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痴儿与愚妇 清晨时分,房瓦上,井台上,露水密布,清冷地晨曦出现在天边,鸡鸣狗吠声中,沉寂一夜的春风镇正在慢慢醒来。 镇子最西边,隔着一条干涸的小河沟,一座破败小院,屋顶茅草稀疏,许久没有修缮,枯枝败叶在晨风中挥动。而到处缺砖的院墙被藤蔓包围,在日积月累的雨水洗刷下,一道道黑痕爬满墙壁。在小镇清早各处升起的炊烟对比下,小院寂静无声,显得衰败而无生气…… 日头高升,早秋的阳光暖融融地照遍春风镇,各家店铺卸下门板,街边小摊支起摊子,热闹的人声不绝于耳,乡民走出家门,开始了新一天的生计。 ………… “吱嘎……” 破败的小院门打开,一个矮小的身子蹒跚着跨过对他而言有些高的门槛,转过身,用双手从门里拖出来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竹篮,这个小人儿身体孱弱,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还夹杂着两声微弱的咳嗽。 是一个小男孩,个头矮小,身体孱弱,看着大概有五岁左右,面色黄中带白,一脸病容,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上衣服显然是自己穿的,皱巴单薄,衣角散乱,看五官倒是很秀气,整个人瘦瘦小小,令人怜爱,可惜的是一双眼睛散漫无光,毫不焦点,好像什么也不关心,一副痴痴傻傻的神色自然就带到了脸上。 小男孩扶着竹篮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等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又接着发了一阵楞,缓慢地扭动小脑袋,左右看看,接着弯下腰,双手抱起身边的竹篮,慢慢地向东边集市上走去…… 远远望来,就像一只长了双脚的竹篮在行走…… ……………… “哟,小痴呆又出来买早饭啦!今天吃不吃我家的油饼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一个站在油锅边的扁脸汉子大声嚷道,惹得周边各色早点摊子上的摊主食客们一阵哄笑。 “油饼脸,你就是黑心货,不记得那次小痴呆买了你家油饼,被他那傻子娘打得屁股开花的事了?别人一个铜板一张,你卖小痴呆五个铜板,他还敢再买你的?哈哈” “滚滚滚,我不是把铜板又退给他那傻子娘了?”绰号“油饼脸”的扁脸汉子有点挂不住了,一边瞪了旁边的包子摊主,一边解释道: “我那是逗小痴呆玩呢,谁知道他娘的那个傻婆娘那么狠,那么小的孩子,下手是毫不留情啊,那小身板,眼见得身上的皮肉就一条条肿起来,乌黑乌黑的,我站在旁边看着都腿软。” “那你去退铜钱就没捞着跟那个傻婆娘说句话?可都说那个傻婆娘美若天仙,可惜就是难得出门,还是个哑巴” “对啊,说说,买你个油饼” “我也来个油饼,说说,说来听听” 旁边的食客们来了兴致,都纷纷问了起来。 油饼脸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嘴上不住道谢,手脚也麻利,送出几个油饼,收回几枚铜钱,嘴里也没闲着,接着说道: “要说那傻婆娘,漂亮是真漂亮,反正我活到这个年纪,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那身量,那容貌,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乡下地方能出来的……” 油饼脸说的眉飞色舞: “不过漂亮是漂亮,但是太……太……,他娘的,怎么说呢?” “太吓人,好像是一个杀猪的?”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食客接上话来,笑眯眯地看着油饼脸。 ”对对对,这位爷说的清楚,”油饼脸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只一直摆弄油饼的手在那同样油渍的粗麻裤上震起一阵细灰。 那个白净食客仍然是笑眯眯地,不过不动声色地把刚送来的油饼往一边推了推。 “就是像杀猪的,不过可比屠老三那憨货吓人多了,就那傻婆娘瞥我的那一眼,那眼神,就跟看头猪似的,我是一动都不敢动,全身冰凉,后来,趁她转过头去,我把钱往她家门槛上一放,转身就走,头都没敢回啊!” 说到此处,油饼脸还一脸后怕的神色,惹得旁边的摊主食客一阵嗤笑调侃。油饼脸也不服输,粗言秽语也是一顿反骂。 就在这清早食摊热闹声中,那个大竹篮往前走去,停在了一个粥摊旁,那边一个大娘揭开了锅盖,一阵白气升腾,遮住了小男孩的身子,也挡住了那个白净食客饶有兴致的眼色…… “宝宝,别听他们瞎说,都是闲的没事造的,”卖粥的大娘怜惜地看着小男孩,取过他抱着的篮子,拿出两只缺了口的粗瓷碗,低声说到。 “天气凉了,你穿这点太少了,回去叫你娘给你加衣服啊,看你小脸都青了。” 小男孩呆呆站在一边的,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大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往那两个粗瓷碗中又各加了一勺,把碗口用麻纸盖好,放回竹篮中。 旁边有个卖酱菜的少妇,瞅了一眼在给食客秤酱菜的婆婆,快速地往小男孩篮子里扔来一块酱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卖粥大娘和旁边喝粥的客人都偷偷一笑。 大娘把篮子递给对木立一边的小男孩,看着他放下一枚铜板,机械地抱着篮子,扭头慢慢走远的身影,又叹了口气,接着又忙碌起来。 ………… 破败的院内,杂草丛生,泄露几处天光的茅屋中,一张破败的木桌上,两个人在低头喝粥,坐在屋内唯一一张破板凳上的是一个衣裳破旧,头发用木钗潦草地插住的的女子,大概有二十五六岁,正是鲜花盛开的年纪,但女子却面色苍白,神情呆滞,眼神中带着深深地疲惫和冷漠,又时不时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之气,偶尔目光转动,看到站在桌边,不时踮着脚,喝粥都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小男孩时,眼中又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厌恶。 二人静静地喝完稀饭,女子一放下筷子,整个人宛如静止,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神情茫然,而小男孩很习惯的收起碗筷,走向水缸,站上旁边垒起的几块青砖,吃力地用木瓢将水勺到旁边木盆里,接着蹲下来,慢慢地洗起碗来。 …… 日头走到中天,死寂一般的院中响起缓慢地脚步声,小男孩又拖着竹篮走向远门,推开门,跨出门槛,又回头从门内拽出竹篮,他缓缓地走向集市,这次是去买两个人的午饭。 女子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对小孩的行动置若罔闻,身子好像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就这样,已然过了一个上午。 第二章 月下僧敲门 日头西下,黄昏席卷了小镇,当夜色完全暗来时,寂静了一天的两个人仍然寂静地躺在一大一小两张床上,在同一个房间,又仿佛相隔万里,瞪着眼睛,看向屋顶,各自在等待各自困意袭来。 窗外月光如水,正是秋凉月圆之时,满天地的皎洁银光照得大地一片空明,也走进屋内,照在两个寂静的人身上。 ……………… 月夜,一名僧人步履轻轻,走进小镇,走出小镇,走过干涸的小水沟,走近小院,停在了斑驳的木门前,沉吟,举袖拂去僧袍上的行尘,接着,携带着一袖月光,伸手扣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敲碎沉寂,自从五年前,女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停在了这座小镇,买下了这座破败小院,打伤了心怀不轨的两个浪荡子后,这座院子,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两个人,不为所动地在床上躺着,而敲门声也是不徐不疾,响三声,停一会,再响三声,如此反复,不催也不放弃。 最终,还是小男孩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走到院门,伴随着开门声,漫不经心的看着门外地僧人。 僧人面色宁静,脸上一股浓浓地书卷气,身上的青色僧袍洗的发白,更显得其人气质清隽,他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望之温然,令人如沐春风,他合掌施礼,轻声问道: “请问,萧红妆在吗?” 男孩不语,僧人微笑目视,此间又归宁静,一副月夜僧敲门,问童却不语的画面,二人都没想到,此情此景,在今夜之后,却不断重现。 ……………… “进来吧。” 僧人与男孩同事扭头,却见女人已经站在了门口,冷冷地说道,声音嘶哑粗糙,与美艳的面容反差强烈。 “师妹,好久不见……” 僧人双手合十,微微一躬,低垂的眼神中透露着惊喜,思念,惆怅,迷惘,还有痛心,直起身来,所有情绪一消而散,温润如玉的眼神中只剩下笑意和温暖。 “滚回去睡觉……” 女人,僧人口中的萧红妆,对着小男孩,冷冷地说道。 男孩无言转身,往屋内走去,跨过门槛,与女人擦身而过时,扭头看了一眼僧人,僧人正放下微皱的眉头,对他点头轻轻一笑。 男孩躺在床上,盖着乌黑发硬的棉絮,静静地看着屋顶,耳中时不时传来隔壁僧人与女人的说话声,轻柔与沙哑,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更显得寂静,就这样,不多时,睡着了。 ……………………………… “师妹,你的嗓子?”僧人问道,眼中一闪即逝地痛惜。 “久在军中,发令征战,都需喊叫,到背叛之战,他殒身之时,我叫他之名时,发现已然这样。” “征战不易,只是没想到,师父当年最是喜爱的你那如铃的声音,也变成了这样。” “哼……我是对不起师父,当年执意下山,跟随那人,最后落得他殒身,我逃遁,但至少那些日子我是快乐的,就算对不起师父,但是我不后悔,” 女人极其敏感,情绪突然波动起来,嘶哑难闻的声音在屋内震荡。 “倒是你,师父最得意的弟子,「道门」数百年来最天才的种子,可以扶起八代之衰的希望,怎么却遁入空门,当起来和尚,师父要是没死,估计也会被你气死吧。” 听着这尖酸刻薄的话语,僧人苦笑默然,半晌之后,涩声说道: “我是不肖弟子,不过我也没有遁入空门,我还是「道门」弟子……你…也是。”僧人看向女人,心底还有句话:“道经可修身,却不能断烦恼丝啊!” “我还是吗?当年下山的时候,师父不是就将我驱逐出门庭了吗?”女人冷漠道。 “当年你负气下山后,师父就后悔了,他对我说,日后师妹有难,要我一定要接你回山,所以听到那个消息后,我立刻下山,五年来,搜寻你可能的潜藏地点,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哼,我有难,我当然有难了,一开始,你们就没想我能好,可是,只要让我能陪在他身边呆哪怕一天,我就够了,更何况,不是一天,是一年。”女人突然情绪暴戾,嘶吼道。 “你们就是瞧不上他,是,他是武夫,可他也是英雄,没他铁血征战,人族能把战线西拓八百里,把魔族牢牢地挡在横荡山之外?你不知道,多少百姓崇拜他,称他‘万家生佛’,在家里供着他的牌坊,可恨的是,嬴禩恶毒,在他准备总攻魔族前夕,无耻地布下包围,大秦「十二府大将军」,出动了六位,可是他,还顾着人族命运,遣散军队,只带着我……还有那个小崽子……独身离开,可就是这样,嬴禩还是不放心,又派「净事堂」围杀,最终,偷了小崽子,逼他自戕,可是他……他竟然……他竟然答应了,他一世英雄,为了个捡来的,身有顽疾,都活不过十八岁的孤儿,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放弃了我,可是,可是他还不许我随他而去,他让我把小崽子养大,我不得不听他的,我想拒绝的,可我拒绝不了,当年我在山下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拒绝不了他,只能答应他,什么都只能答应他,可是,我恨,我好恨啊,我看到「永胜剑阁」的姜无敌的「大火烧剑气」在远处山顶显现,我知道,我连他脱身的机会都看不到。从此,只要看到那个小崽子,我就想起他,我知道小孩子无辜,他什么都不懂,我也想对他好,可是,我一想到他是他的命换来的,可他也活不过十八岁,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好恨,恨嬴禩,恨姜无敌,恨「净事堂」,恨六府大将军,恨天,恨地,恨自己,更恨这个夺走了他的命的小崽子。但是我没法拒绝他,我答应过他,小崽子还活着,反正等到他十八岁,就一起去陪他去吧。可还有十三年,我不敢算日子,日子从不会快一分一秒,我只能这么熬着……恨,我好恨啊!” 这长长的一段话,显然在萧红妆心理埋藏了五年之久,今夜一次喷薄而出,一向冷漠麻木的脸上两行热泪涌流,汩汩不绝。 “大帅之事,我在山野之中也是听闻,真是天妒英才,当年你遇到他之后回来欢欣雀跃,师父就帮你们算了一卦,结果是‘半道崩沮’的卦辞,这也是师父竭力阻止你下山的原因。” 僧人喟叹道。 “算卦,对,可是师父不告诉我,也不教我应变之法,对,你们是「道门」,人族第一宗门,扶起人类的仙师,可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何况「道门」先祖问仙之事虚无缥缈,多半都是杜撰之说,要不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不问世事,数百年来人族与魔族的战事从不参与,否则,何至于如今国教昌盛,半圣在世,人族宗门林立,「道门」却绝迹于世,现在更好,连你这个希望之子都变成了清凉山寺的徒孙,哎……「道门」,既然师父驱我出门,我就不回了,我染了一身血光,回不去了,他日地下见到师父,我就再赔罪吧。” “师妹,这又何必,师父从来没有怪罪于你,当年所谓逐出「道门」,也是为了让你改变心意,更何况师父仙去之时,唯一遗言就是嘱咐我带你重回「道门」,何况,既是隐居,我想山上更为适宜,门内药物可调理你征战过损的身子,你的嗓音也可以恢复,我观那小儿性情有些痴鲁,就让他随我念经,用「道门」之法调理身体,说不得可过十八之关呢。”僧人急切道。 萧红妆沉吟良久,僧人眼中带着期盼和不安,当最终见到萧红妆缓缓摇头时,最终带着失望喟然一叹。 僧人不再劝说,只因他自小与萧红妆被师父带入「道门」,二人一起长大,古老而衰败的「道门」在师父仙去之后,只剩下他和面前这个心死如灰的师妹,如今他知道,师妹固执性情,依然如故。 只是,虽然明白她再也不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小师妹了,但她这不出所料的反应,僧人心中仍然不可遏制地一痛,再一痛。 僧人低头,嘴唇翕动,默念《般若衍那不动明王经》,旁门缓心动,「道门」衰亡,于此微见。 不知何时,萧红妆不言不语,重又走回卧室,看了一眼酣睡的男孩,眼中厌恶之色中闪过一丝温情。 …………………… 月过中宵 萧红妆躺卧床上,目光透过屋顶,望着破洞外的星空,脸上水迹中闪现着星光。 院中青石上,僧人合衣侧卧,如水月光过眼前,带走了一滴清泪。 第三章 小院小雨困人意 秋日煦暖,小男孩醒来,迷糊着双眼,一如往常慢慢提起竹篮,蹒跚着走出屋门,快走到院门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环顾四周。 院内景象令他一愣,只见荒草杂生的院内已经清扫干净,破落的围墙也被新砖石填补完整,而墙根处多出来一堆柴火……。 此时,一阵油饼的香气也传入鼻间,他扭头走回屋门,探头看去,看到桌上三碗稠粥,冒着热气,三碟酱菜,切丝,淋着麻油,中间一只大碗里是一叠油饼,是早饭。 此时,开门声传来,只见昨夜来的僧人拎着两桶水走进院内,清矍的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小男孩,温言道:“来漱口洗脸,可以吃饭了。” 小男孩愣了一会,接着走进门内,把竹篮放下,慢慢走进灶房,木然地站在一边,看着僧人把水倒进水缸,接着又舀水到木盆中,把一块洁白的面巾放到盆里。 “洗吧。” 僧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在小男孩想躲开的时候,微微一笑,收手,走开。 小男孩习惯性地愣了一会,蹲下身子,把脸沉入清凉的水中,皮肤接触到那散发着好闻气息的新面巾,心头一阵恍然,但又觉得好生温暖,就像屋外初秋的阳光。 从来都是两人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但早餐还是寂寂无声,只不过,吃完后收拾碗筷地换了一个人。 看着僧人代替了自己每天做的事情,小男孩很不习惯,呆呆地坐在新凳子上,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小男孩慢慢下了凳子,走到门外,慢慢在门槛上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头抵在膝盖上,继续发呆。 寂寞的小院第一次有了人气,僧人不断进出收拾,间或又从外面带来米面油盐,而冷落多年的灶间也第一次生起了烟火…… 到了中午,小男孩又拿着竹篮发了呆,因为,桌上又摆上了饭菜,小男孩放下竹篮,浑身僵硬地吃完午饭,眼神不敢看向萧红妆,在他心里,他已经两次没干活了,他很惶恐,呆滞的眼神中带着惧怕。 萧红妆看到小男孩萎缩惊恐的样子,眼中带着鄙夷,而僧人则是怜悯地叹了口气。 日头偏向西方,一直忙碌,连屋顶茅草都补填完成的僧人停了下来,环视一周看有无疏漏之处,目光注视到从中午一直到现在一直不动,抱膝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 …………………… “你叫什么名字?”僧人问道。 小男孩抬起头,带着迷茫的眼神,摇了摇头,又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 “我……我没有……名字。” 僧人愕然,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弯腰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接着也坐在了门槛上。 小男孩很不习惯被僧人接触,身体颤抖,过了一会,才平静了下来。 “他有名字,叫……周易” 萧红妆还木坐在桌边,突然冷冷道。 “周易……周易”。僧人轻轻念着。 “当年捡到他时,是在刚魔族血洗过的一个村落,他被裹着床单,塞在草垛中,脐带刚扎,不过这小东西虽然躲过了魔族,但被冻了两天,全身乌青,显然也离死不远了。” 萧红妆陷入了回忆,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 “他把他带回了军营,细心呵护,每天用马奶喂养,救回了他的小命,不过在帮他梳理经脉时,却发现他天生经脉处处碎裂,没有一条完整的,而随着年龄增长,气息运行不畅,最多十八岁,也会衰竭而亡。” 萧红妆看了一眼低头发呆的小男孩,继续说道: “他怜惜这孩子,把他养在自己身边,又感叹他的命运——出生就是孤儿,又活不到成年后,所以就让他跟自己的姓,又希望他活着的日子都过得很容易,所以给他取名叫周易。” 小男孩低着头,嘴里却轻轻说着“周易,周易……”声音低不可闻,旁边的僧人眼神微动。 “说起来,这小崽子就是个贱命,刚出生爹娘死了,却又撞了大运被他捡到,本来就算活不到十八,但作为他收养的孩子,只要活着怎么也是富贵一生,谁知道没几天,狗皇帝就起了杀心,更是因为他,害的他以命换命,惊才绝艳换了这么个痴呆短命鬼,贱命,下贱货……” 萧红妆说到伤心处,语气又变得暴戾,忍不住对着小男孩厉声辱骂。 僧人扭头过去,眼神中带着诧异和不忍,注视着萧红妆,轻轻摇头。 萧红妆又继续骂了几声,终于在僧人越来越严厉和失望的眼神中住嘴,只不过脸色悲哀,身躯发抖,僧人眼中又是一阵痛苦和痛心。 僧人调转头来,看着门外树干斑驳,黄叶飘零,只觉天地之间一阵萧索,心中念到: “师父,情之一道,伤人若此,师妹为了那个人,满心仇怨,再不复山上时的娇憨单纯,而我……这些年来,心怀师妹,早把您的期盼抛在脑后,甚至都要靠佛经静心。您心心念念的「道门」光大,不孝徒儿都辜负了……” 念及此处,僧人只觉得万事无聊,心中一阵空荡。 就在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响起:“他……他是……谁?” 僧人扭头,却见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萧红妆,迅速又低下头,眼中满是畏惧,但又有一丝坚决。 萧红妆一愣,凝神看着小男孩,看着他怯弱的样子,又是一阵鄙夷,冷声道: “他是谁?呵呵……他的名字,你没资格听。” “师妹……”僧人不忍道。 “不用你管,我一想到他是为了这个胆小懦弱的短命鬼而死,我就恨得不知其可……” 萧红妆尖叫道,脸上满是癫狂。 三人不再出声,小院内死一般的沉寂,使得日头迅速偏移,秋日的阳光也变得昏暗。 ………………………… “下雨了” 小男孩轻声嘟囔着,而蜷缩着伸出的一只手,掌心一滴雨水, 而同时,僧人觉得头顶一凉,抬头望去,只见点点雨滴从天而降,而小院上空已是蒙蒙丝雾笼罩。 萧红妆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着屋外已是蒙蒙雨雾笼罩,而再远方,西沉的红日如血,突然,她面色大变,身如狂风一般,转眼间来到门口。 她一把拽住小男孩往后一抛,一边语带惊怒地对僧人讲:“保护好他。” 僧人闻言,身体一晃,已经飘入屋内,后发先至,一把抱住了才刚刚落下的小男孩。 与此同时,一阵阵轰隆声响,尘土四散,只见刚被僧人修整好的院墙往外倾倒,一圈全身漆黑皮甲,黑色头套的军士默然收起手中飞索,默然拔出背后一戟,默然戟尖指地,默然站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音,动作整齐划一,宛如一人。 “灭魔卫” 萧红妆双眼一眯,面色凝重,轻声道。 此刻,雨丝纷纷,笼罩着小院,但从院墙处以外,无一丝雨滴逸出,院外如血残阳,院内秋雨绵绵。 “监天司,三司首,小雨。” 话音落下,原先院门所在处,一群人默默站立,最前两人中,一个身材粗壮,满面虬髯的大汉冲着萧红妆微微颔首,满面肃然。 「监天司」,大秦帝国自建国时就有的神秘机构,负责观测星空,解释天意,同时还兼顾望气天下,监测不轨,而追查叛逆,对抗外敌本不是它的本职,却不知怎么出现在此处,可能是因为那个人威望太盛,与之相关的任何事都值得最大的重视。 而监天司有“雨雪霜”三司首,其中三司首“小雨”,就是此刻门外的虬髯大汉,粗壮的汉子却有个娇柔的名字。一应「监天司」对外事务,都由此人处理。 而二司首“雪纷纷”据说是个残疾的孱弱文士,传言其人毫无修为,一向深居简出,坐镇司内。 至于大司首“霜降”,整个大秦帝国就没几个人知道其面目,是帝国最神秘的几个人之一,而根据三人修为,帝国内一直有“霜降小雨雪纷纷”的排行,至于真实与否,也无从判断。 此刻,“小雨”寻到此处,而大秦帝国皇帝的贴身卫队“灭魔卫”也围困在外,萧红妆知道,自己的隐藏,五年的平静到此结束了。 “到底还是让你们找到了,当年他决定以身赴死的时候嬴禩是怎么承诺的,不过我也不意外,当年能派人围杀,本来也没指望狗皇帝能信守承诺。只是可惜的是,他一生英雄,却死不其所” “大胆,敢直呼皇帝之名,更口吐讳言,真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只见一个青衣小帽,腰缠淡黄布带的青年从“小雨”身后闪出,冲着萧红妆戟指呵斥道。 “小雨”冷冷看了身侧青年一眼,左手抬起,空中轻握,随手挥去,整个动作漫不经心。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正在大声斥骂的青年话语戛然而止,双手拼命捂住喉咙,目带惊恐之色,看着“小雨”,口中“嘎嘎”作响,拼命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萎然倒地,指间鲜血涌出,汇成一摊。 “我跟人说话,不喜欢别人插嘴。” “小雨”淡淡道。 面前,夕阳照射下,几十点雨滴血红,妖艳无比。 第四章 大梦一朝觉 “小雨”如此霸道行径,杀同僚如宰鸡子,身后一群青衣小帽淡黄腰带的男子个个眼中愤然,都把目光投向了与“小雨”并立的一个青年身上。 一个青年,正是前日在油饼摊上的白净食客,他的眼神落在倒毙在地上的青年身上,久久没有离开,眼中满是悲痛,良久后眼含怨毒地扫了“小雨”后背一眼,随即转离目光,掩饰住了情绪。低头站立。 “小雨”又抬手,口中漫不经心道:“后面第三排左起第四个,你目光怨毒,看了我两息,既然如此,你也……去死吧。” 青年听闻,霍然抬头,满脸惊恐地看向“小雨”,又面带哀求地看向与“小雨”并立而站的青年。 “够了,让你「监天司」来是配合我们「净事堂」办事的,不是让你对自己人耀武扬威、痛下杀手的。” “小雨”身边的青年怒道,声音尖利。 “配合你们?呵呵……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监天司」配合?” “小雨”鄙夷地说着,自顾自地垂手,连同身后二人慢悠悠地让到一边,漫声道:“此院已被我封锁,该干什么,你们去吧,总不至于还要我帮你动手吧?你们可是「净事堂」,皇家丝涤在腰间啊……” 话音刚落,只见院中异变突生,雨雾瞬间凝聚,院落为之一清,而小院上空一层雨幕,小院左右后方三面皆是雨墙,只留下正面空荡。 此刻,落日余晖照在雨幕与雨墙上,无数道彩虹生起,奇秀瑰丽,仔细看去,点点雨滴拉长,顶端如箭尖锋利,又闪烁着危险地气息。 旁边的青年见此景象,眼神微缩,按捺住情绪,手轻轻一挥,身后青衣小帽蜂拥而入,围在了屋前。 …………………… “萧红妆,好久不见啊。” 刚与“小雨”争执的青年越众而出,此人面容俊秀无须,却面色惨白,他的眼神不断游离闪躲,舌头不断舔舐着嘴唇,使得嘴唇殷红如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柔的气息,而最醒目的是,此人的脖子上一道红色的疤痕,环绕头颅,伴随着说话走动而不断蠕动,令人触目惊心,过目难忘。 “净事堂,太监三,魏忠贤。” 萧红妆冷冷道。 “正是本座,萧姑娘好眼力。” 魏忠贤微笑着,双手理理腰间明黄的丝涤腰带,在之前萧红妆目光所及处,缂着三个字——“净事,三。” 「净事堂」,大秦帝国管理特殊宦官的机构,在大秦帝国对抗魔族和统一人族的征战中建立,在阻挡了多次针对帝国皇帝的暗杀中壮大,到如今,已经是大秦帝国皇室不可或缺的助手。 虽然所属成员都是阉人,身份低贱,比如在场的魏忠贤,「净事堂」排名第三的大太监,完成任务返京后,也需要到凤仪宫中洒扫宫院,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但说到隐性实力和圣眷,却又是深不可测,正如「净事堂」成员腰间系的丝涤,从淡黄到深黄,直到最高级的明黄,这是所有「净事堂」宦官梦寐以求的荣耀。 要知道明黄已经是亲王属色,除「净事堂」三大太监外,旁人使用就是僭越,就是谋反,以大秦帝国严峻刑法的治国风格,就是株九族的大罪。 对于此事,朝野内外自然是议论纷纷,自有「净事堂」起,上书请求取消此等待遇的折子就汗牛充栋,但都被留中不发,至于“朝天阙”这种集体叩宫门的大事都发生过一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历代大秦帝国皇帝都用“此乃家奴,此乃家事”之言回应。 直到那个人出现,惊才绝艳,驱赶魔族,威震四方,如日中天,当他提出建议取消「净事堂」腰缠丝涤时,当今皇帝态度出现了松动,当那时,「净事堂」从上到下,个个惶恐不可终日,皇家家奴,圣眷不在,离死不远了。 但未过多时,“横荡之变”发生,继而那个人殒命,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危险过去,丝涤常在。 正所谓——“外有「灭魔卫」,内有「净事堂」”。这是历任大秦皇帝最得力的两把刀。 此刻,「净事堂」第三太监魏忠贤来到此地,萧红妆确认了这是大秦皇帝要赶尽杀绝了,顿时所有顾虑放下,只觉得拥塞的心头一空,脑中变得清明,恍若做了一场绵绵大梦,今日一朝觉醒。 萧红妆境由心生,整个人的气质陡然生变,一股爽朗豪气油然而生,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亮。 “阉人他一向瞧不起,当年他随手一剑,断你头颅,你死或不死,他都不屑再出手,因为他的骄傲,让你活到了今天。” 萧红妆语带着那人的骄傲,在魏忠贤阴毒的眼神中,粲然一笑,继续说道:“不过我是女人,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当日,他让你活,今天,我让你死……得不能再死。” 萧红妆转身走入屋内,言语传来: “战士百战死,殒身归星河,待我换装一战……” “敢逃,去死……” 魏忠贤尖叫中,双袖兜起,前挥,只见漫天妖艳花朵出现在空中,红色,黄色,紫色……姹紫嫣红,令人心为之荡漾,目为之迷离,层层黑气伴随其间,所触之物,顿时腐朽衰败,茅屋墙壁顶沿,真正飞灰吹起。 僧人一把捂住正出神望外的周易的双眼,此刻,周易小小的身子已然摇晃,心脏跳动如雷,全身滚烫…… 突然,一阵雨水侵袭,只见白烟升腾,片片花瓣打湿下坠,而黑气迅速褪去,被侵蚀地茅屋雨水淋漓,露出处处斑驳。 “小雨,你想包庇逆贼,你想造反……” 魏忠贤尖声怒喝道,双袖兜天,满地湿漉漉地花瓣突然跳动,冲天而起。 “又是这套欲加之罪的老把戏……” “小雨”面色淡然,反手一覆,只见空中雨水滴骤然拉长,尖端反射着利刃光芒,轰然下坠。 只见五颜六色的花瓣在雨中载浮载沉,不断散发出阴气,又不断被雨水冲刷成白烟,而花瓣已经支离破碎。 魏忠贤暴怒的脸上黑气一闪,尖叫一声“破……灭……” 只见朵朵残损的花瓣骤然冒出黑火,转瞬即灭,而雨水也升腾起阵阵白烟,瞬间,空中缺了一块,花雨皆消失。 魏忠贤脸上黑红之色转变,一纵即逝,而长袖中的双手紧握,不断抖动,两只眼睛血红,恶狠狠地看着“小雨”。 “小雨”面色如常,抖了抖右手,淡淡道:“倒是小瞧你了,”随即又面色一肃,端声道: “有些人,因为不会逃,所以……需要尊重。” 言毕,面色又变随意,言道: “不过,这个道理,你非常人,不一定懂。” 魏忠贤听闻小雨讽刺自己阉人身份,眼神突然变得怨毒无比,怒视“小雨”,小雨不为所动,昂首向天。 良久,魏忠贤眼中怒火缓缓散去,面色重又变得平静,他“嘿嘿”一笑,说道:“阉人才是贴心人,这个道理,你也不一定懂。” 言毕,不再看“小雨”,转身立于屋前,面色沉吟,不知所思。 “小雨”讶异地瞥了一眼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 此刻,恢复了清明的萧红妆已从卧室走出,而牵着周易一只手的僧人只觉得面前一亮,宛如梦境,恍惚又看到当年山上的小师妹,情绪激动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萧红妆一身大红的战袍,压痕显然,有几处硝烟破损,更添英气,此刻,她看着僧人,明亮的眼中带着追思和歉意,柔声道:“这些年,苦了师兄你了……” 僧人无声摇头,流泪的脸上绽开满足的笑容,温暖如初,正如小儿初识时…… 萧红妆蹲在周易的身前,重重地抱了抱面前这个胡乱养大的男孩,接着又探头在周易的耳边,轻声说道:“记住,你的仇人是……,你的恩公叫……。” 接着又站起身,释然一笑,喃喃自语:“你自己都活不过十八岁,那还能报什么仇啊,就在山上好好活着吧,最后再护你一次,可以去见他了。” 萧红妆歉然地看着僧人:“师兄,要你帮我照顾他了,你的心意我懂,可惜……总之……来生再相聚吧。” 僧人拼命摇头,泪水不绝,而萧红妆再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僧人,直到僧人点了点头,才狡黠一笑,一副了然的神情,深深看了一眼僧人,迈步朝外。 “知道你不敢拒绝我的要求,任何一个……” “知道我不能拒绝你的要求,任何一个……” …………………… 萧红妆身形一顿,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满是皲裂、灰灰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袍边,周易迷茫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到底是五年朝夕相处的人,哪怕再是恶言打骂,此刻感觉要失去她,恐惧战胜了恐惧,本能地就抓住她。 萧红妆眼带柔情,摸摸周易的脑袋,轻声道:“小宝乖,跟师兄走,好好活着,不报仇了。” 接着又是一脸坚毅,并指一划,飞身而出,而周易身子僵硬,脸上瞬间泪水流淌,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紧紧抓住的一片红布,正是萧红妆战袍一角。 “仇人是昭烈皇帝、凤仪宫主人、永胜剑阁、六府大将军、净事堂…………恩公是……” 周易脸色木然,低着头,嘴唇轻动,毫无声息,默念着一个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流在血脉里,至死……不忘。 第五章 星光下的一袭红袍 萧红妆奔出门外,双手一扬,瞬间两道白光闪现,直奔魏忠贤头颅而去。 魏忠贤瞬间色变,全身汗毛直竖,体内星元倒转,整个人直直往后急退,正挡在身后的两个青衣小帽,猝不及防,被撞得飞出,口吐鲜血,倒地抽搐一阵,眼看已是不活。 与此同时,魏忠贤双袖疯狂挥舞,层层飞花涌出,瞬间在身前结成层层花壁,其间阴气浓郁如墨,转瞬又被两道白光刺穿,花壁又起,白光再来,最终,白光力竭而止,堪堪停在了离魏忠贤喉咙三寸之处。 魏忠贤满头大汗,神情恐惧,狼狈不堪。 萧红妆挥手一招,两道白光直直后退,瞬间落入萧红妆手中。 两把极其狭窄的银色长剑,色泽深白,萧红妆持剑轻抖,附着在剑上的黑色雾气,点点低落,“嗤嗤”声响,地面上出现十几处黑色小洞。 …………………… “天下名剑,双鱼刺……” 魏忠贤双目微眯,死死地盯着萧红妆手里那两把微微颤抖的长剑,阴测测地说道。 萧红妆低头看了看手中如刺般的双剑,眼中浮现出回忆和感慨,喟叹道: “当年跟着他杀了多少魔族禽兽,本以为可以不再沾染腥血,没想到……” 话音刚落,手中已是一空,只听两声啸鸣之声,“双鱼刺”已然跨越空间,刺向魏忠贤的面门。 “大胆余孽,本座岂能再让你偷袭。”魏忠贤厉声道: “乱花渐欲迷人眼……” 瞬间,小院子满是飞花,围绕着“双鱼刺”,不断碰撞沾染,两道白光在空中不断变换方位,但总是差之毫厘偏离魏忠贤的身体。 与此同时,萧红妆身边也满是飞花,一阵阵妖异的香气扑鼻,夹杂着缕缕黑气无孔不入,不多时,萧红妆只觉得眼花缭乱,目光开始迷离,头也微微有些发涨,而之前来去无踪,刺破空间的“双鱼刺”也变得凝涩。 接着,萧红妆开始脚步虚浮,“双鱼刺”也飞回身边,围绕在萧红妆身边不断飞行,抵挡着无孔不入的飞花和黑气。 “花之牢笼……” 魏忠贤大喝一声,接着口中“桀桀”怪笑,双袖连挥,意态自如,原先布满庭院的飞花瞬间聚拢,将萧红妆团团笼罩,只见一个花团再不断挣扎。 “围绑……” 所有青衣小帽,纷纷从腰间抽出直尺,随手一抖,一条条精钢链条甩出,这是「净事堂」标志性武器——“尺链”,此刻钢链彼此牵连,朝萧红妆蜂拥而去。 大局已定,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战的“小雨”摇了摇头,开始袖手,而雨之顶盖围墙也开始松动分散,渐渐化成雨滴,落在地上。 ……………………………… “走……” 异变突生,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飞花牢笼顿时一劈两半,化为飞灰,接着,白光连闪十几下,接着围绕大惊失色的魏忠贤脖颈飞速一圈,又冲着已经变得稀薄无几的雨墙猛地冲去,一道缺口打开,接着飞回。 与此同时,一直寂静无声的茅屋中僧人跃出,身负周易,伴随着白光冲出了雨墙,身形晃动间,转眼间就要逃遁。 而此时,只见院中,萧红妆脸色惨白,嘴角血迹斑斑,手脚脸上有点点黑气,缓缓蔓延,而身上红袍多处破损,链痕显然。 手中“双鱼刺”双剑合一,通体更窄更长,点点银光流淌剑身,神异非凡,萧红妆手拄长剑,支撑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眼神明亮。 场中倒毙了十几个青衣小帽,个个额头一点红印,脑后却形成了一个大洞,剩余宦官都面露惊色,紧张戒备,而魏忠贤紧紧捂着脖子,原先的血痕原处又添一条隐隐的红线,整个人惊怒交加,微微发抖,而看着场中景象,更是双眼欲裂。 萧红妆遗憾地看了一眼场中道: “哎,我差他太多了,如此刻意一剑,还不如他随手一挥,呵呵……不过,谁又能比得上他?” “你……你这是什么剑?” “哼,‘双剑分为双鱼刺,合二为一皆洞穿’……只不过在他身边,我哪需要用到‘洞穿’真身?!” 萧红妆满是骄傲,她苦心孤诣,以身设局,终于麻痹了魏忠贤,以及小雨,创造出让僧人和周易逃离的机会。 而这都是因为,她的师兄,除了熟读三千道经,对修炼毫无兴趣,还是因为小时候两人在山中玩耍的需要,才习了一门“四时步”身法,对敌不行,远遁无碍。 两人在这分离之际,心念又变得灵犀如初,不需言语,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 “哈哈哈……可惜啊,可惜,你以命设局,如今我安然无恙,而你中我花毒,命不久矣,更重要的是……那僧人和那余孽却还是逃不了。啊哈哈哈……” 魏忠贤仰头癫狂地大笑起来,声如夜枭…… 萧红妆面色瞬间惨白,扭头看去,只见一道宽大的雨幕笼罩下,那群黑衣黑甲黑头套的“灭魔卫”正围攻僧人,虽然僧人身法高妙,但在进退有据,明显练有合击之术的“灭魔卫”的合围下,已经是岌岌可危。 萧红妆收拾情绪,猛一咬牙,白光乍起,“洞穿”如银色蛟龙,朝“灭魔卫”呼啸而去。 而此时,魏忠贤双袖抬起,面带癫狂,连绵不绝地飞花蜂拥而上,瞬间印在了萧红妆的全身,击打得她步步后退,全身黑气弥漫,口口鲜血喷涌。 小雨见“洞穿”飞来,目带歉然,轻移脚步,挥手间,“洞穿”名剑已被烟雨笼罩,瞬间,阵阵金铁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剧烈升腾的白烟,“洞穿”如入泥沼,离僧人不过丈许,却如天堑。 萧红妆见之,睚眦欲裂,而眼见得僧人为护住背上的周易,被铁戟连连击中,不断咳血,她深深地看了僧人一眼,眼中有无数情绪变幻,继而,一股决然之色浮现脸上。 突然,“洞穿”飞回,直入萧红妆手中。 萧红妆昂首向天,气势开始高扬,接着节节攀升,身旁所有妖艳飞花迅速粉碎,化成花粉,四处弥漫,如梦如幻,而黑气被逼离出体,乌黑的肌肤重现晶莹剔透。 此刻,萧红妆手持长剑,长发飞扬,肌肤胜雪,面容艳丽,双目璀璨,赫然重现了当年在魔族前线、在那个人身边时的绝代风采。 “咔……” 突然,一声碎裂之声,响彻天地,天空突然阴沉,在如血残阳中,一颗微弱的星光,突然显现,挂在了天穹。 顿时,所有人都骇然色变,魏忠贤立即抽身,口中惊呼:“速退、速退……她碎星核,她要自爆……” 顿时,围攻的青衣小帽一阵阵惊呼,尾随魏忠贤极速远遁,身影跳动中,转眼间越过干涸的小河沟,撤回田野,神情无比戒备。 而见到“洞穿”剑身重新飞出,带着毁灭气息,一往无前,瞬间轰破绵绵的雨幕,直奔“灭魔卫”而去。 而见到目标不是自己,魏忠贤重重呼气,惊魂甫定。 ……………… “退!” 之前一直袖手旁立,身上黑甲边缘装饰有银线的一名中年男子冷然道。 “灭魔卫”立刻放开了僧人,任其逃遁。 远处,之前险些被小雨斩杀的那个「净事堂」宦官悄悄离开队伍。 “阵!” “灭魔卫”立即结成一个独特的阵型,同时,所有人从肩上抽出另外一戟,双戟交叉,众人戟戟相连,当先数人执戟向前,面具下的双眼仍然充满冷漠。 “御!” 发号之人瞬间位移,手中出现两把银色短戟,双目微缩,盯着呼啸而至的“洞穿”,气势凝重如渊。 小雨面色也不再从容,全力催动修为,瞬间二十道凝聚如实体的雨幕挡在了为首的“灭魔卫”身前。 而他身后二人瞬间移动至最后一个“灭魔卫”身后,双手搭在其肩,星元催出,脸色瞬间变白。 所有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而此时,在越来越响的破碎声中,“洞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刺向了凝聚成铁青色的雨雾,微微一顿,随即如刀切凝脂,势不可挡地连破二十层雨幕。 接着,两道银光闪过,发令的中年人连出两戟,动作爆裂,但与“洞穿”相击时却悄然无声,“洞穿”狭长的剑身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偏出三寸,接着,剑身猛地弹直,继续向前。 而此刻,中年人双臂剧烈颤抖,掌中鲜血淋漓,他目光紧盯着直刺的“洞穿”,面色肃然。 此刻,“灭魔卫”堪堪结阵完成,一股青黑之气在众人身上流淌,瞬间传递到当前一人双戟交叉处,而此时,“洞穿”刺到。 只听得天地中一声巨响,所有人心脏好像被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布满全身。 而“灭魔卫”为首之人,委顿在地,七窍流血,已然气绝,手中双戟寸寸断裂,而洞穿继续前行,在声声巨响中,“灭魔卫”连倒六人,最后“洞穿”哀鸣一声,全身暗淡无光,无数冰裂细纹布满剑身,坠落在地。 过了半晌,小雨清醒过来,他咳嗽几声,嘴角的鲜血更显得面色苍白如血,他先看向身边双戟支撑的中年人,接着又看向东倒西歪的“灭魔卫”,只见最前二人额头红点,脑后血洞,显然也活不成了,第三人在艰难地咳嗽,嘴角不断淌出血沫,突然,头颅一歪,没了气息,第四人,呼吸微弱,筋骨寸断,废了,但命保住了,往后两人各断一臂,其余众人虽还能站立,但也是手脚发颤,面色苍白,胸前血迹斑斑,都再无战斗之力,至于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现在也是不断咳血,代价如此之大,小雨心中骇然。 大秦皇帝的“灭魔卫”自有定数,最多时也没超过三百,原先认为简单的一件任务,谁知道竟然折损六人,这已经是大事了,看来帝京之中,又要起波折了。 想到这里,看着身影隐没于远方山林边缘的僧人和小孩,小雨再生不出追赶之意,而且自己星元已经消耗一空,再无余力。 小雨心头千万情绪,转头看向了先前萧红妆所在之处,一处深坑兀然出现,一丛熊熊烈火无火自燃,只留一袭红袍在火中翻飞,而那个女子,已经消失无踪,随着烈火渐渐熄灭,天边的那点星光闪烁两下,消失。 “世间再无萧红妆,至此之后,他的痕迹也清扫得差不多了,哎……” 小雨意味莫名的喃喃道,转身走向收回双戟、调息过来的中年人,以及从远处过来的魏忠贤。 与此同时,残阳吐出最后一点余光,落下天际,黑暗,笼罩了四野。 在小雨思绪翻腾之时,僧人已经带着周易遁入了山林,身后那声声巨响令他口口吐血,而最后一眼中的那一袭红袍,更令他两行血泪缓缓流出,他心神俱丧,只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往前飞奔。 周易则面色茫然,拙笨地用手中那一角红袍不断擦拭着僧人眼角嘴角的鲜血,当鲜血浸透了红布时,远处,道观一角显现山林。 …………………… 春风镇上,第一声巨响就让所有人都晕了过去,三天后才陆续醒来,在发现小痴呆和她那傻娘消失无踪,连小院茅屋都变成一处深坑时,深信这是神灵所为,于是,家家请神供奉,一时间,春风镇香火大盛。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有些痴呆的男孩从小镇的记忆中慢慢消散,只有卖粥大娘和酱菜姑娘等寥寥数人,在偶尔无眠时,会想起这个可怜的小孩子。 第六章 无情未必不怜子 林中,僧人力竭倒地。 周易滚落在地,蹒跚爬起,不知所措地看着晕倒的僧人。 他试探着拉拉僧人的僧袍,毫无反应,他呆呆地坐在僧人的身边,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发起愣来。 山林露重,凉意沁骨,他蜷缩着身子,眼中满是迷茫。 夜已深,山林中传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周易不时地身子抖动。 不远处草丛中,一双冷冷的眼睛窥视着,等到周易困极睡着后,慢慢地蠕动身躯,隐没在了荒草之中。 …………………… “天道运行,挂一漏万,此乃正理。何必穷追不舍?”小雨沉声道。 “哼,你给我讲天道?那是你「监天司」毫发无损。可我「净事堂」损失惨重,还有「灭魔卫」,如此损失,如果未尽全功,回到帝都如何交代?你我又该如何自处?方副统领,你想过吗?” 魏忠贤说到最后,看向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最终默默点头。 小雨目光沉吟,不再劝说。 此时,远处人影冒出,一人迅速奔来,面带谦卑的笑容,躬身道:“魏公公,小的发现余孽的行踪了。” 此人正是最早在油饼摊,继而差点被小雨杀死,后来偷偷离开的小宦。 魏忠贤看着此人,眸子一眯,突然扬手,一记耳光扇得此人腾空而起,落在地上又连滚几圈。 “王瑾,你胆子不小啊,都会自做主张了,怎么,这么想立功?要不要本座把位子让给你啊?”魏忠贤阴测测地说道。 名叫王瑾的宦官跌落在地,毫不停留,连滚带爬地一把抱住魏忠贤的大腿: “公公,公公,小的不敢啊……小的只知一心忠诚公公,这才悄悄追踪……小的有错,错在没有禀报,但为公公效忠的心没错啊,公公明鉴,公公明鉴啊……” 王瑾泪流满面,低头痛哭。 魏忠贤死死盯着脚下的王瑾,突然展颜一笑:“好了,小兔崽子,给我把眼泪鼻涕收起来,没得污了本座的衣物。” 王瑾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来,用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拭一番,可怜巴巴地看着魏忠贤,脸上满是哀婉。 “哈哈哈,倒是个机灵的,行了,本座记你一功,以后,就跟在本座身后吧。” “啊……多谢公公,多谢公公,从此以后,公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小的,不对,是儿子,儿子一定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公公……”王瑾惊喜交加道。 “嗯?……还叫公公?” “啊……是,孩儿愚笨,孩儿愚笨,是义父,义父在上,孩儿给义父磕头了。” 王瑾“砰砰砰”三个响头磕下,额头一片通红,魏忠贤哈哈大笑,走向前去。 王瑾赶忙从地上爬起,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红肿而五指印记显然的脸上,一丝莫测的笑容,一闪而过。 ……………… 山林依旧,僧人昏迷,周易未醒。 “抓起来……” 魏忠贤一声厉声,惊破山林,宿鸟张飞…… 青衣小帽得令,蜂拥上前,手中尺链甩出…… 周易被动静惊醒,慢慢地揉着眼睛,看着眼前景象,小脸上一片茫然,身体瑟瑟发抖。 小雨与方副统领彼此对视了一眼,意味莫名。 方副统领点了点头,突然喝道: “杀了……” 「灭魔卫」众人,立刻冲开「净事堂」众宦官,瞬间将青衣小帽们挡在身后。 一个灭魔卫抽出背上一戟,居高临下,冲着僧人,猛击而去。 