的时候发觉少了二十箱的上等兵器、铠甲和两箱火器,当场查问库管是何人取走的军械,为何不与他这个军械官说,库管回答是黄励诚拿着大帅的手令将军械拿走的。 他见到黄励诚问他军械去了哪里,黄励诚却语焉不详,他问雷侯爷军械的事,雷侯爷承认是他写的手令,余下的不许他多问,也不许他与旁人说。 他悄悄查访军械的下落,赫然发现那一批军械竟被偷运出关,往西北送去了…… 雷大帅竟与戎人私通! 他将自己搜集到的证据交给随自己来西北的心腹,让他混在马帮里入京,将证据交给父亲。 太子坏了事,史家必定受牵连,雷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他转过身却见远远的跑来一队人马,正是黄励诚和他的轻甲军,他微笑着向黄励诚拱手施礼,“黄将军回营了?” “史将军。”黄励诚下马回礼,“史将军因何在营门口?” “家父病了,我托马帮带回去点天麻。” “哦。”黄励诚点了点头。 “不知黄将军可否马到功成?” “戎人那里乱得很,今个儿这个酋长赢,明个儿那个大王赢,我们不过抓几个舌头查问一下情形,没什么危险。” “原来如此。”史琰点了点头,“如今戎人已无力攻齐,不知大军几时回京。” “总要过了这个冬天,来年春天再说吧。”黄励诚道,见史琰有几分了解之色黄励诚又道,“我也一样是猜测,大帅心中所想,无人能猜到。” “黄将军您是大帅的心腹又是女婿,怎么不知大帅心思。” “哈哈哈……要是依着大帅的心思,恨不得灭了戎人的族才好。” 史琰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走吧!听说今个儿熬羊汤。”黄励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话其实是不对的,墙已经倒了,推的人能有多大功劳?必得是悄悄的得知主人不想要这墙了,听从主人的暗示第一锤子砸向那墙的人,得了最大的利益。 本来皇上与袁首辅之间因太子和惠民十策有矛盾只是猜测和耳语,良弓县主请客不请袁氏一系的人,证实了这些猜测,谁不知雷家与圣上一家走得近啊,县主更是晋王的未婚妻,惠皇贵妃的干女儿,圣意如何,看她的眼色就知道了。 各种弹劾袁宏谅的奏折第一时间摆到了乔承志的案头,乔承志挨个翻看了,见都是一些中下级官吏举报的一些“鸡毛蒜皮”,心知靠这些扳倒袁宏谅是不够的,可自己手里有铁证的江南逆案,又不好直接抛出来,想了想之后,在这些奏折上写了已阅,就交给江淮直接发回,而不是交给内阁处理。 这等于是放出一个信号,皇上看了奏折,没跟袁宏谅说,意思是你们这些人的黑材料不够黑啊,继续收集吧。 处理完这些“投诉”首辅的奏折,他才开始看别的奏折,其中被江淮贴了个红签子的奏折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将奏折拿过来,原来是顺天府尹詹寇弹劾检察院不作为的…… 雷家的往事他清楚得很,没想到那一家子无耻之人,竟找上京来了,叶氏从小就是个做事直来直去的,将那一家子人赶出京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只是告雷小虎打骂吓唬老人,致老人惊吓而亡…… 那小子怎么裹进这事儿里头了…… 联想詹寇袁家“女婿”的身份,这个奏折就更有趣了。 他提起笔来朱批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责令检察院接案,锦衣卫详查,提刑司验尸,若确有其事,禀公办理。顺天府尹刚正不阿,可协理此案,雷小虎身份特殊,责令内阁督办此案。 他将奏折放到交给内阁处理的篮子里,江淮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写自己的折子。 却说雷大柱一家子,他们本来想着各大衙门口闹一闹,雷侯府必定查问或者会有官员居中调和一番,他们讹上大大的一笔银子或是雷侯府认下他们,让他们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谁想到案子先是没人接,后来到了顺天府,顺天府倒是管事的,把他们送到客栈暂住,将尸体安置到义庄,第二天呼拉拉的来了一大批的捕快官员连锦衣卫都来了,先是把他们送到检察院接案,后又从义庄取了尸首送了提刑司,锦衣卫又来找他们问话,他们什么时候被赶出京的,走的是哪个城门,守门的是什么样的人,雷小虎长什么样穿什么样的衣服,押他们出去时有几个侍卫同行,多大年龄长什么样可知道姓名,都问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才发觉,事情好像搞大了……这京里人不按戏码走啊! 第144章 风云 “这做了大损德了大德,短命不知死的东西,当初做下那等伤天害理的事,害得咱们家两个姑奶奶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丢了你爹,要不是遇上皇上跟老仙师你爹早就饿死荒郊了,如今竟又来害你兄弟!早知如此,不如找几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把他们全剁了喂狗!”叶氏拍着大腿骂道。 云凤和云雀互视了一眼,云凤眼里闪过一丝杀机,叶氏叫嚷的厉害,真遇上事了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云凤却是个能下得去死手的,她现在就在后悔为什么不早些将那一家人斩草除根,只是像是母亲所说,皇上知道自家与那一家人的来龙去脉,未何不出言解释,反而要让人细细查问?“那个接了案子的顺天府尹詹寇,可是袁家的女婿?” 云雀笑了,“他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正经女婿,不过是个堂女婿,袁家的正经女婿可是史小侯爷。” 云凤也笑了,陛下想必是想借机探了探袁家的根底,只是只这一桩案子,袁氏一脉未必会倾巢而出……“云雀,你可还记得两江总督吴兴道?” “他?”云雀挑了挑眉,“他未上京?” “他人没来,只是往咱们家送了几回的礼。” 看来吴兴道这老狐狸是看着风声不那么紧了,江淮回京皇上也未曾动江南一系和袁氏一系,心存了侥幸。 “你们俩个不说替你弟弟发愁,说什么吴兴道有兴道的做甚?” “娘,皇上对咱们家的事清楚得很,再说了弟弟还未成丁,那老太太是被人抬着到咱们家门口的,当时就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看着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弟弟万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且放宽心就是了。”云雀搂着叶氏道。 “是啊,弟弟不会有事的。”云凤又道,“再说了父亲不在家,那一家子人口口声声说是父亲的族亲,又拿不出什么信物,咱们一屋子妇孺,哪里敢乱认亲戚?只因他们闹得厉害,惊了左邻右舍和来饮宴的各家闺秀,这才将他们赶出城去,临走还给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可说仁至义尽。” “就是,咱们不认他们也是有理的。”云雀道。 “真的?”叶氏疑惑地看着两个女儿。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啊,娘您套上车去舅舅家一趟,咱们家没男人,小虎年纪又小,摊上了官司总要有男人在外面支应,只有靠舅舅出面了。” “对,这事儿得找你舅舅。”叶氏站起身抿了抿头发,“来人,替我换衣裳……” “夫人,您要穿哪一套衣裳?” “那套新做的紫貂的衣裳。” “是。” 云凤和云雀互视一眼,母亲还知道挑衣裳,显然心里多少也有些底。 过了一会儿叶氏换好了衣裳,上了软轿从后门走上了马车往叶伯府去不提,却说云凤和云雀两姐妹支走了母亲自有一番计量。 “他们既然给咱们家找事,咱们就给他们找点事。”云凤道,“我手下有个人,江南逆案的时候他正巧就在江南,里面的来龙去脉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不如就让他写个本子发到京里的报纸上。” “我去给吴兴道写信。”云雀道。 不就是要搅浑水吗?越浑越好喽…… 相比于雷家的鸡飞狗跳,因先皇后娘娘的丧事放了四十九天丧假,昨日刚刚复学进宫伴读的雷小虎开心得很,不过是押着一群不要脸的人出京,他得意的像是灭了反叛杀了贼寇一般,眉飞色舞的讲了几回了,每次都添点新东西进去,听得一屋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兴致盎然,活似做了这事儿的是自己一般。 现下消息传进来,说是那家人去顺天府告了状,陛下御批要彻查此事,勤学殿的一帮人,更是打了鸡血一般。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一帮无赖不要脸的随意堵了侯府的门,自称是亲戚族人,张口就要认亲,给钱还嫌少,撵出去又抬着尸首出来耍无赖,今个儿是雷家,明个儿又是哪家?”若麟深知鼓动技巧,一下子把雷家一家的事,变成了所有人的事。 “是啊,我爹说他与雷伯父一样,都是在街上四处流浪的乞儿,哪里记得家乡父母,那家子无赖若是赖上了雷家,明个儿就有十家子人跑我们家门口堵门,说是我家的亲戚了。”说话的正是魏孝贤的弟弟魏忠贤,相比于风流标致的哥哥,魏忠贤是个圆敦敦的小胖子,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瞧着可爱极了,说话的本事极大,据说自从学会了说话,就一天到晚讲个不停,睡觉的时候还要讲几段梦话。 “就是!就是!”几个小孩子头凑在了一处议论纷纷,他们这些人都是桃源一系进了京之后生的嫡出子,生下来就在富贵乡,没有那段共苦的经历,性子也单纯许多,可凑在一处照样亲得很。 “咳!”乔守业轻咳了一声,端坐在最前面书桌后假装看书实则假寐的老师被这一咳吓到,也跟着咳了许久。 “二哥哥!”若麟跑过去拉着乔守业的袖子,“二哥哥,你知道小虎摊上官司的事了吗?” “知道了。”乔守业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弟弟已经十岁,个子已经到了他的胸前,脸上带着稚气,一双大门牙明晃晃的晃人的眼睛。 “哥哥……”雷小虎也走了过来。 “你这小子,别装乖了,快跟我说说当日你到底是如何把那一家人赶出去的?”乔守业道。 “这个……”雷小虎抓了抓头发,“就是带着几个侍卫,把他们送出城了呗……” “那些人由着你送了?没吵没闹?” “不过是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百姓,侯府的侍卫可都是练家子,身上的雁翎刀也是饮过血的,自有一股子煞气,他们哪里敢反抗,我让府里的人套了辆拉柴火的大车,把他们赶到车上,往东城门送……幸亏去得及时,再晚一会儿城门就关了……我又让守城的将军等我一会儿,把他们送出去不到半里就急匆匆的趁着城门没落闩赶回去了。” “那个老太太呢?” “她?她倒是嚎了两声,说什么我不走我不走,死也要死在雷家,我是雷府的老太太什么的,就是个糊涂人,说完这些话就不吱声了,一个劲儿的喘气。” “你没说要替她找个大夫什么的?” “没有。” “那家人也没说?” “没说。” “当时跟你一起去的侍卫可靠吗?” “他们都是我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出身,因是家中独子或是有了微残、伤病不能再去西北,就留在府里做侍卫了,一等一的可靠。” “既是如此,你必定无事。”乔守业摸了摸雷小虎的头。 “二哥哥……”魏忠贤扯了扯乔守业的袖子,“小虎不会被带出宫吧?” “应是不会。”乔守业道,他环视着一屋子的小毛头,“成了,你们好好念书吧,我还有事。” “送二哥哥。”若麟带着弟弟和伴读们送乔守业出去。 雷小虎眼珠子转了转,跑了出去,追上乔守业,“二哥哥,我娘说那家人真是我家的族亲,那老太太是我父亲的伯母……”他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知道了。” “依着律例……”大齐朝的法律与大康朝的一脉相承,长辈不管做了什么事,小辈气死长辈按律罪家一等,伯祖母再浑蛋,小虎要是被扣上了不孝不敬的罪名……他日前程也要受影响。 “你不必担心,所谓不知者不罪,你只管记得,不管是谁问你,都只说那是一家子乞丐无赖,知道你父亲不在家,又知道点雷家的事这才来讹诈,不是什么亲人。” “多谢二哥哥指点。”雷小虎深施一礼,转身跑了。 乔守业听着勤学殿里传来的朗朗书声,想到自己念书时的事,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虽说每日烦着馒头题,不想上学,可是兄弟在一起多和睦快活?如今…… “殿下!殿下!”小禄子跑了过来,他跑得太快了,身上的汗腾腾的冒出来,挂在帽子上成了霜。 “跑这么快做什么,像是有鬼追着一般。” “咱们家别院您在暖棚子里种着的草莓果做果了。” “哦。”不就是草莓做果了吗?咦,草莓竟真的做果了?“真有此事?” “自然是真的,良弓县主自良弓县举荐来的老把式,果然厉害得很。” “有没有红的?” “只是做果,还未曾有红的。” “挑几盆长得好的,一路好好护着,送到雷侯府去。” “是。” “再挑几盆好的,给父皇送去一些。” “是。” “再挑……” “我的王爷,总共也没几盆……”小禄子道。 “知道了,就送这两个地方吧。”别的地方……也是可送可不送的。 两人正说着,就瞧见有一队人顺着抄手游廊往勤学殿这边来,前护后拥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淑皇贵妃诸葛文燕。 乔守业本来是要往紫宸殿去的,见到了诸葛文燕只得过去行礼,“给诸葛母妃请安。” “嗯,起来。”诸葛文燕看了他一眼,“殿下今个儿怎么这么有空,往勤学殿这边来?” “路过而已。” “哦。”诸葛文燕点了点头,“听说你这几日都在紫宸殿听政?” “父皇见我无事整日闲游,便将我拘在身边养性子。” “你是该好好养养性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我要往紫宸殿去。” “哦,那就去吧,我不耽搁你正事儿了。”诸葛文燕摆了摆手,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她一贯是如此孤傲冷淡的性子,先前对乔守业也没有多热情,现在对他也是一样,这种前后一致,却让乔守业莫名的安心。 第145章 命运 帝都百姓向来是骄傲的,他们衣饰整洁,谈吐得体,两个提篮卖菜的百姓互相见了都会轻声互相问好。每日里见过的大员勋贵更是不知有多少,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也多半是京城里谁新得了帝宠,谁成了人物,哪家惹了官非,哪家与哪家联姻,哪家与哪家生了嫌隙,谁家的少爷爱逛窑子,谁家的少奶奶爱出来“会客”。 近几日京里最热的话题自然是雷侯府的小侯爷惹了官非,一家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乞丐自称是雷侯爷的伯母一家,前来京里投奔,在侯府门前闹,被小侯爷亲自押出了京,偏那一家人里有个年岁挺大的老太太连惊带吓的死了,那一家人跑去顺天府告状,顺天府还真把这事儿写折子告诉了陛下,陛下御批接状。 要不怎么说这大齐朝不同前朝呢,凡事都讲个法,不管是不是诬告,官府总要接状子,仵作验看尸首,巡捕或锦衣卫调查…… 关于这件事是一天一个*,有说那家人是真的雷侯爷家的亲戚,有人说那家人是假的雷侯爷家亲戚,还有人说这家人早就上京了,被养在南城柳条街八条一间小宅院里,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一家人颇有背景。 这一日茶馆里几个人围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议论此事,忽然旁边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加入了进来,“你们说的都不对。” “刘老哥,你几时来的?”里面有人认得这人,让这人坐下。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约见了个朋友。”姓刘的这人道,他是贩南北货的商人,走南闯北颇见过些世面,说话也自有一股子豪气。“我跟人谈事儿的时候就听你们在这里说,我跟你们说,那老太太啊,还真未见得是小侯爷连惊带吓死的。” “怎么说?” “你们都知道我外甥是提刑司管大人手下的仵作吧。”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您外甥啊,那可是个人物。” 刘姓人抿了抿胡子,“我外甥伺候管大人验看了老太太的尸身,那老太太啊,已经老得不行了,身上全都是病,什么风湿,大骨节,肺病……只要是身上有的零件儿,没有不坏的,管大人说了,就是老死病死的,可是上面非要问死因,管大人只好写了因心肺齐衰病死。上面又问跟惊吓挪动有没有关联,管大人写莫须有。” 莫须有……这种情形要是两个百姓之间,谁让你倒霉呢,满大街健朗的人不得罪,非要去碰一碰就掉渣的老太太,搞不好要赔个十两八两银子的丧葬费闹个大晦气,可那是小侯爷啊…… “刘老哥,您在这街面混了多少年了,您觉得这事儿官府会怎么判?”请他坐下的那人问道。 “这事儿啊,可大可小,要是说他们那一家人真的是冒认官亲讹诈,那就是侯府赔点子丧葬费,再说要不要治他们冒认官亲的罪名。可要是那人真是小侯爷家里的长辈,小侯爷就麻烦了,气死长辈的罪名……可是不小。” 众人都点了点头,要说议论这么久,说出话来靠谱的还真的是这位刘姓商人说的靠谱。 他们正说着,忽见下面报亭围满了人,几个书生拿着手中的书卷大声的念着些什么,还有一些人围拢着议论纷纷。 “小二,这是又有什么新本子了?”刘姓商人道。 小二过来一边倒茶一边说,“江南那边新传过来的话本子叫什么别桃花。借着一家子江南人讲江南逆案的事,听说啊……连首辅袁大人都被牵扯进去了。” “竟有此事?” 茶楼里的人纷纷冲下楼去买话本子,刚把话本子揣进怀里各自离开,就见一队城管冲了过来,不许报亭卖…… 这是哪里话来?陛下说了文人无罪,只要不是聚众闹事,写诗写话本子甚到直接议论时政都可,怎么现在开始收话本子了? 难不成这个别桃花……真讲了些上面的人不愿意让百姓知道的事? 人就是这样,你是满大街的宣讲别桃花是好书,定有人不愿意多看一眼,可你要是满大街的说别桃花不让卖也不让抄了啊,人们反而趋之若鹜,对里面的内容也愈加的认真,别桃花被改成了再别桃花,桃花别,桃花,别桃,等等等名字,从京城和江南各种流传开来…… 云雀也得了一本别桃花,故事讲的是江南一家十二口人,一对老夫妻,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和次子分别娶妻张氏和薄氏,长子有两子,次子有一女,长女也嫁了出去,只有小女儿桃花云英未嫁,一家子虽有小磕小绊,但生活和美,故事开篇已经改朝换代,一家子人顺顺当当的成了大齐朝的顺民,长子长孙英哥儿自打生下来就爱生病,他娘张氏本就是白莲教徒,带着儿子入了教,得了仙姑的香灰看好了病,一家子也跟着信了……长女婆家是信佛的,因这一家信了白莲教,不准长女带孩子外祖母家…… 故事在新任知府糊涂人上任之后急转直下……糊涂人是个“正直”的糊涂人,不贪腐不受贿是个清官,偏偏来江南之前,听信了一个大人物的话,在江南推行惠民十策和剿灭白莲邪教…… 一家人因白莲教案受尽牵连,大嫂抱着孩子参加大会的时候因官府抓人混乱的教众被活活踩死,老太太一股火得了中风,大哥为报仇被人裹挟作乱,二哥为避祸带着妻子回了妻子娘家乡下,家里没了生活来源,桃花不得不出来做丫鬟补贴家用……认识了一个姓郑的两江总督书吏…… 故事大半是讲桃花与郑秀才之间的故事,可里面时常露出关于时局的种种事态,郑秀才也经常讲官吏的昏庸,侧面描写中糊涂人是从头到尾糊涂,两江总督却心知上面是想要阴奉阳违,不行惠民十策而有意激起民变,为了明哲保身却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拖着不上衙门。 话本子依旧是说从前故事,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讲的就是当下,一家人和桃花与郑秀才之间的悲剧看得人入迷,看到后来朝廷派了“八府巡案”代天巡守拨乱反正,都长出了一口气,一家人虽然已经家破人亡,但好歹熬过了最苦的日子,重新聚到了一起,桃花也嫁了郑秀才做了继弦,合卷之后,总让人觉得意犹未尽,那些官吏呢?糊涂官被乱民乱棍打死,总督却依旧是总督,高高在上的京中大员依旧是京中大员…… 再联想连小报写侯府后院秘事都随便乱传无人管,别桃花这册话本子却被禁,人们愤怒了,这分明又有人阴奉阳违欺上瞒下,生怕天下百姓知道真相! 那些想着收集袁首辅黑材料以阅圣心的官员们也开始有了目标,纷纷开始搜集袁首辅与“糊涂人”之间的事。 就在满城风雨之际,两江总督吴兴道入京了。 雷家的事,就在这个时候开庭了……谁还在意雷家的事啊!不过是个小案,朝廷的那一祸子逆贼该如何!吴兴道忽然入京可是有什么猫腻! 也不是说真的全无人在意,至少雷家的人非常在意此事,还有一个人也异常在意。 这一家子住在城南,男人姓关名铁牛是做屠夫的,一身的健子肉,偏是个瘸子,砍肉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老婆汪氏翠莲年近四十,同样是一身的肉,杀猪剃骨不比男人差,偏两人没孩子,常听见两口子吵闹,男的骂女的是不下蛋的母鸡,女的骂男人不是个男人,两人吵着吵着就会撕打在一起,从互殴变成女人单方面挨打,女人被打急了就会拿刀子要杀人,有人劝女人反正家里有几个钱,不如买个妾,就会被两口子一齐的骂。原来这家人早就有个妾,可这个妾也一样下不出蛋来,成了帮佣的灶下婢,两口子有的时候打急了,就会拿这个妾出气,男女混合双打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个妾已经年老色衰,又瘦又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不敢拿正眼瞧人,遇见生人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看着比女人还要老一些,谁能想到她是妾呢?若说名字,谁也不知道,只记得汪氏常叫她短命的,不下蛋的鸡,瘦狗子,丧门星之类的“浑名”。 这两日她出奇的安静,经常看着灶堂摸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疤出神流泪。 汪氏头一回瞧见没当回事,二一回瞧见被别的事岔过去了没顾得上问,三一回瞧见了踢了她一脚,“家里没事儿,你哭什么?气运都让你哭没了。” “大姐……”她叫了一声大姐,低下头接着哭。 “到底怎么了!”女人拉了条板凳坐下来了,“上回打你打狠了?” “不是。我知道大姐是好人,若是换了旁的人家,早把我赶出去了,哪会留我到现在,供我三餐衣食。” “你可别说我是好人了,还是接着叫我大姐吧,到底什么事,你这样总哭不是个办法!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没有。” “那你快说啊!”汪氏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我本姓雷,名叫大妞,十三岁那年卖给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我男人才十二岁” “这事儿我都知道。” “我嫁进去那年我就被公公霸占了,十四岁时生了个女儿,被婆婆塞进水缸淹死了,十五岁跟我男人圆房,公公还不放过我……我生了个儿子,满月酒的时候男人和公公吵了起来,我男人拿刀活活砍死了我儿子,砍伤了我公公……从家里跑了出去,我婆婆骂我是丧门星,将我典给了一家人做生人妾……生了个儿子之后又被卖了一样是做生人妾,生了一儿一女……三一回才到了您家里。” “这些我都晓得。”要不怎么说汪氏知道生不出孩子不是自己个儿和这个妾的事儿,问题出在男人身上呢,可这话怎么敢四处乱说,生不出孩子怪的都是女人。 “这回……这回京里雷家的官司……” “雷家的官司又与你有何相干?” “我原不敢想我与那个雷家有牵连,可这回告状的人叫雷大柱,有个弟弟叫雷六傻,还有一个老太太,说的事……跟我家的事一模一样,只是当初我被卖时,妹妹和弟弟都还在,伯母说我走了,自就有钱给妹妹弟弟买米吃……” “你说什么胡话!雷家是何等人家!你这样的下贱人怎会与雷家有关联?”汪氏吓了一大跳。 “大姐,您可还记得,您骂过的那个勾引老爷的贱人?” “记得,呵!那个短命不要脸的,硬把你指成他媳妇,骗那个贱人跟他睡……” “那人是叫晓云的,就是打官司那个雷家的人,我瞧着她面熟,但不敢认……” “真的?” “是真的。” “你可有什么表记?” “当年我被伯母卖了的时候,弟弟拉着我不让我走,狠狠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她伸出手给汪氏看。 汪氏瞧着她满是伤痕的手背,瞧着确实有像个牙印的疤,“这个……” “您让我去吧,他们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兄弟,我……我……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汪氏瞧着她,自她进家门,自己就没拿正眼瞧过她,所谓的慈悲也不过是一点点善心,这女人确实是可怜,可她若是贵亲……自己会不会……雷家又会不会认这样一个被人卖来卖去的女人…… 她想到女人因生不出孩子典期又到了,怕被卖到下一家继续受罪,跪着苦苦求她的样子,想着她“婆家”那一张张禽兽一样的脸,想着自己当初的一时善心……想到这女人一身的病痛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不管怎样,她是人,她被人当成畜牲一样看待那么多年,不管是不是真是雷家人,都该有人替她说句公道话,讨回一点点的尊严,想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走!我带你去锦衣卫衙门!” 第146章 认与不认 汪翠莲紧紧握着大妞骨瘦如柴的手,大妞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干啥又不走了?” “万一……万一要是错了……冒认官亲……连累你和老爷……” 汪翠莲愣住了,她没有想过那么多,一直以来大妞就像是家里的一件旧摆设,没什么大用,丢了可惜,说是干家务,一年到头临到冬天就病得起不来炕,整夜整夜的咳,有时还要她用偷攒的钱去抓副药回来替她续命,去年冬天她以为大妞真的要死了,暗自思量要不要订个薄皮棺材,没想到大妞竟活了过来。 那个死鬼厌恶大妞,总想把她赶出去,可赶出去就是让她死,家里养了个癞皮狗都不能这样,既然当初留下了她,就得让她活着。 她对大妞从没客气过,整天丑鬼,死鬼,痨病鬼的骂,心里烦还会打会踢,死鬼也拿她当出气筒。 收留大妞到现在的原因,死鬼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有个姐姐,家里闹灾年景不好的时候卖了,她走的时候才十岁……娘骗我说是卖给人家做丫鬟,隔壁的婶子说卖给人做丫鬟得不了那么多钱,必是卖进窑子里了。后来有人在县城里见过她,已经花枝招展的满大街揽客了,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啊,我从家里跑出去看她,她看见了我,塞给我一把糖,让我不要再去了。我恨我娘!我一路跑到守寡的姑婆家,姑婆听了我说的,说窑子犯了国法,带着我去找她,可里面的人说她因为偷钱偷吃的东西已经被打死了,他们不承认让她出来‘做事’,只说她是做丫鬟的,姑婆带我去乱葬岗子找她,她已经被野狗刨出来啃得不像样子了,姑婆替她换了衣裳……没让我看她,我只记得姑婆一边替她擦洗一边说造孽,让天降雷劈死那些造孽的人!劈死我娘!劈死姓汪的一族的畜牲!姑婆是被卖出去嫁死鬼的,她跟收养的儿子媳妇说要留下我做伴,她儿子原是不应的,可我姑婆说他们要是不应,就去衙门告他们忤逆,他们只好应了,要不然……我也是被卖的命!大妞,咱们为啥托生成女人啊?当初要是有谁拉我姐一把,我姐是不是也不能死?” 汪翠莲看着大妞的眼睛,“你要真是雷家的姑奶奶,你帮帮我,帮我铲了那个窑子,杀了那帮畜牲,就是报了我的恩了。你若不是,咱们俩个疯了的妇道人家,官府又能拿咱们如何?” 大妞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她忽然咳了起来,又咳又喘半天上不来气儿。 云雀手一抖,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两个散失了的姑姑,父亲当年发迹了,派人去寻过,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没找见,这个时候竟然有个大姑姑……出现了? 她看向云凤,见云凤也是一脸茫然…… “她真的吃了这许多的苦?”云雀问道,要是她没有穿越成二丫头雷云雀,而是传成了大姑姑甚至小姑姑呢?身在乱世,父母皆亡,伯母如虎狼,她又能比她们好到哪儿去? 忍冬点了点头,“来报信儿的锦衣卫是这么说的。” “此人是真是假?”云凤问道。 “夫人说当初侯爷说过,大姑奶奶走的时候侯爷不让走,在她手背上咬了个牙印,这跟那人说的对上了,这事儿旁人不知道。那人还说了老爷的胎记,除了家里人外人都不晓得,夫人说十有*是真的,不过还要写信问过侯爷,倒是那一家人,认出了大姑奶奶,说大姑奶奶虽老了瘦了模样还没变。” 云凤冷笑,“呵,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咱们若是认了大姑姑,也就认了他们一家子,冒认官亲被赶出京死人命,咱们家满破拿几十两的银子做烧埋钱,看在他们家死了人的份上不告他们,若是真伯祖母被赶走,他们又一口咬定是小虎把她给气死的,父亲要挨申斥,小虎别说是陪读了,侯世子都得撸了,一辈子背个大不孝的罪名。” “大姑姑的事若是真的,他们家哪里是咱们家的亲人!分明是仇人!” “这世道就是如此,祖父母死了,那一家子是收养孤儿,至于产业……咱们家祖辈就是穷人,除了破家还有啥?大姑姑被嫁做童养媳也是他们‘积德’,大姑姑后面被磋磨是那家人的事,他们早逃荒走了,并不知情,连父亲都可以说是他自己跑走的,谁又能说什么?就算是他们有遗弃之罪,伯母别说弃侄子就算是杀了侄子,按律也是减等之罪。”云凤冷冷地说道。 “依着大姐的意思,咱们……不管大姑姑了?” “还不知是不是呢,就算是……也是个要死的人了,总不至于为了她害了小虎。”云凤神情冷淡地说道。 云雀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嘴唇颤抖的看着姐姐,她从不觉得姐姐是个无情的人,现在又觉得姐姐很陌生。 云凤瞧着她,想到上辈子姐妹俩个也是这样吵架对恃,是因为什么来着?对了,为妹妹和滕鲲鹏的丑事,那个时候她母仪天下,妹妹也已经是王妃之尊,为了妹妹和滕鲲鹏的事,她没少受人挤兑,她说要妹妹除掉滕鲲鹏,下次再找面首最好找个不起眼些的,不要闹那么大,妹妹也是这样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冷酷无情的怪物一样。就是那次大吵,他们姐妹彻底断了联系…… 妹妹干嘛总是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动真情真怒,上辈子为滕鲲鹏还好,女人总是为了情软弱,不顾一切,这次那女人又怎么了?她十有*是那家人找来的托儿!就算是的话,最多偷偷把她安置起来,给她衣食,让她能安稳上路,难不成要堂堂侯府认了那样一个女人是自家的姑奶奶?更何况认了她,小虎就要受牵连!侯府就要受牵连! 妹妹这般感情用事,做了皇后怕是要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后还要累国累家! 云凤保护家人,家人仅限于父亲,母亲,妹妹,弟弟,黄励诚,没有别人。 郭女史听见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掀开帘子瞧见姐妹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云雀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云凤神情冷淡,心知这两人是大吵了。 “两位姑娘……”郭女史没叫两人的敬称,“依奴婢看,两位大可不必为此事争吵,毕竟您二位只是小辈,这样的大事理应由侯爷和夫人定夺,您二位只需静侯就是了。” “父亲要回京?”云雀转过身问郭女史。郭女史不只是个简单的女史,她也是皇上的心腹耳目之一,搞不好也是谛听司的人,她说的话十有*是准的。 “这个……奴婢只是猜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侯爷总要回京一趟,再说……他也有三年未回京述职了。” “且等父亲吧。”云凤站了起来,一甩袖子走了,父亲多半也会认大姑姑……呵,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最后依旧她是恶人……黄励诚要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冰冷的心,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乔承志看着跪在那里吴兴道,听着他说着那些他早就知道的事,却早已经神游天外,雷家的事天下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别说是古人的律法就是这般的奇怪,现代边远农村一样如此,认了那女人,他就算是轻纵也要给雷小虎记一个申斥,不认那女人……良心又何在?呵,他有多久没想起良心两个字了? 吴兴道说完了,许久没听见他回应,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 “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臣可指认那日袁首辅带臣去见的人。” “呵,锦衣卫副总指挥使,认得的人岂止上千?你本是两江总督与他有干系也是平常,至于谛听司的人,你是见不着了。” “陛下……”吴兴道跪地磕头,“臣所说句句属实啊。” “你可敢于袁宏谅当面对质?” “这……” 乔承志冷笑,想要立功自保,总要付出点代价,天下没有站在岸边躲干身子还想吃尽好处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只是……”乔承志把案上的一本别桃花扔给了他,“别来晚了,你自己干了些什么自己清楚,头功要是让别人立了,朕也保不了你。” 吴兴道双手颤抖的捡起书,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出面弹劾袁宏谅,让他准备一切证据,让他做出头鸟…… 吴兴道拿着书,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江淮把记下的几大页纸规规矩矩的放好,不过是几页纸,不过是几个人,断送了江南几十万人的性命。吴兴道没作恶,他只不过是躲起来罢了,呵…… “江淮,你可有话要说?” “陛下为何不让臣……” “为何不让你出面弹劾吗?”乔承志看着江淮,“江淮啊,你的日子还长啊。” “陛下……” “袁宏谅是朕的第一个首辅,门生故吏旧交亲朋,不知有多少,你一个七品官如何拗得过他?就算是拗过了,平江南逆案,清除袁党你年轻时都做了,以后要做什么?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啊,欠磨练,别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撞,你才新婚,早些回去陪新娘子吧。” “是。”江淮心跳得厉害,得君主如此,为臣三生有幸啊。 第147章 分化 京城 天才微微亮, 等待入城的百姓多半是卖米、卖菜、卖水的贩夫,他们有的赶着马车、驴车,有的推着四轮车,井然有序的排在城门前,有互相认识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着轻松的玩笑, 天下太平京里人生活富足, 连带的也讲究起了吃喝, 周边农人过得也很宽裕。 就在一群人聊得热闹, 先来者与后来者互相打着招呼时,远处一阵烟尘滚滚。 只见正面写着雷字背后印着虎纹的旌旗招展,如此排场,莫非是西北雷元帅回京了? 待队伍靠近, 众人看清了为首披着紫貂披风, 身穿紫红黄金甲, 三缕长冉,皮肤微黑,生得剑眉虎目甚为威严, 他跨下战马披着在朝阳下闪着炫目光芒的御赐赤金嵌宝马具全身乌黑高大异常,城门边众人的马、驴、骡子等见了它吓得低头骚蹄呜呜哀鸣,此马名唤乌云骢乃是西域特产, 京中人尚未见过如此高大的马匹。 他身后,共有一百二十八骑近卫军,通通是黑面红里披风,浅黄亮银甲胄, 骑着同样是西域特产高头大马,神骏异常。 本来雷霆出行还有五百步卒,因急着回京,并未带回,只有这一百二十八骑跟着他星夜兼程急驰回京。 守城的兵卒远远的瞧见了他们,赶紧开了城门,又将愣在那里的百姓赶开,让出一条路来,守城将军穿了全套甲胄亲自出迎。 “可是雷元帅回京了?” 雷霆自马上看了此人一眼,“正是雷某。” “元帅可有皇上令旨?” 雷霆一使眼色,近卫送上金牌令,守城将军验看过之后,向后一退,“请元帅入城!” 雷霆微一点头,轻踢马腹,缓步匀速入城。 守城将军看着这一群人的背影,想到了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心道雷元帅指挥着几十万大军为国征战,也难免要回来处理家事,也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雷霆先回了家,叶氏迎了他入内,“侯爷……您怎么亲自回来了?” “我还有别的事。”雷霆说道,看着有些担忧的叶氏,神色一柔,“京里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侯爷……我……” “别提了,我身上脏得很,可有热水?” “水已经备好了,我这就让他们服侍侯爷入浴。” “嗯。”雷霆点了点头,“西北缺水,就算是我也洗不了几回澡,就盼着回京能好好泡一泡……”他神情轻松,并不像是被家事所困的模样,叶氏总算安心了些。 待他出浴,叶氏已经备好了清粥小菜,雷霆看见桌上的绿色笑了,坐下来就着酱牛肉和几样小菜,吃了满满三大碗粥和五六碟点心。 叶氏一开始还与他一同喝粥,到后来就是看着他吃了。 “侯爷几时进宫见皇上?” “吃过饭就去。” “咱们家……” “是我没处置好……”叶氏觉得实在有些羞愧,男人出征在外,别说是家里遇见官司这样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应该由她顶着,偏偏她…… “你有何错?若说有错那一家子无赖,你就该告诉府里的侍卫悄悄在城外解决了,一把火烧了。”雷霆眯起了眼睛道,“不过如今他们告状也算是咱家因祸得福了……” “侯爷,那真是咱们家大姑奶奶?” “若你信里写得没错,应是大姐无误。” “可是同福跟大丫说……若是认了她,就得连那一家子都认了,小虎就得担不认亲戚,气死伯祖母的罪过……我……” “你就不敢认了?”雷霆挑了挑眉。 “若真是咱们家大姑奶奶,别说是小虎担了罪责就是我要担罪,也是该认的,她……她太苦了……”话虽如此,叶氏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你放心万事有我担着,且论不到你跟小虎担罪,若是有人笑话侯府姑奶奶上不得台面,你就大耳刮子扇他,当面啐他。到了咱们家这一步,还要看谁的脸色吗?” “二丫和晋王的婚事?” “呵,咱们家丫头尚未与他成亲,就千里迢迢的过去伺候他,又与他孤男寡女的千里奔丧,他若是嫌咱们家有个当典妾的姑奶奶丢面子,不认这个婚事,我拿刀劈了他!”雷霆瞪圆了眼睛道。 “话虽这么说……” “放心,我自有主张。”雷霆擦了擦嘴,刚想再说些什么。云凤和云雀听说了他回来的消息,都过来请安。 雷霆瞧着出落的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想到妻子在信里说的关于大姐的事,想到命运悲惨的大姐和至今沓无音信的二姐,悄悄握紧了拳头,勉强与女儿说笑了几句,换了朝服骑着马带了两个侍卫往宫里去了。 叶氏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忽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竟忘了问侯爷,要不要给姑奶奶预备住处。” “母亲,此事哪里用问父亲?咱们家西边延年居是顶顶清静的地方,又雅致又安静,给大姑姑住再合适不过了。”云雀笑道。 “嗯……那个地方……去年才整修过,只是没有铺陈……”叶氏叫来同福,让她把延年居铺陈好,又让她开库房取古董摆设,拨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杂役若干到延年居去,“你跟他们说,头一宗事就是先把火升起来暖屋子。大姑奶奶身子骨不好,要挑话少干活麻利的,长舌爱掐尖的万不能要。” “是。”同福领命去了。 云凤瞧着叶氏,“父亲认准了那女人是大姑姑?” “他说八就不离十,牙印胎记全对上了,是真是假见了面就知道了。” 云凤瞧了眼云雀,父亲过去就常说云雀最像他,胆大包天,我行我素…… 雷霆进了宫,下了朝的乔承志在紫宸殿东暖阁接见了他,在场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乔守业。 雷霆看见乔守业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乔承志,“陛下您打定主意了?” “朕主意已定。”乔承志道,“守业,去给你岳父见礼。” 乔守业面向雷霆深施一礼,雷霆站起身,但没避开他的行礼。 见礼之后,他们三个说的却不是雷霆的家事。 “朕接到了谛听司的密奏,老虎啊,有人告你了啊。” “陛下就是因此事才急召臣回京的?” “当然不是为了此事,只是此事给朕提了个醒,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史琰能查出来的事,旁人也能查出来,咱们要做的事,要加快了。” “臣以为,正可以借此事,兵不血刃灭了戎人!” “哦?”乔承志挑了挑眉。 “陛下可记得二桃杀三士?西北众部各自为政本就是一盘散沙,多年来势力此消彼长,咱们先前是拉一个扶一个打一个,或贩兵器或派人暗杀或散步消息挑唆各部混战,让他们越来越乱,如今不如化暗为明,凡是愿向我朝称臣者,皆赐官职、丝绸、美酒,也可用黄金向我朝买兵器……” “岳父,您是预备让他们再打一百年吗?”乔守业笑道。 “不,打不了一百年,十年足矣。”雷霆摇了摇头。 乔承志看着他,心道古人智慧果然不可小视,雷霆确实是用兵奇才,难得的是还懂政治,当初自己与他制定对策共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御敌于外,使得西北戎人不能进中原打草谷得不到粮食补给同盟崩溃;第二步是分化瓦解,将本来就关系微妙甚至累世征占的戎人之间的那点火药味点燃,挑唆各部开战;第三步是坐收渔利,占领整个西北,打通丝绸之路。 雷霆之所以御敌于外而不归京,就是在做第二步,雷霆回京明面上是为了自家的官司,实际上是为了向乔承志献策。 乔承志摇了摇头,“朕等不了十年,朕只能给你五年。” “陛下?”雷霆疑惑地看着乔承志。 “占西北易,守西北难,如你所说,十年消耗,大齐十年战备,是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扫平西北,但朕……”他看着乔守业,“守业,你说如何守西北?” “这……”乔守业有些疑惑,“兴建关隘,派兵驻守……” “不对。”乔承志摇了摇头,“军屯。” “父皇,何为军屯?” “让你岳父与你说吧。” “殿下,陛下的意思是化军为民,耕战一体,当年曹操就曾用此策。” 乔守业有些明白也有些疑惑,“父皇,军屯早有先例,再说您年富力强……” “不要说了,人哪有真活一万岁的,朕不是神仙,也做不了神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乔承志摇了摇头,古人医疗保健水平太差,他不敢做自己活到七十的打算,就算是活到六十吧,那个时候二龙已经四十了,正是最适合继位的年龄,他无论是否活着,都打算退二线,让儿子放开手做事了,可有些事,儿子受限于眼光的局限性,想不到那么多,“朕问你,军屯古来有之,为何西北、东北皆为外族所居,我汉人就是占了那些个地方,也难长据?