昏迷的僧人猛地惊醒,不顾迎面而来的铁戟,扭头找寻周易,当看到他正呆呆地坐在地上,心神一松,接着,铁戟击到,一阵骨裂之声从胸腹中传来,他一口鲜血喷出,淋得周易满头满脸…… …………………… “大胆……” 魏忠贤气急败坏的大喝一声,王瑾立刻挤到前方,尺链挥舞,缠住了前方那再次举起的铁戟。 被缠住的灭魔卫扭头看向王瑾,眼中毫无情绪,如看死物。 王瑾眼中一阵慌乱,但接着又坚定了起来,颤抖的身躯移动,挡在了僧人身前。 而此时其他青衣小帽立刻躁动起来,纷纷上前,与「灭魔卫」对峙起来。 “方光明,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 魏忠贤愤怒地看着方副统领,直呼其名道。 方光明负手站立,不屑一顾,沉默不言。 “干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方副统领所为,正如其名——正大光明,不知魏太监有何不解?” 小雨振振有词道。 “本座要将他们押解进京,细细查问其他余党,此刻你们杀人,其心可诛……是要保护其他余孽?还是你们本身就有牵连?”魏忠贤厉声喝道。 “啧、啧、啧……我说魏太监,你这胡乱给人扣帽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么说,就不怕我跟方副统领连手,直接把你和你那班儿子孙子给灭口了?” 魏忠贤闻言,立刻脸色微变,神情戒备。 “哈哈哈,放心,跟你开玩笑的。” 小雨戏谑地看着魏忠贤,继续说道: “你自己说说,你们「净事堂」大索天下五年,恨不得连所有茅坑都要用水清洗一遍……哪还有什么余孽?”小雨继续道。 魏忠贤身躯一振,厉声说道: “有没有余孽,你能肯定?你能作保?如果你们「监天司」现在说,除了现在这二人外,大秦帝国再无那个人的同党和余孽,不用「灭魔卫」动手,本座亲自了结了此二人性命。” 魏忠贤转身,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本座也能猜到几分,但你们可别忘了,这个天下是大秦圣皇帝的天下,谁也别想翻天,也别想着起什么幺蛾子……那个人都不行,何况你们……” 魏忠贤漫步上前,青衣小帽纷纷退后,而灭魔卫却不为所动,岿然对峙,魏忠贤也不说话,静静面立。 最终,方光明默然挥手,灭魔卫悄然后退。 魏忠贤走到王瑾面边,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错,有眼力劲,跟着吧……” “哎……”王瑾满脸喜色,转身走到魏忠贤身后。 …………………… 此刻,僧人泣血,小儿痴愚,已然是插翅难飞,身处绝境。 僧人满脸都是懊恼内疚,师妹用星核自爆、形神俱消换来的周易的生机,竟然被自己因情伤而放弃了。 一时间,僧人懊恼欲死,只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整个世事四大皆空,而前尘过往、此情此景,皆是虚幻。 魏忠贤端详着面色如纸的僧人,还有鲜血满脸的周易,志得意满地说道: “哈哈哈,很好,很好……放心吧,有本座在,你们死不了,「净事堂」惯会疗伤,想让谁五更死,保管他前一秒都活蹦乱跳的……这就跟本座回帝京,到我「净事堂」‘浮尸水牢’中好好做客……” 听到“浮尸水牢”四个字,魏忠贤身后的青衣小帽们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一直面色冷硬的方光明也眉头微皱,小雨看着那心丧如死的僧人和茫然无知的孩子,一声暗叹。 刚刚方光明与小雨之所以心照不宣,下令杀掉僧人与小孩,就是不愿他们被带进“浮尸水牢”——这个大秦帝国最可怕的地方之一。 与进“浮尸水牢”相比,死,并不可怕。不但不可怕,反倒是一种幸福。 这还是那个人的遗泽,在可能的情况下,很多人会不自觉地帮上一把。只不过,当有些事摆到明处,便不能再做了,否则,带给自己的,就是不可测的危险。 …………………… 一人身死,两人被缚,随着大秦帝国三大机构联手,那人的痕迹被再度清扫,不知还有多少遗留?! 如这山林,之前还站着三个帝国大人物,走后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山自寂静鸟复眠,什么也没留下…… 第七章 一剑西来刘皇叔 “留下……” 一个疲惫的声音。 一声霹雳炸响。 一道剑光西来。 灿如烈日,照得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剑光翩若游龙,稍纵即逝,朝着来路飞回。 人从林中走出,伸手,剑光消失,一颗银色圆珠,悬空在掌心上方,缓缓旋转。 …………………… “剑丸!” “一剑西来!” “刘皇叔!” 小雨,方光明,魏忠贤三人同时惊呼,字句不同,却都说的是同一个人—— 旧西蜀国末代国王的叔叔,夏至榜上第二人,星辉强者,剑丸主人,一剑西来,刘秀,刘皇叔。 此刻,林中来人缓步上前,手掌微曲,剑丸落入掌心。 一张舒朗落拓的面容,透着一股高贵之气,最显眼的是两道眉毛,笔直修长,斜向双鬓,如两道利剑,直欲飞出。 而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疲倦之意浸透全身,连那一身九爪金龙的黄色龙袍都显得萧瑟寂寞,落拓陈旧。 他抬眼看了看全神戒备的众人,摇摇头,叹了口气,疲惫道:“哎,哪里都能看到嬴禩的爪牙……” 话音刚落,两个青衣小帽突然双腿一曲,扑倒在地,而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红线,慢慢变大,嗤嗤冒血,接着,两个头颅滚落,鲜血从脖腔中喷射而出。 数道哀嚎声又起,只见三个宦官身子一歪,竟然从双腿上掉落下来,上半部分身体在地上滚动嘶吼,半天气绝而亡。 而此时,僧人掉落担架,周易扑倒在地,二人身上锁链寸裂,身周林地上一圈深痕,将二人包围隔离开来。 如此惨象,如此景象,只不过是一剑之威。 …………………… 刘皇叔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上,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灭魔卫」众卫结阵。 「净事堂」众宦官结阵。 方光明冷漠如常,握着双戟的指骨发白。 小雨体内星元涌动,身后二人各出一掌,抵在小雨背后。 而魏忠贤目光闪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面对垂首的刘皇叔,无人敢有稍动,一时间,林中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血迹缓缓流过荒草的声音,轻微而刺耳。 气氛紧张,凝滞至极点。 一人之威,竟至于此! …………………… “剑来……” 疲惫的声音,低不可闻,刘皇叔依然垂首,手掌一松。 剑丸飞出,伸长成剑,悬在了众人头顶,慢慢游走,犹如巡视领地的君王。 众人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杀人……” 又一道疲惫的声音,平常如叙话。 白光闪现,恍如流光,纵横四方。 当剑丸重又浮现在众人头顶时,一切重复寂静。 “滴答、滴答……” 三个青衣小帽手捂喉咙,鲜血滴答落地,尺链断成两节,落在身前,接着,头颅掉落,三人手捂着颈腔,仰天而倒。 两个灭魔卫手中双戟斩断,胸前皮甲裂开,一个纵横十字出现在胸腹间,血线逐渐显明,二人颓然倒地。 方光明双手颤抖,铁戟上一道深深地剑痕,他看着倒毙的灭魔二卫,沉默不语,胸臆起伏。 终于,方光明难以自抑,怒气勃发,手中双戟对击,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中,一戟飞出,准确地撞在上方剑丸,将其击飞。 一戟飞回,另一戟飞出,再次将剑丸击飞,双戟此起彼伏,剑丸瞬间被撞入云间。 就在此时,小雨双袖一挥,瞬间,他身后二人脸色惨白,箕坐在地。 天空中,无数雨滴凭空出现,色泽铁青,滴滴拉长,顶端锋利,闪着幽光,如精铁箭矢,密密麻麻,直扑刘皇叔而去。 与此同时,朵朵幽花,色泽如墨,与黑暗合为一体,悄悄出现在刘皇叔四周,地上草丛,身后树干,朵朵花开。浓密的黑烟笼罩着刘皇叔。 三人全力联手,瞬间,形势逆转,刘皇叔危矣。 ……………… “飞戟术,还不错……” 刘皇叔抬头。 “移花接木,雨箭天下,借助外力总归是外道……” 刘皇叔伸手。 “幽花飞度,阴毒袭人,鬼鬼祟祟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刘皇叔接住飞回的剑丸。 三句点评,剑丸飞回。 剑丸甩出,流光蔓延,下一刻,一把明亮至极的长剑出现在其手中。 接着,一片星星点点,朦朦胧胧的金黄色星辉出现在刘皇叔头顶上方。 升腾起伏,如梦似幻,铺陈至两丈大半,近乎三丈。 此刻,刘皇叔如神如圣,气势滔天。 一挥,火星四溅,双戟撞回,戟上再添剑痕,颓然落地。 方光明口喷鲜血,气势萎然。 再一挥,所有雨箭从中断裂,无一滴遗漏,继而,化作雨雾,沾湿山林。 小雨面色一白,吐血,再白,再吐,待得脸色惨白如纸,第三口鲜血吐出,小雨跌倒。而其身后二人,缓缓垂首,早已气绝而亡。 第三挥,剑光闪现。 魏忠贤疯狂后退,两道血痕交叉出现在其颈上,延伸面上胸前,血肉外翻,深可见骨,再多一分,便断其颈。 此时,星辉由上而下,环绕刘皇叔全身一圈,如烈烈冷火,破灭所有幽花,黑雾化灰。 剑丸三挥。 剑光三闪。 众敌辟易。 无人可当。 刘皇叔…… 头顶星辉近三丈,巍峨如山,气势凌云,无敌之姿,无可言表! …………………… 一败涂地。 方光明,小雨苦涩对望,魏忠贤瑟瑟发抖,三人合击都未尽其功,灭魔卫和青衣小帽更是不堪一击。 眼下局面,赫然如僧人与周易之前一样,已是绝境。 ……………… 大秦帝国立国数百栽,对抗魔族,征战四方,其他人族国家纷纷被兼并,至本朝时,最后一个国家——西蜀被吞没。 西蜀立国不晚于大秦,几百年国祚延续,根基深厚,但天道运行,非人力可挽回,西蜀还是不可避免的衰败覆没。 但国易灭,心难移,更兼西蜀国内多山,民风彪悍,自去国后,改为大秦益州的西蜀故地,心念旧国之民比比皆是,导致反叛烽火此起彼伏,不绝于野。 而其中,刘皇叔,就是益州百姓的心头明灯,众望所归。 要不是刘皇叔此人极重名分纲常,生怕背上窃位之嫌,死都不肯就位龙椅,否则,此时西蜀都已经复国了。 不过刘皇叔并没有闲着,他孤身一人,到处寻找皇室后人。 当他发现,他的皇侄,西蜀末代国王,在灭国后被囚禁大秦帝京之后,竟然还生有一子,喜出望外,多次潜入大秦帝京,意欲偷出此子立国。 然而,作为人族最腹心所在地的大秦帝京,龙气昂然,深不可测,如龙潭虎穴,刘皇叔数次潜入,数次无功而返,数次受伤。 但就这样,一个人,在大秦帝国皇帝卧榻之地,来去自如,令嬴氏不得安眠,更增其无敌风采,故国归心。 大秦皇帝虽然镇之以静,未发一言,但所有大秦帝京所属,都是面上无光,此后数次设计诱杀,却都被刘皇叔逃脱。 当朝中有人提议,杀掉此子以绝西蜀复国隐患之时,大秦皇帝却打破了沉默,从宫中传出话来: “大秦立国数百载,守卫人族,天命所归,如一小儿,便使皇室倾颓,此笑话乎?诸公胆略,如小儿乎?!” 当夜,帝京中,数人面红耳赤,数人汗流浃背。 之后,一种脆弱而心照不宣的平衡产生。 那就是——刘皇叔不敢轻入大秦帝京,但大秦也不会杀掉那个所谓的“西蜀幼主”。 此子在,既是彰显大秦皇室之无上自信,同时也是对刘皇叔的牵绊。 如若杀了此子,只怕刘皇叔就得发疯,正所谓,匹夫之怒,血溅三尺,而刘皇叔并不是普通的匹夫,这并不是指他的皇家身份,而是说的他的修为。 …………………… 在三十年前,人族有过一次星光灿烂的时期,天才集体井喷,层出不穷。 国教「坠星巨壁」之上,星光灿烂,登顶数人。 彼时盛景,震撼苍黄大陆。 而刘秀,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脱颖于同代众人,以唯一的皇族身份,轻松晋级星辉强者,傲然登上半圣之下的“夏至榜”,直升榜眼。 若不是有个号称“人族头角”的陈庆之横空出世,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 刘皇叔,既是他的身份,也是天下修者对他的认可,和尊称。 第八章 阉人有种 月上中天,幽幽白光洒遍山林,给血腥的场面抚上了一层温柔之意。 “咳咳咳,刘皇叔果然手段高强,我们服输,不过……你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所为何事?不会是想把我们全杀了吧?毕竟……你的皇孙可还在我大秦帝京呢” 伤势严重的魏忠贤嘶哑着声音道,说话间不时有血沫从嘴角喷出。 听到最后一句,刘皇叔突然剑眉一竖,杀气飞逸,两道明亮至极的目光直射魏忠贤,如看死人。 魏忠贤感受到杀机,立刻面色大变,急忙说道: “不不不,刘皇叔千万别误会,小王子在帝京十分安全,无人敢欺辱的,别说有你这个星辉强者的皇爷爷,就算圣皇帝陛下也不会允许的。” 魏忠贤脸色煞白,当感受到杀机仍然凝聚,他身躯不稳,汗如浆下,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急忙道: “刘皇叔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小皇子孤身一人,年纪又幼,身边人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而本座,不对,是小人。” 魏忠贤一扬手,轻轻在脸上扇了一巴掌,谄笑着。 小人在帝京多少有些脸面,还有,我们「净事堂」在圣皇帝、圣皇后身边也说得上话,万一……万一小王子有个大事小情什么的,多少能出点力,能照拂一二……小人就是这个意思,刘皇叔明鉴。” 说完,恭敬地弯腰低头,丝毫不顾伤势处鲜血淋漓。 眼见着魏忠贤如此不要脸,小雨眼中一片愕然,方光明则是毫不掩饰的满面鄙夷和厌恶。 刘皇叔倒是面色如常。他盯着魏忠贤半晌,最终,“嗯”了一声。 感觉到杀机缓缓褪去,魏忠贤才敢松一口气,全身上下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 “留下那两个人。你们……滚吧。” 刘皇叔终于挥了挥手,随意道。 方光明眼中飘过一丝喜色。 面对一个星辉强者,压力之大无法形容,这种超级强者,心意无从把握,生死都在其一念之间。 如果手下这些都曾经在魔族前线厮杀过,百战余生的好汉子,莫名奇妙的丧生于此,还真的是无比冤屈。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方光明都不明白大秦皇帝为何下令「灭魔卫」走这么一趟,可是,用兵腰牌却又是真实无疑。 方光明与小雨收敛了死去的袍泽尸体,只想赶快离开。 …………………… 青衣小帽们却都茫然,只因魏忠贤微低着头,站着原地不动,迟迟没有动作。 魏忠贤慢慢直起腰来,脸上面色难看,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他胆怯看向刘皇叔,脸上满是恐惧,慢慢又变得忧郁,渐渐变得狰狞,一向阴测闪烁的眼神开始变得疯狂…… “刘秀,逆贼……” 一言既出,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都是心头大动。 刘皇叔抬眼看向魏忠贤,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 “你辱我伤我,没关系,因为你比我强。” “我求你饶命,没关系,因为性命比面子重要。” “你不知尊卑,直呼大秦圣皇帝之名,也没关系,因为你勉强算是圣皇帝同一层次之人。而且……我也没能力阻止你。” 魏忠贤的声音越来越高,脖颈血肉间,颈骨赫然。 “但是,你不该阻挠我完成任务,大秦圣皇帝要求追查缉捕那个人的余孽,「净事堂」就要完成,事成受赏,不成……就拿我们的命来顶。” 此刻,魏忠贤面部扭曲,咆哮道: “我魏忠贤是贪生怕死,但如果实在活不了的话……” “死在宫里,我们就是孤魂野鬼……” “死在外面,我们还是大秦圣皇帝的身边人……” “刘秀,你欺人太甚……” “小兔崽子们,都随本座赴死吧。” 一句一飘血,句句惊山林。 魏忠贤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瓷罐,一把捏碎,将止血散胡乱洒在伤口处,厉声道: “杀了那两人。” 接着一把拽过身后一个青衣小帽,挡在身前,此刻,剑丸飞到,瞬间被切碎了头颅。 魏忠贤被鲜血淋得满头满脑,全身腥气冲天,戾气冲天,宛如厉鬼。 “刘秀,你等着,我「净事堂」会好好照顾你刘家那个小孽障的,看他能比我多活几天,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的大笑着,大呼道:“去杀人,去结阵,小崽子们,放心,我死在你们前面。” 无数幽花黑气生出,瞬间形成一道无比浓厚的花墙,飞速冲着刘皇叔撞去,腥气冲天。 一个青衣小帽手持尺链冲着僧人与周易而去。 其他人纷链条相连,瞬间,一道银色大网形成,众小宦手持网边,直冲刘皇叔罩去。 ……………… “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一直显得疲惫而漫不经心的刘皇叔怒了。 头顶星辉剧烈波动,剑丸以数倍于之前的速度直冲前方。 白光闪过,花墙粉碎,再闪,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大网破损,却意外的没有粉碎。 此刻,花墙再次生起,将剑丸挡住,伴随着魏忠贤癫狂的笑声: “哈哈,我「净事堂」秘银链网缉捕了多少乱臣贼子,你当这么好破的?单尺可断,链网难破。这可是精灵锻造秘术。” 刘皇叔眸子阴沉,再不说话,剑势更快更重,眨眼间,花墙又碎,再一闪,直奔魏忠贤脖颈。 “公公,小的先走了。” 一个青衣小帽一闪,瞬间挡在魏忠贤身前,扑向白光,瞬间被剑丸搅得破碎,魏忠贤眼睛通红,声音颤抖,“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他拼命挥舞双袖,又一道花墙出现,此刻,他头顶出现了一道青绿交杂的星光之柱,随着不断地催动星元,青色越发的明显。 此时,奔向僧人和周易的青衣小帽高举尺链,一截利刃弹出,他用力刺下。 白光一闪,青衣小帽头颅掉落,颓然倒地。 立即,另一个青衣小帽离开链网,直奔僧人与周易而来,行至半途,头颅掉落。 又一小宦离开,刚一迈步,身躯两断,双脚还朝前奔走了两步。 景象,无比惨烈。 而此刻,魏忠贤及所有青衣小帽,个个脸上都是疯狂之色,双目充血,拼命向前。 突然,魏忠贤头上星柱颜色全部转为青色,再无一丝绿色,而花墙瞬间速度加快,只差一毫就触及刘皇叔。 刘皇叔脸上冰冷,星辉从头顶落下,弥漫全身,他向前一步,径直走进了花墙。 一阵金黄星火升腾,花墙迅速灰飞烟灭,而花墙再生,但刚刚冒出,立刻消亡。 刘皇叔带着满身星辉,漫步向前,而剑丸白光不断闪现,面向僧人和周易的方向,已经倒毙了七八个残缺的尸首。 而不断有人奔向,「净事堂」百人队伍如火上残雪,迅速消失。 而那一道秘银链网终于覆上了刘皇叔身上,但随着吱吱的声音,链网在星辉中,由白色转为通红,接着,两只修长白皙的双手抓住了链网,轻轻一撕,一分两半,随手往地上一掷。 刘皇叔脚步毫不迟缓,迈步向前如常。 手持链网的众小宦纷纷倒地,有十几个直接口吐内脏碎块,那是刘皇叔随手一撕传来的震动所致。 魏忠贤绝望了,原来在境界差别面前,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徒劳。 哪怕自己在战斗中晋级,彻底从半步青阶进入青阶。 此时,刘皇叔走到了魏忠贤面前,星辉弥漫过来,下一刻就将被包裹其中。 星辉强者的星辉,是境界的表示,更是高绝的手段,此刻,被魏忠贤的威胁深深激怒的刘皇叔,准备用自己的星辉,将面前这个下贱而不恭的阉人生生烤死。 魏忠贤终于颓然束手,突然,方光明的声音响起。 “刘秀,刘皇叔,接我灭魔卫一戟。” 突然,一股带着铁血气息的气势升起,不断攀升,终于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高到已然可使刘皇叔感受到威胁。 刘皇叔眉头微皱,霍然止步,扭头看向威胁所在的方向。 手一招,剑丸飞回,在重回刘皇叔头顶的星辉中,载浮载沉。 于此,小雨突兀出现在魏忠贤身后,一把抓住他的丝涤腰带,迅速飞退。 “王八蛋,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不过……真没想到,你这厮,还挺有种……” “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们这些阉过的……” 魏忠贤身上被星辉稍稍触及之处,片片焦黑,他虚弱道: “不过,你以为「净事堂」显赫至今,我魏忠贤腰系明黄丝涤,光靠会伺候主子们就行了?” 说完这一句,头一歪,晕死过去。 第九章 大秦铁戟定天下 一张巨大无比的铁弓缓缓拉开,一支无比超长的弓箭直指刘皇叔。 此刻,铁血沉默的灭魔卫身上,带着浓浓的惨烈的死气。 每人两只铁戟中的一只,通过特殊结构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巨长无比的弓臂。 腰间的飞索连接成一条弓弦,挂在了弓臂两端。 另一只铁戟则连接成一支超长的弓箭。 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 十几人半蹲,背向箭头方向,双手反握,将弓臂牢牢固定在背颈之上。 剩下的则相向而立,双手拉弦,身体后仰,弓弦被缓缓拉开。 那只长得夸张的戟箭搭在弓上,由方光明握住顶端,指向了刘皇叔,杀气通天。 ……………… “定天下?!” 刘皇叔双眼微眯。 “大秦铁戟,定天下。” 方光明一字一句,目光死死地盯着刘皇叔。 “就靠这个,救了几次嬴氏?” “大秦皇帝陛下真龙在世,谁能伤害?” “呵呵,真龙在世……” 刘皇叔哂笑道: “你觉得这个能杀死我?” “杀不死。” 方光明很坦诚,直接摇头道: “但是……有可能让你受伤,如此,下个月,江上一战,你挑战永胜剑阁姜圣人时,必然再次败北……甚至有可能身死……” 刘皇叔双眉一扬,疲惫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恍然。 “是啊,又到五年之期了,想不到你竟然都想到这里了。” …………………… “五年一会,一剑西来,江上一战,立墙成圣。这是人族盛事。只要是星空下的修炼者,谁能不知?” 小雨窥见刘皇叔眉宇间那一丝思虑,接着说道: “刘皇叔,你是如今公认的最有希望踏入半圣境界的星辉强者之一,五年一期的江上一战,你与剑圣姜圣人的切磋,关乎到你能否入圣,这不光是你最重要的事,也是人族最重要的事,需要有万全的准备,你又何必在我等身上耗费精力,留下隐患。” “你倒是巧舌如簧,竟然为我考虑了?” 刘皇叔似笑非笑地瞥了小雨一眼道: “不过,有句话你错了,我跟姜无敌不是切磋,是生死之战,登天之路哪有那么容易,不在生死之间搏,哪有金光大道出?” “对啊,既然是生死之战,更不能有一点疏忽,你看,你我之间并无仇恨,何必以死相拼?” 小雨看到希望,更加用力劝说。 “你又错了,你我之间,西蜀与大秦之间,有大仇恨在。我之所以要尽快成圣,就是为了这个仇恨,为了西蜀复国。” 小雨哑然,却不想放弃这一丝希望,努力继续说道: “刘皇叔,这天道大势,想来你也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只一点,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但江上一战是关键,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对不对?” 刘皇叔沉吟良久,最终微微点头。 …………………… 小雨面上一喜,继续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有半点影响你战力的事情发生,你可知道,你眼前的“定天下”,曾经重伤过魔族的黑袍强者,这可是与我人族的星辉强者同等级别的存在。” “哦?!” 刘皇叔动容,不由地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巨大的铁弓长箭。旋即又闭眼感受一番,最终微微点头道: “确实有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小雨急切道。 “不过,你又错了,黑袍与黑袍是有区别的。就如夏至榜上,除了陈庆之外,余者皆不足道。” 刘皇叔淡淡而言,话语却又无比的霸气。 小雨连续被说错了,不禁气急,一时语塞。 “你一错再错,错上加错,而最错的是,你不了解我,我刘秀这个人,只向直里取,不从曲里求,不顺心意,得之若失。否则……我早就成为西蜀的皇帝,或者你大秦的王爷了。” 疲惫又再次席卷刘皇叔的身心,他仿佛自言道: “没信心的人才瞻前顾后,都不自信了,还去挑战姜无敌,那就不是找磨刀石,那是找死。” 听闻刘皇叔用圣人当磨刀石,就算站在敌对的位置,小雨也不禁心神摇曳,仰之弥高。 …………………… “监天司?你们这种人,好言天道,不重人心,装神弄鬼惯了,就依赖口舌之利,也就缺了一颗强者之心,就算今日不死,你日后成就,怕是还不如持箭之人。” 刘皇叔指着方光明说道: 此言一出,小雨如遭雷击,全身发抖,只觉得脑中阵阵轰鸣,浑身汗如雨下,刹那间上下湿透。 小雨面色苍白。 弯腰,深深一躬。 “若有他日,若有所成就,全拜刘皇叔今日一言。” 言毕,小雨飘身至方光明身后,双手一搭,头顶五寸深青色星柱显现,边缘略带微蓝,全身修为传递至方光明星脉之中。 “来战!” ………………………… “战!” 方光明大喝,全身修为迸发,加上小雨的「移花接木」秘术叠加的功力,方光明头顶星柱瞬间从五寸淡青转为深青,最终定格在六寸淡蓝色。 “战” “战! “战!” 所有灭魔卫沉声低喝,个个额头上出现三五七不等的微亮星点,其中有几个头顶也有了星柱,但都是一两寸的赤橙之色。 方光明怒喝一声,拉至满月的弓弦又硬生生地往后张开了数寸,接着手掌一松,那只长戟箭瞬间如一只巨蟒,眨眼间来到了刘皇叔眼前,冲着他的头颅狠狠地刺来。 刘皇叔剑丸抛出,与箭尖撞在了一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了林间。 …………………… 此时,那十几个固定弓臂的灭魔卫,齐齐口喷鲜血,其中夹杂着内脏碎块,委顿在地,五脏六腑已然在无法想象的巨大震动下,被瞬间摧毁。 与此同时,拉住弓弦的灭魔卫额头星点消失,头顶星柱破灭,个个神情萎靡,全身颤抖,双手鲜血淋漓,血肉被刮去大半,白骨显露。 小雨面色苍白,星元消耗干净,他仰头倒地,只觉得全身松散,再无一丝力气。 方光明松开手掌后,就再没看向箭矢。 他双眼通红,满面悲愤,看着倒地的十几个灭魔卫,十几个手下,十几个袍泽。 他肃然而立,两只手臂在身侧颤抖个不停。 最终,一阵阵血雾飘出,手臂上的血管完全爆裂,撕开了无数小裂口,喷射而出。 如此一箭,竟然是以命为代价,自损八百的攻击。 此刻,所有灭魔卫都没有看向戟箭飞去的方向,在方光明的带领下,默然地看着那十几个将死之人,脱下帽盔,单膝跪下,口中念到: “魂归大秦,命偕敌亡。” “魂归大秦,命偕敌亡” 地上十人嘴唇翕动,微弱的声音同样念道: “魂归大秦,命偕敌亡。” 然后,气绝,身亡。 ……………………………… 此刻,戟箭势不可挡,瞬间就将剑丸撞飞。 刘皇叔退一步。 …………………… 剑丸飞回手中,化为长剑。 刘皇叔持剑直刺,剑尖与箭尖处,一簇明亮如星光的火星,绽放。 随后,淅淅沥沥的声音才响起。 一剑之间,剑刺千次。 此乃——“东风夜放花千树”。 然而,刘皇叔再退一步。 …………………… 此刻,戟箭已经触到了刘皇叔的龙袍。 刘皇叔横剑于身前,随手一挥,一道银光在跳跃飞舞,忽而如白龙,忽而如锦鲤,而一声声沉闷的敲打声响起。 戟箭此刻速度终于下降,而密密麻麻的铁屑不断下落,飘舞,如黑雨一般。 剑光纵横,近身则死。 此乃——“一夜鱼龙舞”。 刘皇叔还是退了第三步。 …………………… 三步之后,一声长啸响起。 刘皇叔随手抛开剑丸 此刻,疲惫而落寞的神色一扫而空。 威严而高贵的皇家气息赫然显露。 头顶星辉剧烈震动,沸腾不止,如星空爆炸。 刘皇叔, 抬手! 握拳! 直击! ………………………… 第十章 留几个头颅守门户 一拳击出。 戟箭,“定天下”,定住,再不能前行。 从极快极重的飞击到赫然静止。 只是一拳之力。 ……………… 一点银光乍起,从戟箭前端向后部迅速蔓延,转眼间从尾端钻出,化为林间清风。 下一刻,戟箭,长长的箭身,从头到尾一分为二,成为两支,颓然落地。 至此,大秦灭魔卫的“定天下”,无功落败。 拳风化剑,切割天下。 此乃——“大凿击剑气”。 …………………… “能让我连退三步,确实不错,尔等也足以自傲了。” 刘皇叔又恢复了疲惫的神态,话语认真。 而此刻,一滴微小的血珠从他的拳面上悄然滚落。 …………………… 战局至此,大秦三大强力机构联手,一败涂地,再无还手之力。 而这些,不过是刘皇叔轻描淡写所为,正所谓——“不顶星辉,不成强者”。 “天色已晚,就这样吧……” 刘皇叔意兴索然,剑丸再次升空,准备收割人头,结束这场争斗。 …………………… “嗯?” 刘皇叔突然抬头,眼中精芒闪现,面色第一次有了凝重之色。 一层薄薄的雾气渺然升起,遇树成霜,遇草生霜,白色的寒霜迅速蔓延,转眼间就来到了刘皇叔的脚下。 刘皇叔轻哼一声,抬脚一跺,身周数丈之内,寒霜迅速褪去。 除此之外,白茫茫一片寒霜围住了刘皇叔。 …………………… “刘皇叔,不要赶尽杀绝了。” 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霜降?” “正是本人” 说话间,一个男子到了刘皇叔面前,面上罩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看不清面容。 “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也想拦我杀人?” 对此不屑之辞,来人没有回话,只是头顶突然出现一片灿烂星辉,大约一丈七八,赫然也是一个星辉强者。 …………………… 剑丸已然翻飞,直奔其人头颈而来。 “刘皇叔啊,永远是这么霸道。” 星辉强者,「监天司」大司首,几乎无人见过其面目的神秘高手,“霜降”,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 “霜降”挥手,剑丸体积迅速变得庞大,一层层寒霜包裹其上,眨眼间,剑丸已无速度,慢慢朝地面落下。 刘皇叔也再次显露头顶星辉,接近三丈的面积,比之“霜降”更为灿烂夺目。 他伸手一招,剑丸迅速抖动,层层寒霜脱落,消散在空中,接着悬停空中,正对“霜降”,再次直冲而来。 ……………… 此刻,虽不知霜降为何突然到此,但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松,刘皇叔带来的那种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终于褪去,以小雨为首,不断有人放心晕倒。 …………………… 刘皇叔语出不屑后,就不再多说,直接8攻击“霜降”,在他眼中,当世,除了有限几人,其他人都是土鸡瓦狗,就连星辉强者也是一样。 剑丸拉出了长长的虚影,围绕着“霜降”不断袭去,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这或许才是刘皇叔真正的实力。 “霜降”头顶星辉剧烈震动,在身体四周布下了层层坚硬的霜墙,刺耳的剑刺声中,缕缕白雾升起。 空气中突然变得干燥,湿润的水汽迅速凝结,转眼成霜,然后成剑,冲着刘皇叔直刺而去。 剑丸飞回,与霜剑在空中互相游击。 ……………………… 刘皇叔一拳击出,白光闪过,“大凿击剑气”呼啸而至。 “霜降”手一翻,一个造型古朴,布满铜锈的铜镜出现在手中,挡在身前。 剑气狠狠地撞在了铜镜上,一块铜锈掉落,接着,剑气折返,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扑向刘皇叔。 刘皇叔猝不及防间,撤步,击拳,剑气射出,两道剑气双双消失在空中。 刘皇叔的目光飘向了“霜降”手中的铜镜。 “翻天镜”。 “霜降”晃晃手中的铜镜,说道: “道门遗物,反射一切,属性加倍。刚刚返回的你自己那道剑气,速度更快,力量更大,锋利更甚,你应该感受到了。” “那你最好能挡住我每一道剑气。” 言毕,无数拳影,无数道剑气,发出不绝于缕的呼啸鸣声,冲“霜降”而去。 “翻天镜”抛出,划出道道虚影,在“霜降”身体四周游走,将一道道剑气折返飞回刺向刘皇叔。 刘皇叔重新剑丸在手,“一夜鱼龙舞”再出,将反射回的剑气一道道粉碎。 此刻,以二人为两端,道道剑气在中间来回翻飞,形成一道剑网。 二人头顶星辉剧烈翻腾,已出全力。 …………………… 一点白霜,悄然爬上刘皇叔的脚面,一道至寒之气钻入星脉中,刘皇是身体一顿,接着星元流转,寒气消失。 此时,一直隐藏在剑网中的细小雾气,小心翼翼地没有被摧毁,抓住了一顿之间,突然凝成霜剑,直刺刘皇叔额头。 刘皇叔头顶星辉垂落,罩住面部,霜剑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在星火之中。 而此刻,“霜降”一声闷哼,一道血光在脚上绽放。 “厉害,刘皇叔,想不到还有地下潜藏的一道剑气,伤的不冤。” …………………… “你也不错,差一点就伤到我了。” 刘皇叔星辉重回头顶,眉心处,隐隐的一个红点,慢慢褪去。 揉揉眉心,淡淡道: “不过,武道一途,落后一步,就是天堑,所以……你还是要死的。” “霜降”全身星辉流转,跺了跺脚,说道: “那可不一定,以弱胜强,后来者居上,在星空下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说话间,右手中出现一根黑管,指向了刘皇叔。 …………………… “试试这个——星辰爆炸。” 一道红光闪过。 一道巨响轰鸣。 刘皇叔第一次面色大变,飞速后退。 星辉垂落全身。 “一夜鱼龙舞”疯狂飞舞。 身后树木被撞得纷纷倒塌折断,一道笔直的痕迹在林间显现。 终于,刘皇叔远远的停下,看着胸腹间龙袍上的那一道焦黑印记,一滴冷汗缓缓留下。 而此刻,看到这一幕的“霜降”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痕。 他挥挥手中的黑管说道。 “这还是道门遗物,我刚刚摸索出这一点用途,用星元全力输出,再加以压缩,释放后,可轰出堪比星辉强者巅峰的一击。我称之为「星辰爆炸」” …………………… 刘皇叔凝神,看着“霜降”头顶迅速缩小的星辉,冷然说道: “确实厉害,可惜还是外物,看你现在星元衰落,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来一记? “能的。” “霜降”很认真地答道。 接着,“翻天镜”消失不见,左手中出现了一枚硕大的丹药,周身散发着莹莹幽光,看着就不是凡物。 “「再生丹」,依然是道门遗物,哈哈,虽然道门如今已经衰落消失,但毕竟是扶持人族,出过唯一一个圣人的宗门,好东西实在是多,我「监天司」多得之遗泽。” …………………… 此刻,仰面在地的僧人神情复杂,自己这「道门」唯一传人,除了那三千卷道经,听都没听过「道门」还有这些好东西。真不知道历代「道门」门主是如何窝囊无用败家至此的。 …………………… 反手间,“再生丹”入口,顿时,“霜降”头顶星辉剧烈升腾,转眼间恢复原状,继而增长,直至二丈还多,气势直逼刘皇叔。 “还战吗?这一次……你可就真的受伤了,这一次的江上一战,你还是取消吧,不然就是去送死了。” 刘皇叔眼神戒备,面色变换,久久不言。 “霜降”面色平静,眼神中却带着希冀。 终于,刘皇叔有了动作。 迈步,持剑,星辉垂落全身。 “霜降”黯然一叹,星元运转,体内星脉裂痕加大,嘴角血迹更显,黑管前端亮光闪动,越来越亮。 …………………… 突然,一道冲天的白烟在远处升起,顶端幻化出一个丑陋的双角妖魔。 再远处,又是一道。 再一道。 转眼间, 十二道烟柱林立。 ………… “霜降”神色大变,第一次厉声喝到: “刘皇叔,魔烟示警,魔族入侵,你还要打吗?” 刘皇叔止步,看着远方那一道道在黑暗中显眼的烟柱,面色严峻。 最终,剑丸入袖,星辉隐没,他冲着“霜降”冷然道: “便饶了尔等,留几个头颅给人族守门户吧。” 言毕,转身离开。 ………………………… 第十一章 抛几个头颅开欢颜 大秦直道上,一行人马在快速赶路。 ………… 一路上,小雨眉头紧簇,霜降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此次行动有蹊跷,我们「监天司」也中招了。你速速回京,我已通知沿途予以配合……十二道魔烟示警,魔族竟然全面入侵,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战争开始了。我先行一步。” 一路上,沿途官府驻军安排好一切,准备食宿,更换马匹,所以速度尤快,再有一天,就将进入帝京范围。 ………… “公公,前方屯堡,已有军士前来迎接。” 驱前探查的青衣小帽前来报备,躺在马车上的魏忠贤“嗯”了一声,不以为意。 前方,六个身着大秦黑色军服的军士等在路边,见到了队伍,疾步上前。 一个青衣小帽上前将手中腰牌一亮,倨傲道: “「净事堂」办事,尔等速速配合。” 五个粗壮军士面无表情,当头一个瘦小的军士却是满脸堆笑,弯腰应道: “明白,明白。公公请放心,都交给我们了,前方屯堡内准备了热水热食,就等着各位上官前去歇息。” 说话间,满脸堆笑地对着所有人频频弯腰点头示意,谄媚的样子令人不齿。 接着,瘦小军士转身,冲着身后五个面容黝黑的军士说道: “还不赶紧去抬担架,一点眼力劲没有,上官若是怪罪,你们担当得起吗?” 身后那五人面色不豫,但也没有耽误,上前接过了躺着僧人和周易的担架。 青衣小帽抬了一路,一路上虽然有驻军接待,但也就是安排些食宿,却是无人这么殷勤。此刻都是乐得轻松,将担架交了出去。 “去个人,回去通知大人,上官们马上就到。” 一个军士默然转身,朝着远方屯堡跑去。 “诸位公公,上官,请。” 瘦小军士弯腰谄笑着,接着带头扶着担架转身向前。 “快点,都别给老子偷懒,公公们都看着呢。” ………… “这小子,还挺机灵。” “嗯,小子好好干,有前途。” “……” 一边的青衣小帽嘻嘻哈哈,取笑着瘦小军士。 “公公谬赞,谬赞,呵呵……” 瘦小军士满面谄媚,笑着转身弯腰作揖,脸上激动得通红,滑稽的样子看的众小宦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声同夜枭。 “此种丑态,竟然是我大秦军士。” 方光明冷哼一声,冲着小雨说道。 小雨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四个抬担架的大汉眼神中透出鄙夷,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离此人远远的。 远方,一处破旧的屯堡映入了眼帘,堡门大开,出来两个看门军士,再朝这边眺望。 屯堡之后,是一座苍翠大山,显得屯堡更是渺小可怜。 此刻,四个军士抬着担架,越走越快,离屯堡越来越近,而离众人越来越远。 ………… 魏忠贤挑起车帘,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突然,面色大变,尖声叫到: “截住那几人!” 众小宦面色茫然,看着魏忠贤,只有一直跟在马车边上服侍的王瑾,稍一愣神,立即反应过来,手握尺链往前冲去。 一直弯腰谄笑的瘦小军士面色一变,接着一股决然之色升起,浑身铁血气息,手腕一翻,一柄大秦直刀握在手中,截住王瑾,当头劈下。 而此刻,抬着担架的四个军士从健步如飞,变成一路狂奔,冲着屯堡冲去。 ………… 变生肘腋,众人一阵惊呆,接着反应过来,众青衣小帽纷纷围住了瘦小军士,手中尺链翻飞。 另外的人纷纷朝着前方那四个军士追赶而去。 ………… 此刻,四个军士抬着僧人和周易已经快接近屯堡。 但是,魏忠贤下令快速,而且青衣小帽本职为搜索缉拿,长于纵身之术,两者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眼看就要追上。 见此,门口接应的两个军士立即飞奔上前,与抬担架的军士错身而过。 同时,后面两个军士将担架高举,往前一推,接着抽刀转身,也扑向后方。 僧人和周易的身体猛地前扑,前面二军士身体微沉,背上僧人和周易,拼命往屯堡奔去。 四个军士犹如疯子一般,手中直刀拼命挥舞,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一时之间,四人硬生生地挡住了青衣小帽一刻。 但毕竟势单力薄,转瞬间,被众多尺链抽翻在地。 于此同时,还是有一部分青衣小帽绕开此间,继续前追。 ………… 此刻,距离屯堡之门尚有十步距离,两个军士侧身,双手后探,大喝一声,将僧人和周易猛地甩出,在空中飞向屯堡。 两人继续转身,几乎面对面的冲进了青衣小帽人群中。 此刻,屯堡门内又出现两人,伸出双手,双腿微曲,接住刚刚落下的僧人和周易,接着被身后数人连拉带拽,身体消失在门内。 “吱嘎”…… 屯堡之门关上。 ………… 此时,前仆后继的六个军士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个个身体残破,个个面带欣慰的笑容,景象怪异而惨烈。 接着,堡墙上出现十几个军士,一阵箭矢乱飞,逼得追近的青衣小帽们一阵格挡后退。 ………… 此时,瘦小的军士也陷入了包围,尺链纷飞中,身上到处血肉横飞,摇摇欲坠。 “留他的狗命,本座要知道此贼子后面的人是谁?” 魏忠贤看着屯堡大门关闭,一脸的铁青,尖声叫道。 “啊……” 瘦小军士鼓起全身最后一丝余力,直刀横抡,逼开众人,随后全手持刀,身体颤抖不休,身上各处伤口鲜血流淌,瞬间在地上积成一汪。 他大口喘着气,双目圆睁,眼中满是凶悍,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 他扭头看了一眼屯堡,见堡门紧闭,笑容更盛。 他眼中再无谄媚,反而带着一股骄傲和蔑视,颤抖着挺直腰杆,勉力拿起直刀,鲜血沿着刀身往下滴着。 他瞥了一眼魏忠贤,轻蔑地说道: “我的命是你这没卵子的货能留的,大帅治下,从无被俘。你这阉狗,等着小爷做鬼来拿你吧。哈哈,痛快……” 最后一个字出,直刀横切,只见一阵鲜血喷射,瘦小军士……自尽。 他仰面倒地,满脸轻松的笑容,眼睛盯着上方的虚空,慢慢地,没了呼吸,眼神黯淡,却没闭上。 ………… “逆贼,逆贼,又是那个人,千刀万剐的逆贼,把他给剁碎了,喂狗,咳咳……” 魏忠贤暴跳如雷,苍白的脸上一阵妖异的红晕,接着猛咳起来。 王瑾立刻弹出尺链剑尖,青衣小帽们跟上,一阵乱刺,转眼间,布片纷飞,血肉模糊,就要被刺烂当场。 方光明此刻看法已变,他厌恶地看着净事堂的施虐,突然,眼神一凝,大喝道: “住手。” 立刻,灭魔卫驱马上前,一阵纷乱,挤开了王瑾等小宦。 “方光明,你想干什么?” 魏忠贤暴怒,众青衣小帽面色不满,于灭魔卫对峙。 方光明并不搭话,下马上前,走到瘦小军士的尸体前,抽戟横扫,瞬间,衣物化灰。 方光明双眼微缩,面色庄重,只见瘦小军士的身体上,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布满了全身,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战斗,竟然无一寸空白,看着令人心悸。 方光明伸戟一勾,尸体翻过来,后背黝黑光滑,无一处伤疤。 “此是勇士,战场上只知向前,从不背对敌人,如此多伤势,可惜了……死就死了,但不要羞辱,羞辱他,就是羞辱我等大秦军士。” 方光明沉声道: “去两个人把他埋了,其他人攻破屯堡,抢回人犯,魏忠贤,赶紧干正经事吧……” 接着,不理会魏忠贤死人般的脸色,翻身上面,奔向屯堡,魏忠贤双眼阴沉,看着都盯着他的青衣小帽,暴怒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抓逆贼。丢了人犯,我要你们好看,咳咳……” 众小宦不敢多言,埋头蜂拥前奔。 …… 道旁林中,一个大坑中,瘦小军士大半破烂的尸体躺在坑中,随着泥土掩埋,脸上欢颜显然,渐渐不见。 ………… 第十二章 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屯堡,在大秦征战四方,驱逐魔族的历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它承担设置战线、储运粮草、刺探敌情、稳固地方、递送情报等职能。 同时,也是在人族势弱、步步为营、抵御魔族、拱卫帝京时的重要力量。 随着大秦直道的修建,也随着大秦帝国统一人族,魔族势力节节后退,屯堡也变得慢慢衰败下来。 如今大部分屯堡已然荒废,还留存的一部分也从当初驻扎数百军士的盛景变得只留存数人,而且还都是老弱伤残孤独无依之辈。 ………… 没想到就在帝京不远,直道边上,一个破落的屯堡竟然会藏着如此精悍的军士 ——先不动声色迷惑,被发现后当机立断悍然阻拦,战斗时心存死志,最可怕的是眼中只有任务,身死还带笑容。 精锐,绝对的精锐。 ………… 屯堡不大,堡墙也就一人多高,多处破损,青衣小帽散开,各寻疏漏处欲攀入,灭魔卫飞索甩出,在墙头飞舞,清除箭矢威胁。 ………… “吱嘎……” 突然,堡门缓缓打开,一骑缓缓而出。 ………… 方光明勃然色变,抬手,灭魔卫后退。 “大将军,你……” 小雨面色一凝,眼中情绪复杂,喃喃道: “何必?何苦?你……” 魏忠贤大惊失色,厉声尖叫道: “审食其,你你你……” 一匹老骥,坐鞍陈旧,一个六旬老者,白发苍苍,面色黝黑而粗糙,神情憨厚,目光温和,望之如老农,只是目光四顾之间,偶有峥嵘闪现。 ………… “大将军,你怎么在此?可是有军务碰巧遇到?” 突然,方光明开口问到,言语有些急切。 老者含笑看了看他,点点头,开口说道: “多谢你的好心了,不过无需遮掩,我就是特意来此,以保大帅最后一丝苗裔。” 此言一出,方光明黯然垂首,小雨也是长叹一声。 老者转向魏忠贤,轻声说道: “别让你的人围着了,在此稍等,到时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啊,审食其,你竟敢勾结叛逆。那人之事,圣皇帝念你年老,不予追究,只是卸你军职,令你闭门思过,可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偷出帝京,抢夺人犯,你,你真是大逆不道,万死不赎。” “嗯?……小小竖阉,口出不逊,当真想死?” 老者双眼一睁,顿时气势大变,一股杀伐之气油然而生,魏忠贤只觉眼前一片尸山血海,浑身发冷,不禁一时语噻。 老者手一挥,只见空无一人的墙头上,翻出数十个军士,个个手持一弩,每把弩上架着十支三棱箭矢,通体银白,闪着危光,指向下方。 ………… 众青衣小帽一阵慌乱,魏忠贤更是脸色一白,怒叫道: “神机弩!你竟敢私藏大秦神机弩,你,你是想造反吗?” “给你三秒,退还是不退?” “审食其,你今日所为,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魏忠贤看着老者坚定的眼神,恶狠狠地说道,最终还是挥手,青衣小帽退后。 ………… “满门抄斩?呵呵,你别说,还真是有这种结果,不过,谁到最后不都是一死?死在榻上和死在刑场不都是死?无所谓的啦。” 老者说话云淡风轻,眼神更是一片平静。 魏忠贤一阵气急语塞。 “我们走。” “不能走。” 魏忠贤愕然,气的浑身发抖,接着一阵猛咳。 “魏公公,你不要着急,且陪本人在此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随你去留。另外……不要怀疑我有留下你们的手段。” 说到此处,老者还面带微笑,看向方光明。 此刻,前方直道两边,荒草微动,林鸟高飞。 方光明面露苦笑,张口说道:“下马,休息。” 灭魔卫沉默下马,接着倚马而立。 老者微微一笑,接着又看向小雨。 小雨含笑拱手,干脆地下马。 老者哈哈一笑。 “多谢多谢,老头儿承情了。” 老者回首面对着魏忠贤意欲嗜人的眼神,说道: “魏公公,你也别瞪着我了,死都不闭眼的头颅我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早习惯了。” “哼……审食其,且让你嚣张片刻,后面,我看你怎么跟圣皇帝交代?” “交代?是啊,老头这一辈子就剩下交代了。” 老者面露缅怀,感慨万千。 “我这一生啊,大多时间在报仇,报魔族洗劫杀我父母的仇,最后时刻却变成了报恩,报大帅让我平步青云,直至武将巅峰的恩。这都是交代啊,交代完了……这辈子也就成了。” 看着居于马上、宛如老农的老人在缅怀往事,场中诡异地陷入沉默。 ………… 马上老者,审食其。 是一个传奇,是大秦帝国武将巅峰的十二府大将军中年龄最大,身份最卑微,征战时间最长,升迁速度最快,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 八岁时村庄遭魔族洗劫,父母被杀,他被魔族掳为马奴,四年后他逃出魔域,一路东躲西藏,回到人族魔族对峙前线,他没有继续前行,留了下来。 先是帮着喂马劈柴,运输做饭,打扫战场,收殓尸体,反正各种杂事,渐渐地,就成了一个编外人员。 随着战事不断,他身边的军士来了又走,死了再来,一批批熟人换新人,他幸运地活了下来,逐渐长大,最后也成了一名战士。 可以说,他这一生,就在那血海尸山中长大的,自此,也没有离开那边杀戮战场。要论对于魔族,对于前线的熟悉,恐怕也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大秦帝国,最重规矩制度,他一个编外人员,不在赏功名单内,所以多少年来,他仍然是一个编外人员。他那些功劳,也从来没给他带来身份地位和财富。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杀魔,本来就是为了报仇,能让他上前线,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终于还是解决了此事。 那时,他已经是三十多岁了,在前线跟一个负责洒扫浆洗的寡妇结了婚,生个一个女儿。 他那时已经是每支军队争相抢夺的人物,他熟悉前线,熟悉魔族,熟悉一切跟魔族战斗相关的事情,他所在地小队,总是伤亡最低的。 他有一个记录至今未破,那就是连续二十一次斥候行动,无一人战损,简直骇人听闻。 后来,一次深入魔族领域的行动中,他引开魔族,让陷于包围圈的一整支斥候小队逃出生天,安然回到前线。 而他,在魔域内跋涉隐藏了数月,等回来时,已经是来年的夏天。 此举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前线。被他救出的那只斥候小队以及许多军士群情汹涌,要求为他赏功,那时候,军方才发现如此熟悉而英勇的人物,竟然不在军籍之中。 三十八岁,审食其,在魔族前线战斗了二十六年,终于成了大秦帝国的一个军士。 此后,漫长的二十年又过去了,审食其,才从军士身为什长,手下有了十个人的小队。 虽然军功无数,但升迁名单上却从未见他的名字。 彼时,大秦帝国新皇嬴禩登基,荡涤陈腐,中兴国势。 而那个人与新皇亦师亦友,在破灭西蜀后,成为大秦数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大帅,统领十二府大将军,军权鼎盛到极点。 接着,那个人来到了魔族前线。 惊才绝艳的指挥下,魔族后退三百里,前线稳固,攻守之势逆转,权势声望更是烈火烹油,高到极点。 在此过程中,审食其的身影进入了那个人的眼中。 他无视陈规,不拘一格,一年之内,让审食其连升九级,直至后左大将军之职,达到顶峰。创下了无人能及的升迁记录。 而审食其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指挥大军作战毫不生涩,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但鲜花易败,好景不长,那个人突然被卸去军权,继而被围身死。 而审食其,作为他一手提拔的大将军,也被调回帝京,投闲置散,解除军职,闭门思过。 一年之内,升大将军职,卸大将军职,世事无常,竟然如斯。 第一次离开前线,此生再不能回前线。 第一次离开帝京,看样子,此生也再不能回帝京。 可慨可叹,审食其。 第十三章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 众人心头思绪各异,看着马上老人,看他沉默思绪。 此刻青山,苍翠如墨,秋月升天。 屯堡内,众军士沉默地卸下军服,叠放整齐,换上了百姓衣着。 有人将神机弩拆散,抹上牛油,裹上麻纸,装入箱中。 有人将刀枪入库,陆陆续续地空着双手走向后门。 每个人走到屯堡后门,都跪下,冲着堡门方向审食其的背影磕头,接着抹着眼泪离开。 人影晃动,转眼间屯堡内已经空了。 ………… 此时,僧人和周易早已经进入山中,由两个健壮的军士背着,沿着一条小路,越走越深。 最后一段路,完全是在密林中跻身而过,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峡谷。 峡谷极窄,只容一人侧身而过。 军士将二人放下,僧人之伤在路上由灭魔卫进行了医治,已经可以勉力行走。 周易一路倒是没受什么伤害,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一个军士递上了一个包裹,说道: “这里就要你们自己走了,穿过这个峡谷,就有大路下山了。” 接着又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一个蜡丸,递给了僧人。 “这是大将军给你的,出了峡谷捏碎可看,包裹里有些干粮银两,路上用。” 僧人深施一礼,言道: “大恩不言谢。” “不用不用,我们还要谢你照顾小少爷呢,多谢了。” 两个军士也是弯腰一礼。 言毕,僧人牵起周易的手,慢慢地走进峡谷。 “你们叫什么?” 突然,一直木楞的周易脚步停下,回首问道。 两个军士互相看看,笑了,其中一人回答道: “我们的贱名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大帅的手下,实在要记,小少爷就记住大将军的名字吧,尊姓审,大名食其,审食其,大将军。” “审食其,审食其,那你们的呢?” 周易小声念了两遍,接着又问道,脸上因为有了执拗,倒显得生动了。 两人见此,黝黑的脸上竟然生出一抹不好意思,互相看看,开口道: “小少爷既然坚持,那我们就说了,我叫张牛,他叫李横,都是你爹大帅的属下,但我们也没见过大帅,可惜得很……” “好了,就你话多,天色快黑了,让小少爷赶紧行路吧。” 名叫李横的军士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絮叨。 “他不是我爹,但,我是他的后人。” 周易轻轻地分辨道,二人也没注意听。 “那其他人呢?都叫什么?” 周易也不知道记住名字有什么用,但冥冥中就觉得一定要记住他觉得要记住的这些人名,牢牢地记住,并分成两边。 “小少爷,其他人我们也不知道,都是临时聚在一起的,都是认大将军,你就别问了,天色已晚,赶紧走吧。” 叫李横的军士说道。 周易见此,不再坚持,又恢复木木的神色,转身跟着僧人走进峡谷。 ………… “小少爷,好好活着啊。” 身后张牛的声音远远传来,再回首,只见弯弯曲曲的峡壁,不见其人。 ………… 张牛与李横在峡谷两侧攀缘,不一会来到了山顶,细小的峡谷,上端分离甚远,向对面望去,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两人将早已准备的一大堆山石往下方推去,“轰隆”之声久久回荡。 不一会,峡谷入口已经被封死。 两人在山顶站立了片刻,接着跪下,冲着屯堡方向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 张牛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冲着对面李横的背影大声喊到: “兄弟,保重。” 李横身子一停,没有回头,接着又继续前行。抬手往后面挥了挥,嘴中喃喃道: “保重……兄弟。” 语毕,泪流满面。 ………… 此时,众多军士已经进入山中,在深林中的每一条小路不断分开。 每当此时,众人默默抱拳,从此天各一方。 大半个时辰,众人如水入大海,各自分散消失在了大山之中。 ……………… 此时,僧人带着周易已经走出峡谷,面前一条被踩得结实的山路。往下看,林梢掩映处,一片酒旗露出一角。 僧人捏碎了蜡丸,里面一张帛书,上面画了一条路线,终点处画了一处房屋,背面还有数字——“至此处,可安身。” 僧人回头望了望,接着,牵着周易的手,上路,下山。 ………… 此刻,屯堡前,一个时辰已过。 魏忠贤精神大作,看着让出马头,露出堡门的审食其,尖声叫到: “进堡,搜索,追拿。” 众青衣小帽立即蜂拥而入,方光明不为所动,看着审食其。 审食其微微一笑,摇头说道: “一个时辰,还能让他们追到,也太看不起我,看不起大秦军士了。走吧,都进去看看吧。” 轻转马头,老马慢慢步入屯堡。 方光明众人马都没上,而是步行跟随审食其,进入了堡内。 只见堡内,干净整齐,各种物件井井有条,丝毫不像衰败外观那般,一个个大箱子置于场中,每个屋门都敞开着,已经空无一人。 “大秦军队,最重规矩,就算我们干的是杀头的买卖,军容整洁也是必须的,哈哈……” 看着在马上大笑的老人,方光明、小雨、灭魔卫众人都是面目尊敬之色。 青衣小帽们各屋乱窜,只见床铺整洁,上面放着一套套大秦军服,屋角整齐放置着大秦直刀。 打开空地上的箱子,神机弩部件齐整,保养到位。弓箭也都取下了弓弦。此种景象,令人叹然。 “这些都是大秦军械,你们走时带回去吧,我们是不会忘记我们的身份的。” 审食其冲着方光明说道。 方光明郑重点头。 ………… “搜,往后门山上搜。” 魏忠贤面色凶恶,不甘心的大叫着。 话音刚落,只见一点红光在远方树梢显现,接着,一片浓烟升起,继而火光显然。 ………… 天高气爽,正是秋意浓时。 虽然山上绿色不减,但林木干燥,火势一起,瞬间蔓延,刚冲出后门的青衣小帽们只能戛然止步,无可奈何。 “魏公公,我不知道防守了多少魔族进攻,要是连你们都挡不住,我岂不是辜负了大帅的简拔之恩,还不得羞愧至死啊,哈哈……” 老人爽快大笑,言语中终于透露出一丝行伍雄风。 “审食其,帝京外围,你放火烧山,你就不怕涂炭生灵,惹得百姓惊惧?” “哈哈,从你嘴里听到关爱百姓,忠君体国的话语,还真的是不适应。” 魏忠贤怒极,瞪着审食其。 “放心,我这一辈子,虽说是报私仇杀魔族,但间接地也算保护了大秦百姓,临了了,自不会胡来。” 此刻,山中,密林深处。 一道百多长宽的深沟处在山火的尽头,深沟内引水在内,边缘林木被砍伐一空。 数个军士身着百姓衣物,对着屯堡方向,跪地磕头,接着四散而去。 只留下身后火焰,愈来愈烈,向屯堡蔓延而去。 ………… “逆贼,叛逆,给我将他拿下,押解进京。” 魏忠贤屡屡受挫,已经被气得五内欲焚,疯狂地咆哮着。 “嗯?” 方光明勃然色变,手不由地抚上了戟把,看向魏忠贤的眼神中杀机毕露。 小雨倒是没紧张,反而戏谑地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瞬间反应过来,开口道: “监视,监视入京。” “魏公公,你的胆子还是不够大啊,我还以为我能成为第一个被你「净事堂」捆俘的大将军呢,虽然是个去职的。” 魏忠贤听到审食其的调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甚是尴尬。 ………… 大秦军人,只由皇帝和军部掌控,只由皇帝和军部派遣,也只能由皇帝和军部定罪审判惩罚,其他人等一概不得插手,否则,满门抄斩。 至于大将军这种顶级军人,连军部都不得直接处理,只能提出建议,由皇帝定夺。 这是大秦帝国保证皇权的底线。 更重要的,这是人族在对抗魔族的战争中形成的铁律,军人必须要有尊严,必须要有优待,必须不受羁绊,否则,战力无法保证。 虽然,人族内部国战频仍,但不管什么时候,对抗魔族才是人族头等大事。 曾经在人族历史上,荆楚两国争战,荆国已经攻到了楚国的皇宫。 此时,示警魔烟升起,荆国军队立刻掉头就走,而险些被灭国的楚国立即宫门大开,残余的军队跟上前方荆国军队,互称袍泽,共赴前线。 ………… 如果今日魏忠贤失心疯地绑了审食其,审食其绝不会反抗,而明日,军部,整个大秦军队就将展开反噬,大秦皇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反对,魏忠贤小命就没了。 这……就是政/治正确。 想到此处,魏忠贤不禁冷汗潸潸,只觉得眼前一个大坑深不见底,自己差点就掉了进去。 ………… 审食其见魏忠贤失魂落魄,微微一笑,驱马,越出后门,向着已经蔓延至山脚的山火而去。 “大将军……” 方光明不禁高呼,声音恳切。 身为大秦军人,对于这位毫无背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老人,方光明跟许多大秦军人一样,充满了敬佩和仰慕。 ………… 审食其面孔被火光照得通红,感慨道: “我这一生,不算白过,苦也吃过,福呢,也享受过了,如今恩也报了。说起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审食其面带面带缅怀之色,继续说道: “唯一遗憾的是,不知道老家在哪?当年离开的时候年纪太小,又失魂落魄,没注意留心。现在年纪大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审食其回头京城方向看了一眼,驱马又向前,老骥一声嘶鸣,踌躇不前。 审食其俯下身子,贴在马耳边低声细语,老骥变得镇静下来。 众人莫名呆滞,不知所措。 就这样看着一人一马走进了火海,消失不见。 ………… 不知何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火海中传出,似真似幻。 “倦了……” 第十四章 宫城秋晚,长门灯悄 大秦帝京,皇城,未央宫。 宫殿广大,深远,十二根巨柱分立,其色玄黑。 巨大龙椅上端坐一人,金线缂丝龙袍在身,头顶冠旒,十二根玉旒掩映下,面孔显得阴晴不定。 龙椅皇台下方,跪着一个宦官,肤色白净,面孔饱满如满月,低头垂首,五体投地,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滞,整个宫殿仿佛冰冻一般,无比的压抑的死寂。 秋月如雾,秋凉似水。 寒透宫城一阙。 ………… “查清了吗?” 淡漠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中回荡。 跪着的宦官身子一颤,恭谨的答道: “禀告陛下,查清了。” “说!” “是,半月前,「净事堂」外围小宦禀报魏忠贤,称查到周……那个人的余孽所在,魏忠贤写了个帖子递上来了,奴婢,奴婢疏懒,以为就是日常的请安折子,就没在意,,等三日后奴婢看到时,魏忠贤已经带队出发了……” 说到此处,白净宦官额头颗颗汗珠滚落,却不敢擦拭,随之滚落在宫殿地面上,发出轻微又惊心动魄的声响。 龙椅上寂静无声,宦官压制住狂跳的心脏,继续说道: “事后,奴婢了解到,此事,此事……魏忠贤还禀报了凤鸾宫。” 说到这里,白净宦官的脸色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而龙椅上冠旒轻动,随之又归于寂静。 ………… “灭魔卫,确实收到了陛下的调兵龙符,查验无误,有记录存档。奴婢已经从灭魔卫方光明手中取回龙符,交给老祖宗……呃,交给王公公了。” 龙椅上有目光投向左侧阴暗处,一个身体佝偻,面孔衰老如皱橘的老宦官无声上前一步,弯腰道: “经手者是凤鸾宫副总管,据他供认,龙符是陛下之前遗失在凤鸾宫的,因事涉陛下家事,老奴没有处置,只是令他在宫内侯处。” 说完,随着目光移开,又悄无声息地退回黑暗中。 “监天司是怎么回事?” “监天司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拿着手牌去找的霜降,霜降不在,雪纷纷安排小雨随行的。” “刘秀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个,这个……奴婢还没查出来” “嗯?” 龙椅上一声疑问的闷哼。 跪着的宦官身子一低,本来就五体投地的身体恨不得能挤进身下金砖中,低入近乎于无的尘埃里。 ………… “还查到什么,继续说。” 龙椅上的声音有些不耐了。 白净宦官声音也有些颤抖,继续说道: “霜降第二天知晓此事后,立即让雪纷纷写下认罪折子,本人立刻出京,从刘皇叔手中救下了众人。折子已经递送御前。” “嗯,总算有个明白人,那雪纷纷都说他智计过人,我看他还是堪不破功名权势,不懂朕心。” 这个评价很重了,传出去监天司将颜面大损。 一声轻笑,阴暗中的老太监说话了: “陛下乃真龙天子,帝心似海,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看破的?别说那那雪纷纷,就连老奴,一介阉人,还时常想着能让陛下赏个笑脸,赐点金银,借着陛下的面子让外人多些恭谨呢。” “哼”的一声,龙椅上的大秦皇帝轻哂。 “你这老狗,惯会插科打诨,你这么回护监天司,怎么的?霜降给了你什么好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方才还敢轻笑的老太监立刻跪倒在地,头上白发微颤。 “老奴谨记本分,万万不敢勾连外官。至于监天司这等替皇家体察天意的地方,更是不敢有些许联系,只是听到陛下说起权势迷人,心有戚戚,老奴多嘴了,请圣皇帝责罚。” 大秦皇帝静静地看着老太监,就在气氛凝重到极点时,转开目光说到: “……起来。” “谢陛下仁慈。” ………… “审食其是怎么回事?” “军部回复,大将军府可以持有神机弩五十把,去职者可持有三十把,此乃成例。” “哼,成例?……朕记得他是监视居住,怎么就这么随意出城的?” “这个,奴婢不知,当初军部不允许由外人插手监视事宜,至于如何出城的,没有解释。” “都是本位心,都想着不受约束。……那些军士查出来了吗?” “死去的几人都是当年因过错退伍的,不过时间都在……那件事之后数日,其他人……没查出来。” “……罢了,偌大的大秦军队,想弄点名堂,你们是查不到的。” “是。陛下,审食其还有老妻和女儿,审食其离京前,已告知其妻女。其女嫁于礼部郎中王家第三子,王家前日已出休书,并上了谢罪折子,折子言之前被乱臣贼子蒙蔽,结为亲家。如今迷途知返,并举报审食其不法事十五桩……昨晚,其女回家,与其母一起……服毒自杀……” …… 漫长而揪心的沉默之后,龙椅上的大秦皇帝淡漠的声音响起: “旨:凤鸾宫所有人全部清查一遍,直接参与此事者,处死,灭三族。其他人调守皇陵。此事……着皇后自行处理。” 听到最后一句话,暗处和跪着的太监都是心头一松。 皇后,也就是凤鸾宫主人,在他们眼中,是跟龙椅上之人同样高深莫测的存在,直接越过而处置她的人,压力之大没法言语。 “净事堂要整顿,王芳,你也别真当老祖宗,万事不问,好好给你的那些徒子徒孙讲讲,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老奴明白了,净事堂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能听一个主子的话,那就是大秦皇帝。” 黑暗中的老太监弯腰答到。 “魏忠贤,自作聪明,不守规矩,但念他还有一份忠心,没在刘秀面前丢皇家的脸,就留他一命,去了他的明黄丝涤,贬为小番,带功立罪。” “灭魔卫……罢了,此事是朕之疏忽,不过,今后增加一条规矩,灭魔卫出动,需龙符与朕手书俱在,缺一不可。” “监天司,有霜降这个明白人在,还算可以放心,去人警示一番就算了。” “通知军部,从之往后,去职将领,一概不得私藏帝国利器,其他……算了,眼下魔族入侵,镇之以静吧。” “念在审食其征战一生,又封还了神机弩,如今妻女自尽,功过扯平,着军部依旧以大将军之仪办理丧事,理由……戎马一生,元气大伤,痼疾发作吧。” 王芳恭谨应下。 “另外,礼部郎中王家,无情无义,无耻之徒,着贬去官职,全家发往魔族前线,生死由天,看他们能不能再一次迷途知返?” “此事,就这样吧,如今魔族入侵,军务为上,其他事情就不要再起波澜了。如果再有妄自揣测圣心,自作聪明投机之徒,一律严惩不贷。” 说到此处,冷漠的声音中终于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怒气。 “高力士,还有你,要是嫌事务繁多,难以支应,你的大总管之职很多人等着呢……” 跪着的太监身体一颤,面色苍白,立即磕头不止,沉闷的响声在大殿中回荡,没几下,地上的金砖已经血迹斑斑。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终于,在金砖上血迹已然汪成一小滩的时候,龙椅上传来冷漠的声音: “行了,退下吧。” ……………… 高力士勉力爬起,躬身后退出了未央宫,转身时眼角悄悄朝后方一瞥,只见龙椅上大秦皇帝起身,离开。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明白似玉,冷淡如凉。 高力士转头,跨过高高的宫槛,捂着额头,走下玉阶。 突然,一阵凉意袭来,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天边,长叹一口气,摇摇头,站在道边。 片刻之后,王芳佝偻的身子出了大殿,高力士赶紧小碎步上前迎着,搀着老太监道: “老祖宗,奴婢给你添麻烦了。” 王芳呵呵笑到: “不妨事,主子对奴才嘛,总要时不时敲打几下,回去把下面的孩儿们好好管管就是,陛下还是相信你的。” “哎!” 高力士激动而恭谨地答应。 “秋凉啦……” 王芳看看天空,苍老的声音喟然。 王芳迈步,高力士搀扶,两人朝着长门外慢慢走去,地上两个人影,越拉越长。 长门宫灯,昏黄摇曳,寂寂悄声。 ……………… 帝京南部,故国旧贵聚居之处,刘皇叔凭着当日请他出手阻拦魏忠贤一行之人所给的一张地图,一路上有惊无险地来到一处庭院之外。 他站在院外一颗大树上,看着窗户上印着的一个孩童的身影,眼中满是慈爱之情。 月上中天,灯火熄灭,身影消失。 刘皇叔移开眼神,感知到四周暗处的潜藏,嘴角勾起一抹哂笑,随后悄悄离开。 ………… 第十五章 深山孤院,病病几度春秋 大屿山,地处大秦帝国边缘,靠近苍黄大陆无量海,每当季风来临时,微带着咸腥的气息就笼罩着山脉。 受着温润气候的关系,大屿山树木茂盛,四季常青,猿嘶虎啸,人迹罕至。 山脉外围,一个山坳深处,坐落着一个破旧的小院。 ………… 清晨,窄窄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挑水归来。 少年衣着陈旧,身材瘦弱,相貌平平,眼神朴实,实打实的一个乡下山民。 突然眉心簇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一停滞,随着一口浊气吐出,接着前行,水桶中水面一片微漪。 ………… 走进院门,便听到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浓浓地药味,稍后,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小易,回来啦。” 少年答应了一声,接着将水倒入厨房的水缸中,随后,端起小炉上的药罐,蒙上细布,将浓浓地药汁倒入一个粗瓷大碗中,端着走进了正屋。 一个身穿道袍,面色青白的道人坐着,手拿一卷道经,清矍的面容,面色温和,看着端着药碗进来的少年,嘴角弯出一抹苦笑。 “不喝不行?” 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将药碗递出去,看着道人,眼神不动,面色不动,看着都有点呆气。 最终,道人屈服了,伸手接过药碗,苦笑道: “哎,你这脾气,真够执拗的,倒是像红妆……” 说到最后两个字,道人声音近乎喃喃,微不可闻。 道人皱着眉头,将药汁缓缓喝下,将药碗放在少年伸出的手中,取过身边桌上竹筒做的杯子,慢慢轻啜着清水,缓解口中浓烈的苦味,目光跟随着转身离去的少年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 当年的僧人与孩童,在逃出生天后,居于此处,已然九个春秋。 僧人向后,重成道人,孩童向前,长成少年。 周易显然保持了从小养成的勤劳,收拾屋子,洒扫庭院,动作快速而娴熟,这也是这处本来已经被山中藤蔓侵蚀地快要颓倒的小院,如今虽然破旧却整洁的原因。 忙完这些事后,周易取水洗手,要说周易全身上下还有一点优点的话,那就是他的双手了。 修长白皙,既不是干枯的瘦长,也不是痴鲁的肥短,恰到好处的微露骨节,修剪整洁的指甲,月白的肤色,与他整个人形成了显明的对比,仿佛是造物主心生不忍,对这个平庸的作品做出了一点补偿。 周易做事很认真,就连洗手也是这样,他缓慢而又仔细地揉搓双手,一寸寸地移动,直到清冷的山泉水变温,双手肌肤微红,才取过一条粗布毛巾,认真地擦拭干净,整个过程,犹如仪式。 ………… 周易走进自己的小屋,小屋内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全是满满的书卷,堆得小屋几无缝隙。 周易站到桌前,环视着四周的书卷,又标志性的发了会呆,接着,坐了下来,研墨提笔,开始写经。 这时,一条土狗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它突眼歪嘴,浑身土黄色的毛发,稀稀疏疏,几处伤疤,尾巴缺了一半,任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声——好一条丑狗。 土狗走到桌旁,身子蹭了蹭周易的脚,周易低头,一向平静甚至呆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轻声叫到: “土狗。” 没错,这只土狗的名字,就叫“土狗”,毫无特点,但非常符合事实。 土狗摇了摇那半截尾巴,接着趴在周易的脚边,脑袋搭在伸出的前肢上,微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周易面色平平,上身挺直,悬腕动笔,写起了经书。 此刻,笔尖在纸上的滑动声,桌下土狗微不可闻的喘息声,窗外风动林梢的哗哗声,间或从堂屋传来的道人的咳嗽声…… 这一切,显得整个小院愈加的安静。 这份安静,至此,已经九载光阴。 ………… 当年,靠着审食其的地图,一个僧人,一个孩童横跨了整个大秦帝国,从帝国腹心走到了帝国边缘,一路上,僧人头发变长,僧衣破烂,到达山中小院时,僧人重新成了道人,而周易,又长了一岁。 再次安顿下来后,二人开始了隐居生活,某一天,周易从山林中回来,小院中又多了一条土狗。 那时,小土狗已经很丑,但最起码还是全须全尾。 但随着狗龄增长,随着活动范围扩大,随着它经常血肉模糊地跑回来,土狗身上疤痕增加,皮毛缺失,直至狗尾断掉,终于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不过,当有一天,土狗以伤痕累累的身躯拖着一条对比悬殊、浑身雪白的巨狼回来之后,它就成为了这片山林的霸主,它也就再没有受过伤。 靠着土狗,道人与周易从没断过肉食,而且还可以将猎物带到山下二十里的小镇上售卖,以此换来粮食等生活必需品。 这九年光阴,土狗居功至伟。 …………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打断了周易的书写,他停下笔,面色如常,微微侧头,接着,继续书写。 自从当年被捕时被砸断胸骨,接着就一路奔逃,到了小院时,道人发现胸骨已经长歪,肺经损坏,从此就多了这个咳嗽的毛病。 厉害的时候,心肺剧痛,夜不能寐,咳嗽不止,乃至气厥。 安定之后,道人开始教周易背经,当三千道经已经背完时,周易已经十一岁了。 道人深感周易资质愚鲁,自此也绝了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要知道,道门历史中,背完三千道经最慢的是四年零一天,最快的只用了八十九天,就是僧人自己。 周易十一岁时,道人开始教他识字写字,周易背一字,僧人写一字。 一年后,周易开始自写自念。 再一年,周易手写默念。 现在,周易只写,脑子中念都不念。 周易到了十四岁时,写的道经已经装满屋子。同时,他已经依据道经中的药经配方,与土狗走遍山林,替道人配置药物,一碗碗苦药,就是道人惨淡生活的来源。 ………… 周易再次停笔。 他眉头紧锁,脸色煞白,无一丝血色。 他勉力让身体微微后仰,接着就浑身僵直,满头的汗珠滑落脸上,犹如暴雨。身上衣裳瞬间湿透。 他的左拳离开桌面,握紧颤抖,执笔的右手却纹丝不动,笔尖悬直,离纸一寸。 桌上,一片干净。 ………… 土狗猛地抬起头,看着周易,喉咙中传出几声犹如破瓦摩擦、令人闻之胸闷的声音,接着,脚步声缓缓传来,道人走到门口。 “又加重了?” “嗯。” 周易应了一声,缓了过来,接着站起身来,走过道人身侧,走出小屋,土狗尾随而出,当一人一狗消失在厨房门口时,话音传来: “没事,放心。” 道人听着,幽幽叹息。 ………… 苍黄大陆,人族修者感应本命星辰,形成纽带,产生星核,吸纳星力,化为星元,天才者甚至感悟而成自身绝技。 天才者,天生经脉疏朗,很容易就获取本命星辰,感应、吸纳、转化,乃至感悟,如人饮水,轻松自如,简单至极。 普通者,总有部分经脉畅通,只要努力,也能感应到那些普通星辰,只要努力,总能十存二三至少一地将星力转化成星元。 至于经脉堵塞的,那就是普通百姓,但也不影响生活劳作。 至于像周易这般,全身经脉处处破损断裂的,人族历史上从未听闻,他是独一无二的,但却是最可悲的独一无二。 正如当年那人所言,他活不过十八岁,道人作为道门传人,这点洒脱还是有的,早早就告诉了周易。 而周易听到了,点头了,转身就好像忘了一般,一年年,一天天,毫不在意,仍然勤力料理着小院和日子,背经写经,毫无变化。 道人见此,感叹道: “无望绝此道心,天绝道门。” ………… 经脉破碎断裂,随着年岁增长,蚀骨的疼痛便开始尾随而来,初时轻微而间隔时长,越往后,疼痛愈发深重而频繁,乃至这两年,每日都会发作数次,次次身体僵硬,痛至骨髓。 道经三千,涵盖万物,道人曾经穷经皓首,细细揣摩,最终还是觉得初代道主,扶持人族崛起,人族首位真正的圣人所习的——「巠根经」,可能会有所希望。 从周易七岁时,便开始修炼此经,吐纳之法毫无偏差,但七年过去了,仍然毫无作用,疼痛一如既往频繁而猛烈。 其间,道人也教周易修炼了「无禹经」、「丌基经」、「开复经」、「道一经」……都无功而返,道人绝望,周易却一如既往,看不到一丝颓丧,只是,他停了众经,却是把「巠根经」坚持了下来,日日修炼不止。 道人觉得周易是浪费时间。 「巠根经」,虽说是初代道主的修炼之法,但其后数千年间,不管道门是在曾经的鼎盛还是如今的衰绝时期,不管道门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再没有人能修炼成功,愚笨如周易,更是无一丝可能。 但岁月寂寂,少年抱此欲死之身,数年后便要早于此间无知草木先朽,心中有所寄托,岁月有所可为,总是无能之能,无望之望吧。 ………… 道人思绪之时,周易已然清洗好了,他端着木盆将换洗衣裳搭在墙头木棍上,行动之时,湿湿的头发,闪着丝丝日光。 周易接着走进小屋,端坐,执笔,沾墨,悬腕,重又开始写经。 土狗依然趴在桌下,狗头搭在前肢上,昏昏欲睡。 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大屿山深远依旧。 孤独的小院若隐若现。 时光,仿佛没有荏苒,仿佛没有移动,仿佛没有变化,仿佛一直停顿着。 只是, 病与病, 疼与疼, 已然过了几次春与秋, 已然是几度春秋。 第十六章 一份“焖锅香鸡”引发的冲突 清晨,一条若隐若现的山路,指向山外。 路上,周易,还有土狗,都背着包袱,走向山下。 每月一次,将山中的猎物,皮草,药材,带到二十里外的小镇上去出售,然后再购买粮食等生活所需。 十岁前,这件事是道人做的,之后,便成了周易和土狗的工作了。 临近中午,一人一狗走进小镇,到相熟的店铺中将货物一一出手。 其间伴着对能背包袱的土狗的夸奖,当然也少不了“真丑”的评论。 土狗低头耷耳,毫无山中雄姿。 ………… “天下第一香” ——小镇上生意最好的饭馆,总共只有一间门脸,十来张桌子,却起了个如此霸气的招牌。 不过老板的手艺确实不错,尤其是它的招牌菜——“焖锅香鸡”,确实是大受欢迎。 当周易走进饭馆的时候,只剩角落里还空着一张桌子。 周易向来物欲寡淡,但要说还有个爱好,那就是美食,或许这跟他从小就操持饮食有关。 当年萧红妆不会做饭,如今道人也是五谷不分,周易厨事做久了,连带着对饮食也有了标准。 所以,作为对这一道“焖锅香鸡”的认可,这个饭馆倒是每次都会过来。 ………… 店铺不大,只有一个个头矮小的中年伙计,但生意火爆,让他忙的屁滚尿流。 他时不时冲着后厨喊话,语气很烦躁,老板兼厨师脾气也不好,所以,两人喊着喊着就吵了起来。 “焖锅香鸡一份,快点,都等半天了。” “爱等不等,做不好我能出锅?” “放你娘的狗屁,你开个饭馆你还牛的不行了?做生意和气生财你懂不懂?” “和气个屁,老子有这手艺,打来骂来,不好吃不来,爱等就等,不等就滚。” “艹你X的王二麻子,你再跟老子嘚瑟一下试试?” 伙计彻底恼了,把手上汗巾往地上一摔。 厨房布帘一翻,一个个头魁梧、上身半***毛浓密、脸上满是雀斑的大汉,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冲着干瘦的伙计就冲了过来。 “你妈批的,一个臭伙计,天天跟老板这么说话,我今天非得治治你这毛病。” 说着话,提起菜刀就冲着伙计砍去。 ………… “还钱。” 突然,一片整齐的声音响起。 众多食客安稳不动,个个脸带戏谑,嘴中却不约而同的喊出了两个字。 接着,个头只到老板下巴的伙计口中同样吐出这两个字: “还钱。” 顿时,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汉身体一僵,菜刀离伙计头皮只有一寸,定住不动了。 伙计双眼一翻,鄙夷地看了一眼悬在头顶的菜刀,接着破口大骂: “干你X的,你砍啊,砍啊,你要是个有卵蛋的你就砍,妈滴,老子被你骗得退伍金一分不剩,现在又被你这个孬货害得在这里跑堂,老子被你坑成这样,你还敢跟老子咋呼?还钱,今天不还钱,老子跟你没完。” 犹如变脸一般,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大汉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口中一个劲的求饶: “爷,赵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您消消气,别老提还钱,咱两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啊。” “别,咱两之间,谈感情更伤钱,你还是赶紧还钱,还完钱,老子掉头就走,你让老子喊你爷都行。” “别啊,赵爷,赵爷,你是爷,我是孙子,这哪能乱叫,你还是跟我谈感情好,再说了,咱俩什么交情啊?过命的啊。” “是过命,是你过来要我的命,别废话,还钱。” 瘦小伙计不依不饶,大汉脸色又是一变,腰也直了,笑也没了,一脸无赖地说道: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哎呀卧槽,你瞅瞅你那王八蛋的样,哎呀……气死我了。” 伙计说着就一步窜起,抬起胳膊就冲着老板的脸上扇去。 大汉身子一仰,脑袋一抬,堪堪躲过,伙计更气,连蹦带跳地要扇老板耳光,大汉步步后退,口中嘟囔着: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赵三墩,你别太过分啊,再说了,就你那三寸丁的个头,还跟我这咋咋呼呼,哎,没打着,哎,又没打着……” 众人看着这两人在眼前撕吧,又听着大汉自己在那揭伙计身材的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再笑,老子往你们锅里吐口水……” 笑声戛然而止,食客们面面相觑,摇摇头,被这个无赖打败了。 “哎呀,我的鸡好了……” 看到众人噤声,大汉正一脸得意,突然怪叫一声,转身跑回后厨。 瘦小的伙计一脸的气愤和无奈,弯腰捡起地上的汗巾,叹着气走进后厨去端菜。 ………… 赵三墩,王二麻子,两个人五年前来到小镇,从在路边摆摊卖卤菜开始,一直到后来开了这家生意红火的“天下第一鲜”,如眼前此番的景象就时时发生。 几年过去了,众多老食客基本上已经搞清楚这两人的情况。 两人是大秦军人,在战场上生死以共,临近退伍的时候,王二麻子骗赵三墩说有个发财的机会。 赵三墩不疑有他,便将刚发的退伍金拿给他,谁知道,王二麻子直接拿着两人的退伍金去聚赌,结果输了个精光。 王二麻子也光棍,也不隐瞒,这下赵三墩气坏了,把他爆打一顿,但这事,也就这么算了。 谁知道,王二麻子在离开军营后,硬拉着赵三墩不让他走,说自己有门路赚钱回本,让赵三墩跟他一起,免得回头要还钱的时候找不着人。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骗,硬生生地把赵三墩骗得离家越来越远。 直到到了这个小镇,赵三墩打死也不肯再走了,不过也没法再走了,这里已经是大秦边陲,再走就走到苍黄大陆的禁地——无量海了。 王二麻子眼看没法再忽悠了,只好留在这个小镇。 两人身上也没钱了,最后,还是靠着王二麻子的忽悠功力,赊来了家伙什和食材,开始摆街边摊。 凭着王二麻子在军中跟着伙夫偷学的几手三脚猫厨艺,倒是生意不错,一步步地最后开了这家饭馆。 赵三墩性子急,心眼少,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就提出让王二麻子从赚的钱里把自己的退伍金还了,剩下的钱和这个店都是王二麻子的,他就回乡了。 刚开始,王二麻子说赵三墩家里早没人了,回去买两亩地天天劳作没意思。 再往后,见赵三墩坚持,便改口说没赚到钱,没钱还。 赵三墩不信,可赵三墩不识字,从采买到管钱都是王二麻子负责,一顿忽悠之下,赵三墩也糊涂了。 就这么几年下来,赵三墩也绝了回乡的心思,只是不爽之时,吵闹之下,把“还钱”拿来作为威胁。 连带着,老食客们都清楚了这番套路,每当此时,也都跟着起哄。 ………… 赵三墩端着一份焖锅香鸡放在周易的桌上,接着,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一根新鲜骨头,轻轻扔在土狗嘴边。 土狗抬头,看到周易点头,这才开始啃食,尾巴摇都不摇一下,尽显高冷姿态。 “好狗,真是条好狗……” 眼看着三两下,一份大骨头就被土狗轻松咬碎吞下,赵三墩笑眯眯地离开,口中不断赞叹。 从开店以来,周易和土狗每月一次,必到店里吃一顿,王二麻子和赵三墩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别人的焖锅香鸡总是缺胳膊少腿,而周易的总是有额外加料。 连土狗,都有一根大骨头奉上,这已经变成了常例。 一顿午饭过后,周易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中升起一种日子舒服的感觉。 他将饭钱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 “咣,咣……” 突然,一道道敲锣声在街上响起,接着,传来熟悉的小镇镇长沙哑的声音: “大秦军部令:因魔族入侵,凡秦军现役及退役十年内之军士,即刻至最近之秦军所部归队……” 第十七章 赳赳大秦,抵死向前 作为大秦最偏远的小镇,从来都是远望遥听大秦的风云变幻,此刻突然真切地听到大秦军部令,不禁都是愕然。 所有食客都将目光投向赵三墩,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屋内了。 接着,厨房门帘掀开,王二麻子一边嘟囔着“就不能让人安生过日子”,一边走进了后院。 ……………… 片刻之后,两个大秦军士从后院走出,正是王二麻子和赵三墩。 他们身上是破旧而干净的军服,依稀还残存的硝烟痕迹,脚上是修补过的战靴。一向嬉笑粗鲁的脸上满是严肃。 通体玄黑的色调,不由地散发出一股铁血气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镇中人不禁有些畏惧。 赵三墩与王二麻子互相看了看,脸上没了平常的嬉笑怒骂,相对拱手道: “边军,北方军,前锋大营,斥候大队,第三小队,前斥候军士,赵三墩,见过袍泽。” “边军,北方军,前锋大营,折冲大队,第一小队,前折冲军士,王二麻子,见过袍泽。” 这是大秦军礼。 此刻,二人不复平民,重回军人身份。 ………… 赵三墩环视一周,拱手道: “这些年来多赖各位乡亲照顾,在此多谢。” 众人讷讷拱手回礼。 “你们这帮混蛋,今天算你们运气好,老子又要去杀魔崽子了,老子高兴,今天不收钱了,算老子请客。” 众人眼见王二麻子说话还是以前的尿性,熟悉的感觉冲散了之前的拘谨,顿时哈哈大笑。 ………… 王二麻子将手中一个布袋递给赵三墩,赵三墩疑惑地打开,只见满满一袋大秦制钱,顿时怒视王二麻子,破口大骂。 王二麻子掏掏耳朵,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行了行了,钱都还给你了,就别骂了,你还是留点力气赶路吧,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军营可在数百里之外呢。” 赵三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着钱袋,走出店铺,直接朝着对面一个卖豆腐的摊子走去。 ………… 摊主是个少妇,蓬头垢面,十指粗糙,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留着鼻涕的幼童,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赵三墩。 少妇满脸的疲惫,只在眉目之间,尚能看到残存的一丝风韵。 赵三墩直接把钱袋放在豆腐摊子上,对着少妇轻声说: “我要走了,你以后就到对面店里卖豆腐,就住在后院吧,这些钱,你留着用。” 少妇听着,满脸惊慌,连连摇手,接着不管赵三墩怎么劝说,就是低头不语。 ………… 跟出来的王二麻子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恍然大悟,然后幸灾乐祸……表情瞬息万变,如同变脸。 最后,看着赵三墩僵在那,脸上尴尬,显摆式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拍拍赵三墩肩膀,挤眉弄眼道: “可以啊,不声不响,小寡妇就勾搭上了。” “滚蛋……” 赵三墩面对少妇口笨,对王二麻子可没好气。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就能跟我嘚瑟。罢了,看在老子马上回军营了,帮你一次。” ………… 王二麻子把赵三墩扒拉到一边,脸色一端,开口说道: “小寡妇……哦,不对,那个,吴家娘子,你看啊,咱们从摆摊子开始,就在一条街上做生意,我这兄弟什么人你也有数。平常也没少关照你。哦……我明白了。我说你怎么老让我做有豆腐的菜呢?还天天要油淋豆腐下酒……” 王二麻子突然转变话题,鄙视地看着赵三墩。 “我就爱吃豆腐,不行吗?你费什么话?” “出息……” 王二麻子嘴角一撇,转头继续说道: “说正事,马上我兄弟二人又要回军营了,这饭馆是办不下去了,但这屋子不能就这么空着啊,不然,等到我们回来,还不得都坏了塌了啊。如今让你搬进去,一来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做生意,二来也帮我们照顾屋子,一举两得,你看多好。” 吴家娘子面色犹豫,轻声说道: “那,你们……真的还回来?” “回来,怎么会不回来,打完仗就回来。” 赵三墩立即急切地答到。 吴家娘子微微点头,接着感觉到王二麻子戏谑的眼神,脸又是一红。 “那,那我就搬过去,帮你们照顾屋子就算租金了,可这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 说着话拿起豆腐摊上的钱袋,递了过去。赵三墩后退两步,却不肯收。眼神转向王二麻子,眼神中带着请求。 ………… 王二麻子心中暗爽,接着咳嗽一声,结过钱袋,又放在摊子上,继续说道: “按说呢,这钱你是不该收,不过,第一,咱两兄弟回了军营根本没用钱的地方,吃饭穿衣都有军部供应,每月有饷银,立功还有赏赐,带着钱反而不方便,所以呢,你就帮着老赵保管着,另外,你瞅瞅你这两娃……”。 两个幼童正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摊子周围的人。 “两娃多久没吃肉了?身上衣裳也这么单薄,你是不是也需要钱给他们好好补补?” “赵大哥每日都送饭菜给他们吃……” 吴家娘子声如蚊子般说道。 王二麻子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赵三墩尴尬的脸色。 王二麻子服气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这兄弟喜欢你,也喜欢这两孩子,想跟你一起过日子,你答不答应?答应了,这包钱就是聘礼,还有这座饭馆,都是你的。……别拉我……” 王二麻子不耐烦的拨开赵三墩伸过来的胳膊,继续说道: “不答应,这包钱还是你的,就当我这兄弟认下这两孩子做干儿干女给的礼钱,这样的花话以后到了年节祭时,总还有人帮着烧烧纸钱,怎么选?在你。你给个答复。” ………… 说到这里,王二麻子,赵三墩,以及围在周边的众人都屏声静气,看着低头红脸的吴家娘子。 吴家娘子感受着道道目光,脸更红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赵三墩。 终于,她拉着两个幼童的手,从摊子侧边绕出,站到赵三墩面前,接着低头温柔道: “小虎,小妞,跪下……” 两个幼童看看妈妈,一脸的懵懂,但都很听话的跪了下来。 “磕头。” 幼童茫然磕头,赵三墩满脸通红,忙不迭的摆手。 “叫爹爹。” 此言一出,满场轰然,叫好声,戏谑声,此起彼伏。 两个幼童不谙世事,亲生父亲早早去世,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对他们数年关爱,便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可亲的人。因此,毫无障碍地,脆生生地叫道: “爹爹,爹爹。” 这一刻,赵三墩面色激动,嘴唇翕动,眼眶微湿,难以自抑。 他蹲下,轻轻拉起两个孩子,环抱着,轻声说道: “小虎,小妞,好好在家听娘的话,等爹爹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嗯,我要吃麻花……” “我要糖人……” “……” 两个幼童很开心,互相抢着说道。 赵三墩满口答应,频频点头。 王二麻子一个罗圈揖,大声说道: “还请各位老少爷们多多帮衬,回头我兄弟二人发达回来了,好好请诸位大吃大喝一番。” “好,没说的,都是本乡本土。” “应该的,你们就放心去吧。” “多杀几个魔鬼子。” “回来了再出几个好菜。” 众人拱手,喧闹,答应。 ………… 小镇外,路边。 赵三墩对着吴家娘子说道: “回去吧。” “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知道,放心吧。” 吴家娘子转头对王二麻子说道: “王老板,你们在外互相照应,一起出去,一起回来。” “你放心,我怎么也要护着老赵安全,他可还一夜新郎都没做呢。哈哈……” 吴家娘子闻言,羞得满脸通红。 