他们都不懂军屯吗?” “这……” 乔承志摇了摇头,“你还年轻啊,我与你岳父总是会老的,五年工夫削弱国力,一年征剿,三年军屯、清匪,二十年军屯扎根,我大齐子弟在西北繁衍子孙后代,生出来的都是我大齐朝子民,你记着有人,才有地!” “儿子谨记。” “好了,我与你岳父还有话说,你回去吧。” “是。”乔守业深施一礼,转身离开了。 第148章 世道人心 江南逆案也许有趣, 市井小民的关注点却早已经转移到雷家的案子上了,关于雷霆遇见圣上之前的故事说书先生已经讲了一遍又一遍,无非是与圣上在破庙之中相遇,被圣上和陆地神仙老圣人乔大仙人救了,雷家的案子将这个故事更丰富了些, 不知道是谁从锦衣卫衙门里传出来, 伯母占了孤儿的田产, 虐待孤儿, 逢了灾年战乱,卖了大妞做路费,路上粮食吃完了,又拿雷侯爷的双生姐姐二妞换了粮食, 嫌弃雷侯爷哭姐姐哭得厉害, 派长男大柱将雷侯爷丢到深山喂狼, 大柱良心尚存,将雷侯爷扔到了破庙,雷侯爷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虽然战乱已经过去, 大齐朝的子民也已经安居乐业,但战乱时发生的种种,午夜梦回扔让上至达官贵人, 下至普通百姓惊醒,雷家的事又岂止是一家有过?只不过他们不像雷侯爷那般幸运,遇上了圣上和老神仙,不但没死, 反而飞黄腾达了。 家里没了隔夜的粮,先是去挖野菜配细糠充饥,喂豆饼都是绝好的东西,树皮草根吃了,枕头里面的糠倒出来吃了,生了孩子不能要,直接扔粪桶淹死了,天寒地冻无米下祸,一家人长嘘短叹,先卖女,后卖儿……全家逃荒,四处讨饭……最艰难时,易子而食也不新鲜。 也有那名门望族,遇上了灾乱,一样是先辞长短工,后撵卖仆妇,万般艰难的时候,一家子的姑娘、年轻的媳妇,总要“卖”上几个,他们都讲“伦理”,先卖妾室、庶出,万不得已嫡出也要卖,话说得好听,是嫁人——只不过嫁的是残疾、老鳏夫甚至是死人,换来渡难的银钱,让一家人不至于贱卖土地,动了根本。 至于到了逃难那一步,扔年老珠黄的原配,不得宠的妾室、儿女、兄弟姐妹四散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太平了,也有一些打听着找回重新显赫起来的“娘家”,除了那些“嫁人”的,还能当“亲戚”走动,沦落的娘家通通不认,只当那人已经死了,浑忘了逃难时要不是拿女儿换了一袋子米,一家子早就饿死街头了,至于被劫走的,被拐跑的,更是无人提及。 进京了的吴兴道吴总督便是如此,他女儿被劫匪抢走,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回来找他时,他咬牙不认,说自己贞烈的女儿遇上那般羞辱,早已经自尽身亡,逼得他女儿只能哭着走了,悄无声息地在破庙里上了吊,那些折辱她能熬过来,父亲鄙夷的眼神却催垮了她。 雷家的“姑奶奶”先做了童养媳,又做了典妾,红尘辗转受尽苦难,雷家却大白天的八抬大轿的请回去,丫鬟仆妇轿夫侍卫,口口声声的叫姑奶奶,怎能不让有些人暗地里脸红,有些人暗地里竖起大姆指称一声真.仁义。 至于雷大柱一家,雷霆当堂指认,确是自己的堂兄、堂弟、堂妹无误,他仰着头说道,“犬子类我,不与鼠辈论亲,将那一家子无赖子赶出城中,乃是尊父母命!此乃大孝!若有罪,先治我!”说罢转身欲走,将那一家和首辅袁宏谅在内的一干官员全都晾在了那里。 最尴尬的是外面看审的百姓还叫起好来。 “等等!侯爷等等!”袁宏谅叫住了他。 “袁大人?”雷霆转过身瞧着袁宏谅,他本是刀头饮过无数血的开国武将,平时同僚来往,客客气气的也就罢了,如今微带怒气,煞气外溢能惊鬼神,袁宏谅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也被他冷冷的一眼瞪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雷侯爷,所谓冤家亦解不亦结,再说毕竟是骨肉至亲,又所谓人死为大,雷老夫人虽是病死,总与贵府有些瓜葛,依老夫看,官司可以不打,情不能不续,所谓大人不计小人过,您不如给就此认下他们,寻一山清水秀之地,买上几亩薄田,让他们耕种为生……” “呵。”雷霆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将袁宏谅扔在那里,无比尴尬。 袁宏谅被晾在那里,退堂也不是,不退堂也不是,看着那一家子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所谓人死为大,本堂也不该多说,只是凭心而论当年你们也不过是尊母命,不敢忤逆。” “是。”雷大柱跪了下来,“请大人……” “如今官司已经了了,你母乃是病死,与他人无干,雷侯爷既然已经承认了你们是他族亲,冒认官亲也无从谈起,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们拿着回乡去吧。” “大人!”雷大柱媳妇见自家受惊波折惊吓,竟只得了五十两银子,不由得有些生气,刚想要说些什么,雷大柱一个耳光甩过去。 “闭嘴!”雷大柱跪地磕了个头,“大人,小人这就带家人回乡,再不回京城。” 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一群文官跟随着袁宏谅威风凛凛的退了堂,到了后面,詹寇小心翼翼地说道,“伯父,雷霆不过是纠纠武夫,您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哼!”袁宏谅冷哼了一声,“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您的意思是?” “他在西北,旁人动不得他,他回了京城,还不是由着咱们摆布,张世勋。”他转头叫住御史张世勋。 “下官在。” “等会儿你留下,陪我一同归家,我有话与你说。” “是。” 袁宏谅转着手上的戒指,雷霆实在是给脸不要脸,也休要怪他无情了,他将女儿嫁给史琰,又与前太子过从甚密,甚至……早就将自己拴到了太子一脉,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别的不说,绝对不能让晋王有雷霆这样坐拥雄兵的岳父!太子如今只是做了安逸王,棋未走死,尚能翻盘! 至于皇上……呵呵……他早知皇上对他不满,预备要对他下手,他偏要跟皇上较一较劲,古往今来,被朝臣驾空的皇上,还少吗? 且不说袁宏谅各种思量,预备着抛出手中的底牌,对雷霆下手,且说市井中有一人,听到了街闻巷议雷家大姑奶奶的事,先是面露怒色,又露惧色,后来竟露出了一脸的喜色! 云凤远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着父亲和母亲给那个骨瘦如柴,几乎要被一身的华服压死的女人夹菜,妹妹一脸微笑的看着那个女人。 父母,妹妹,都是好人,却不知这世道容不得好人,上辈子太,祖殡天,闻皇后做了太后,大龙当了皇上,一纸圣旨将父亲从西北调回,明面上恭敬着父亲,暗地里将他架空,借着西北太平,南方平定,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父亲郁郁不得志,只得寄情于酒色游猎。母亲无有掌家之能,自己进了宫,妹妹随夫就藩,她被同福、张宫女这样的女官架空,做了个空心夫人。妹妹……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不能太好,太善……人善被人骑,父亲如今这般,无非是仗着皇上圣明罢了。 “大丫头,你因何叹气?”雷霆瞧着长女。 “女儿只是想着,不知小姑姑何在。” 一桌的人安静了下来,小姑姑何在? 就在此时,同福神情尴尬地进来了,“侯爷,夫人,有个男子,自称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夫君,前来相认。” 夫君?本来诚惶诚恐,唯恐自己是在作梦的雷大妞,听见夫君两个字,吓得双手一抖扔了筷子,整个人抖如筛糠一般,男人,留给她的从来只有伤痕和虐待,那怕是有片刻的温存,都是为了日后伤她。 “我去见他!”雷霆站了起来。 他随着同福到了二门,又由管家领着到了前面大厅,只见厅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绸布锦袍,头发不知抹了多少头油梳着一个髻,一身的健子肉,扬着头,带着强装出来的傲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铁锤,郑屠夫。 得知自家婆娘将自己那个不会下蛋只会浪费米粮的典妾送去了官府之后,他动了真怒,狠狠地将那个婆娘打了一顿,打得她至今仍起不来炕,那个傻婆娘啊!那贱人若是假的,冒认官亲是多大的罪名!那贱人若是真的,自家收容虐待她这么多年,她与自家兄弟一说,自家夫妻两个能有何好处?转念一想那贱人不知跟过多少男人,脏得很,雷家是何等门楣,如何能认她?越想越觉得自家婆娘无脑惹事,他早早打定了主意,若是官府来问,就说自家婆娘跟那女人是疯子!官府若是追究,就都带走就是了! 直到听说雷家竟认了那贱人……他本来惊怒交加,直到隔邻卖鱼的开了他一句玩笑,“她是雷府的姑奶奶,你岂不就是雷府的姑爷?” 是啊,他手里还有那贱人的身契,那贱人做了他多年的妾室,他是雷府的姑爷啊!若是雷府觉得做妾丢了自家的脸,他立马休了那婆娘,将她扶正! 自家早年也当过几年大头兵,腿就是那个时候瘸的,如今有了雷侯爷这样的小舅子,在军中混个几年,没准儿也能混个将军当当……那时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他翻找出了银钱到估衣铺买了一身好衣裳,里里外外的全换了,又让剃头匠帮他梳了好头发,光光鲜鲜的往雷侯府来,堂堂皇皇的来见雷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适合讲这种极品的故事……下一部小说估计又是类似斗极品的故事,不过不会是古代的了,古代的写着太累。 第149章 孽?缘? 同福躲在屏风后面, 听着里面雷侯爷跟那个自称是自家大姑老爷的屠夫说话,雷侯爷没说认他,也没说不认他,只说让下人将他带到客院暂居,预备饭食酒水。 同福怕被耳聪目明的雷霆听见自己来了, 听到这里, 就走了。 待回到正院正房, 叶氏正坐在窗边挑料子预备给雷霆做棉衣裳, 见她回来了,立时就笑了,“可听见了什么?” “夫人,我可是听见了一个大大的好事情。” “哦?” “那人是南城的屠夫, 本姓郑, 原来也是当过兵吃过粮的, 还立过不小的战功,只因腿受伤成了瘸子,这才回家接了祖业做了屠夫, 因媳妇不能生养,典了咱们大姑奶奶做妾,谁知大姑奶奶这些年受尽蹉磨也不能生, 典期到了,大姑奶奶那丧了天良的婆家想要把她要回去,他见大姑奶奶可怜,就出了银子赎了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能活到现在,全靠他照应,如今他有意想要把大姑奶奶扶正……” “那他老婆呢?” “他的意思是——大姑奶奶若是不嫌弃,可做平妻……若是大姑奶奶嫌弃……多年无后休妻也是应当。” “啧……”叶氏摇了摇头,“人品……差些啊……” “夫人,您想想啊,大姑奶奶至少走了四家了,早就是……现如今外面的人都在笑话咱们家……对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婚事也不好啊,尤其是二姑娘……那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啊!如今他出面了,咱们家也不是那霸道人家,要逼人休妻,只做个平妻,姐妹相称便是了。再陪送大姑奶奶一套小宅院,几百亩好田,大姑奶奶也算有个好归宿。他又是在军中呆过的,侯爷把他带到西北呆上几年立个小功劳,做个副将,偏将什么的,说出去也体面……” 同福说的,大约是那个时节女子最好的归宿和安排了,对她也好,雷侯府也找回了面子,叶氏听得连连点头,“嗯,照你这么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待会儿侯爷回来了,我与他说说看。” “奴婢瞧着侯爷八成也是这个心思,否则怎么会把人留下来了呢?” 叶氏长出了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可真是老天帮忙了。” 过了约么半个时辰,雷霆来了,叶氏给他量体裁了衣,雷霆坐在榻上,看着媳妇亲自给自己裁衣,脸上满是笑意。 “你怎么不问问那人是干什么来了?” “妾身不敢问。” “不敢问还是早知道了?” “侯爷!” “同福是个精明人,只是太精明了啊。” “侯爷不提同福,你且说说,那人如何?” “纠纠武夫。” “侯爷您难道不是武夫?” “哈哈哈……”雷霆笑了起来,郑屠夫这种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手下中下层的军士,十个有九个是他那般模样,只是这人的人品……他不太看好,他自然早就找人查访妹妹的遭遇,郑家就在京中,查得最详细也最全面,妹妹是被郑家留下了,说是做妾无非是个灶下婢,时常还要挨打挨骂,妹子身体不好,到了冬天就咳喘不停起不来炕,那个屠夫媳妇倒还行,见她病得重了会去药铺抓点药或弄点野菜干给她熬水,他?不打骂往出赶就不错了,妹妹敢出来告官,也是那屠夫娘子送她去的,说起来若是有恩,也是屠夫娘子与她有恩,现在他冒出来了,还说要休妻娶妹妹……什么人啊!据说在外面人品也不好,算是南城一霸,虽说家里两个女人,外面也没断了相好的,也没少赌钱,斗殴,揽事儿……真认了他,没准儿就会仗着雷侯府的势力欺男霸女恶事做尽! 只是——妹妹眼下的情形……若是想要跟他到底,也算是个归宿……那个屠夫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不敢对她不好,至于惹事,把屠夫带到西北去,派人严加看管,也惹不到多大的事。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叶氏说了,叶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姑奶奶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好,有个归宿总是好的。” “有些话,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问,你是做嫂子的,悄悄问一问她……她若是应了……我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她若是不应,咱们家别说养一个她,养一百个也无所谓。” “我晓得了。” 因为吃饭的时候就有人来“认亲”,雷大妞的院子也没有收拾利索,叶氏就将她暂时安置在了自己院子的西厢房,让自己身边话最少最稳妥的婆子伺侯她。 云雀将一盒油膏小心的放到雷大妞的桌边,大姑姑太弱了,身高也就是一米五二出头,体重不超过七十斤,骨瘦如柴,头发花白,说是四十不到的年纪,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了。 雷大妞非常拘谨地坐在正屋厢房的临窗大炕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指互相撵着,这地方太好了,窗户透亮透亮的,是玻璃窗吗?她头一回被典的那家的太太,有个巴掌大的玻璃镜子,每天珍爱擦拭,心情好时,也会让她照一照,只是不准她用手去碰,怕走了“铅”碰花了镜子。听她说城里有钱人家,都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窗户也是镜子,里面看外面,窗户上什么都没有似的…… 她坐的地方铺的是锦缎被,也是那一家的太太,有这样一件衣裳,那是她的陪嫁,她每年过寿的时候才拿出来穿一次,侯府就这样平平常常的铺着,坐在屁股底下…… 至于那白玉似的细颈瓶,上面嵌的是玉石花?跟真花似的…… 她脚蹭到了地,地是热的,伺候她的婆子说里面跟炕似的,塞了切碎了的稻草、玉米秸杆、木屑、炭之类的,一烧就是一冬,屋里暖极了。 她偷眼瞧着那个笑吟吟地瞧着自己的姑娘,吃饭的时候虽是大家一张桌子,她头晕晕的,未敢抬头看人,这次总算看清楚了,姑娘身量很高,生得极好,一双眼睛弯弯的带着笑,皮肤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穿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只是上衣软软的,薄薄的,胸下系着收腰的百褶裙,料子闪亮亮的……头上插戴不多,只戴了一支步摇和一朵不知这个时节在哪里采来的粉嫩嫩的鲜玫瑰花。这就是许多人家供着的良弓县主吧……她何曾想到,良弓县主竟是自己的侄女呢?说起来,她的鼻子眼睛,长得还真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 想到这里,她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这盒油膏是晋王殿下送过来的,他说是海里的天龙油,冬天里擦去干裂冻痕是最好不过的了。”所谓的天龙油,约么就是海狗油、海豹油之类的。 “晋……晋王……殿下?” “是啊,他说虽说您是长辈,但毕竟男女有别他就不来拜见了,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我瞧着这个最好,就给亲自给您送过来了。” 晋王说她是长辈?给她送礼?雷大妞忽地有些坐不住了,她必是在作梦,定是在作梦,她八成是活不长了……再做了这般荒唐的梦。 “大姑姑……”云雀握住了她洗了无数次也洗不干净深深嵌进她皮肤深处的煤灰泥垢的手,“您回家了,安心住着吧。” 回家?云雀越这么说,雷大妞越觉得自己没有个着落,家在哪儿呢?家呢?她觉得自己该回郑屠夫家里只有一铺小火炕的耳房,那才是她的家,她的屋子……可那个说是她男人的,又是谁呢?该不会是那个杀了自己儿子,砍了公公的死鬼吧? “我……”她得走!她不能让那人找着!她不能回那个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说:“夫人来了。” 雷大妞站了起来,看向夫人,“夫人!”她跪了下去,“求夫人不要送我回……家!”她竟然不敢说那家人的姓氏。 “姐姐。”叶氏赶紧扶她起来,嗔怪地看了眼云雀,“二丫头,你与你姑姑说了些什么?可吓着了她?” “没有啊……”云雀也晕着呢。 “夫人,是谁?是谁?” “你别怕,不是旁人,是郑屠夫。” 雷二妞长出了一口气,郑屠夫只会打她骂她,没卖过她,也没往死里作践糟蹋她,至于去年和前年冬天因她病得厉害,扯着她的头发往外赶她,多半是因为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大姐把她带回去,他也没拦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她猪下水吃…… “他来做什么?”云雀有些厌恶地说道。 “他来说……要扶正你姑姑做平妻,接你姑姑回家。” “白日作梦!” “好!” 云雀和雷大妞的声音同时落地,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雷大妞。 “我也该回家了,也不知家里的火盆是谁点的……”雷大妞道。 “大姑姑,这才是你的家。” 雷大妞摇了摇头,她使劲儿地扭自己的手指,拼命把脚往一起并,她觉得自己踩这里的地,闻这里的味儿,都是罪过。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叶氏说道。 “您……”雷大妞点了点头。 “您有几个孩子?” 雷大妞想也未想的答道,“四个。” “一直惦记着吧……” 雷大妞点了点头,虽说都不是“她的孩子”,她哪个都惦着,“老大是个小子,胳膊上有一大片红胎记,老二是个丫头,有一只耳朵生下来就缺了一块,我总害怕他们把她给淹死,可那家的太太是好人,把她也留下来了。第三个是个儿子……”她念叨着自己家孩子的特征虽说只是在生下来的时候看过,有些伺候过一两年,仍旧记在心头。 “您若是愿意,我的意思是全把他们要回来……” “不成!”雷大妞连连摆手,“人家花了钱的,是要续香火的,不成!” “大姑姑!”雷云雀不知该怎么说了,大姑姑已经被摧残的奴性十足了。 “这样吧,咱们悄悄派人去寻访一番,若是孩子过得好,就只当没有这回事,若是过得不好就要回来给你养老。” “行。” “娘!”云雀拉住叶氏,“娘!您和父亲真打算让大姑姑嫁给郑屠夫?” “你大姑姑都应了。” “娘!” 雷大妞在侯府住了不到三天,就被“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雷家陪送了一套城西的精致宅院,几百亩的好田,两间铺面,雷大妞先与郑屠夫拜了天地,又拜了大姐汪翠莲。 成亲七日后,刚刚想要风风光光的在帝都街面上耍耍威风,顺便找几个漂亮粉头乐一乐的郑屠夫就被雷霆带到了西北,一年后官方说法是“战死沙场”,实则是酒后调戏妇女,被人家的丈夫打死了,早就受够了他的雷霆不止没有追究那家人,还送了一百两银子给那家人压惊。 雷大妞的四个儿女,女儿和最小的儿子过得不好,叶氏派人将他们接了回来,交到雷大妞的手里,雷大妞和汪翠莲将两人抚养长大,可惜雷大妞没过几年好日子,不到三年就病死了。 汪翠莲抚养她的一双儿女,到了成年之后,女儿嫁人,儿子娶妻,把她当生母奉养,也算是全了一段缘份。 山西临汾 年老的□□在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茶壶去找老鸨,老鸨吸了口烟,从腰间摸出来几个铜板,“买卷草席埋了吧,坑挖深点,别没几天就让狗给刨出来了,都是前世造了孽才落到这个地界儿的,还清了债上路的都是有福的。” “是。” 外面又有客商高谈阔论雷侯府姑奶奶的故事,老鸨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牙印,往锡啖壶里吐了口啖,笑呵呵的去劝说新买来的十六岁黄花闺女早日接客赚钱。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大妞的结局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给她安排了这个封建时代“圆满”结局。 至于后面是老□□还是老鸨是二妞或者都不是,大家自己想象吧。 第150章 红色雪莲花 “预备!射击!”红旗一挥, 拿着怪模怪样的长杆□□新式□□队,分成九组三排练习射击,红旗落下,第一组射完子弹退回装弹,第二排立刻开枪, 退回, 第三排开枪, 退回, 此起彼伏,如同波浪一般。 先前围观的弓箭手、弩手、骑兵还在笑,后来就笑不出来了,一轮齐射之后, □□队面前的靶子已经烂得立不起来了。 他们开始想, 如果是自己被击中会如何?尤其是骑兵, 马本就怕响怕火,战马虽是百里挑一经过训练的,然而这样的阵仗还没经历过, 若是…… 这些人都是西北军中的精英,普通军士是不驻扎东大营的,虽说都是武夫, 有些甚至不识字,脑袋都很灵,尤其是论起打仗都是行家里手,当下就看出□□队的可怕。 骑兵捅了捅弩兵, “抢饭碗的来了!当初伙长让你去,你还不去!” “呵呵,遇上雨天,你看他们还牛不牛,再说了,你看那靶子后面的墙,伤得比靶子来厉害!”弩手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后悔,若是大队的敌军冲来,后面哪里会是墙,必定是人,□□精度虽远强于□□,但射程不如□□远,杀伤力不够大…… 他们正议论着,只见一队兵马冲进了大营,是软甲军回来了,软甲军由雷元帅的大姑爷黄励诚亲自带领,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也只有他们会出营侦查作战,只是这次回来的未何这般匆忙!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头一眼疑惑为何回来的这般匆忙,第二眼就瞧出毛病来了,软甲兵拢共只有一千人,是几十万大军里挑出来的人尖子,哪个手里都有几样绝活,有人善会说十几种口音的戎语,有人熟悉地形善画地图,有人过目不忘,还有人善御鸟兽,至于神射手,神刀手更是数不胜数,平素里多半是依着任务分散行动,夜出暮归,轻易见不到他们人影。 但是这些老兵知道他们出去最少是一百人左右的骑兵,这次回营却只有三十多个人回来了,而且各个脸上身上都带着伤,一多半人马上都带着重伤号,最前面的那个带着的分明是…… 他们一进营就直奔医官的帐篷,“大夫!大夫!”他们拼命叫着。 东大营共有六名医官,二十几个医护兵,□□重医,军医待遇极好,无论是医官还是医护兵,都受过诸如战场十步消毒法、战场急救术的训练,眼下因是寒冬,戎人多半在相对温暖的冬季草场猫冬,并无什么战事,医官们正聚在一起和医护兵们一起提炼“青霉祛毒散”,这是从西南军那里传来的方法,据说救过晋王的命,也救过一些重伤号,正所谓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本来繁琐粗放的提取方法在医官们的研究下渐渐精细许多,每次提取的青霉也越来越多,只是依旧是那个老“问题”,此药对大部分人是神药,对一小部分人是剧毒,除非事关生死,死马当活马医,医官们不太敢用,再说此物现在还很精贵,传到西北,也只有几个重伤的偏将、校尉用过,死了一个。 对这种神药医官们是推崇的,都想着趁着冬天多屯积一些,春暖花开,戎人依习惯必会进关打草谷,战事频密,有此药不知能救多少人命。 正在他们细说下一部如何再提取一些青霉祛毒素的时候,外面一阵的喧哗,为首的钱医官站了起来,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轻甲兵就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满脸都是泪,抱着一个血胡芦一样的人。 “出了何事?”钱医官走了过来,“这不是……”轻甲兵常穿平民衣裳,也常穿布甲,看不出谁是将谁是兵,再加上被抱着的人浑身是有六成的烧伤,钱医官走到近前才认出来,受伤的人竟是黄励诚,“黄将军这是怎么了?” “我们中了埋伏,黄将军为了救我们出来……他……”抱着他的军人跪了下来,“钱医官,快看看他!快看看他!” 钱医官摸了摸黄励诚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颈侧,又探了探他的手腕,又摸他的颈侧。 “他如何了?你快说啊!” 钱医官摇了摇头,“黄将军……魂归英灵殿了。”他说罢,也流下泪来。 “你再看看!你再好好看看啊!”那个军人紧紧拉住钱医官的手。 钱医官摇了摇头,另一个医官走过来,查探一番之后,也摇了摇头,帐篷内外,顿时哭声四起。 黄励诚垂下了手腕,衣领处绣的振翅欲飞的凤凰被血染得通红通红的…… 正在闺房做绣活的云凤忽地一阵心悸,银针刺入指腹,血浸染了白色棉布。 门忽地被风吹开,吹起重重的苏绣浅黄百鸟朝凤门帘……… 丫鬟赶紧去关门,云凤愣愣地捂着胸口出神…… 轻甲兵被袭,黄励诚战死,敌人用的是大齐独有的轰天雷,两队骑兵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到帝都,半夜里敲开帝都的城门,直奔雷侯府而来,雷霆听说紧急军情,披衣而起,看完信之后,久久不语。 “何事?”叶氏过来给他送上一杯茶。 “你自己看吧。” 叶氏接过信,刚开始还满脸疑惑,读到中伏身亡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知女莫如母,大闺女从小就是面上带着笑,心里比谁都冷,这么多见,除了家里人只有黄励诚能让她露出真心的笑,大闺女是真喜欢黄励诚,她要是知道了……“我可怜的凤丫头!”叶氏哭了起来。 雷霆想的比叶氏要多,长女和次女都是极有心机和主见的,尤其是长女,活脱脱的就是女叶逢春,不知背地里干了多少事,心性也比旁人冷硬难测的多,若是知道黄励诚死了……不知会如何…… 他想了想,“你且在房里呆着,我去见凤丫头。” “侯爷!这事儿……能不能暂且瞒着她?” “瞒得住吗?”雷霆道,这里面不光是轻甲兵中伏,敌人用得还是大齐朝的火器,这说明不是内鬼所为,也是有人通敌!眼下他又不在西北,一场大乱就在眼前。 云凤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自从几天前她的手被绣花针刺过之后,她就时常觉得胸口和指尖隐隐作痛,整夜整夜睡不着,细看指尖却毫无疮口,寻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怕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开了些镇定安神的药,她喝了之后,勉强能睡一两个时辰,今晚她心跳的更加快,浑身发冷,汗毛直竖,那怕是吃了药也了无睡意,丫鬟想点安神香,被她给否了,早就没用的东西,何必点了惹人心烦。 “笃笃笃。”有人敲窗户!她一轱辘站了起来,推开了窗,却见黄励诚站在窗前,对着她笑。 “你怎么回来了?” “我带了好东西给你。”黄励诚笑着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朵火红的雪莲花,“雪莲花,一百朵里才有一朵红的,我得了,送给你。” “你不在西北军中,回京就是为了送我花?”云凤笑了起来,指尖轻轻碰触雪莲花的花瓣。 “我想看看你。” “你现在看着了,要如何?”云凤眉毛一挑,眼睛略微上抬道。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精致的脸庞,多美的人啊,整个人美得发光,“好好的。” “什么?” “答应我,好好的。”他说完便越来越虚幻,直至被成星砂,被一阵风吹走。 “黄励诚!黄励诚!”云凤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大声地喊着! “姑娘!姑娘!”值夜的丫鬟起身推着她。 云凤睁开了眼睛,是梦!是梦就好!定是大夫的药不好,让她睡不安枕,频做噩梦! “姑娘!您的手!”丫鬟惊呼道。 云凤低下头,只见自己接过红色雪莲花的手,不知何时被自己的指甲抠破,满是鲜血。 雷霆来时,丫鬟已经替云凤包扎了手,看见他来了,还未等他开口,云凤便拼命摇头,“不是!爹!不是!爹!不是啊!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冲过去捂住雷霆的嘴,“不是!不是!搞错了!错了!不是!” “凤丫头!” “不是!我在作梦!我还没醒!我在作梦!”云凤拼命打自己的脸,一边打一边喊,“醒过来!醒过来!” 雷霆握住她的手,“凤丫头!他去了!黄励诚去了!你不是在作梦。” 云凤不在哭喊,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父亲,过了许久,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她不是好人,甚至不算是贞烈之人,杀夫,儿子翅膀硬了嫌她这个垂帘听政的母亲碍眼,欲杀母,她先得了信儿,抢先动手将儿子软禁,后又毒杀,蓄养面首,搅乱朝纲,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就算是立了孙子做皇帝之后,她忽然慈爱了起来,教授孙子一身治国的本事,功成身退,她身后,史书上也必定是累累骂名,什么妖后,母后所有脏水都会泼到她身上,可她不在乎,最后赢的是她,她在乎那些无用的做甚?她死之前,那些她在乎的人泰半死了或不在乎虚名。 谁会说她有一个心空眼大不会治国的丈夫,有一个爱书画诗词爱美人后来还迷上了长生术,不爱治国的儿子呢?都会说她是妖精转世,有意害人。 她累了,她想歇着了,谁知老天不让她歇着,让她重活了一回,这回她不想搅进那些宫闱争斗,不想去做那天下第一人,只想安安稳稳的做雷家大小姐,做黄夫人,为什么老天不准! 人呢,得了些就得失了些,搅乱了风烟,打乱了“历史”,就要失去不想失去的,可为什么让她失去黄励诚!为什么!天下那么多蠢如猪狗的人都苟活着,为什么黄励诚死了!他死了!天下人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都得死!都得死!都得死!火器所伤……定是那些人做的,定是那些吃里扒外运权谋的狗东西做的,搞大小虎的案子,逼父亲回京,又用各种事绊住父亲的腿,分明是吊虎离山!他们都得死!还有姓乔的!要不是他犹犹豫豫想要利用这个又想要利用那个还想要斩草除根,江淮回来的时候就能清除袁党,黄励诚又怎么会死!死!他得死! 云凤尖叫了一声,坐了起来,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脸上却平静很多。 “姐姐!”云雀握住云凤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了。”她平静地说道,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黄励诚的死和云凤的黑化是早就确定的,所以——对不住了。 第151章 养寇 云凤晕迷后, 雷霆安置好女儿,让妻子,次女和丫鬟们好好照顾,拿着密报进了宫。一路上他半是担心女儿,半是担心军报中提到的火器。 军报中说的清楚, 冬季天寒, 戎人迁入冬季草场, 黄励诚本来是带着轻甲军历行巡查, 顺便见一两个线人,出事是在回程时,出关之后,大片都是草场, 只有一块地方有一处丘陵, 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有风吹过的时候声如鬼哭,戎人和汉人牧民都称其为鬼哭山,轻易不愿靠近, 黄励诚他们久经战阵,不信鬼神,因那里僻静不易被干扰, 经常会在那里小憩,谁知那次竟中了伏。 敌军都穿着戎人的衣裳,戴着戎人常戴的狼头帽,用的却是只有大齐朝才有的火器轰天雷, 居高临下轰天雷如雨点般强攻之后,一百人的轻甲军死伤过半,黄励诚本来没有受伤,他发觉中伏,组织能动的兄弟救护伤员上马突破逃生,在掩护众人送伤员离开的时候,被轰天雷击中,重伤倒地,未回到大营就气绝身亡。 整场袭击中,那些人并未与轻甲军短兵相接,而是得手之后,骑马便逃,轻甲军失了主将又损失惨重,深怕中了诱敌深入之计,没敢去追,而是回了西大营。 雷霆越琢磨这事儿越像阴谋,有人有意想要害死黄励诚,而且为什么那些人有如此多的轰天雷?他们虽为了挑唆戎人内战,贩运过去一批轰天雷,但是那批东西的主人正在几百里外的冬季牧场,比起袭击大齐朝的军队,他更想用轰天雷抢占堂兄最肥美的牧场和最美的女人,就算是他们判断失误,那人狼子野心,用轰天雷这么金贵的东西,不用来攻城而是用来对伏轻甲军,得不偿失。 他一路上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宫城外,侍卫拿了腰牌和紧急军情给守宫门的羽林军看,羽林军不敢怠慢,立刻派人进去禀报,乔承志知道雷霆半夜来了,晓得是有紧急军情,赶紧叫人跑着去请雷霆进来,自己换了衣裳到勤政殿等候雷霆。 见了紧急军报之后,乔承志想的是——“戎人如何获得了火器?”火器在这个时代相当于现代的□□,大齐朝是第一个掌握了□□的国家,虽说所谓火器不扩散跟现代的核武不扩散一样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在五十年之内乔承志不想让大齐朝之外的人得到火器…… “陛下您忘了吗?今年三月时,臣曾在密折中奏报,戎人老王年事已高怕不久于人世,他共有六子,长子枭年富力强势力最大,幼子灰狼最受宠爱,戎人的规矩是幼子承父业,长对弟弟不满已久,当年老王是杀兄弟继位,他的侄子名叫兀龙的娶了另一国的公主,亦是势大……”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戎人是典型的北方游牧民族,还处于奴隶社会,大位之争却跟权利的游戏似的,乱得很,勉强联合在一起了,最多十年二十年又会分崩离析。 “兀龙的乳母是汉人,当年他父被杀,是乳母带着他孤身逃走,九死一生把他送到外祖母家,又一手把他带大,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会写汉字,仰慕我大齐,想要与大齐世代友好通商,对我大齐的商队亦是极优待,臣以为他是可争取之人。” “朕也这么觉得的。” “他的领地和老王长子的领地最近,双方时有冲突,老王长子又抢夺了他的爱妾,让他怒不可扼,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立誓诛枭。他曾问过商队,可否能替他寻得一些武器……” 乔承志想起了此事,他跟雷霆都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兀龙的势力是戎人中第四大势力,与老王父子又有血海深仇,当初老王做的事不地道,惹得别的小部落不满,兀龙人望极高,贩卖武器给兀龙,是他们君臣商议好的策略,“但未何要卖火器给他?”当时说好了,强驽不卖,火器不卖,不要钱只要马,以物易物。 “自那以后,我们与兀龙做了三笔交易,得了数百匹良驹,又与灰狼交易了一次,同样是换了良驹,兀龙提出要火器,他愿拿铁矿石来换。” “哦?”乔承志挑了挑眉。大齐朝不缺铁矿缺优质良矿,西北又有何铁矿? “臣给懂行的人看过,那铁矿石成色极好,臣找铁匠精炼之后,煅打出来的刀削铁如泥,比内地矿石强上许多。” 乔承志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成色的铁矿石,用轰天雷换也不亏,以戎人的水平也制造不出来□□跟稳定的□□,无非是些一次性的武器,“所以你用轰天雷换了铁矿?” “当时兀龙催要很急,他最后一批营帐要拆掉转场,下次再见得来见春天,臣担心写折子往返之间会误事,便将两箱拆掉一半火药的轰天雷卖给了他,换来了十车铁矿石。” “矿的位置呢?” “也已经标记了,只是这次臣回来得急,并没有让铁矿石随行,而是让他们随着送年礼的车马慢行,轰天雷的事也不便写在密折里,臣想着当面与皇上说清楚。” “你做得很好。”乔承志点了点头。 “臣现在想来,怕是有人会拿这一批轰天雷做文章。” “让他们做做文章也好,只是下次若有涉及火器之事,还是要报到朕这里来才好。”乔承志笑道,他跟雷霆互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毕竟江山是你我孙辈的,乔雷两家实为一家啊。” 两人又拿出地图,为军报的事讨论了许久,乔承志忽地说起,“那个死了的黄励诚,是凤丫头的未婚夫吧?” “正是。” “丫头可怜啊,你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好照顾她。” “是。” 乔承志也只是提了一句便罢了,云凤不比云雀,与他熟也不熟,他关心云凤无非是关心侄女,一想到幸好只是未婚夫,不耽搁她日后另觅良缘,也就放下了。 早朝时分,众人瞧着一身朝服的雷霆第一个在紫宸殿等侯,都有些奇怪,袁宏谅与自己的党羽互相打了一通眼皮子官司,晓得事有蹊跷,但是他们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今个儿鸡毛蒜皮的事且放在一边,雷侯爷有紧急西北军情要说。”乔承志挥了挥手道。 雷霆将软甲军遇袭之事说了,果然朝野震动,议论纷纷。 “臣以为轰天雷乃是国之重器,如今却入了敌手,定是有人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一位大臣出列道。 “戎人如今已经元气大伤,无力再战,大齐却仍有几十万大军虎据西北,空耗粮饷劳民伤财,如今火器又入敌手……臣以为是有人想要养寇自重!”另一位大臣说得更加直白。 一阵攻击议论之后,袁宏谅站了出来,“臣近日得了一份密报,本想私下交与圣上,如今看来,老臣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有人将我大齐军械卖与戎人,交换皮草、玉石矿、马匹、黄金等等!” 朝堂之上,又一次炸开了锅。 “袁大人,您所指的有人,是何人?”一直沉默不许,任凭众人攻击的雷霆言道。 “正是你!雷元帅!轻甲军黄励诚正是奉命交易之人,老夫刚拿到铁证,他便莫名中伏身亡,雷元帅您难逃杀人灭口之罪!” “铁证?”雷霆挑了挑眉,“不知您的铁证何在?” 袁宏谅从袖中拿出厚厚的一扎信,“这是军械库耗损帐目,我军与戎人已无大战,除去训练损耗,竟有整整两百多箱的军械去向不明,每次军械消失之日,又与轻甲军远行哨探军情相重合,每次轻甲军回来隔天,又会有几十车东西进营,后又神秘消失,老臣本想请圣上拘拿黄励诚归案,如今看来,黄励诚竟再不能说话了。” “呵呵。”雷霆站在原地,双手插入袖中冷冷一笑。 “雷侯爷,您可认得此物?”詹寇从袖中拿出一块黄不溜秋的石头。 “此乃玉石原石。” “雷大人果然见多识广。”詹寇拿着石头四下展示,“这块石头,正是一年多以前黄励诚回京时,从他押送的几十辆车里掉出来的,被一个小孩捡去玩耍,后来被巡捕认出,用一包糖换了回来,巡捕得知此物是从黄将军的车中掉出来的,不敢擅专,交到了本府手里,本府找了几个人验看,都说此乃西域原石,看外皮成色,最差也是白玉。戎人常年占据我朝与西域之间的要道,马帮商队九死一生才能换回一车原石,专供达官贵人享用,雷侯爷您的侍卫长随便就带回几十大车,丢了这么大一块都不以为意无人寻找,显然是财大气粗啊。” 雷霆冷冷一笑,“你既知有马帮商队贩运玉石,怎不知马帮商队贩去大齐朝的丝绸、盐、糖等等,极受戎人喜爱,除去遇狼群之外,十去九回,到了我方关隘,为了快些换钱,时常就地将原矿和皮草卖掉,我见东西便宜,收了些又何错之有?你说这块玉石矿极贵,我觉得平常,我的马夫用来给小孩玩的石头,都比这个成色要好些。” “这么说的话,竟是我少见多怪了。”詹寇冷冷一笑道。 朝中又是一番争吵,有武将勋贵站在雷霆一边,文臣站在詹寇一边,说的多半是养寇自重,勾结外侮之类。 正在此时,吴兴道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第152章 风云变幻 这边西北案还没完, 身为两江总督的吴兴道又站了出来,这明显是要歪楼的节奏啊,乔承志想要掩面,吴兴道检举袁宏谅确实是他与吴兴道早就安排好的戏码,昨晚有了突发状况, 他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吴兴道, 但是,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晓得, 这个时候不是出来抢戏的时候啊!文官之首袁宏谅眼睛都快喷火了,这个吴兴道!除了运气好之外一无是处,当年就是个出不了头的举人,遇上了战乱, 一家子人逃出他一个, 糊里糊涂的被水冲到了桃源村, 胡乱教了几天课,就成了皇子们的开蒙恩师了,又因大齐初立, 别说正经的举人,秀才都少,他又处事圆融胆小如鼠不爱得罪人, 一不小心让他混成了个两江总督,他这次进京,袁宏谅深知是来向陛下投诚来了,几次想要约见他, 都被他拒了,私下派出勾通的人也不得其门而入,如今竟然在他向雷家开炮的时候,出来拆台来了…… “吴爱卿,你的事若与西北案无关,就明日再奏吧。” “臣所说之事,与西北有关。” “哦?”乔承志挑了挑眉,这里面有吴兴道什么事? “天下玉石西域最贵,天下玉工,江南最好,臣无他好,唯爱玉石,虽囊中羞涩,也爱淘些小件把玩,方才詹大人拿着原石展示时,臣也曾看过,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可否请詹大人拿过来与臣细看?” 詹寇觉得奇怪,这原石确实是从雷家的马车上掉下来的,也确实是由巡捕得了,几经辗转到了他的手里,吴兴道这又是玩得什么把戏? 他将原石交给吴兴道,吴兴道接过之后仔细把玩,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环放大镜仔细看,“启奏陛下,此玉不是西域玉,乃是‘独山玉’原产地在河南南阳。”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连雷霆都傻了,怎么可能呢?他送回家的玉石都是西域出产的啊!怎么会有河南南阳的‘独山玉’? 这岂止是歪楼啊,这简直是带节奏啊,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从火器和雷霆是否贪腐,拐到了这玉到底是西域玉还是“独山玉”上。 他这么一说,朝廷命官里也很有几个研究玉石的,还有一个本来家里就有“独山玉”矿的,只不过品级太低,刚才只匆匆一眼并未看清,这次几个人围在一起一看,一致认定是独山玉,这下好了,詹寇成了拿假证据欺君了。整个几十大车玉石送到雷侯府的“故事”顿时变成假的了。 “陛下!臣绝无意欺君!