赵三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深深地看着对面心爱数年的女人,双手伸出又停。 吴家娘子娇羞地看了一眼,慢慢地伸出双手,放在面前的一双大手中。 当那温暖的感觉传入掌心时,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一股热流暖了心肠。 赵三墩用力的握了握,随即松开,转身,上路。 王二麻子往吴家娘子手中放了个包裹,说道: “这个钱,我留着也没用,就算我跟你两的贺礼了。” 说完,不待吴家娘子说话,快步离开。 ………… 两道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小镇之外。 “谢了,麻子。” “你我兄弟,说这个就是屁话。” “呵呵……” ………… “赳赳大秦……” “抵死向前……”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赳赳大秦……” ………… 两个沙哑走调的声音, 唱着大秦战歌, 回荡在大秦边陲, 飘向大秦边关。 第十八章 血泪 血战 血仇 十二道魔烟示警,十二个狰狞的烟雾魔首,冲着大秦内陆已经近十年了。 终于,在战争进行到第九年的时候,大秦帝国内部,主战派占据了上风。 随着大秦军部令散布四方,大秦毅然决定全国动员,打一场国运族运之战。 作为人族历史上唯一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当所有的资源和力量开始集中起来,向战争全面倾斜时。 所有帝国国民,犹如当年人族崛起之战时,将忧虑压在心底,昂扬之气重新复兴。 分散在帝国广袤领土,三十一州各地的退役军士纷纷重归军营。 大秦直道上征尘滚滚,半月内大秦军力增加百万。 这是大秦帝国的底气,也是人族的底蕴。 南方六州,军力未见动员,但运河上风帆蔽日,各种物资却也络绎不绝,沿河而上。 一支由储君率队的使团,悄然出发,前往苍黄大陆南陆——精灵森林。 总之,一场人族和魔族的最终之战,决定了谁主苍黄大陆的气运之战,不管愿与不愿,终于这走到了这一步。 ………… 这些年,交战一线已成血肉磨坊,西拓的三百里魔域已经完全丢失,魔族兵锋数度越过横荡山,指向大秦腹地。 作为人族和魔族天然交界的横荡山,在十二道天然通道两侧,土地被血肉染成黑色,空气中是浓浓地腥臭味道,连天空都是阴沉沉数年。 ………… 人魔二族,皆生于苍黄大陆,各在东西两侧生长,成长,探索,扩张,终于有一天,历史性的相遇。 而相遇之处,便在横荡山。 横荡山以东,地势平阔,温暖湿润,物产丰富,生长容易。 横荡山以西,这是一片苦寒之地,地势崎岖,沼泽毒瘴密布,冰原覆盖大半土地,物产贫瘠,生存不易。 当历史性的一天到来时,苦寒之地养成的嗜血凶残瞬间毁灭了孱弱的身体。 从此,造就了数千年来魔族血脉中对人族的态度——毁灭,奴役,视为猪狗。 ………… 魔族,身材高大魁梧,全身漆黑,肤坚如革,力大无穷,天性嗜杀,但头脑愚钝。 在席卷整个苍黄大陆的过程中,它自身在进化,逐渐产生了一个蚩姓家族,是为皇族。 几千年纯正血脉绵延下来,蚩姓皇族逐渐褪去那粗鲁丑陋的外观,除了身材依旧魁梧之外,连头上双角都缩小内敛,偶尔示人,其色金黄。 有了高贵的蚩魔皇一脉,魔族逐渐形成了一个体系,一个国家,很顺利的统治了整片大陆——除了北陆无量海和南陆精灵森林。 那是人族记忆中惨绝人寰的千年,如猪狗般的千年,不愿回想的千年。 ………… 不在奴役中死亡者,必得重生。 人族靠着自身顽强的隐忍能力,天生的繁殖能力,聪慧的大脑,创造使用工具的能力,慢慢地开始积蓄力量。 大泽乡起义,喊出了人族反抗的第一声呐喊——“魔族当死,人族当立!” 自此,苍黄大陆上,烽烟四起。 在那段硝烟弥漫的历程中,人族表现出了难以想象的韧性和智慧。 关中铁骑,江南舟船,蜀道山战,南滇象兵,荆楚藤甲,吴越利剑,巴山毒药……人族创造出了各自独特的战斗方式。 同时,兵法计策开始大量创造,引蛇出洞,围点打援,围三阙一,声东击西,欲擒故纵,釜底抽薪……由此,无数军事天才绽放光彩。 当人族智慧开始集中爆发,战局开始好转时,不断有人族国家顺势而立。 有组织成体系的战斗,使得战争局势更加向人族倾斜。 等到起初不以为意的魔族发现,整个大陆已经是腥风血雨,尸横遍野时,开始动员整个魔族进行全力反扑。 一时间,孱弱的人类无法抵御魔族嗜血的疯狂,大好局势再次风雨飘摇。 当此时,在战争涌现出的无数人族英雄中,有一个人凌驾所有,横空出世,对魔族给出了致命一击。 ………… 紫衣道人,骑青牛,出函谷,一路直行,连破十八道防御,直入蚩魔皇宫。 当着围住自己的遮天蔽日的魔族,紫衣道人意态悠然,很随意的伸手,从正在咀嚼路边野草的青牛嘴中,抽来了一根草叶。 执叶一挥,满天星辰颤动,无数星光连接,铺天盖地而下。 二挥,星光入身,道人化身星河,一根草叶在其中莹翠欲滴,载浮载沉。 三挥,千丈范围,所有魔族无火自燃,瞬间化为飞灰。 四挥,蚩魔皇宫当中断开,魔皇头上金黄双角显露,断落,闭眼而亡。 五挥,挥至一半,当时立于一边的魔族太子颓然下跪,垂首承诺: “魔族退出人族故地,重回横荡山以西,从此不敢东窥。” 道人沉吟片刻,点头,将草叶重新还回牛嘴,骑牛而去。 这就是人族历史上的“五挥余半,魔族跪败”的伟大传说。 ………… 紫衣道人便是人称“扶助人族崛起”的道门初代道主。 也是人族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圣人。 而今人族尊称的圣人,实则皆是半圣。 自此之后,人族收复故地,魔族重回魔域,千年安宁,至此开始。 ………… 紫衣道人,以其惊天之力,令其所创道门鼎盛无比。 他传下的修行之法,沟通星辰,吸纳星力。惠及人族,此后,百花盛开,但所有修为之法,皆以此为基。 甚至魔族,也为之触动。 蚩姓皇族及天赋之辈,都抛弃了原先的炼体之术,改为沟通星空。 但与人族不同,他们连接、吸纳的不是星辰之力,而是星空中,黑暗诡异的黑洞之力。 初代道主,惊鸿一瞥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道门,在其光辉之下,兴盛了千年。 之后便慢慢衰败,直至如今,千百年没有出过天才强者,更是近乎微亡,再无人还会提起。 ………… 时光是无情而万能的,一代代传递,恐惧稀释消失,事实转化为幻觉,魔族最终从惊惧中恢复了过来。 魔域苦寒的环境逼迫,让他们时常追忆祖先曾经的辉煌成就——坐拥大陆东西,奴役人族,不劳而获,多么美好的生活。 于是,魔族开始蠢蠢欲动。 但是,人族已不是当年的人族。 人族拥有庞大的人口基数,数千年来的修炼传承,不断发展的战争潜力。 无数次冲突之下,魔族占到了一些便宜,但战线总归都稳定在了横荡山一线。 于是,人族势弱时,魔族便会跨过横荡山,入侵东方,杀人放火抢钱粮。 魔族势弱时,便会缩回魔域。 因为魔域确实不适合人族生存,行军打仗后勤都无比困难,所以魔族基本上不用担心人族会攻打进去。 这一切,造成了人族的被动,而两族之血海深仇自然是山高水长,永无消解之日。 ………… 秦国在千年间逐渐吞并了各国,直至数百年前基本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始称大秦。 人族的战争潜力开始真正被完全整合。 虽然在秦国统一期间,魔族趁虚而入,将魔域东拓了五百里。 但大秦帝国建立后,连续三代帝皇,皆是雄主,百年时间,陆续夺回失地,两族重新恢复横荡山分界。 之后数百年,皇帝没什么作为,魔族皇族也没出什么英明雄主,两族基本保持了小规模,低频率的局部战争。 ………… 大秦帝国当代皇帝嬴禩即位,荡涤陈腐,去伪存精,锐意中兴。 他在军务上重用亦师亦友那人,赠以数百年未有之大帅位,手握全国军力,军部亦为之掌控。 而那人也不负所托,先是彻底攻灭西蜀国祚,使得人族版图完全一统。 接着,只身来到横荡山,用兵如神之下,秦军爆发出强大战力,将战场西拓三百里,横荡山变成了大秦属地。 一时间,颇有一鼓作气,灭此朝食之势。 可惜,一朝变故,戛然而止。 ………… 紧接着,便是风云变幻,十二道魔烟矗立九年。 魔族全面入侵,三百里战区转眼失去,攻守异势。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魔族,新皇登基。 新皇,号称魔族皇族数百年未出之天才雄主。 三百里魔域失而复得,令其声势如日中天,赢得全体魔族的拥戴,尊称其为“魔神皇”。 在他的指挥下,秦军节节败退,赶往前线的三府大将军拼尽全力,才堪堪将战局抵挡在了横荡山一线。 据说,“魔神皇”用兵之神,颇有那人的几分风采。 第十九章 红与黑 横荡山,人间地狱。 十二道井肼,十二道血肉通道。 第三通道,靠近魔域出口,血腥的厮杀正在进行。 密密麻麻的秦军与魔兵混战在一起。 ………… 身后,一道呈圆弧笼状罩住通道口的围墙,破损不堪,到处是完全撕开的缺口。 大量的工匠正在拼命抢修,大石,树胶,烈火烘烤…… 长矛巨斧划空,冲着破损处而来,不断有惨叫声发出,接着受伤者被拖走,其他工匠置若罔闻,继续埋头手上工作。 ………… 弧形围墙,在横荡山十二个通道处各有一个,如同十二个罩子罩住了通道,使得通道尽头另一边的人族领域多了一道防护。 有了围墙,人族可以以逸待劳,利用自身优良的兵器避免近身厮杀。 这是最后的手段,强盛时期,人族却是离开围墙,战于野。 但在魔族突然而至的疯狂攻击之下,在长达九年的战争中,这十二道围墙成了稳住阵脚的重要依仗。 九年的拼死搏杀,死伤无数,秦军最大的成果就是重新夺回了当初猝不及防之下失去的五座围墙,将战线重新稳定在魔域这边 这第三通道围墙也是其中之一。 从当初被魔族突然攻下,拆成了废墟,到夺回重建,之后又不断被破坏,不断修复。 它是靠无数条人命垒起来的,也保护了无数条人命没有继续扔在墙外的魔域土地上。 此刻墙外的厮杀,秦军为了保证围墙得以修复,魔兵为了继续破坏围墙。 ………… 一个魁梧的魔兵,头生双角,全身黝黑,面部狰狞,眼中满是嗜血的疯狂。 他手拿石斧,挥舞之间,四周的大秦军士肢体残破,鲜血四溅,转眼间,将将要穿透防线,身后潮水般的魔族士兵,紧随其后。 就在此时,秦军一个小队直扑上去,大秦直刀疯狂挥舞,挡住了魔兵的前行,纠缠之下,周围秦军立刻填补住了这个缺口。 魔兵大怒,昂首嘶吼一声,接着,双手握住斧柄,全力劈下,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石斧齐柄而断,对面的二个秦兵,直刀折断,双腿插入地里,七窍流血,已然身死。 其余秦兵置若罔闻,继续蜂拥而上,直刀劈砍,瞬间在这个魔兵的身上留下了十多道伤口。 魔兵大怒,直扑上前,一拳轰在一个军士的脑袋,只见脑浆四射,一拳毙命。 接着,魔兵弯腰,搂住一个秦兵,双臂用力,当胸一抱,秦兵眼珠突出,口鼻鲜血泉涌,竟然硬生生地被挤压而死。 只是,围在四周的秦兵犹如跗骨之蚁,不断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身后一个秦兵狠狠地一刀刺来,猛力之下,直至没柄,魔兵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转身,一把抓住欲要弃刀后退的秦兵,双臂用力,将他高高举起。 接着,一声疯狂的嚎叫,将在空中挣扎的军士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鲜血如倾盆一般,流的魔兵满头满脸满身,犹如从地狱恶鬼一般。 四周秦兵目色血红,疯狂地一拥而上,大秦直刀挥舞之间,只见一片血光。 最终,在又战死五个秦兵之后,这个超级强悍的魔兵终于气息断绝,庞大的身躯往后慢慢倒倾倒,轰然倒地。 此刻,他的四周满是秦兵残骸,而他同样残破,身上无数的伤口,双臂断落,头颅缺半。 如此惨烈的一幕,在这一片战场上毫不出奇,四处可见。 ………… 魔兵拥有远超秦兵的个人战力,以一敌十毫不夸张。 在漫长的战争中,人族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优势,那就是精良的兵器,精妙的兵法,精准的战术,地形辅助的加成…… 还有就是兵力数量上的差距。 魔族生育不易,相比人族可以一年一生,魔族却要三年。 人族十四五岁就可以生养,而魔族发育缓慢,几乎要到三十岁才能发育成熟。 而且恶劣的环境也使得他们寿命极短,除了皇族贵族之外,普通魔族,五十岁就可以称为长寿了。 除了魔兵中高层之外,普通魔兵只能使用制造粗糙的兵刃,石制兵器居多。 ………… 日头仿佛不忍见这惨景,快速的离开。 天色变暗的时候,这血光冲天的战场已经躺满了秦兵魔兵,混战践踏之下,地面已经变成了血肉泥潭。 终于,围墙大体修好,一阵阵尖锐的锣声发出,秦军开始陆陆续续地脱离战场,转身从数道墙门中进入围墙。 进入墙内,几乎所有军士立即瘫倒在地,拼命地喘气,眼神中都是麻木。 这次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下次会怎样,没人知道,也没人去想。 此刻,后勤医疗兵纷纷上前,抬起或扶起军士,走向医棚。 一路上,鲜血滴答,一些军士,躺下的时候已然气绝,还有一些,在走向医棚的半途中闭上了眼睛。 最终,在墙头一阵暴风骤雨的神机弩射击之下,尝试过这种锐利无比,流血不止的利器滋味的魔族不得不停下脚步。 接着,最后一批掩护后撤的秦军脱离了战斗,转身向围墙内跑去。 ………… 随着墙头火把抛出,一道壕沟火光冒起,熊熊的烈焰形成了第一道屏障,将围墙保护起来。 被火焰阻隔的魔兵大声咆哮着,纷纷捞起战场上秦兵的尸首,扔向火焰壕沟中。 有些魔兵为了泄愤,直接把秦兵尸首撕得四分五裂,然后抛向壕沟。 连片的鲜血在空中挥舞,划出片片血雨,最终落在火焰之中,再化作片片黑烟。 红与黑,无比惨烈的景象,带着浓浓地血腥。 ………… 围墙上的大秦军士眼中喷火。 随着一个身着盔甲的校尉下令,一张破烂的巨大的脚踏弩树立起来。 随着吱吱嘎嘎的声响,弩被拉满,一支巨箭随着嗡的一声,瞬间穿透了正拿着残肢在挥舞的一个魔兵,气势未弱,又接连穿透三个魔兵,这才坠地。 接着,弩与箭,一起破碎。 ………… 此刻,魔族后方也传来收兵信号,魔族如潮水般退去,渐渐地跟黝黑的大地混为一体,离开视线。 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四周一片死寂。 远方高高的天空上,一只鹰闻到这里浓烈的血腥味,绕了一个弯,飞走不见。 秦军知道,面前就是魔域,魔兵并未远去,血腥的战斗仍然在等着他们。 ………… 黑色的大秦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已经是硝烟破洞。 军旗不倒,便证明了这横荡山第三通道还在人族的手中,战场还在魔域这一面,大秦腹地在围墙通道之后,仍然安全。 远远的视线尽头,一杆血红的双角魔头旗若隐若现,那是魔族的军旗,散发着暴戾血腥和残忍。 红与黑,远远相对,不死不休。 第二十章 星辉三寸与黑袍一丈 第七通道。 地处崎岖险怪的横荡山最中部,穿过通道,一路向前,大秦直道会带领着抵达大秦帝京。 这里,是从未停歇过的战场,秦军,魔兵,鏖战九载,围墙被摧毁重修了十一次,激战在此的两族军队不知道换了多少拨。 厮杀声震天,密密麻麻的魔兵秦兵混杂在一起,号称十二府大将军中“最强锁链”的孟凛然亲自驻扎在此,一次次挡住了对面魔族的疯狂攻击。 凶猛的魔族攻势,最近变得愈发疯狂,据说,魔族新皇下了命令,必须在魔域冬天到来之前,打通第七通道。 大量的魔兵从后方抽调而来,不记死伤的攻击之下,第七通道,局势岌岌可危。 ………… 破败而无时无刻不在修整的围墙上,大将军孟凛然,眉头紧锁。疲惫不堪的面容上,表情凝重,他看着墙外血光冲天,略微显出颓势的战场,面色变幻,最终变得决然。 “将第二预备营投入战场,另外……许他出战。” “大将军,这个……行吗?” 身后副将犹豫着说道。 “有什么不行?帝国勋戚,本就该与国同休,他想求仁得仁,我就给他机会。” “大将军……” “就这样,此事无须再议,令他择机可自行出击。” 孟凛然不再多言,随手拨开飞射而来的一支石矛,走下围墙。 ………… 突然,魔军中一片欢呼之声,孟凛然止住脚步,回头一看。 只见,魔军之中,一个双角奇长,身材高大无比,身后飘动着丈许长的似真似幻的黑色长袍的魔将正飞速前行,身后卷起长长血浪。 整个战场,魔兵们都在大声咆哮,个个疯狂厮杀,战力陡然拔到一个至高点。 而秦兵立刻落入下风,抵死拼杀之下,仍然节节败退,形式陡然危急。 ………… “第三魔将!” 孟凛然面色凝重道。 此刻,黑袍魔将已经冲进秦军战线,瞬间,秦军人仰马翻,头颅残肢四散,一片血雨腥风。 魔将身后丈许黑袍猎猎飘动,宛如魔神。 趁此时机,魔军攻势大盛,秦军战线不可遏制地后退,即将崩溃。 孟凛然闷哼一声,纵身从墙头飘落,穿越秦军战线后,却没有直面魔将,方向一转,冲进了魔军阵营。 他体内星元运转,立刻,头顶出现一片稀疏的星辉,长约三寸,散发出蒙蒙的光芒,手中一条亮银锁链,挥洒着银色光芒,瞬间,四周魔兵不断发出惨叫,高大的魔躯四散抛出。 战场上,秦军看到孟凛然身边的两团光辉,顿时心头一定,士气回升,开始反攻。 ………… “哈哈哈,果然是号称“第一锁链”的防守乌龟,却不敢直面本将。” 突然,第三魔将的嗤笑响彻战场。 “哼,无知蠢货,本将要让你知道,你杀我多少秦军,我便灭你多少魔兵,我要看看,是你魔族不怕死,还是我人族不要命。” 孟凛然浑厚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魔兵的阵阵惨叫。 此言一出,秦军人人觉得胸中一热,疯狂呐喊声中,攻势又烈三分,战局立刻被扭转过来。 城墙上众将一脸激动,一将赞叹道: “果然是孟大将军,先灭杀魔兵,报第三魔将杀我军士之仇,又一言而鼓将士士气,针锋相对,智藏于动。” ………… 最终,各自身处敌营的孟凛然与第三魔将视线相对,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第三魔将知道,他的举措已经失去了作用,大军攻伐,毕竟还是要靠士兵厮杀,个人勇力,可以转变局势,但无法覆盖大局。 除非是半圣出手。 可是两族皆有半圣,彼此之间互相威慑,谁都不会轻启圣人对决。 孟凛然本来就是以牙还牙,提振士气之举,他也知道,他的对手,还是第三魔将。 但是,孟凛然知道自己刚刚突破至星辉境界,此战,实在凶多吉少,但又不得不战。 两人视线搅动,第三魔将面露残忍的狞笑,大声道: “好,既然你一个刚入星辉的人要跟本将对决,我就满足你的心愿,征战九年,本将要第一个灭杀秦国大将军,就拿你的头颅,献于魔神皇。” 言毕,二人直冲,身后带起一阵阵血雾,转眼间,撞在了一处。 ………… 一阵巨大的声响,孟凛然与第三魔将一触即分,第三魔将退后三步,孟凛然则整个身子飞起,落地时一个踉跄。 第三魔将身后黑袍剧烈飘荡,孟凛然头顶星辉缩至半寸,近乎透明,两者强弱之分,十分明显。 但这也是孟凛然跨过了这一道关卡,虽然不敌,但尚可以交手,否则,哪怕是深紫星柱,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哈哈哈,孟凛然,就你这三寸星辉也敢跟我这一丈黑袍对敌,真不知道是你蠢还是非要给我送大礼?” 孟凛然闷哼一声,站直了身体,哂笑道: “我刚入星辉,你却十年一丈,除了能延长寿命,如此进度,犹如猪狗。” 此言一出,第三魔将脸色大变,眼中透露出暴戾。 ………… 十年一丈,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恨。 第三魔将自修炼起,便得天才之名,他一路修行,从无阻碍,顺利地突破入黑袍之列,魔皇任命其为第三魔将。 一时间,春风得意。 谁知道,他从此便停滞不前,一入黑袍便一丈,此后十年未增长。 此事已然成为魔族内部隐秘的笑话,很多魔族都说他是靠家族药物催成的,至此,潜力已尽。 据说,连魔神皇都表现出了失望。 此刻,从第三魔将一向视为猪狗的人族口中听到此言,第三魔将疯狂了。 ………… 第三魔将狂叫一声,卷起一阵黑风,瞬间将孟凛然卷入其中,他从四面八方疯狂出拳,连绵不绝的狼头拳影,在空中张开血腥大嘴,向孟凛然吞噬而去。 “锁链四方” 孟凛然低声喝道。 只见孟凛然游走之间,一道银光锁链密布环绕身外,一个个狼头撞上后被搅碎,整个人如身处银甲。 但随着时间推移,银光锁链范围越缩越小,离身体越来越近,而且身体慢慢地被定在了一处,再无法纵横。 城头众将见此景象,心急如焚,数张刚刚修补好的超级弩弓打开,对着战在一起的二者,却无法瞄准,久久不敢发射。 此刻,第三魔将身后黑袍消散一半,而孟凛然手中银光缓慢闪烁,而头顶星辉,已经消散殆尽,当最后一点光芒破灭之时,一颗无比巨大的狼头笼罩而来。 只听着一声闷响,孟凛然手中银链一分为二,从中断裂,身体跟着踉跄后退,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喉结急促上下数次,最终,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紫。 他勉力站住,不使身体倒下,只觉得身体内一片空虚,眼前一片发黑,看着面带狰狞慢慢朝自己走来的第三魔将,面上浮出了一丝苦笑。 至此,他心中无悲无惧,只是暗叹:“境界差距,真无法乎?” ………… 第三魔将此刻心底满是嗜血的欲望和得意的狂喜,拿到这个号称秦军防守第一的大将军的头颅,如此大功,必得魔神皇嘉许,到那时,看看还有谁再敢说自己十年一丈? 思绪间,第三魔将狞笑,单手伸出,抓向孟凛然脖颈,就要掐断,提头而去。 突然,一道低沉的嗡鸣声,三支巨大的箭矢破空而来,向第三魔将射来。 第二十一章 墙头精灵惊绿 第三魔将,侧身击拳,一只狼头凭空出现,张开血盆大口,吞向巨箭。 三声巨响,只见三支巨箭凭空停顿,接着折断,颓然落地。 这秦军的战场利器,在第三魔将面前,丝毫无用。 第三魔将如此轻描淡写之举,令遭受过巨箭摧残的魔军大声高呼,气势疯狂。 而慢慢聚拢收缩战线,准备防守的秦军,气势更加低落。 ………… 第三魔将重新伸手抓向孟凛然脖颈,突然,孟凛然头顶闪现一点微光,他手中提着的两截断链射出,卷在了第三魔将手腕上。 第三魔将猝不及防之间,猛然大惊,立即内元运转,黑袍震荡,突然发觉锁链上并无多大力量,不禁哈哈大笑。 第三魔将轻松甩开锁链,“噗”的一声,一点微光彻底破灭,孟凛然闭上双眼,身体直直地倒向了地面。 第三魔将摇摇头,身后黑袍消失,弯下腰,双手抓向孟凛然。 ………… 突然,一点绿光从围墙上闪烁,瞬间穿过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第三魔将的侧脸。 正在桀桀怪笑的第三魔将心头大震。 他面露疯狂,仓促运转魔元,黑袍立刻出现并迅速笼罩全身,拼尽全力,稍稍扭转身子。 紧接着,一声怪叫,弯腰飞退数百丈之后,才直起身子。 第三魔将肩膀上一个破洞,血流不止,而身后魔元外显的黑袍上,一个绿莹莹的大洞,消散不去。 第三魔将满脸的愤怒,他大叫道: “一点绿,精灵箭……” 此刻,围墙边缘,一个修身白衣,面容俊美,双耳微尖的精灵站立。 精灵表情冷酷,在血雨腥风中,仍然显得卓尔不凡,飘飘欲仙。 头顶上浮沉着七片绿叶,晶莹剔透,缓缓飘动。 手中一把绿色长弓,纤细的弓弦还在微微颤抖。 之前那一点绿光便是精灵族特有战技——精灵箭。 ………… 精灵,苍黄大陆上的三大种族之一,地处大陆南方的神秘森林,“东原西沼南森北海”,便是苍黄大陆的四域。 精灵族天生亲近森林,通过吸纳植物灵气修炼,精灵族所有功法,都来自于神秘森林。 他们个个擅长奔跑跳跃,尤其是箭术,出神入化,所谓“绿光一点,穿越空间,绿光过眼,箭已穿身。” 精灵不具有扩张性,因为浩渺无边的神秘森林,足够满足他们的生存繁衍。 另一方面,神秘森林也天然成为他们的屏障,没有精灵指路,森林会变得杀机四伏。 在人族和魔族之间,精灵鄙夷粗鲁肮脏的魔族,与具有文化和审美的人族有些交流,但基本上保持着中立的姿态。 在漫长的历史中,人族无数次想结盟精灵族,虽然未能成功,但也让魔族大感忧虑。 因为,精灵的植物灵气对于魔族的黑洞之力有净化压制之力。 所以,千年前,当时的精灵王公开宣告精灵一族在苍黄大陆上永远保持中立后,魔族大感放心。 统领精灵的精灵王族,与巨大的始祖鸟一起诞生于神秘森林的始祖树上。 那是一颗磅礴的无法想象的巨树,据说自钟山化为苍黄大陆时就存在,是整个神秘森林的灵魂,树高连天,山川河流居于其上,而精灵王宫就建造于其上。 精灵族从灵气一点开始修炼,到树叶七片,三树强者,乃至森林异像半圣。实力隐藏而巨大,自成小世界,坐看苍黄大陆风起云涌。 同时,精灵族还具有独特的铸造之术,间或有一件精灵之器出现在市面上,必然引起哄抢。 ………… 九年两族战争,从没有精灵出现在战场之中,此刻突然遭遇到一个七叶精灵,并因为精灵箭攻击而受伤,第三魔将愤怒之下,竟然有一丝茫然。 但随之,一股浓浓地耻辱感涌上心头。 他竟然被一个七叶精灵伤到了。虽然是猝不及防,但是毕竟是两个境界,他已经预想到魔城内他的对手知晓后会怎样讥笑他。 接着,他看到之前已经昏倒在地的孟凛然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快速的穿越战场,转眼进到了秦军阵营,而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秦军士气大震。 第三魔将此刻明白之前孟凛然的刺激倒地等一系列动作都是诱饵,就要要给城头上的精灵创造一个越级射杀的机会。 想到此处,第三魔将只觉得自己气闷欲绝了,他疯狂的嚎叫着: “啊啊啊……无耻卑鄙的人族,就会这等阴谋诡计。” 此刻,已经被秦军簇拥着护进围墙的孟凛然鄙夷一笑: “不懂智谋,魔族永远都是禽兽之属。” 说完这句话,仰头倒下。 这一次,是真的晕倒了。 ………… 第三魔将随手抄起身边地上的一根石矛,全身黑洞之力疯狂运转,身后黑袍疯狂抖动,咆哮一声,石矛刺破空间,射向精灵。 城头精灵左臂伸直,右手抠弓,只听得不绝于耳的声声弦响,下一刻,石矛在空中一顿一顿,矛尖上点点绿光。 接着,一支支箭矢在空中折断,一朵朵木屑在矛尖绽放。 就算精灵箭的材料是金铁藤,神秘森林中特有的柔韧而又坚硬的植物。仍然挡不住石矛前行。 空中,黑色的石矛如恶蟒横空,连绵不绝的精灵箭如同绿光聚集。 只见一道长线穿行,一边黑色,一边绿色,只是黑色不可阻挡的拉长,绿色越来越短。 当精灵右手捞空,发现箭囊已空。 随之,精灵双臂开始剧烈颤抖。 一股恐怖的杀机降临,精灵勉力横起长弓,向石矛打去,下一刻,长弓折断,精灵吐血。 只是,拼尽全力之下,石矛也只被击打得稍稍偏离,下一刻,就将轰碎精灵的头颅。 精灵见此,面色仍是淡然,只是闭上了双眼。 ………… 突然,一股猛烈的风从面前呼啸而过。 精灵长发掀起,接着,一声剧响,脸颊一凉,精灵睁开眼睛。 只见一个青年站在身旁,双手持着一杆斑斓长枪,枪身在剧烈抖动。 青年双手鲜血淋漓,面色红白变幻数次,接着喷出了一口鲜血。 此刻,精灵脸上蜿蜒而下一条血流。 在青年的奋力一击下,石矛最终被打偏,从精灵脸上擦脸而过,留下了一道伤疤。 精灵族爱美并小气,如今被破相,精灵深深地看了在远方咆哮发狂的第三魔将几眼,已经将他列入必杀之人。 精灵看向人族青年,救命之恩下,冷酷的脸上难得地嘴角挤出一丝可称为笑容的纹路。 可是,人族青年高飞入云的剑眉下,是一副高傲的眼神。 青年不看精灵,没有任何表示,咳嗽着转身,跟着又站直了身子,在众将的关怀声中,置若罔闻,走下了城墙。 此刻,人族青年已经列入精灵仇恨榜第二位,不过,后面备注是不杀。 第二十二章 星辰黑洞后的吐血和衰老 随着双方主将受伤,战场一时陷入莫名的停滞。 突然,天色一黑,只见天空上,一个庞大黑洞赫然破开阴云,不断扩大,缓缓移动。 一股浓重的阴暗气息笼罩了这片天地。 城墙上众将面色惶恐,秦军个个身体僵硬,刀枪纷纷落地。 目光接触到头顶那漆黑无比的黑洞,只觉得心神都被吸走,接着,一种莫大的恐惧感直达心底。 ………… 魔军阵中,一个全身笼罩在血色长袍之人缓步而来,所过之处,魔兵如风吹麦浪,纷纷下跪。 第三魔将,也单膝跪地,垂首。 血袍人在第三魔将身边微微一停。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了出来,轻轻一弹,一点黑光射到黑袍上。 瞬间,第三魔将身后黑袍上的绿洞消弭。 肩头一阵绿烟升腾,随即化为黑灰,伤口顷刻愈合。 “谢军师!” 第三魔将面色惶恐和激动交杂,本就低着的头颅垂得更低。 ………… 血袍人看向城墙上精灵,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精灵突然身体抖动。 “啵、啵、啵、啵、啵、啵、啵” 连续七声微响。 精灵头上漂浮的绿叶一片接一片地破灭,额头九点绿点浮现。 顷刻间,精灵直接从绿叶阶的顶峰直降一个大境界,落到了绿色灵气阶。 一眼之微,竟至于此。 精灵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他低头踉跄。眼中,满是仇恨。 …… …… 血袍人漫步在血腥战场之中,气定神闲,犹如在自家庭院。 天空中的黑洞缓缓跟随,散发出一股股毁灭的危险气息。 此刻,整个战场,整片天地,只有血袍人一个中心,余者,尽皆隐去。 血袍人站住,目光环视前方一遍。 所有被扫射到的秦军都感觉到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如坠冰窖,种种疯狂,血腥,残暴,恶毒,恶心……的负面情绪不断往脑中钻来,令人痛苦欲狂。 …… …… “够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墙头发出。 天空中,一颗星辰,突然出现,与黑洞遥遥相对,占据这片苍穹的两端。 同时,一股煌煌巍峨的气息从城墙上散发,接着弥漫天地。 所有秦军身上压力消失,只觉得无所畏惧,而城墙上众人脑中一清,好些已经一只脚挂到墙外的将士,大惊失色,慌忙后退。 一股不可阻挡的气息涌进精灵经脉,瞬间祛除掉了体内无穷无尽的束缚之力。 精灵的气势瞬间上升,头顶绿光闪烁,一片又一片绿叶重现出现,直至七叶漂浮,一起如初。 精灵神色复杂,深深地看了一眼出现在城墙之人,转身离开。 所有一切,一言之间。 …… …… 一个身穿龙袍,面容清矍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墙上,相比于血袍人的阴沉,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威严和高贵,如日当空。 ………… “嬴圣人,你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血袍中传出。 墙上赢圣人声音庄严: “在宫中多年,突然心头微动,便到这边关走一走,果然遇到你血袍圣人。不知你所为何来?难道想插手战事?如若如此,我便让儿郎们打开城门,束手以待,本王这就邀请你到我大秦帝京走上一遭如何?” 血袍圣人沉默了一下,突然低笑两声: “呵呵,人老了话就多,果然如此。” 此言一出,城墙上突然沉默。 ………… “来都来了,便对上一记吧,这大陆上,圣人也寂寞。” 嬴圣人终于开口,语带无奈。 血袍圣人后退两步,默不作声,血袍下面色变幻无穷。 过了好一会,血袍圣人慢慢转身,意欲离开。 嬴圣人面色不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放松,稍纵即逝。 突然,血袍圣人又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身子,沙哑道: “还是不行啊,不对上一记,实在是不甘心。” …… …… 突然,天色漆黑一片,一片绝对的死寂笼罩天地。所有人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滑,下一刻,便是时间的终点。 突然,一丝光亮出现在黑暗中。 接着,又一丝,丝变缕,缕变道……黑暗被光明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断扩大。 最终,黑暗缩回成一个黑洞,对面,一颗巨大的星辰,闪着光芒,带着磅礴而不可阻挡的气势,直奔黑洞而去。 星辰与黑洞相撞,无声无息,下一刻,黑洞突然扩大,一口吞下了星辰,天色重新变暗,只留下边缘的一圈余光。 “血袍,你就不怕撑死?” 说话间,星辰突然加快速度,大放光明,穿黑洞而过,天空重新光亮。 天空之上,黑洞面积缩小,上面有无数缺口,透着光线,一副凄惨的景象。 而天上另一边,星辰赫然,缓慢转动之间,磅礴气势更显高炽。 城墙上,嬴圣人重新出现,眼神明亮至极,气势辉煌。 血袍圣人已不在原先站立之处,一团血气,在战场的另外一处,慢慢幻化出血袍圣人的身体,整个人若隐若现。 …… …… 强弱分明,血袍圣人却不怒反笑。 “嬴圣人,看来我没被撑死,可是你却……哈哈……” 说完,血袍圣人转身,接着,一口献血喷出。 血袍微动,兜住鲜血,血袍圣人身体上下一道血光流转,血袍颜色更显深沉。 说话之间,血袍圣人身子慢慢变淡,仿佛从画中褪去一般,消失不见。 城墙上,嬴圣人同时转身,失去踪影,下一刻,出现在城墙下方的一架巨大辉煌的辇车之中。 之后,在不为人知的高空,几道悠远磅礴的气息缓缓地离去。 …… …… 辇车渐渐驶动,加速,穿过通道,朝着大秦帝京极速奔去。 辇车中,嬴圣人气息混乱,面色挣扎数番之后,颓然叹息。 下一刻,嬴圣人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最终,一个满面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人,全身散发着浓重的衰朽气息,一丝死气若隐若现,缓慢地增长。 他松开紧紧握住的右手,只见一块气息古朴的龟甲出现在手中,上面几道深刻的裂痕之间,一道新的裂痕赫然出现。 突然,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龟甲从新的裂痕处一分为二,断了。 接着,断裂声连续,龟甲不断碎裂,最终成为一小团碎片。 一缕清风钻进辇车,老人手中龟甲碎片瞬间变成飞灰,轻轻地散去,消失无踪。 老人怅然,久久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眼中忧色浓重至极,整个人又衰老了一分。 “加快速度回京……” 辇车内板壁轻敲三下,站在辇车外栏的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监急声道。 顿时,队伍速度提到最快,在大秦直道上,风驰电掣。 第二十三章 不安便会不安 ………… 魔域,魔皇宫,魔神台。 对面黝黑的魔山,庞大崎岖的身躯沉默在夜色中。 血袍圣人与一个青年并肩站着,凝望着魔山。 …… …… “军师伤势不要紧吧?” 青年温和的声音响起。 “魔神皇不用担心,三年之伤,确认了这个消息,不亏。” “那嬴圣人果真只有五年之期了?” “是的,他的体内确实有了一丝死气,经此一战,死气再难抑制。再说,论年纪他刚过百岁,圣人过百便衰,倒是证实了那个传言。” “果真是药物堆出来的?” “应该没错了。” “这嬴氏还真厉害,星空之下,还真能药物成圣。” 两人话语中颇多感叹,至于担忧的情绪,却是没有。 想来也是,如此逆天手段,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奇珍异物。 就算一统人族的秦国想拿出来也是千辛万苦,更何况,嬴圣人在同代之中,也是公认的绝世天才。 …… …… 血袍圣人接着说道: “他体内还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气息,厚重无比,我的伤多半倒是伤在这道气息之下。” “哦?不过也不奇怪,人族毕竟与我魔族同立苍黄大陆数千年,秦国如今一统人族,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也不难理解。” “是的,本也没想不付代价,不过可惜的是,终究还是有几个窥视的,嬴氏有所顾忌,最终绝了留下我的心思,否则我们的后续手段倒是有五成机会。” “如此就很好了,本来我就不赞同军师以身试险。如今依靠军师之计,十年征战,族内收心,异己基本肃清,但日后本皇仍然有很多事要仰仗军师。” 青年转身,传说中血腥残暴的魔神皇,却有着一张和煦温厚的脸孔,挂着令人心安的微笑。 血袍圣人沉默不语,魔神皇语带劝慰。 “我还年轻,军师也正当年,我们报仇的时间足够,慢慢来。” 血袍人看了看面前这如谦谦君子的青年,魔族唯吾独尊的神皇,微微躬身。 …… …… 魔神皇微微一笑,神情振奋道: “五年之期,五年之期,好啊,我看到时秦国没了圣人,如何震慑国内,统领人族?三代嬴氏啊,就靠着这一位圣人镇压天下啊。” “没了圣人,南方便会不稳,虽然还有国教教宗撑腰,但望焦山房和永胜剑阁两大圣地都属南方,姜无敌更是坚定的南方派,至于清凉山寺,自来独身世外,中立惯了。至于其他蠢蠢欲动,更不待言,毕竟,秦国依法治国,颇多苛政。” “是的,军师所言极是,若是没有圣人威慑,秦国当年不会这么容易拿下南方,更不要说十年前拿下西蜀,据说那旧西蜀刘皇叔之所以不断找姜无敌挑战,就是想要突破圣人,重新复国。军师你看他有几层希望。” “圣人之路,实在难测,但他突破圣人或许有可能,但复国是万万不能的。” “哦?军师此言何为啊?” “没圣人会乱国,但有圣人却不一定会立国强国,要不然,秦国南方拥有二圣人,岂不是早就复国了?” “是的,此言在理,国强还需要上下一心,同心协力,没有底层根基,便是圣人再多也没用,毕竟,国由民组成啊。” “神皇此言极是,你能如此想,魔族前途无量。” “还需军师时时提点,让我魔族光辉重现苍黄。让那嬴氏跪服在本皇……与军师的脚下。” “敢不从命。” 血袍圣人微微躬身。 …… …… “秦国没了圣人,便会心不安,心不安,便会疑神疑鬼,疑神疑鬼,便会加强控制,便会手段强硬,便会怨声载道,便会烽烟四起,最终四面皆敌,然后,天下大乱,人族不安,好啊,不安好啊,不安便会不安啊。” 魔神皇一气呵成的一段话,带着人畜无伤的脸色,夜色掩映下,终于显露出一丝魔性。 …… …… 大秦先祖殿,烛影重重,两道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一股奇异的香气充斥在殿内。 衰弱的赢圣人浸泡在一个白玉砌成的水池中。 池中药水红黄交杂,蒸腾的白气中散发出陈腐之气,与周围赤金香炉中散发的异香混杂在一起,久闻令人心烦欲呕。 大秦帝国皇帝,嬴禩,立于池边,负手凝视,面孔在烛光晃动中,明暗不定。 …… …… “哗啦。” 水声响起,池中赢圣人赤条条地站立起来,只见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处处黑斑,覆盖了大半的躯体,已经侵蚀到心口往上。 池中药水已经变成漆黑色,随着池底的铜孔迅速流走。 赢圣人伸手招来长袍裹住身子,慢慢走出池子,身子佝偻瘦小犹如婴孩。 此刻,池子上部的几个管子开始往池中倾注药水,各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充斥着殿内。 …… …… “皇上,出去透透气吧。” 赢圣人说着,抬脚往殿外慢慢走去。 秦皇不语,落后一步,跟随着走到了殿外。 殿外广场上,上百尊青铜雕像穆然耸立,在高大的乌柏掩映下,肃穆而压抑。 “这里站着的都是我大秦列祖列宗,日后你也要身居其中,而我,只能在殿内有个牌位。” 赢圣人声音虚弱,感慨道。 “皇爷爷,您虽非本宗,但守护嬴氏三代,居功至伟,日后,孙儿定要让您塑像于此。” “说什么胡话,我本无此念,你更不能胡来,大秦,立国就立在规矩二字上。” “皇爷爷……” 赢圣人抬手阻止了秦皇的话,面色不再感慨,肃然道: “一时感慨,就不说了。皇上,我只有五年之期了,你要早做准备。” “竟至于此了,皇爷爷,当日就不该去那横荡山。” “躲不掉的,去了,还能保住边关,不去,只怕不少人便要心思活动了。” 秦皇不语,只因这确实是事实,震慑震慑,不震便没有摄。 …… ……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我还能撑五年,这段时间,你要加快准备,清明吏治,整顿军备,搜罗人才,除了皇族,还需放眼宇内,有可造之材,要不吝资源。心胸广大本来便是你的优点,也是我保你登位的原因,不可舍弃了。” 听着赢圣人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秦皇默然,脸上闪过一丝悔色,转眼间被坚决抹去。 “皇爷爷,玄武之腹心甲……” “不可,且不说我已经是反噬入骨,无药可治,只能借着这金明汤延续,就算玄武甲有用,也不可去求。” 赢圣人看着秦皇认真说道: “玄武,只可礼敬而获赠,不可求物生嫌隙,这是我赢氏上得天命之灵,万万不可有丝毫不稳。” “孙儿记住了。只是,皇爷您不在,我心实不安。” …… …… “不许不安。” 突然,赢圣人厉声道: “天子不安,四方动荡。不要说你不能妄为求心安,你就是连心不安都不行。大秦立国数千年,一统人族数百年,军心民心皆在手,你不安什么?你镇之以静,天下自然无事。” 秦皇听到这一番呵斥,面色波动,身躯一震。 接着,秦皇面色从容,眼神清明,他郑重的弯腰一躬,沉声说道: “大秦帝国皇帝,嬴禩,受教。” 看到秦皇如此,赢圣人眼中多了一丝满意之意。 …… …… 此刻,老太监悄无声息地站在殿门躬身道: “主子,药汤好了。” 赢圣人身子微微一抖,接着慢慢转身,走向殿内。 “皇上,这药物催成圣人之事不可再为了,倒不是怕这反噬之苦,怕的是这投机取巧之举坏了我赢氏锐意进取之气啊……” 秦皇看着赢圣人的身影消失在先祖殿内。 转身,看着沉默着的一代代大秦帝皇塑像,突然觉得夜色有些凉。 第二十四章 白羽风生貔虎噪 两位圣人离去。 天空中星辰与黑洞消失。 就像两座大山从身上移开,人族战士和魔兵都是心神松弛,肢体麻木。 …… …… 突然,城墙中门打开,一队白马骑士奔腾而出。 当先一将,身骑一匹白马,全身银白色铠甲,手持一根烂银长枪,整个人雪白一片,英俊无比。 身后众骑士身着玄黑铠甲,鞍前横放着异乎寻常的长柄的大秦直刀。 骑士队伍飞速穿过秦兵阵营,直直插入了魔军当中。 …… …… 银色长枪如毒龙收缩,长柄直刀如恶虎出林,砍落魔兵头颅无数。 四周魔兵在身后魔族将领的驱赶下,前赴后继,蜂拥而上。 渐渐地,骑士队伍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这时,队伍的后方数骑突然拉住马头,直接停了下来,转身扑向了后方蜂拥而至的魔兵。 几个骑士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完全放弃了防守,瞬间,魔兵头颅滚动。 同时,身上铠甲立刻多出了无数坑洞,伴随着口中喷出的鲜血,陆续被拽下了马背,接着埋没在了魔兵黑色的浪潮中。 不一会,魔兵散开,一副凄惨的景象——只见地上躺着的几个骑士,破烂的铠甲下血肉模糊,弯曲成诡异的四肢,脑浆四射的马尸。 一个愤怒的魔兵统领喘着粗气,不断地践踏着死去的骑兵战士的尸体,溅起阵阵血肉。 重重的斧头劈下,赶向一匹躺在地上拼命喘气的战马,鲜血四溅,马头掉落,接着被一脚踢得飞起,滚落在着血腥屠场的某一个角落。 因为这几个死士的延缓,白马战队速度重新提了起来。 之后,队伍每每有滞缓出现,总有战士脱离战队,如飞蛾扑火一般,杀进那密集的魔兵中,保证大队的前行。 终于,白马战队杀出了魔兵阵营。 …… …… 银甲将军长枪一举,已经染成红色的枪杆上血液蜿蜒流下,身后整个骑兵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围绕在他的身后。 马蹄细碎地踢踏着,满是血光的银盔下是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孔,两道直眉高飞,透出一股冷漠的锐气,正是之前在城墙上救了精灵的青年。 短暂的冲杀,骑兵队伍已经少了一小半。 剩余的骑兵手拿直刀,重重地在胸前铠甲上敲击三下,以纪念那些出师未捷身死的战友袍泽们。 接着,众骑士将直刀挂在马鞍上,取出斜挂在身后的弯弓,弯弓向天,动作整齐如一人。 随着银枪前挥,白羽箭矢冲天而起,继而落下。 如同下了一场密集而迅猛的大雪。 下一刻,只见之前杀马的魔兵统领身上插满了箭矢,白色的箭尾嗡嗡颤动,如一个雪人。 青年将军冷冷地看了一眼,接着调转马头。 他身下的白马神骏无比。 身上马毛犹如银光流淌,头上马毛根根直竖,马眼圆滚,马唇外扩,马牙参差,整个面容奇异,形如貔貅,它昂首嘶鸣,声如虎啸,充满狂躁。 身后战队白马纷纷嘶鸣,紧随其后跟上。 转眼间,整个骑兵队伍化作了白影,消失在魔兵阵营之后。 一往无前。 杀进魔域。 …… …… 与此同时,一队魔兵骑着巨大的灰狼,远远跟随而去。 继而有大队魔兵整队,紧随狼兵,准备回师清剿。 站在城头的孟凛然远远看着,目光中带着赞赏和担忧,以及……决然。 “既然你有决绝之心,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他对着身后的副将说道: “传令,全军出击,冲击战线,滞缓追兵,至天黑收兵。”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命运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 …… 魔域内,地形苛刻复杂。但凡能生存之处,便令魔族珍惜不已。 所以广大的沼泽魔域之中,星星点点散布着不少的魔族聚落。 魔域深处,边疆之处,有一个十几户的小村落,其生存之处,便是四周环绕的沼泽中,一处半湿不干的硬地。 突然,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出现在茅屋四周。 马上骑士个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但身上的血气浓得犹如实物。 …… …… 临头的青年将军长枪一挥,率队杀入了村落,只听得杀声四起,然后又变得死寂。 随后,几个骑士下马,挥刀,将一个个魔族百姓的头颅砍下。 他们拎着魔族头颅上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垒在一起。 转眼间,一个小型的京观出现。 在此同时,其他的骑士抓紧吃着干粮,咀嚼之间,干裂的嘴唇血流不止,战士毫不在意,混着清水一起被喝进了肚子中。 没有多时,刚刚还欢声笑语的魔族村落就变成了死寂的地狱。 造成这一幕的骑士们眼中毫无波动,立刻又跳上战马,奔驰而去。 身后,只留垒成京观的那一个个狰狞的头颅,诉说着冤屈和诅咒。 …… …… 一路以来,在魔兵精锐的围追堵截之下,上百人的精锐骑兵已经折损一大半。 许多伤势严重的都选择自行留下,结果必然是归途无望,都要埋没在这荒芜险恶的魔域沼泽中。 而这一切带来的是三十八座京观,三十八场屠杀,带来的是青年将军在魔族中“人魔”的诅咒,而人族兴高采烈的“虎雏”的称颂。 …… …… 大秦皇宫,凤鸾宫。 一个宫装丽人坐在凤椅上,眉目如画,气质高贵。只是两道绣眉微耸,显出凌厉之色。 她就是霍惊眉,大秦帝国的皇后,皇帝嬴禩的伴侣,后宫之主,号称大秦帝国史上最强势的皇后,没有之一。 此刻,她面沉似水。 “孟凛然……升大将军三年,是不是该功考了?” 她幽幽地说道。 “娘娘不可,贸然插手军方,此事……” “叫什么娘娘?这里是我的凤鸾宫,我是你的妹妹,我没名字吗?你怎么现在一股子腐儒之气。” 下首坐着一个中年人,面容英武,气质沉稳。 此刻,他的话被打断,脸上带着无奈,苦笑道: “惊眉,你这脾气啊……去病的脾气就像你,你说,孟大将军如何拦得住?” “像我不好吗?我看霍家下一代,就这一个出息的。” “我知道你看重去病,所以他上前线,我把貔虎卫都给他了,再说有貔虎在,就算不敌,我想远遁应该是可以的。” “我霍家麒麟儿,本就不该轻身犯险。” “恰恰是霍家儿郎,更应该奋勇争先,不然,我家该如何自处啊?” “如何自处?哼,自身强大,随意自处,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我知道,但是,还有一个道理我也明白,那就是……刚极易折啊。” 他看着面色冷漠的霍惊眉,言辞恳切道: “如今我霍家,一个皇后,一个大将军,一个书院院长,更不要说朝中还有多少人都以霍家门徒自居,真正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该韬光隐了……上次那件事,军方和朝中就已经有很多不满了……” “不许提那件事……” 尊贵高傲的大秦皇后突然厉声尖叫道。 顿时,凤鸾宫内一股寒霜突如其来,冷到了极点。 远远地伺立的宫女们不一会就面色铁青,瑟瑟发抖,个个微微张着嘴,生怕牙齿冻得磕碰发出一丝声响。 “唉……” 中年男子大袖一挥,一股暖流席卷殿内,寒流被一扫而空。 缓过来的宫女们站得更加谨慎了,低垂的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和后怕。 而中年男子看向上首面色青白的皇后妹妹,眼中透出一丝怜惜。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霍去病,你走吧,以后没有懿旨,不要到我这边来了。” 中年男子闻言,面带苦笑,接着,躬身行礼,慢慢退出殿去。 他轻轻挥手,宫女们轻轻尾随而出。 只剩下大秦皇后,霍惊眉,一个人寂寞地坐在深远的凤鸾宫中,坐在辉煌精美的凤座上。 她的眼神变幻,有甜蜜,有追忆,有痛苦,有恨意,最终都消失。 只剩, 冷漠。 唯有, 冷漠。 …… …… 第二十五章 蹩脚的一句话 “麻子,回去吧,你真的要钱不要命啊?” “马上马上,艹,这些魔崽子这么穷吗?啊!” 第三通道,围墙外。 黑暗的夜色中,浓重的腥臭味,龇牙咧嘴的魔尸面容,好似一片鬼蜮。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魔兵的尸体中慢慢爬行,不断地在魔尸褴褛的衣物中摸索,不过,大多是毫无所获。 一片阴云散去,月光一闪,两人立刻趴在尸体之中,面容模糊,依稀可见正是当初在小镇开饭店的老板和伙计——王二麻子和赵三墩。 ............................................................. 战事持续至今,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 魔族夺回了失去的领土,同时新皇借机清洗了内部,巩固了权威,“魔神皇”威名赫赫,再无内忧。 人族虽然失去数百里魔域,甚至被打通过通道,但最终还是夺了回来,重新稳定了局面,保证了通道防线还是在魔域这边。 只是,双方乃不死不休之仇敌,谁也不会轻言罢战。 ............................ 王二麻子和赵三墩几经辗转,最终被分配到第三通道防线,两人运气不错,同时也因为是老兵,保命经验丰富,每次都从战场上全身而退,活命至今。 但王二麻子貔貅的性子不改,战事紧张时,军法严苛,他也不敢顶风作案,在军营中开设赌场。 交战时还好,但如今战事渐渐缓和,他可就浑身发痒了。 实在憋得没办法,他决定偷偷地在夜里去打扫战场,还拖着赵三墩一起。 哪知道,魔族士兵并没有大秦军队的待遇,没有军饷,没有余财,二人搜寻了半天,毫无所获。 最终,在赵三墩不断劝说下,一无所获的王二麻子悻悻地停止,他暗骂一声,慢慢地从尸群中往围墙爬去。 ................................................. 突然,身后远处魔兵大营一团灯火突然亮起,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响起。 王二麻子魂神俱散,立刻趴在地上,心想这回完蛋了,就算不被魔兵杀掉,就是引来攻击这个罪名,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王二麻子像条蛆虫一般,扭动着身子,往后面挪动着,等他抬起头来,却发现赵三墩还留在原地,正盯着对面魔军大营更加明亮的灯火和影影倬倬的魔兵。 麻子气急,心里暗骂着,身体又扭动着,还是像一条蛆一样,又原路挪了回去。 “你他娘的干啥?想死别拖着老子。赶紧走。” “麻子,你看,对面好像有人踏营。” “踏营?踩屎也不关我们的事,赶紧走,回头被发现了脑袋还要不要了?” 话音未落,突然,后方围墙上灯火大作,一片喧哗。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无数军士站在了墙头,各司其职,严阵以待,显然对方魔军营的骚动引起了秦军的警戒。 两人心中暗暗叫苦,此刻稍一动弹,肯定无所遁形,只能继续趴在原地装死人,王二麻子在心里把赵三墩骂的体无完肤,除了不艹豆腐西施,赵三墩其他女性亲属都已经被他侮辱了数遍了。 时间在流逝,魔营中的骚动愈演愈烈,动静越来越近,直至,数道人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伴随着一声声奇特的吼叫声,依稀有一匹宛如狮虎的红马在暴烈的跳跃奔腾,旁边还有几骑若隐若现。 但无数魔兵组成的冲击,使得数步之遥的营门之外犹如天地之分,阴阳之别。 一道人影从马上坠地,接着,消失在了一拥而上的魔兵中。 同时,从魔营中不断有大批魔兵蜂拥而出,正在不断地形成几道防线,而号角声不断,显然,魔营即将完全醒来。 此刻,秦军显然知道魔营中发生了动乱,既然事不关己,自然是高高挂起,在提高警戒的同时悠然看戏,当值副将连通道主将都没通报,只是按军律做好防备。 只是,灯火更加明亮。 只是,装死者继续趴着。 眼见得魔兵即将列阵完毕,所有秦兵情不自禁地暗叹一声,看来这几个扰乱魔营的终将难逃覆灭的命运。 虽不知道是谁,但敌人的敌人就是好人,就连王二麻子也不自觉地暗叹一声,原来恼怒对方让自己装死人的情绪莫名地消失无踪。 突然,一阵惨烈地愤怒无比地嘶吼声响起,震荡战场,灰暗的黑空中一道月光破开阴云,照的战场上一片清亮。 一匹形貌奇崛的红马猛地跃向天空,四蹄不断踩踏,横空越过了数十丈距离,浑身热气蒸腾,升起浓浓的血雾,而不绝的鲜血从马身上滑落,四处飘洒。 马背上的一个骑士满面虬髯,衣衫褴褛,手中长枪指天,枪尖上扎着一个魔兵硕大的身躯,正在不断挣扎,发出嘶吼惨叫。 整个画面如永恒一般,动人心魄,荡人心旌。 此刻,围墙上秦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传说,众将更是面色大变。 此人此马,应该是,竟然是,肯定是,名马貔虎,人族虎雏,霍去病。 永恒从来不能永久,红马开始下坠,而魔兵冲着前方蜂拥,意欲合围。 人马落地,随着银枪一圈,众多魔兵身体抛出,而霍去病之前身后跟随的数骑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 一路转战跟随,至此最终剩其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尚不能脱身。 一人一马,血腥,凌厉,疲惫,此刻又加上了苍凉,而犹如天堑一般的逃脱生天,只是一步之遥,却越发地显得绝望。 见此情形,第三通道内急促地人马安排,缓缓打开一线的城墙之门,救兵即将出现,人族虎雏,霍去病,在离家一步之遥时,却陷入了最危险地境地。 他从不曾绝望,哪怕在魔域内。 但数月转战,险恶的环境,极端的气候,不断尾随的追兵,数不清地合围,还是让当初的百人战队不断折损。 多少次袍泽地以命相替,换来了自己的一命尚存,换来了虎雏的赫赫凶名,换来了人族的畅快和信心,此身已不属于自己,它属于死在身后的所有骑士。 这种信念,让霍去病更加冷酷,更加惜命。 也让霍去病更加炙热,更加不惜命。 一路征战,又潜伏半月,才趁着战事缓和,此处魔军守将外出,防备松懈之际,突然闯营,但还是高估了疲惫的身体和衰弱的战力,未能一鼓作气,至此陷入绝境。 霍去病再无念头,只是出枪,收枪,出枪,不断往复,身边是不断增加的魔兵实体,马头,坚强地冲着人族的方向。 第三围墙,城门打开,一队骑兵冲出了墙门。 而此刻,已经被霍去病杀的有些踌躇的魔兵们爆发出狂热的吼叫,后方,一头巨狼嚎叫而来,狼身上此营的魔军守将赫然端坐,满脸地杀意。 魔军守将转眼间来到霍去病面前,在狼身上站立起来,双手执巨斧,劈下。 霍去病横枪一档,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地巨响,霍去病和魔将双双抛飞出去。 霍去病手中银枪弯曲如弓,魔将手中只留斧柄,斧头碎屑乱飞。 貔虎神驹身上多了几道狼爪痕迹,鲜血淋漓,而巨狼胸骨折断,喉咙上一个血洞,已经倒在地上抽搐。 貔虎剧烈地颤抖,森然大口处一块血肉,它奋起余勇,一道血光闪过,在身上又多出数道伤痕之后,后发先至,出现在了下坠的霍去病的下方。 当霍去病重新回到马背上时,这头异种神驹也不禁四肢一软,挣扎数下后,才重新站好。 远远落地的魔将一阵阵咆哮,直接狂奔,冲着霍去病再次而来。 而霍去病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漠地面容下,心中第一次叹息了一声。 他再次握紧银枪,横枪向前,眼前已经是彻底的黑暗。 他不用在意是否指对了方向,因为四周皆敌。 就在昏倒之前,霍去病听到了一句魔语大喊,远远地,来自人族的方向。 发音很蹩脚。 ——“魔神皇在此。” 就是这句蹩脚的话,救了他一命。 ................................................... 第二十六章 虎雏归来满面髯 “魔神皇在此。” 只见战场的中央,一个人族军士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魔营拼命大叫着这句话,像个疯子一样。 实际上他也是个疯子,因为他声称自己是魔神皇,他不断地喊着“魔神皇在此”,他是真的疯了。 但效果奇好。 所有听到的魔兵都一阵慌乱,这是一句魔语,虽然发音怪异,但确实是能让魔兵听懂。 猝不及防之下,魔兵反应各不相同,有暴怒地,有不解的,有慌神的,甚至还有一些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魔神皇”三个字充满了魔力,此刻眼前的霍去病这个敌人已然不再重要。 而貔虎神驹天生灵异,它趁此机会,直接窜了出去。 这停滞的毫无阻拦的一瞬间,终于让它带着霍去病踏出了回归人族的最后一步。 眼见得貔虎冲出,喊话的人直接转身就跑,而身后不远处,保护围墙的壕沟边,一个人拼命地在搭着木板,让扛着木板,跟着骑兵而来的土木营士兵们一阵愕然。 喊话骗人的是王二麻子,搭木桥的是赵三墩。 他们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看着看着逐渐地开始热血沸腾,大脑充血,混不吝的泼皮性情上来了。 他们并不知道对面厮杀的是谁,但想着跟魔兵厮杀的肯定是自己人。决心帮忙。 最后,还是一贯偷奸耍滑的王二麻子定下计策,他凭着听多了的“魔神皇万岁”这句话和魔军发号施令的只言片语,憋出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今日之后,他估计会成为魔族猎杀榜的第一名了,一个腌臜泼才胆敢冒充魔神皇,此等侮辱,简直就是冲天撒尿——想日天啊?! 貔虎奋起余勇,如旋风般超过了王二麻子,奔过了宽阔的战场,纵身挑过壕沟,落地之后,前膝跪地,整个马身倾倒,重重落下,背上的霍去病被远远抛出,一人一马,至此都奄奄一息。 秦军骑兵通过了壕沟,保持着低缓的速度,在壕沟数十丈外形成了第一道防线。 围墙中门大开,大量的军士涌出,将霍去病和貔虎挡在了身后,在壕沟后面形成第二道防线。 围墙上投石机,巨弩,弓箭手严阵以待,形成第三道防线。 七八个医师蜂拥而出,围在了霍去病身边,一番简单施治后,放在担架上抬进了城门。 至于貔虎,在暴躁地恐吓了兽医和数个准备抬它的军士后,挣扎了数番,最终颤颤巍巍地挣扎着重新站立起来,蹒跚着踱进了城门。 至此,一脸忧心和严肃的第三通道守将脸色稍稍缓和,他急匆匆地走下围墙,身边副将因为没有及时通报,被骂的狗血喷头而忐忑的心情终于平缓了一些,他正准备迈步跟随,守将鼻孔中说出一个“嗯?”,没好气地说道:“你留在这里,查查那两个人是谁,我们第三通道,这防卫,我看跟筛子也差不了多少......” 顿时,副将脚步一停,面色一红,接着,怒火中烧,指着正在魔兵的追击下拼命狂奔的王二麻子和守着木板桥的赵三墩,大声喝道:“拿下他们。” ........................................ 人族虎雏,霍去病,深入魔域,转战数月,连续袭击魔族十二城池,屠杀魔族村落数十座,垒起京观近百个,近万魔族死于其手,魔族称其“人魔”,人族赞其“虎雏”,其背后,是杀戮,是震慑,是魔族血泪,是人族士气,是貔虎卫全灭,是霍去病伤痕累累,是貔虎的银色毛发上至此之后总有着的淡淡血色。 虎雏回归,天下震动。 据说魔神皇大发雷霆,在魔域内掀起了又一次大清洗,斩首者无数,被霍去病逃出生天的魔营守将的头颅赫然挂在了魔营大门上,风吹日晒了好久。 至于人族这边,霍去病被迅速送往帝京,一路之上,各方以高规格悉心照顾。 当其到达帝京之时,万人空巷,夹道欢迎。 刚进卫府,大秦皇帝安排的御医已经等候多时,立即接受治疗,至于各种珍惜名贵药品,皇宫内库敞开供应。 大秦皇后,卫惊眉,直接将贴身宫女派了过来,专职照顾霍去病的衣食起居。每天的治疗事无巨细都要传进凤鸾宫。爱护之情,一至于斯。 同时,卫惊眉身边的某人直入军部,直言霍去病之功直可入大将军一职,请军部斟酌,此事一出,顿时帝京哗然。 .............................................. 帝国军部。 整个建筑群通体黑色,巍峨肃杀,与大秦皇宫毗邻而居,这在大秦帝国各衙司机构中独树一帜,彰显着大秦以军立国的传统和军部至高无上的的地位。 白虎节堂,乃军部主殿,巍峨空荡的堂内别无装饰,只有一张硕大无比的铁血木的长条桌,黑色中隐隐泛着血红之色。 左右两侧各有六张宽背高椅,乃虎骨木所制,通体遍布着尖锐的小凸起,历经数代人,仍然不损丝毫,这可能是人族最难坐的椅子,但也许也是人族最想去做的椅子,因为,这是十二府大将军的位置。 这一桌一椅,彰显了大秦帝国军方的两个特质,第一是冷硬铁血,第二是如坐针毡。 上首还有一张明显大了一圈的椅子,那是大秦军方第一人,军部大帅的位子。 数百年来,大秦帝国只有三个人坐过这张椅子,但都下场不佳。最近的一个,只坐过一次,没多久就烟消云散,提都不能提及,就像不曾存在过一般。 所以,这张椅子,是大秦军人的至高顶峰,也是难言的情绪。 此刻,寂静的白虎节堂内,三个人坐在了硕大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 “此事,我卫家不知,也不为。”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正是大秦皇后之兄,大秦外戚之首,霍去病的舅舅,十二府大将军之一,烈火烹油的卫氏一系的当家人,卫青。 “嗯,嗯。” 一个面貌和煦的老人点头,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双目似睁似闭,满头的白发,看来看去都像一个市井老儿,但他也是十二府大将军之一,执掌着大秦一府精锐,大将军,王翦。 大秦上下皆知的一个顺口溜——“老大王,剪不掉。”说的就是他。 他身为大将军,历经大秦三朝,因为年纪最大,又是大将军,又姓王,所以人称“老大王”。 他做了几十年的大将军,资格虽然最老,但架子最小,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对谁的话都是“嗯嗯嗯”,对任何军部决议都是“好好好”,从不发表反对意见。或许是认为这样,他深得历代皇帝信赖,大将军之位稳固的很,所以是“翦,剪不掉。” 此刻,他听了卫青的自辩,自然是“嗯嗯嗯”,另外这次他还多奉送一个动作,用布满老人斑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卫青的手臂,以示理解。 卫青知道这位大将军就是军部的吉祥物,但善意可嘉,他也冲着身边的老将军拱了拱手,但注意力全在上首一人身上。 此人端坐左手边第一张椅子,力压资格最老的王翦和权势极盛的卫青,坐得却是稳如泰山,自然至极。 白起,十二府大将军之首,公认的之首。 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将坐上他旁边那个大帅之座,就算当年那个人越过他坐上去的时候,也没人怀疑他最终也会坐上去的。 一张冷漠的面容,帅气的中年面容,但所有人都会忘掉他的面容,只记住他的冷漠,或者说是冷酷。 如果说霍去病的冷像一柄刚出鞘的神兵利剑,令人肌肤深寒。 那么白起的冷则是厚重无比的坚冰,让人寒彻心扉。 只要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寒域,无所躲避。 当他在长平之战时,坑杀了四十万魔军后,“杀神”的名号就戴在了他的头上。 那一杀,他拒绝了皇帝不杀俘的旨意,那一杀,他杀寒了魔军的胆魄,那一战,他奠定了他在大秦军方无可动摇的威严。 当霍去病杀戮数月,获得了“人魔”的称号时,多少经过白起征战时代的魔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浮起了白起的名字。 他人冰冷,嘴中说出的话更冰冷。 “你是外戚,皇后姓卫,你说你不知,我......不信。” 话音轻轻,却重如枷锁。 “你......” 沉稳如卫青者也不禁气急,他猛地抬头,看向白起。 白起坐着的身躯笔直如刀,目光直视前方,并不看卫青,继续说道: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你不来,你不说话。这一次,你来了,你......说话了。” 卫青哑然。 寂静,空旷的寂静,冰冻一般的寂静。 当王翦恍惚地从打盹中醒过神来,却发现白虎节堂中只剩自己一人。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缓慢地走出大堂。夕阳落在王翦的眉眼上时,晃得老人眼花目眩,眉头微皱。他摇摇头,在门外亲兵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离开。 ..................................... 是夜,凤鸾宫中,气温陡降,冻死了一个宦官。 是夜,卫府的书房紧闭,烛火掩映的身影立于窗前,至天明。 是夜,白起府中演武场上有剑气纵横,寒光四射。 是夜,帝京多少深宅大院在窃窃私语。 是夜,未央宫中,坐在龙椅上的赢禩表情如常,只是让小宦熄灭了宫中长明的烛火,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是夜,被三十军棍打得屁股稀烂的王二麻子和赵三墩趴在床铺上哀嚎着,心中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是夜,第三通道守将接到了嘉奖和升职令,同时听到了从宦官口中说出的两个土气的名字,心中自有计较。 是夜,霍去病苏醒了过来,脸上多了一道蚯蚓般的殷红伤痕,还多了髯满面。 第二十七章 我欺天机时,无人能观天 在远离战事的大屿山,又是一年中秋。 这一年,日子一如往常,少年病痛,道人咳嗽,唯有念经不止,这是惯性,也是仅有的微薄的希望。 「巠根经」已经烂熟于心,疼痛也愈发的频繁和强烈。 少年自小多难,养成了执拗的性子。 心中明了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但也并不怎么忧虑和惶恐。 每天有好多事情做呢,划不着去想三两年后的事,到时再说。 道人这一年来更加的衰老了。 头发已经花白,当年受的胸肺之伤令他咳嗽不止,行动也变得困难。 再加上每当目光及到少年的时候,总有愁容浮在脸上,更显得其老朽不堪。 他现在越发觉得师父当年对自己高估了。 自己号称道门天才,却对周易身上的痼疾想不出办法,每日苦苦思索解救之法,总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这些年,周易不间断地强行吸收星力,破碎的经脉不但无法运行星力转化成星元,而且在不间断地撞击下,经脉破碎的更加严重。 现在有一条经脉已经碎成了粉末,几乎不可察觉了。 而这一切带来的是周易的脸色常年青白如纸。 只是,痛久了就习惯了,面色还是一贯的平淡,或者说冷淡。 有时候连道人都暗暗心悸。 惊悸于朝夕相处的这个少年的忍耐力和狠劲。 对这种经脉破碎的极致之痛的忍耐力和竟然还去强行运行星力的狠劲。 ………………………… 又是一夜来临。 伴随着不断地咳嗽声,周易在自己的屋内,在塞满了道经的屋内,凝神默念。 现在他已经不在写经了,只在脑海中不断地默念经文。 不知不觉地,现在周易已经可以一心二用。 一边干活脑海中也可以自动地进行默念,而且一字一义都能明白。 今天不知道为何,原来一直顺畅的默念总是中断。 其心神里,一阵阵迷惘不知从何起,从何灭。莫名强烈的烦躁不安,令思绪再难集中。 周易索性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小易,咳咳……怎么了?” 僧人衰老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传来。 “没事,师父,我心头烦躁,出去走走。” “......哦,咳咳,带上土狗吧。别走太远。” “知道了,你休息吧。” 问答之间,周易推开柴门,走出小院。身后丑陋的土狗悄无声息的跟上。 “哎.....” 半晌之后,小院中传来道人的一声叹息。 .................. 夜晚的大屿山,高岭深谷都隐没成一团墨色。 清冷的月光下,朦胧的雾气漂浮,随意而行的周易如走在在水中。 这轻飘飘地雾气却像沉重的锁链,缠绕得周易拘束无比。 脑子的迷惘更加严重。 这些年所念过的所有的经书,幻化出无数的文字,在脑中搅成了一团,偏偏一个字都辨识不出。 周易从来都是一个倔强的人。 他拼命地要辨识出一个个字,一句句言,头痛欲裂,却不肯认输。 没多久,周易满面通红,整个人浑身发抖,全身血管鼓动,青筋暴起,一股浓浓地血气开始发散。 土狗感觉到异样,在周易的身边团团打转,不断撕咬着周易的裤脚。 只是周易无知无觉,已经陷入了混乱的思维之中。 …………………… 道经三千卷,浩瀚的文字,深奥的经义,深陷其中,便如身入大海,无从渡过。 周易颤抖得越发厉害,细微的血珠慢慢地从脸上渗出,全身热气蒸腾,如此发展下去,或爆体而亡或脑子烧毁而痴呆。 他浑然无知,只是执拗地想抓住脑子中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字句,只是徒劳。 而在不自觉间,他依靠着身体记忆,开始引星力入体。 此次,不再是以前那耗尽气力才有涓涓滴滴的星力来临,片刻间,大量星力入体,在残破堵塞的经脉中往下游走。 转眼间,所有经脉首先断裂之处堵塞了大量的星力。 周易从头到脚,全身隆起了无数地疙瘩,不断地蠕动,形象恐怖,那是暴躁的星力想突破断处,往下行走。 此刻,天空中出现异象。 无数颗星辰颤动。 除了常亮的北斗七星,南晟八辰,启明落晖,连天地人三星,帝皇星,精灵始祖星,魔星等各族族星,甚至连许多远在宇宙深处的不知名的星辰都在拼命撒放光辉,整个天空如梦似幻。 无数星辰大放光芒,照亮了整座苍黄大陆,也惊动了大陆上的所有种族,纷纷抬首望天。 道道银白色的星力如水柱一般,粗大细小不一而足,纷纷投射向大地, 投射到无量海边, 投射进大屿山中, 最后,殊途同归, 投射进周易的体内。 周易站在星光之中,整个身子被倾泻而入的星力撑得庞大,浑身上下皮肤撕裂,鲜血淋漓,似乎下一秒就将爆体而亡,化为飞灰。 土狗被无形地星力抵挡在外,无法进入。 他在星光四周不断飞奔,每次想钻进星光,下一秒就会被无形地力量击打出来,身上那坑坑洼洼的皮毛不断撕裂,转眼间也变成了一条血狗。 焦急之下,土狗仰天狂吠,冲着天空中那颗颗灿烂的星辰,声音暴戾无比。 土狗此举,好似玷污了神灵,立刻,每一道射向周易的星力都会分出一缕,射向土狗。 顿时,土狗身上道道伤口,皮毛翻飞,骨骼折断。 瞬间,土狗已经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它浑身上下无一处完整,狗头因为脖颈折断,也耷拉在地上,狗眼也被星力打碎了一只。 但就是那仅存的一颗狗眼,流着血水,仍然睥睨地瞪着天空,喉咙中发出轻微而不可闻的吠吼。 丑狗烂命,临死之时,犹自敢瞪眼,犹自敢吠天。 ………… 此时,道人已发现异象,蹒跚着来到了此处。 他被如此惊天动地的景象震动,但手中动作不停,一道道看上去年代久远而发黄甚至发黑的符箓握在他手里。 他立刻布置起来,一张张符箓或贴在树干,或铺于岩石,或密密麻麻,或留出大片空白,还有一些被埋在了地上,形成了莫名而玄妙的组合。 伴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从嘴角慢慢淌下的血水,慢慢地,天空的异象褪去。 之前灿烂无比的星辰犹如劳累了一般,慢慢敛去光辉,只剩下星星点点闪烁。 当最后一道符箓贴在道人自己的额头上时,所有星光消失,星辰隐身,天空中漆黑一片。 僧人跌坐在地,头颅低垂,稀疏的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口中喃喃近乎不可闻: “可悲我为道门传人,只能靠祖师手段,不过,这【欺天符箓】真不骗人啊,真的是【我欺天机时,无人能观天】,霸气,霸气.......” ……………… 此时,大秦帝京,监天司。 二司首【雪纷纷】,坐于轮椅上。 左手持【监天盘】,盘上一道腾蛇之影,不断游走。 右手握着一根玄秘银链,银链的另一头握在三司首【小雨】的手中。 【小雨】端坐,身后坐有七七四十九人,身穿监天司袍,手手相连,形成奇特阵型。 每人头上都有道黄色星柱,竟然都是第三阶的星柱高手。 这放在军方可以做偏将,在地方可以做大城校尉的高手,在这里只不过是作为星元的来源,以传递之法提供修为以供【雪纷纷】掌控【监天盘】之用。 此刻,在庞大的星元驱使下,【监天盘】上的腾蛇之影越游越慢,渐渐地即将停止下来。 腾蛇尾端所在,便是异变之地。 如此窥探天机,也非易事。 此刻,催送星元的四十九人面色煞白,头顶星柱已变成最低阶的浅赤色。 而【小雨】满头大汗,脸色红涨如血,身体摇摇欲坠。 至于,【雪纷纷】,本来就孱弱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握着银链的右手不断地颤抖,银链不断弹跳,快要突破掌控。 左手的【监天盘】也越来越沉,压得他整个身子向左倾倒。 但腾蛇之影越来越慢,最终,停顿了下来,尾部缓慢地扫射着,即将确定方位。 众人均是面露喜色,这一场耗费极大的寻查即将有了结果。 ……………… 突然。 雪纷纷的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右手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银链。 但就在毫厘之间,一股沛莫能与的天地伟力顺着银链传递而去。 只听得闷哼声连续不绝,从【小雨】开始,所有传递星元之人全部口吐鲜血,头顶星柱瞬间熄灭,体内星元消失殆尽。 最后,所有人全部躺倒在场中。 另一边,一直站立在黑暗阴影中,低眉顺眼,袖手旁观等待结果的大秦皇帝贴身太监王芳,袍袖剧烈抖动数下,又归于平静。 他不在观看,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监天司。 ……………… 此刻,【监天盘】中的腾蛇之影犹如遇见危险一般,虚影迅速变淡,消失无踪。 虚弱的【雪纷纷】和勉力坐着的【小雨】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均是惊涛骇浪。 二人心中是同一个念头——有人遮蔽天机,实力无法想象。 …………………… 与此同时,魔域魔山之巅,神秘森林精灵始祖树上,均传来惊骇之声。 两族探寻秘法全部半途而废,施法之人均是身受天机反噬。 如此遥远而来之天地伟力,令三族极端骇然,而遮蔽天机之人的境界,无法想象。 不约而同的,所有参与此次窥探天机的人,魔,精灵,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十分荒谬却又十分自然的念头 ——此乃圣人出手,真正的圣人,不是半圣的号称“圣人”。 ……………… 而此时,布下【欺天符箓】,被误认为圣人的孱弱道人,抬头看着星光中的周易,满脸的颓然,口中喃喃: “小易,我能帮你遮蔽天机,可这天意吉凶,却只能靠你自己了。” 第二十八章 几者动之微 周易, 快要死了。 虽然,天上的异象被遮蔽,但倾泻而下的星力一如之前,疯狂地灌注进周易的体内。 星力连续不断冲撞,在周易的体内发出阵阵轰隆声。 最终,磅礴无比的星力冲破了所有经脉第一道断裂,伴随着的是这一段经脉的粉碎。 无比剧烈的疼痛让习惯了忍耐的周易面部狰狞,眼球突出,浑身皮肤破裂,无数伤口鲜血流出,立即被高温蒸发成血雾。 凶暴的星力驱使着蠕动的节点继续往下。 当再次被断裂阻挡,当再次冲破缺口,当再次粉碎一段经脉…… 周易再难以忍受这极致的痛苦,忍不住哀嚎起来。 林鸟惊飞,山林摇动,一人受炼狱般折磨,一老朽一土狗感同,愿意却无法身受。 势不可挡的星力一路下行,不断突破断裂,不断粉碎经脉,转眼即将到达气海之处。 气海,是苍黄大陆人族体内经脉的汇合之处,也是气息星元循环往复的源头。 周易念经数年,却从未修炼功法,只因道人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寻找方法帮周易活命上,而且周易之经脉也无法修炼。 所以,此时庞大的星力因无引导之术,无转化功法,无法转化成星元,无法形成星核。 于是,越来越多的星力聚集,膨胀,暴躁,如同一座巨型的火山,即将爆发。 气海被毁,那便是废无可废的废物,无任何活动能力,如活死人。 同时,周易全身的经脉也已经被轰得粉碎。 作为一个没有经脉的人,就算星力不爆炸,无法进行气息运行,也是无存活的可能。 所以, 至此, 周易, 百死一生。 ………………………… 无边的痛苦中,嘶吼的周易,还在试图抓住他脑中的文字。 那浩瀚如海的道经三千卷,文字如梦,周易不醒。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同寻找血脉一般,周易自然地去寻找自己最熟悉的道经。 茫茫的文山书海中。 突然,此刻,无比神奇, 周易认出了一个字 ——“几”。 …………………… “几”者,少近乎无也。 只是几乎,只是少,但却不是无。 周易茫然无知,遵循本能,继续寻找,接着,四个字,出现—— “者”, “动”, “之”, “微”, 这是一句话,一句烂熟无比的话—— “几者动之微。” 无有之境,却是衅动之始。 叶尾萍面,便是春风之源。 周易脑中轰然巨响。 醍醐灌顶之感悟层层不绝,一种莫名的大欢喜充盈身心,面上两行感动的血泪蜿蜒而下,犹如金石,不被蒸发。 【巠根经】。 初代道祖挂于牛角之经。 道人耗尽心力为周易挑选出来的最有可能救命的本命经,逆转衰悲天命的本命经。 它的卷首第一句……便是 ——“几者动之微”。 从来烂熟于心,从来不得其解,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再抓住这五个字,百死中的一生出现了。 …………………… 无谓之几,有谓之动,无有之间,便是微。 微之一道,存乎一心,生于灵台,无所见,无所闻,却可察,可觉,可造。 周易紧紧抓住这句话,抓住那微微闪现的感悟,抓住那“微”的味道。 他觉得,十几年来,自己所生存的,浓暗如牢笼的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点似有似无的微光。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 ——追上去,抓住它,拥有它,投入它。 …………………… 此刻,星力依然如柱。 周易所有的经脉已化为齑粉,经脉俱无,整个人犹如顽石,身外的星力不得入,体内的星力要爆炸。 他又如一块铁块,被里外夹击,被千锤百炼。 体外磅礴的星力无处可去,转眼间便堆积了起来。 周易被包裹在由星力堆成的大茧中,身体肌肤不断被撕开打碎化灰,身体残破。 而此时,瘫软在周易身边的土狗也被满溢而出的星力包裹住了,身上那仅剩的皮毛不断地化为飞灰。 倒是道人那边,星力并不蔓延。 ……………… 周易感受着身体的痛,哀嚎着。 心神却却无恙,只有大快乐。 他感觉自己离那个亮光越来越近,心中的感悟越来越深,而脑海中那磅礴的错乱文字慢慢地开始组成句子,接着篇章,继而经卷…… 随着周易的心神越来越快,重新成型的经卷越来越多。 周易终于抓住那一丝莫名的亮光。 “轰”。 一声巨响,周易灵台之内,所有的文字消失。 下一刻,无数道经悬挂灵台,辉煌灿烂,琳琅满目。 最高处,一本通体金光的道经在缓缓转动,犹如巡视领地的君王,封面上三个大字——“巠根经”。 就是此刻, 周易彻悟。 …………………… 随之而来,一心二用。 对体外的星力用微,用卸,用引,用顺,用应。 慢慢地,星力的粗糙渐渐消失,慢慢转为如水,有力量,无锋芒。 体内,对暴躁星力,用分,用割,用离,用隔,将大团的星力慢慢地分离成小块,隔开,推远。 就在此过程中,气海不断地被撑大,毕竟星力数量无比庞大。 虽然周易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如此浩大的工作绝非短时间内能完成。 当周易越来越成功的时候,他的身体接近灭亡。 可怜周易,天生衰残命,生机一现,仍然百死。 …………………… 就在灭亡的那一刻, 突然,【巠根经】大放光芒。 一个宏大的声音在灵台中响起,而已经爆开的磅礴星力顿时停在了破烂的气海之中,时间停止。 “几者,征兆,迹象也,可查吉凶。尔得出有无之辩,真乃另辟蹊径,确有成效。既如此,我便助尔一次,且看你这命犯天衰的可怜人有何发展。也是有趣......” 话音落下,灵台炸开,神念崩碎,周易再无思绪,陷入昏迷。 异像来临。 所有星辰瞬间静默,所有星柱戛然而止。 周易体外的星力,瞬间戾气尽失,瞬间化为液体,将周易包裹其中。 周易整个人在星力中浮浮沉沉,慢慢上升,身边还是那条土狗,伴随升空。 气海内,凝在半空中的星力重新动作,开始分解,越来越细,一滴一滴往下掉。 爆炸的星力赫然转化成雨滴,周易的气海中下起来磅礴大雨。 在雨中,破烂的气海开始修复,开始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最终,所有的星力化雨,一个波涛淼淼的星力之湖出现了。 一声之下,星力归化。 这令人无法想象的伟力手段,不知是谁,无人知晓。 …………………… 晨曦缓缓升起,星空悄悄隐身,当阳光扫到枝头时,清脆的鸟鸣随之而起。 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好似昨天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林中一老一少加一狗,证明了苍黄大陆上确有变化来过。 此时,周易赤身裸体。 破碎的肌肤恢复了原样。不光如此,连这些年来遭际留在他身上的疤痕老茧伤口等消失无踪。 青白如瓷的皮肤,毫无瑕疵,宛如新生。 他躺在林涧草地上,双目紧闭,犹自酣睡。 旁边的土狗毛发尽去。但肉身完好,只是破碎的眼球仍然破碎,它从此成为了独眼狗。 只是,滑稽而丑陋的土狗体内,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股类似洪荒的气息隐隐约约,不是残暴,却更危险。 道人面色苦楚,他知道,这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异变,周易度过了。 只是发展如何,道人心中隐隐并无放心。 所有的梦终会醒来,死不了就要活烦恼,这是天地规矩。 周易……与狗,都不能逃脱。 晨风吹过周易的睫毛,微微动。 伴随着一声犬吠, 周易, 醒了。 …………………… 第二十九章 细细的红线 周易醒来, 再次脸红了, 因为他再次身无寸缕。 小院里,当穿上衣服的周易从道人口中了解了昨天发生的一切,毕竟少年心性,一脸的愕然。 他查看体内,确实有一片浩瀚的星湖气海,而经脉全无,人族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无经脉而存活的奇迹,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熟读道经三千卷,天不愿见,星力来灭。 脑中神秘浩瀚音,因为有趣,助他逃生。 ....................................... 只是,星力毁灭的危机过去了,但是下一个危机又来了. 周易因为身无经脉,已经跟星空隔绝,体内星力成湖,但并未转化成星元,无法调动,因此周易的身体成了一个无本之源,将会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衰竭。 一个月过去,少年的周易的耳边出现了一根白发时,周易苦笑,道人沉默。 道人跟周易说,他要闭关。 日子向前,死亡却紧跟身后。 只是周易习惯了,习惯就会成自然,倒不是不畏惧,只是畏惧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道人执拗的样子,而这样子对身体很不利。 当道人再次推门而出,周易眼睛红了。 道人骨瘦如柴,垂垂老矣,道袍在身上飘飘荡荡,满面深刻的皱纹,头发稀少而灰白,这是心血耗尽了。虽然道人只不过三十岁而已。 从周易忙碌而慌乱的动作中,道人感到了安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甚至还有一丝骄傲。 开心于觉得自己终究不是茕茕孑立,骄傲于觉得自己终究还算天才。 当周易端着药汤走到近前,一根银针出现在了道人的手中,缓慢而稳定地插在了周易的脑后。 猝不及防地周易愕然倒地,狂暴的土狗在道人的目光下,停止了嚎叫,守在倒地的周易的身边,不解地看着道人。 “你这土狗,也不知道是什么异种,总之,是一条好狗。” 道人感慨了一声,接着,开始了他此生最后一次闭关中想到的一个方法,一个帮周易续命的方法。 道人吃力的开始了行动,而日光走过林梢,夜色开始降临时,所有的准备结束。 ................. 周易躺在满是热水的木桶中,水中各种药丸,慢慢散开,水色慢慢变成黑色,底下简易的垒石下柴火燃烧,开始大煮活人。 忙完了这一切的道人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他瘫软在地上,浑身汗水,面色焦黄,只是他眼中带着希冀,喃喃道:“应该有效,应该有效。” 此刻,水开始沸腾,周易浑身肌肤被煮的通红,土狗前肢扒在木桶边上,看着周易,独眼中透露着焦急,不时地扭头看看道人,道人并不理它,只是盯着火势。 当周易在昏迷中发出闷哼时,道人勉力站起来,走到桶边,在周易的头颅上摸索着,当确定了一个位置时,停住不动,目光紧紧地盯着开始慢慢变清的沸水。 当一桶黑色的的药水再次变得清冽的时候,周易全身裹满了油脂状的黑泥,而就在此刻,枯瘦地道人身体突然膨胀起来,之前挂在身上的道袍被撑得撕裂,而一直固定在周易头颅上的手指用力,只听得一声裂帛般的声音,道人的身体又开始缩小,仿佛一个充满气的皮囊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周易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面上透露出痛苦的表情,而随着时间的继续,他的身体开始不断地弹跳,使得道人的身体不断地跟着晃动,但那一根停在周易头颅上的手指,却异常地稳定,仿佛生根一般。 一夜的时间过去了,当第一缕晨光照进这个破旧小院时,变得如同骷髅一般的道人轻飘飘的倒地,悄无声息。 当周易从温热的水中醒来,不禁一阵茫然,连续两次,不知不觉地就晕过去了,醒来总是赤裸着。 土狗的叫声惊动了周易。 当他抱起道人时,只觉得一点重量都没有,轻如羽毛,不知如何,顿时悲从心出,连续不断的眼泪滚落下来。 ...................................... 道人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深夜。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坐在床边打盹的周易,眼神中一阵迷惘,过了一会,转为了清明,最终,脸上一片黯然。 从寻到师妹的那一夜,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阴,自己与一个孩童,逃离追杀,安居荒野,相依为命,最终,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黯然片刻,生出希望,他伸出干枯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周易的手臂,双指颤抖着,搭在了脉门上。 许久之后,当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不可查但确实存在的跳动被感知的时候,道人笑了,流着泪,无声息的哭笑着。 周易被惊醒,他看着醒着哭着笑着的道人,一阵慌乱,不住地询问着,手足无措。 这个在危险和痛苦中长大的少年,在自己名为师父,实为父亲一般的道人情绪异常时,再无一直以来的淡定淡然和淡漠。 道人看着,心中好笑,但又温暖,他渐渐平复心情,用低的令自己都吃惊的声音说道:“我没事,你内视体内看看。” 周易疑惑,但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除了让道人按时吃药这件事。 周易虽然没有练过功法,但十年的道经生涯,对于除功法之外的人族修行知识已经了如指掌,他并不知道,他十年苦功,修行所知渊博之处,整座苍黄大陆几乎难有人匹敌了。 内视之法他当然清楚,自己体内一片混沌的情形他也清楚,但还是依言而行,只是漫不经心。 .................................................... 正常的人族,自有经脉沟通内外,维持生机。 修炼者,通过经脉引动星力入体,转化为星元,而后,通过星元作为自身的动力之源,以支持功法的使用。 能引动星力的经脉越多,越宽,越强韧,星力便会越多,而功法越高级,越契合,转化成的星元也就越多,自然,能使用的星元也就越多,强者之强,便在于此。 而周易,作为人族史上闻所未闻的无一经脉而存活的例子,体内是一片混沌,一片黑暗,根本没有普通经脉的灰色,点亮修炼之途后的银色,修炼至不同强度的不同程度的金色等等五颜六色的一片线索图。 在此内外隔绝下,周易已经有了困兽之感,呼吸不畅,胸闷,行走乏力,身体凝重......。 而随着身体继续生长,这种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最终如同被封住口鼻,痛苦的气竭而亡。 当初没被爆体而亡,日后也要无疾而终,只是可惜了那量大得无可想象的星力之湖,坐拥宝山而饿死。 周易内视了无数次,已经失望了无数次,命运多舛,造就了他自小就善于抛弃烦恼的性子,所以还能一天天过着。 但这么多年,他毕竟都是为了活命而活着的,所以,当看到道人如此表现,心头还是一动,坚韧如他,也不禁呼吸加快。 ................................ 内视之法,犹如体内有眼,而道门之内视法,更是高绝,心神一动,便知全景。 体内,一片混沌,星力之湖无边无际,平静无波,犹如死物。 还是一片死寂。 周易升起一股浓浓地遗憾。 果然是有希望就有失望,淡漠才是平静之道。 周易内视一圈,遗憾着平静,准备退出内视,突然,眼角处,好似看到星力之湖动了一下,周易猛地转视,凝神注视,星湖依然一阵平静,好似亘古的玄冰。 周易不动,死死地盯着,耐心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当片刻之后,在星力之湖遥远的一处角落,水面上飘出一两丝涟漪,转瞬即逝。 星力之湖,确实动了。 周易狂喜,视线迅速拉近,来到那片星湖角落之上,一眼下去,心神疯狂跳动。 只见,一条极其细微的经脉,细的近乎于无的经脉在跳动着,虽然节奏慢的无以复加,但它确实在跳动。 它连着星力之湖,它在运转星力,它在从灰暗色转化,当它越动越快,星湖水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多时,它的颜色慢慢从黑色转变,但不是平常的灰色,也不是银色和金色,而是奇异的红色。 从浅红到深红到血红,一根细细的红线出现在了周易的体内,它连接星湖一角,贯通了周易的右足。 周易,体内终于有了一条经脉。 虽然它细,它颜色怪异,但它是周易此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完整的,没有断裂的经脉。 周易,从此之后便不是一块石头,而是可以沟通星空的人体了。 一根细细的红线, 让周易又可以活了,死亡紧随其后的呼吸声离他又远了一次,再一次。 十五岁的少年,满面泪水,他仰面朝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长嚎一声,如孤狼,如幼兽,满是悲屈,满是不忿,满是倔强,满是不服..... 天要绝我, 我...不...服... 嚎叫声,伴随着道人的笑容,土狗的吼叫,在小院之中,大屿山岭,星空之下, 久久回荡。 第三十章 一截旧竹竿,三片新绿叶 道人开始料理后事。 大喜大悲,少年周易,又被命运上了一课。 道人伸出干瘦的胳膊,颤抖着在床头书堆中摸索着,最终拿出来一样东西,郑重地交给了周易,并严肃地说道: “把它收好,若是日后遇到生死危机,就折断一片叶子。” 周易接到手中,只见一张陈旧的道经残纸包裹着一截竹竿,两端竹节均在,竹皮已经深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神奇的是,这截竹竿上三根小枝,同样黄旧,但枝头的三片竹叶却是清脆欲滴,狭长的叶片,仿佛翠玉小剑。 看到周易疑惑吃惊的样子,道人微微一笑,骷髅般干瘪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得意。 “小易,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平静,这十年,就没见你几次惊讶,怎么样?没想到我还藏着私货吧。哈哈……” 虽然声音非常轻微了,但道人依然感觉到畅快,这十年来,尽是这个从幼儿长成了少年的孩子照顾自己了,有时候想想,还真是惭愧。 趴在床边,将耳朵凑到道人嘴边的周易,露出一脸的意外,而见到周易如此,道人笑的更加欢畅了,笑着笑着,慢慢地睡了过去。 周易感受着道人那衰弱的鼻息,帮他掖好被子,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身去给道人煎药。 走出房门时,口中轻轻地说道: “到山上第二年,你身体稍稍恢复,帮我准备了半个月的吃食,就匆匆下山,为的就是取回这个东西吧,不过,等回来的时候,都已经一个月了,也不怕我饿死。” 周易低头看了看跟在脚边的土狗, “要不是遇到你,说不定我都饿死了,可是师父竟然一无所知……” ………… “小易,小易。” 突然,道人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进周易的耳朵,正蹲在药炉边的周易手一哆嗦,药汁撒出,他只觉得双腿重逾千斤,有些站不住了。 周易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下,猛地站起来。 抬腿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摸了点炉灰,抹在自己已经红肿起来的脸上。 进屋,周易微微低着头,轻声道: “吃药吧。” 