此玉确实是巡捕从小孩手里拿来的啊!” “呵呵呵……”乔承志冷笑,“人都说顺天府是天下第一府,便是里面的差役也要比平常的县令见识广博些,怎么连新……西域玉和独山玉都分不清呢?” “这……”他确实找人看过,看的人都斩钉截铁的说是西域和田玉籽料,怎么……怎么会是独山玉呢?怎么可能呢?他拿过玉石前后左右的仔细看,这块玉……是他从家里拿出来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吗?他有点吃不准了,可不又不敢声张,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诡辩,还是沉默最好! “好了,先不要议论玉石了,陛下,最要紧的不是玉,也不是雷元帅有无往家里运东西,要紧的是火器是如何落到戎人之手的。” “我卖的。”雷霆直接答道。 “什么?” “我奉陛下的命,扶持戎人中的反叛,与戎王对抗,火器是我卖给他们的。” 袁宏谅被雷霆的坦白震住了,他看了眼乔承志,乔承志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便是如此……戎人反杀了我军将士……” “我卖给戎人的火器是去掉一半火药的,今晨我刚接到详细军情,戎人偷袭我军的火器,与我军使用的一般无二,显是有人知道了我将火器卖与戎人之事,借题发挥假扮戎人杀人,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请问袁大人,是谁将火器一事举发给您的?” “这……是你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黄励诚十几岁就跟随本侯左右,耿耿忠心日月可鉴,就算是酷刑加身,他也不会吐露本侯的半点秘密,退一万步说,他真要反叛本侯,本侯要杀他,只需一句话即可,犯不上用火器设伏这般兴师动众惹人瞩目!” 杀人灭口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人相信,武将出身的,谁身边没有类似黄励诚这样的心腹?他这么一说,武将们纷纷笑了起来。 袁宏谅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陷井中一般。“请陛下明查!”他抬起头,看见乔承志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冷,他心里忽悠一下,打击雷家,本来就是他抓来的救命稻草,陛下明面上对他信任依旧,实则与他早离心了,扳倒或激怒雷侯,他尚能有一线生机,现在…… “袁首辅,朕也想问问,是谁送来的证据?” “是……” “袁首辅不必遮掩,西北军中往来信件没有本侯不知道的,能偷偷向您举发我,又熟知军械帐目的只有一人,正是您的乘龙快婿史琰!” “你!”从猎人到猎物,从一呼百应到党羽纷纷缄口不言,实则只需要一柱香的时辰,袁宏谅指着雷霆久久不语,“你狼子野心!私屯军械!化大齐军为私军!勾结戎人!图谋不轨!陛下!陛下!雷霆有不臣之心啊!陛下!”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袁宏谅自觉大势已去,咬雷霆这一口不可谓不毒,历朝历代,皇上最怕什么?最怕屁股底下的王座不稳,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官再怎么闹也跑不出大框去,手握重兵的武将才是帝王们寝不安枕的源头。 “住口!”乔承志立时阻止了他,“袁首辅年事已高,忽地在朝堂上发了癔症,还不快将他请下去歇着!” “是。”几名黄门官走了上来,将袁宏谅拖了下去。 “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臣在此立誓,五年之内,无论西北是否平定,臣立时将军权交出,归隐田园再不问军政之事!” “诶,袁首辅年纪大了,受了些刺激,难免说些疯话,雷兄弟不必如此!你是何人,朕心理清楚的很。”乔承志笑道,却没有让他收回誓言。 “朕最恨前方将士流血,背后却被自己人捅刀子,黄励诚乃是难得的虎将,前途不可限量,谁想到戎人杀不了他,却命丧自己人之手,来人,传朕的旨意,召令前锦衣卫指挥使,现谛听司西北首座滕鲲鹏晋见。” 这又是一大奇观,谛听司原来是隐没起来的,没人知道平日给自己端茶倒水的小厮是不是谛听司的人,自己背后和夫人说的话有没有被贴身丫鬟传到谛听司那里,如今……谛听司竟到台前了?滕鲲鹏嘛,大家都知道,他竟成了谛听司西北首座? 过了不到一刻钟,穿着一身僧袍的滕鲲鹏入内,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是去了一头秀发,脱去一身飞鱼服,一身土黄色简仆僧医的他,依旧美若天神下凡一般。 依规矩见礼之后,乔承志道,“西北一事,你有何解?” “臣只知皮毛。”西北军自成一体,谛听司渗透有限。 “朕命你为西北军情使,协助雷侯行事,彻查此案。” “是。” 雷霆看着滕鲲鹏,陛下终究把手伸进了西北军,不过从他任命与自家渊源颇深的滕鲲鹏为军情使来看,对自己还算客气。身后有余需撤手啊……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下面吴兴道又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你且说吧。” 吴兴道将自己与云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总之江南之事,袁宏谅与史琰脱不了干系,他是个被裹挟的好人,有心举发却投鼠忌器,唯恐打了老鼠伤了“太子”这个玉瓶,如今被迷惑的太子被废,思前想后,为国家计,搜集证据出头举发。 他一举发不要紧,一石击起千层浪,原先还犹豫不绝的,见袁宏谅被拖走了,吴兴道抢了头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纷纷举发了起来。 乔承志在上面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最后说了一句,“兹事体大,空口无凭,交由锦衣卫配合大理寺彻查到底!” 云雀有些担心地看着云凤,云凤太平静了,简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除了衣裳换成了素白,头上除了一朵通草花再无别的装饰之外,行走坐卧如平常人一般,听到梳头娘子讲给母亲的笑话,还会跟着笑,可她的眼神是冰的,黑色的冰,看不见底。 “姐姐。”云雀伸手去握云凤的手,云凤触电似的甩开了。 “何事?”云凤扯出来温和的笑。 “袁党之事会如何?滕鲲鹏去西北会查出些什么?” “自然是袁党连根拨起,史家彻底倒台。”可惜太晚了。 “可姐夫……回不来了……” “大丈夫马革裹尸本是常事,他为国捐躯才是英雄本色。”云凤道,“妹妹,你还有何事?” “我等会儿想要出去一趟买些东西,姐姐可愿同往?” “等下我有些安排,怕是去不了呢。” “姐姐要去何处?” “去看戏啊。”大齐国女子比前朝自由,供女性娱乐的项目颇多,比如仅限女宾,台上的戏子也是坤班的女戏就很流行,说的多半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看戏也是一时潮流。 “哦……”云雀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云凤目送着云雀离开,带着人回去换了衣裳,也登车出门。 坤班戏院就在东城,盖得华美如寻常豪富人家,无一处不精致体面,夫人、小姐们除了看戏,也可以买买东西,喝喝茶,聊聊天,缺憾是这地方除了老鼠、蚊子许是公的,连只公狗都没有。 云凤直接从侧门进到一处登高看戏的雅间,早有一人在里面等侯,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滕鲲鹏。 “滕大人果然神通广大,我戏指了这个地方,您居然真的进来了。” “凤姑娘有请,贫僧不敢不来。”滕鲲鹏笑道,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籽料,“这块‘独山玉’想必是姑娘的。”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詹寇惧内,就算早朝的时辰比前朝要晚一个时辰,仍旧不敢早早惊醒夫人在自家吃饭,而是会与许多家里离皇宫较远的大臣们一般,在外面吃早点,他虽然把籽料贴身藏着,然而换玉这种小事,对二流的窃贼都毫无难度,何况云凤手下的都是一流的。 “姑娘的这一个玩笑,詹寇怕是身家性命难保。” “是吗?” “贫僧来是想问姑娘,贫僧此去西北,可能见到史琰?” “这事你得问史琰啊,这会子怕是他的心腹早就飞鸽传书让他逃命呢,西北那地方,虽说有雄关万丈,却也有不少旁枝小路,大齐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他往戎人那里逃谁能奈何?” “凤姑娘是不想让我见到他了?” “呵。”云凤笑了一声,史琰被抓,无非是死罢了,她偏不让他死,要让他远远的看着自己家破人亡,满门抄斩,有家难归,受尽磨难。 “史琰不归,又有谁能知晓黄将军的冤情呢?” “我知道就够了。”天下人?不过是一群没头苍蝇罢了,他们知道个屁!“再说了,史琰一人也变不出几百兵卒替他卖命。” “凤姑娘……您……” “滕大人,您保重。”云凤说完,起身走了。当年妹妹未曾早早回京,更未曾进宫,在良弓县与滕鲲鹏耳鬓厮磨渐生情愫,晋王虽知,然而鞭长莫及,妹妹与父亲挑明了要嫁给滕鲲鹏,父亲虽嫌滕鲲鹏出身稍低,也应了此事,只等她入宫之后,再将云雀,谁知平地起波澜……妹妹嫁了豫王,滕鲲鹏一样出了家,后来他们再次遇见,又搞到了一起……豫王妃出轨和尚,兰公主圈养面首,热闹层出不穷…… 呵,云凤冷笑了一声,就算是这个坤班,后来还不是时常有男子出没? 文人常说这个时代礼崩乐坏,她倒觉得,崩得好!坏得好!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人就要三从四德死守家宅?乱,全乱了才好呢!等到像前世她去世前两年一样,兀龙一统戎部,杀入京城那才叫热闹呢! 那个时候她才晓得父亲与“太、祖”定的大计,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半生抑郁,这辈子本来是会拨乱反正,让父亲与“太、祖”的大计成真,早早灭了戎患,可现在……她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全天下都被烧光杀光才好呢。 一群忘恩负义的鼠辈!黄励诚为了他们丢了性命,他们戏酒依旧,开怀依旧,享受依旧,就该让他们全死!全死! 第153章 桃花正好(一) 被后世称为大齐朝开国第一案的袁氏结党营私, 欺君枉上,裹挟太子,外忠内奸,阴奉阳违,陷害忠良, 暗杀官吏案——后面的罪名还有罗织之中, 人人皆知, 若是冒充戎人私用火器杀害软甲军一案确为袁党所为, 袁党十恶不赦,不诛九族也要诛三族,顿时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第一个倒下的正是在朝堂之上用“独山玉”冒充“西域玉”意图陷害雷侯的詹寇, 没办法, 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君, 不办你办谁? 詹寇不是什么忠贞义士,知道自己要不好,回家的时候跟媳妇又哭又保证的, 说绝对忠贞不二,他出了事让媳妇照顾好一家老小,被带走的时候还一脸平静满脸慷慨就义状, 到了里面稍微一审,就什么都交待了。 他本是袁党核心之一,再加上袁家女婿这一身份,就算是与他没关系的事, 日常闲聊的时候也不会避着他,他知道的事情极多,再加上他颇有点自己的小心机,为自保留存了一些证据,小道消息说他在大理寺交待了小半个月,累摊了七八个文书,换了两组主审官,才算把事情交待清楚。 按照他的口供,照单抓人,到地方找证据,大理寺和锦衣卫配合,该抓的抓,该查的查,进来的见詹寇招了,多半也都跟着招了 就在詹寇被抓三天后,滕鲲鹏还未到西北,西北也传来消息,史琰听说京中出事,自知自身难保,深夜带着两个心腹出关北逃,营中派出几千人追捕未果。 消息传进京中,乔承志一声令下,史家被围得水泄不通,史侯被“请”入宫中喝茶,大理寺和锦衣卫搜查史家,自女儿从太子妃变成安逸王妃,声讯不通之后就病倒在床的史侯夫人在搜查时当场气绝身亡。 乔承志把主事的大理寺官员叫去骂了一顿,再无别的处罚,史侯软禁中知道发妻身亡,吐了两大口血,晕倒在地,乔承志还算给这个老兄弟面子,把他送了回去,在家软禁,派太医每日看诊。 雷侯因为史琰的事,进宫与乔承志密谈两个时辰,连家都没有回,带着来时的骑兵铁卫,直接回了西北。史琰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掌管军械的,他到底带走多少东西,有没有带走机密图纸,他有没有聪明到能仿制□□,都未可知。 雷霆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手导演这一切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云凤。不止是他,连最了解云凤的云雀都毫无所觉。 这些风雨看似离雷家很近,实则远得连声儿都听不见,雷家平静祥和依旧,叶氏早就习惯了雷霆不在,本来还担心长女因为未婚夫的事受打击生病什么的,可一向让她放心的长女,依旧让她放心,穿了一个月素白丧服之后,就换了平常的衣服,看不出一点波动。倒是次女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幸亏晋王时常上门,两人也常约在外面游玩,这么不靠谱的次女,好像真的是当定太子妃了。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袁党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史家因一年前史琰在戎人新王兀龙那里任了丞相,明言要杀入京城,清君侧替父母报仇,被正式夺爵、毁丹书铁券满门抄斩。连安逸王妃都受了牵连,被夺王妃之位,送去无香庵出家。 据说乔承志如此震怒的原因是史琰走之前竟然将轰天雷图纸和火药配方带走,帮助戎人制成了轰天雷,兀龙靠着轰天雷,在草原大杀四方,一统草原,乔承志和雷霆的布局,成了一纸空想。 南边欧阳琢已经转攻为守,占据云南和安南一隅,自立称王,欲与大齐交换国书,做兄弟之邦。 本来乔承志并不打算跟欧阳琢议和,可戎人已经渐成心腹大患,他只能将拳头缩回来,捏着鼻子承认了欧阳琢,钦赐国号:“安南”,称臣可以,称兄弟不行。 欧阳琢也给了乔承志这个面子,答应称臣,乔承志赐了冠冕王印又赐金万两。欧阳琢自立,另两个“儿皇帝”一个被杀,一个大臣献俘称臣,自此,大康朝彻底灭亡。 春光正好,京中各府大摆宴席,一是交际,二是显摆自己家新盖的花园子有多好,三是各自相看各家未婚未嫁的少男少女。 云雀有县主的爵位,并不易请,再说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晋王妃了,请来了要请上座,行各种礼仪,又没有婚配价值,接到帖子远没有丧了未婚夫的云凤多。 丧未婚夫嘛,又不是死了夫君,就算是死了夫君,大齐朝也不禁寡妇改嫁,大齐朝,乔家第一,雷家第二,云凤是正经的金凤凰,谁不盼着让她占上自家的梧桐枝,给自家的门楣添光彩,云凤案头的邀她赏春赴宴的帖子,堆得有山那么高。 叶氏兴高采烈地找裁缝给两姐妹做衣裳,京里今年又流行起了艳色,裙子也是越做越贴身显曲线,首饰日渐华丽耀眼,谁家的女儿赴春宴穿了两回同样的衣裳,戴了同样的首饰,是要被人背后议论的。 “云雀,你瞧这是江南新运过来的衣料,全都是捻金线满绣的,你瞧这绣工……” “嗯。”云雀点了点头,这些东西看久了自然就麻木了,她心里惦记着自己引种的杂交水稻能不能在京郊引种成功。 “你生得白嫩,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去年京里到处都是鹅黄,我瞧着都怕,今年听说有都时兴豆绿,我倒觉得你穿杏黄最好看……” “嗯……”她打了个呵欠。 “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上心!好东西太多不知惜福。” “娘,前个儿晋王送来二十匹料子,宫里也赐下来了今年的份例,再加上你挑的这些,我就是一天换四身衣裳,也要穿一年才穿得完,娘,当知惜福,这些料子啊,你留着吧。”云雀直接把母亲的话还给了她。 “你这丫头……”叶氏刚想再说些什么,外面人通传大姑娘到了。 丫鬟一掀帘子,穿了件浅紫春衫的云凤走了进来,见满屋子都是衣裳料子,旁边还站着个满脸赔笑的裁缝娘子和一个脸生的妇人,就晓得是什么情形了。 “云凤,你怎么才过来……”叶氏拉着云凤的手道,“你妹妹眼界高了,宫里的衣料都穿不过来了,咱们娘俩个不理她,自己挑,你若是喜欢,这些都留下……” 云凤看了眼母亲,知道的呢,她有口无心,不知道的呢,她是有意挑拨自己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算了吧,还是当她有口无心吧,她与云雀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随手指了几匹料子,“这几匹留下,余下的拿走。” “大姑娘……这些料子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都是今年最时兴的衣料,花样子也是极新的,别家我还没去过呢,贵府是头一家,因这料子贵,小的一样只进了一匹……”那个有些眼生的,显然是贩衣料的,见大主东只选了几匹料子,忍不住说道。 云凤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领她来的裁缝娘子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跪地磕头求饶。 “留下方才大姑娘说的那几匹,余下的你们拿走吧。”叶氏说道,挥挥手请人送她们走了。 到了外面裁缝娘子不住的骂衣料商人,“你是什么人?大姑娘是什么人?让你看一眼都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还与她说话,她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劝什么啊?活该你家穷死,赶紧的把衣料便宜处理给旁人吧,你别出头做这生意了。” “怎么?她不买,别人就不要了?” “呵呵。”裁缝娘子冷笑,“我倒看看谁会买。” 史家在的时候,还有人跟雷家分庭抗礼,现如今史家都化做烟尘了,京城勋贵自然是唯雷家马首是瞻,衣料商人贩来的料子确实是顶级的,宫里御赐下来的料子也不过如此,有些花色上还有不如,京中除了勋贵无人能穿这种料子,得罪了雷家,就是自寻死路。 衣料商人出了雷家,果然处处碰壁,不得不把衣料处理给了同乡,带着银子离了京城。 闻皇后没了,大明宫赏桃宴的传统倒是留下了,只不过主持的人成了诸葛文燕和孟小小。 日子也提前到了三月初八,云雀虽然知道古代的三月初八跟现代的没什么关系,还是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 却见郭女史带着忍冬抱着一大抱的桃花进来了。 “哪里来的桃花?” “晋王殿下亲自采的,送给县主。”忍冬笑道。 “这么多的桃花,要往哪里插啊。”云雀随手拿过一枝,古人多爱梅,她却极爱桃,开得轰轰烈烈毫不谦虚,便是万艳争春之时,也有她的一席。 “奴婢方才也这么说呢。”春兰笑道。 “奴婢倒有个主意。”秋菊道,“外面柳枝正软,不如编几个篓子,用来盛桃花,别有一番野趣。” “这倒是个主意,只是你们谁会编篓子?”云雀笑问。 “秋菊出的主意,自然是秋菊会编。”忍冬从花丛中答道。 “好,那就秋菊编篓子,你们叫几个丫鬟去采柳条。” 丫鬟们吩咐下去,不多大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车的柳条,秋菊瞧见就笑了,“这么多的柳条,怕是能编几十个篓子了。” “咱们只编够数就好,余下的我编鱼篓,咱们放到花园子里,捕野鱼吃。”云雀笑道,她说罢自己拿了个柳条,又随手摘了花园的花,坐在廊上编花环玩。 秋菊也坐下来编篓子,几个丫鬟嘴上说是看戏,也坐来来学着编,秋菊心灵手巧,又只求好看,结实,实用倒是最次的了,编了十个篓子,拿来盛桃花,果然别有野趣,云雀将桃花分成三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送了姐姐,另一份送给母亲叶氏。 云凤看着柳条编的花篓和里面盛放的桃花,愣了会儿神,妹妹……黄励诚死后,她第一次心被刺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写大家更不喜欢的情节了。 第154章 桃花正好(二) 雷侯府如日中天, 家里的主子却不多,百花园里那么多女人,锦粹楼里还有一位郡主,却连一位庶出的子女都没有,只有侯夫人和两个姑娘一个小侯爷四个正经的主子, 前朝公主府偌大的宅邸尚未住满一半, 更不用说前朝郭家的府邸了。 比起公主府的舒阔, 郭家因家族延绵子孙众多, 除了正院大些以外,连花园子都小得很,被一连串的各种小宅子分割得零零碎碎,最热闹时据说共有五子、十六孙, 连带着他们的妻妾子女一百多口人住在这里。 郭府归了雷侯府之后, 就一直空置着, 一年打扫两次也因无人居住敷衍得很,野猫、野狗、野狐占据了这里,据说这两年开始闹起鬼来, 常听见有不似人声的声音哭嚎尖叫。 傍晚时分,一队人出现在郭府荒草丛生的石板路上,走在最前面的丫鬟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便退开了, 身着一身黑衣的女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这间据说是郭府最后一任主子最喜欢的书房的院子。 本该空无一人的院子,此时竟有一对母子模样的人内外忙碌, 婆子模样的母亲在院子里不知何时盖的灶台旁煮饭,行动迟缓眼神呆滞的儿子在旁边帮忙。 看见她来了,婆子拉扯了一下儿子,两人一同迎接。 “主子,您来了。” “他今日怎样了?” “已经不哭嚎了,只是还不肯乖乖吃饭。” “哦?”她挑了挑眉毛,“不吃便不吃,每天的补药记得喝便成。” “是。” 她使了个眼色,丫鬟将几块碎银扔在地上,“主子赏你们娘俩的。”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婆子把碎银捡了起来,塞到怀里,儿子想要看清楚给了多少银子,婆子使劲儿打了他两下,让他消停。 女人并不在意这母子俩个,略一点头,丫鬟推开了门退到一边,她进了屋内…… 许是因为她常来的缘故,屋里打扫得还算干净,没有一丝的异味,临窗的锦榻上还摆着一支素白的花瓶,插了一支院里随手采的野花,丫鬟将带来的垫子铺到榻上,女人坐了下去,“把来福牵来。” “是。”丫鬟低下头,挥了挥手,早就垂首侍命的婆子到与房间相连的耳房,牵出一只“狗”来。 只见“它”脸上满是不知什么东西烧出来的伤疤,满身覆盖毛皮,手却是人的模样,脖子上束着狗项圈拴着铁制的狗链子,脚被人切断,只能依靠膝盖匍匐向前。似人非人,似狗非狗。 看见了女人来,“它”立时骚动了起来,开始大声喊叫,嘴巴张开,牙齿和舌头俱无,空洞洞的口腔,出来的只是似人似鬼的嚎叫。 “你们养得不错。”女人看见“它”的模样笑道。 “是。” “我还是那句话‘它’活得愈久,你们母子两个的好日子愈久。” “谢主子。” 那“狗”挣扎着想要向前,眼睛喷着怒火,活似要将女人撕碎。 女人啧啧摇头,“给你暖屋子住,还给你三餐饱暖,竟如此不知感恩,来人,拿鞭子来。” “是。”丫鬟递上来挂在墙上的鞭子。 女人接过鞭子,狠狠向“狗”打去,不知打了多少下,“狗”在地上辗转哀嚎站不起来,她把鞭子一扔,“我累了,回去了。” 她怎么会让史琰在戎人那里享福,黄励诚的软甲军精英全都出自雷侯府,各个忠心不二,她只需要派人传一声话,将史琰拘捕送回京城不过是平常小事,至于派人假扮成史琰献上轰天雷和□□配方,也是“寻常小事”,毕竟戎人那里的“史琰”也因□□爆炸毁了容貌,那个“史琰”是软甲军中与黄励诚最好的兄弟,她与他深谈过一次,彼此都明白心意,再不要做别人手里的棋子,什么侯府,什么世家,惹怒了皇家一样眨眼间灰飞烟灭,黄励诚轻易的被害死,父亲手握重兵却要受人辖制,弟弟说是伴读不如说是人质,她要做就做最大的事,天下已经从欧阳改姓了乔,再改姓雷又如何? 那个兀龙以为有了轰天雷就能横扫中原了?开什么玩笑,在□□兵和大炮面前,轰天雷又算什么? 只是……可惜了妹妹……她思来想去,只有让前世的那件事再次发生,才有可能动摇大齐朝的根本。 她已经牺牲了妹妹一次,这次…… 大齐朝早期最雄才伟略又最可怕的人是谁?有人说是“太/祖”,也有些人认为是宣德太后。 这个女人先是操纵儿子背后主持朝政,后是干脆废了儿子改立孙子,可惜孙子也不怎么成器,受人挑唆为了让祖母看看自己的能耐,御驾亲征戎人被俘,戎人用他打开了京师的大门,屠杀劫掠三天三夜才被各地勤王的大军赶走,宣德太后再废孙子,改立另一个孙子为帝,制定计划挥师北伐五个月屠尽戎人,火烧草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月,侥幸逃过屠杀与大火的戎人也尽被冻饿而死,只有少数人逃到了遥远的兴安岭。 这样的一位太后,后来被另立的孙子发动政变成功,囚禁于瀛台,有人说是绝食而亡,也有人说是被活活饿死,直到她穿越前六年,一个孩子玩焰火无意之中炸开了一座陵墓,挖掘了三年之后,总算在主棺附近找到了宣德太后之印,后来又找到了她的残存的尸骨,经过科学测定,她是服毒而亡。 研究历史的人,越研究越觉得这个女人可怕,在她活着的时候,民间就留有许多关于她残暴的记录,谛听司在她手中空前的强大,经常有某位大臣在自家卧室与妻子说她的坏话,第二天早晨夫妻两个就消失不见。 可这个女人也雄才伟略,极具治国之能,连从不服从女性的军方,对她也极为推崇,是她普及□□兵,是她提高军人地位,是她力主军垦,也是她力排文臣所谓的残暴杀良的妇人之仁,力主戎人出则为军入则为民,是以无论军民杀之皆为杀敌。 尽管在“现在”,她是堂堂公主,当年的宣德太后雷云凤没有任何爵位封号,兰公主还是怕极了她,她身上的那种冷酷气场,实在太可怕了。 尤其是兰公主在计划一件“拨乱反正”的大事,历史虽然残酷,但要尽力导入正轨,她要回家!她看着自己桌上的紫水晶盒子,暗暗发誓。 “殿下,良弓县主和雷大姑娘到了。” “快请她进来。”兰公主合上紫水晶盒子的盖子笑道,今天是桃花宴的前一天,为表示桃源一系亲如一家,共为一体,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邀请桃源一系勋贵人家提前一天进宫赏桃饮宴,雷家姐妹自然也来了,她特意请示过两位皇贵妃,让雷家姐妹到她这里小聚。 宫女引着云凤和云雀进来,两姐妹一穿浅紫一穿浅蓝,都是不显眼的颜色,穿在两人身上却是又贵且重,尤其是云凤,容貌绝美,气派却更大,平常人见了怕是记不得她五官如何,只记得贵气逼人。走在她旁边的云雀则如皓月一般,虽不似云凤像太阳般耀眼却自有自己的光芒。 后世电影电视剧里常有女明星扮演姐妹俩个,单论美貌,怕是很有几个比这两姐妹美貌,但论起气场,比起本人来却多有不足。 兰公主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带着笑,拒了两姐妹施礼,请她们坐下,“你们可算来了,这几日憋闷死我了。” “听说公主帮着淑皇贵妃和惠皇贵妃料理宫务甚是得力,怎会无聊?”云雀笑道。 “你可别提那些个宫务,我算知道宫内监为何人换得勤了,两位母妃,各有主张,一仆二主,顺了哥情失了嫂意,你说左她说右……一个头两个大……前几日我就称病不去了。”兰公主笑道。 云雀笑了起来。 “你别笑,我一个做女儿的,撒娇称病她们一点法子也没有,改明个儿我嫁了出去,更是清清静静,他日你嫁过来了,做了人家儿媳妇,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那才叫‘好笑’呢。” “你听听她,随口就是改明个儿我嫁了出去,不知公主选好了哪位驸马?”皇子公主的婚事都让闻皇后的去世耽搁了,守孝三年,要到明年才算结束,但是礼部已经在准备晋王的婚事了,兰公主的驸马也在紧锣密鼓的挑选着,只是还是那件事,一个人选淑皇贵妃中意,一个人选惠皇贵妃中意,两人谁也不让谁,圣上恼了,不用她们选,他这个当父亲的选。 云凤出来打圆场,“好啦,你别臊她了,惹怒了小姑子,没有你的好处。” “就是!就是!”兰公主拍手笑道。 “你啊,别在这里嬉笑,你可真的喜欢上了哪个?我去与你哥哥说,让他帮你做主。”云雀笑问。 “京里的这些贵公子,哪一个我都没瞧中,国家尚未完全平定,他们就学起前朝的王孙公子,提笼架鸟飞鹰走狗了,我喜欢的是为国戍边的伟男儿。” “这事你可说得巧了,我听晋王殿下说,陛下也瞧着这些人不像话,有意办一所什么讲武堂,把他们全都弄去学文习武,改一改毛病。”云雀笑道。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兰公主是在跟你说,她相中了小魏子。” “啊?”云雀一愣,魏孝贤?他久不在京中,她都快忘了他了。 “京里这些勋贵子弟,未婚又为国戍边配得起咱们兰公主的,只有他一个,听说他又立了战功,升了三品游击将军。” “他原来就是二品羽林将军了啊……” “羽林将军是凭父荫,游击将军可是他自己拼杀来的,公主果然是好眼光。”云凤笑道,只是不知道这一世的“画中仙”嫁妆里可会藏着一堆的绿帽子。 “明个儿就是赏桃宴,你们俩个是随我在一处,还是与各府的姑娘在一处?” “我们俩个都是老人家了,就不与那些小姑娘在一处了,随着公主看热闹就好。”云雀道,云凤也点了点头。 “不知今年又有哪家的姑娘亮相,去年的姚姑娘可是极出色的,听说桃花宴后便被曾家挑中做了长媳。” 第155章 桃花正好(三) 桃源一系, 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彼此在一起的时候姐姐妹妹叫得极亲近,真正坐下来,云雀却知道自己姐妹看似众星捧月,实则是被孤立。 小时候她就跟这些女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去, 每天跟着大龙、二龙一起玩, 浑然是个假小子, 姐姐一度跟这些姐妹们极好, 后来也少有联系,约么是不喜小时候在一起无话不谈的姐妹,说话的时候忽然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提防,不经意的讨好吧。 更不用说与自己姐妹年龄相仿的, 大多数都已经成亲, 姐姐是因为未婚夫去世, 公开说要守孝三年再议婚事,自己跟晋王定亲虽早,却赶上了闻皇后去世, 一样要守孝三年,在古代自己跟姐姐都被耽搁成了“老姑娘”,就算是大齐朝的贵女一般十七八岁才结婚, 自持自家女儿贵重,定了订走程序也要走个一两年,拖到十九十二十才结婚的也有,桃源系的这些人, 因为母亲多半都是乡下出来的缘故,都没有这个毛病,最早的十六就嫁了。 现在她们聚在一处,不是说婆家的事,就是说孩子的事,跟自己更不是一路人了。 云雀希望自己有手机之类的东西,能够低头看手机刷自拍,假装很忙不用跟人聊天。 不过估计有手机的话,她的朋友圈早被晒孩子,晒衣服,晒首饰,晒恩爱的刷暴了。 想到这里,她噗嗤一声笑了。 “云雀,你笑什么?”惠皇贵妃孟小小笑问。 “臣女想起一个笑话……”云雀脸一红,随便说个话题打算遮掩过去。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孟小小偏不饶她,追问道。 “这笑话是旁人讲给我听的,初听时不觉好笑,过后想起来越想越有趣,说的是一对乡下父子两个牵着自家的驴进城赶集,父亲三十多岁,儿子**岁,先是父亲骑驴,儿子走路,路人便说父亲不慈,让那么小的孩子走路自己骑驴;父亲听了觉得有道理,便自己下去走路,让儿子骑驴,过了一会儿又遇见一个路人,路人说儿子不孝,父亲走路儿子骑驴;父子两个换来换去,总有人说不是,两人左右为难,只好都不骑驴,牵着驴走路,路过的人又纷纷笑两人有驴不骑太傻;他们二人气恼不已,干脆一起骑驴,这个时候来了个和尚说二人不仁,两人一齐骑驴,快要把驴累死了。” 云雀笑话讲完,果然冷场,过了一会儿乔承志先笑了出来,“果然是个好笑话。”众人见他笑了起来,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乔承志笑完左右看看,“守业这笑话是你讲给云雀的?”说完又有些后悔了,这个故事很久以前他给儿子们讲过,那个时候大龙不过四岁,二龙还在学步,怎会记得……他最近越来越糊涂了。 乔守业果然愣住了,“这个故事儿子也是头一回听说。” “哦,朕以为是你讲给云雀听的,这故事有道理啊,父慈不慈,子孝不孝,两人心中自知,路人不过走马观花如何能知?偏又爱指手画脚,若是忘了自己的本心,一味受旁人的影响,只能是骑驴也不是,不骑驴也不是了。这世上啊,不怕走错路,也不怕走弯路,就怕耳根子软,本来想往东去,听见人说往西走好便往西,听见人说往南好便往南,精力全消磨在原地打转上了,平常人一事无成,做帝王的要误国啊。” “儿子谨记父皇教诲。”乔守业浑身一热,低下头谦恭地说道。 众人脸上的神情也一凝,太子被废了,皇上整天把晋王带在身边,他早就是默认的太子了,可一天没有召命,他都只是晋王,这次陛下公开说做帝王的如何如何……已经是明示了。众人面面相觑,知道顺水推舟立功的时候到了。 魏侯爷抢先站了起来,“陛下,太子之位虚悬已久,民心不定,晋王殿下既嫡且长,人品贵重,可为太子。” 众位勋贵大臣都站了起来,纷纷附议。 “嗯,你们说得对,二龙呢……做太子朕总觉得心太善,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眼直,仁义,重情谊,他做太子,朕八成的满意,两成的不放心,可加上雀丫头,就是十成的满意了,守业啊,雀丫头旺夫,你们又是自小在一起的情谊,他日你们成了亲,要好好的对待她。”乔承志道。 “儿子谨尊父命。”乔守业站了起来,躬身深施一礼。 众人纷纷恭贺,两位皇贵妃脸上也带着笑,神情却有些僵硬,她们俩个都是有儿子的,论出身也仅仅是比乔守业差一级罢了,又比乔守业小,余下的……要说两人心甘情愿自己被闻皇后压了一辈子,儿子又要被闻皇后的儿子压制一辈子,显然是假话,可闻皇后是“病”死的,刺王杀驾的事终究只是“传说”,只要有乔守业在,她们的儿子就上不了位…… 云雀瞧着两人的神情,想到兰公主说的两重的婆婆,不由得暗自苦笑,穿越帝还真会考验自己呢,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乔守业偷眼瞧着云雀苦笑,偷偷对着她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云雀也只能是摇头认了。 云凤瞧着两人的小动作,心里微微刺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救妹妹?要不要促成那件事,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人明天就要动手了。 兰公主冷眼观察众人,心中想到这就是历史上那件被称为迷案的事情发生的原因?可那时良弓县主并没有与晋王定亲啊?阴谋者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干的?她抬眼看向乔承志,只见乔承志脸上虽也带着笑,眼角却没有笑纹,嘴角带着一丝苦,看向云雀的眼神极为复杂,难道……他……这就是有人下手的原因吗?可是为什么是豫王娶了云雀?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历史改变了那么多,会不会根本不会发生那件事?良弓县主对科技贡献良多,如果她依旧是豫王妃,将精力完全放在兴办教育、普及科技、改良良种上,那么后世至少在科技发展上不会有变化,依旧会有人发明出时间机器,依旧会爆炸,依旧会造成孔洞,依旧会能够实现间隔性通讯,她依旧能回家。 而且因为乔承志没有死,雷霆依旧在西北,民生得已发展,宣德皇太后未能上位,不会有戎人入侵的干扰,也许科技会更发达…… 她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冷静观察,顺势而为是唯一的出路。 宴会一开始还是男女分席,后来穿越帝带着勋贵们到专养猛兽的“猛兽馆”参观,两位皇贵妃带着贵妇们去游湖,只剩下小辈在一起喝酒玩乐,气氛就松懈了起来,桃源一系互有通婚者众,先是小夫妻们凑在一处坐着,后是未婚男女在起相约投壶嬉戏,至于已经定亲的,在一起说笑也是平常,年龄小些的早就玩到了一处。 兰公主拉住跟双胞胎弟弟疯跑的未来豫王乔若麟,“若麟,姐姐想要作画,你可否能替姐姐跑一趟腿?” 乔若麟如今已经十三岁,个子生得不矮,声音有些暗哑,“兰姐姐,你为何不叫你身边的宫女去?” “唉呀,她们都不懂画,不知我要的是什么不是丢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你就跑一趟吧。”兰公主拍拍他的肩道。 “好吧。”若麟觉得奇怪,然而长姐有命不敢不从,只得跟雷小虎打了声招呼,跑着去取东西了。 乔守业早就跑到云雀桌前,翘着腿吃云雀碟子里的东西了,“这宫里的人偏心你,你这里的点心比我那里的好吃。” 云雀推了一下他,“耍赖,都是一样的点心,要偏心也是偏心你这个未来太子,哪有偏心我的。” “你尝尝!”乔守业拿了点心喂给她,云雀很自然的张嘴接着吃了,“就是你这儿的点心好吃。” “胡缠,一个味儿。” “再不然就是你身上的味儿好闻。”乔守业像小狗一样闻闻云雀身上的味儿,“果然如此……” “不过是些胭脂水粉味儿,没得沾污了食物,哪里好吃了。” “你这味儿好闻……”乔守业又闻了闻,越闻凑得越近。 云雀推开了他,“说话就说话,规规矩矩的坐着。” “好吧。”乔守业正襟危坐,“反正来年咱们成亲了,你用什么水粉瞒不了我。” “整日说孩子话。”云雀笑了起来,“我这就告诉你我用了什么香,是孟干娘送我的蜜桃香,说是采了桃花,榨了精油调出来的香。” “嗯,果然有桃花的香味儿,这味儿我怎么在别人身上没闻过?” “这就是你胡说了,宫里今年最时兴这个香味儿,兰公主也抹了这个香。”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没在意啊。”乔守业道,“对了,今年赏桃宴,你要不要桃花冠?去年,前年你都没要,今年再不要,后年就只有赏别人的了。”桃花冠是只给未嫁女的。 “人人都有,我偏就不要了。”云雀笑道。 “人人都说凤姐姐孤拐,依我看你比凤姐姐还要孤拐,只不过旁人看不出罢了。”乔守业道。 “你竟敢编排我姐姐,当心她撕了你的嘴。”云雀这才想起云凤,放眼观瞧,只见她与几个姐妹在一处说话,这才放心,姐姐自从黄励诚过世之后,越发的奇怪了,看似风平浪静,心里不知道有多苦,姐姐的性子她是晓得的,若非极爱黄励诚,怎么会想方设法要嫁他,怎么会时常亲手做衣服给他……这一年多以来,她的心一直是揪着的,生怕哪天云凤忽然暴发了。 第156章 桃花正好(四) 有了县主的尊号, 好处之一是重大场合不用费心挑衣裳了,县主常服、吉服、大礼服都是每年每季内务府派人量了尺寸做妥的,穿与不穿都摆在那里,昨日按礼她就该穿吉服,但总归是桃源一系聚会, 未嫁女里只有她一个有品级爵位, 总不好太过鹤立鸡群, 是以没穿县主吉服, 今日是桃花宴,各家女眷盛装而来,孟小小让人递了话,桃花宴要穿吉服。 大齐朝新立, 规矩礼仪逐步完备, 比如第一次桃花宴, 就没人要求她穿县主吉服,这次却是非穿不可了,估么着以后公主、郡主、县主也免不了要穿吉服。 天还没亮, 郭女史就把她拖出被窝沐浴更衣全身抹香膏,洗头、美甲、梳头、化妆,最后一步才是穿衣, 耗费了整整两个时辰,她这个县主才算是能出门见人了,郭女史在她出门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套衣裳头饰耳环戒指等等,检阅合格才准放行。 每年的桃花宴, 惹眼的总是那些新面孔,三品官员家庭嫡出之女,长相若说貌丑也有限,皮肤不白总能养白,胖是见不到的,各家的母亲为女儿前程计,宁可要饿死的女儿也不会要穿衣裳不够风流苗条肥胖痴愚的女儿,又都是最好的青春年华,举全家之力堆砌出的华丽衣衫首饰,几代人的规矩教养,最平常的女孩也能变成一朵艳丽的桃花,在桃花宴上肆意盛放。 云雀笑吟吟地远远看着这些女孩,却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耳语,“晋王的太子之位既然已经定下了,太子良娣、侍妾等也要相看,虽说嫡出之女不会为侍妾,做个良娣也未必不配。” 她扭过头看向那人,有资格在这种时候站在她旁边的自然不是寻常这辈,这人正是开国八大侯之一的林家侯继夫人,林家原先的夫人是个顶良善贤淑的女子,甚至有些软弱,进京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林侯欢天喜地的娶了当年才十六岁的新夫人进门,这位新夫人倒没什么恶名,就是贤良过了头成了显摆了,比如这个时候“为她好”的悄悄出声提点她替未婚夫婿挑良娣…… “县主您挑个好的,她日也少了许多麻烦。”她见云雀注意到她了,立时接着说道。 “多谢提点了。”云雀转过头不再看她。这人虽讨厌,却也点出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二龙再好,做了皇帝便不是她一个人的了,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个时代尤其是皇族身上太难实现,就算是男子本身不好色不想要后宫,联姻也始终是平衡各方关系和势力的重要手段。 想到这里,云雀心里凉了许多……她看向穿越帝身边的两位皇贵妃和在两人身后雁字形排开的内宫嫔妃,以后她就要过那样的日子吗? 想到这里,她有些想要退怯了,可前后左右全都是人,她往哪里走呢?云凤拉了拉她的衣裳,“不必理会不相干的人。” “……”是啊,何必理会不相干的人呢,路已经走到这一步,除了往前行,又要往哪里退呢?她看着站在乔承志身旁的乔守业,别让我失望啊,二龙哥……千万啊…… 云凤吸了吸鼻子,“你今个儿抹了什么香?” “还是桃花蜜合香。” “嗯。”桃花蜜合香……今年春天最时兴的香,她嫌太甜腻没有用过,这次闻起来却有些特别,“是谁给你的?” “孟干娘给我的。”她看着云凤的表情,难不成里面混了麝香之类的?可就算是麝香只要不拿着拌饭吃,也做不到让人不孕,甄嬛传和许多宅斗小说太夸大麝香的用处了,古论古今高档香水中麝香来做点缀都很平常。 “嗯……”云凤点了点头,这个香味是没问题的,可当年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曾经一次次的回忆过上辈子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可那时云雀用的是桃花蜜合香,她用的也是桃花蜜合香,吃一样的东西喝一样的水,穿…… 云凤抓起云雀的衣袖闻了闻,忽地心中一惊,她们姐妹,穿得衣裳不一样,她是穿家中做的吉服,妹妹是穿内务府造的县主吉服,据说因为妹妹长高了些,吉服前日才重新改好…… 当年一直忽略的问题,忽然一直子全都清楚了,那人用得竟然是这个手法…… “姐姐?”云雀看着云凤? “你的这套衣裳,少绣了一样神鸟。” 云雀笑了,“你可别吓我,若是真少绣了一样神鸟,郭女史怕是会立时晕过去。” “内务府做事不上心,少绣一样也是有的。”云凤笑道,她注意到有人一直往这边看,顺着方向看过去,是皇女中的兰公主,本来这不算什么,桃花宴一个一个的美人儿面圣,圣上一个个的问问父母如何之类的,看似有趣实则无聊得很,兰公主看她们姐妹也是平常,奇怪的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之后,兰公主尴尬地笑了笑,很生硬地转过了脸。 这个所谓的画中仙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变数 桃花盛宴,男女分处而聚,又各自写诗作画比试,早就是京中的第一盛事,各家女眷依着亲缘、熟悉程度三五成群,在桃花丛中穿梭来去,云雀懒洋洋地坐在宫人早就铺好的大红洋毯上不想动,许是春困的缘故,散了席“自由活动”时间,她越来越困。 “你怎么了?”云凤担忧地看着她。 “有些困。” “你今晨几时起的?” “天未亮便起了,没看时辰。”放到现在也就是凌晨三点吧,难怪她这么困。 “若是困了,就躺在我腿上歪一会儿吧。”云凤握着她的手道。 “不了,大庭广众的睡觉,没得惹人的眼,等会儿我自己偷偷溜回去睡便好了。”她昨夜就是歇在孟小小那里,她那里有一处院子,是单留给她的,就算她不在宫中,也不住旁人。 “要回去趁现在,等会儿她们写好诗作好画,又要找人品评了。”兰公主道。 “是啊。” 云雀打了个呵欠,“是……这么回事……”太困了…… “忍冬,你去叫郭女史。” “是。” 