之前昏睡过去的道人已经清醒,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一双眼睛明亮温润,在干枯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凄凉。他这次没有再抱怨药苦,很爽快地接过了药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完了还咂了咂嘴,好像回味一般,脸上满是满足。 周易见状,只觉得眼眶一热,低着头,一颗颗眼泪滴落在地上。 “哎,小易,生老病死很自然的,你不要介怀。” 道人声音清明,慈祥的目光看着周易,带着不舍。 “这么多年,咱们两人就是这么过来的,道经是你写的,屋里家什都是你置办的,一日三餐都是你做,我这个师父还真的什么也没干,呵呵.......” 周易依然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坠下,只是拼命的摇头。 “但是师父还是有传家宝给你的,哈哈,之前那截竹竿你一定要收好,那是一个真正的天才送给我的,与他相比,我这个所谓的道门天才就很平庸了。” 道人脸上浮现出怀念之色,继续说道: “那还是十几年前,我的师父,你的师祖刚刚故去,师妹也早早负气离去,我只觉得天地之大,寡然无味,于是下山四处游荡。有一日走到一个破庙,就遇到了他。那时候,他一身白衣,坐在破败脏乱的颓庙中,如瓦砾中的珠宝,给人一尘不染之感。他的神情很高傲,但是一种很高贵的高傲。我那时年轻,也有些骄傲呢,但对于这个比自己还骄傲的人,却一点都不厌恶,反而感觉很亲近。” 说到此处,道人仿佛回到了当年,青春年少,鲜衣怒马,目无余子,感觉世界不过尔尔,直到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同道人。 “我这一生,一向不喜修炼,只觉得道经之中才有大自在,师父虽然无奈,但还是喜欢我的聪颖的。不过他却认为,只有纯粹的修炼才能真正触摸道义,因为这个,我们两人辩论了三天三夜,篝火快熄灭了,就轮流到破庙外面的竹林折竹枝续火。庙外飞雪连天,大地白茫茫,庙内篝火热亮,竹香满屋........三日后,雪停月出,天地通明,我们笑而起身。分别时,他随手从道旁一根青竹上折取一截,送给了我。他说道经不能保命,但他的竹叶可以。这就是修炼强于诵经的明证。” “哼。” “哼。” 道人显然不服,周易也不服,两人竟然异口同声的哼了一声。 “哈哈......” 道人一楞,看着周易,大笑出声,神情极为畅快。 周易听得入神,情不自禁,不好意思地脸红。 “就该这样,作为道门传人,道经才是根本,所以,我接受了他的赠礼,但我也没示弱,直接从手边带着的【大通衢经】撕下了一页,裹住了竹竿,剩余的经书就送给他了。哼,你的功法再高,还不得在我道经容纳之中?哈哈,想想那时,还真是幼稚,但......真的很畅快。” 道人说到此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分,他满面的笑意和缅怀,但接着变得很郑重,对着周易说道: “我说这些,都是年少气盛的旧事了,但说心里话,我是真的很佩服他,与我相比,他才是天才,真正的天才。他与我相遇时,还差九天才二十岁,但竟然就已经快要触摸到半圣境界,已经在走遍苍黄大陆,寻求突破之机。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与他相比,我真的不如。” “啊!” 就算平静如周易,就算哀伤满心,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周易熟读道经,深知修炼之困难,半圣境界,已经点亮了全身所有的经脉,并将之锻炼至赤金颜色,无时无刻不在自然地吸收星力转化为星元,这是一呼一吸皆合于星辰的境界,高深而难为。 所以数千年历史,人、魔、精灵三族,半圣皆屈指可数。 就算人族历史上唯一的真正的完圣,初代道祖,如此年龄也未能达到半圣境界。所以道人的回忆,听着好像神话故事一般。 “所以,小易,收好那截竹竿,他说能保命那肯定就能,因为是他说的。” “他是谁?” “他啊........不就是你最仰慕的那个人喽。” “啊......” 一向冷淡的周易再一次惊呼了,哪怕此刻心情沉重,语气中也露出了惊讶、惊喜之意。 “哈哈,没想到师父这么厉害吧,竟然还有陈庆之这么个朋友吧?” “是那个,千军万马避白袍,史上最年轻的的夏至榜榜首,陈庆之?” “是的,就是他,白袍陈庆之。” 第三十一章 星空下的孤儿 第三十二章 少年,土狗,入风雪 天欲雪。 少年,胸前挂着玉牌,背上系着行囊,腰间插着竹竿,离家,下山。 土狗,独眼,呲牙,丑脸,斑驳缺失的毛发,断尾,低头,微跛的走姿,丧家犬的样子。 走出了大屿山,天色微亮。 走过了小镇,无人发觉。 走上了大秦直道,十年已在身后。 从此,活命。然后,做好多事。这就是少年的前路。 只是不知, 孤坟再见,是何时? …………………… 少年性子清淡,但有学识,懂礼貌。 一路上辨日、问路,方向没错。 虽然万里路途,只不过在双脚之间。 大秦帝国,除了南方,此刻都在风雪之中,实在并不是出行的好时机,但少年心性,危机急迫,不想再等春暖花开了。 一路上,凭着周易自小养成的生活能力和土狗的狩猎功夫,每天都有热火热食。 花钱住宿自然是不可能的,但破观桥洞,屋檐树底,土坑岩洞,皆是安身之所,实在错过这些机会,周易和土狗抱着在篝火边也能对付一宿。 就这样,当暴风骤雪来临,他们已经跨越了二州之地,进入了湘州。 .......................................... 此时,周易在一个山洞中已经呆了七天。 风雪漫天,已至伸手不见五指。 在无法看清道路,两次都走偏了路线后,周易决定,停下来等暴风雪过去。 熊熊的篝火边,周易默默诵经,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竹竿。他觉得,这根竹竿里有一股锐气让自己很亲近,那是一种蔑视任何阻拦的锐气,是吾道直行,吾心坚定的锐气。 天不能遮我眼,地不能阻我脚,天地之间,我是真人。 这种无视一切的锐气,暗合了周易的执拗和从小至今拼命逃离死亡的人生经历,使得他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又因为这是少年最崇拜的人族大天才陈庆之的遗赠,更是多了一份喜爱。 ............................................. 这七天的等待,在时时刻刻诵经的同时,也是周易为自己选择功法的过程。 道经三千卷,虽然是拯救人族的初代道祖所传,但主要是修神炼心之经,修炼功法并不多见。 更何况,这十年的生涯,道人和周易所考虑的都是如何救命,保命,自然更不会去关注那些修炼之法。 只是,如今周易体内有了一条经脉,还有了那闻所未闻的浩大星力之湖,而且为了完成周易心里的好多事,他知道自己可以修炼了,也需要修炼了。。 思虑再三,最终,传出神秘宏音的【巠根经】自然要继续修炼,这是道人帮周易选的本命经,也是在星空异变之夜救了他的经文,至今,还在其神识中位居高位。 其次,他选中了道人修炼过的【跬步经】,这是道人修炼过的,为了纪念,也是为了保命,毕竟,这是一门不见于世的道门独家身法。 周易不怕死,但又很惜命,只因为,他的命来的太不容易了,而且为了救他命的那些人,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安全第一。 【云笈七签】,道门修神养生炼丹之总经,学它最主要的是他想重新炼出道祖之丹,虽然近乎不可能,但是少年郎,勇气可嘉,且学着吧。 功法,周易就不准备从道经中找了,本来就少,又因为道门追崇冲淡自然,杀伐之法更是阙如。 虽然周易自小孱弱,但其实他一直都喜欢剑法,仗剑天涯,多潇洒。 他最仰慕的陈庆之,便是一剑破尽天下法,而他的师门就是【大方书院】,正是道人要他去的地方。所以,周易,很期盼。 【巠根经】修炼经脉,转化星元,【跬步经】,腾挪身法,【云笈七笺】,炼丹修身,以及【星链锻脉法】、【焦山丹】、【往复丸】、剑法,这便是周易为自己选择或求索的目标。 ................................................ 如今,周易的神识中,烟云缭绕,雾雾霭霭,所有道经列位,在云雾中载浮载沉,奇异神乎。 苍黄大陆,人族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将浩瀚经文显实的前例,连道人也是不明所以,直呼奇哉。 现在周易诵经,涉及哪门,哪门经书便会发出微光,而诵读越多,光芒越盛,位次还会发生变化。至于周易本命的【巠根经】,高居首位,光辉灿烂。所处云雾高台,众经簇拥,至尊地位,一览无遗。 随着周易选定了经书功法,【跬步经】和【云笈七签】立即光芒大盛,迅速地从众经中脱颖而出,一路攀升,直至云台之上,【巠根经】之下,位居左右。 道经三千卷,三经升云台,经文明灭间,光辉满神识。 ................................ 风雪呼啸,漫天遍地。 苍黄大陆,人族秦国,湘州僻壤,简陋石洞,诵经声散于风雪,微不可闻。 “.......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如此清静,渐入真道......“ “......履践天光,呼吸育清。出玄入牝,若亡若存。绵绵不绝,固蒂深根。人各有精,精合其神。神合其炁,炁合体真。.......” ......................................... 天地无光,肆虐了整整十几天的暴雪仍在继续,而这十几天的洞穴生涯,周易的血红经脉好似变大了一些,在黑暗的体内微微闪光。 经脉所连接的星力之湖的一寸区域,涟漪已经是常态,就好似水底有泉眼一般,波涛震荡,一刻不停。但也只是这方寸之地,方寸之外,湖水依然一片死寂,正如九牛之属,一毛微动。 至于【跬步经】,经文周易读过写过,烂熟于心,但修炼则是第一次,感觉磕磕绊绊,没什么头绪。 毕竟,他并不是什么天才,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人之姿,所以道人一直没教他修炼之法,除了要保命第一,也有对其资质感到无奈的原因。 纵观道门千年,历任道主都是天纵之才,就算不能成为通天彻地的大能,最起码也是道人这种,能与“独占八斗”的陈庆之坐而论道、不相上下的人物。 周易知道自己不聪明,又被命运搓揉到现在,所以,急躁,是不存在的。 没头绪就理出头绪,磕磕绊绊那就继续磕磕绊绊。 于是,某天,当洞穴中的崎岖坎坷不再能让他的手脚磕破的时候, 少年, 土狗, 入风雪。 第三十五章 这一路走来,鸦雀无声 雪,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看不见。 周易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布,很粗糙,眼睛只能眯成缝隙,否则真的吃不消。 大秦帝国地处苍黄大陆东土,湘州也不算帝国边疆,风雪就如此肆虐。 可想而知,处在大陆西部、以环境恶劣著称的魔域此刻是何等的恐怖。 也无怪乎魔族总是在觊觎人族之地。 ……………… 周易在厚至膝盖的雪地中艰难的跋涉。 罡风吹得人透心冰冻,好似置身冰窖,而每一脚艰难的起落,很快就耗尽了体力。 周易默念着【跬步诀】,细细地红线震动星湖,转化星元。但只有这一条经脉,提供的能量,并不足以支撑起心法的运行流畅。 周易一贯擅长因陋就简,这是拮据的生活赠送给他的技能。 索性,他就只用右腿运转功法。 两只脚不行,那就单脚腾挪,左腿只是起个支点作用。 “砰!” 刚刚摸到点感觉的周易一头晕倒在地,整个人全身铁青,牙关紧咬,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冻伤,在天威面前,此刻的他实在很弱小。 土狗“呜啊”一声,一口咬住周易的衣服,拖着他向山洞跑去,身后是一道深深的雪痕。 半夜,周易在篝火边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全身痛痒不堪。 卧在洞口的土狗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头颅低下,周易摸摸土狗的脑袋,然后搂着它的脖子,又昏睡了过去。 ............................ 周易再次晕过去,再次被土狗叼回来,他这次有了进步,走出了一里多远。 周易浑身冻疮瘙痒破皮化水的时候,他可以出去找寻草药了,只不过,刨雪的工作是土狗干的。 神识内的【跬步诀】微微放光时,周易已经可以在星元耗尽之前,踏雪有痕。 右腿湿脚踝,左腿湿小腿,虽然留下瘸子痕迹,最起码可以在雪地中走动了。 至于,方寸之间如影随形,长途奔腾一日千里,这些……都办不到。 细细的红线转化的星元实在有限,所以,并不能支撑他长途跋涉。 但是,周易不想等了。 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长的时间,而前面还有很多路要走。 裹紧了衣物,熄灭了篝火。 周易,重新上路。 …………………… 半个月过去,风雪势头变小,缓慢的行程也来到了湘州中部,一片原始的森林地带。 在密密的森林里,一条年久失修的小路,便是主道。 厚厚的树冠支撑住了积雪,地面上只有不多的雪堆。 如果站在一个足够远足够高的地方,就能看到一片黑白两色的森林奇幻景观。 森林里气候明显温暖,不再是万籁俱寂的世界,各种虫鸣鸟叫野兽嘶吼远远地传来,宛如春天提前到来。 偶尔有树冠支撑不住积雪,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便有大团的雪块从天而降,激起迷迷蒙蒙的一大片雪沫,如梦似幻。 到了这里,土狗也变得活泼了许多,不断地在树林中穿梭奔跑,抓土鸡,追兔子,吓松鼠,也不管自己丑陋的形象人家小动物愿不愿意陪它玩。 周易从暴风骤雪中走入这个安宁的森林,也觉得心神放松,便慢慢地走在年久失修的小路上。 偶尔遇到积水坑洞或者断树挡路,便借机运用【跬步诀】,一一越过。 …………………… 突然, 土狗猛地从旁边树林中串了出来,挡在了周易的身前。 它的脊背弓起,独眼放出暴戾之光,参差不齐的犬牙露了出来。 前方,从路旁慢慢踱出一头斑斓巨虎,身体高大得令人吃惊,竟有一般成年人的身体高度。 巨虎走到了小道中间,停了下来,竖目中发出幽光,意态随意。而干瘪的肚皮翕动,显然,已经许久没有进食。 而对面的一人一狗已然被当成了他的盘中餐。 周易尚在惊讶之时,土狗已经奔出。瞬间,扑向正慢慢向着猎物走来的巨虎。 没想到走路都瘸着的土狗,竟然有如此极速。 周易知道土狗不是一般的狗。 作为大屿山一霸,周易见过它跟狼群搏杀,说起来,土狗现在丑陋的样子也是因为它在大屿山这些年厮杀造成的。 但面对如此体量巨大的猛虎,相比之下,土狗的身形小的可怜,扑上去就好像以卵击石。 周易战斗力为零。 所以,他只好一边提心吊胆,一边运起星元,道门跬步蓄势待发,等着万一土狗落败,希望能靠着身法抱着土狗逃跑。 只是,土狗没让他这不靠谱的可怜的想法得以实施。 它奔至半途,纵身跃起,整个身子猛地撞到了巨虎胸前, 巨虎猝不及防,被撞的连退数步,身体有些歪斜,后肢靠到了道边一棵巨树上,重新站稳身形。 林中王者的尊严被一只丑陋的小狗践踏了,顿时,震耳欲聋的虎啸声响彻密林,击得团团雪块纷纷落下,白沫弥漫。 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厮杀在其中。 ……………… “嗷........” 一声剧烈的怒吼,厮杀停止。 只见土狗瘦小的身体飞上了高空,一路撞树断枝,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土狗一个翻滚,站了起来,接着,一瘸一拐地窜到周易的身前,剧烈的喘息着,右腿已经折断,站立不稳。 不过,虽然身上毛发又少了几块,身体上却没有伤口,只是多了无数隐见血丝的爪印。 周易讶异,什么时候土狗的身体如此强悍了,巨虎的虎爪竟然都不能令它破皮。 至于巨虎,情况不妙。 面上一道深深的不规则的伤口,赫然被土狗咬掉了一大块皮肉,而身上其他地方也是皮毛缺失,一身漂亮的虎毛不复存在,挂在巨大的身躯上,看着比土狗的样子还狼狈。 此刻,土狗肚子不断起伏,显然,刚才的厮杀让它体力消耗巨大,而断了的右腿又使它失去了速度。 一虎一狗两败俱伤,彼此对视着,互相忌惮。 突然,巨虎往前走了半步,土狗立即发出一声吼叫声,脊背弓起。 下一刻,一股淡淡的洪荒气息从土狗身上升起,独眼也变得腥红。 巨虎猛的停住脚步,接着,虎尾垂下,转身,四肢一跃,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 密林旧路上, 土狗右腿被树枝固定着,三条腿走路,样子滑稽。 只是,每当土狗走过,原来的虫鸣鸟叫立刻消失,接着,一阵阵树枝摇动,无数动物飞窜进丛林深处。 随后,森林变得寂静压抑。 ................................... 当周易仰头,再次感受到那昏黄的云层之上,日光的晃眼时, 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 身后的小路已经隐没,不复再见。 土狗臊眉耷眼,一副遭人嫌弃的样子。 只是, 谁又能知道, 它,这一路走来, 鸦雀无声。 第三十四章 湘行散记 一条大江,行走在山崖之间,森林之中,梯田一侧........ 奔流千里,一段静水流深,紧接着激荡而过,然后风平浪静,继而汹涌下行……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湘江。 湘州的江。 .............................. 湘州,大秦一百单八州之一。 面积一般,富裕一般,物产一般,风景一般,修炼强者稀少…… 总之,很普通的一个中等州。 但是,一条湘江便让其名闻天下。 因为没有一条江如它这般,平静和狂暴交替进行。站着岸边,仿佛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大江被造物主硬生生地拼凑在了一起。 如果是春夏之交,身处最著名的观景地——橘子洲上。 只见一片风和景明,芳草茵茵,繁花盛开,烟雾蔼蔼,再加游人如织,笑语吟吟,真如世外桃源,人间乐土。 但你若是往左看,只见来源于宁静深潭的江水,突然变成一条低矮的瀑布,喧嚣而下。 然后变成眼前的岁月静好。 右边,犬牙交错的江底乱石使得江水突然狂奔乱跳。 继续下流,便看到一段平静的水面上有渔舟飘荡…… 如此险恶而又平静交织的江水,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湘州人,也造就了性格独特的湘州汉子和湘州女人。 汉子性情坚韧而又暴烈,喜辄两肋插刀,怒辄往你两肋插刀,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湘州女子,爽朗大方,衣着大胆,颜容俊丽,更兼能歌善舞,“湘女”大名,更是传遍大陆。 周易特意沿着江岸走了好几天,只是因为,这雪后的湘江,更是美不胜收。 常年喧嚣的大江,顿失滔滔,惟余莽莽。如一条玉带,被仙人抛弃在了大地之上。 ............................................ 湘州还是一块多山之地,虽没有什么名山,但夹杂在梯田之间的山头,郁郁苍苍,体量足以满足周围百里范围内的人们的木材、药草、猎物等等需求,犹如为湘州人提高生活水平所准备的大仓库。 所以,有山有水有梯田,造就了湘州自古以来的独立性,好客但是又抱团,历来是王朝掌控比较困难的地方。 大秦帝国建立以来,对这里加强了控制,自然也就造成了许多的纷争,甚至惨案,若论对大秦的厌恶,南方自然位居第一,但这里也不遑多让。 .................................... 陡峭山道,夜色昏暗,一处茅草店,正是湘州常见的行旅歇脚之处。 周易本来是来讨碗热水,谁知店主见其年少,一把拽住,强行把他按坐在火塘边,跟一群山民旅人坐在了一起。 当一碗浑浊的土酒传到他的面前,他抵不住众人的热情,喝了一口,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瓷白的脸上立时变得通红。 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中,卧在火塘边的土狗猛地跳起来,龇牙,弓背。在周易摆手之后,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土狗护主,立刻让众人转换了话题,啧啧赞叹于它的忠心和机灵,倒是有几个说它丑的,但都是粗豪口气,没有恶意。 坐在周易身边的一个老人摸了摸土狗的脑袋,口中还啧啧赞叹:“好狗通人性啊,丑是丑了点,但好狗在腰,瞧这腰......呃,来,喝酒喝酒。” 老人突然岔开话题,土狗晃晃脑袋,被火塘烘烤得浑身舒坦,整个身体平摊着,从脖子到屁股,一样粗细。 腰去哪里了? ................................... “小易哥,喝点水。” 一个俏丽的声音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响起。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站在正在刮篾青的周易身前。 周易放下手中的竹条和工具,有些无奈,道了声“谢谢”,接过了水碗。 水很甜,很清香。 把碗递还,看着小姑娘,又道了声“谢谢”。 小姑娘的脸立刻红了。 “哼。” 正在把竹子劈成小条的中年人没好气地闷哼一声。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一扭腰,走了出去,辫子在身后,跳啊跳。 屋里的几个徒弟互相使着眼色,偷偷笑着,见到师傅瞪眼,赶紧低头。 隔壁厨房里,一个妇人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好笑的说道: “你又偷放蜂蜜,小心你阿爸骂你。” “哼,阿爸才舍不得骂我呢。” 这里是湘城的竹木巷,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手艺人,专门做木工和竹工的。 周易现在就“周氏篾匠铺”打工。 .................................. 湘城,湘州州府,一座大城市,周易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繁华之地。 臭豆腐好吃,烤鱼头好吃,麻辣烫好吃,鸭脖子好吃,肚肺汤好吃............... 可是,盘缠用完了。 于是,打工吧。 酒楼门童,干了一天,被辞了。 因为他不好意思叫喊揽客。 铁匠铺,干了半天,被辞了。 一锤子下去,脸通红,汗如雨。 送水小哥,干了一次,被辞了。 因为不认路,客人中午要的水,下午又带回来了。 ........ 最后,找到了这个篾匠铺,看在同姓的份上,老板雇了他。 所以说,人只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事情就能干好,周易就很适合这个工作。 成天坐着,这个行。抄经十年,基本都坐。 不用说话,这个行,抄经十年,不爱说话。 双手要稳,这个行,抄经十年,悬腕超稳。 相比起其他学徒这个年纪的好动心难定,周易简直就是为了篾匠这个行业而生的。 只是有一点不好,这小子生的太白净了,女人的皮肤都没他好。所谓一白遮三丑,就算相貌普通,还是勾搭得自家闺女心生外向。成天端茶送水,一点小心思表露无遗,也不害臊。 都是出力卖手艺过活的,没见过谁喝水还放蜂蜜的,哼,要不是不想闺女噘嘴,老子早把蜂蜜藏起来了。 毕竟,闺女才十二岁,不过呢,要是再过几年,闺女再大一点,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小子看着性子还行,手艺上也有悟性,自己的这个篾匠铺交到这小子手上。说不定能发扬光大......... 周老板,周篾匠,任自己思维发散,已经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 尝遍了湘城小吃,拒绝了妇人挽留,带着小姑娘的泪水和周篾匠的白眼,还有那一份明显多了的工钱, 周易,离开了湘城,渡过了湘江,走出了湘州, 继续前行。 第三十五章 一而再,再而三 湘州之后是青州。 周易带着离别的惆怅上路了。 周篾匠一家的温暖和小姑娘的心意,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好几天,他都没什么情绪,闷头赶路。 人生可以多姿多彩,心情可以时好时坏,只是诵经修炼,必须无时无刻,不可停止。 修炼到底为了什么?周易实际上没有什么想法。 他只知道,只有修炼才能保命,非常形而下,非常实际,于是,就非常用功。 所以,这十年来一直是在念经,嘴念,手念,心念,甚至道人都不知道的是,就算在睡眠中,周易的神识也都在念。 ...........................................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在第一道经——【巠根经】被周易念至第一万零一遍开头时,气海之内,星力之湖,红线经脉连接之角,涟漪不断的水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星力翻滚升腾,点点星力水花溅上高空,一种无形的阻隔控制着这一角之外,风平浪静。 周易不明所以,但冥冥中知道此刻应该继续念经,并尽量去明悟经文。 于是,他盘地而坐,心神立刻隔绝外界,彻底沉浸在经文之中。 ...................................... 沸腾的星力正欲产生某种变化,而细小的经脉却好似难以承受,随着功法运转,一步步地被撑大,通体血红欲滴。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易感觉只记得右腿如同被钝刀硬生生割裂一般,这种痛苦犹如酷刑,全身如浸在水中一般,瞬间湿透。 他无数次被痛苦强行拉出了经文,又凭着绝大的毅力重新隔绝感知,无数次的拉锯,带来的是浑身颤抖,是土狗低吼,是细线由丝变缕,还有......【巠根经】光芒更甚,于云台上,大放威严。 痛苦终会有终点,当你忍到终点时,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死了,要么活着。 有时候,周易也会胡思乱想,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不幸还是有幸?——不幸的是痛苦折磨从未停歇,幸运的是至今为止却又都活了下来。 所以,有时候肉体的剧痛,甚至会让他的感觉抽离了,他会迷惑,这种非人的折磨对象,是自己吗? 这时候,他就会感觉,痛苦结束了。 ............................................. 但,有时候你以为的痛苦的终点,或许只是一次中场的休息。 再一次痛楚袭来的时候,它超越了周易的忍耐力,于是,孱弱的身体进行了自我保护,周易陷入昏迷。 立刻,功法停止,如开水沸腾的星湖一角势头一停,接着开始放缓,而红色经脉也不再继续撑大,一切好像就到此为止。 但是,停顿也只是一刻,在周易昏迷的前一秒,他有种预感,这次痛苦是一次机缘,不应该中断,于是,他的大脑接收到了信息,于是,神识内诵经声再次响起。 狂躁的星力沸腾,再次开始。 当“咔咔咔”的声音响起,周易醒来,于是,他见到了神奇的一幕。 那一角沸腾的星力仿佛被蒸干了一般,只余一小团黏稠的胶体,在不断翻滚,接着,不断缩小,当变成一颗砂砾大小的时候,变化完成。 一枚犹如钻石一般闪烁的固体出现,它八心八箭,不对,是型如梭子,通体流畅,流淌着银色的光芒,内部,却又好似有一条红线,明灭隐约。 一种莫大的喜悦充塞了周易整个身体,接着,又有一种莫大的悲恸席卷全身。这是一种异常复杂无法描述的沧桑情绪。 因为,这就是星核。 周易,终于拥有了星核。 .......................................... 周易,一个经脉破碎之体,一个废人般的孤儿,一个星空下的弃子。 可是,很多人,凭着自己的心,依着自己的道,与天为敌,将他保护到了现在。 大才大功者被抹去痕迹,风姿耀眼者形神俱消,位高权重者举家偕亡,天才卓越者以命相替,还有许多平凡的人,举义赴险...... 这一切,换来了周易的少年光景,换来了周易的一条红线,换来了周易的星核生成。 从今往后,周易就是一个真正的修炼者,紧闭的命运大门又被他推开了一些。 种种前因,结成今日之果,让周易如何不心绪复杂。 天弃,人保,不自弃。 周易,保的不光是自己的命,而是一群人的心。 周易,走的不只是自己的路,而是一群人的道。 ............................. 一颗星核形成,却没有结束。 细细的红线经脉之前被撑得破破烂烂,但此刻已经恢复如初,好像变大了一分,又好像色泽更深了些许。 对于浩瀚的星力之湖来说,一粒砂砾般的星核,不值一提。 而这一角化为星核的星力消失,这一片湖面消失,也是不值一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红色经脉犹如吸血水蛭,自动的又连接了星湖水面,于是,旁边的一片水面也开始剧烈翻腾起来。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周易再次运行心法,连晕的姿态也一模一样。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又一颗流光溢彩的沙砾出现了。 此刻,周易心里是无语的。 人族修行,星核是根本,既然是根本,那就是独一无二,无二无二,为什么自己会有两个星核呢? 要不是感知到这两个星核都与红线经脉有着无形的联系,周易真的要怀疑这是不是就是两颗沙子。 所有人族的修炼者都是形成星核,蕴养星核,壮大星核,直至有一天能化身星辰,成为半圣。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拥有两颗星核的。 周易想不明白,最后,只好摇摇头。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异类的命。 当周易觉得已经放下这件事,以后就两颗星核一起蕴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天真了。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再来一次。 周易再次醒来的时候,心情已经不再有多大的震动了。 命运,好的,要接受,不好的,挣扎了没用,也只能接受。 至于是好还是不好暂时没法判断的时候,你想做个保守的人,准备不接受,这种可能......不存在的。 ................................. 一而再,再而三, 这是完整的一句话。 周易内视着在星湖之中滚来滚去的三颗星核,觉得,这话有道理。 周易继续诵经,他想看看有没有“三而四”。 红线又连接了星湖一小片新的水面,水面上确实泛起涟漪。只是,直到月上中天,露湿衣衫,水面依然只是微微飘荡,再没有沸腾。 周易摇摇头,退出内视,摸摸土狗的脑袋,嘴里念着: “一而再,再而三,没毛病。” 第三十六章 跛腿少年背向去 拥有星核,人体内便有了动力源泉,星力转化成星元后,也有了贮存。 当吸收的星力足够,转化星元的效率又高,那么便会不断突破,进阶。 星光七点,星柱七色,星辉三丈,星辰显现,化身星河。 这便是人族修炼的五个层次。 只是,星光一点,便需要足够强韧的经脉,足够质量的星核。 这些,周易都没有。 但他有个优势,那便是气海内的那磅礴的星力之湖,基本为他的修炼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星力。 但是,细如沙粒的星核,还是三颗,分享着一条细细的经脉转化的少量的星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壮大到星光学徒一级的程度。 多说无益,勤能补拙吧。 ……………… 周易带着可以修炼的喜悦,重新上路,但没走多远,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右腿太沉重了。 沉重到他几乎感受不到左腿的分量。 他细细体察,发现自己唯一的经脉便是由气海通右腿,此刻,在不断转化星元的过程中,在不断的对右腿进行着锻炼。 这也是周易的奇特之处。 一般修炼者,全身经脉均衡分布,就算有着差别,但也不至于到有无的区别。 周易目前就是右腿可以修炼,其他部分还是内外隔绝的废人。 于是,在青州的大秦直道上,一个跛脚的少年,带着一条微跛的丑狗,成为一道好笑的景观。 沿途经过的人都会指指点点,或者发出嗤笑。 所以,这次,周易没再进青州城领略美食,甚至在之后很多年,周易对青州的印象都不好。 .................................... 随着修炼的继续,右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几乎要拖着走路。 周易有些担心,要是时间长了,肌肉僵化,变成长短腿就麻烦了,毕竟,自己可是当代道主。 这就样,周易拖着腿走过了青州,一路上所见的耻笑让他的心理被磨炼了一番,这倒算是一点收获了。 而,一个更大的收获在后头。 走出青州边界,周易还是没能按捺住少年意气,使出全身力气,用那条几乎抬不起来的右腿冲着界碑踢了一脚。 谁知道,勉力蹭到界碑上的右腿,立刻让一人多高的界石一阵摇晃,再一看,一个脚印,一条裂缝,赫然在目。 周易有些发呆,这是自己踢,不对,蹭出来的吗? 土狗倒是兴奋异常,一阵阵吼叫着,周易吓了一跳,赶紧制止土狗,接着,左右看看,没有人。 他顾不得探究,转身,一瘸一拐地,最后,用左腿蹦着,仓皇逃离了作案现场。 他没想到的是,日后,这块界碑成了一个热门景观,被称为“仙人踏足”。 接着,就被青州府圈了起来,售票观看,除了惹的老百姓大骂费心±,也让隔壁的林州府很是眼红,据理力争,认为从方向来看,仙人是在林州的地界上踢的这一脚,此处收益理应两州共享,为此,打了多年的口头官司。 而始作俑者,此刻,快要走出林州了。 …………………… 右腿的不便,使得左腿承担了重任,带来的是,【跬步诀】的修炼,左腿的进度赶了上来。 当天地之间滚来阵阵雷声,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周易发现右腿的沉重开始慢慢消退。 与此同时,那种神秘的巨力也在慢慢地消退。 当再一次,星力之湖沸腾,第四颗星核砂砾出现的时候,周易抗了过去,没有再晕。 突然有一天,周易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右腿基本恢复正常了,细微的不适应在周易的掩饰下已经不太能看出来。 而那种巨力也没有完全消失,还残留了一部分在他的身上,全力一脚,树断石裂,但那种轻轻一蹭留下仙人脚印的威力没有了。 周易的跬步也略有小成。 施展身法,能在土狗的极速下躲避数下。 .................................. 春天到来了。 那撩动鼻尖的春风,钻出地面的嫩黄,使得周易心旷神怡,连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的行程进入了快车道,原来略微担心赶不上秋季大考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 道边,周易正在歇脚,顺便观赏着方塘如鉴,绕提桃花,白墙黛瓦,早莺暖树的春日美景。 突然,远方一群黑压压的人群映入了眼帘,随着长长的队伍越来越近,一种压抑的气氛越来越重。 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衣不遮体,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血肉模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还有那些肢体残断的难民,只能在地上爬行,全身肮脏如同垃圾。 一大堆少年,有男有女,都是瘸腿,机械地,一高一低地,挪着。 所有人都目光呆滞,蹒跚着,不时有人一头栽倒在地,死去。 而连忙躲避到道旁的路人的议论声,让周易明白发生了什么。 数月前,为报复霍去病之事,第一魔将亲自指挥,趁着风雪大作,攻破横荡山第八通道,通道守军全军覆没,进而,魔军如禽兽一般,冲进了通道之后的凉州,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无数凉州人被驱离故土,向大秦内陆逃散,不光是现在的林州,与凉州相近的州府都陆续有大量难民涌入。 而那群跛脚的少年男女,是魔兵游戏的结果,挑掉脚筋,任其离开,魔兵笑谓造“跛脚羊”。 大秦帝国如何震动,如何做出反应,如何实施报复,这些周易都管不到。他只是觉得,平生以来,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恨过魔族,这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冷冰冰的道理,而是亲眼所见的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尤其是那些跛着脚,麻木着脸的少年,让之前感受过跛脚的周易,悲从心来。 他默默地走上直道,将行囊里的所有干粮拿了出来,刚刚递出,便被一群难民围住,整个人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身不由己,转眼间,手中一空。 而此刻,那些跛脚的少年,只能被成年人挡在外面,露出渴望的眼神,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周易心中一怒,再看看狼吞虎咽,噎的眼睛泛白的难民,一腔怒火又不知去了哪里。 只有无言。 最终,周易微跛着,离开。 身后,那一群跛脚的少年,继续蹒跚, 背向而去。 第三十七章 犬吠春日小红至 莺声婉转,柳条风流,春意浓。 大秦帝国的反攻开始了,据说性情最暴烈的第六府大将军已经出征。 而对于难民,各州府也开始了赈灾,路上的惨状渐渐地变得稀少。 这一切,让周易的心情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 这些日子,土狗变得行踪不定,经常晚上悄悄地溜走,早晨又悄悄的回来。随着春日暖阳的气息越来越浓,已经发展到走村越镇时都会不见踪影。 次数一多,周易明白,春天来了,土狗,发情了。 每当走进一个村落,犬吠声立刻此起彼伏,土狗一溜烟地迅速消失。 接着,一群臊眉耷眼、狗尾低垂,灰溜溜的公狗,沿着墙边,瑟瑟溜开。 每次,周易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些公狗看向自己的,是一种哀怨的眼神。 ——请问客人何处去,为何带着土狗来,突齿独眼没狗样,偏夺娇娘占新房……呜呼哀哉,俺们也憋了一年了......... 听着村民驱赶的声音,看到主人嫌弃的眼神,周易总是讪讪的。 他也纳闷,以前在大屿山没见土狗这么疯狂啊,现在真的是逢村必进,遇林必钻啊。也或许那时候自己不知道,毕竟小院附近山林都是它的地盘,做点羞羞的事情十分方便。 所以,之后行路,周易索性不进村了,走在野外,免得土狗给自己丢脸。 周易再次被自己的天真打败了。 ……………… 土狗,异种也,于它眼中,兽类雌体皆可,毕竟自己长得这幅狗样,基本上,也别端着了。 于是,野外也不得安宁,由于对手更强,土狗变得更加兴奋。 某天,周易被喧闹的声音吵醒,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土狗趴着,懒洋洋地看着前方,而一群母猴正在前方互相厮打着,抓脸掏裆,嘴咬足踢,口中尖叫,一副惨烈的景象。 战斗结束,所有的母猴都退出战场,只余一个最健壮的母猴留在原地,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土狗,撅起屁股,扭动起来。 周易不忍卒看,转过身去。 土狗爬起来,先是绕着周易转了几圈,表情谄媚,看到周易摆了摆手,这才走开。 这时,它的样子显得矜持,懒洋洋地,走向旁边的林子里,再不复以前急切的样子了。 看来,土狗已经发现自己的行情极好,不管是家畜还是猛兽,不光没有拒绝自己的,而且还都是上杆子倒贴的。 难道兽界的审美发生了变化,自己这款才是最帅的?土狗有些飘飘然了。 胜利的母猴连忙跟在土狗的后面,带着兴奋的表情,等待恩宠。 而其他战败的母猴则垂头丧气,三三两两的离开。 在这个春天,周易走过三州之地,土狗收获了狗生中最快乐、最潇洒、最扬眉吐气、最美好的一个春天。 而它不知道的是,这才是开始,以后,每年的春天,都是它的美好时光。 一路上,母狗,母猴,母狼,母鹿,母狐,母牛,母马……甚至还有一头母狮子,都跟土狗发生了超越种族的关系之后,周易觉得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邪恶,越来越不受控制。 果然,他的感觉是对的。 一头黑熊,母的,已经跟着他们走了两个月了,其间被土狗怒吼,驱赶,殴打,但就是远远地坠着。 当然,这期间,土狗自然不会禽兽不如,还是做了几次禽兽该做的事的。 当进入儋州地界的时候,母熊那令周易无语的大肚子,终于发动了。 一番熊之咆哮技能使出,接着,一只浑身通红的小熊,出来了。 这是土狗与黑熊的结合,出来的,还是熊,还好还好。 母熊如释重负,给小熊喂了一顿奶之后,站起身来,甩着那硕大的双排扣,颠颠儿地跑了。 周易傻眼了。 土狗也傻眼,然后,低头看看在地上还没睁眼的小熊,抬头看看周易,一人一狗,一起傻眼。 当小红熊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周易的胸前,裹在一块布里,斜挂在周易的肩膀上。它好奇地看了看周易,熊脑袋在周易的下巴上蹭了蹭,然后,给周易送去温暖。 …………………… 小溪边,周易洗着被熊宝宝尿湿的衣服,恩……不洗不行,味道太骚了。 熊宝宝在小溪里扑腾,水花四溅,那一身显眼的红色毛发鲜艳无比,就如火焰。 土狗站在一边,不屑一顾的样子,只是不断扭头偷看的样子,很猥琐。 土狗的一身毛......,算了,还是不要形容了,是癞皮狗的样子就对了。母熊是黑毛,怎么就生出了一个熊宝宝是火红的毛色,看着炫酷的很。 而且,熊宝宝既没有土狗那么丑,也没有黑母熊那种痴笨,整个相貌在熊群中可以称得上眉清目秀,带着点憨憨的样子,萌萌哒。 总之,看到它,就感觉到天地神奇,星空偏心,这种奇怪的父母组合,怎么可能还让它美美地出世了?堪称熊生赢家。 至于是不是隔壁老王熊的?这个周易相信土狗的感觉,要不是它的崽,估计这会早被它一口咬死了。 没错,土狗,就是这么残暴。 自从有了小红,恩,这就是熊宝宝的名字,另外,熊宝宝是公的,周易跟有条鱼一样,起名无力。 自从有了小红,土狗就不出去寻欢问柳了,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周易教育了它,要是一路上再来几个小红的兄弟姐妹,那种景象,不敢想。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多了柳青,没有浪莺,很安生。 小红很快就会走路了,它喜欢学着周易,两条腿走路,两个前肢在身前举着,熊爪捏成小拳头,跌跌撞撞的,萌得一脸。 但毕竟太小,走不了两步,身子就要前倾,四肢着地,然后一个屁墩坐在地上,要周易抱。 没过多久,周易就抱不动它了,然后,就是土狗驮着它,一代狗王倒是乐意,小红不干了,那熊掌“啪啪”地就在土狗脑袋上招呼,听着都疼。 可是土狗现在是父亲了,他甘愿。 最后,小红也累了,趴在狗背上呼呼大睡。土狗的步伐慢慢地变得轻柔。 周易扭头看了一眼,微笑。 第三十八章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 周易,心情很好。 在他的人生中,至今为止,皆是去者。 唯一还相随相伴的,只有土狗。而今,又多了一个小红。 周易觉得,一家三口比一个人一条狗要好,毕竟,听起来,不会显得那么凄凉。 如果,自己能闯过十八岁,能够活久一点,应该也能交到几个朋友的吧...... 少年周易,此刻心情很好。 .......................... 黄州,山高路远坑深,没有大军驰骋。 只因为,百年前,这里出了个苏圣,苏子瞻。一身修为半圣,词名更胜修为,绝伦天下。 一字杀一人,一曲杀一军,为赋新词强说愁,愁杀千万人。 他便是黄州的天空。 苏圣的声名,响彻大陆,至今保黄州安稳,很少有人会为难其乡人。 同时,他给人族也留下了财富,那便是,“赤壁怀古地”,人族十大感悟圣地之一。 当年,苏圣便是在此地感悟星空,立地成圣。 他成圣时所作的《赤壁怀古》被他以剑意镌于赤壁之上,百年之后,清晰可见。 每隔五年,中秋月圆之夜,苏家便会举行【赤壁会】,遍邀人族年轻英才,游赤壁,品美食,赏明月,感悟词意书意剑意,乃是黄州及大秦帝国的一大盛事。 据说,每届都有人在会上得到感悟,突破境界。 因此,每次在苏家宣布名单之前,无数人忙着上下打点,请托帮忙,就为了能参与其会。 如此种种,更增添了【赤壁会】的名声。 新一届的【赤壁会】,还有两年之期,暂时,赤壁还算宁静。 ……………… 苏易到了黄州,赤壁自然是要去的,虽然大多数区域都被苏家圈了起来,但总归会有漏洞。 谢绝了游弋在赤壁周围热情的黄牛,苏易终于找到了一条没人看守的山路,爬上了距离赤壁挺远的一处山头。 春风沉醉的夜晚,月光如洗,空气温凉,站在山顶,眺目远望,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水对面,就是赤红的一面山壁——赤壁。 此刻,在白色的月光下,墨色的山林为底色,使得清浅的河水犹如一面玉镜。 倒映在其中的赤壁,在清风微波中,犹如跳跃的火焰,神奇瑰丽。 想来,当年的苏圣,或许便是在这样的月夜,写下来那首传唱天下的名篇。 周易自然对【赤壁怀古】耳熟能详,十年的诵经生涯之外,他跟着道人也看了很多诗词歌赋,历史方志,闲暇读物等等。 其实,与【赤壁怀古】相比,周易更喜欢苏圣同样写于赤壁的两篇前后【赤壁赋】。 虽然,前后【赤壁赋】都写于秋天,但那种舒朗澹然,潇洒雅致的风采神韵,实在是不分季节,不分所在,皆让人悠然神往。 周易最喜欢的一句是——“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此刻,赋中之景明白眼前,周易悠然出神,感受着这有情山水,无边风月。 远远的赤壁上那酣畅淋漓的剑刻之词,虽然看不清楚,但那些影影倬倬的线条,还是能让周易想象当年词人挥剑作词,一步半圣的痛快。 只是,赤壁仍在,斯人已消失不见。 当此时,周易的脑海中浮现出【前赤壁赋】中他最有感触的一段话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是啊,赤壁依旧,圣人已已,前人踪迹,真如一瞬。 而词赋永传,赤壁千尺,今人观之,皆无尽也。 如此有限生涯追无限时光,种种体会,当此月夜,便让少年涕泪纵横。 ……………… 自己的人生,便是用有限生机追无尽时光,时至今日,已经多次体会了一瞬之间,便是尽与无尽之分野。 此时此刻,周易深深地沉浸于长短有无相对之理,自身的经历让他对于词圣与赤壁多了一份理解和感受。 他似乎觉得,远远的赤壁上的那道道剑痕,变得轻柔,变得可亲,变得越来越清晰。 周易有些恍惚,不自觉地随口说道: “人生有涯,星空无涯,以有涯追无涯,殆也。以无涯弃有涯,殆之殆也。” 