上辈子看美女,只能从图片上看,而且是各种加工PS过的图片,偶尔在路上看见美女,也不过是一扫而过,这辈子各种风格的纯天然美女唾手可得,时间久了,便厌烦了。 乔承志敢说,就算是十个活色生香的美女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艳舞,他心中依旧毫无波澜,无他看多了,烦。 更何况是整排穿着类似,化着一样最时兴的妆容,连花冠都一模一样,让人犯脸肓症的美少女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就算偶尔有惊艳的,在心中也存不久长。 想想头一次办桃花宴,还有人暗里琢磨是不是他又要选妃了,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他后宫还没有进过一个新人,又有人疑心起他的身体了,要不是去年有个什么妃生了个女儿,怕是有人要说他“不举”了。 那些王孙公子闺中小姐的诗画,差也有限,好也有限,挑了几个好的,又看了看各自的爹是谁,按照地位点了“魁元”、“榜眼”、“探花”一一赏赐了,又说了勉励的话,桃花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累了一整天,他也懒得处理政务,看着宫人递上来的“膳牌”,摇了摇头,“今天去惠皇贵妃那里。” “是。” 他按压了一下额头,看来他真的是老了,才不过多喝了几杯果子酒,风一吹酒劲儿就上头了,要了碗醒酒汤喝,刚想举步往惠皇贵妃那里去,江淮就抱着一堆“紧急政务”来了。 君臣两个互视一眼,唯有苦笑,人都说做皇帝好,岂不知皇帝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政务……不是你不想处理就不用处理的。 他与江淮处置完一定要今天处置的紧急奏章之后,天已经黑了。“可派人传过话,让惠皇贵妃不必等朕去用晚膳?” “已经传过话了。” 他点了点头,“安排轿撵。” 若是在旧宫中,按规矩惠皇贵妃就算身为皇贵妃,也是没有留宿皇帝的权利的,当然了,乔承志不是让人管的人,想在谁哪里睡就在睡哪里睡,只是旧宫,怎么样也没有大明宫轻松自由。 乔承志到了孟小小这里,孟小小并没有像先前说的那样先用过晚膳,而是坐在桌前笑吟吟地看着他,酒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烫好的酒。 “你啊!总是这般。”他现在更喜欢跟这些“旧人”在一起,少了小心翼翼和互相试探,只有舒服。 “总不能让堂堂的皇帝陛下饿着肚子睡觉啊。”孟小小笑道,“您放心,白里日桃花宴太腻,晚上妾身只预备了清粥小菜。” “这酒呢?”乔承志谈不上嗜酒如命,但每晚总要喝几杯酒,遇见了雷霆、叶逢春这样的老兄弟,则是每喝必醉了。 “这啊,是桃子酒,妾身依着旁人说的方子,把上好的黄桃剥皮去核加冰糖、无根水装坛埋在桃树底下,桃花开的时候再拿出来饮用,果然是极好的。” “是吗?”乔承志其实不太喝果酒,他更喜欢粮食酒,拿过酒杯闻了闻,甜香宜人,一股自然的桃香气直冲鼻翼。 “这酒啊,淡,不醉人,又养胃,晚上喝着,比高梁酒好多了。” “朕尝一尝。”乔承志抿了一口,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云凤坐在御花园中发呆,今晚她也是“身体不适”留宿宫中兰公主处,想着会发生的事。晋王已经是内定的太子,他既嫡且长,年富力强,长相英俊,身体健康,为人看似粗犷实则精明,身边又有几个得力的人看着,想要下手不易,更何况他若是受伤,病了,甚至是死了,陛下必定震怒,主谋者引火烧身。 可若是陛下与晋王的未婚妻陷入“ 聚麀之乱”呢?被人当场抓住了呢?如此奇耻大辱皇室之乱,按常理“未婚妻死”,“晋王废”简直是理所当然,陛下当然会查,可有什么查的呢?也有可能是晋王“忍”了,未婚妻被悄悄处置了,父子俩个的心结却结下了,偏偏这种情形,以晋王的性子,断不会忍,更何况未婚妻身份特殊,乃是雷霆次女,受此奇耻大辱,晋王必反!雷霆必反!民心必乱!天下必乱! 这就是当年那个阴谋者的险恶用心,也由此可以推断出阴谋者的身份——孟小小。 人们总是会遗忘,江山原本是姓孟的,乔承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窃占之,孟小小隐忍这么多年,等着的就是“一击必中”之时,至于“一击必中”之后,她会如何?她的儿子们会如何,她早已经置之度外。 可豫王是什么时候卷进来的呢? 那个男孩……他以一己之身,破了孟小小的“大局”…… 这次……云凤深吸了一口气,放任事情发生,她觉得理所当然,毫不在意……可若真的不在意,她又怎么会坐立不安,百般焦虑呢……那是她的……妹妹! 忽然一阵轻响,她看向声音来处,是兰公主,两个女人目光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的慌乱。 第157章 桃花正好(五) 兰公主认为自己没有所谓的良心, 毕竟做为一个不满周岁就被发现智力超常,被父母“卖”给研究机构的天才来说,普通人类与她之间智力的差距比人类跟类人猿之间的差距还大,更何况大齐朝的这些人不管命运如何,悲喜如何, 都已经化做泥土, 比如眼前的雷云凤, 她亲自参与发掘过她的陵墓, 她珍爱的珠宝、古董、华服、胭脂、补药,甚至是宠物早已经化成一堆一堆标着号码供人研究的“文物”至于她本人……则早已经只剩下几截枯骨。可见到了雷云凤本人还是震撼人心,至于良弓县主,她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她知道那么多以她的教育背景和家庭背景不可能知道的知识, 直到发现她是一个穿越者。 你瞧, 时间不是A-B那么简单, 良弓县主的穿越,导致了被称为科技主义兴起的时代,教育开始普及, 人们开始重视科技和发明,物理、化学等等改变人类命运的学科一项一项的展开,直到后来影响全球, 直到人类飞上太空,研究时间旅行,发生爆炸,爆炸产生孔洞, 使得良弓县主穿越,形成了完美的环。 可仔细看来,这个环并不完美,一直在变形,直到今天她才确定,原因是雷云凤也有问题——如果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她不会如此坐立不安,雷云凤是怎么想的?如果她知道事情会发生,为什么不阻止? “你……”雷云凤看着她,先开了口,“你知道些什么?” 兰公主深深的吸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阻止?”管她呢,先问过再说。 “阻止什么?” “我们心知肚明。” “呵……” “你……重生的?”一切都乱了,十年前考古人员曾经发现过一个生活在七百多年前的人写的日记,日记里声称她是重生的,带着整个人生的记忆回到了童年,人们一直认为那本日记是杜撰,可证据表明时空空洞有可能造成这样的错误,人的灵魂归根结底是能量体,空洞准许能量体穿过是公认的事实。 “是。”雷云凤点了点头,“你呢?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是重生的,我更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你什么意思?” “你忘记了?哦,你不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孙子发动政变,将你囚禁于瀛台,雷家除了雷小虎的幼子未满六岁被特赦之外,被满门抄斩……你妹妹雷云雀和丈夫豫王被牵连,豫王被削爵,雷云雀病死,直到三十年后雷家才被平反昭雪,爵位被传给了雷小虎的孙子。” 雷云凤眼前一黑,浑身发冷,几乎要晕倒,一波一波被深埋的记忆重头涌上,京城被焚烧,雷家在燃烧,所有人都死了,所有她在乎的,她疼爱的,她心里觉得要紧的,都没有了……她错了,她做错了太多太多,她错了……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重新再来一次?为什么? “你……” “良弓县主,必须嫁给豫王,在历史上他们夫妻比你更重要。”兰公主说道。 “不!不!不!”雷云凤摇头,“不!一切都不能发生!不能发生!妹妹!上辈子她没有和晋王定亲,这次她却和晋王两情相悦已经定亲了,要是发生了上辈子的事,晋王……”晋王分明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那个黄口小儿哪有本事政变,背后站着的是晋王!“你告诉了豫王……你帮了豫王!” “我派人阻止了你派去拖住豫王的人,实际上我觉得我派不派人都没关系,豫王太聪明了,他不是误打误撞……他是知道一切……呵……谁也不能阻止他。”豫王根本不是史书上记载好嬉游,不学无术的糊涂王爷,相反,他非常聪明。 “不!你太蠢了!你以为这次如果是像上辈子一样,豫王为了阻止中了□□的陛下□□我妹妹,打晕陛下,将他推出窗户,自己脱了衣服披到我妹妹身上,结果被孟小小‘捉奸’,陛下会将错就错赐婚吗?不会!云雀和晋王的婚事已经诏告天下,他只有杀了云雀这一条路!云雀死了,晋王必定联合我父亲反叛!”当年的事,直到后来妹妹才源源本本的告诉她。 “他喜欢云雀!” “他是皇帝!”雷云凤大声喊道,是的,他是皇帝!皇帝没有喜欢没有爱,只有大局!就算会痛彻心扉,就算杀了云雀等于杀了他自己,他仍然会动手! 后世被人称为豫王的乔若麟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情,有些人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更有苏秦骑马观碑的传说,如果传说是真的,乔若麟便是苏秦再世,只要他见过,那怕只是匆匆一瞥,就永世不忘…… 他最初的记忆是一个午后,他睡醒了在床上玩,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母亲孟小小抱起他,对着他讲述孟家的故事,人们觉得婴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记得,很多不会对外人道的秘密,都不会避讳他们,可他竟然全部记住了,并且在长大之后,明白了母亲所说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人都说帝王将相开朝创代,却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一个又一个女人,父皇当初不过是带着一支拿着当年元老写的引荐信和几十个村夫的布衣小子,所谓隐匿山间,培养嫡系重振大业不过是几个人的计划,如果不是他娶了孟小小,成为孟家的女婿,一步一步的得到信任,根本不会有今天,可他得势之后,女人娶了一个又一个,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架空小白龙王,驱逐杀害所有忠于孟家的人,篡夺孟氏江山,最要紧的是——他还搞出了个原配夫人和两个嫡出子,让孟小小一夜之间由妻变妾。 从那一刻起,仇恨每日都在啃噬着孟小小,诸葛文燕的儿子出事时,所有人都在问,慈宁宫密档在哪里,他们浑然忘了,大齐军队杀入皇宫时,至少名义上,未来皇帝还是姓孟的,她孟小小做为孟家的女儿,乔承志的媳妇,威胁一个前朝尚宫交出密档并且永世保密轻而易举。 孟小小的恨藏得如此深,甚至连说梦话的时候都不能让人听见,只有讲给不懂事的孩子……三岁以后,若麟“记得”了一些事,孟小小连在他面前,也不讲了。 她不知道的是,知道了她的恨,记得一切的若麟开始暗自留意她,片刻的耳语,一个眼神,妆容变化,语气变化,几声耳语,旁人不经意扫过的角落,几十样复杂的香料,几次成功或不成功的试验,都被若麟深深的印在脑子里,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能瞒过若麟。 若麟能怎么做呢?告诉父皇?只怕会当成是癔语,更何况那可是母亲啊……就算不是亲生的母亲,也是疼爱他一生的母亲啊。告诉兄长?兄长能做什么? 他决定阻止一切,宴会结束之后,本该回皇子所的若麟假装喝醉,回到自己儿时的住所倒头昏睡,大人们忍俊不禁,也只能由着他暂睡一夜了。 夜深了,父皇被母妃蜜桃酒灌醉,此酒不光醉人,还有一个效用,与云雀用的桃花蜜合香及浸在衣服里的桃蕊安眠香相合,就会变成温和的□□。 这本是一百多年前大康朝皇帝炼香时发现的,他经常拿来与最宠爱的妃子助兴,如此奇妙的药物和方子,被记载在密档当中。 母亲烧了密档,其中有用的东西,却被暗自抄录了下来,这种奇妙的助兴药,当然就是其中之一。 此药最可怕的地方是从头到尾,父皇都会是清醒的,他会以为是自己情难自抑…… 他暗自观察,脚步有些不稳的父皇,被引到云雀姐姐所住的院子,院里的人被有助眠效果的香气熏得早早入眠,而父皇身边的太监早已经被收买,悄悄溜走了,他们以为里面住的人是越美人,这不过是孟皇贵妃和越美人联合邀宠的小计谋。 他不能出去的太早,母妃的心腹在暗中观察。 真是春天了,乔承志闻着桃花香只觉得心旷神怡,好像整个宫院开满了桃花,他顺着花香往里面走去,推开一间小院的门,在绣满桃花的屏风后,睡着憨眠的半裸美人。 美人背对着他,身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阵风吹过,美人似有所觉,翻了个身,露出面孔……是她…… 他呼吸一窒,手握住自己的衣袖,想要后退,可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样也无法移动…… 这是梦……他向前走去,撩开她脸上的长发,甜香味更加的浓了,他难以自恃地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若麟进入房间的时候,父皇已经在床上,沉睡着的云雀衣裳被剥了大半,快要来不及了! 他看见了窗边栽着不知名花草的花盆,将花盆端了起来,冲着父皇的后脑砸了过去! 父皇倒了下来,他将父皇扯了起来,闭着眼睛用被子盖住云雀,拖着父皇向外走。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有了隐约的声音,看门的人想必已经去报信了,他不能走前门了。 门那里走不了了,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将乔承志拖到了窗边,打开窗户……这时外面吵杂的人声越来越响,他用力将乔承志推了出去,窗外是一道沟,这个时候已经长满了草,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 若麟看向云雀怎么办……他现在已经十三岁了,半夜出现在未来嫂子的房间,嫂子沉沉入眠,被子里面…… 就在此时,已经被关紧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个人跳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呢,我是想写开国皇朝欣欣向荣背后的勾心斗角,讽刺种马文里女人们的一片和谐,不知怎么就把故事讲到这里了……快结束了,忍一忍我吧。 第158章 夜 孟小小带着人冲进云雀的房间时, 半张着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中迷药甚深的云雀依然睡着,床畔坐着一个看书的男人,这个男人是—— “殿下!” “孟母妃。”乔守业脸上带着一丝刻意夸张的惊讶,“您怎么……”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宫禁重重, 晋王居住在外, 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她的宫里?这是怎么回事?乔承志在哪儿? 孟小小的心腹刘尚宫反应最快, 她大声呵斥道, “不知晋王殿下为何深夜留宿后宫?”是的,就算是皇子,也不应该随意出现在庶母的后宫!抓着这个把柄——晋王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乔守业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孟小小,孟小小知道自己谋划许久的戏演砸了, 过了今晚一切都完了, 扳倒晋王?呵呵呵, 以陛下的性子,孟氏一族也许他碍于情面不会动……她?她的下场怕是会比闻皇后还要惨。 “这里怎么这般热闹?”外面传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宫人们闪开一条路, 来的人正是兰公主和雷云凤。 “这大晚上的,这么多人?可是云雀病了?”雷云凤大声地说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么多人, 这么吵杂,这么多灯火,云雀竟然还是在被中高卧,浑然不觉。 乔守业回首看着云雀, 云雀面色酡红,闭眼深眠,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好似喝了甜酒,正在做着美梦一般,一直深埋在心里的怒意几乎要爆发,就算是他投错了胎做了皇子,又成了未来太子生下来就是当靶子的,云雀做错了什么?她从小到大,虽有小聪明小机灵小心眼,从来没做过任何错事,身为侯门千金在泥地里打滚引种良种,恩泽万民,对人和善大度轻易不伤人,就算是两人在外面千里奔丧,也是处处与人为善,为何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肯放过她?要这般的毁她害她? 还有雷云凤,她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是怎么把他“偷运”进宫的,大明宫竟然有他都不知道的偏僻小路连通各宫,守在紧关结要处的宫人竟然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行,若是雷云凤有不臣之心,想要刺杀父皇呢? 她又是怎么知道孟小小的计谋的?她又是怎么知道若麟会卷进来的呢?若是一切她都知情,又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 雷云凤没有理会他,径直冲向妹妹,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好烫!快传医女来!良弓县主病了!” 宫人们没有一个动耽,他们看向孟小小…… “你们没听见雷大姑娘的话吗?良弓县主病了!”乔守业大声喊道。 孟小小深吸一口气,“云雀竟病了吗?让我瞧瞧!”她走了过去,乔守业却拦在她跟云雀之间,不肯让她通过。 “殿下,您夤夜偷入我的琼林仙境已经是大罪了,如今竟敢拦我?” “儿臣知道偷入禁宫是大罪,明日自会向父皇请罪。”乔守业嘴上说着请罪,却步却未曾移动分毫。 “哼!殿下尚未登位,就如此不敬庶母,他日若真有坐北朝南之时,我这个庶母是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孟母妃,父皇今夜就歇在您的寝殿,如此大事,理应请他出面作主。”兰公主忽然出声道。 事情出了这么久,按道理——良弓县主与晋王虽是未婚夫妻,也不应该孤男寡女暗室相处,这在哪朝哪代哪家都是丑闻,更何况他们是在宫禁森严的内宫被抓住的。孟小小实在应该更理直气壮一些,叫来人把晋王殿下绑了去见皇上才对。雷云凤和兰公主也不应该出现,还是那句话,宫禁森严,闻皇后死后兰公主就搬到了幽篁里,离琼林仙境倒是不远,可是宫里的规矩,掌灯关宫门,不出大事不会开门,她们俩个是怎么进来的? 今晚琼林仙境没关门而是午夜请客吗? 孟小小对这些心知肚明,可她不敢问,更不敢把理应在她寝殿的皇帝请出来。 她还在想,她万无一失的计谋怎么会被这样破了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团混乱当中,云凤再次大声地喊道,“医女!快请医女啊!” 乔守业转回头看着雷云凤,雷云凤额头上微微带着汗珠,脸上带着几分慌乱。 “怎么了?” “她怎么不醒?”雷云凤摸着雷云雀的脸道,她怎么不醒呢?明明只是睡着了,为什么不醒?到底怎么了?她原来以为自己没有心,牺牲掉妹妹也无所谓,可真的看见妹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心却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一样,手不停地发抖,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乔守业弯下腰摸了摸云雀的额头,没有像云凤说的一样滚烫,只是现在贴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酒香,像是一整壶的果子酒洒在她身上似的,“快传医女!” 他出声了,自然不像雷云凤说话那般无人理睬,有几个站不住的宫人想要出去找医女。 “都别动!”孟小小道,“还嫌不够丢人吗?云雀是醉了,拿冰水泼脸,自然会醒。只是——”她看了眼雷云雀没被被子盖住的光裸肩膀,“她这般模样,醒了如何见人?” “我妹妹清清白白的,喝醉了酒脱了衣裳睡,哪里就见不得人了?”雷云凤大声说道,“至于晋王殿下因何在此,我倒要问问您了!您这宫里平日便是如此的吗?成年皇子随意进出,连普通的乡下财主家后院都不如!” “雷大姑娘,您是如何进来的?”孟小小道。 “我睡不着,与兰公主相约出来秉烛夜游,谁知见您的宫门大敞,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生怕出了什么事,这才进来的。”雷云凤一张嘴,说得孟小小这里跟菜市场一样。 “是啊,没人看守。”兰公主心里暗暗佩服雷云凤的这张嘴,颠倒黑白玩得炉火纯青,只不过……她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雷云凤并未进宫,就已经渗入宫中这么深了吗? 孟小小被气得嘴角抽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你们……你们擅闯宫禁,竟如此厚颜无耻……来人!把他们全抓起来!” 她怎么早没想到,这是她的琼林仙境,自然可以把这些人全抓起来,通通宰了,反正她是活不成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孟小小,你敢!”一声大声的呵斥传来,众人看向发声处,只见乔承志头发**的,身上只穿着中衣,披着一件披风光着脚没穿袜子,脸上带着怒意赶来,他身后跟着脸僵得跟石头一样的乔若麟。 乔承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杀一个人,如果不是若麟出现阻止了他,用冰水泼醒他,他现在恐怕已经犯下大错,被孟小小抓住把柄,毁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的儿子反目成仇,江山分裂……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他信任的妃子,他信任的心腹太监,他信任的整个宫廷,竟然在这个时候集体背叛了他,除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没有一个人是忠于他的。 难怪人说孤家寡人,为君者多疑,原来不多疑的下场竟是如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除了昏睡不醒的云雀,和自知计败的孟小小站在原地之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好!你们都好!你们都太好了。”乔承志指点着众人道,他这个皇帝做的太失败,他这个家长做得太失败,他这个丈夫更失败! “父皇!”乔守业抬头看向父亲,眼里满是疑惑不解,“父皇!” “二龙,你带着云雀走。” “父皇?究竟……” “带她走!云凤!兰丫头,你们一起走!不要让云雀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是她病了!连夜送她回家!”乔承志环视整个屋子里的宫人,“今夜发生的事,若有一字泄露,你们和你们家里人,全都不用活了。” “呵……”孟小小冷笑出声。 “至于你……”乔承志看着孟小小,他从来不知道孟小小竟然这般恨他,以至于要定下如此毒计害他……“你……病了,回去养病吧。” “病?”孟小小笑了,“你以为我会悄悄的去死吗?我告诉你,今日我既然未成事,明日天下白龙教众就会知道你的真面目……” “知道又如何?”他们一直知道,只不过早已经无力反抗罢了,白龙教早已经明存实亡。 是啊,知道又如何,孟小小惨然一笑,“若知今日,当初……”当初不应该被这男人的一番花言巧语所骗啊,断送了自家的江山,断送了兄长和孟氏无数忠心部属的性命,断送自己的一生……她定下毒计,无非是想要做最后一搏罢了,可惜,最后一搏也……孟小小看着乔守业用被子包起雷云雀,和雷云凤、兰公主一起走了,嘲讽地笑了笑,“陛下真以为晋王忠直纯良?” “呵。” “你以为他不恨你?你以为他跟良弓县主经过这一夜会有以后?这一夜就是一颗苍蝇,堵在他的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就算他日他们真的成亲了,也是一对怨偶,只是那时,你怕是看不见了。” “孟小小,你是何意?” “陛下,明年今日,是我孟小小的忌日,可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你做了些什么?” “陛下您爱吃肉,肉想要好吃就得用十几种香料来炖,您在我这里用膳的时候,总说我这里肉炖得特别酥烂好吃,我在里面加了一味很像肉豆寇的紫豆寇,煮出来的肉特别容易酥烂,只是吃久了,人会生病,据说拿这个喂猪,猪长得特别快特别胖,杀猪的时候五脏却不能吃,肝硬的得像石头……” “你……” “陛下近几年不爱去别的地方,不是我这里,就是燕子那里,燕子知道您爱吃我做的肉,想方设法来讨秘方,我跟她说了……您吃了五年紫豆寇,您不觉得,您越来越不能吃油腻,经常拉肚子吗?” “你……” “您啊,雄才大略,才比圣人,偏偏蠢啊……蠢得把仇人的女儿留在枕边,蠢得以为我们女人眼里只有男人,没有自己的家人,蠢得以为我们离了你就会死,闻皇后离了您不会死,我离了您更不会死。”孟小小笑了起来,“陛下,您以为让所有人闭嘴这件事就不会传扬出去吗?明天一大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良弓县主不清白,勾搭男人……百官会参奏她失节在先难为皇后,您就是派一百个稳婆证明她是清白之身也没用,稳婆嘛,是最易收买的,还有,您儿子能悄无声息的进我琼林,就能进你的海清河晏,您能睡得着吗?您看着这些宫人,难道不会想,他们是您的人,还是您儿子的人,还是我的人?或者谁的人都不是,是叶逢春的人!您是在当皇帝,还是在当傀儡!” 孟小小说完,哈哈大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母亲!”乔若麟看着她的背影唤道。 孟小小转头看着乔若麟,“孩子,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的母亲。” 第159章 不如归去 前世网络中曾经有一觉醒来体, 一觉醒来德国队忽然七比一巴西了,一觉醒来“美剧”忽然神走向了,一觉醒来仿佛穿越了…… 云雀长长的一觉醒来,自己乾坤大挪移回到侯府,姐姐竟然在她的房间里守着, 看见她醒了给了她一个笑容。 “姐?我得绝症了?” “没有。”云凤笑了起来, 云雀就是这样, 傻呵呵, 大咧咧的性子,这种性子如何能在深宫中生存?从一开始就错了吧,她应该让云雀跟滕鲲鹏在一起的,云雀和乔守业……并不合适。 “我怎么回家了?” “你病了, 宫里又出了点事……” “宫里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惠皇贵妃言语失当, 妄议朝政,收受官员贿赂,窥测圣心, 被圣上申斥,乏为才人。迁到旧宫闻嬉殿居住。” 言语失当?妄议朝政?这些罪名……可是昨天还好好的啊!乔承志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宽厚,除了所谓的收受官员贿赂有可能获罪, 余下的……而且自己生了什么病?太奇怪了,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反而觉得睡得极好?“我生了什么病?” “不是大病,昨个儿酒宴上的桃子酒是坏的,你喝了醉迷了, 忍冬怎么叫也叫不醒你,叫了医女来,我听说你病了,就过去看你,恰好皇上遇见跟惠皇贵妃争执,我瞧着那样的情形,咱们再呆下去怕是尴尬,于是就借口你生病了,带你回家。” “争执?”云凤遇见了觉得尴尬?“他们为什么事争执?” “我去的时候已经吵得差不多了,孟皇贵妃想必是失心疯了,连当初若不是她嫁给了皇上,让皇上做了孟家的女婿,一步步夺了实权,这才有皇上今日这样的话都说了……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有人拦着,怕是当场就要杀了孟皇贵妃。” 天啊……夫妻吵架,最怕说当年的“恩义”就算说出来的是实话,也一样是撕旧疮疤,更何况皇上是夺了孟家的江山,孟小小这般说……难怪会一夜之间由皇贵妃被贬为才人打入冷宫,“他们是因何而吵架?” “听说是为了皇位的事,孟小小知道皇上要立晋王为太子,心里生气,想要讨个后位,替四个孩子讨个嫡出。” “干娘这是昏头了……母亲呢?” “母亲去舅舅家了。” “舅舅家?” “舅舅病了,大夫说京城天侯太干,不适合舅舅静养,舅舅打算带着舅妈跟表弟表妹回桃源村静养,折子都递上去了,母亲是去劝他的。”昨天一夜惊魂,舅舅最后的底牌都打出去了,回桃源村静养,是舅舅交出全部权利的信号,放与不放,全看皇上的胸襟了。云凤瞧着云雀,这就是所谓的无知是福啊。 “舅舅……要走?”一夜之间,风云突变……“陛下会放他走吗?” “会放吧。”云凤站了起来,“你既然已经好了,就好好养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侍奉县主。” 云雀瞧着云凤远走,摸了摸自己不知何时梳好的头发,心里满满都是疑惑,病了?宿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纸文书买断宫女终身,一入宫门深似海,与家人再无关系,太监断了子孙根,也断了跟家中的关联,无故不得出京不得识字,宫妃禁锢于自己的宫苑,每年只能在重重监视下见母亲一到两次,每晚宵禁巡逻,无旨出宫门,打死勿论,宫女必须二人以上同时行动。外官女眷不得留宿,不得入内宫。 这些毫不人性化,被乔承志之前嗤之以鼻的森严规矩,原来竟是上千年皇朝血的教训凝结成的铁律。 叶逢春临走之前,跟他把一切摊开来讲,比如宫女、太监在入宫之前,已经是他的人了,有些重要岗位就算之前不是他的人,查清家人、喜好、过去之后,收买、拉拢、威胁,总会变成他的人,每个人都有其价格。 后妃跟家人联络,家人再跟朝臣联络,至于太监与朝臣交友甚至结拜也不少见。 绝对的权利,漏勺一样的内宫,他这个皇帝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或者说因为叶逢春是“忠”的。 “事以至此,弟弟无话可说,只盼着能让妻儿老小退守田园。”叶逢春最后说道。 “你走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父亲。”若不是叶逢春的人占住了紧关结要的位置,而是孟小小的人,昨晚…… “臣多谢陛下。” “朕还想问一件事。” “臣知无不言。” “雷云凤到底是什么人!” 叶逢春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臣不知。” “朕明白了。”乔承志点了点头,沉思许久道,“雷大姑娘身子也不好,京中太干燥,不适合她养病,你既然回桃源村去,就带着她一同回去吧。” “臣多谢陛下成全。” 谢?多谢他们饶他一命吧!乔承志摸了摸自己的肝部,黑硬……肝硬化……就算是自己从现在开始注意饮食,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没救了,想想真是可笑,自己时时处处以为自己远远比这些古人高明,没想到能活到现在全靠这些古人“手下留情”。 他是如此,云雀也是如此……想到云雀,他原本只是隐疼的肝,开始刺疼了起来,昨夜的情形他记得清清楚楚……所谓药物所致不过是骗人骗己,如果躺在那里的不是她…… 他眉头紧锁,背负着手来回踱步…… “陛下,晋王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吧。”乔承志抬头看向门外,乔守业走了进来,正所谓年龄不饶人,他已经显出老态,儿子却正年轻,脸上满满的都是阳光和朝气,一夜未眠他已经疲累不堪,儿子却还是精神十足。 “儿子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乔承志疲惫地挥一挥手,“明日你叶舅舅要带着云凤回桃源村,你有空便去送送吧。” “儿子不想舅舅和云凤姐姐走。” “什么?” 乔守业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父亲在他眼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经过昨夜他却不知该如何看父亲,“母亲去世,宫里群龙无首才生混乱,让孟小小能翻云覆雨,舅舅走了,后来者又是谁?” “这……”叶逢春的人全部曝露,他走了,那些人自然被处置,可他们空出来的位置添上来的人,就一定是可靠的?至少他身边的心腹太监不是叶逢春的人,可孟小小许以好处,三言两语就骗过了…… “雷云凤若是走了,谁来管雷家?” “这……” “她心怀叵测,但至少不会害雷家。”乔守业长长地叹了口气,“云雀难为皇后,儿子请父亲替儿子退婚。” “什么?你竟敢……” “她几次历险,几次中毒,对人一样毫无防心,父亲以为她做了皇后能活多久?”乔守业紧握双拳道,他整整一夜没睡,徘徊于宫中,思来想去,竟只有放手一途…… “蠢货!”乔承志给了儿子一个耳光,“被咱们家退婚的女子,哪有什么活路!” “儿子……” “你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做万民之主?朕如何能将江山托付给你!一个男人若是真喜欢一个女人,就要娶她,给她应得的地位,一辈子对她好,而且只对她一个人好!跟她一起生儿育女……” “父皇……” “朕这一辈子,有过无数女人,可朕……”他以为自己爱闻皇后、爱孟小小、爱诸葛文燕,可回过头来想想,他爱过谁?真正爱过一个人,才会明白低入尘埃里,想牵手却有不敢碰触的滋味,他早没有资格做那个保护她的人……是他自己毁了自己……“昨夜……” “什么都没发生过。”乔守业急切地替乔承志回答道。 “你能把这几个字放在心里最好,不要留着伤到自己。”乔承志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应该是简简单单的事,被一下子搅得天翻地覆,“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父皇您请说。” “我病了,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我原来我我有几十年的时间能教会你做个好皇帝,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年了。” “父皇?您生了什么病?父皇?” 乔承志看着儿子的眼睛,守业这孩子,总的来说是个好人,听说父亲病了,继承人应该最开心,可守业眼睛里的急切不是假装的,这孩子啊……“我中了毒……”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毒已入骨,神仙难救。” “可儿子听说,只要是毒必有解方……父皇!是谁下的毒?谁?” “你知道是谁。” “孟小小?”乔守业握紧了拳头,又是这个女人,险些毁了云雀不说,如今害了父皇,“那个妖妇!我去找她要解药!” 乔承志摇了摇头,“太晚了,她慢慢在肉里下毒,年长日久经年累月,朕眼下看着精神,内里已经病入骨髓……” “可若是慢性毒,御医……” 这个时代的御医,讲的是望闻问切,这世上许是有神医,可惜他没遇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乔守业看着他,父亲弯着腰,背影萧索,原本精神矍铄保养极好的父亲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昨夜父亲怕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您的伤……好了吗?” “伤?”乔承志这才想起自己后脑受了若麟一下,“皮肉伤而已,朕当年……”说到这里,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想再讲,“你去吧,朕累了,明日开始你与江淮一起帮朕看折子。” “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帝真的是被打击惨了。 第160章 传言 陛下欲立晋王为太子, 在京里已经是默认事实,只等明诏,惠皇贵妃一夜之间变成了惠才人,却是京中人始料未及的,仔细探听宫里传出来的风声, 据说是因为惠皇贵妃为了晋王封太子的事跟皇上大吵大闹, 说了许多不得体的话, 加上被皇上知道了她收受赂贿勾结朝臣, 偷窥天机,擅揣圣意等等罪行,这才被贬斥。 别的理由都是虚的,后妃里得宠的, 地位高的谁没收受朝臣的贿赂, 谁没有偷偷探听皇上行踪啊, 归根结底还是孟皇贵妃一贯的作派触碰了皇上的底线,谁不知道这位皇贵妃大大咧咧持宠而骄,闻皇后在的时候排场就大, 闻皇后薨了,没人辖制她了,排场更是大得比闻皇后在的时候还要大上几分。如今竟有胆子为了太子的事跟皇上大吵,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一般人的想法,可真正了解内宫的人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孟小小是假痴不颠,在宫里横行这么多年, 自有道理在,为了晋王的事跟皇上大吵?不可能!除非……另两个传言是真的。 一是传闻皇后不是病死,而是杀害皇帝不成被皇上毒杀,太子坏了事,皇上为了保护唯一仅剩的嫡子把这事儿瞒下了,当初检举闻皇后的就是孟小小,如今皇上欲明立晋王,难怪孟小小不服;二是传闻桃花宴时,男女混宴,混乱不堪,甚至有偷情野合的,其中晋王与良弓县主,被孟皇贵妃当场撞破,孟皇贵妃嚷了出来,被偏心晋王和良弓县主的皇上打了一个耳光。 这是比较靠普的传言,后来甚至被写进了很多人的笔记里,被后世引为信史。 还有离谱的传言,比如当时被捉奸的不是晋王和良弓县主,是皇上和良弓县主,否则皇上怎么会打惠皇贵妃耳光呢?这事儿就大了……而且信的人也不少。后来甚至绘声绘色,连皇上和良弓县主当时穿的什么衣裳,怎么偷情,怎么被捉的都说得清清楚楚,好似当时就在现场一般,人呢,就是这样,你地位越高,你的传闻就越盛,而且越香艳逆伦得传得越广,这个传说被众人加工过无数次,越来越桃色,细节越来越多,还有人说当时在场的宫人都被杖杀了,当时四皇子乔若麟就在现场,孩子当场吓傻了。 这种传言摆不上台面,也经不起推敲,可越摆不上台面的,背后讲的人越多,还有人补充细节,说皇上对良弓县主特别好,几次请良弓县主在宫里居住,还说太子爷就是因为没听父亲的,不肯娶良弓县主才被罢的。 这种市井流言,本来是传不进庭院深深的雷侯府,更传不进自从宫里出来,就每天被雷云凤“探病”的雷云雀耳朵里的。 可有一个人的嘴是雷云凤管不住的,那就是郡主,自从欧阳琢向大齐称臣之后,郡主的身份又微妙了起来,欧阳琢发了明诏封她为护国长公主,还派人送来了公主的冠冕来,“越南”驻京的使臣,每旬还要来雷侯府向她请安一次,并且送上礼物,拿回赏赐,叶氏一开始还强撑笑脸坐陪,后来干脆不管了,由着他们演“猴戏”。 一个蕃王属国的“公主”跟原来的“郡主”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戏台上唱戏的而已,身份再高,在雷侯府也是个妾,还是个无子无宠男人不在家的妾。 郡主倒颇拿自己的新身份当成一回事,穿衣打扮愈发的“贵重”了起来,打赏下人也手松得很,每天还要拿牛乳洗浴,摘玫瑰自做胭脂膏子,如厕也要两个人伺候着,那排场,比叶氏也不差什么。 雷云凤懒得理她,只是赶上雷云凤心情不好犯到她的手上,自然是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因而郡主跟雷云凤的仇结得最深。 郡主有钱,自然有在府里不得志的上赶着巴结,把雷云雀的事传到郡主耳朵里,绘声绘色活色生香,好似在现场一般。 郡主听了喜笑颜开,她知道侯爷不在家,自己就是雷家母女的眼中钉,讨不讨好她们,她都没有好脸色看,没好果子吃,不如索性让她们更难受一些,听着了传闻,打听着叶氏和雷云凤,雷云雀在一处,就开开心心地来了。 雷云凤自在说自己身体不好的事,“我这几日每日晨起都头晕眼花的,鼻孔里老有血,找大夫瞧过总说是我是热症内里有火,开了一堆的调养方子,总不见好。” “我觉得你也是热症,你从小就怕热,一热就要病……”叶氏说道,“不必听那些大夫的,只需找人要些苦菜根煮水,喝了就好了。” “母亲,这个时节苦菜早老了……”云雀说道。 “就是要老的才好,不要叶子,只要根……” “我觉得是京里的气侯不好,舅舅不是说要回桃源村吗?我也想跟着回去呆几日。” “你也要回去?”叶氏侧目道,“自从……走了之后,我瞧着你气色一天比一天差,按说回去休养几日也成,只是你舅舅向皇上请辞了几次,皇上总是不准,怕是回不去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皇上不准?”雷云凤叹了口气,皇上这是不准舅舅全身而退啊,更不准自己跟着走……乔承志,你还真会利用人啊…… “是啊,皇上还把你舅舅的两个孩子接进了宫,玉儿做了公主伴读,龙儿做了七皇子的伴读。” 雷云凤笑了笑,“我原就说舅舅是走不成的。”闻皇后走了,宫里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舅舅走了……两个孩子落到了皇上手里,舅舅除了鞠躬尽瘁死而后矣,还有别的出路吗? “唉,现在京里的事啊,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孟皇贵妃,多好的人啊,说贬成才人就贬成才人了,若是头些年,我早进宫去质问皇上了,现在想想……你们说得对,小时候的那点情谊耗尽了就没了,孟小小跟皇上也是患难之交,情谊耗没了,皇上说翻脸也就翻脸了,我又算是什么呢?可若是不管……唉……” “母亲不必介怀,听说孟皇贵妃虽然份位减了,吃食待遇却未减,皇上还是恋旧情的。”云雀说道。 “是啊。”云凤心不在焉地说道,皇上为什么留着孟小小的性命?难道内里还有什么内情?可惜宫里的资源已经在那一夜耗尽,没曝露的全都是不堪大用的,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她们正在说话,外面丫鬟通传郡主到了。 三人互视了一眼,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叶氏道,“请。”说罢她又看向女儿们,“她现在是越南公主了,面子还是要给的。” 只听着环佩叮当,头梳朝天髻,头戴五凤挂珠钗,大红绣五彩锦鸡纹披风,内穿白纱对襟襦衣,明黄捻金绣凤尾纹凤尾裙,穿鞋五子连珠鸳鸯绣鞋的郡主走了进来。这些年她略胖了些,明艳依旧中添了些风情,再加上这一身的华服,说她是侯夫人,叶氏是管家娘子还是有人信的。 按道理她这一身逾矩了,可她从来就没在雷侯府妾室的谱子上,挂的还是越南公主的名号,这一身也不算错。 她进来之后,轻飘飘行了个福礼,下人搬了椅子摆在叶氏下首,她看了一眼,坐了下去。 “妹妹许久未来,气色越发的好了。”叶氏笑道。 “姐姐您这是怪我不知礼数少来请安罢?唉,只怪我身子不好,侯爷回来了都没能见上一面。”原来侯爷还会往她那里去,后来就越来越少了,这次回京虽说是有事,除了夫人没人看见过他,可想起来还是让人心凉。 怪道人说,女孩成了女人,就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珠,当年郡主年轻,有宠,拿着清高的架子,瞧着还有几分可怜,现在年华渐老,又无子无宠,再加上公主的身份加身,渐渐的没了顾及,也就放肆轻狂了起来,那几分可怜变成了可憎。 “您既身子不好,为何不好好的养着,忽地又出来吹风?我瞧着这天由睛转成了阴,午后怕是要有雨呢,淋到了您可不好。”云凤道。 “唉,我听说了与咱们府里有关的一件大事,片刻都不敢耽搁,赶紧的来与姐姐商讨应对之策,毕竟雷府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哦?有何大事?”叶氏奇怪地问道。 “这……”她看了看雷云凤和雷云雀两姐妹,“大姑娘和县主都在……我说的事,未嫁女听来不好,可否请两位姑娘回避一下?” “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既然是背着人的事,郡主您不说也罢。”雷云凤道。 “大姑娘,您这般说就不对了……”郡主道,“你们既然要听,我便说与你们听就是了,现在京里人都在传……” “传什么?”雷云凤愠怒道,“京里人一天传八十个流言,今个儿公鸡下蛋了,明个儿母猪生个狗崽子了,□□偷汉子,妾室跟人跑,公公爬灰儿媳妇,以您的身份,听了不说装着没听见,反而巴巴地跑到我母亲这里来传谣言,可知羞耻二字?我原来敬你是前朝郡主,颇读过些书,知道些规矩涵养,现在看那些全吃进狗肚子里了。” “大姑娘,您想必知道我要说什么吧?”郡主冷笑,“您能堵住我的嘴,可能堵住天下人的嘴?现在朝臣们都在暗自谋划弹赅良弓县主品性不端难为太子妃呢,要逼着皇上退婚。” “呵,他们自来就瞧我妹妹不顺眼,有这个传言也不是一两天了……” “大姑娘,这次可不止是外面那些人胡传,桃源一系有几家已经串连好了,天下的事就是如此,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那样的人,还想做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 “闭嘴!”雷云凤走上前去,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来人!把这个犯上逾矩的贱人给我扔到碧水湖里去!” “云凤!”叶氏本来听得一头雾水,郡主说云雀的坏话本来她也怒了,可没想到云凤反应更快,先扇了郡主耳光,又让人把郡主扔湖里去,那碧水湖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湖水,据说当年水深就在三丈多,后来清淤又挖深了些……人扔进去……还能出来吗?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谁敢!”郡主站了起来,指着丫鬟婆子们道。 “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雷云凤道,她这些年管理侯府,积威甚深,当下就有几个婆子冲了过来,将挣扎个不停的郡主架了起来。 “住手!”云雀喝止道,“郡主,外面究竟有何关于我的传言?” 第161章 立地成佛 郡主其实看见云凤怒了已经腿软了, 平时她与云凤也有过交手,只是多半是丫鬟婆子戏多,她不过是在背后指使的,她这是头一次看见雷云凤动了真怒,她是真会让人把自己扔湖里不让人救的, 郡主虽是有意找事, 但并不是来找死的, 她低下了头——“我听说……外面有人传说惠皇贵妃倒了, 几家勋贵联合起来要参咱们家二姑娘,让皇上退婚……” 她说的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千里奔丧的事情一出,就很有几个人上了折子说云雀名声不好, 不应为太子妃, 这次只不过添了几家勋贵罢了。 云雀莫名的长出了一口气, “哦。” “呵……”雷云凤冷笑了一声,“您还真是替我妹操心啊……” “县主是咱们家的姑娘,咱们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骨肉至亲……” “你晓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好,郡主身子不好, 你们快扶她回去歇着吧,这几天风大,没事儿不要让郡主出来了。” “是。”伺候郡主的丫鬟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阵式……一群人扑过来要来抓人, 她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大姑娘那是什么人啊,别看是个未嫁的姑娘,惹怒了她……就是个活阎王,郡主自从成了所谓的“公主”就觉得自己多了些胆气,这次也算是自找的。 这些人扶着已经吓得腿软的郡主脚步极快的走了,剩下母女三人互相看了看,叶氏吐出了一口气,“云凤你这孩子脾气越发的暴燥了,她现在毕竟也是正经的越南公主,皇上也已经承认她哥哥是个王了,你真把她怎么样了……” “母亲,我真把她怎么样了,皇上会如何?”云凤笑了笑道,她现在已经有几分想要破罐破摔了。 东城祥云大街 祥云大街离衙门集中的升平大街不过隔了两个街区的路,又是从官员集中居住的东城往内宫和大明宫去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上最多的就是饭店酒楼,从凌晨开始点着油灯营业,招待来赶着去上朝的官员用早点,晚上掌灯时分才关门,一样是接待下了工的官员。 餐馆的门脸都很朴素,里面干干净净的,大堂摆着几排桌子,二楼到三楼是一间一间的小隔间,隔间挂着甲字一号,二号这样平常的号牌,伙计多数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脸整洁干净,穿着白衬里青袍子,身上系着白围裙,白围裙上一丁点的油星污点都没有。 桌子上摆着的都是白瓷的餐具,干干净净不说,桌椅板凳带着讲究。 大齐朝的官员都忙碌、清廉,虽说中午官家都供工作餐,但也保不齐的谁来个客人什么的,都往祥云大街领,普通的吏员就在一楼大厅用餐,二楼、三楼招待的都是有点品阶的官员,菜码看着都平常,价格也不高,吃着也实惠,现银结帐,迎来送往平平常常。 也有一些人叫了酒菜就在衙门里面吃,经常见伙计提着食盒来来去去的。 晚上的时候饭菜要丰盛些,这些官员贪黑的时候,吃得要比平常好,只要不超纲,正经的为公事回家晚了,上官签了字,上面就给报销。 有人曾经说过,帝都刮大风,祥云大街掉块匾能砸死六个人,其中有五个是七品官。 祥云大街就是这般热闹的所在。 其中有一家专做面食的山西面馆,什么手擀面、刀削面、饸饹面、拨鱼儿、油泼面,都做得极好,尤其是掌柜的独家特制的醋,更是一绝,帝都山西藉的官员多半爱来这家馆子吃饭。 夫妻两个性子都和善,每日笑脸迎人,说话滴水不漏,一年来一次的客人,都能叫出名号来,一口山西土话,透着股子亲切。 这两口子有三儿一女,其中最小的儿子刚刚四岁,夫妻两个极宠爱这个小儿子,请了婆子伺候还觉得不放心,时常的亲自带在身边,前面三个孩子下了学还要到面馆帮衬家里做事,这个小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学会说话,手指着什么说要,夫妻两个立时就给买,到现在聪明伶利,说话干脆利落,穿得更是日日不重样。 这一日午间夫妻两个照常忙碌着,一个在后厨亲自揉面,指挥着两个学徒切面,一个在前面柜上收钱,忽然婆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老爷!太太!不好了!咱们家小公子让人抱走了!” “什么?”面馆顿时一静,在柜台里面收钱的老板娘手一哆嗦,手里的钱散落了一地,“你说什么?” 有人到后厨叫了老板出来,老板紧紧抓住婆子的手,“你说啥?” “有人把咱们家小公子抱走了!” “是谁?谁抱走的?” “不知道,来了四五个人,先是拿我的衣裳蒙了我的眼睛把我按住了,后来我听见小公子哭,再掀开衣裳一看,小公子已经被他们抱上马车带走了。” 老板娘听到这里,眼睛向上一翻,登时昏倒在地,老板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是谁……这是谁……” 旁边吃饭的都放下筷子,“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抢孩子?黄老板,您快拿我的条子去报案啊。” “是啊!快去报案!”食客都是做官的,听见这事都过来出主意,还有人现在就打发人去找巡捕的。 那边有人掐着老板娘的人中,老板娘醒了过来,“快!你快去报信!快!快去啊。”这是天要塌了啊!这是天要塌了啊!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有人过来传信了,“孩子找着了,是他自己跑丢了,婆子为了推脱责任编了瞎话,孩子在外面玩呢。” 消息传来,众人都松了口气,吃饭的食客们凭借各自的渠道知道了结果,也都长出了一口气,虚惊一场就好啊,就说嘛,京里哪有人敢跑到老百姓家里当着婆子的面抢人的呢…… 云凤的手握紧了又放松,牙齿咬了咬嘴唇,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她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后的那个男人,“您赢了。” “是朕一直小看了您啊,雷大姑娘,谁能想到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竟然在京里罗织了这么大的一个网,做了这么多的事。” “臣女无非是为自保罢了。”可惜……棋差一招,输得难看,赢她的人不是乔承志,而是她自己,说到底,她还没有坏得彻底,若是那一夜…… “自保?”乔承志摇了摇头,“京里人人都想要自保,可做到大侄女这一步的人不多。” 雷云凤依旧微笑着看着乔承志。 雷云凤长得跟云雀有像的地方,只是不像的地方更多,比如眉毛,云凤的眉毛略有些上挑,看起来刚硬许多,鼻梁很挺,脸上敷着粉,薄薄的嘴唇点了胭脂,容貌比云雀要美,难得的是一身的贵气,跪在地上抬头看人,瞧着也比别人贵上几分的模样,此时笑着看人,透着股子嘲讽,这又与云雀不同了,云雀对他始终是戒备恭敬的。 他按了按额头,“黄励诚去世多久了?” “两年七十二天。” “哦。”他向后靠了靠,“我养父原来也是边疆守将……” “哦?” “他本姓赵……”他把养父的事说了,只是没说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是养父在路上捡的,“做军人的,马革裹尸本是宿命,最可怜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云凤忍不住冷笑出声,“黄励诚与您养父不同。”所以不要说什么感同身受,没人能感同身受,她的苦她自己背着,她的仇她自己报。 “是啊,不同。”乔承志并没有生气,“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四岁了。” “你也不容易,悄悄的生了孩子,悄悄的放在黄励诚的姐姐家里寄养……可依着我说,他父亲是堂堂将军,母亲是侯府千金,放在小商人家里算是怎么回事?” “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黄励诚出了事,她就应该远远的把孩子送走,到这一步,全因她想得少吧,为孩子想得少,归根结底她不会做人娘,会怀会生不会养,你看前世她把自己儿子教成什么样了,教孙子也是一个教不好,两个也教不好,这一世教弟弟教不好,自己的骨肉留到别人那里,让旁人帮着带,也是一样保护不了,她对孩子是真心爱,可就是最疼的这个心宝,也不知道该怎么带……越疼越不敢带,不敢教,怕再教坏……原想着黄励诚回来了,把孩子带回来,黄励诚来管,他是一定会管孩子的,现在黄励诚没了……她想到孩子,除了爱还是畏惧,孙子曾经说过,她是个冷血冷心的女妖怪,再好的人在她面前也做不成好人。 “现在黄励诚没了,按礼呢,你并未与他成婚,可也是订过亲的,要是按旧俗,你嫁入黄家,再收养个孩子替他接续香火也是成的,他是为国捐躯的,朕原打算事情过了,算一算功劳,给他封个爵位……” “您对我是这个处置?” “你舅舅跟朕说,他老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总有人得接着干他的活……” “呵……”雷云凤真的冷笑了,这次还笑个不停,“您还真会开玩笑,我们雷家一家是欠你们乔家的是吧?一家老小要做牛做马一辈子来还……” “你欠你妹妹的。” 雷云凤收起了笑。 “桃花宴的事,你敢说你事先没听到风声?当初你若是……岂会有后来的事?若是孟小小计成,朕固然是父子反目,你妹妹又岂会有命在?就算朕不应该拖着不办史家、袁家,害了黄励诚,你妹妹又何时得罪了你?你后来醒悟收手,难道就不欠你妹妹了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欠你妹妹的,你来还。”这才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雷云凤的原因,二龙说得对,云雀太弱了,心机远不如云凤。 云凤总算收了笑,脸上带上了一丝的动容。 “我知道你的目的,孟小小计成,我们父子反目,以你父亲的脾气,女儿死得那样惨,与朕离心都是轻的,起兵造反也未可知……” “我父亲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若是知道此事,必定一刀劈了你这个不孝女!天下百姓若是知道此事……”若是为天下百姓计,雷云凤百死莫赎,她与孟小小一般无二,“你回去吧,孩子朕叫人送回去了……” “陛下,孩子的事,是舅舅……” “他说孙猴子,总要戴上紧箍咒,才能立地成佛。”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夜云凤怀孕了,偷偷生下孩子交给黄励诚的姐姐抚养。 第162章 冥婚(一) 乍暖还寒时节, 白日里阳光晒在身上已经让人觉得有些微疼,晚上却颇凉,凉风吹过,花园里盛放的玫瑰香得有些甜腻的味道透过窗纱吹进屋里,还在睡梦中的云雀被风吹得有些瑟缩向上拉了拉被子, 嘴角露出一丝甜笑。 梦里她又回到了大学宿舍, 八个人一大房间, 一层楼共用一个水房, 每到晚上她上铺的南方人阿梅总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每次都要憋到实在忍不住了,才会爬下床叫她陪着去。 她在寝室排名老四,每次年龄最小的阿梅总会推她, “四姐, 四姐, 我要上厕所,不敢去……” “手电筒在桌上。”她翻了个身不肯理阿梅,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家境好了很多, 但她每周末都要出去兼职,很累,平时还能照顾一下阿梅, 这个时候只想睡觉。 “我不敢去!” “老三,你跟她去!都怪你!一开学就讲水房鬼故事……” 可是老三依旧高卧,假装没听见。 阿梅推搡她的动作大了很多,甚至手伸进她的被子里, 她的衣服里……忽然……空气里的气味变成了桃子霉坏一样的酒味,是谁买了桃子没吃烂掉了?鼻息吐在她的脸上……身上……热烫可怖……手越来越放肆…… “阿梅!你要死啊!”她喊了一声,坐了起来…… 睁开眼,自己却是躺在侯府中的紫檀木床上,睡在她脚榻上的丫鬟忍冬听见动静,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她,“县主……” “没事,做了个怪梦。”是怪梦?春梦?春天太奇怪了……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扭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有些微亮,忍冬见她躺下了,打了个呵欠也躺下了,头刚沾上枕头就睡了,云雀看她困得可怜,也不忍心打扰,索性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书是丫鬟让侍卫们在外面淘涣的,没什么新意,又是什么救风尘啊,小姐慧眼识英雄之类的故事,但是作者的文笔还行,她看了一会儿有了困意便预备去睡了。 忽地有什么东西打窗户的声音,她看向窗外,只见有个像是人影子的“东西”一闪而过,若是寻常闺秀早就吓个半死了,云雀却披了衣裳穿鞋下地,走到窗边去看。 “布谷,布谷,布谷。” 外面三声布谷鸟叫,云雀一下子就乐了,这城里哪里来的布谷鸟,三声鸟叫正是小时候他们趁着大人午睡,跑出去玩水的暗号。 她推开了窗,只见二龙站在窗外,笑嘻嘻地看着他。 “怎么是你?”她回头看了看,忍冬还在睡。 “你出来。”二龙招了招手。 “等着。”云雀做了个等着的口型,穿好鞋子,抓了件厚实的披风,悄悄掀了帘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怎么进来的?”侯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我与小虎、若麟一同来的。” 原来是有内鬼,侍卫们怕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吧……说起来侯府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小虎回来做什么?” “雷伯父派人送回来几匹西域名马,父皇送给我们几个一人一匹,若麟的那匹马好像左蹄有点毛病,宫里的师傅不会治,听说侯府的师傅会治,他们便经了父皇准许,带着马回家找师傅治病,我怕他们俩个路上贪玩,自告奋勇护送他们回来。”说得都是借口,小虎跟若麟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京城这片地界,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 “你今天不上朝吗?” “今天是大朝会,多半是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话,我懒得听。” “是吗?”云雀歪着头看他。 “是啊。”二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晨起未曾抹粉的云雀脸嫩嫩滑滑的,肤色虽有些微黄,却带着生机,眼睛在朝阳下亮闪闪的,唇边鼻翼的汗毛被阳光照射的微微发光,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的素白棉布寝衣大大宽宽的,像是棉布袋子一样把她穿在里面,看起来娇小可怜。 他伸手接过她手上拿的披风,替她披好,“多穿些,晨起冷。” 云雀抬头看着他,二龙看起来还是单纯阳光的样子,眼睛里却多了很多东西,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怎么了?” “没事。”二龙摸着她的黑檀木似的头发,手指忍不住深进她的发丝里,以手为梳替她梳理长发,“你好好的就是了。” “呃?”云雀茫然地看着他,忽地笑了起来,踮起脚亲了一下他不知不觉抿起的嘴角,“别发愁,会变老。” “你啊……”二龙抱住她,将头搁到她的肩头,“乖啊,别因为外面的事就去跳脚惹事。” “你是说外面的传言?我听说了啊……” “谁告诉你的?”二龙一下子怒了,放开了云雀吼道。 “郡主啊,外面有关于我的坏事,她怎么可能不说……” “那个贱妇!仗着自己哥哥做了什么越南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去割了她的舌头!” 云雀拉住了他,“你乱闯到我这里就罢了,乱闯我父亲妾室的居所,岂非等着旁人弹赅?她不过就是说外面有大臣串连起来要皇上退婚,还说最差也是要将我贬妻为妾……这都是老黄历了……”二龙气成这样,当时姐姐也是怒极了,难不成…… “嗯……”二龙压住了火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今个儿就是不想听那些老东西胡嘞才出来的,反正我只娶你一个,什么良娣,侍妾通通不要,他们休想把自家没人要的庶女,族侄女之类的塞进来。”大齐朝正室地位高,官员家的嫡出女儿都是留着嫁人做正室结姻亲的,庶出女儿倒是可以入宫,连庶出女都没有的,收养女儿或者把族亲中美貌者收养到府里教养□□好,一样可以送入宫或出去联姻,这次他们群起而攻之并不是真因为云雀的名声之类的,毕竟只是市井传言空穴来风上不得台面,可宫里的意思很明确,晋王与良弓县主好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不打算先选良娣了,这可惹了众怒了,因而才有了这次的风波。 云雀笑了,伸手搂住了他,“你这般想就好了。” “父皇也不打算再给他们面子,我们乔家何曾对他们家儿女的亲事指手画脚过?他们整天盯着我们家的那点事,娶妻他们管,现在不纳妾他们还不高兴了,惹急了一人送他们一个宫女当妾室,让他们家后院乱成一锅粥。” “这个主意好。”云雀笑道。 天渐渐大亮了起来,洒扫的婆子有人起来扫院子了,云雀放开了他,“你快走吧,明个儿京里人该穿咱们俩个私会一夜,你从雷侯府后院墙跳墙而出了。”云雀说的是京里的一个典故,某某家的儿媳妇年少守寡,情郎从后院墙翻墙而出,掉到了拉水的水车上,一时间满城风雨。 “哈哈哈……”二龙笑了起来,掐了掐云雀的脸颊,“我去找小虎。” “怎么?” “不找他,我难不成真从后院墙翻墙?” 他们正说着,外面忽然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不好了!不好了!大姑娘魇着了!闭着眼睛哭!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云雀掀了帘子进了姐姐的房间,只听见姐姐哭个不停,丫鬟们围着她又拉又拽的。 “这是怎么了?” “县主!您总算来了!”云凤的丫鬟跑过来拉着她道,“您快看看大姑娘吧!” 云雀凑进了看,这才发现姐姐眼睛虽睁着,却一直翻眼白,就是哭……“你别走!我随你去!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吧!你们别抓他!别抓他!我随他去!” “姐姐!姐姐!”云雀摇晃着云凤,云凤紧紧抓住云雀的手,指甲抓进云雀的手背上。 “别抓他!别抓他!别抓我!你们这些贱人!狗奴才!放开他!” “县主,县主,要不要找夫人。”丫鬟问道。 “先不要找我娘,姐姐这样怕是要吓坏她了。”云雀想起电视里有人发癔症打个耳光就好的情节,抽出手来,狠狠给了姐姐一个耳光,一打下去,云凤似是安静了,眼睛放空地看向地面,忽然长长地抽了口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幽幽转醒,看着一屋子的人……“一大早的,你们干什么?”她微笑着问道,笑容配着她一头的乱发和脸上的巴掌印,显得分外的狰狞。 “姐你梦见什么了?”云雀放柔了声音问道。 “没有啊……没梦见什么。”云凤笑道,忽地眼睛里流下泪来。 “姐,你哭了。” “呃?”她抹了抹眼泪……“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梦见黄哥哥了?” “没有……” “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总憋着,会出事的。” “没,没有。”云凤摇了摇头,“我没事……”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道,“上次给你算命的那个什么半仙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有些事想要问他。” “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奉国寺来了位挂单的老和尚,一日一卦,也是极灵验的。” “那好……就找他吧。” 云雀不知道云凤到奉国寺烧香有没有找到那个挂单的老和尚,只知道回府之后,云凤忽然跑去求叶氏,说要嫁给黄励诚。 “胡闹!黄励诚已经死了!咱们家的姑娘,万没有给人配冥婚的!” “母亲!大师说了,黄励诚与我是宿世的缘份,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的,这一世他忽然横死,心中怨气难平,若是不得安抚,怕是要做厉鬼……”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和尚算卦的!我看是胡言乱语!” “母亲!”云凤跪了下来,“母亲!女儿早就发了毒誓,这辈子非黄励诚不嫁,身子也早已经给了他,不想再给旁人,如今嫁了他,我就是他的媳妇,不嫁他,我就一辈子在家替他守着。” “什么?你竟然!你竟然!”叶氏恨得咬牙切齿,“黄励诚看着老实,没想到竟是个下贱胚子,竟然害我好好的女儿……你替他守着,怎么守?我这就进宫去找皇上,让他替你相看……” “你若逼我嫁人,我立时就死了,追随黄励诚于地下!” “你!” 叶氏摸着胸口,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 第163章 冥婚(二) 云雀听到消息赶到叶氏那里的时候, 叶氏已经被同福扶到床上躺着了,云凤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他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 云凤跪在那里许久不说话。 “姐!黄大哥人那么好,他也是盼着你好的,你还这么年轻,替他守着……他也会不安心的。” 里面的叶氏醒转了过来, 头冲着床的里侧, 听着小女儿劝大女儿, 眼泪不停地流。 “姐,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你不能这样轻易葬送自己啊……”云雀跪坐在地上,搂着云凤小声说道。 “云雀,富贵荣华我经历过, 男欢女爱我经历过, 斗人算计我经历过, 你不能想像的事我都经历过,我重活这一回,除了报仇之外再没别的心思, 谁想再见到了黄励诚……我只想给他做老婆,与他一起做平常夫妻,恩恩爱爱也好, 吵吵打打也好,好好的过这一辈子,他没了……我也无所谓了……”毁灭天地也无所谓了,所以上一次她才会明知道云雀会出事, 而且牵连甚广反而推波助澜,什么为了雷家,不想再当乔家的附庸全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太愤怒了,仇恨绝望觉得所有人都是凶手,她不开心所有人都不应该开心,尤其是开开心心准备做新嫁娘的妹妹…… 兰公主说的对,她就是个妖后,一个恶魔,她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还在欠债,像是陛下说的,欠了债……是要还的!这辈子还不完,难道还要再还一辈子? “姐……” “母亲,女儿主意已定,您若是不允,女儿只好绝食已明志,女儿生是黄励诚的人,死是黄励诚的鬼!”她大声说道。 “冤孽!当真是冤孽啊!”叶氏哭喊道。 云凤听着母亲的哭喊,略抖了一下,继续向前行,她伤了亲近自己的人,父亲、母亲、妹妹……还有舅舅,若不是被伤透了,舅舅怎么会把她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惩罚她…… 从小到大,云凤真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没人管得了,婚事如此,如今绝食也是如此,叶氏根本不敢逼迫她,只是让云雀常去劝她,可云雀劝来劝去,云凤一开始还回应她几句话,后来连话都不说了,就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木雕泥塑一般。 叶氏又让人进宫替雷小虎请假,让雷小虎回来劝,雷小虎更惨,连门都没进去。 毫无办法的叶氏只得乘了马车去找叶逢春。 叶逢春病了,都四月了还在屋里烤着火,身上搭着一条虎皮褥子,面容憔悴。 见妹妹哭着来了,耐着性子听妹妹说完云凤的事,长叹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哥!”叶氏惊讶地看着他。 “云凤那孩子自小脾气执拗,她想做的事别说你我,你就是写信把她爹找回来,一样管不了她,要依着我说……咳咳咳……你就顺了她的心思,让她嫁给黄励诚,过个几年,她年岁大些了,懂事了,遇上个可心的人,再改嫁也是成的,咱们大齐朝连真寡妇改嫁都不禁,何况是假寡妇?” “可是……” “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叶氏摇了摇头,她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往常都是丈夫、女儿替她拿主意,实在不成了还有哥哥帮忙,这次她完全慌了……“黄励诚他……” “依我看,你不如进宫去一趟,求皇上恩赏黄励诚一个爵位,什么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随便挑一个好听的赏下来,你呢,再在你家附近找个精致点的小宅子,挑几间位置好的铺面房,挑个小庄子给她做陪送,哄着她高兴开心……” “哪有这么哄孩子的……” “你不哄难不成有别的法子吗?”叶逢春反问道。 没有……叶氏摇了摇头…… “再说这事也不是没好处。” “有什么好处?” “现在京里的人扑风捉影的说云雀的坏话,好似一个个钻到云雀的床底下了似的,什么都晓得,什么话都编排……那些个人也连上了三回折子要皇上另择晋王妃,皇上斥责了几次他们反而愈演愈烈,我听说现在京里人又开始信南方士子那一套了,什么女子当节烈,我朝礼崩乐坏之类的……他们说的云雀的那些话是扑风捉影的,可咱们家大姑娘若是守节嫁了黄励诚可是真的……雷家有这样的烈女,何等的光采……” “我可不要这样的光采!”叶氏怒了,气呼呼地走了。 她犹犹豫豫思来想去的,转眼过了三、四天,丫鬟忽然来报,“大姑娘昏过去了,喂参汤咬紧了牙关不肯喝……” “什么?怎么昏了……不过是三天……” “大姑娘……大姑娘连水都没喝……” “这个冤家!”叶氏赶紧的往女儿的院子里跑,云雀站在床畔手足无措,丫鬟婆子团团围住床上的云凤,往她嘴里灌参汤,可是无论怎么样云凤就是不张嘴。 “娘听你的!听你的!让你嫁!你嫁吧!去嫁那个死人吧!给他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叶氏又是心疼又是气地说道。 京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传言,雷侯府大小姐雷云凤夜夜被早丧的未婚夫阴魂纠缠,经常夜里莫名啼哭,算出来的结果却是未婚夫与她是宿世的缘份,这一世却成不了夫妻,冤魂难散。 雷云凤痛哭了一场之后向母亲请命说要嫁给黄励诚的牌位,全了这一世的姻缘。 侯夫人当然不准,大姑娘竟然几乎绝食而死,为保女儿性命,侯夫人只好准了。 这个传言刚传出来的时候没人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想让寡妇守三年再嫁都难,哪还有人会嫁给牌位结冥婚的!更不用说还是侯府千金嫁无根无底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了。 谁想到宫里传来了旨意,皇上听闻雷大姑娘誓死要嫁黄励诚的消息后,非常感动,颁旨赐黄励诚奉国将军爵,食邑八百户,赏宅子一座,千亩良田,下令端午完婚。 成亲那日京里热闹极了,全都来看侯门千金嫁牌位,只见全套迎亲的仪仗齐全,只是迎亲的马上驮着个金丝楠木的小“牌楼”里面供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奉国将军黄励诚。 跟在花轿后面的是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头一抬是宫里赐下来的一对白玉紫檀如意,后一抬是侯夫人陪送的碧玉聚宝盆,里面宝石无数。 再后面的什么铺面、庄田,首饰等等数不胜数,就连陪嫁的马桶都是黄梨木嵌金的。 就这样抬到了“新郎”家,因黄家无人,雷云凤的弟弟雷小虎抱着牌位和姐姐拜了天地,将姐姐送入洞房。 又过了一个月,雷云凤忽地又提出一个主张,她可怜黄励诚无子,有心想要过续黄励诚姐姐的幼子为黄励诚和她的养子,黄励诚的姐姐自是应了,将虚岁四岁,未满三周岁的幼子送进了奉国将军府。 这又是怎么回事?叶氏听说了难免又哭了一场,本来以为是演了场戏骗女儿,这回怎么连养子都有了?她自己自女儿嫁后就一直病着,只好打发云雀去看。 云雀也是一头的雾水,姐姐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要说真是对黄励诚用情极深,为什么两年多以后才大吵大闹了起来非要嫁不可,还是外人说的那样,姐姐是为了替她挽回名声好做太子妃? 姐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啊……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下了轿子,瞧着油漆味还未完全散去的奉国将军府,将军府离雷家不远,原来是一套空置多年的前朝宗室旧宅子,内务府紧急派人整修过了,赐给了黄励诚,到现在“成婚”已经有一个月了,还有一些小修小补没有完工。 云雀跟着婆子往里面走,忽然听到小童念诗的声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婆子通禀了一声,“良弓县主到。” “请。” 婆子掀了帘子请她进去,她迈过了门槛,瞧见云雀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在缝补,旁边站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童子,手里握着块饼,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念诗。 “你来了!小墩子,给你姨母请安。” “姨母安……。”小墩子没有放下饼,抬头看着云雀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孩子……长得莫名的眼熟…… “给你。”云凤把补好的布老虎交给小墩子,“你要是喜欢这只老虎,就别整天咬它,扯它,再弄坏了,我不会给你补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小墩子接过老虎,发现自己没有手拿饼了,干脆把半张饼全塞到了嘴里。 “你干什么!当心噎到。”云凤有些急了,想要抢小柱子的饼。 小墩子以为云凤要抢她的吃的,吓得抱起布老虎就跑。 云凤起身想要追他,云雀赶紧拦住她,“让奶娘拦着就好了。” “哦。”云凤轻咳了一声,又端坐了回去,好似刚才急慌的人不是她一样,“你今个儿怎么来了?” “听说你多了个养子,我多了个外甥,特意来看看。” “哦。”云凤笑了笑,“来人,上茶。” 云雀端了茶杯仔细观察姐姐,见她眼神时时未曾离开小墩子不由得有些称奇,“怪道人说外甥像舅,我瞧着小柱子眉眼生得有些像姐夫。” “我倒觉得不是十分像。”云凤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道。 “你真打算收养他?” “孩子都送来了,难不成要送回去?我就是那么一说,谁想到黄励诚的姐姐就当真了呢?来都来了,就好好养着吧。”云凤说道。 “也是……总不能送回去。” “你回去跟母亲说,叫她不必介怀,过几天我就带小墩子回去看他。” “嗯……”若是孩子还没来云雀还想要劝几句,孩子已经来了,她又能如何……只是这孩子……云雀瞧着小墩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臆间萦绕不去。 第164章 死水微澜 九月, 陛下发下明诏,晋王人品贵重,处事稳妥,勤恳好学,祭高天地, 立为储君。同时另下一道旨意择吉日替太子与良弓县主完婚。 陛下越来越倚重晋王, 大小朝会晋王大多会到, 内阁会从一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的渐渐有了自己的主张和声音, 他的建议皇上无不允准,处处抬高晋王,明诏立为太子,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至于良弓县主……他们原先对良弓县主颇有些微辞, 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也无非是与晋王孤男寡女千里奔丧的事, 至于坊间传言——知道内宫情形的没有信的, 宫里门禁森严,岂会容许人半夜乱走,要是如此, 宫里早乱套了,说起来还是有人不服良弓县主做太子妃,又想吃独食鼓动晋王不纳妾室罢了。 现在雷家大姑娘不管是真是假吧, 誓死守节嫁了未婚夫的牌位,又收养了未婚夫姐姐家的孩子做养子,替未婚夫延续香火,如此大义, 还能再说雷家什么? 是以两道旨意,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依例递恭贺折子罢了。 唯有京郊的安逸王府,接到每日送来的邸报之后,出了点小事。 安逸王府原址是大康朝的一处行宫,因地处偏僻,多半是行猎时居住一两日,赐给安逸王之前,早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乔承志没有虐待这一家人,定了这个地方为安逸王府之后,便拨了银子让内务府整修安逸王府,但因太过仓促,修得只能说是大面上过得去。 格局大概就是中轴银安殿,安逸王住东边正院乐安堂,王妃史琳琅住在后面的福寿堂。 郭玥在东宫整体迁居之后,也被送了过来,跟另外三个妾侍被放在了西边居住,因她有孕品级又高,住到了最大的一间院子,名子叫得月馆。 郭玥搬进来没多久,便挣扎着产下一子,报到宫里之后宫里只依例赐了些东西,全无长子长孙的待遇,郭玥却觉得这孩子金贵得很,保姆奶娘皆不用,自己亲自带着,两岁了才学会走路,全因她怕孩子摔跤走到哪里都让人抱着,牵着,饮食也是要她亲自吃过,一刻钟后无事,方才让孩子进食,到现在三周岁多了,还不会吃剁碎了的肉泥,软粥之外别的东西。 孩子让她养得瘦弱枯黄不说,还时常生病,每次生病都要大张旗鼓地请两个大夫,分别看诊,她再亲自看药方,取两个方子中温和的熬药给孩子吃。 最让她不服的是这么多年,皇上没有一次宣召长孙进宫,逢年过节也不许他们进宫拜年,就连每年的闻皇后生祭,死祭,都只让他们在家里祭拜也就算了,安逸王竟然也从来没有来看过孩子,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有一次她气极了抱着孩子往东边闯,竟被王妃的人拦了下来,不准她过去。 自那以后,东院跟西院之间,砌了墙不说还立了一道铁门,每日都锁得死紧,除了过年那天打开一次让她们这些人过去与王妃一道吃一顿饭之外,平常从不打开。 这次邸报来了,王妃倒想起她来了,叫人抄了一份送给她,她看见之后立时便哭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太子不中用了,可皇孙还在啊!陛下竟然如此绝情……必定是有人蒙蔽了皇上!太子!太子!您得替您儿子说句话啊!”她抱起儿子,望向东边哭喊道。 忽地听见外面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东边走水了!” 她冲出门去站在花池子上向外望去,只见东边浓烟滚滚……“哪里!快去打听一下!哪里着火了!”她揪着宫女问道。 宫女点了点头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是王爷住的乐安堂走水了,已经被扑灭了。” “太子呢?”郭玥一直坚持叫安逸王为太子。 “王爷无事,据说是无意中引燃了薰香炉,王爷有些呛着了……” “我要去瞧瞧!儿子,咱们去瞧瞧你父亲!”她一边说一边抱起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指的儿子。 “娘娘,那边的门还是锁着的……” “走水了竟然还锁着?史琳琅究竟想怎么样?她以为她还是史家大小姐吗?史家早就被满门抄斩了!我好歹也是乡君,她不过是罪臣之女!平白占着王妃的名份,得意什么!” “娘娘,娘娘……您别说了,回头让她知道了,又是一顿排暄……” 郭玥抱着儿子委顿于地,哭了起来,晋王被立为太子,她重获自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振作了起来,“我还有儿子……还有儿子……他日他做了王爷,史琳琅也要仰我的鼻息过活……”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忽地又哭了……又哭又笑,活似疯妇一般,宫女们互视一眼,悄悄远离了她。 史琳琅双手插在袖中,瞧着宫人来来回回从乐安堂里向外搬被熏黑烧焦的家俱,冷眼瞧着那个坐在地上低头不语,头戴铁面具的男人。 “你若是想死,书房里有宝剑,你自己身上有汗巾子,房上还有梁,上吊抹脖子都成,只是别再点火了,免得连累到别人。” “哈哈哈哈哈……”乔继业仰天大笑,“死!你!你!还有你!”他指着那些太监、宫女道,最后指着史琳琅,“你们都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们就都自由了,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还有二龙,我死了他最高兴……我不死!我偏不死!我等着!等着看他的下场!父皇正当少壮现在瞧着二龙千般好,日子久了瞧着他千般烦,二龙的下场未必比我好!我等着!我不死!我等着!” “那你引火**做什么?” “**?我在烧纸!我在烧纸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她又有一个太子儿子了!哈哈哈哈……我想明白了,我终于想明白了,当初我们都中了二龙的苦肉计,什么中箭重伤,他根本就没受伤!一切都是他编出来骗人的!父皇母后都上了他的当!都疑心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会替你写恭贺的折子,到时候你用印便是。”史琳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忽见回廊上过来探看火情的高大英俊的侍卫长名叫梁颂的,在往她这边看,眼神里有同情也有惊艳。 她低下头理了理头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死水一样的安逸王府啊……终于有了一点微澜。 云雀被正式立为太子妃,便不能再在原先的小院住了,挪到了自成一格的羲和院居住,这间院子是前公主与驸马分居后新盖的寝殿,雷家搬进来之后一直空置着。 从去年开始云凤便派人整修一新,又依照云雀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亲自重新名命为羲和院供云雀被立为太子妃后居住。 云雀住进去之后,宫里派来的两位教授礼仪的尚宫,六位做细活的宫女,十二位粗使宫女,两位针线上人也跟着搬了进来,原来府里的人除了郭女史和御赐的四位宫女之外,一个都不准许进院。 院外由宫里派来的二十名侍卫轮流把守,叶氏想要见云雀都要先行通报。 据说原来史琳琅选做太子妃时还没这么多讲究,诸葛文燕掌权后,宫里的规矩比原来要森严许多,宫女、太监不再准许亲人探视,也不再准许私人通信,宫女出宫之后,不准许与旧主有任何联系,太监凭腰牌主入,每次出宫必定要在指定的小屋内由人监视着脱掉所有衣裳检查有无夹带。宫妃家属也像原来一样只要递信进去,十有**都准许探视,现在除每年一次每次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探视之外,不准探视,宫妃想要赐东西回家,必须经过诸葛文燕的准许。余下还有林林总总的各种规矩,大明宫也从半开放式建筑,加盖了许多隔墙。 有人说是诸葛文燕性格使然不近人情,云雀知道,这是穿越帝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整斥内宫的结果,诸葛文燕是白担名声。 云雀过去就常住在宫中,礼仪规矩两位尚宫可教的地方不多,与她在一起多半是闲话些家常,把宫里的一些事顺便说与她听,其中一个尚宫姓赵,年纪不是很大,话有些多,笑眯眯的没什么心机的样子,“我们来之前,诸葛皇贵妃特意叮嘱我们要我们告诉您,她终究不算是正宫娘娘,眼下只是暂时管着宫务,就盼着您嫁进去了将宫务交给您来管……” 云雀笑了,“这又是从何说起,哪有儿媳妇当公公的家的?再说我又年轻见识浅,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阿弥陀佛了,您回去替我求求诸葛娘娘,千万别害我。” “县主您这是说得什么话……诸葛娘娘怎么会害您呢?” “唉呀,瞧我,吓得都不会说话了,您替我好好说说!我可当不得什么家!” “成……您既然这般想的,我便替您转告诸葛娘娘……” “启禀县主,夫人房里的同福求见。” “请她进来。”