突然, 赤壁前的小河水面迅速下降,一颗颗圆润可爱的鹅卵石露出水面,折射着月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 同时,春意盎然的万山林木,竞相摇动,无数落叶,泛着金黄,如蝴蝶飞舞,飘飘荡荡,在赤壁之前打旋,落在河床之上,转眼间,铺满了整个河道。 一种寥廓的气氛陡然散开,周易不禁打了个寒颤,喃喃道: “秋天来了。” 话音刚落,赤壁上大放光明,那首苏圣所书【赤壁怀古】,宛如活了一般,所有的字摇摇晃晃,脱离了石壁,在空中化作一道道线条,朝着周易,破空而来。瞬间,钻进了周易的身体,消失不见。 周易只觉得头胀欲裂,脑中无数的信息让他瞬间昏迷,而在晕过去之前,他仿佛听到一个清亮而又温润的声音: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人之不尽,便因有情。得遇知音,不请自来,哈哈……” ……………… 清晨的露水滴落的时候,周易醒来。 晨曦将将升起,山上晨雾缥缈,土狗守护在身旁,小红还在呼呼大睡。 周易检查自身,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中多出了一道经脉,泛着秋霜之银色,与红线经脉差相仿佛,隔湖相对,连接着星力之湖与右腿。 周易不可置信,呆滞了很久。 而铺满了整个水面的片片黄叶,最终让他确定,昨夜所见,并非幻觉。 苏圣遗泽,沐浴己身。 此事,真实发生了。 周易此刻再看赤壁上苏圣所书,便觉得似乎好像应该是,缺了些灵性,少了些气势。 远远地,对面山脚下,很多人峨冠博带,文人打扮,正往赤壁方位急促赶来。 这应该是苏家之人,而昨夜的赤壁由春化秋的异像,显然是惊动了他们。 看到苏家人探查的圈子开始扩大,为了避免麻烦,同时也心虚于自己好像莫名地破坏了苏圣遗迹,周易沿着来路,迅速下山。 至于苏家如何查寻,下一次的“赤壁游会”还会不会有少年天才借机突破,这就不是周易所能考虑的问题了。 他只是在转身离去之前,面朝赤壁方向,真诚地躬身,施礼,心中默默拜谢苏圣赠与,让自己多出一条经脉,和一线生机。 第三十九章 四海之内皆兄弟之赠饼情缘 无数人在苏圣所书之词中寻找机缘。 寻章摘句,拓刻临摹,感知剑意,观览地势……各种方法,不一而足。 而不同的选择,确实使个别人得到了不同的收获。 可是,周易总觉得,自己的收获可能是最大的。 毕竟,道人以生命为代价,用道门秘法,替代之术,才让自己拥有了一条维持生机的细弱的经脉,其难度等同再造。 如今,自己又凭空多了一条经脉,如此之重的收获,想来,应该是自己的感悟触摸到了苏圣的心意。 一个“情”字,尽得圣意。 ……………… 春江水暖鸭先知,日出江花红胜火。 处处喧闹的姹紫嫣红,遍布人间。 周易离开了黄州,进入了灵州。 距离他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 灵州,是大秦帝国两京十三州中的一州,是秦国旧地,是腹心,是上州,膏腴之地,繁华无比。 周易在热闹的大街上流连,街道两侧的丰富物品令他目不暇接,而土狗和它背上的小红也是左顾右盼,满眼的好奇。 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一头独眼丑狗,还有狗背上坐着的萌哒哒的小红熊,如此组合,就算在见多识广的灵州府的百姓眼里,也是感到十分的稀奇。 绝大多数的目光都投在了小红的身上,它坐在土狗背上,摇摇晃晃,柔软的红毛闪着光芒,圆溜溜的眼睛,憨憨的神情,令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 一路上,有很多人上前询问可否转卖,周易摇头都摇累了,后来,只要看到有人流露出开口的意思,便会递过去一个坚决的眼神。 直到,他被人拦了下来。 ..................... “哎,小子,这个,我买了,老张,给钱。”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胖子,满身绮罗绸缎,俗气的红绿配色,在身上勒出了一道道肉条,完美地表达出了他纨绔子弟的身份,肉乎乎的脸上,两只绿豆眼,泛着垂涎的目光,看着周易身边的小狗熊。 他一边说话,一边挥挥手,身边一个枯瘦的老管家立刻变戏法一般,手上多出了一个银元宝。 周易看着小胖子,摇了摇头,张口欲言…… 小胖子伸手一止,动作极其娴熟, “你不要说话,嫌少?我懂,我这双招子,从来都是敏锐无比。来,加钱。” “不是……” “不要说话,再加钱,用心感受,感受本公子的豪气。” 身后牵马站着的一群侍卫,个个气息精悍,此刻,脸上却都是无语的表情。自家少爷这脾气啊,都不让人家说话,就自己加价了。怪不得老被人家笑话成傻子。 倒是站在小胖子身后的枯瘦老人,一脸的随意,随着小胖子的加钱声不断,手中的银元宝增多,接着换成金元宝,增多,最后,变成银票,一声加钱多一张。 周易看着小胖子志在必得、得意洋洋的表情,也不准备解释了,无奈的摇摇头,举步向前,准备离开。 小胖子身后的那群侍卫,“哗啦啦”地向前一步,摆开了阵型,阻住了周易的去路。 周易目光变冷,看着小胖子,左手轻轻一摆,难以察觉的,土狗弓起的脊背立刻软了下来,继续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这一幕,令小胖子口中的老张,那个瘦瘦的老管家,眸子中精光微闪,身子不经意地朝着小胖子的侧前方动了动。 ...................... “滚滚滚,你们干什么?少爷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你们一天天地就知道亮肌肉,低不低级啊?” 小胖子勃然大怒,转身朝着侍卫们抬腿就踹,一边踹一边骂: “还不让开,还不让开,一天天地,没点格调,我强调多少次了,本少爷做事,能用钱解决的就坚决不要浪费力气,懂不懂?懂不懂?……哎呀,累死我了。” 才踹了几脚,小胖子就气喘吁吁,而那群侍卫挨了几脚,都散了开来,口中不迭地应声,脸上都笑嘻嘻的。 周易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小胖子,重新迈步,从那群精悍的侍卫让开的地方走了出去。 谁知道,小胖子又跟了上来,在他的身边喋喋不休,不断地加码,看向小狗熊的眼神,充满了炙热。 周易实在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扭头对着小胖子认真的说道: “对不起,小红,不是你想象的宠物,我没权利卖它,也不可能卖它,言尽于此,你就不要纠缠了。” 小胖子一愣,接着带着迟疑的口气问道: “小红?你说的是那个红毛的小狗熊吧?” “是啊,怎么了?” 周易有些奇怪,看着小胖子。 “哈哈,哈哈.......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小胖子突然放声大笑,那处在变声期的雄鸭嗓子,听得周易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小胖子似乎也意识到了,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表情尴尬了一下,接着又转成若无其事,说道: “我才不是要你那只狗熊,我说的是这位狗兄,” 小胖子指着土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又气愤, “我说这位兄弟啊,这事你做的可不地道啊,如此一条绝世好狗,你竟然让这头狗熊骑在它身上,你简直是有眼无珠,竟然如此玷污如此一头神犬.......” “你等等。” 周易连忙止住小胖子的喋喋不休, “原来你是看上了我的土狗啊,不过,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它是绝世好狗的?” “你问这个啊,哈哈......呃,咳......那你就问对人了。我告诉你,当世之间,要论对狗的了解,一眼下去,优劣中差,特点强处,了然于心,这方面,本少爷要是排第二,就没人排第一了......” 周易的这个问题显然搔到了小胖子的痒处,他带着骄傲的神情,不可一世的口气,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相狗之术。 到后来,周易后悔了,后悔自己多了一句嘴,多余问的一句。 就这样,小胖子滔滔不绝地,竟然一路跟着周易。走出了灵州府城,走上了大路,一直走到日后落下,周易在道旁林中一块空地上准备生火过夜时,小胖子也不准备离开。 这时,跟了后面的侍卫中出来一人,走到小胖子身边,询问道。 “少爷,这天色也晚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回城了?明天老爷夫人还要给你送行呢。” “不回了,就在这扎营吧,你跟老张说,让他安排个人回去跟我娘说一声,送就别送啦,我这次去,肯定给她拿个名次,让她开心。至于我爹那里,说不说的无所谓,反正他也没个好脸。明天,咱们从这里直接走。” 小胖子很不满意侍卫打断他的叙说,不耐烦地挥挥手。 毕竟,像周易这样的能一路听到现在的聊天对象太难得了,不急不躁,不厌烦,不敷衍,不假装热情。 之前,对于自己收集好狗的爱好,家里老爷子是宠溺,老爹是恼羞,老娘是忧心,至于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表面上奉承着,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取笑自己呢,都当自己傻子呢。哼...... 旁边,管家老张,听了侍卫的回报,点了点头,毫无意见,直接下令生火做饭,安营扎寨。 一个侍卫上马,回城禀报。 显然,小胖子说话很管用。 ......................... 周易开始捡拾柴火,生火烧水,拿出干粮,开始晚餐。 他看了看还坐在身边的小胖子,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一块硬饼递了过去,口中说道: “我看你必是富贵人家,这个饼子你肯定吃不惯,不用勉强啊。” 小胖子看了看那黑乎乎的硬饼,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却也没有犹豫,伸手接了过来,尖利的嗓子故作粗豪,拍着周易的肩膀说道: “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投缘,只谈感情,不谈贫富,以后这种屁话少说。哈哈......“ 说完,张开大口,一口咬下,只听得“咯噔”一声,小胖子嘴角直抽抽,硬,太硬了。小胖子看着周易询问的眼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使劲地鼓动着腮帮子,拼命地嚼着。 周易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块干饼,耐心地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碗里,倒进开水,等了一会,泡开后,拿出一只勺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小胖子目瞪口呆,瞬间,眼睛就红了,水光闪闪的。 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他扭头,带着颤音,喊道: “老张,老张,跟少爷拿个碗来啊,没点眼力劲。” “哎,来了。” 老张转身从马车里取出一只通体绿透的翡翠玉碗,一只镶金崭银的玉勺。 转身时,侍卫统领迟疑地问道: “张爷......少爷,少爷他真的吃那种东西啊?” 老张干瘦的脸上微微一笑。 “呵呵,可不就吃了嘛。” 第四十章 积善之后有余庆 “哎,我叫贾积善,你叫什么? “周易。” “你的名字挺好,又周全,又容易,不像我的。” “你的也......很.....好啊” “行了,都是兄弟,客气话别说了,你说这个姓,哎......” “恩......” 周易有些尴尬,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索性就不说话了。 积善做好人,最终是贾的。 小胖子那副纠结的样子和骚气的打扮,确实有些挂相,挂名字的相。 用着那套富贵无比的碗勺,小胖子,贾积善,还真的吃完了周易给的干饼泡水,然后,随手把碗勺往地上一扔。 能让普通人家过上一辈子小康生活的这只翡翠玉碗,“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出好远,也不知道磕坏了没有。周易看着,眼角直抽抽,心中对贾积善的评价,由“纨绔子弟”上升到“败家子”。 又吃了一只鸡,两只大肘子,数根***,贾积善这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一头躺倒在侍卫给铺在地上的,用北疆金丝沙狐毛做的垫子上,眼睛放光,盯着土狗,嘴里念念叨叨。 看到小红拿它那熊掌“啪啪”地拍着土狗脑袋玩耍,嘉积善一脸的痛心疾首。只是,在被土狗吼了两次之后,他也不敢再去阻拦了。 ............................................ 月上中天,小胖子在念叨中睡着了。磨牙呼噜流口水,外加放屁,睡觉也不老实。 脚步轻响,周易睁开眼睛,却见老管家微笑着,悄悄地走到近前,弯腰,将一件烈阳虎皮褥子盖在了贾积善的身上,褥子上滚边修饰照样是金光闪闪。 周易叹息,这家人的审美,真是俗到爆。但......也让人羡慕到爆。 老管家直起腰,将手中另一条苏松精棉毯子递了过来。微笑着轻声说道: “晚上露重,多盖点。” 周易愣了一下,最终,站起身来,双手接了过去。 “多谢老管家了。” “不要客气,人老了,就爱看你们年轻人友好和睦,多谢你愿意听我家少爷说话,不早了,睡吧。” 说完,转身慢悠悠地走向他们宿营地。 那边,大多数侍卫坐着打盹,刀枪皆在手边,还有数人在四周戍卫,侍卫首领看着这边,跟老管家说了些什么,随着老管家摆了摆手,转身查岗去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贾积善已经将虎皮褥子踢到了一边。 周易看看,叹了口气,弯腰帮他重新盖好,接着拍拍守在一边的土狗的脑袋,重新躺下去。盖着老管家送来的棉被,只觉得又软又暖和,不一会,睡熟了过去。 看着这一切,背倚靠在马车壁板上的老管家,满是皱纹的枯瘦脸上褶子荡漾,他漫不经心的说道: “信,给主人送出去了没有?” 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袍之中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旁,身在阴影中,无人察觉。 他微微弓腰,声音微不可闻,却清晰地传进了老管家的耳中。 “已经送出,动用了天级渠道。” “那就好,少爷的安危最重,他身边的人都要查清楚。多用点心。” 黑影之人点了点头,接着消失。 老管家挪动一下身子,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破旧的酒壶,抿了一口,过了数秒,发出一声悠长而又舒服的叹息。 ....................................................... 清晨,满鼻的温煦清透的春天的味道,小胖子一把掀开褥子,“蹬蹬蹬”地跑到土狗身边。 一双小眼睛,炙热的目光游走在土狗奇怪的嘴脸、丑陋的独眼、毫无线条的身躯、斑驳脱落的皮毛之上,犹如看绝世美女一般,情意绵绵。 看着在土狗冷酷的目光下讪讪缩手的贾积善,又看他被惊扰了好梦的小红一巴掌呼倒,周易扶额摇头,瞅了一眼忽地站起又被老管家摇手止住的贾家侍卫,起身洗漱了。 此刻,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闯进了这块空地,眼见得满是人,又慌慌张张地往回退走,目光游走之间,突然,身体停住,接着,一声响彻云霄、吓了众人一跳的尖锐叫声响起。 “啊啊啊.......熊宝宝,好可爱的熊宝宝。” ............................................. 一道身影就往周易这边奔来,下意识的,贾家侍卫上前拦截,只见人影一扭一转,瞬间就突破了阻拦,转眼间来到了小红面前,一把抱住了刚刚醒来还懵懵懂懂的小狗熊。 众人大惊。 拦截未果的侍卫面色通红,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老管家“噌”的站起,脸上,第一次露出紧张的神情。整个人冷酷森然,瞬间,又恢复慢悠悠的神态,好似不经意第朝着贾积善这边走来。 周易懵了,贾积善懵了,小红也懵了,被来人连搂带抱,一顿搓揉,毫无反应。 唯一没懵的是土狗,它弓背呲牙,独眼中流露出残暴的目光,却没有上前。 来人的身旁,地上,一条翠绿如丝线的小蛇翘着脑袋,小巧血红的蛇信子不断吞吐,发出“呲呲”的声音,令土狗如临大敌。 “啊,蛇.....呃......” 一向表现得豪气干云的贾积善,小胖子,惊恐地喊叫了一声,双眼一翻,栽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 而随着蛇头转向,悄步走来的老管家,立刻停住了脚步。 老管家浑身气息涌动,头上星柱赫然显现,从青色始,一路转变,直至深紫色,紫的发黑。 没想到,这么一位毫不起眼,笑眯眯地干瘦老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那星柱四周,偶尔洒落的丝丝星辉,清晰的表明,他是半步星辉,一位绝对强者。 “小青,回来。” 随着一声清丽的叫声,那条令土狗和老管家都忌惮的小青蛇“嗖”的一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消失不见,下一刻,只见一个小姑娘站了起来,手腕上,一根青翠欲滴的手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小姑娘拍拍手链,在手链一阵蠕动的同时,说道:“小青,你不要老是吓人,你看看这个小胖子,多可怜。” 此刻,被老管家带离一边的贾积善悠悠醒来,听到小姑娘的话,胖脸有点红,强词辩道:“我......我能怕你这条小蛇?我,我......我是昨晚吃的太少,早上起来还没吃,饿......对,饿晕的。” 小姑娘翘翘鼻子,手指在脸颊上划了几下,笑嘻嘻的说道:“嘻嘻,胆子小,还说谎,不知羞,嘻嘻。” 此刻,众人才看清楚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容貌。 .................................................. 一个小姑娘,看样子大概十一二岁,头上扎了两个小髻,一身闪着光泽的湖绿色长袖长裤,脏兮兮的,还有一件紫色长袍,被她胡乱地系在腰间,鼓鼓囊囊。小脸上都是黑灰泥垢,只剩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转着,透着十分的灵气。 小红终于逃脱了魔爪,一个翻身,迈着两只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到周易的身后,抱着周易的一条腿,探头窥视,小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委屈。 “啊啊啊啊......太可爱了,熊宝宝太可爱了,来来来,再让姐姐抱抱.....” 一阵尖利的叫声再次响起,众人无言,也不知道这小小的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 小红赶紧把脑袋缩回去,拼命地抱着周易的大腿,土狗驱前,呲牙咧嘴,贾家侍卫缓缓上前,形成包围,而老管家此刻,星柱升腾不定,显然,戒备未消。 小姑娘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眼睛一红,委屈满面,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欺负人,呜呜......我只不过想和熊宝宝玩。呜呜......在家里,奶奶不让我玩,天天让我看书写字,我偷跑出来,你们也不让我玩,还吓我。都是坏蛋,大坏蛋,呜呜......只有熊宝宝不坏,熊宝宝可爱。呜呜......” 一阵哭诉,众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 小姑娘哭的很伤心,涕泪纵横,脸上被冲的白一道黑一道,样子很滑稽。 贾积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获得了小姑娘赠送白眼一枚。 周易突然觉得心酸,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偷跑出来,一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迈步上前,小红被硬生生的在地上拖出了一道印子,也不知道松手。 “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洗洗脸,跟小红,就是熊宝宝,一起洗,洗干净了,你们一起玩。” 周易弯着腰,和声的说道,并不管小姑娘手上那条小青蛇翘着脑袋,在他的面前伸缩蠕动。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抽泣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周易,过了半天,“嗯”了一声,伸手,让周易牵着,走到了水盆前。 周易一边从水囊中倒水,一边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把脸蛋埋在水里,用手胡乱搓揉着,水花四溅,脸盆里传出一个含糊的声音: “我叫余庆。” 第四十一章 你看这不是巧了么不是? “恩,余庆这个名字好,比我的好。” 小胖子显然对自己的名字怨念很深,也不计较之前被青蛇吓晕,蹲在小姑娘一边,接话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拿着周易递过来的毛巾,在脸上胡乱的擦着,也不记仇,好奇的问着。 “我,我......叫积善。” “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啊,你奶奶一定是个好人,给你起这个名字。” “为什么是我奶奶起的?” “因为我的名字就是奶奶起的啊。” “那也不能说明我的名字就是奶奶起的啊。” “笨蛋。” 小姑娘白了贾积善一眼,转身去搂小红,不理他了。 小胖子很受伤,怎么自己就成了笨蛋了,这话是怎么聊到这里的。可是,他看着又在笑嘻嘻的追逐小狗熊的小姑娘,又舍不得离开,从来都是自己不理别的小孩,怎么现在人都不喜欢理我了呢? 周易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但是他又比自己大,又乐意听自己说话,都是男人,兄弟之间,不用多说,很正常的。 可是,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不上杆子跟自己说话呢?难道他看不出自己多有钱吗?这个倒也不是很重要。但是,自己这么好看,没道理她看不到啊?不过,这小余庆长得也好看,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嗯,就是那那条小青蛇太可怕了,还在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胖子脑海里波涛翻滚,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升起。 贾积善看着正在追逐小红的余庆,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我姓贾,你姓什么?” “章嘉,章嘉余庆。你话好多哦,难道胖子话都多吗?我家的胖叔叔就是这样。呼呼......小红,你别跑,让姐姐抱抱嘛。啊......” 突然,小姑娘,章嘉余庆停住了身子,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接着,弯腰大笑起来: “哈哈......你叫贾积善,哈哈......假的积善,真的坏人,哈哈......” 余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贾家之人并不觉得小姑娘有冒犯之意,只觉得她天真未泯,十分可爱,岂不知,偌大的大秦帝国,敢拿这个姓氏开玩笑的人,几乎应该是找不到了。 贾积善一脸的黑线,嘟着嘴,可又不愿意跟小姑娘生气,脸上满是纠结。 而此刻,站在一边的老管家,重新恢复慈祥笑容的脸上一惊而又一惊。 他的目光在小红身上停留了一刻,没想到,这只圆滚滚的小狗熊,竟然有着如此精妙的身法,三番两次都躲过了小姑娘的搂抱,要说这小姑娘的身法,以管家毒辣的眼光,几乎可以排进世间前十了,自家侍卫之前的丢脸已经给出了旁证。 小狗熊年纪不大,应该是天赋神通了,老管家看向蹲在旁边的土狗身上,换来的是土狗独眼中冷漠的目光,老管家微微一笑,扭过头去,心中了然,果然都是异种,这个叫周易的少年郎,也不简单。 而,这一切,只不过稍稍引起老管家的讶异,而那个小姑娘,真正让老人心中翻滚了,尤其是小姑娘说出那两个字——“章嘉”。 “名字,章嘉余庆,年龄,体貌,性格,异于大秦风格的女子着裤,手上的小青蛇,奶奶,应该没错了,是那家的小公主。” 老管家心中惊涛,眼中含笑,看着讪讪地站在小姑娘身边的贾积善,微微点头,喟然道: “老主人批语果然没错,小少爷天生就是有福之人,随便走走,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的是‘贾家积善,积善贾家’。” 章嘉余庆气喘吁吁地,叉着腰,皱着鼻子,看着小红,满脸的不服气。 小红躲在土狗的身后,土狗的样子对于小姑娘来说还是挺吓人的,所以,余庆倒是没在上前,他不想让周易大哥哥为难,所以就让小胖子去把土狗拉开,贾积善哪里敢啊,这是自己最尊敬的犬中之王,再说了,自己已经被呲过两次了,于是,胖乎乎的脑袋摇个不停,换来了余庆的白眼和一声“胆小鬼。” ................................... “小妹妹,我要走了,你偷跑出来,家里人该着急的,你还是回家吧,我让这位老爷爷安排人送你。” 周易半蹲着身子面对着余庆轻声说话,说到这里,扭头看着老管家,换来一个微笑和点头。 “我不回,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我才不回去呢。” “听话啊,哥哥不能带你走,不然你家里人就找不到你了。” “呜呜.......” 余庆又苦了,一边哭一边摇头,周易很无奈,但他还是举步前行,同时,朝着老管家示意。 老管家伸手一招,一个侍卫牵着一头马过来,弯腰要抱余庆上马。 小姑娘身体一摆,立刻就绕过了侍卫,一把抓住周易的衣角,抽泣着,亦步亦趋。 “要不就把她带上吧。”站在周易身边的小胖子期期艾艾地朝周易说道。 周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你知道我去哪?就带着她,这会儿,她家里人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还有你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跟着我干嘛?以后少让父母操心,你不知道,有父母......不知道有多好。” 周易不知道怎么的,一股无名火在心头升起,小胖子白挨了一顿训斥,先是勃然大怒,再看看周易的面色,心头不觉得有些畏惧,那股气势又缩了回去,讷讷地不吭声了。 看着号称“混世魔王”的自家少爷如此异于寻常的表现,周围一群贾家侍卫眼球都快要掉出来的时候,周易拍了拍贾积善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积善,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对你生气,认识你,我......很开心。” 贾积善有些面色动容,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踮着脚也拍了拍周易的肩膀,故作粗豪的说道:“什么对不起,咱两兄弟之间,不说这个,对了,我能问问,你去哪吗?” “先去淄州,再去帝京。” 贾积善双手一拍,激起浑身肥肉涟漪,换来还在抽泣的章嘉余庆一个白眼。 “着啊,你看这不是巧了么不是?我也去帝京啊,咱两通路啊,这下好了,可不是我要跟着你,真好都去帝京,你看这不是巧了么不是?” 周易转头,看向老管家,得要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只好说道:“那行吧,咱两同路,可余庆不能跟我们走,要送她回家。” 贾积善看看余庆,绿豆眼中闪过惆怅,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叹气说道:“好吧,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四周贾家侍卫一脸的无语,小少爷,你知道自己是啥身份不?就这么随随便便就认了个大哥,老爷子知道了,肯定,嗯,应该没事,大爷,你爹,知道了,一顿竹笋炒肉估计又逃不掉了。 周易转身,面对余庆,正准备劝说。 一张纸片,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纸片,破破烂烂,但上面的字迹任然清晰可见 ——“考生:章嘉余庆,获准参加庚申年大会考。大秦帝国—内阁。” 章嘉余庆举着纸片,委屈地说道: “哥哥,我也是去帝京的。” 突然,一个公鸭嗓子,在周易身边响起。 “哈哈,你看这不是巧了么不是?” 第四十二章 小痴呆智斗油饼脸 最终,章嘉余庆还是没有回家。 老管家安排了人去她家报信,让周易心安了不少。 周易,只好带着两个不请自来的朋友,继续上路。 走了一段,贾积善一路上惊师动众,排场太大,周易觉得很不自在,再不复原来一路行来,观山见水的心境。 于是,一个晚上,小胖子偷偷地叫上周易、余庆、土狗和小红,走小路溜了。 此举赢得了余庆的赞赏,令积善得意洋洋,只有周易,暗暗叹了口气,那远远坠在后面的老管家的身影,你们两个是不是瞎啊? ...................................................... 在路途接近尾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夏天。 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周易横跨十六州,从苍黄大陆北端的无量海大屿山出发,走过冬雪,经过春风,晒着夏阳,终于从帝国僻壤,走到了腹心地带。 在指向大秦帝京的最后一段旅程上,周易拐了个弯,先去了一个地方。 淄州,清风镇。 那个十年来念兹在兹,挥之不去的念想……和噩梦。 ……………… 夏天的清晨,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空气新鲜,瓜果鲜艳,温度凉爽,鸟虫欲眠…… 就算早起,积善......和小红,也没有起床气。 在夏日艳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到脚面上时,踌躇在小街之外许久的周易,咬了咬牙,迈步,走进小街。 十年光景,清风镇跟周易记忆中的样子大同小异,好像时光从这里走过,都是蹑手蹑足,轻悄悄的。 这一切,熟悉中带着陌生,令周易神情一直恍惚着。 直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破锣嗓子响起。 瞬间,让周易回到清风镇。 ……………… “油饼哎,大大的油饼,外脆里酥的大油饼,一个铜板一个,包你吃了还想吃,一个铜板哎,只要一个铜板,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包你吃的嘴上油汪汪......” 周易循声而至,一个沸腾的油锅前,一个扁脸汉子正在吆喝,正是油饼脸。 还是那么油光满面。只是头发变得稀疏了一些,背脊也弯了一点,倒是生意还不错,旁边已经坐了三五个食客。 看着三个少年,一狗一熊的奇特组合来到了自己的摊子前面,油饼脸好奇地看了好几眼小红,但是,没忘了他的生意,他满脸堆笑,朝着三人中明显最大的周易说道: “这位小少爷,来几张油饼,不是我吹嘘,你去打听打听,我这是正宗百年老店,传了好几代人了,就讲究个货真价实,一咬一嘴油。”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食客就开始起哄了。 “油饼脸,你可别吹嘘了,我记得你爹是倒插门来清风镇的,哪来的百年老店?” “就是,你也别说是你娘那一边传下来的,我记得你娘往上三代都是做木匠的,尤其你娘,烧饭难吃都是有名的。” “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 油饼脸有些讪讪,他先是扭头骂人,接着又对周易说道: “小少爷,你可别听他们胡说,都是些泥腿子,嘴上没把门的,我家的油饼名声在外,你尝尝。你看,你的弟弟妹妹都馋了,还有你那个红毛宠物,口水都下来了。” 周易扭头一看,只见小红的口水都滴到地上了,“啪啪”作响。贾积善的喉咙蠕动着,眼睛放光,连余庆都一脸的向往。 周易就不解了,有土狗在,隔三差五地就有肉食,怎么两人一熊还这么馋? “你的油饼卖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油饼脸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五个铜板一张,您看来几张?” 周易看到周围的食客一脸的憋笑,显然,油饼脸见天涨价,看人下菜碟的事没少干。 不过,也就周易衣着朴素,贾积善身上那镶金带银的打扮,余庆看不出来材质但就让人觉得名贵的衣裳,搁谁见了都得宰一刀。 周易转身就走,口中说道:“太贵了,吃不起。” “哦......哦.......”。 周围的食客看到油饼脸的宰人失败,一顿起哄。 当时,油饼脸的脸就塌了,吃不起?穿成这样说吃不起,五个铜板就说吃不起? “哎,别走啊,给你们算便宜点,四个,四个铜板一张,三个,两个,好吧,一个铜板一张。” 油饼脸颓然地放弃了黑心高价。这时,周易也停住了脚步。 他无语地看着抓住自己衣裳的三只手,不对,是两只手,一个爪子。 周易扭头,轻飘飘地说道: “十五个铜板,二十张油饼,这个生意,做不做?” “什么,你怎么不去抢,我这么大的油饼,亏你说的出来?不卖。” “真不卖?”周易转身。 “真不卖,亏不起。”油饼脸气势满满。 “不卖就算了,找别家吃去。”周易悠悠地,举步欲行,也不管衣裳被拽的嘎嘎响。 “哎……唉……好吧,回来,回来,卖了,卖啦。就当大叔做好事吧。” 看到周易已经走了好几步,没有犹豫的意思。眼睛中射着精光的油饼脸颓然败退,有气无力地喊着。 见到生意谈成,积善和余庆一阵欢呼雀跃,小红也跟着乱吼。两人一熊立刻转身,带着周易都划出一个圆弧。 周易小心的数出十五个铜板,递给油饼脸,一路的盘缠至今,所剩无几了。 不过,看着油饼脸炸油饼时肉疼的表情,周易只觉得心头畅快,念头通达。 当年被油饼脸作弄了好多次的“小痴呆”,今天,终于报仇了。 …………………… 周易这个组合,尤其是积善和余庆,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老乡们都有些不自在,赶忙地三两口吃掉早点,笑嘻嘻地,把位子让了出来。 周易看着这些似认识不认识的老乡,口中赶忙道谢。而嘴里已经塞满的积善和余庆,也有样学样,跟着道谢。 天可怜见,这两人这辈子道没道过谢,都是个问题。尤其还是跟一群下里巴人。 油饼脸还是有底线的,虽然脸上郁闷,但端上来的油饼都是货真价实,仔细看看,甚至比别人的还要大一些。 周易吃了一张,土狗不爱吃,剩下的都被积善,余庆和小红分了,两人一熊嘴上油汪汪的,很开心。 而周易,目光早就飘到了小街那一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个明显胖了许多的中年妇人,也正扭着头,看着这边的热闹。 周易,脸上有笑。 是,一种……无关任何意义……最最单纯的笑。 第四十三章 跟温暖,道一声再见 周易一行人,在这个乡下小镇上,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就聚焦到哪里。 当周易在卖粥大娘的摊子前坐下来,大娘显得有些拘谨。而在周易的笑脸相对下,旁边酱菜铺的妇人也有些腼腆。 “三碗粥,大娘。” 周易声音很愉快。 贾积善听言,连忙说道: “我不爱喝粥,我不……还是喝一碗吧。” 看着周易把头转了过去,小胖子这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冷下脸来还挺吓人。 余庆就很乖巧,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十年过去了,在周易心中,清风镇的人,自己最喜欢的卖粥大娘老多了,第二喜欢的酱菜媳妇,现在是酱菜婶子了,胖了好多。 他们两个看着身体还不错,精神也挺好。这一切,让周易心中充满了光亮,就如此刻渐渐升高的阳光,明媚,灿烂,炙热。 我归来时,故人安好, 便是晴天。 ……………… 第一口粥进嘴,那种熟悉的味道,直达眼眶,周易,低下了头。 当年,在孤独无助的孩童时候,在气氛死寂的小院之中,周易最期盼,就是早上出门,到大娘这里买粥。 在这里,周易感受到了什么是关爱,什么是慈祥,什么是青春女人的母性,……实际上,这些都是周易日后回想描述出来的。 当时的他,四五岁的年龄,唯一的感受就是安心,安全,不害怕。 这些,只有在大娘的粥摊子,和旁边的酱菜铺子这里才有。 在余庆奇怪的目光投来的时候,周易已经按捺住了情绪。 他点了小时候印象中最好吃的宝塔菜,酱菜婶子切成细细的丝,端在小碟子递了过来。 一口热粥一口酱菜,周易的身心无比熨帖。 他一口气喝了三碗,倒惹得大娘和婶子都笑了。积善和余庆喝了一碗就不要了,在周易的目光下,倒是又后补了一声谢谢。 …………………… “大娘,这些年生意还好吧?” 周易慢慢地喝着大娘都开始阻止的第四碗粥,跟大娘闲聊起来。 “生意嘛,就这样。反正这么些年,就靠这个营生,也给家里娶回来两个媳妇了,大孙子,诺,前年跟她闺女同一天生的。” “太好了,恭喜大娘,也恭喜婶子。” “哎呀,这有啥可恭喜的,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黄毛丫头。” “你看你,又说这话。姑娘有什么不好的,你公公婆婆稀罕的很呢。天天把个小孙女当个宝似的,现在连这个把在手里多少年的酱菜摊子也交给你了,你可就偷着开心吧。” 大娘嗔怪地说着,婶子脸上也是笑意。 周易原本提起来的心放下了,他原本还担心婶子被婆家欺负呢,但现在看来,她们一家应该是和和美美的。 “美芳啊,我看你这肚子,应该是又有了,这回,指定是个带把的。” 大娘此言一出,婶子的脸立刻红了,她嗔怪地瞅了眼大娘,眼光往周易这边示意,大娘哑然失笑,连忙用手捂住只剩几颗牙的嘴巴,连连点头。 周易低着头,喝了两口粥,把这个场面掩饰了过去。 …………………… “大娘,我跟你打听个事,十年前,镇子那头,小河沟过去,有处院子,里面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周易,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那户人家啊?怎么会没印象呢?那家的宝宝,在我这里买粥买了大半年,哎呦,真是可怜啊,那么小就要做事,还要照顾他那个疯子妈妈,哎,也不怎么说话,看着就让人心疼。” 大娘带着回忆的神情,话中的一个“宝宝”,瞬间让周易泪流满面,倒是让大娘和婶子愣在了当场。 “大娘,婶子,我这个眼睛,老是见风流泪,老毛病了,让你们笑话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小少爷你要找郎中好好看看,我们镇上的李郎中,他有好些个偏方,就在小街那边,待会吃完了,你就会看,可不能耽误了,多俊的少爷,可不能落下这个毛病……” 大娘絮絮叨叨,婶子频频点头,周易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连连答应。 “大娘,那你知道那户人家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我们也奇怪呢,那年,嗯,是哪一年的?” “十年前,我刚嫁过来一年,是秋天。” 酱菜婶子提醒大娘道。 “对,这么一算都十年了,我记得那天,我正在田里忙活,突然一声响雷,我直接就晕过去了,这一晕,就是三天,后来听我家老汉说,他跟大毛,二毛也晕了,醒过来以后,急急忙忙地赶到田里,把我扛了回去,因为这个,我还生了场大病呢……” “婶子,你又啰嗦了,人家少爷问的是后来那户人家的事,你老絮叨自己干什么?” 酱菜婶子嗔怪地打断了大娘,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问周易还喝不喝粥了,见周易摇头,继续说道: “后来醒了,听老汉说,那户人家不见了,我一听,还去看过,真的没有了。他们的院子,变成了一个深坑,这些年都积满水了,成一个小湖了。” 大娘陷入回忆,神情悠悠,继续说道: “当时镇上人都瞎说,说什么雷公发怒,降下神雷把宝宝和他娘劈死了,我就骂那些多嘴胡说的,那么可怜的宝宝,老天不知道多关照他呢……” 大娘又开始了絮叨,婶子一阵无奈,悄悄地看了看周易的面色,见他毫无不耐之色,听的还很入神,心稍微放了下来。 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脾气可不好,万一说错了,惹得人家不高兴,可就麻烦了。 婶子见大娘还在絮叨,赶忙插话道: “现在听说那个湖里有妖气,湖水成天的有浪,没风的时候也有,还有人说看到一个红衣女人,在水里出现过,哎,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大娘话头被打断,便不说了,眼见得日头升高,小街的早饭时间过去了。 …………………… 大娘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摊,酱菜婶子的丈夫来收拾他家的坛坛罐罐,听婶子说了情况,憨厚地朝着周易笑了笑,埋头干活。 这时候,在街上已经逛了好几圈的积善、余庆和小红回来。 土狗,一直趴在周易的脚边。 周易把积善叫到一边,踌躇着,最后看到大娘快收拾好了,才下定决心。 “积善,能不能……借我点钱?” 此言一出,周易的脸红了。(周易跟作者一样,借钱会脸红。此句为彩蛋。哈哈) 小胖子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啪”地一声,摔在周易的手里,扭过头继续跟余庆说话。 周易看了一下,手直接哆嗦了一下,第一张面额最小,上面写着:兑银一万两。 其他都是十万向上的面额,就这么一叠,怕不得能换数百万两银子。 这一次,周易重新认识了贾积善家里的有钱程度。 而对他的评级,也从“败家子”升级到了“狗大户。” 他直接又把银票塞回了小胖子的兜里,最后,还是从余庆那里借了三个造型极其精美的金馃子。 显然,这也不是用来日常使用的,而是作为礼品玩耍的。 但也只有这个合适了。 大娘已经收拾好了,要走了。 周易走回大娘的摊位,拉着大娘的手,将三个金馃子偷偷塞在他手心里。 接着,身子驱前,靠在大娘的耳朵边,轻声说道: “大娘,别声张,偷偷留好了,回头拿一个给酱菜婶子,别让人发现,我走了,您老保重身体。” 说完,扭头就走,积善他们赶忙跟上。身后传来大娘连声招呼: “少爷,小少爷……” 周易逃一般地离开,心里默默地说道: “大娘,我不是什么少爷,我是……宝宝。” 周易,强忍着不回头,跟自己童年时唯一的温暖,默默地道了声: ——再见。 ……………… 第四十四章 湖边的话 小镇外, 荒芜间, 一处小湖, 不见旧院。 ……………… 周易拖着迟缓的脚步,并不漫长的道路走了好长时间。 远远望去,原先的荒芜小院踪迹全无,只有一道波动着清光的水面,在阳光下蒸腾出迷蒙的水气。 一个圆形的小湖,突兀地出现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这就是小镇居民所传言的有妖怪的地方。 这边几乎没有人来过,半人高的刺茅密密麻麻,仿佛在护卫着这泓湖面。 周易此刻就坐在湖边。 小红抖了抖身上的红毛,只见一堆堆的尖刺从它的红毛中滑落,显然小红再次开发出了它的新技能——熊之防御技。 此刻,日头高照,但毕竟已是夏末时节,日头的威力由盛转衰。 今天无风,刺茅密集,不一会儿周易就已经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积善更是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那一身肥肉仿佛海绵一般,再往外不断地挤着水。 倒是余庆,清凉无汗,只因她手腕上的小青蛇,浑身散发着凉气,积善也顾不上害怕,挤在余庆身边。 小红想下湖,可又有些畏惧,在岸边犹豫不决。 周易拒绝了余庆递过来的小青蛇,看着它明显不情愿的扭动,周易也不想强蛇以难。 周易让他们都到外面找个阴凉地去等,只留自己就好。 看着他的情绪不高,心思通透的余庆想留下来陪他,而后知后觉的积善接着大拍胸脯,表现着义气。 看着他们,周易觉得郁塞的心情宽松了一点,但还是坚决让他们出去等,这里太热了,而且,他只想自己呆着。 这一路行来,没有人伺候,自小习惯了照顾人的周易,将余庆和积善安排的妥妥当当。 虽然没有以前有人服侍那么舒服,但也不难过,而且多了野趣,见识了好多以前见识不到的东西。 所以,两人很开心,也开始依赖周易,然后,真的周易决定了什么事,二小还是很听话的。 余庆不情不愿地,积善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小红最终没敢下水,跟着走了。 土狗自然还是继续趴在周易的身边,不时地伸出舌头,从湖岸边探头,舔些湖水。 ……………… 周易环顾四周,想找些参照物确定原来的小院处在湖水的哪个位置,最终无功而返。 无风的湖面一直在波动,泛着白光,周易一直看着湖水,时间久了,就觉得白光变成了红光,接着是一袭红裙,接着耳边仿佛传来一身声巨响。 周易再次泪流满面,然后,咬破了嘴唇之后,然后,还是没有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积善一把抓住闻声着急,想要去查看的余庆,他摇了摇头,一直很幼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庄重,深沉地说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男人的事,你不懂。” 余庆盯着积善,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刚开始,积善仍然严肃,慢慢地,有些撑不住了。 当他面上出现了一丝熟悉的讪讪的神情时,个子比他高的余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没好气的说道: “跟我装酷,差点被你骗了。” 