同福来做什么?姐姐“嫁”出去以后,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自己做了太子妃被“关”在这里,家里的大权便落到了同福头上,这次来见自己……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的没错,史琳琅出轨了,太子头上绿了。 第165章 怪梦 这些年同福没什么变化, 虽说她已经是内管家,不必似别的丫鬟婆子一样穿着“制服”,她却低调得很,常年着靛青或是墨蓝的斜襟上襦,或白绸或绿绸的高腰裙, 春秋外搭一件与襦衣同色的披风, 冬日里穿反毛羊皮内里, 与襦衣同色面子的斗篷, 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换成暗红色的,头发常年梳成一窝丝,戴着一两样极素静的头饰, 耳朵上只有一对珍珠耳环, 再无别的首饰, 据说她出外的时候会穿得好些,云雀从没见过。 她还有一项“特技”走路的声音极轻,再加上身上的首饰少, 有时候她走到你身后了,你都不知道她在那里。 原来云雀觉得这项“特技”是宫里传下来的,可她在宫里真没见过有这样本事的, 据郭女史说宫女伺候主子的时候忌讳悄无声息的到主子身旁吓主子一跳。 今个儿同福还是那身装扮,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见到云雀先是施了跪拜大礼,“给县主请安。” “起来吧。”云雀挥了挥手让她起身, “我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回县主的话,夫人身子好些了,已经能打起精神在院子里遛弯了。” “她身子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云雀说道,“姐姐嫁出去了,我又被拘在了这里,家里要劳您多帮着操心了。” “伺候夫人帮夫人分忧,是奴婢的本份。” “你今个儿来有什么事吗?” “奴婢今个儿来是给县主送嫁妆单子的,请您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云雀瞧着她奉上来的嫁妆单子并没有接,“母亲可看过了?” “夫人看过了,只是没看几眼就说头疼看不下去,奴婢知道这些原不是您份内的事,可眼下府里找不着别人做主了……” “你拿来我瞧瞧吧。”云雀这才接过嫁妆单子,说是嫁妆单子,不如说是本“书”一页页的粗翻过去,整整十页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得嫁妆单子,无非就是凤钗十二,步摇二十四,宝石一盒,这种皮子十张,那种皮子二十张,羊脂玉壶、羊脂玉瓶、田产N亩等等等…… 看着是极奢豪的,陪送太子妃足够了,“姐姐嫁人之前曾与我说过,我的嫁妆她之前早已经预备妥当,可就是这些?” “除了大姑娘预备的,夫人又添了几样,侯爷又派人送回来几样。” “嗯……”云雀看着同福,给她预备嫁妆是府里的大事,又是增光添彩,讨好她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事,同福只会添彩,绝不会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只是……“我不懂这些,若说是姐姐先前预备的没变,我也就做主把嫁妆单子定下来了,可你说添了些……” “添了两间铺面房、十几张各色皮子、几盒子宝石、几样送给太子爷的兵器、添了三户陪房也没多什么……” “总归是多添了,是多是少是不是合适,我总没个准主意,郭女史……” 郭女史应了一声,“奴婢在。” “劳烦您派人走一趟到奉国将军府请大姑娘回来,就说府里的事多,母亲身子不好,事情千头万绪的,请大姑娘带着小墩子回府来住些时日,好歹要把我打发出门子了,再行回家也不迟。” “是。” 同福听云雀这般说立时便笑了,“奴婢也是这个心思,正想求您示下要不要请大姑娘回来……” “这么说咱们是心有灵犀了?”云雀笑了起来,同福也跟着陪笑。 宫里派来的两位尚宫在旁边冷眼旁观,都露出了了然的微笑,良弓县主会种庄稼,却真的不怎么会管家,家里原来都是雷大姑娘做主的,诸葛娘娘的心,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云雀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春/梦”,在梦里她像是被困在一个黑暗的所在,看不清自己周围的东西,有一双手和带着蜜桃味道的鼻息在鼻翼间萦绕不去,那双手有些粗糙,某些地方带着厚茧,他在她的耳边说着些什么,抚摸着她脸颊耳畔发丝以及胸脯的手热得烫人,每次她都想挣扎着摆脱那双手,摆脱那股恶心的味道,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孔,可每次都是挣扎着醒过来,坐在床上头疼欲裂。 这真的是梦吗?她抖了一下,如果不是梦……不对,是梦……一定是梦…… 她想到了郡主语焉不祥的话,外面到底在传她的什么事? “县主您醒了,可要喝茶?”说话的是宫里新派下来的宫女名□□杏的。 宫里值夜的规矩跟侯府不同,宫女是不准许睡的,要站着清醒着等着主子召唤,四个宫女,两人一班,分值上半夜一下半夜。 “嗯。”云雀舔了舔嘴唇,每次做完那个梦之后,她都会觉得口干舌燥,身上也脏得紧。“什么时辰了?” “回县主的话,寅时了。” “叫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是。” 曦和院水房里的炉火十二个时辰不熄,每时每刻都有热水供她使用。 再加上这几天她差不多每天这个时辰都会醒来,要水洗澡,院里的人都习惯了。 两个宫女伺候云雀在桧木桶里洗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县主,可要换家常的衣裳?” “不必了,我在躺一会儿,你们也去眯一会儿吧。”云雀躺回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从暗阁里抽出一本书,借着已经蒙蒙亮的天光读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累极了,闭目睡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两位尚宫已经到了,预备着一大册子的东西等着她看。 云雀瞧着两人“职业化”的笑容,心里越来越烦,她虽然不是什么外向型的性格,可也不是什么“宅人”,上辈子是“宅”不起,这辈子是总有事情催着她去外面做,这次被困居小院,头几天还成,这几天压力逐渐累积,再加上那些奇怪的梦,让她无法忍受,笼中的鸟都比她自由些!难不成这就是她以后的日子?宫里虽大,也不过是大些的笼子。 “我头疼,今个儿不学了,请两位尚宫回去。” “这……”两位尚宫面面相觑,来之前诸葛娘娘便说了,良弓县主不比旁人,从小在宫里呆着时间比在家里呆着的都长,规矩礼仪可学可不学,旁的也能松着来,她毕竟不是正经婆婆,不好管得太深,太子爷也找过她们,让她们不要太过为难良弓县主……既然如此……她们又何必枉作小人出头得罪人呢?“县主您既然身子不好,就多多歇着,奴婢们告辞了。” 待她们走了,云雀叫来郭女史,“我姐姐可来了?” “奴婢听说——大姑娘昨个儿便带着小墩子少爷住回来了,夫人原先堵气不太想理会大姑娘,可瞧见小墩子少爷就挪不开眼睛了,喜欢得紧……” “那她为何不来……” “大姑娘许是想等事情料理妥当了再过来……” 两人正说着呢,外面就有婆子通传进来,“县主,奉国将军夫人求见。” “请。” 云凤一身等级大妆,牵着一样穿着吉服的小墩子进了云雀的屋子,云雀瞧的她的样子颇有些惊讶。 “姐姐……”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云凤施礼道。 “姐姐快快请起。”原先宫人们也都叫她太子妃娘娘,她因听不习惯又让她们改回县主,谁知姐姐竟然也这样叫她,姐妹俩个一个端坐一个施礼,等级分明。 小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请安,被身上厚重的衣裳绊了个跤,云雀赶紧过去抱起他,“姐姐,你为何做这般模样?你我亲姐妹,怎么就能如此生份了呢。” “这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云凤笑道。 “在我这里就不兴讲这些没用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不能为规矩活着。” “妹妹,若无规矩便无上下尊卑,你说人不能为规矩活着也对也不对,若无规矩,没上没下的,难不成你要每日自己亲自洗抹布擦桌子?” “……”这个这辈子她还真干不来,不用说别的,就是这些名贵的实木家俱,她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擦。 云凤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云雀一时语塞,只能撒娇,“听说姐姐昨个儿便到了,为何今个儿才来看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昨个儿我过午才到的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的啊……” “我是出嫁的人,这里啊,就是你家,再过几日你也嫁了,这里就是小虎的家。” “姐姐怎么回来了,处处抢白我?” “我是跟你说规矩,他日你做了六宫之主,头一宗不能忘的就是规矩,有了规矩,各人知道各人该在什么框子里,大家才能相安无事,若是没了规矩框子,人人乱走乱闯,每日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烦不胜烦。” 云雀坐下来不说话了。 “我知道太子爷应了你不纳妾,可这世上头一件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嘴,眼下你们俩个青春正好,蜜里调油,自是没有别人插脚的地方,他日你们彼此朝夕相处,互相看腻了看烦了,男人的眼睛先是四处乱瞟,手就会四处乱动,宫里那么多花草,免不了沾上两个,你又打不得骂不得离不得,只能哄得劝得忍得还要管得,烦恼皆因此而出……是以最好这个时候就记清楚了,他是你的夫君,却又不是你的……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又是他的,远的不说,宫里几百宫女,人人皆是他的后宫,他的女人……” “我明白了……”云雀随意说了这五个字,心里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是啊,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好得蜜里调油的情侣,从高中到大学,一起好了六七年,熬过异地恋却熬不过一个情人节的她见过;在一起几十年相濡以沫,老婆死的时候哭得要死要活,没过几天就挽着新老伴逛街的她也见过;她的父母更是活生生的例子,据说当年人人都不同意母亲嫁父亲,可母亲铁了心要嫁,从家里偷户口薄跟父亲登记结婚,为了父亲跟娘家人翻了脸老死不相往来,可后来怀孕的时候就挨打,最终也落得个不堪辱打暗夜逃走的下场…… “你啊,也不算傻得太彻底。”云凤说道,乔家父子说她欠妹妹的,她确实欠妹妹的,但不欠他们父子的,他们父子喜欢让她帮妹妹,就别怪她了,“你放心,有姐姐在,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行了,咱们不说那些远的了,就说近的吧,你总算没有傻实心,晓得嫁妆单子八成是让同福渗了沙子……” “她竟敢打嫁妆的主意?” “她打的不是嫁妆的主意,她打的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这两间她添上来的铺子,全是她哥哥管的,添进去的陪房,除了她哥哥一家子,还有她的两个亲戚。” “这又是为何啊?” “傻瓜,太子妃的陪房是多大的体面?他日你做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又是多大的体面?” “那……” “咱们照单全收,她既然把自己家里人全派进来了,想要再撤手就难了,日后是上天还是下地狱,全看你的脸色,她想搅风搅雨,也要惦量惦量。” 云雀点了点头,她总觉得姐姐变了,对她的态度里多了些什么,眼神里带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第166章 谋划 太子大婚, 大齐朝已经经历过一回了,所谓的一回生两回熟,上次是开国以来的头一次,所谓万事开头难,太子要穿什么衣裳, 迎娶太子妃要摆什么仪仗, 要给太子妃父母什么封赏, 彩礼给多少等等, 虽说有大康朝的遗规在,但也总不能照单全收,要有选择的继承和改变,这才能体现出新朝新气象。 这次娶太子妃, 宫里虽然没了坐镇的皇后娘娘, 但是诸葛文燕做事雷厉风行, 公正利落,虽说有时少了些人情味,但只要不做错事, 她也懒得找你的茬,这样的主子,反而好伺候, 宫里虽忙但不乱,只是有几件事,诸葛文燕也定不准,得皇上做主。 头一宗就是小两口新婚之后住哪儿的事。原先的东宫住过废太子, 按道理那边配置齐全,住着最好,但是有些触霉头不说吧,皇上最近又搬到了大明宫,晋王也随着皇上在大明宫处理政务,从旧宫到大明宫得穿越半个帝都,太远了。 二一宗事是皇上跟晋王都没有提东宫妾侍的事,她也只知道晋王有一个侍过寝的宫女跟晋王的伴读通奸,晋王性子豪爽不止没有计较,反而把宫女赐给了伴读为妾,皇上还赞晋王有魏晋风度;还有没有别的宫女侍过寝,她就不知情了,要不要找出来侍过寝的宫女,给个选侍之类的封号?本来这应该是太子妃进宫之后的事,可是现在东宫一个妾室都没有,总不好看,要不要提前选一个出来。 三一宗事是要不要请闻家的人来,废太子娶妻的时候请闻家天经地义,现在嘛…… 四一宗事是雷霆会不会回来,要是回来怎么安排,他已经是世袭的侯爵了,还要不要加封,当年史家是多加封了一个侯爵,雷家怎么办? 皇上自从孟小小的事后,几乎绝迹于后宫,诸葛文燕知道等不到皇上来,依规矩递了条子进去求见,皇上示下晚上到她那里吃晚饭,新换上来的太监总管刘永禄悄悄跟她说:”皇上身子不好,忌荦腥,用素菜,食杂粮豆饭。” 诸葛文燕一看见这要求有些傻眼,头一条杂粮豆饭就有些为难人,宫里连太监宫女都不吃杂粮,最差也是一半糙米一半白米煮饭或是大米和小米,大米和碴子做二米饭,吃杂粮到底杂到什么份上,要怎么吃啊?豆饭要怎么煮才可口啊?皇上原来最爱吃肉,每餐无肉不欢,见到饭桌上有两道素菜就会苦着脸,像吃药似的把素菜吃了,没有素菜又不开心说太油腻。这次又说全素…… 诸葛文燕坐在那里直发愁。 “娘娘可是为皇上用的膳食发愁?”她的尚宫姓张,本名叫淑兰,宫里姓张的尚宫太多了,为了区别一般称她为兰尚宫。 “唉……皇上真是愈发的看不懂了。”宫里人都说她熬死了闻皇后,斗败了孟小小,一家独大了,谁又知她的难呢?闻皇后怎么死的她一清二楚,孟小小怎么败的她只知道一半,可皇上为了孟小小的事迁怒六宫,性情大变,谁也不要了,谁也不找了,连有个美人生孩子都不管了……人人都看着她,要她拿主意,诸葛文燕原先想着总揽大权,如今真的大权独揽了,又觉得辛苦。 “皇上也是为了孟小小的事动了真怒,所谓见面三分情,他既然肯来与娘娘的情份就还在,娘娘多多哄劝些,一来二去的也就好了。” “正因如此,今晚的晚膳要精心预备,可皇上偏要吃素……还要吃什么五谷杂粮豆饭……” “娘娘您这就想岔了,皇上爱吃怎么,怎么做,旁人不知道,刘总管岂能不知?他既然肯告诉您皇上要用什么饭,奴婢呆会儿多问几句,必能问出皇上要吃的饭如何做。” “嗯,这道是个主意,你与他可相熟?”皇上身边的总管已经死了两个了,这是第三个…… “说来巧了,他与我进宫时便认识,我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老家与奴婢的老家,相隔不过几个村子罢了,论起来还有些拐着弯的亲戚,。” “既然如此,你便与他多多来往便是。”诸葛文燕又叫了司库女史闻女史过来,让她从库里取八百两银子给兰尚宫,“你与他家既有亲,就不妨多照应些他的家里。” “是。” 兰尚宫拿了银子回了自己的屋里,自有小宫女端茶倒水揉肩,过了一会儿刘永禄便来了,刘永禄身量中等,长得却极壮实,常年习武骑马,生得也算五官端正,若非没有胡子与一般的武师区别不大,身上全无寻常太监的奴气,他原来是司马监的太监,平常也不过是预备马匹等等,谁知竟被天大的福气砸到了头上,被皇上看中做了身边的总管太监,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在皇上跟前自是要小心谨慎,离了皇上满面红光走路有风,一呼百应的,威风凛凛。 这样一个人到了兰尚宫这里,却是脸上的威风皆无,只有小心翼翼的陪笑脸,比见着皇上还要乖觉些,“兰儿啊……” “先别急着叫我,我先恭喜你发了大财啊。”兰尚宫一边说一边扔出一包银子出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银子啊?” “这是淑皇贵妃赏下来的,她还说了,咱们既然是亲戚,便让我多照应你家里人。”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你没家人……她说要照顾,你就多照应你自己个儿吧。”他一边说一边把小宫女赶到一边,亲自替兰尚宫揉肩,“现在诸葛娘娘大权在握,辛苦的全都是你,偏你又不是宫内监的大尚宫,要受人刁难……辛苦辛苦啊……” “我心不苦,命苦。” “这又所谓何来?” “呵呵呵,装傻是吧,你身上这荷包哪来的?”兰尚宫冷不丁伸身拽下他腰间的荷包。 “我正要跟您说呢,这荷包啊……是针线房王绣女送的……” “哪个王绣女啊?姓王的在这宫里可不比姓张的少。” “叫文娟的那个……她是为了谋个差事才送我东西的……她是听说了咱们俩是同乡,想要让我求一求您,升个管事……人家的相好是宫里的侍卫,且看不上我这个没根的人呢。”绣女和宫女不同,宫女到了年龄放出宫婚配,若非是主子让做选侍,轻易不结交宫里的太监做相好,免得坏了名声不好嫁人。绣女则是一旦入宫劳役,非眼花不能做活不能还家。因此在宫里结相好的最多。 “哦……”兰尚宫拉长了音儿说了个哦字,眼睛往他身上瞟了瞟,“既如此,她有没有许你什么好处?” “给了我几匹好料子,我没敢藏私,全让人给你送来了。” “呵,整天在宫里呆着,哪有用好料子的时候……” “这个……”刘永禄四下瞄了瞄,“你们都下去。”他挥了挥手,屋里的小宫女全都出去了,临走前还替这两人关上了门,“我有一个事儿要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你说。”兰尚宫见他的表情严肃自然不敢怠慢。 “皇上身子不好了。” “什么?” “嘘!”刘永禄捂住了她的嘴,“我的祖宗!千万别说出去!连诸葛娘娘都不能说!说了咱们俩一个也活不成!” “嗯,我不说。” “皇上现在急着交权给太子,两父子整天在一起,不瞒你说……我早就是太子的人……” “啥?”两人岂止是同乡,当年若非逢了战乱,刘家全家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他没办法逃荒远走,兰尚宫早就嫁给他了,谁知在宫里两人又遇上了,这两人是宫里难得没进宫之前就识字的,进宫之后盼着能在一起又一个劲的偷偷读书向上钻营,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做了女史一个做了副总管就悄悄的在一起了,直到现在一个做了诸葛文燕身边的尚宫,一个做了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 “皇上也清楚,是太子向皇上举荐的我。你想想,若非皇上和太子早有默契,岂能如此?” “那殿下的意思是——” “咱俩的事殿下一清二楚,他跟我说了,他日有了机会,就放咱们俩个出去。” “出去?” “怎么,你不愿意?” “我自然是愿意的。”兰尚宫不同于那些迷恋宫廷想要继续掌权的尚宫,她还是想要跟刘永禄好好过日子的。 “只要咱们俩个齐心协力替殿下效命,若是……依着惯例得有人守陵……我出去了,他把你赐给我……咱们自有一份房产俸禄不说,宫里攒的东西也能拿出去,你喜欢孩子,咱们多收养几个……岂非是神仙日子?” 兰尚宫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当家的,都依你。” “你说要带我出来,却又不说带我去哪儿,难不成要拐带了我?”云雀笑嘻嘻地问道,所谓想要瞌睡就来了枕头,在院里快要憋疯了,现任太子就穿着侍卫服溜进来了,让她换上宫女的衣裳,在忽然变瞎的侍卫和宫女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带了出来。 “我带你去的自然都是好地方。”二龙笑道,他换上平常老百姓的衣服,赶着马车手里玩着鞭子活似地主家的傻儿子。 “切,我不信。”云雀撇了撇嘴,回到马车上,隔着帘子瞧着他的背影,就是他了吧,两辈子只有这么一个人对她好,她也对他好,她不知道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她看见他就忍不住脸红,说一些傻傻的话,两个人像现在这样,一个赶着驴车,一个坐在驴车上,也开心得不得了……天也是蓝的,风也是轻的,连空气里的味儿都是甜的。 如果他们还在桃源村,一个是村里的小伙子,一个是邻家的小姑娘,长大了就是这样安安生生过日子吧……多好啊…… 第167章 大齐朝如今已经建国十三年了, 云雀说是个小姑娘,也已经二十出头,与她刚穿越过来时年龄相仿了,出了京城一路行来,早不是当年十户九荒民生凋敝的模样, 中国的百姓就是这样, 只要给他们相对平稳的环境让他们休养生息, 就能够把自己的生活过出花儿来, 更不用说乔承志重视民生,惠民十策在别的地方也许会在折扣,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京郊这一片地方, 落实得极好。 只见京城之外阡陌纵横, 水稻已经齐腰高, 隔一段出现的青纱帐已经一人多高,农人在树荫下摆了一车的西瓜、甜瓜,坦着胸口赤着脚戴着草帽摇着蒲扇一边乘凉喝水一边等着客人上门, 官道上马车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 二龙赶着驴车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云雀瞧风景累了, 便开始看周围的人,想要找出来有多少侍卫在穿着平民的衣裳跟着驴车。 这一找倒还真找出许多的乐子来,宫里的侍卫都要查三代,保护太子的都是“根正苗红”, 很多当年都有从龙之功,这些人当年受了些苦,十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皮肤虽因每日操练晒黑了,脸上却没什么风霜,虽穿着了农人的衣裳,走路时那股子横行天下的劲儿却变不了,云雀眼神扫过去,他们多半会故意装做没看见,云雀笑了笑,喊了声赶车的二龙,“哥哥,停车买些瓜吃吧。” “好嘞。”二龙笑道,两人从南边回京奔丧时,有时扮小夫妻,多数的时候扮兄妹,云雀就是这样喊他哥哥的。 他停了驴车,从衣裳的内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到路边买了两个大西瓜,半筐的甜瓜。 又从卖瓜人那里借了刀将西瓜一切两半,从驴车的暗格子里掏出两个勺子,跟云雀一起坐在驴车上拿勺子挖西瓜吃。“今年天旱西瓜比往年还要甜些。” “是啊。”古代的西瓜大小与现代最流行的相当,只不过古人是希望西瓜越大越好,选种也选大西瓜,现代为了迎合消费者,西瓜越选种越小……她越邻近婚期越容易想到现代时的事,“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再往前一里地,拐个弯就到了。” 云雀把西瓜最中间的甜瓤吃了,拿帕子擦了擦嘴,“快走吧,快到饷午了,越来越热了。” “吃西瓜又吃只中间那点儿。”二龙摇了摇头,桃源村的孩子养得娇,地里种的瓜果熟了不惦着卖,全可着自家的孩子吃,云雀吃西瓜最爱吃中间的那一块,剩下的雷婶子不是自己吃了,就是切了装酱口袋里腌酱瓜吃了。 “还说我呢,你又吃了一脸。”云雀拿了帕子替他擦嘴擦脸,“小时候就这样,如今大了,还是这样。” “改不了了。”二龙笑道,他赶着车带着云雀继续往前走,到了前面岔路拐了个弯上坡,再一拐就到了一条直路前,直路的最近头是一扇木栅门,周围用木头围着了栅栏。 “这是什么地方?” “你下车就知道了。”二龙把驴车拴了个地方,径自推开了门,云雀跟着他进了门,这是一间看着很平常的农家院落,中间是一条青砖铺成的甬道,道两边用竹子围成篱笆,又用竹子搭了“凉棚”,篱笆上爬满了丝瓜葫芦之类的爬蔓瓜果。两边种的是各色的青菜瓜果,再往前走是黄土拉胚土砖盖的茅草房,房舍旁左边是鸡舍,右边是犬舍,正是鸡犬相闻的农家景象。 “这是谁家?” “咱们家啊。”二龙说道,他牵着云雀的手推开了门,农家草屋,两边各有一个灶台,中间摆着桌子供着保家的神仙,左右两间屋子进门便是土炕,土炕上柜子竹席被褥一应俱全,地上又有成排的柜子,还有梳妆台等等,若说是农家,必是极富裕的农家了,可若说是“行宫”,又嫌太寒酸了些。 云雀又推开了西边屋子的门,西边的屋子跟东边的屋子是对衬的,摆设什么的都相似,只是多了炕桌。 “你预备这间屋子做什么?” 二龙拉住她的手,“咱们以后每到夏天也不去什么行宫避暑,也不下江南,只带着孩子过来这里摘瓜摘菜,快快活活的过几日……” 云雀一下子愣住了,不知何时流下泪来,到了他们这一步,什么金银珠宝华服美食都不过是随手可取,随处可丢的东西,她也从来没有爱过那些,倒是这小院……让她想到了她前世从小到大的院子,想到了在桃源村无忧无虑长大的那个家,难得的是二龙知道她的心思,布置了这样一个家给她,那怕这辈子她只能来这里一回,那怕他后来说的全都是空的假的骗人的,那怕以后他真成了宫斗剧里面坐拥后宫的让无数美女斗来斗女的“皇上”,她这一辈子也值了。 “喂,你哭什么啊……”二龙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抹她的眼泪,云雀从小就不爱哭,更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哭,哭得他心揪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雀捶了他一下,“我想哭,你就让我哭一会儿……不成吗?” “好,你哭,你哭吧。”二龙揽着她道,那晚的事情过后,他心里总扎了根刺,人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竟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让她险些受辱丧命,他却连害她的人都不敢去动…… 旁人看他已经是无所不能,他自己却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原来是母亲和兄长压着他,现在他竟不知是什么在压着他。 父皇曾对他说过,天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天子是天下最不能任性的,现在他才深有所悟。 他不能动云凤,动了云凤,云雀必然知情,更不用说动了云凤这个已经被勒上紧箍咒的孙猴子,日后就没人保云雀这个唐僧了。 他不能动在这件事里看似清白实则颇有牵连的兰妹妹,他更不能动忽然出现保护云雀的若麟,可在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有多不想看见若麟,自从那晚之后,每次看见若麟,他都想勒着脖子掐死他,他不知道这股子怒意和恨意是从哪儿来的,迁怒还是有别的因由?而面对父皇……他一时盼着父皇长命百岁,一时盼着父皇早些死,当真是做了太子之后,最盼着的就是父亲死,最恨的就是兄弟长大? 这些话他没与旁人说过一句,连云雀都没有说,他只盼着早些娶了云雀,把她藏到自己的羽翼下,过自己的小日子。 云雀没有看见二龙忽然变得复杂的眼神,只是抓着他的衣襟小声地哭了一会儿,又任性地拿他的衣裳擦了擦脸,抬头看着他,“你真要把这里送与我?” “自然是真的。” “那好,日后你若是厌了我,觉得三宫六院太空,想要塞满女人,我也不与那些女人斗,我也不和那些女人争,只一个人回到这个小院子里来住,你不许来找我,也不许说我使小性子,只当我是死了……我这院子,风能进雨能进,天子不能进。” 二龙瞧着她,笑了……“好,只当你是死了。”他用手梳开她脸上因为哭泣而沾在额头上的刘海,笑着说道。 滕鲲鹏掀开斗笠,看着高耸入云的京城城门和灰蒙蒙的天空,笑了笑,迈开了步子牵着一匹瘦马缓缓入城,旁边路过的人催促他道,“你还不快些走,快下雨了。” “快些走,慢些走,雨该下还是会下的。”他笑着说道。 他刚刚进了京城,天空劈下一道闪雷,雨随之倾盆而下, 他将瘦马交给一个茶馆牵马的杂役,自己进了茶馆。 茶馆的人看见进来个和尚,都向他这边望了过来,只见他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颇有些风霜晒痕,脸瘦得棱角分明,五官却更加清晰明艳,也许是因为赶路的原因原本剃得光光的头皮,长出了一层薄薄的头皮,身上的土黄色僧衣已经洗得褪色,脚上光脚未穿袜子,只有一双洒色,浑身上下除了土黄色僧衣上不起眼的搭裢之外,可以说是身无长物。 “这位大师,您里面请。”大齐朝的人是敬僧侣的,茶博士过来深施一礼,请他往里面座。 “不必了,我坐这里便可。”他挑了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大师,这里风大……里面还有位置……” “我等人。”他笑着说道,“劳烦您上一壶素茶来,我配馒头吃。” 过了一会儿小二送上一壶茶,又加了一碟瓜子一碟素点心,“这是我们掌柜送的,我们家掌柜的是信佛的。” “劳烦您替我多谢施主。”滕鲲鹏从搭裢里拿出一个馒头,就着茶水慢慢的吃了起来,对瓜子和点心却是碰也未碰一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摘了斗笠蓑衣四下看了看,见看滕鲲鹏之后走了过来,“大师,您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我们家主人想要见您。” “我知道。” “请您上马车。” “我吃完便去。” “我家主人说她备了素斋等您……” “我快要吃完了。”滕鲲鹏指着自己手里的大半个馒头说道。 那人急得不行了,可又不敢造次,只敢站在旁边等着,滕鲲鹏看似一介僧侣,却是已经亮了身份的谛听司西北司的司长,别说他一个下人,便是封疆大吏看见他也要抖一抖的,雷侯爷与他也是子侄辈相称的,他怎敢得罪他。 好不容易等着他吃完了,外面的雨都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你看,急什么,雨停了便走,什么事也不耽搁。”他把最后一块馒头塞到嘴里,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出了茶馆,随那人去了。 一直远远的看着他的掌柜的见他走了,吩咐伙计将柜台上的一盆花搬回到一楼的窗口摆着。“掌柜的,干嘛将这花搬来搬去的……” “你仔细些,这花,比你的命值钱!”掌柜的看了他一眼道。 第168章 见面 所谓美人, 若单指是五官美,便浅薄了,这只是美的第一层,山野村妇也有五官秀美者,可如山中野花一般, 只美一时, 美还要看气派, 看涵养, 看仪态,看谈吐,看修养所以人说勋贵人家,金枝玉叶, 无论男女美人辈出。 雷云凤本是一代的贵族千金, 幼时尚在乡野村中, 却是举手投足无一不美,便是坐在那里低头品茶,也带着几分的贵气。 如今她是“寡妇”, 身穿白底百花暗纹披风,袖长三尺,衣长五尺施地, 长袖飘飘,在雨后的望山楼中独坐喝茶,好似欲登仙而去一般。 滕鲲鹏上楼之后,两人自成一个世界, 一个自顾自的喝茶,一个坐在另一侧的地盘上闭目捻着佛珠默念经文。 过了许久,雷云凤总算喝完了茶,微微一笑道,“大师今番回京,可是为了贺喜太子与太子妃大婚?” “恰逢其会罢了。”滕鲲鹏头也不抬地道。 “哦。”雷云凤点了点头,“说起来,大师不归京,妾身也想要托人捎信给大师,让大师回京一趟。” “哦?不知夫人有何吩咐?”滕鲲鹏挑了挑眉道。 “我没什么可吩咐你的,只是有件事想问大师。” “何事?” “大师可见过史琰?” “你是说哪个史琰?” “还有几个史琰?” “您说呢?” 雷云凤笑了,“大师想来是见过了。” “夫人心思深沉,实非我等常人能及,若非侯爷引见,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原来是父亲……” “现在戎人内乱渐息,只剩下两个最大的部落,一个是戎王部和一个是兀龙部,大战一触既发,两边都盼着大齐朝施以援手……” “您入京是为了向皇上通报此事?” “正是。” “那你可知京中情势已变?” “一知半解。” “皇上病了,病得很重,他急着立太子,急着交权,急着让太子大婚,你这次见皇上,想必皇上也会让你见太子。” “哦?”皇上病重的事是何等的大事,滕鲲鹏也不过是皱了皱眉罢了。 “我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急着投诚太子……” “何解?” “你可知皇上每日膳单?” “不知。” “皇上现在食半素,每日膳只用半两素油,每餐食杂粮豆饭,一年四季青菜不断,每日喝牛乳,吃十粒花生,肉只吃白煮鸡肉和清蒸鱼肉,连酒都戒了……每天走路上朝,饭后要在院子里走十圈。” “这……” “皇上说自己中了孟小小的慢性□□,怕是命不久矣,对太子急着交权,急着交班,可对身体的保养却更胜从前……人就是如此,那怕是临到咽气了,也是想要多喘一口气的……” “夫人所言甚是! “大师可看出其中之危?” “这……” “你看出来了,不敢说?我这个傻子便明说了吧,若是一年半载皇上真的毒发身亡,自然是父慈子孝成全了他们的父子天伦,若是一年半载皇上不亡……甚至能活个十年八年的,他们父子一个交了权,一个掌了权,可父亲还健壮还活着,弟弟一个一个的长大,太子手握重权却不是皇帝……到时候……会如何?” “夫人先前说皇上中了毒……” “中毒之事,宫里的御医、医女,从民间请来的神医,哪个都没有确诊,说得都是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让皇上多多保养罢了,孟小小究竟有多高明,竟下了如此诡异的毒?皇上现在信任太子,连身边的太子用的都是太子举荐的人,而没有用无派无系之人,也没有用心腹旧人,但真是如此吗?” “这……” “孟小小一败涂地,最后狠咬一口,假称皇上中了毒,在皇上和太子之间中上一根钉子,让他们父子相疑相害甚至束甲相争……” “这是夫人自己想出来的吧?” “呵呵。”云凤笑了,“我若是走到孟小小那一步,我是做得出刚才说的事的,孟小小……” “皇上心中可存了疑?” “他若是未存疑,孟小小坟头的草怕是要有丈高了,可无论他怎么问,孟小小都是一天一个答案,弄得他不上不下……”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云凤眨了眨眼睛。 “夫人高明啊,却不知夫人寻贫僧来所为何事?” “他们父子相争,本与我无干,偏偏我妹妹身为太子妃,想躲都躲不开,他无论谁成谁败,江山都是姓乔的,我妹妹却要在其中受磨难……所以我想问大师一句……您是谁的人?” 滕鲲鹏笑了,“贫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佛祖的人。” “哈哈哈……”云凤笑了起来,“你是我妹妹的人。”她看着滕鲲鹏道,两世了,很多事变了,很多事没变,滕鲲鹏是喜欢妹妹的,不,比喜欢还要喜欢,否则他也不会出家为僧,他早看出了妹妹身为良弓县主,除了嫁入皇家,只有孤老一生一途,他触不到也碰不到,只有远远的躲了开去…… “夫人究竟意欲何为?” “大师可曾听闻过,皇后辅官一职?” “您是说宫内监大尚宫。” “不,是皇后内臣,前朝曾经有十位皇后有过辅官,辅佐皇后……这些辅官多半是皇后的娘家守寡的姐妹也有守寡的公主、郡主……” “夫人您……” “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皇上不喜欢我,也不会让我做这个辅官。” “您是说陛下?” “不,我是说未来的皇上,不会喜欢我……云雀若是知道了一些事,怕是连见都不会见我,所以,他日我若是做不成这个职位,甚至连京城都呆不下去了,我希望京里有一个云雀的人……” “夫人向来能心想事成,何必如此多想呢。” “您明知道我心里最想的事,并没有成,您说这话亏心了。”云凤道,“再说我也怕那个职位,权利有毒……也有瘾,沾上了就中了毒上了瘾,拨不出逃不掉……”她静默了一会儿又道,“西北之事,再过一年半载也就了了,你到时自请回京,京里自有你的一番作为,多了一个你,我也才放心。大师,出世易,入世难,您的佛祖……怕是要等一等你这位罗汉了。” 女人如何才能不老?头一宗就是要有钱,乡野村妇日晒雨淋,便是天姿国色青春年华一过,几年的磋磨也成了橘皮老妇。二一宗是要无病,身子不好,西子捧心固然能美一时,皮干骨瘦气血亏损年过三十便皱纹横生老得不能看。三一宗是要有人疼,无人宠爱怨气缠身便是美也是一脸苦相。 孟小小原是不老的美人,便是未施脂粉,也美过寻常人,可一夜之间打入冷宫,钱自不必提,病也来缠,更无人疼爱,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人已经老了,头发白了,脸上瘦出了皱纹,皮肤发黄,五官虽美,却人老珠黄。 她每日晨起,依旧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便是只有三套衣裳可换,也是每日换衣,每日洗衣,用一块看不清人影的铜镜照着,仍要化妆,好似随时要见驾一般。 可老了就是老了……老得她洗脸的时候不敢多看水盆里水照出来的影子。 “孟才人,有人要见您。”她身边现在只有一个叫游女史的年老女官看着,女官并不管她也不伺候她,只是每日送饭给她罢了,还有就是这种时候通报一声。 “可是皇上来了?”孟小小问道。 “是太子。” 孟小小冷冷一笑,“他总算来了。” 乔守业看见孟小小的时候吓了一跳,才不过一年不见,她竟然老成这般模样,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是您来了啊。”孟小小看着乔守业道,乔守业个子只略长了些,身子厚实了,脸上的稚气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年轻人的锐气未褪,大龙继业肖父,二龙守业其实肖母,可今日瞧着乔守业却颇有乔承志年轻时的影子,这兄弟也奇怪,一个形似神不似,一个形不似神似。 “给孟母妃请安。” “不必了,你心里把我当仇人,何必说得那般亲近,再说我现在不过是个才人,当不起母妃二字。”孟小小犀利依旧,“请坐,上茶。” 乔继业瞧了瞧,屋里并没有什么椅子,除了孟小小坐的临窗大炕再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只有坐到了孟小小的对面,游女史送上了一杯茶。 “您贵人踏贱地,久留怕多染晦气,有什么话就请快问吧。” “我来这里,只问您一件事……” “紫豆蔻确有其事,只是我也从来没有喂给人吃过,更没见过人吃这个,死了是什么样。”孟小小道。 “既如此,我告辞了……” “那砸 第169章 心路 孟小小死了, 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吞金自尽身亡,乔承志站在她的床前许久,看着她嘴角微微上弯露出的那一丝笑容,心中明了, 这个女人算计到了骨子里, 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到了, 她算到自己在见过太子之后自尽, 必定在自己留下的三子一女心中种下疑云,必然在自己这个皇帝心里插上另一根钉子,然而——他又不得不想,二龙到底做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让孟小小下定决心去死。 孟小小是惜命的, 不管她嘴上如何说,孟小小绝对是他见过最惜命的女人之一,否则一开始她就自尽了, 绝不会苟活至今…… “太子与孟小小说了些什么?”他问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的游女史。 “奴婢被太子的人请了出去,并不在场,毫不知情。” “那她又是如何自尽的?可是有人授意你……”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才人这里只有奴婢一人伺候, 奴婢分身乏术,才人趁着奴婢去解手的工夫……就吞了金了……” “朕不是早就说过,她身上不能留任何可以自尽的东西吗?” “皇上!皇上您忘了吗?当初孟才人说她的戒指是皇上您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戒在人在, 您也应了她留下戒指……” 乔承志一愣,他这才注意到孟小小食指处比别的地方白上许多的戒指痕迹,那戒指——当年他身无长物,送给孟小小的戒指是他用第一次立功得的赏金,找了金匠打的,那金匠不过是偏远小镇里的普通手艺人,他画的图样是经典的花瓣图案,却被那人打成了四不像,孟小小拿到戒指却开心得很,立刻摘了手上的珍珠戒指,换了那个戒指…… 后来年长日久,孟小小也比年轻的时候略丰盈了些,戒指拿不下来了……他低头摸了摸孟小小的手……她瘦了……瘦得皮毛骨……难怪轻易就将戒指摘了下来,吞了下去…… 乔承志胸口一阵的闷疼,人就是这样,身边的人未死时,看见的是她的坏,真的去了,又想到了她的好…… “厚葬吧。”他将随身的帕子盖到了孟小小的脸上。 “是依着才人……还是皇贵妃……” “就依着嫔的葬仪葬了吧,跟闻皇后葬在一处,离我的陵寝远一些。” “是。” 乔承志安排好了这些事,背着手转着手里的核桃出了孟小小的冷宫。 “皇上,龙撵备好了……” “朕想要走一走。”他慢慢地在有些荒凉的冷宫路上走着,心里想着自己这一生的种种事,一时喜一时悲,他这一生,成就了前世只能在纸上意淫的雄图霸业,做到了万人之上,可越走越是孤单,越走身边的人越少,他想要做妻子们的好丈夫,想要做儿女们的好父亲,更想做百姓们的好皇帝,是他太贪了吗?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远远的,几个人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看衣裳应当是公主……这个年龄,长这么高的公主只有…… “父皇。”兰公主快步走了过来,向乔承志请安。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父皇,是您到了我的拂云宫。” “呃?啊?”乔承志四下看看,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走了很久,从最西边的冷宫,走到了西六宫中的拂云宫。 “父皇,您可是从孟母妃那边过来?” “嗯。”乔承志转了转手里的核桃,“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诸葛母妃事忙,让我每日协理。” “哦,是有这么回事。”乔承志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兰丫头在他眼里原来就是个叛逆的小女孩,这几年长大了,懂事了,稳重了……看着也比过去顺眼了,他不太想得起她母亲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只有脸蛋好看的草包,若非生了女儿,怕是早就被送人了。“你去吧。” “父皇……”兰公主看着乔承志,史书上人的物,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的结果就是书里写的那些东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人越来越清晰,乔承志不管史书如何评价,对儿女是不错的,可怜他前世早死,这一世又被身边的女人和儿子算计,古来帝王将相都逃脱不了这个规律……唉……“父皇,宫里为了庆贺太子大婚,从外省召来了七八个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您若是闲来无事,不妨随我一同去看看,到底哪个最好。” “好吧。”乔承志也想要有什么事情,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能到宫里献艺的戏班和戏耍班子,自然是各有绝活,乔承志看着艺人们在台上卖力演戏,心境平和了些,不管怎么样,他真中毒也好,假中毒也罢,二龙已经是太子,大局已定,多思有害啊…… 大婚前夜 叶氏摸着小女儿柔软的长发,看着女儿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想想像是作梦一样,昨天她还只是在自己怀抱里哭泣的婴儿,今天竟要嫁人了。 “母亲,父亲回来了吗?” “回来了。”叶氏说道,“昨天就回来了,我让他与我一同来,他不肯。” “母亲,我走之后,你让姐姐搬回来吧,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外面不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父亲不许,说是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让她自己在外面住,你要嫁人了他舍不得……偏又说不出,只会拿你姐姐撒气,唬得你姐姐躲着他走!倒是小墩子,年幼不知轻重,对他那只大老虎亲近得很,你父亲看见他,倒没板着脸,只是也没个笑脸。” 云雀点了点头,这一世有雷霆这个虽有缺点,但疼爱儿女的父亲,有叶氏这个慈母,算是圆了她上一世的缺憾,无论如何……值了。 “你父亲让我对你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你这一步,除了往前走再没有退路,你不能退,雷家也不能退,太子更不能退,退了就是万劫不复,让你凡事三思,不要像原来一样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云雀点了点头,她再蠢也知道废太子和太子妃就是一对待宰的羔羊,自己夫妻若是败了,雷家也许连史家都不如。 “你姐姐让我对你说,无欲则刚,只要你自己不做错事,管住太子让他不要做错事,那怕庸碌些,旁人也奈何你不得。” 是啊,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这一步,不犯错比建功立业更要紧。云雀点了点头。 “要我说,他们说的都是虚的,你最要紧的是趁着年轻多生几个,生儿子!生个七狼八虎,就算是将来太子有天变了心,累死旁人,也越不过你去!” 我的天,这真是亲娘啊,七狼八虎,把自己的女儿当母猪吗?云雀满腔的离愁别绪,被叶氏给说得只剩下笑了。 同福略弯下腰,“夫人,时侯不早了……”她略抬了抬下巴,示意叶氏去看两位站在一旁的尚宫。 “这些日子你们俩个辛苦了,我身子不好,也没来瞧瞧你们,如今你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这两个荷包,略表心意。”叶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交给同福,同福用托盘捧了,交给了两个尚宫,两位尚宫接过荷包,摸着里面似是纸,心里知道雷家有钱,酬谢二人的银票数目定不会小,眉开眼笑地谢了恩。 “夫人您是说得哪里话,侍奉太子妃娘娘本是我等的本份,明个儿太子妃娘娘便走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姐妹还有些事,先出去了。”两位尚宫福了一福,相携离开。 叶氏见她们二人走了,忽地变了脸,伸手捏住女儿的耳朵,“丫头,你与我说实话,太子与你千里奔丧,孤男寡女耳鬓厮磨那么久,后来又与时常找你,你们俩个正是年少情热……你们有没有……” “没有。”亲是亲过,抱是抱过,更进一步绝对没有。 “这是大事,你千万不要骗娘,若是有过……明天你和太子就要……”她拨下一根簪子,“就要刺破了手,把血抹在喜帕上……若是没有……就算了。” “没有,真的没有。”云雀无端想起这些日子一直缠着自己的梦,有的时候梦里那个人又变成一条蟒蛇缠着自己,让自己不得挣脱…… “没有就阿弥陀佛了……”叶氏刚念了一声佛,就见女儿在出神,狠狠打了女儿一下,“你还说没有!你看你那脸!” “我脸怎么了?” “你出神什么?你心虚什么?坏事是你跟太子一起干的,千万别让诸葛文燕抓住把柄!”叶氏一边说一边瞄云雀的肚子,“你可千万别有了……到时候日子不对……” “娘!没有!真的没有!” 叶氏横了她一眼,“你与你姐姐一样,都是生下来磨我的……” “小虎呢?” “小虎?那更是天上的魔星!说是请了假回来送你,到了家就没了影子,不知道哪儿玩去了,没心没肺的!还不如小墩子!”说到这里,叶氏忽然一拍大腿,“妈呀,我想起小墩子长得像谁了!像小虎!” 云雀被她说得吓了一跳,“谁?谁像小虎?” “小墩子!他有一半长得像小虎小时候!尤其是动作神态!像得厉害!还有一半长得……”像黄励诚……云凤!云凤这个臭丫头!怪不得她宁愿结冥婚也要嫁黄励诚,怪不得她要收养黄励诚姐姐的孩子,真是……“冤家!我的冤家!” 第170章 昏前 冤家, 雷霆此时, 满脑子也是这两个字,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自顾自喝着茶的长女, 心里不由自主的想,是不是他造的杀孽太多, 老天爷才赐给他这样一个女儿来惩罚他。? 他原也知道长女不一般, 黄励诚死后对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对女儿的许多异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女儿竟然什么事都敢做, 什么都敢想…… 如今到了他的面前, 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桃花宴的事……你牵扯的有多深?”提起桃花宴他就忍不住后怕,那天晚上, 孟小小的计谋若是得惩了,皇上和太子父子两人如何自处?他与皇上又要如何自处?二丫头又会有何下场?他最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的长女竟似是事先知晓…… “那晚的事……我得了一封密信,这才调动宫里的势力将太子送过去救人,后来又与兰公主一同去救人。”她跟舅舅是这样说的, 后来与太子也是这样说的,这两个人信不信,与她无关。 “密信?什么密信?谁写的密信?” “不知道。” “密信在哪里?” “我交给舅舅了。” “你舅舅又为何说你事先知情?” “父亲, 女儿不是神仙, 怎会知道那晚会出事?若是事先知道,又怎会不提前防范?” “丫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撒谎,你能骗得了我,又如何能骗得过你舅舅?你与兰公主,一个派人去拦截乔若麟,一个派人将拦截的人给堵住了……拦人的和堵人的现在全在你舅舅的地牢里关着呢!” 这是云凤留下的最大漏洞,闻皇后在时,叶逢春在宫里虽有势力,却不深,闻皇后过世,诸葛文燕跟孟小小争权,叶逢春如鱼得水,耳目遍布宫中,那天晚上的事他查了一遍又一遍,整个宫中被他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筛子,找到那两人并不奇怪。 云凤垂目不语。 “是若麟告诉你会出事的吗?你却故意派人想要绊住他?你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父亲,天下……能姓乔为何不能姓雷?” “胡闹!”雷霆狠狠一拍桌子,大理石面子,紫檀木桌架的整张桌子被拍得摇摇欲坠,“天下有德者居之,圣上无我一样得天下,我无圣上不过是一界平常百姓!丫头!你可曾见过战乱?可曾见过整个村子皆成焦土被杀得鸡犬不留?可曾见过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天下才平定几日,你就要为一己之私搅风搅雨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我原觉得黄励成有些配不上你,原来是你配不上黄励诚!” “雷家功高震主,如今又身为后族,父亲你忠心赤胆,旁人……”想到兰公主告诉她雷家在她身后被满门抄斩,云凤心中一阵一阵发凉。就算她罪责深重,雷家又何曾对不起乔家? “旁人怎么了?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就算是有朝一日……那也是我雷家与乔家的事,与天下百姓无干。” 雷云凤不再说话,她错了啊,大错而特错,上辈子父亲去世时,想必对她极为失望吧。 她带着满腔怨恨重生而来,想一想雷家若是无她这个女儿,没准儿更太平些…… 她应该懂事的时候就掐死自己…… 可她心中的火焰啊…… “娘!”墩子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娘!”他对屋里僵冷的气氛一无所觉,只想来找母亲,抱住云凤向云凤展示自己新得的好东西,“娘!剑!剑!” 云凤低头向下瞄,看见他玩土玩得又黑又脏的手摸着自己素白的衣裳,竟毫不讨厌,瞧着他的笑脸也不由自主地中出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去玩吧,我与你外祖还有话说。” “亲亲!亲亲!”也许真是母子天性,墩子几乎是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新的“娘”,对她极为亲近。 云凤无奈地亲了他一下,“玩去吧。” 墩子舞着剑跑到雷霆跟前,“外公!外公!剑!剑!” 雷霆瞧着女儿与墩子之间相处的情形,心中微微一动,“看见了,你去玩吧。”他压住了情绪,摸了摸墩子的头发道。 墩子笑嘻嘻地拿着剑跑了出去。 “他——是你生的?” 云凤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捎信到西北,让黄励诚回来与你完婚?” “帝都到西北,相隔千里,就算是信送到了,黄励诚立时赶回来,我的肚子怕也要大得藏不住了,更不用说军情如火,哪里那么容易脱身?” “他不知道……” 云凤摇了摇头。 “冤孽,真是冤孽!早知如此,我当把黄励诚带回京啊!” “他若走了,父亲的大业又有谁人可托?” 雷霆不住的摇头,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因为黄励诚的死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皇上和太子身上去,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亲妹妹,“你妹妹成亲之后,你就带着墩子好好在家里呆着吧,不要出门了!什么事也不要管了。”雷霆瞪着女儿道,若非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依着他的性子,真想活劈了她!可瞧见她又下不了手,只能关她一辈子!让她不要出去害人。 “这件事您可问过舅舅?” “你的事,我问他做什么?他如何能做得了我的主!” “父亲,做了事,总要还的。您的两个女儿,哪一个都退不了了。” “你舅舅想让你……” “你放心,有墩子在,我飞不了。”她早被人拿住了七寸,黄励诚的儿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迟。 “糊涂!糊涂!都是糊涂人!你舅舅不爱走大道爱走小道,你也是这般!”雷霆把桌子拍得山响,心中万分后悔,不应该忽视了女儿,忽略了京城,更不该明知两个女儿各人秘密却视而不见…… 梦……越来越诡异了……在梦里像是有两个她,一个她被困在像棺材一样的空间里,手脚不能动耽分毫,只能忍受着一双手在她身上胡乱触摸,嗅闻着让人恶心的味道……另一个她则站在她的旁边,冷冷地瞧着她…… “救我!”她看向那个看着她的自己说道。 那个她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她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早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额头,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是记忆……桃子酒……桃子酒……桃花宴,那天…… 她推被下床,赤着脚向外奔去! 在外面守夜的宫女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太子妃!太子妃您怎么了?可是作梦了?” “我要见二龙!我要见他!”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云雀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地喊着。 “娘娘,明日便是你大婚之日,礼成之后,您自然能见到太子。”宫女耐着性子说道。 “不!不!”不搞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她怎么嫁二龙? “太子妃,您是不是太累了?”郭女史听见了动静,掀了帘子进来,只见云雀身着寝衣,披头散发地赤脚站在地上,惊讶地快步走过来扶着云雀道。 “我要见太子!” “今天您就能见到他了……何必急在一时……”郭女史说道,“您若是害怕,奴婢替您寻奉国将军夫人来好不好?” 是的,姐姐一定知道!姐姐一定知道! “好!” 大齐朝行的是昏礼,白日时女方先送嫁妆、铺陈,傍晚时分再行昏礼。 天还未亮云凤便起床了,抓了想要多睡一会儿的雷小虎叮嘱,“不要毛燥,行事要稳,说错做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不能慌,要让旁人觉得是他看错了,听错了。” “知道了。”雷小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些话大姐已经跟她说过三次了,母亲说过三十多次了。 “你去换衣裳吧。”云凤摇了摇头。 “把嫁妆单子拿过来,我再对一遍。” “大姑娘,昨日您已经对过一遍了,管家和同福姑姑,已经各自查对过三次了。”丫鬟小声说道。 “在家时错了一星半点的,现添改还来得及,送出门了……就由不得咱们了。”云凤皱着眉头道,“勿要再多言。” “是。” 丫鬟只得再去拿嫁妆单子交给云凤,云凤从头至尾又看了一次,到了前院一箱了箱的比对,一样一样嫁妆仔细检视,正在此时,眼角一扫,瞧见郭女史远远站着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叫郭女史过来。” 郭女史低头走了过来,按说以她的身份不应该畏惧云凤,可她却总觉得云凤气势迫人,“给夫人请安。” “有什么事快些说。” “太子妃娘娘有请。” 云凤挑了挑眉,“何事?” “娘娘昨夜做了个噩梦……” 云凤愣了一下,噩梦……那药和那香奇诡无比,百年前的大康朝皇帝炼出此药之后,还以为自己得了仙人指点,要依着她看,是得了妖怪的指点……前世云雀跟自己说过,那日之后她噩梦连连,没想到这一世……也是如此…… “太子曾对奴婢说过,太子妃娘娘若是向您追问,让奴婢将这锦囊交给您。” 云凤接过锦囊看着郭女史,“你只曾打开过锦囊?” “奴婢不敢打开。” 云凤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封盖着火漆和太子私章的信,掀开火漆之后,露出里面的内容……她叹了口气……太子竟然这般……她是不是真要信……妹妹的命比她的命好? 第171章 昏事 “这件事, 得从桃花宴讲起。”云凤将孟小小如何先赐下桃花香, 如何在县主吉服上浸了另一种药汁,两种香料混合在一起, 如何变成了使人昏睡不醒的迷香讲起…… “这世上竟真的有如何此异的迷香?”单食无毒,两种合在一起会成为剧毒的□□她听说过, 可这样的迷香…… “此香来自前朝宫中, 前朝有一位四十年不上朝, 一心炼丹调香的“道士皇帝”此香就出自他的手笔。他常用此香与宠妃纵情玩乐, 从未用此香害过人, 因此知道此香的人不多。” “你是说……” “此香有催情之效, 萱徽殿笔记曾言道那位道士皇帝性情与旁人不同,不喜奉迎女子, 最爱不能动的女人,他的那位宠妃性子极冷,据说是极不爱床事的,偏极得他的宠爱, 甚至有人传言,那宠妃死后,他守着尸身三天三夜未曾离开, 几次与尸身欢爱, 此事不见不得人,知晓的人也就只有两三人罢了,他偶得此香后,视此迷香为至宝, 不光在那位宠妃身上用过,也在别的妃子、宫女身上用过,甚至有传言他用此香幸过两位公主。”云凤知道云雀不是寻常女子,说起前朝宫中香艳密事,毫不避讳。 “孟小小又因何将此香用在我身上?” “你说呢?” “你是说——” “那日晚上,皇上留宿在她的宫中……” “什么?”云雀坐了起来,是皇帝吗? “她叫人将另一种催情的蜜桃酒送给了太子,又将太子引到她的宫里,本来是想让皇帝捉住太子与越才人偷情的,谁知太子竟阴差阳错进了你的屋里……她也就将错就错,叫人喊了出来,有意捉奸……幸亏皇上并不信她,只是派人将太子捉了起来,用冷水泼醒送回宫中,又让医女替你诊治,知道了你是中了迷香之后,与孟小小大吵一架,孟小小口不措言,说了些极过头的话……” 云雀眨了眨眼睛……“是太子?”他因何从未对她说过?不是太子?云凤何必撒这样的谎,她只需问过他就知道实情了…… “是太子。”云凤淡定地说道。 “那他因何未与我说?” “他以为你不记得此事,不想因此与你心生芥蒂。” “不是旁人?” “妹妹,太子虽极爱你,但他也是男人,若是旁人,他岂会这般承认了?” 是啊…… 云雀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姐姐,我嫁出去之后,你回家来住吧。” 云凤摇了摇头,“父亲与我商议过此事,我刚嫁过去就回娘家住,与没嫁与什么区别?还是在外面住一两年之后,再议。” 太子大婚,自然不同寻常百姓家,刚过午时,羽林军就把从侯府到皇宫的道路清理干净,用两尺高的闱帐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外面,五城兵马司在百姓中维持秩序,沿路凡是有二楼的商家全被人包下来看热闹,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到了申正时分,迎亲的队伍从宫里出来,一路吹吹打打往威武侯府而去,太子身着吉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众人纷纷议论起这次娶太子妃与上次废太子娶妃的异同来,也有人暗自比较两位太子。 说起来两人是同母所生,穿上吉服同样高高在上坐着高头大马,有些人甚至分不清这兄弟两个,可说起两位太子妃,就有人有话说了,史家送去的嫁妆虽丰,与今日太子妃的嫁妆比就简薄了,雷家实在有钱,装嫁妆的箱子都是嵌螺钿云母黄花梨的,更不用说里面的东西了。 说到太子妃,就有人议论起京里悄悄议论的事,被友人踢了一脚,“什么时候了,还敢乱说?当心……” “知道了。 就在两人的不远处,一个和尚坐在离窗户极远的楼梯口的位置上,对着桌前一壶清茶两样点心,以茶代酒自斟自饮,师父常说他活得太明白,旁人想的是几步之后的事,他则是连后面几十步都算好了,固然少走弯路,可也少了许多惊喜。他若是早些向县主表明心迹,未必没有机会成就一对无拘无束游遍天下的神仙眷侣…… 可他……争也不争就退了…… 现在想想,是他配不上县主吧,实在是配不上。不是才学地位配不上,是他从来都不似县主一般认准的事从不放弃,那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太子大婚之后的住所设在重华宫,此处原是大康朝一位太上皇的养老居所,架构完整宏大,修得也极为奢华,只是那位太上皇只在这里住了三年就故去了,这里也就封闭了起来,皇上两年前亲自来这里看过,派人重修,原说是给他自己预备的,这次太子大婚,诸葛皇贵妃问皇上太子大婚之后住在哪里,皇上笑曰两年前就开始修重华宫,怎么她这个时候才想到给太子预备房舍。 诸葛文燕讪讪一笑…… 重华宫一切规制皆是皇上规制,有些甚至超过皇帝,皇上对太子……太好了。 太子大婚之后住重华宫,皇上将自己最信任的紫宸殿舍人江淮升任做太子府詹事,又将一半的内阁派为东宫属官,看来皇上岂止是极信重太子,简直是恨不得明天就交权的样子…… 此时此刻,内命妇们虽说各个对诸葛文燕毕恭毕敬心中却都想着该如何讨好新来的太子妃。 诸葛文燕高高在上,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有些发凉……闻皇后到底是赢了,太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做得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事将永远埋下去……他日太子继位,她这位皇贵妃又算是什么的?从来只听说皇太后如何如何,谁会在乎皇贵太妃呢?她的小七命运又会如何?她的目光向下面一众皇子中看去,看见六皇子若麟,十一、十二皇子若澜、若舟面色哀凄,隐隐有愤怒之色,这才想到……孟小小死了……虽说按嫔位厚葬,封号却还是才人,连享受亲生的子女香火的资格都没有,更没有葬入帝陵,而是被葬入后陵,与闻皇后为伴…… 他们三个,刚刚埋葬了母亲,就要换上吉服恭贺兄长大婚,心中岂能不哀痛?悲愤? 先不提宫中人各怀心思,却说云雀一路之上思前想后,先是想自己因噩梦而多心实在可笑,后又想万一云凤是骗她……可想想那晚自己一觉醒来,先是自己从宫中不知何时回了家,宫里的孟小小也一夜之间由皇贵妃变成了才人……若非像云凤所说的那样,是孟小小使了计谋……不对!那日桃花宴在桃花坞,二龙回了海清河晏后面的皇子居所,他所住的地方虽说离孟小小的居所不远,但是他若是在自己的居所中毒的,一路行来岂能轻易避人耳目?若说是孟小小派人把他藏起来送过去的……简直是匪夷所思……她想要陷害太子,为何不在桃花坞动手?就算没有越美人,在场已婚未婚的女子何其多!随便一个……就是惊天丑闻…… 她刚刚放下的心,悬了起来……不对!不对! 她蒙着盖头,像是牵线木偶一样的任人摆布,行礼,三跪九叩,行礼…… 她听见似远似近的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成了亲做了夫妻,就要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那天晚上…… 她忽地自行掀开了盖头,抬头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对视,两人目光互视的一瞬间,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是他!是他! 二龙走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女官赶紧把盖头替她重新盖好。 “是他……”她小声说道。 “是我。”二龙坚定地回答道。 “是他……” “是我。” 坐在龙椅上的乔承志,看着两人身着大红吉服站立在一起,小声说话,手指不停地搓动着,不能错,不能错,到了今时今日……不能! “礼已成了,你们俩个还在嘀咕什么?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太子妃!以为是你们小时候扮家家酒吗?快入洞房。”他大喝了一声。 云雀僵立住了,是啊,以为是小时候扮家家酒吗?不高兴了不开心了就不玩,瞧着对方不顺眼了就另换他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女官向前走去。 二龙抬头看了眼龙椅上被冠冕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的父亲,低下头走了。 后面的种种云雀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的,二龙早已经摘下了她的盖头,宫人早已经卸下她重重的头冠跟身上沉重的吉服,身着中衣坐在床上的她像是个木偶人一样毫无反应。 二龙跪坐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是我。” “不是。” “那晚上我就在孟小小的宫里,云凤、兰儿都在。” “不是。” “若麟可以作证。”二龙摸着她的脸颊,“是我,你日后只需要记住是我,就是到了棺材里,也是我。” “为什么?”孟小小为何要那样害她?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二龙说道,“她知道我的软肋。”也知道父皇的,孟小小计成,父皇是男人是父亲更是皇帝,为了皇位为了江山,第一件事必定是杀云雀,第二件事必定是将他控制住,到时别说太子之位,他怕是性命难保。他若逃了更方便做文章,到时边关的雷霆也会卷进来…… “我又该如何活下去……”云雀说完,闭上了眼睛,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72章 还情 雨, 淅淅沥沥下了几个时辰, 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的滚落,石阶上被经年累月的雨水击出的水窝积满了水, 缓缓向外溢出,顺着地势流向花圃, 云雀赤着脚抱膝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雨, 一直看到眼睛酸涩, 这才将头埋到胳膊中。乐文 小说 “太子妃, 兰公主来了。”已经成为郭尚宫的郭女史说道。 “请她进来。”云雀抬起头, 深吸了一口气, 将木然的神色换成了笑容,站了起来。 兰公主原来极爱绯色, 一场大病之后,又变成了极爱浅淡的蓝,尚衣监送过几次蓝裙都不得要领,兰公主自己调了颜色送到尚衣监, 他们这才染出了兰公主最喜欢的颜色,比如兰公主今天穿的裙子,底色就是兰公主的“蓝色”, 上面织绣了孔尾纹, 行动之间好似蓝孔雀一般。 若说原来的兰公主是草包美人花瓶一枚,现在的兰公主则是秀外慧中,举手投足带着股子女文青的气质,又带着公主的贵气, 雷家两位姑娘都嫁了,史琳琅扑街了,早有人传她是京中第一美人了。 “嫂嫂!”兰公主轻轻一福,云雀赶紧拉住她。 “自家人,何必如此拘礼。” “是我打扰嫂子歇息了。”兰公主微笑道,眼神轻轻往云雀身上一扫,露出了调侃的笑。 云雀晨起去皇贵妃那里请过安之后回到重华宫就将一身的华服脱了,穿了雪青的中衣,半披着头发在房间里发呆,对外只说是在补眠。 “我昨个儿牙疼没睡好,这才白日里补眠,倒让你看了笑话,你这猴儿在外面等着,我去换衣裳。”云雀笑道。 “呵呵,你与哥哥少年情热又是新婚,您牙疼一夜未眠,我哥哥岂非心疼坏了?” “死丫头,尚未嫁人就敢如此胡乱调侃,等我告诉了你哥哥,让他管教你!”云雀点着她的鼻尖说道,转过身回了卧房让宫女们伺候着换衣裳。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竟如此会演,要是回了现代,搞不好能做个流量小花什么的…… “兰公主想来是说婚事的,您好好哄着她就是了。”郭尚宫一边看着宫女给云雀换衣裳,一边说道。 “婚事?”云雀挑了挑眉,“不是已经定了魏孝贤吗?” “魏家托着不答应。” “哦?” “皇上已经两次跟魏家吹过风了,可魏家就是装糊涂,听说魏夫人还在相看旁人家的女孩。” “这是为何?” “魏孝贤算是在西北出息了,带兵打仗有模有样的,据说亲自请命带了软甲军,出生入死的替自己赚了军功,魏家怕他尚了公主会被弄回京城养起来。” 魏孝贤竟然接替了黄励诚去带软甲军?云雀摇了摇头,“这就难办了。”人家出生入死拼出来的功名爵位,给人家换成裙带上位的驸马虚衔,难怪魏家不肯了。 “是啊,皇上的意思是换人,兰公主好像真的看上了魏孝贤,正在到处找人游说皇上不要换人,她也不要魏孝贤回京,就算是随着他去西北她都肯。” “她肯,皇上不肯啊。”说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云雀忍不住顿了一下,还是修炼不够啊。 那天的事皇上、她、太子,三个人都是受害者,除了孟小小之外谁也不能怪,可她…… 想到那件事,她就忍不住腹中一阵翻涌,想要吐出来……可偏偏又梗在那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娘娘?”郭尚宫担心地看着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的云雀。 “我没事。”云雀摇了摇头。 兰公主在外面看着窗外的雨,心里想着自己听到的传言,宫里人都传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极好,出门从来都是手拉着手的,太子每日都会亲自采野花或是摘些时鲜的果子给太子妃,两人在一起时也有说有笑的,可亲眼见到了云雀她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不会是云雀的状态,她说自己牙疼没睡好是假的,但黑眼圈是真的,就算是年少纵欲也不会是这般的模样。 他们俩个之间究竟有什么芥蒂?难道是那晚的事……兰公主皱了皱眉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试探一下……往家里发的信息依旧如同石沉大海,她越等越是心凉,难不成她真的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她穿越来这里之前,老师曾经与她谈过有可能回不去,或回去之后有后遗症这样的事,当时她说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怀念在现代的日子。 怀念电脑、网络、VR游戏,甚至是那些她不太愿意多久往的同事、同学、朋友……最怀念的是各种便利的生活条件,尤其是卫生棉条和避孕贴…… 宫里的生活乍看起来花团锦簇,众星捧月,内里的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要回家,这个信念愈坚定,她就越痛苦,没有比想走又走不了,困在别人的躯壳里更难受的了。 可是现在历史大势已经改变,而且越来越难已控制,她不知该如何能力挽狂澜…… “殿下,太子妃必定会替您说话的,听说她与魏将军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写信魏将军会听的。” “呃……哦……”这些人啊,还以为她真的是为嫁不了魏孝贤而烦恼呢,魏孝贤虽说年少英俊,但毕竟只与她见过不到两次,还是在集体活动的时候见到的,芳心暗许?开什么玩笑……在家时朝夕相处五年的男朋友都没能留住她,让她下定决心结婚…… 云雀从内室出来时,穿着银红的斜襟襦衣,朱红织金色凤羽纹的收身高腰裙,头梳飞仙髻,戴了七凤朝阳冠,香粉敷面,淡扫蛾眉,浅画樱唇,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妃子一般,原来脸上的疲态,被妆容遮盖得一干二净。 “嫂嫂真真是个美人,我方才来时庸懒未起懒梳妆的时候美,如今装扮了,还是美。” “你这嘴啊,怎么跟抹了蜜似的……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等会儿你哥哥可要回来了,这个时候不说……一时半会儿啊,就说不了了。” “我……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嫂子。” “哦?”云雀挑了挑眉,“现在我未梳妆时你看过了,我梳妆之后你也看过了,我该送客了吧?” “嫂子!您又欺负我!”兰公主抱着她的胳膊摇头不依,“我要与嫂子说的话啊,法不传六耳,不与旁人说!” “好!好!好!全依我们兰公主的,你们……全都下去!谁也不许偷听!” “是。” “还有我哥哥!” “叫人看着些太子,若是他回来了就拦下来,让他在外面转一圈,就说我与兰公主有私房话要说,他不能听!” “是。” 宫人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像潮水一样的褪去了。 “说吧,你有什么事?我的画中仙?”云雀问道。 “你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兰公主开门见山地说道。 “知道。” “你也知道那晚是孟小小的阴谋吧?” “知道。” “那你可知道是若麟打晕了我父皇这才没让事态扩大?” “若麟?”没人跟她说起过若麟的事啊。 “若麟自请带着两个弟弟就藩。” “皇……的意思呢?” “皇上的意思是他们还小,不放心让他们离京,诸葛文燕也说舍不得他们三个。” 皇上舍不得他们三个也就算了,诸葛文燕是什么意思? “你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吧?”兰公主说道。 “嗯。” “若麟怕是知道双胞胎因为孟小小的事心存愤恨,觉得都是太子哥的错,憋着要使坏,诸葛文燕有可能要利用他们生事,这才急着就藩,还要带走双胞胎,可现在不光皇上不表态,太子哥也不表态,依着我的意思……太子哥应该放他们走。”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豫王简直是开挂的学神级人物,在历史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就算不算良弓县主那一份,也该算上他的一份,尤其是知人善用,资助了许多影响力史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画家、金石学家,这一时期的名家细论起历史来,都与豫王一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大牛若是在青少年时期死于宫廷权利内斗,就太可惜了,她回家的路也就更漫长些了。 “我会和太子提的。” 兰公主握住了她的手,“你可是与太子不好?” “我们……” “别这样,我背后仔细的问过若麟,他来得及时,没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了又怎么样啊?兰公主实在有些不理解云雀,“跟你在一起的是太子,过去的就过去吧。” 说起来是这样,可那种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萦绕心头……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没有经历过迷X性侵的人,是不会理解她的感觉的。 兰公主摇了摇头…… “你真的要嫁魏孝贤?” 兰公主笑了笑,“嫂嫂,我先走了。”她起身告辞。 所以……魏孝贤只是借口……她不想在这里嫁人……画中仙……穿越来的吧…… “我是2017,你来自哪一年?” “2517。”兰公主笑了笑。 兰公主走后不久,乔守业回来了,他脸上带着笑,手负在背后…… 每日处理政务够累的了,还要哄她这个老婆……他不是古人吗?干嘛不直男癌一点嫌弃她啊?越是这样……云雀就越难受…… “你猜我带回什么来了?”乔守业笑道。 云雀打起了精神笑了笑,“兔子?” 乔守业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嘛,送你兔子最好送熟的。”小时候他还真捡过兔子送给云雀,结果就是两家人晚上加餐…… 就在此时,他背后篮子里传来一声犬吠。 “狗!”云雀笑了,到他背后去抢篮子,“是什么狗?” “狼犬。”乔守业将篮子转到身前,笑着看她难得轻松的样子。 “什么狼犬啊!”云雀又绕到他身前去抢篮子。 “庄子里养的母狗被公狼勾搭出去了,下了一窝崽子,我觉得新鲜,就去挑了一只回来养,看看养出来是狼性大还是犬性大。” 他越说云雀越想看,九成装出来的雀跃变成了三成,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假装脚下一滑要摔倒,乔守业伸手去拉她,伸手把狗篮子夺了来。 乔守业没有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看着她瞧着篮子里的狼犬时闪闪发亮的眼睛,多久没看见她这样了……那个献犬的庄头该记一大功。 云雀摸了摸犬头,这狗确实像是狼和犬的混血,有点像现代哈士奇跟土狗杂交出来的狗的样子,可又有些不同,犹其是眼神,还真带了几分的狼性。 乔守业略低下头,将下巴放到她的肩头,“还记得吗?我欠你一窝小狼。” 小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发现过一窝小狼,母狼也不知是受伤死了还是弃了那一窝狼,发现的时候已经饿死了两只,只剩下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狼在窝里奄奄一息,云雀将小狼抱回了家养了起来,谁知小狼野性难驯咬伤了云雀几次,有一次伤口被叶氏发现了,逼问两人,二龙不小心说漏了嘴,小狼被叶逢春带走处理了…… 云雀气得哭了两天,二龙为哄她开心抱来了一只刚出生的土狗给她,还写了字据说欠她一窝狼。 云雀眼睛略有些湿润,“你这傻子,债主都忘了,你还一个劲儿的要还债。” “欠了债要还啊,否则下辈子就是我自己变了狼,让你养了。” 第173章 难 天空很蓝, 阳光蒸发出青草和土地特有的香气, 远处一只布谷鸟在歌唱,更远的地方一只啄木鸟敲击着树木, 几只松鼠在树林里跳跃奔跑,一只鹰从天空中尖啸而过。 她躺在草地上, 身旁是刚刚采下来带着露珠的蘑菇, 一只小狼狗在她的身旁奔跑, 一会儿又跑回来舔她的手, “好痒!”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红!你快回家!小红!你爸又回家要钱了!”她睁开眼一跃而起, 四周漆黑一片。多久没看到这么纯粹的漆黑了, 上大学时窗外的路灯经年不灭,掀开窗帘总能看到对面楼水房的灯光和远处的霓虹闪烁, 听说新校区更安静些,不像老校区一样被包围在城市当中挤压得狼狈不堪……所以……停电了? 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肢,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二龙…… 她再次睁开了眼睛……是梦……不是那个恶心的噩梦,而是……梦中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幼年的山村, 回到了充满了不安感的童年…… “又作噩梦了?”二龙小声问她。 云雀摇了摇头,“不是噩梦……梦到了小时候……” “难怪你在梦里笑了。”二龙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 “都怪你说什么来世变成小狼狗……我在梦里梦见了小狼狗……” “哈哈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二龙笑了起来。 守夜的宫女隔着帘子轻声问道, “殿下, 可要茶。” “你们下去吧。” “是。” 二龙亲了亲她的额头,指尖轻挑撩开她的衣裳,云雀闭上了眼睛,没有像之前那样推开他, 但也没有迎合他。 二龙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气息喷在云雀的脸上,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他的味道是淡淡的茶香和果香,还带着皮革和笔墨的味道…… 郭尚宫屏息隔着窗听着房内的声音,听见轻声的呢喃和让人脸红的喘息声跟亲吻声后,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忽然……“不要!”然后是什么东西被推下床的声音…… 她叹息了一声,又……太子妃这性子啊……这可怎么办啊……少年夫妻总这个样子…… 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同样眉头紧皱的小禄子……“太子太看重太子妃了啊。”都到这份上了,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成了吗?她虽没嫁过人,可也知道女人的心思,这女人啊,无论有多少小性子小心思,身子许了男人,心先软了一半了,日后有了孩子,除了跟男人一辈子哪里还有别的想头…… 小禄子咳嗽了一声抬头看看天上的繁星……“郭尚宫……皇上若是问起来……” “太子和太子妃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郭尚宫说道,她也抬头看起了天空。 “备水。”房里传来太子的招唤声。 江淮小心地看着太子的脸色,自从大婚之后,太子在人前脸上总是带着笑,说话、玩笑也比平日大声许多,每日再怎么忙碌都要回东宫陪太子妃用晚膳,可一个人的时候……总能看见太子略带愁色,若有所思……有些甚至会走神,比如现在…… “太子……”他小声唤道。 “呃?” “高大人问您修官道、驿栈的事。” “兹事体大,还要问过父皇的意思才是。”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高大人的意料,只是皇上让问问太子的意思,太子让问皇上……“臣昨日面奏过皇上,皇上说此事早已经交给太子全权处置……官道不修不行了,驿栈从大康朝起几十年没修过了……” “此事我知道了,已经责令下面各省将修路的事奏报上来,父皇曾说官道如血管,官道通顺大齐朝才能通畅,只是官道不能总是修缮,要做长远打算,驿栈也是如此啊。” 高大人见他总算上线了,抓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江淮。 “太子,修路之事朝野上下早有共识,只是这钱……从哪里出?”皇上的惠民十策确实是好,但也是花钱的,虽说现在地方财政钱比过去多多了,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啊,朝廷的钱早就各有去处,一年到头虽有节余,但是对于修官道的事是杯水车薪,江淮的话直接核心。 “太子,修路之事可以缓一缓,但驿栈修缮迫在眉捷。”高大人道。 二龙皱了皱眉头,这件事他也思量许久与父皇也商量过几次,父皇好像胸有成竹,修驿栈和修官道不止不会赔钱一副还会赚钱的模样,可他深问下去,父皇总不肯说,只是笑笑让他自己回去想。 云雀蹲在地上逗弄着小狼狗,这狗真有些狼性,眼神里透着不驯,云雀与它玩时只要有旁人接近立时呲牙咧嘴的示威,别看是二龙把它抱回来的,瞧见二龙与云雀在一处,定会吠叫不停。 “小小狗崽,也有这般的气派,可是狗仗了人势?”二龙笑道。 “若是仗势也该借你这个太子的势。”云雀笑道,白日里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似兄妹又似情侣,不像晚上那样尴尬……可二龙偏偏又不肯睡到别的地方去。 “是吗?”二龙伸手去摸小狼狗的头,小狼狗张嘴就咬了过来,二龙反应很快地缩回手,狠拍了一下小狼狗的脑袋,打得它嘤嘤直叫。 “诶,你干嘛欺负它。”云雀拦下了他,将小狼狗抱了起来,小狼狗乖觉得很,知道二龙要打它,云雀能保护它,头蹭着云雀的胸口嘤嘤撒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你看,我说是狗仗人势果然没错。”二龙指点着它道。 “你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云雀摸着小狼狗的耳朵问道。 “与高大人说了许久的修官道修驿栈的事,他一个劲儿的催促拨钱修驿栈,哪有那么容易,全国几百个驿栈八成要大修,有些还要重建,还要雇人,修好了驿栈日后养驿栈又是个麻烦事。” “驿栈?”云雀笑了,“驿栈哪里会赔钱,只会赚钱。” “怎么赚钱?”驿栈一是车马传信,二是招待过路的官员,这些都是朝廷花钱的地方,中央财政贴两成,地方财政贴八成。 “我问殿下,过路商队要歇息,附近没有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住驿栈成吗?” “……这……” “花钱还不成吗?” “这……” “朝廷每天都有官员住在驿栈里吗?” “不会。” “那就让他们住进来啊!客栈修大点,单留一、两个院子招待官员,余下的容留过往客商、百姓,可以开两个门,一个门走官,一个门走私,只要交钱就行了,与官方便也与民方便。 “不成!驿丞乃是朝廷命官,怎么做迎来送往的客栈掌柜。” “我的太子啊,谁说对私的要让驿丞来做了?开两个门,对公的归驿丞,对私的包出去,每年交钱、承担修缮之责就是了,还有啊,驿马传信原是官家用的,现在平民百姓家里都有识字的孩子了,想要通个信啊,还要找人捎,不如成立个邮局,一样是走驿站,每封信收一文两文的车马钱不贵吧?聚少成多,驿路明明是黄金路啊。” “我的良弓县主,您不光会种地,您还会做生意啊,那我问您,官道怎么修?” “官道自然是要修的……我知道一个法子……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准……” “什么法子?” “债券!” “什么?” “朝廷担保的债券,比如债券面值一百两,五年之后还一百二十两或一百三十两。” “啥?这不是高利贷吗?” “低利贷啊,太子爷!您去赌场签一百两的借据,一个月之后就变两百两了,真要是过了五年啊,您得把我这个太子妃抵出去才能还债了。” “那朝廷拿什么还钱?” “路是给人和车马走的,不能白走,走路、推小车的农人、军队不用花钱,商队、镖局什么的总要花些钱吧?路还得养得护呢……” “你这是层层设卡要钱啊……” “五年债券还清不收钱了啊,随便走。” “若是他们绕路走呢?” “总有绕不过去的路,再说了官道总比小道安全。” “商人在路上花了钱,货到了地方自然要涨价……” 这个太子不蠢,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怕盘剥商人太狠CPI会涨……“所以我说父皇不一定会答应,我不过是在闹着玩儿罢了。”论起治国来,她只知道皮毛,与穿越帝差远了……想到了穿越帝她愣了一下,恍惚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乔承志看完太子送上来的关于修驿栈的折子笑了起来,“二龙,拿驿栈赚钱的鬼点子是谁给你出的?” 乔守业也不是听了云雀一顿神侃胡扯就将意见匆匆拿出来的,而是与江淮跟一干东宫属官议过此事,仔细研究过可行性,又亲自走了京城周边十几个驿栈,与驿丞议论过此事,八成的驿丞一听说要公器私用都十分不满,可一说到公私两个门,分开走……公归公私归私,私每年给公钱还负责修缮……马上又变了脸……至于邮路,则是九成的人都赞成。他们又重拟了章程,写了上万字的奏章,乔守业知道父皇年龄越大越不耐烦看长篇大论的奏章,又写了一千字左右的节略,“是太子妃提的,儿臣与江淮又亲自走了十几处驿栈……” “嗯,云雀那丫头向来只有鬼点子,要论做实事,也就是种地种得好。”乔承志笑道,“你把这事儿再具体写一写,找几位大臣好好议一议,重拟出章程出来,成熟了再拿到内阁会上去议一议,驿栈自给自足……朕这里没问题了。” “是。” “成了,你下去吧。” 二龙走后,乔承志思前想后……“来人,传重华宫郭尚宫。” 第174章 放下?放不下! 有多久没见过云雀了呢, 那次的事之后, 两人就没真正的见过面,婚礼上他知道她想起来了……想要和她道歉解释一下那晚的事, 却又无从说起,一直拖到现在……越拖见面越艰难……现在想想……五脏揪在一起, 不知是痛还是酸。= 太子妃与皇帝私下相见总是不合适的, 正巧遇见驿栈的事, 他宣诏太子妃也算有个正当的理由。 当宫人禀报太子妃来了之后, 他抬起头看向门的那里, 在门被推开时又低下了头, 假装在看奏章。 “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他这才抬起了头看云雀,成为太子妃的云雀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 眉宇间的稚气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只剩下皇族的矜贵,眼睛略微有些下垂看不见她的眼神,手缩在广袖之中, 看不见她的手……“赐坐。” 宫人搬来椅子,云雀坐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郭女史伺候就成了, 朕与太子妃有话要说。”他尚在壮年, 与儿媳孤男寡女相处,总是不合宜的。 “是。”宫人们纷纷下去,只留下殿内三人。 “前日听诸葛皇贵妃说你病了?可是大安了?” “只是微染风寒罢了,已然好了。” “嗯, 好了就好啊,年轻时千万别仗着身子好就逞能,到老了留下病根就难办了。” “是。” “你们成亲之前,太子特意说要在重华宫里给你留块地种着玩,可种了东西?” “种了些花草。” “嗯。” 两人说话的声音又清又淡,似是说了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说……乔承志清了清喉咙,“听说你与太子闹了些小别扭?” “未曾。”云雀看了眼郭女史,郭女史低下了头。 “你不必怪她,朕问她话她不敢不说实话。” “陛下……” “那天的事……是朕对不住你。” ——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呢?做坏事的人是孟小小……皇上又做错了什么事呢?她心里明白,可是就是过不去……现在听穿越帝这样说……忽地悲从衷来,哭了起来。 穿越帝见她哭了,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的万里江山图,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错了吗?到底是谁的错?孟小小的错?他又有没有错呢?如果他少一点自负,多一点防备,会不会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自穿越之后一步一步顺风顺水,虽有凶险却无关大局,到现在江山在握,美人无数……却越来越觉得步履沉重艰难,难怪毛爷爷曾经说过,解放了,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才是真正的考验,这个考验……他给自己打不及格!太专注于前朝忽略了后宫也忽略了人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不知若不是运气好,现在八成坟上的草已经老高了。 现在连云雀也被连累了,太子与他表面上如同往常,心里却存了芥蒂……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了母亲…… “错了,是我错了啊!我错了!我错估人心啊!” 郭女史吓得一愣,她从没想过皇上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看了看依旧将脸埋在手里哭泣的云雀,云雀似是觉得皇上说这种话没什么……但是停止了哭泣。 安静了许久之后,乔承志转过了身,“郭女史,今天朕与太子妃之间说的话,你日后就是死了,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是。” “我穿越之前,不过是个中专毕业所有工作都做不长的普通人,第一部小说是在网吧写的,那部小说半扑街,成绩不是很好,但也让我赚到了租房和买电脑的钱,第二部小说成绩不错……”他开始讲述起自己前世的故事,“你说曾经看过我的小说,想必也知道,我是个话唠,经常跟读者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那些事多一半是假的……我的生活远没有那么精彩,除了宅在家里写书之外,我没有生活。” “……”云雀看着他…… “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特别显眼的人,走在街上就是路人水准,因为写小说保养不好满脸暴豆缺乏睡眠黑眼圈吃快餐吃成大胖子……所以……穿越过来对我来讲真的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好的事……很多事我做对了,现在想来很多事也做错了,到现在做错的事更多,但我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不是你的错。” “是你的错吗?我们都在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惩罚自己最爱的人,何必呢?那天晚上……忘了吧,向前看!你要是实在是想找一个人来恨,就恨我吧!毕竟我是犯错的那个人。” 云雀看着他,想哭又有些想笑,他方才说自己前世的事,可表情神态还是久居上位者的状态,让自己忘了吧……更是满满的都是命令……她忽地觉得总是纠结于那一晚的自己十分可笑。 她擦了擦眼泪,跪了下来,“媳妇再不敢随意干政!媳妇再不敢随意干政!”她连磕了三个头,大声喊道,抬头看着乔承志…… 乔承志被她震慑住了,许久之后挥了挥手,“你这孩子,朕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们夫妻玩笑说说朝政之事又有何错?回去吧!” “听说陛下责骂了太子妃?”诸葛文燕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谁知云雀脸皮薄被说哭了。” “你啊,云雀是新媳妇难免脸皮嫩,你若是想要说什么只管让我去扮恶人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去说……”诸葛文燕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揉捏肩膀。 “是朕欠考虑了。你明个儿送些东西过去给她压惊吧。” “早送过去了,还用您提醒?”诸葛文燕笑道,“听说陛下近日换了几个太医了?” “嗯,总觉得身上不舒坦,他们又整天吊书袋说要补养……朕嫌他们烦,就换了。” “陛下您可记得谭医女?” 他当然记得……宫里医女虽多,技术品德在线的其实只有谭医女一个,可惜性子不好,宫里内有有限的几个嫔妃爱着她,诸葛文燕也是其中之一。“嗯。” “您若只是身子不舒爽,不妨让谭医女看看,她性子孤拐些,论医术医德是一等一的。” 本来半闭着眼享受按摩的乔承志抬眼看了眼诸葛文燕……闻皇后和孟小小,让他对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多有防备,只是谭医女…… “你可认得此物?”乔承志略一抬下巴,太监将一个托盘递到谭医女跟前,掀开上面的黄绫缎子露出了里面的紫豆寇。 谭医女看见紫豆寇先是一愣,“陛下,臣女可否细细看来?”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 谭医女拿紫豆蔻拿到手里闻了闻又咬了咬……“此物为紫豆蔻。” “你见过此物?” “臣女在祖父留下的医书里见图,书里说此物乃是毒物,若与普通豆蔻混淆——损肝。” 他见过不下二十名太医,也曾经微服到民间访过名医,只有谭医女说出了此物的名字,“你的祖父可是谭太医?”谭太医是有名的神医,民间宫中都有他的传说。 “正是。” “他留下的书中可说过吃了紫豆蔻要如何医治?” “……他只说混淆有微毒,臣女幼时也曾问过如何医治,他说寻常人无非是误当成豆蔻,只要不是天天吃吃上几年,不会中毒。” 谭神医哪里想到,有人设下毒计,让他不知吃了多少年呢……“若是有人下毒呢?” 谭医女大惊,抬头看了眼乔承志……“臣女……臣女……” “有话便说。” “臣女少年无知,也曾这般追问过祖父,祖父说起一百年前确有人用此物为毒,病人病倒时……已经太晚了,治不了……他也曾想过如何早些发觉……又来又觉得发觉也无用,不知如何解毒……只有给病人开些解毒保肝的药……” 就算是在现代,肝如果到了硬化的地步,除了换肝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是现代有B超之类的仪器,能很快确诊肝是否硬化,硬化到了什么程度,……至于解毒保肝,他早就用药了…… “成了,你回去吧。”知道紫豆蔻是真的便好了,至于他到底吃了多久……已经无从得知了,乔承志微微苦笑……忽地觉得身上一直压着的千金重担像是要放下了似的,放下吧,放下吧……他劝云雀放下,他自己呢?也该放下了……说起来他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而且活得很精彩了。 “陛下。”谭医女本来已经起来了,又跪了下来,“陛下对臣女有知遇之恩,臣女……臣女实不该瞒着陛下,紫豆蔻之毒可验。” “什么?”乔承志坐直了,眼睛亮了起来。 “祖父也曾十分迷恋紫豆蔻,还曾特意用紫豆蔻喂小鼠,喂猪……臣女自幼与祖父在一起,曾见过他用最长的银针刺在猪的身上,取出一点点肝……查看颜色……” 取样? 至少能知道他到底有没人中毒,中毒程度如何,还能活多久…… “只是……臣女只在幼年时在小鼠身上……刺过针,未曾刺过人……若是……若是……” “朕准你找囚犯试针。” 谭医女抬头看着皇帝,“陛下,中毒的……可是极要紧的人?” “是个极要紧的人,不过你放心,就算出了什么差错朕也不会怪你。” 第175章 放下 窗外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 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声音从零零落落变成了有嚣闹, 她关上了灯,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时钟才发现自己竟然学习到了凌晨四点钟。 她伸了伸懒腰, 想着早餐是要打个紫菜鸡蛋汤,把冰箱里的剩馒头解冻热一下, 还是出去吃顿“好”的, 改善一下生活。 没毕业之前就曾经听说学农的不好找工作, 女生是非常非常不好找工作, 真到了她自己找工作的时候发现——比传说中还要难找工作十倍。 什么211工程大学啊, 专业不对口的人家一看农业两个字, 马上就笑了,专业对口的看见性别女更是直接PASS掉, 她连面试的资格都没争取到几个,爷爷建议她考研,考研有什么用啊?又不是变性。奶奶则是建议她考公务员,弄个官当当, 让家里也有个当官的做“靠山”,什么靠山啊,以她的这点背景, 勉强考上了也就是一炮灰, 吃不饱饿不死罢了。 可是现实如此,思来想去也只有考公务员、考司考,不管哪个过了,她都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虽然现在爷爷的退休金不低,家里收的房租也不少,完全够生活,但她依旧不想啃老。 她想到这里叹息了一声,开了卧室门,准备去跟室友公用的小冰箱里拿昨天冻的馒头,就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不是她四个室友中的任何一个,更不是室友们的男朋友…… 她退了回去,那人却追了上来,一脚踹开了合租房不怎么结实的门——手里拎着的锤子狠狠朝她的头砸了过来…… “啊!”她捂着头尖叫着醒了过来!原来……她是这样死的…… 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守夜的宫女掀开了她的床帐,“太子妃!太子妃!” 云雀四下看着,她不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而是在重华宫……“太子呢?” “太子一个时辰前派人过来传话,今晚在詹事府睡了。” “哦。”云雀点了点头,“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卯时。” “叫人送水来,我要洗澡。”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有汗水,没有血…… 为什么要想起来这一段?告诉她她上辈子的人生是怎么终结的吗?就因为错误的时间打开了门?就因为省钱租了城乡结合部的合租房?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就算所有的事情都做对了,还是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巧合就丢掉了性命。 她躺在浴盆里笑了笑,死过一次才知道,天下的事,没有大过生死的……有人说临死前一生会在眼前匆匆闪过,她只记得死亡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不过永远不会醒过来……她呢?人生又替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重新活了一回…… 她在浴盆里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向下沉去…… 忽然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她捞了起来,她一边挥手挣扎一边喊道,“你干什么?”扭过头,捞起她的人竟然是——“二龙?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换衣裳,看见你……”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在浴盆里面自沉…… “我就是想死也不会用这种蠢办法好不好?”云雀推了他一把,推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光裸着身子没有穿衣裳,又缩回到了浴盆里。 “你……”二龙轻咳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云雀披散沾湿的头发和光裸的肩膀和水根本遮掩不住的双峰…… “你……你出去啊!”云雀拿了离自己最近的帕子扔了出去! 二龙摸了摸几欲喷血的鼻子走了出去,外面郭尚宫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太子不是说要沐浴更衣吗?进去啊!”推完就将门关上了,还上了一道锁。 云雀瞧着一脸蒙逼的二龙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二龙扭过头看她毫无太子妃形像的哈哈大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郭尚宫听着里面的笑声渐消,一阵安静之后换成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心终于定了下来。 她不懂皇上跟太子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从皇上把自己派给太子妃开始,她这一生荣辱全系于太子妃一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都说雷家姐妹大姑娘最傲,依着她看最傲的人是太子妃,可夫妻相处,有什么傲不傲的?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要上了床才好谈,瞧着今天的样子,这俩人以后啊……怕是分不开了…… 这世上的人呢,缺乏的时候呢,总盼着有,真正有了,也就不稀罕了,把墩子送走的时候呢,她总惦着墩子,说来奇怪,许是因为墩子是黄励诚的骨血,许是她这一世心软了,上一世她对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从来都没有这么用心过,从生下来就被皇后抱走,她也觉得无所谓,心思全放到了郭嫔身上…… 现在墩子总算到了她跟前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她也烦了,可分开一时半刻的,她就慌了,总觉得没有她看着墩子会摔着碰着被奶娘苛待。 偏她越这样想,越怕旁人看出来,墩子在她身边时,她总是神情淡淡的,少有话说…… “夫人,亲家舅老爷那边送桑椹来了,说是南边新进贡来的。” “嗯。”云凤点了点头,“好好洗一洗拿给少爷吃,给他围着点,那东西沾到身上洗不掉。” “是。” 云凤说完又想起一事,“我说给他请个开蒙的先生,可寻着了?” “寻着了几个,只是——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性情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云凤放下茶杯说道。 “有三个呢,还不到四十……您先前说过,守寡之家,不宜请年轻的男子上门……另外有两个,一个性子沉闷古板,另一个倒是不古板,只是爱发脾气打学生。” “打是不成的,能管能骂不能打。” “谁说不是呢。” “你们再好好查访吧,他虚岁都四岁了,论周岁快满三岁了……总要开蒙的。” “是。” 云凤交待过这些,目光顺着窗户向外望去,“墩子呢?不是说在窗前不许抱远玩吗?” “奴婢这就去看墩子去。”云凤为了让墩子好养活,让府里的上下人等,都直呼墩子。 话音刚落,只见墩子从不远处的小路跑了过来,一个奶娘、四五个丫鬟在身后追着他跑,云凤笑了,“原来是跑出去玩了。” 丫鬟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府里人都知道夫人极疼墩子,偏不喜旁人说她疼墩子的话,还让他们往外面传她对墩子淡淡的,不是很喜欢…… “夫人,前门郑六的老婆来了。”帘外一个丫鬟通传。 “让她进来回话。” “夫人,外面来了个和尚,说是听说咱们府里有人病了,带了药方子来瞧病。”有个婆子隔着帘子禀报道,“您说过……和尚道士不能得罪,若有人找……直管往里面通传,郑六不敢擅专,特意让奴婢进来禀报。” “让那个和尚进来吧。”呵呵,敢打这种莫须有的旗号进来的,不是那个死秃驴也是他的同党,只是……那死秃驴不是回西北了吗?怎么没走? 没过多长时间,婆子带着一个和尚到了院子里,云凤隔着玻璃窗向外看,果然是滕鲲鹏,他没有在太子妃大婚之后离开京城。 滕鲲鹏进了院子并不急着进去,只是站在院子里瞧着玩耍的墩子,双手合什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几岁了?” “阿……米……陀……佛……这位大师……”墩子停止了嬉戏,有模有样地学着滕鲲鹏施礼,大着舌头回话,“系岁。” “几岁?” 墩子伸出四根手指,“系!” “几岁?” “系!岁!”墩子拼命伸手指。 “哦,四岁。”腾鲲鹏笑着点了点头。 墩子见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了起来,从奶娘手里拿来一块糕,“吃!” 云凤隔着窗笑了,墩子的姑姑一家是信佛的,墩子八成把滕鲲鹏当成是讨斋饭的了。 “贫僧不吃这个。” “奶娘!面!煮……面!”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师,夫人请您进去。”一个丫鬟远远地看着他说道。 “哦。”滕鲲鹏回过头,云凤身边的丫鬟又换了,换成个圆脸的胖丫头。 “你儿子挺不错的。”滕鲲鹏说道。 “是养子。”云凤强调道。 “……是黄励诚的侄子?外甥肖舅果然如此。” “他长得像黄励诚?我怎么没瞧出来?” “他那脸跟黄励诚脸上扒下来的似的,您啊……眼拙了。”滕鲲鹏根本不给她装傻的机会,“说起来眉宇间生得还有些像您呢,真是缘份。” “是啊,缘份,听说大师要往西北云游,因何不归?” “我在等一个人的一封信,若是那人写完了信,我就走了。” “等谁的信?” “您的啊!”滕鲲鹏笑道,“您要不写信,有些事我还办不成。” “你用什么来换这封信?” “这个。”滕鲲鹏从怀里拿出一方浸了星星点点血迹的帕子,“他们收拾滕鲲鹏的东西收拾出来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的要紧,将它塞到一堆东西里了。” 云凤看着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泪水,“我这就去写信。”这帕子……是那一晚的元帕……她硬塞到黄励诚的怀里,告诉他……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不准忘了她,一定不准被外面的女人勾走…… “放下吧,他也不愿你整天这样……”滕鲲鹏将帕子递给云凤。 “天下没有第二个黄励诚。”云凤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拒绝丫鬟替她接过帕子,亲自接过帕子塞在袖中转身走了。 第176章 谭医女(一) 刘永禄悄悄关上门, 小迈步轻抬脚加紧走离开了某间屋子, 过了许久,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也从里面出来了, 若是有人认出他必定会吓一跳,这小太监分明是太子的心腹太监禄来小禄子, 这两人名字里都带着禄, 一开始还有人想着到底是皇上的总管压制太子的总管改名字, 还是太子的总管硬气压得皇上的总管改名字, 结果这两人谁都没改名字, 也没理会这茬。今日又在这宫里鲜有人来的暗室中密会…… 禄来没像刘永禄一样快速的走掉, 而是拐了个弯往后院去了,绕来绕去的绕到一处地方, 来到站在望景亭中乘凉看书的乔守业身边。 “太子。” “刘永禄大惊小怪的非要着急见你,所为何事?”乔守业挑了挑眉毛。 “是……他那个相好偷听到的消息,皇上找了谭医女看病。” “谭医女?”虽说宫里的女眷有请医女看病的习惯,但医女多半是御医世家里出来的听过一麟半爪如何保养的女子, 没几个有真材实学的,就算是有,也多半是女科上的本事, 真要是有什么大病, 多半还是请御医来看,男子更没有听说找医女治病的,谭医女虽有些名气,但也多半是说此人执拗, 皇上……为何要找她看病?难道是——“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相好的偷听到诸葛皇贵妃问谭医女到底是怎么给皇上诊病的,据谭医女说皇上先是问她认不认得一味到紫豆蔻的药,后来又问她如何确诊……”禄来将刘永禄听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殿下……要不要找谭医女问问看……” “不必了。”乔守业摇了摇手,“你回去告诉太子妃,与咱们东宫有关的人,谁也不许沾谭医女的边,更不准沾诸葛皇贵妃的边。” “您的意思是——” “此事,你没听见过,我更不知道。” “奴才明白了,刘永禄这小子竟坏了良心……设个套给我们钻呢……” “他也在套里也说不定。”诸葛文燕不蠢,她只是太傲了,不屑于用手段,现在嘛……母后没了,孟小小没了,这宫里她终于一手遮天了……难怪要忍不住出来跳一跳。 乔守业手指轻捻手中的书册,嘴上说着不接触谭医女,不想知道父皇的病,心里却忍不住…… 父皇到底有没有中毒?中毒程度有多深?还能……活多久…… 不在其位不知其苦,上面有父皇盯着,后面又一群弟弟赶着,身边又有无数的人催着,太子……这个位置实在是难受得很。 心神飘远了一会儿,他将书扔给小禄子,“走吧!去紫宸殿。” 云雀低头拨弄着桌上的小玻璃珠子,听郭尚宫传完太子的话就笑了,“我最不耐烦见医女了,索性把每隔一日的平安脉也停了吧。”请平安脉不止是请脉,还要问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睡得好不好,更尴尬的是要看粪便,据说真要是病了,还有御医尝的……恶…… “太子妃也不必如此避嫌,只要避开谭医女就是了,停了请平安脉反而刻意了。”郭尚宫笑道。 “那倒也是……”云雀点了点头,“你昨个儿跟我说的事我想了想又与太子商议了一下,我陪嫁的那些庄子你不用动,我各有用处,商铺一概的不经营,全租出去收租,事先言明了不准他们打太子妃的幌子……” “商铺不经营……那您陪嫁的那几户陪房……” “全放到庄子里,就是让他们住着,暗地里找人品着人品,用不用的以后再说,管庄子的人已经定好了,我出嫁前已经写信让良弓县送人来了,这会子八成快到京城了。” “如此便好了。”郭尚宫道,人都说太子粗中有细是个谨慎的,太子妃看着年轻没主意,没想到这么有心……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这一步,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凶险的很,最怕的就是让人抓到错处…… “你也好好管束着下面的人,告诉他们都把尾巴给我夹紧了做人,嘴也给我管得严严的,谁要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就缝了他(她)的嘴。” “是。”有名无实底气总是弱些,有名有实了……精神也打起来了,太子妃也是雷厉风行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外面宫女通传,“医女来请平安脉了。” “怎么这会子才来?”郭尚宫一边说一边看向云雀,“太子妃……”云雀点了点头。 “让她进来伺候。”郭尚宫道。 宫女掀了帘子,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个穿着白色里衣衬裙,青紫比甲头戴女官簪花乌纱官帽的医女。 “咦,谭医女怎么是你?”郭尚宫惊讶地道。 “难道不是太子妃特意指的下官吗?”谭医女惊讶地说道。 云雀瞧她一边茫然不似作伪,心中暗道真的是你不想沾边,也有人往你身边送啊,多少人就毁在这莫须有上了?“不是我指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谭医女您的医术本宫是信得过的,来替我好好瞧瞧吧。” 谭医女低头施了一礼,跪坐在脚踏上替云雀诊脉,过了许久之后,谭医女笑了,“太子妃可是睡得不好?” “未成亲前就睡得不好,进了宫……还是睡得不好。” “您年轻,几宿睡不好,看不出来,可日子久了终究有害,下官替您开几个助眠的食补方子,您慢慢吃,若是不好下官再开些安神的药给您。” “到底还是谭医女手段高明,本宫进宫以来,共有四个医女替本宫诊过脉,竟没有一人能说出本宫睡得不好来。”云雀使了个眼色,宫女收走她手腕上的帕子,放下她的衣袖。 “她们怕是看出来了,也未必会说,只有下官……” “医者父母心,医德是一,旁的都是零,没有医德……难称良医。”云雀笑道,“来人,替本宫送送谭医女。” 所谓君子坦荡荡,她就样坦坦荡荡的让谭医女看病,坦坦荡荡的送她出去,让旁人随便传吧…… 今个儿内阁那帮老头难得的没扯皮,只是反对驿馆“公私合营”的依旧反对,同意的依旧同意,骑墙的依旧骑墙,变化不大,二龙心里装着事儿,懒得跟他们磨叽,借口有事就出来了,留下江淮在那里跟他们磨。 他刚回到重华宫,就瞧见两个宫女送谭医女跟她的徒弟出去,免了她们的礼之后,他疾步向前走去。 “你今个儿回来的倒早。”云雀见他回来了起身迎他,“怕你又要晚回来,我还没让他们预备饭呢。” “不急,我不饿。”二龙笑道,伸手拉了拉云雀的衣裳,“都快秋天了,怎么还是穿得这么薄。” “你是在外面走的凉,我在屋里热。”云雀笑道,“方才谭医女来了,你走的时候可遇见了她?” “遇见了。”二龙点了点头,“你身子没毛病吧?” “她瞧出我有一阵子没睡好了,开了几个食补的方子,我让底下人看了,没什么有害身子的,让他们照着方子每日换着样熬汤。” “嗯,谭医女医术还是极好的。是你请的她……还是……” “我又不傻,你说了不许沾她的变,我哪里敢请她……是有人好心替咱们请的。” “呵呵……”二龙冷笑了一声,“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难得她也玩起这种心机了。” “有人还要我提防……”云雀拽了拽他的衣裳让他低头,自己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你说呢?” “我说啊……”二龙搂住她的腰,抱起她坐到榻上,“依着我说,咱们俩个赶紧生十个八个嫡子出来,让那些人省了那些个心思。” “讨厌!”云雀轻捶了他一记,是啊,汉族政权,又不是满人的狼群政策,再说了,就是满人,还不是一样一个太子做了几十年,这才出了事……后面也是嫡子为先……二龙既嫡又长……自己稳住不出事,比什么都要紧。 “你又想什么呢?”二龙搂着她的腰问。 “我在想……这事儿……是皇上的主意还是诸葛文燕的主意,或是……” “或是什么?” “或是干脆不要猜,我们只要不被带到沟里,谁的意思都枉然。” “就怕有人非要把我们往沟里推啊。” “那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对了,是谁告诉你有人要……利用……的事。” “你猜?” “兰公主?” “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能对你说实话的,只有她了。”至于旁人……位置太低的就算想抱太子妃的大腿也没什么可抱的,位置高的各有各的盘算,真投过来了……他们夫妻两个也不敢接着,只有兰公主,现在是孤家寡人,地位又高,与云雀又有私交…… “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云雀想到兰公主说的想回家又回不去……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是啊,父皇也不好跟魏家明着说要魏孝贤尚主,听说魏家已经挑好了一家的闺秀……” “谁家的?” “不是桃源一脉的,是一个文官家的女儿,姓顾的……” “不会是江淮的小姨子吧?叫顾什么来着……” “我也不记得叫什么,应该是吧。” “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魏家这回八成是看走眼了。” “哦?” “不信你让江淮回去问问他夫人。我虽只与她见了一面,也能瞧出她是何等样人,要不是不兴换亲的事,她恨不得把江淮的夫人打晕了,换自己嫁江淮。”当然了,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就算她和她娘丧心病狂收买了所有人,一掀盖头,江淮也一准儿退货,不是结亲是结仇。 “你啊,白话小说看多了吧?哪里有这样的事,就算女方家疯了,男方家派过去的喜娘又不是瞎子……”二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魏家这是什么意思?攀伏拉拢?按说大可不必,再说了臣子的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妻妹,哪里及得上自家的亲妹妹要紧,他们冲着江淮去的?还是江南的世家顾家去的?或者是魏孝贤这小子自己的主意?这小子远在西北,骗回来一个戎族牧羊女都比勾引顾家的闺秀靠谱…… 第177章 死亡, 是所有人共同的终点, 你是帝王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 难免都有面对死亡的一天。-- 上一世他死的时候还年轻,每天坐在电脑前码字, 日更保底三章, 也曾经跟人拼文连续一周日更七章, 钱……他到后来是不缺的, 只是没有时间去花, 想想家中的老父老母知道他去世了得有多难过,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让他“找份正经工作”的心思,儿子赚得钱虽多, 在他们眼里终究不踏实,他们更不知道儿子的□□里存了多少钱,密码是多少…… 想想那些社会新闻,他们俩位老人为了继承自己的财产得一遍一遍的跑银行、公证处他就后悔没早点把□□密码是老爸生日+老妈生日告诉两位老人。 这一世他“幸运”的被无数人提前告知他早晚会死的, 会有无数人争夺他留下的“遗产”,他的亲生儿子、孙子以及他们的后代会为了他留下的位置束甲相争,他的臣子会为了他留下的皇朝分帮别派纷争不断, 他的子民……会忘了他吧。而他留下的皇朝, 无论他打了多么好的基础,也逃不脱历史的周期性会在几百年之后灰飞烟灭,留下无数故事供后人流传品鉴。 这些他都管不到,他现在只想安排好自己能看见的那些人, 那些跟过他的女人,想来是要紧锁深宫再不见天日,他的儿子们要分封各地离散千里,他的女儿们要各自嫁人,幸福与否全看夫家。 不够啊,时间还不够啊,就算是再给他十年还是不够,可上天会给他十年吗?他的儿子们会给他十年吗?十年之后,太子正当壮年,别的皇子也已经年富力强……想想上一世被无数人各种演绎过的九龙夺嫡他就不寒而颤。 传嫡传长,故然“不公平”,可正是这种“不公平”,维持了和平,偏偏……还是有人不放弃,还是有人…… “太子妃传召了谭医女?”乔承志挑了挑眉。 “臣妾也吓了一跳,生怕太子妃是有了什么病征,或是怀孕了不好意思说,把谭医女叫来查问了一番,原来只是睡得不好罢了……他们少年夫妻……总是难免的,只是皇上您要提醒一下太子,多顾惜身子。”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的碗里,嚼了嚼之后吐了出来,“这菜太淡了,呸呸!呸!来人,朕要吃红烧肉。” “陛下,太医不是劝您说……少吃肉吗?” “人生在世,要是连肉都吃不得,酒都喝不得,不有何快意?朕实在是忍够了!”他大声地喊道。 诸葛文燕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有些慌乱,难不成皇上他…… “皇上……您吓到儿子了。”诸葛文燕指着坐在一旁有些发愣的儿子。 “这算什么惊吓啊,我小时候出去讨饭,什么事情没遇见过?现在这些孩子,就是养尊处忧惯了,他日就了番,要守卫一方国土,还这样胆小怎么能承担大事?” “他还小呢,提什么就藩……”诸葛文燕说道。 “不小了!今年快十岁了吧?再过八年满了十八,就要就藩去了!放心!朕一定替他挑个好地方,到时候朕若是在呢,你就在宫里陪着朕,你若是不在,就随着儿子去吧!在地方上自由自在做‘太后’总比在京里宫中憋闷着强。” 诸葛文燕低下了头,她冰雪聪明,当然猜出了皇上的意思,皇上说得很明白了,皇位别想了,找个好地方当“土皇帝”吧,她心中明明白白,皇上当年说什么皇贵妃所出也算是嫡子,全都是谎话,真正要紧的从来都是闻皇后生下来的那两个“嫡子”,她儿子什么都不是…… “你也不必想太多,这世上的人啊,难过全因为想要的太多,朕呢,预备着立个规矩,以后不再立皇贵妃了,皇位继承立个谱子,传嫡传长,嫡出的为先,嫡出的没儿子没孙子以年长为先……” “您……您的意是……”她儿子不但排在太子后面,将来太子生了嫡子,他儿子还排在太子的嫡子、庶子后面……非嫡子还要按照年岁排…… “皇家去了那个皇字一样是个家,嫡子嫡孙正枝嫡脉,这谁贤谁德谁有文治谁有武功不好排,谁先生出来的,打谁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是改不了的,也省了争执。” “可若是那人不贤不德无能……” “坏了规矩章程,自然要规矩章程管束,再说了,要下面那些个臣子是干嘛的?要内阁是干嘛的啊?朕的想头,日后朕的儿孙里就算是有个傻子当了皇上,下面的朝臣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您……” “燕子,谁也不能千秋万代,大康朝当年说了千秋万代,千秋万代了吗?江山代有人材出,该让就得让,该知足就要知足。”乔承志说完,看着外面有几个太监端着锦盒上来了,“好!朕的肉来了!朕要吃肉。”港剧说得好啊,没有什么比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吃饭更好的了,说起来……也该一大家子,一起吃顿饭了。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传话的嘴巴和耳朵,皇上跟诸葛文燕一顿饭还未吃完呢,他说了什么话满宫里耳目机灵些的全都听到了,有人笑了笑,有人叹息了一声,也有人哭了一场,但皇上说的是“正事”,平民百姓家也是如此,皇家……去了皇字也是家啊。 云雀听人说完这段话,忽地有些想哭,穿越帝……终究没有被权欲搞晕了脑子,为子孙后代计,为百官计,为百姓计……权利以伤害最小的方式进行交接。 可惜他说完了啊,他要是早点对大龙说这番话,也许大龙不会滑落得那么快。也许她跟二龙就是一对在封地里自由自在的小夫妻。 坐在云雀对面吃饭的二龙也沉默了许久,他真的是不如父皇…… 若麟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许多事,我为了你们好没告诉你们,现在想想该早些告诉你们,你们也都大了,早晚会有人在你们耳边说一些话,也许有天你会觉得我在撒谎,但我指天起誓,我若麟这一生不会撒谎,只会说实话。”说罢,他将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与双胞胎说了。 双胞胎中的老大,听了一半就想要走,被弟弟给死死的拽住了,一直听到他讲完,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你们也是读过书的人,将来还会读更多的书,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现在不明白,他日也会明白,你们只需记得,现在母亲没了,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做别人手里的刀,被人利用,要时时刻刻记住,别人出了事有母亲保着,有母族护着,咱们三个跟小妹妹一无所有,只有自己,所以我们不能错,更不能被人利用。” “父皇……就真的不管咱们了吗?” “他是父,也是皇。”若麟说道。 双胞胎互视了一眼,起身跑走了,若麟叹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谭医女抹掉额头上的汗,看着托盘上取下来的一点点发黑的“肉”,皇上因为用了麻沸散还在昏睡中,旁边站着的太监眼睛盯着她的手,深怕她图谋不轨。 “皇上有旨,请谭医女就近验看,待陛下醒过来回话。” 谭医女在另一间早已经备好的净室之中,默默回想着祖父当年做过的步骤和自己这一段日子以来做过的,一丝不乱地按步就班验看这一小块“肝”。 她太过认真,以至于忘记了时间,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空气中忽然一窒,抬起头看向来人,只见皇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旁边。 “陛下!”她跪了下来。 “朕还能活多久。” “陛下!”皇上从来都是万万岁的,她哪里敢说。 “说实话,医者直言无罪。” “陛下……中毒日久,毒已入骨……” “朕明白了。”乔承志点了点头,早就该明白了的事啊,他之前一直是心存着侥幸,孟小小啊,孟小小朕还是算不过你啊。朕夺你孟家江山,你就要朕的性命……女人……女人……上辈子他不懂女人,这辈子他还是不懂女人。 兰公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紫水晶盒子里竟然有一封信,她打开来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呆愣了许久,“通道已经被科学院关闭,对不起。”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哈哈大笑了起来,回不去了,原因不是历史被改变了,而是科学院关掉了时空孔洞,关闭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年之后,乔承志在太子的陪伴下驾崩,乔守业继位,改元辰乾,太子妃被册封为后,一年后产下嫡子,史书云辰乾帝与皇后夫妻恩爱,共育有三子四女一生一世相伴到老,六宫中再无旁人。 辰乾帝宽厚仁慈,兄弟皆按步入班十八岁就藩,皆得善终,就连废太子之嫡子嫡孙亦在辰乾三十年被封王。 雷云凤守寡四年后改嫁成为鳏夫的唐务庸,继承舅舅叶逢春留下的势力,也有人说她与唐务庸只是明面夫妻,她与艳僧滕鲲鹏有些不清不楚,唐务庸自有红袖添香之人,一生著书立说做学问,对她的事不管不问。 兰公主痴心魏孝贤,一生未嫁,与皇后一起兴办女学、办孤儿院、养老院,五十岁时因时疫病故。 辰乾三年,西北戎族内乱,两败俱伤,西北雷侯爷趁势起兵,一年荡平西北,按先皇遗命在皇帝姑爷的支持下在西北军屯垦荒,皇帝又送去一万无地流民,雷家自此扎根西北,人皆称西北王。 魏孝贤果然自己带回来一个戎族小部族的公主,坚持娶之为妻,宁死也要退掉顾家的婚事,顾家为顾全颜面只得主动退亲,得到了魏家的承诺,顾家老爷官运亨通进入内阁,顾家次女另许他人,魏家备上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据说顾家女并不领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我很任性的一篇文,写的只是我想写的故事,没有考虑到读者会不会喜欢,二龙只是表面上的男主,隐藏男主是穿越帝,他去世了,也就没什么可写的了。 下一篇会写一篇都市灵异文,又是一篇任性之作。 身为东北人,我从小就是在黄狐传说中长大的,我的二大爷(二伯父)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从小我就很好奇他供奉的那些东西,新文的灵感可以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存在——新的文章跟东北的黄狐传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