积善痛呼一声,赶忙躲开,垂头丧气的。 不过,余庆也没有再进去,静静地坐在地上,双腿屈起,膝盖顶在下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发呆。 过了一会,积善也过来,坐在旁边,学着余庆的样子,静静地发呆。 只有小红,喘着粗气,在一边,跳着捕捉着低飞的蜻蜓。 它的声响,更显得湖边一片寂静。 ................... 周易哭了一阵,只觉得心头那种堵得无法呼吸的感觉消散了很多。 土狗在一边,舔着他的手臂,让他那种天地之间只余自己的孤独开始消散。 他坐在湖边,开始说话。 “阿姨,小时候我最怕你.....现在,我最想你.....“ “阿姨,我会帮周爸爸报仇,只要我不死......” “阿姨,我知道你叫萧红妆,这个名字,很美......” “阿姨,你要是能一直骂我就好了,现在师父不在了,周爸爸早就不在了,你也不在了,我.......很孤单……” “阿姨,我没看到你最后一面,但我听到那道声音了,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现在,我又感觉你还在……” “阿姨,你让我背的名字我天天都会背,我再给你背一遍吧。仇人是昭烈皇帝、凤鸾宫主人、永胜剑阁、六府大将军、净事堂…………恩公是……” “阿姨,我应该可以活过十八岁了,也许,有可能吧……师父给我一条经脉,可是那是他拿命换来的......” “阿姨,我还在赤壁获得了苏圣的馈赠,厉害吧?现在,我有两条经脉了……” “阿姨,我现在是道门的道主了,你要是遇到我,还要给我行礼......算了,我估计我会被你骂死的,还是我给你行礼吧……” “阿姨,萧妈...妈...“ “嘿嘿,萧妈妈,你没骂我,我都告诉你,我最怕你了,你没骂,那我就叫你妈妈了……” “萧妈妈,这十年我跟师父都住在大屿山,你不知道吧?靠着无量海……” “萧妈妈,这是土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到大屿山的时候就认识它了……” …………………… 突然,土狗站起身来,舌头舔着周易的泪水,接着,冲着湖水,一声充满了残暴撕裂的吼声,震荡的湖面波浪翻滚。 周易一把抱着土狗,脑袋埋在它的脖颈间,压抑着,呜咽着,浑身颤抖。 湖水剧烈翻腾,仿佛有一个不屈地魂灵身陷湖底,在拼命搅动着湖水。 周易抹了一把眼泪,平复了心情,继续说话。 “妈妈,我知道你发火了。你最讨厌我哭了,你说男人不能软弱,要像周爸爸那样,死都要笑着,我知道,我会好好学的……” “可是,妈妈,可是,我真的忍不住,要是没有我,你们该多好啊。谁都不用死……” “妈妈,今天以后,我不会再哭了,我向您保证……” “妈妈,我又交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积善,一个是余庆,你刚才都见过了,他们都很好的……” “妈妈,土狗有个熊儿子,叫小红,哎呀,你不会生气它的名字也有个红吧......” “妈妈,我十六岁了,还有两年,两年之后,没死我就来告诉你……” “妈妈,两年之后,要是我死了,也会让我朋友把我送到这里的,就埋在湖边。湖里我可不敢去,我怕你骂我把湖水弄脏了。” “妈妈......” ............................ 第四十五章 八月后,九月里,湖里有妖气 周易在湖边呆了一个下午,还有一个晚上。 喃喃的话音一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犹如微风,有过,消散。 当夏末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刺茅丛中,周易站起身来。 此刻,一直波浪不平的湖面突然停止,天地一片寂静。 一片红叶,不知从何而来,轻飘飘地在湖面上打转,最后,落在了湖面上。 碧玉般的湖面,好似滴入了一滴鲜血,染红了一片,扩散,涟漪,变淡,消失..... 但是,有一点血,有一点红,确实存在,在湖水中。 ................ “妈妈,昨天是八月底了,看完你,我就去大秦帝京了,那里有很多仇人,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的。” “妈妈,今天是九月第一天,秋天来了。我不喜欢秋天,因为,老是跟你分开。” “妈妈,有人说湖里有妖气,他们不懂,做人太累了,不如.....做妖怪。” “妈妈,我......走了。” .................... 说完最后一句话,周易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身后湖水突然波浪滔天,发出阵阵怒吼。 一夜之间,染上秋霜的红叶在风中翻飞,仿佛一袭红袍,落在湖水中。 离不开, 忍不了, 恨不过, 杀不尽. .....犹如妖气。 ...................... 一夜之间,周易仿佛换了一个人,仿佛沉疴尽去,仿佛脱胎换骨,原来身上沉入骨髓的一股暮气,消失。 积善和余庆一左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终确定,还是同一个人,都呼了一口气。 “大哥,饿了。” “哥哥,肚子都瘪了。” “呜呜,啊啊。” 二人一熊异口同声,让周易觉得无语,但他们转移话题的用心,又令周易感到温暖。 “走吧,路上吃,让土狗给你们逮兔子,烤兔肉。” 一阵欢呼雀跃,一个回眸,周易,离开过往,直奔旅程的终点,大秦帝京。 身后, 八月底, 九月初, 湖里有妖气。 ........................................................ 函谷关以西,是无边湿地,穿越此地,可横贯大秦帝国东西,路程缩减一半。 大秦帝国组织了多次探路,可惜均无功而返,湿地之下,竟无一处着脚之处,留下了森森白骨之后,遂不再做此念想。 夏末时节,无边的湿地,青翠草甸开始发黄。无数大小水潭,衬托其间,清风吹拂,草长鸢飞,了无人迹,更显苍茫。 湿地最深处,一个辽阔的湖泊,如明镜一般,镶嵌在草地之间,湖中风波不兴,白云悠悠而行,在天上,在水中。 湖泊四周,生长的都是修长顺滑的芜草,随着微风,不断地变换着方向,轻轻舞动,无数野鸟落脚叶面,跟着起起伏伏。 “吼......” 一道猛兽的嚎叫声响起,惊得鸟群纷纷飞起,遮天蔽日。 草丛一阵阵晃动,最终,一头斑斓猛虎,口中两只粗壮的向上翘起的獠牙,森然奇异。额头的王字,金黄灿烂,嘴角鲜血淋漓,一只硕大的狼首,被它丢在一边,它以睥睨天地的姿态,冷酷的神情,昭示着它对这片湿地的统御地位。 猛虎慢条斯理地走到湖边,环视左右,接着,低头喝水。 突然,湖中惊涛骇浪,一道旋涡,初时细小,极速扩大,转瞬间,滚动至岸边,一口将猛虎卷入其中。 猛虎猝不及防间,大半身子入水,两只粗壮的后肢在拼命的抓挠岸边的土地。 僵持了片刻之后,虎身还是不可避免的向水中滑去,眼看着就要沉没湖底。 …………………… “哞.....” 突然,一声稚嫩的牛叫声,接着,芜草晃动,一头青色的小牛犊走出草丛,来到湖边。 它似乎被岸边猛虎剧烈的挣扎惊住了,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 四溅的水花,一些洒到了小牛犊的身上,小牛好像生气了,朝着湖面又“哞”了一声。 瞬间,风平浪静,漩涡消失,微波荡漾。 猛虎拼命一退,整个身体坐倒在那边,只见它没在水中的大半截身子,皮肉无存,只剩下半幅巨大的骨骼。 如此景象,把小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满是疑惑。 猛虎头颅往地上一磕,两只獠牙脱落,它用最后一丝力气,用只剩骨骼的右爪将獠牙拨向小青牛的方向。 獠牙在滚动中,一层层骨皮脱落,最后,来到小牛脚边的,是两只微弯的闪着寒光的虎牙匕首。 然后,猛虎气绝。 小牛又被惊吓到了,它看看脚边的虎牙匕,往后退了两步,接着,扭头朝着草丛“哞哞”的叫着。 芜草骚动,随着重重的踩踏声,一头老朽的青牛出现在小牛面前。 老牛用头颅蹭蹭小牛,安抚着委屈的它。接着,缓缓抬头,一双牛眼凝视着湖面。 立刻,湖面微波消失,整个湖水如同凝滞,再无半点动静。 老牛用嘴叼起虎牙匕,扭头,转身,重新走进了芜草丛中,小牛跟在身后,慢慢地,消失不见。 两头青牛走了很久很久,湖水如同疯狂一般,剧烈的震荡。 水面漆黑一片,无数道大大小小的旋涡,拼命搅动。 湖里应有妖怪,发出连绵不绝的悚然的叫声,久久回荡在湖面之上。 ............................................ 北魏府,接天湖,浩淼无边,实如大海。 波涛汹涌中,如墨天色下,一叶小舟,舟上有人,戴草帽,持镰刀。 八九月,麦将熟,老农离田而入湖。 怒涛化雨,倾落小舟,农夫全身湿透,面色依然木讷。 突然,小舟止住。 一片血腥湖水,无数尸首残破,有变异鳄鱼,三角头,三角身,三角尾,庞大无比。 血口一张,小舟尽入口中。 腥臭,黑暗,下滑,木讷的农夫猛地惊醒,呆呆地说道: “天黑了?我要亮。” 镰刀随手一挥,只听到“滋啦”一声,一线天现。 小舟回,天色明,风波不兴,尸首沉底,妖鳄漂浮。 岸边,有焚香,有磕头,有人欢呼,有人呼名—— 笨刀,王选,回家,继续种田。 ............................................. 南方旧地,东吴故里,有富春江流淌,途收八水,九流汇集,如朝拜,入水云湖。 湖中有岛,岛上有楼,楼名水云间。 楼中常有,宫装丽人,姿容高贵,表情淡淡,观湖面四季,感天地悠悠,偶有心潮,方静极思动。 八月末,九月初,中秋未至,湖灯早多。 有小人儿落水,有妖气升腾,有索条鲸往食。 世间之物,有生有灭,弱肉强食,本是天道,坐而观之,便极好。 岸边呼号,令人心烦,静坐丽人,稍稍不耐,目光流转,只见墙上画弓,弦略松,心微动,闲极无事,招手持弓,取一青丝,射。 一道青光,索条鲸,浮尸浪中。 众人跪拜,良工取鲸筋,弓归雕璧,有新弦。 南方再无吴,东方更无觅,谁道莫愁,愁如湖水,上溯富春江。 .......................................................... 第四十六章 十年一觉帝京梦 秋风至,菊花黄,桂花如雪,道天凉。 三小两兽,餐风露宿,渐见直道宽大精良,便知道,大秦帝京,越来越近了。 来路越来越远,凉意越来越近。 拐一个弯,一道陡然变得无比宽阔的大道,映入眼帘。 无数块巨大的青石铺就,多少年的风霜雪雨,块块石缝之间,仍然纸插不进,水泼不留。 上百年的使用,人足,马蹄,车轮,让路面变得无比光滑,甚至在闪着幽幽的青光。 阔度达到至少可以并排行驶数十辆马车,大道两侧,整齐地耸立着数排高耸入云,笔直粗壮的望天树,个个如秦军战阵,距离等同,严整无比。 这就是大秦直道的巅峰,大秦直道的极致。 从帝国心脏出发,这是大秦直道的最初一段。奔向帝国怀抱,这是大秦直道的最后一段。 这是精华,是宣耀,是骄傲,也是威慑。 在这段代表人族壮丽胸怀的天下第一大道的尽头,是一片旷野,四周与天相接。 旷野中间,直到的尾端,一个小黑点,隐隐约约,有一个黑点。 那一点,便是世间最重的一点,人族骄傲的一点。 在东方,人族在不同地点建立的所有点中,最顶峰的一点。 它是如此的辉煌,所有人族都相信,它还将继续辉煌。 苍黄大陆,有很多著名的点,但不管在何时何地,不管是哪个种族,如果单论体量,谁都无法与那一点相比拟。 因为,那一点,便是三族公认的,天下第一巨城,大秦帝国京城,称之——帝京。 .......................................................... 此刻,宽阔的直道上,除了中间的白玉中道,人潮汹涌,密密麻麻。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步行、骑马、骑驴、坐车......低声细语,高声喧哗,默默独行,呼朋唤友,指指点点,意气风发,不一而足...... 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帝京,不管是低调还是张扬,神色中都带着同样的兴奋。 而人潮的焦点,中心,都有少年。 这是一场青春的盛宴。 因为,三年一期的大会考,即将到来。 中秋前一周开始,连考七天,直至中秋之夜,东华门唱名,达到高潮。 ....................................... 大会考,是拯救人族的初代道祖定下的制度。 在挽狂澜于既倒之后,他深感于人族体质的孱弱,便提出此举,定下规程。 每三年一期,十八岁之前的人族少年,皆可参与大会试。 借此,提拔天才,重点培养,倾斜资源,敦促修炼,以修为代体力,出强者,保人族。 经过了数千年的历史,虽然道门已经衰亡,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中。 但是,大会考,从来没有中断过,不管朝代变更,天灾人祸,魔族入侵,灭国之战…… 但凡有新朝建立,立国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准备三年,即开大会考。 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太阳国,从立国到灭国,仅仅三年,国灭之时,便是会考之日。 当敌国攻到其首都时,特意停止,等待大会考结束。 之后,才重新发起攻击,灭其国。不过,其大会考仅有的数十个考生,也被灭了。 这就是,大会考至,万事辟易。 之前的岁月中,各国并立,各国分别举行大会考。 于是,除了保证本国优秀学子的参考之外,各国无所不用其极,纷纷去争夺别国考生。 此举,除了增加自身大会考的影响力,同时,也是对学子身后所处家族的笼络。 所以,大会考又增加了一种国运之争的色彩,变得更加的重要。 可以说,人族最盛大、最重要、最牵动人心的活动,就是大会考。 而大会考中,最激动人心的就是皇宫发榜,前十名由本国强者大声念出。正所谓“一唱成名天下知”。 因为初代道祖,又名东华真人,所以,各国都会于皇宫宫门专设一“东华门”,正所谓“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天才”。 当你从大会考中脱颖而出,便会一步登天,举国瞩目,更甚者,会名传人族,乃至大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绝非虚言。 当大秦成为人族数千年历史上最大一统的朝代后,自然大会考也就变成唯一。 当人族所有的少年英才都汇集一地,济济一堂,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心旌摇荡。 所以,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村夫,甚至包括精灵族,魔族,都会在三年一次的金秋时节,将目光投向大陆东方,人族之地。 比如今年,比如现在。 ................................................... 终于,周易的脚步,第一次,踏上了天下第一大道,远眺天下第一巨城。他的面容,有些恍然,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身而为人的骄傲,背负命运的沉重,寻求保命的忐忑,熟悉名字的缠绕,报仇,报恩,种种......不一而足。 积善和余庆,都是一脸的兴奋,还有惊叹。 他们虽然都家世不凡,但也是第一次来到帝京。当自小就听家里人说了很多次的大秦帝京出现在面前,那种雀跃的心情,毫不掩饰。 小红又在呼呼大睡。 驮着它的土狗,倒是淡定。只是从没见过的如此多人,还有如此多人的注视,让它略有烦躁。 ................................................... 随着汹涌的人潮,在青石板上漫步,时不时还被余庆拉着,周易,一步步,走近大秦帝京。 随着直道接近尽头,远处那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魁梧,越来越黑,越来越有压迫感。 当城墙的阴影刚刚遮过脚尖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停留,然后发出惊呼之声。 巍峨壮哉,大秦帝京,如一头猛兽,又如一座山岳,沉默着,驻扎在一片广袤的旷野中。 四四方方的形制,这座巨城,用黑中带金的太山巨石,一块块垒成。整座城池,在阳光下微微闪光,犹如神迹,其中耗费,历经秦国三代,始成。 再走到近前,只觉得阴影遮天蔽日,倾倒而来,让人忍不住心悸,慌乱,进而,生出了敬畏。 ................................... 站在帝京之外,数百步外,就是城门,周易,恍惚间,油然而生梦离之感。 十年前,周易不知道有帝京。 十年间,几乎天天有梦,梦里有帝京。 十年后,当他终于站到了帝京面前。 突然发现—— 悠长一梦,没了。 十年一觉,醒了。 第四十七章 这一届!这一幕! 帝京四面,一十六道城门,尽数打开。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挤在正面的四道城门前。 人潮汹涌,周易牵着余庆,积善拉着周易的衣角,土狗亦步亦趋,在人群中后面慢慢挪动。 城门卫虽然增加了人手,但还是没有预料到,此次来到帝京人数竟然如此之多。 几十个卫兵洒在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几乎淹没不见。 随着陆续增加的人手,秩序稍稍得到了维持,城门尉这时,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大秦帝国律法无情,不管什么原因,眼前这么多人,一旦发生踩踏,出现死人事件,影响到此次大会考的声名,城门尉必然斩首。 显然,城门司低估了这次大会考的规模,也低估了那些早就名声在外的年轻天才的影响力。 .......................................... 据说,这次,“惊蛰榜”排名前十的人族天才都要来参加大会考,如此盛景,数十年未见。就算是号称“繁花似锦”的陈庆之那一届,当时位居“惊蛰榜”前十的天才,也有好几位没有应考。 而那一届最大的遗憾,就是,年仅十三,便已经离开“惊蛰榜”,位列“夏至榜”的陈庆之,也没有参加。 第一天没来,原因居然是睡过头了。后来大秦学宫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破例,专门为他组织的补考,也被他拒绝。这次原因,更无语,他说他突然没兴趣了。 所以那届虽然出了很多人族耳熟能详的强者,但号称“千年以降,第一天才”的陈庆之,还是让那次“繁花似锦”的大会考,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下一届,众人期待更甚,但他看了看参考名单,摇头离开。 再一届,他已经从青年英才的“出蓝榜”榜首,进入绝对强者的“夏至榜”,自此,永远与大会考绝缘。 因此,有好事者排列“人族十大憾事”。“陈庆之未参加大会考”排名第二,仅次于“初代道祖不知所踪”,可见人族对于此事的遗憾之情,也可见人族对于大会考的重视之意。 另外,那一年,“繁花似锦”的花环被横空出世的南滇【金石府】段舍离夺得。 至于“一剑西来”,西蜀皇叔,刘秀,在陈庆之之后,最被众望所归的天才,为了替旧国正名,也来大秦帝国参加了大会考,但第一轮进行到一半,突然弃考。 据说,他认为他跟陈庆之是一个档次,其他人是另一个档次。所以,听说陈庆之没考,会考已无意义。 所以,那次有多遗憾,这次就有多期待。 ............................................... 这届“惊蛰榜”前十的少年天才,全部具备越级晋升“出蓝榜”的实力。 而排名第一的“南明凤凰”,周雨熙,被整个南方称为“天命之女”。魔族公主,“北离孔雀”,蚩黛儿,都视其为毕生之敌。 更甚者,人族半圣,“望焦山房”的船山先生,曾赞其为不逊陈庆之的天才。 且不论“北离孔雀”本是魔族第一天才,只说陈庆之,他有着许多的别号,“千军万马避白袍”,“陈八斗”,“陈榜首”,“千年一天才”,“先拜白袍再拜帝”…… 人族开玩笑,都拿他来做计量单位。一说你有百分之一的陈庆之,一说他有陈庆之的一根汗毛……百分之一的就足够自豪,一根汗毛的也不气馁,毕竟,这是陈庆之的汗毛。 所以,当一位半圣说出“南明凤凰”具有和陈庆之一样的天资,可想人族的热情有多高涨。就连一向与南方不对付的帝京居民,都是满眼向往,盼着能一睹真容。 不知道,这么多的人,有多少是被“南明凤凰”的名头吸引来的? 另外,包括“南明凤凰”在内的“人族五凤”都确定会参加此次大会考。 还有南方“鹿鸣之子”——南川相若。与“南明凤凰”并称双璧。是少女的梦中情人,温柔帅气潇洒,据说他让出头名便是为了不想与“南明凤凰”相争,如此绅士体贴,更让他在女性圈子中人气无边。 还有四大书院各自的第一学子,也位列“惊蛰榜”前十,都是真正的天才,只是前几位太耀眼,显得他们有些黯淡无光了。但是,就算榜单第十拿出来,参加之前的几届大会考,也都是三甲的绝对热门。 所以说,这一次,应试学子的实力真的很强,很强。不说必然强过“繁花似锦”的那一届,但并驾齐驱肯定没问题。所以,这届大会考,会得到一个什么名号,也是民间热议的话题。 ................................................ 眼看着拥挤的人群慢慢恢复了秩序,城门尉刚刚喘了口气,突然,面色大变。 一辆马车毫不减速,直接冲着城门而来,眼看的就要冲进人群。刚刚平静下来的队伍顿时慌乱,众人纷纷躲避。有人跌倒在地,哭号喊叫声响起,一场灾难近在眼前。 城门尉面色煞白,脑子里想到的,是自己和家人的灾难,此时此刻,城门尉活剥了那辆马车之人的心思都有了。 周易他们一直跟在队伍的后面,此刻倒是没有被裹挟在人群中,他眼看场面失控,忙着把身前倾倒的人一个个往后拽,同时,严厉呵斥积善和余庆不许上去,赶紧往后退。 倒地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越来越大,眼看着,一届人族众所期盼的大会考,就要变成大灾难,大笑话。 突然,一声带着稚嫩的大叫声响起,人群之中窜出一个少年,土布衣裳,打着补丁的短裤,一双草鞋,憨厚的脸上青筋暴起。少年一把拽住缰绳,双腿蹬地,全身后坐,只听得马声长鸣,拼命跳跃,但是,四匹马拉着的马车,竟然硬生生地被拉得停了下来。 如此神力,看呆了众人,除了还在地上哭号者外,现场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见到马儿安定了下来,少年慢慢松开手中的缰绳,直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接着是欢呼声中,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很腼腆。 突然,一声脆响,一道寒光,少年脸上多出了一道鞭痕,眼见得变红,变青,变肿,变黑。 此刻,坐在马车前方,一个凶蛮阴狠的青年,他手里拿着鞭子,一边媚声询问车内之人的安稳,一边狠狠地瞪着憨厚少年。手中鞭子还在蠢蠢欲动。 少年错愕之后,满腔怒火,双拳紧握,他瞪着青年,面色都是委屈,眼睛里泛着泪花。 见到车内之人答复没事,青年居高临下,破口大骂: “哪里冒出来的xx,竟然敢拦卫府的马车,惊吓到我家小姐,拿你祖宗八辈抵命都不够,就算我这四匹马,也是你能碰的?拔根毛也比你的狗命强。” 此言一出,满场暴起,各种方言,各种骂娘,直奔马车而去。 马车上青年轻蔑地看了一圈群情激奋的群众,说了一句话,慢慢地,场中安静了,犹如秋风寒蝉。 “这是大秦帝国后宫之主,凤鸾宫主人,卫皇后娘家,卫青卫大将军家的马车,车里是卫家小姐。不想死的就给我闭嘴。” 最后一句话,高声尖利,嚣张无比。 青年目光所及,众人一一垂首,但也有不少人,昂首挺胸,目光或平静或不屑,但也没有上前理论。 只留下那个少年,抚着脸,茫然地,站在车边,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孤独。 这一幕,突然刺痛了周易的心。 他迈步,越众,上前,走到了少年的身边,对着惊慌的他,微笑着,接着,揽着少年的肩膀,像一对兄弟,转身,迈步,离开。 第四十八章 嚣张!恭维!你是谁? 看着周易带着憨厚少年慢慢走出人群, 青年先是一愣,接着,勃然色变,他一挥手,从后面赶上来的几个骑士,立即调转马头,娴熟地划出个小圆弧,挡在了周易还有少年的面前。 周易停住,目光示意积善他们不要过来,接着,带着讽刺说道: “练了一身好马术,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几个骑士神情不变,沉默着,刀枪未动,只是拦住周易不让他离开。 ............................................. “你们想干什么?在大秦帝京,城门之前,纵马行凶,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到城门司走一趟。” 此刻,城门尉终于赶了过来,一脸的怒气,大声呵斥道。 从马车上下来的青年轻蔑一笑,一双眼睛,泛着凶光,盯着城门尉说道: “城门司,干些洒扫净街看门之事的小衙门,瞎了你的狗眼了,看不到马车上卫家的标志?赶紧滚到一边,等我收拾了这两个小崽子,自会离开。要是你再敢多管闲事,对卫家不敬,就连你一块收拾了。” 此言一出,城门尉面色气得通红。 大秦,不,是整个人族,对军方都保持了充分的尊重,虽然城门司不属于十二府那样的野战序列,但是,也有很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城门尉自己就是退役后转入城门司的。 他没有想到,卫家人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不光对百姓骄横,对衙门也如此轻蔑。这一刻,城门尉虽然心中畏惧卫家的滔天权势,但曾经作为一个军人的热血渐渐涌上心头,他心一横,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两个少年被卫家欺辱。 城门尉踌躇了一下,毅然挡在周易的身前,面对着居高临下的几个骑士说道:“在下曾在第三通道驻守过,要是我没看错,几位也是在前线呆过的,都是袍泽,不知能否卖我个面子,此事到此为止,让这两个学子离开吧。” 说完,右手握拳,捶左胸,一个大秦军礼,头仰着,看着马上骑士。 “嗨,你个看门的,有个屁面子,今天,小爷我说不让走,就不让走。” 青年走到这边,气焰嚣张,指着城门尉的鼻子,又对着卫家骑士说道。 几个骑士面露犹豫,最终,还是朝着城门尉歉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让开道路。 .................................................... 城门尉面色尴尬,神情不忿,大怒道: “你纵马冲击人群,差点酿成大祸,要是让大会考出了事故,我想,卫大将军也要受牵连,如此大事,你承担得起吗?” “呵呵......” 青年不屑地笑了笑,接着带着睥睨一切的眼神说道: “记住......在大秦帝国,就没有我卫家承担不起的事,别说是踩死几个人,就算今天把这城门拆了,有皇后姑姑在,对圣皇帝来说,也就是一笑而过的事。” “轰”的一声,人群沸腾了。如此嚣张的话语,话语中透露出滔天骄横,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很多第一次来到帝京的人,在此刻,在脑海中,都深刻地记住了卫家,记住了卫家女,圣皇后。 卫家,也给他们留下了权势滔天,目无法纪,甚至已经凌驾皇权......的印象。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青年面露得色。 几个骑士却是眉头紧皱,面露不满。他们都是卫家亲卫,与卫家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卫家就算如今势力庞大,也不能公开说出这种话。何况,还是在城门前,周围有着大量的人群的地方。估计到不了明天,此事便会传的满城风雨。而到了明天,御史的弹劾折子便会如雪片一般,递进内阁。进而大会考结束,随着进京的人潮返乡,卫家骄横的信息,便会传到大秦的每一州府,每一角落。 几个骑士互相看看,接着,冲着城门尉点点头,马头一拨,让开了道路。 城门尉面露感激,转头冲着周易和憨厚少年,使个眼色,让他们快走。 ............................................ 青年见到骑士自作主张,勃然大怒,手指头虚点了几人,面露阴狠。接着,手中马鞭挥舞,一声呼啸,鞭子如毒蛇一般,抽向了周易和憨厚少年。 周易听到鞭声,抓住憨厚少年的手臂,“跬步诀”运转,脚步微动,看似身在原处,但鞭子却差之毫厘,滑身而过,鞭尾落在直道青石之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显然,这一鞭很重,挨上便会皮开肉绽。 周易心中怒火炙烧,看着青年那张狂妄的脸孔,心中对卫家生出了满满的厌恶,和敌意。 青年见到鞭子被躲开,觉得颜面大失,他提起鞭子,又是一鞭,呼啸的声响,比之前更重。 城门尉满面怒火,身子一动,横起刀鞘,“啪”的一声,挡住了抽来的鞭子。 青年疯狂叫嚣道: “该死,你一个小小看门的,也敢阻拦我卫家办事,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话音未消,鞭子已如雨点一般,一股脑地冲着城门尉,周易,和憨厚少年倾泻而去。 周易运转“跬步诀”,带着少年,看似猝不及防,每每却差之毫厘,没有一鞭能挨到他和憨厚少年之身,在一般人眼中,他是运气好。但人群中还是有很多人目露了然,面色微动,发现了他的身法高妙。 周易的目光严厉,制止了准备释放小青蛇的余庆,一脸纨绔气息毕露的积善,以及目露凶光的土狗和满面气恼仍然萌萌哒的小红。 他就想看看,看看这卫家可以嚣张到什么时候?嚣张到什么程度?而帝京中的各方势力,从皇帝赢禩开始,都会有什么反应? 城门尉,军甲上多了几道白痕,脸上也被鞭尾扫到,红了一片。 他一直持鞘格挡,虽然眼中冒火,被动挨打,也拼命按捺住怒气,不敢拔刀出鞘。他心里明白,真的是持刀对着卫家之人,估计谁也保不住自己,就算能保,那些大人物,也不会为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浪费面子。 青年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击打,脸上的戾气浓重,而庞大的人潮停滞在这里,神色各异地看着这骄横逞凶的大戏,远远看来,黑压压一片,完全堵住了城门。 ................................................. 这里的异样还是惊动了衙门,一个气喘吁吁的青衣官员艰难地挤了进来,看到面色骄纵的青年,脖子缩了一下,面露难色,但再看看这里集聚的人群,脸上挤出笑容,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未语先笑,作揖道: “哎呀,原来是卫少爷啊,幸会幸会,上次跟少爷饮酒,未成一醉,心中遗憾至极,今日相会,卫少爷可要给我个机会做东,我知道卫少爷是海量,人称千杯不醉,但凡提起,谁不得竖一个大拇指.....” 青衣官员面带灿烂的笑容,语无伦次的好话不要钱地冲着卫少爷,也就是骄横青年,迎面而去。所有人看着青衣小官那上下翻飞的嘴唇,眼前好像能看到恭维漫天遍地地飞向那个卫少爷,漫过脚面,漫过双腿......直至,没过头顶,完全掩盖。 众人目瞪口呆。 骄横的卫少爷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愣了半天,看着眼前这个亲热无比的小官,说着烘托自己的恭维话,面色不自主地稍稍放缓,接着,趁着对方换气的一瞬间,赶忙插话问道: “你是谁啊?” 第四十九章 青衣小白的语言艺术 青衣小官闻言一愣,接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有委屈,伤心,惆怅,释然……种种情绪,复杂交织。 “在下城门司小白啊,怎么?卫少爷记不得了?……能理解,能理解,记不得也是正常的,卫家是何等尊贵的存在……但小官不一样,能够与卫公子这般的俊杰同席共饮,自然怎么也不会忘的。……就是上次,在那个,那个……哎呀,酒多了记不住在哪了,反正,那天在下是被卫少爷的英姿彻底折服了......” 卫公子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伸手止住这个说话又快又多又清晰的什么小白。 “好了好了,或许有这事吧。本少爷一年到头不知道要跟多少人喝酒,记不起来了,怎么,你这是跟我攀关系,想帮这几个跟我卫府作对的狗东西说话?” 说到这里,卫公子脸上又浮现出阴狠的表情,目光死死地盯着青衣小白,要是回答不让自己满意,便要再次发作。 “这人是属狗的啊?好话说了一箩筐,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混蛋。” 青衣小白在心中腹诽着,面上还是笑容满面,他摇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 “卫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了,我来,就是在你惩罚的基础之上,对这个没眼色的小校尉再进行内部惩戒。……太不像话了,此人真的是一贯顽劣,他很混账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他在白帅的账下,竟然都敢不守军令。你说说,这人胆子得有多大?得有多混账?” 青衣小白说着说着,就走到城门尉面前,卷起袖子,劈头盖脸就打,一边打一边骂。 “混蛋啊,尽给我惹事啊,早知道你是在白帅账下都敢不守军令的主,我死也不能让你进城门司啊。……白帅啊白帅,那是何等大人物,你都敢不听话,我怎么就失心疯让你到我的手下呢?白帅啊,你当初怎么不把这个混蛋咔嚓掉啊?留他到现在替我惹事,都敢惹卫府啦,卫大将军,圣皇后,那是何等人物啊?白帅能饶你一命,你以为卫府就饶你吗?……” 浮夸啊浮夸,真的很浮夸,所有人都摇头认为这个青衣小白表演的很浮夸。 但是,号称连城门都敢拆的卫公子第一次脸色变了,他一把抓住青衣小白,问到: “喂,你,你叫什么来着……” “小白,卫公子叫我小白就行。” 正在连打带骂城门尉的青衣小白立马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回到。 “额……小白,小白,这什么破名字?那什么,小白,你刚才说此人在白帅手下不尊军令,你说的白帅是那个白帅?” “是啊,就是那个白帅。” “那个地方的,坐第一把椅子的那位?” “着啊,没错啊,可不坐第一把椅子吗?这也没人敢去跟他抢啊,哎呀,你看我这张嘴,说话就没谱,那把椅子也有人看不上,我就说咱们卫大将军肯定看不上压根不想要……” 卫公子一把搂住小白,一只手捂住小白的嘴,鞭子早就掉地上了。 “小白,此话不可乱说,你告诉我,那厮是什么背景,竟然违抗了白帅的军令都没掉脑袋?” “嗨,要不说奇怪呢,白帅那是什么人,杀伐砍断,谁都敢怼,偏生这小子啥事没有,活蹦乱跳到了现在,估计应该或许还真有点背景,我告诉你……” 青衣小白偷偷地着声音,卫公子不由自主地把耳朵附了过去,从这一刻开始,小白掌握了局面。 人群中有人暗自点头,看来帝京果然藏龙卧虎。就这这么一个守城门的小官,一番口舌中,便暗含兵法,悄然便掌握了主动,把局面纳入了他的节奏之中。 只不过,众人看向城门尉的目光中也都充满了佩服,小白所说的白帅,以他所给的信息,大家都猜到他说的是谁了,白虎节堂第一人,虽是大将军,尊称白帅,白起。 这边,青衣小白一番云里雾里,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卫公子感觉心里明白了,又感觉有些迷糊。 不过,他心里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个城门尉不能再折辱了。 万一他真的跟白帅有些什么瓜葛呢?那尊大佛,他觉得自己还真的惹不起,就是卫家,也不敢说就惹得起。 这就是名声的作用了,白帅一个“杀神”称号,足够扫荡一切。 此时,青衣小白瞪着城门尉,大声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卫公子道歉?你看看,这么多人堵塞城门,这还不算什么,可是你耽误了卫公子的事,得罪了卫家,你有几个脑袋掉的?你以为还是在白帅手下呢?” 此刻,人群中,四个风尘仆仆的学子,互相看了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心中明了,这个小白,明显地不安好心,言语中处处捧杀卫家,而且时刻让卫家和白帅对立,搅风搅雨。 那个卫公子是蠢的,但卫家有明白人,不知道,卫家日后的报复,他能撑得住吗? 城门尉已经完全蒙了。 小白,是城门司的文书,性子好,总是笑眯眯的,跟自己这样的武夫也聊得来,偶尔也在一起喝过酒,但他说的什么白帅什么的,自己是一头雾水啊。 小白一看城门尉不动,又是气冲冲过去又踹又打,同时压低着声音说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的,低个头,把自己摘出去。” “小白啊,我受些屈辱没事,你可不能把自己套进来,这又是白帅,又是卫家,都是没影的事,惹了这两家,神仙也救不了你啊。” “滚蛋,什么没影,你在前线是不是在伙房帮过忙?” “嗯,是啊。” “你是不是说过,伙夫头子跟我本家,也姓白?” “说过啊。” “那你说他帅不帅?” “帅个鬼,大蒜鼻子地包天,斜眼豁牙招风耳的。” “滚蛋,我就认为他帅,我就叫他白帅,我口味独特,行不行?” “啊……这……行,倒也是行……” 城门尉此刻觉得小白好有理,他想了想,又问道: “那什么坐第一把椅子啥的?” “你没脑子吗?你就说伙房就一把椅子,他不坐难道还让给你啊?” 说到这里,城门尉已经完全懵逼,看着小白一脸的理直气壮,感觉自己整个身心都拜服了。 如此移花接木,如此我讲我的,你猜你的。 到此处,虽然心中有隐忧,但是怎么往下接,城门尉心里也有数了,他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声音恰好却又能让人听到: “当年在白帅麾下,不尊军令我都没低头,也罢,今日不同往时,我给卫公子赔罪了。”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我真的违抗过军令,伙夫头子让菜里多放醋,我看错了,倒的是酱油。军中上级说的话都是军令,伙夫头子,也算上级。” 第五十章 卸甲回车除名 “小白,很好玩吗?” 一个声音响起,青衣小白身子一僵,面色变幻,只是一瞬间,转过头了,又是一脸笑意,谦虚带着讨好的笑意。 “这位大人,此言何意,小白不懂啊。” 目光所及,一个青年,负手而立。他面容英俊,不言自威,一抹胡须,显得成熟,脸颊上一道伤疤,格外醒目,平添了几分杀气,几分魅力。 他站在人群,却又像与人群隔开,矫矫不群,便是此人。 他听着小白的回话,嘴角牵动,脸上微露无奈。 而此时,几个骑士已经第一时间滚落马下,单膝跪地。 一直嚣张无比的卫公子,面色突然煞白,脸上明显露出了畏惧之色,他犹豫了一会,挤出了几分笑容,上前躬身行礼道: “见过去病少爷。” ........................ 此言一出,满场骚动。 来人,正是卫青大将军的外甥,皇后口中的卫家麒麟子,霍去病。 有帝京人士早有猜测,此刻再无疑义,立刻眉飞色舞地向周围介绍。而对于这位人族虎雏的赫赫威名,又有几人不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霍去病仿佛没有听到卫少爷的问候,他只是看着那几个跪着的骑士,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 “你们,没血性了……脱了铠甲,回乡吧。” 几个骑士面色煞白,满脸颓丧,如丧考妣,却没有迟疑,默默地站起身来,开始卸下铠甲。 “给他们再发十年的资费,算卫家全了他们的一场忠义,另外,把马带走,卫家送的程仪。” 站在霍去病身后的一个瘦小的老人,微微弯腰,点头称是。 有熟悉京城的人士认出,老人是卫府的老管家,姓刘,是卫青之父从小长大的伴读,卫青称呼他为刘叔,资历极老,统管府中一切事物,但现在几乎不怎么露面了。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 看他面对霍去病,姿态极低,传言应该没错。卫皇后,卫大将军,都对卫家下一代不抱希望,所有的寄托期盼资源,都放在了这个外姓外甥身上,要培养他做卫府势力的下一任主人。 此举,令卫家内部有很多人不满,有暗潮涌动。但一个强势的皇后,一个大将军的家主,压制得住。 霍去病自小长在卫家,对于此事,他一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但是事情,该做就做,该管就管,大气得很,更加赢得卫青和卫皇后的喜爱,府中地位稳固无比。 ........................... 处理完骑士之事,周易无视仍然弯腰俯首的卫公子,淡淡地对着侧立身后的刘管家问道: “这个卫公子,是哪一位?” “回去病少爷,此人叫卫三,外五房的,目前在府中做些杂务,平常难得进入府内,少爷自是不知。” “哦.....” 霍去病转头看向俯首帖耳的卫公子,口气仍然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却让这个卫公子汗流浃背。 “我站在这里很久了,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别的倒也算了,就一件事,我很好奇......你说卫家能拆了城门,还能搏得大秦皇帝一笑,这样,你现在去把城门拆了,刘管家,给他调动一切资源的权限......” “扑通”一声,卫公子双膝跪地,整个人如筛子一般颤抖着,面色惨白,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霍去病负手昂首,面色淡淡。 卫三目光又转向刘管家,老头面上笑呵呵地,眼底却有寒意闪烁,他手里拿着一块令牌,那是管理卫府事务的信物,朝着卫三递了过去, 卫公子哪里敢接,拼命地摇头,目光又转向了一直停在原地的马车,大声哀求道: “小姐,小姐,帮我说说情,卫三一片忠心,都是为了小姐啊,求求小姐帮我说情.......” ................................ 众人目光随之转向那辆雕梁画栋一般的富丽马车。过了半晌,绣帘微动,一只纤纤玉手出现,帘子被掀起。 一张惊艳如画的绝美容颜出现,柳叶弯眉,如月双眸,瓷白透红的肤色,婉约柔弱的柔姿,人群中发出压抑不住的轻呼,不知道多少少年目露迷离之色。 贾积善也是目不转睛,一脸纨绔加上猪哥相,被余庆气呼呼地打了几下,还没回过神来。 卫子夫,卫青幼女,帝京第一美人,诚不我欺也。 据说,这位已经预定了太子妃之位,如果成真,那么,卫家两代帝后,外戚之家,煊赫到极点。 卫子夫没有下车,微侧臻首,柔声出语,声如迷雾。 “见过去病表哥,小三此次,也是忠心急切了,表哥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怯生生地表情带着柔柔的话语,顿时让人大生怜惜之意,不知道多少人脑海中就一个念头,答应她,答应她。 霍去病还是淡淡的表情,连头都没转,开口说道: “此事,是你指使?” “不......不是。” “此事,你阻拦没? ”......没有。” 卫子夫显然性子柔弱,被连番质问,立刻声音小了,头低了,绝世容颜不见了。 霍去病不为所动,淡淡地又说了一句 “拆城门,你想不想看?” ....... 卫子夫不敢再说话了,低着头,整个脖颈微微发红, 这是卫子夫的另一则传说,据说她的肌肤娇嫩无比,稍一触摸甚至略微心急,便会肤色淡红,灿若桃花。 霍去病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卫子夫,眼中带着失望,微微摇头说道: “该说话不说话,不该说话乱说话,你是卫家小姐,不是别人股掌之物.....坐回车去。” 此言,如山之重,卫子夫娇躯微震,低着头重新坐回车厢,绣帘放下,只有一滴泪珠滴落在车辕之上。 人群一片寂静,有心疼如此美人被如此对待的,也有佩服霍去病理直气壮,而刘管家则是满脸的欣慰,在他看来,霍去病说话行事,堂堂正正,不矫不饰,真有家主之风。 ........................ 霍去病转过身,看着瘫在地上的卫三,目光中冰冷一片,开口说道: “得志便猖狂,失势如烂泥,此人,逐出卫家,家谱除名,其他不法情事,交帝国法司按律处置。” 言毕,刘管家一挥手,两个黑衣大汉从人群中走出,夹着流涕哀求的卫三走了。 ............................ 此刻,之前那四个少年又是窃窃私语。 “雷霆手段......” “心硬如铁......” “有大将之风......” “嗯嗯......” 三人看着最瘦弱的那个少年,皆是一脸无语——好吧,你总是总结的那一个。 第五十一章 去病难去隐疾 “你真在白帅手下违背过军纪?” 处置完本家之人,突然,霍去病对着城门尉问到。 目光中带着省视,一股杀气淡淡流露,城门尉只觉得心里打鼓。 “大人,军中之事,岂能儿戏?此事自然是真的。” 突然,小白上前两步,谦卑地笑着说话,身体恰好挡住了霍去病的视线。 城门尉暗暗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心神变稳,他坚定地答道: “回霍将军的话,在下上级确实是白帅,也确实违抗过军令。” 霍去病看着城门尉和小白,目光中带着玩味,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看到城门尉开始额头出汗,小白脸上的笑意开始有些尴尬,霍去病悠然才把目光移开。 他看向勒住奔马的憨厚少年,只见少年一脸激动地看着他,眼中的崇拜之意显露无疑。原先的气愤早就消失不见了。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 “你叫什么?” “回,回大将军,俺,俺叫……郭芙蓉。” 憨厚少年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周围的嘈杂声顿时一静,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其中就属贾积善的笑声大,一边笑一边说着。 “哈哈......你怎么叫......叫个姑娘的名字......哈哈。” 郭芙蓉脸色脸红,他认真地解释道: “俺娘说俺小的时候长得像朵芙蓉花,又说取个姑娘的名字好养活,所以就……” 周易瞪了眼贾积善,又歉意地看看郭芙蓉,嘴角也是微微上翘。 …………………… 看到事情已经了,周易拍拍郭芙蓉的肩膀,离开人群。 贾积善,章嘉余庆有样学样,也都拍拍郭芙蓉的肩膀,冲他善意的笑笑,跟在周易的身后离开。 郭芙蓉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周易离开的背影,楞了一下后大声道: “喂,我......能跟你一起吗?” 周易扭头,看看郭芙蓉,接着,脸上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走吧。” 一个平凡的少年,一个纨绔子弟特征明显的小胖子,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带着扭头用激动的眼神看着霍去病但又毫不迟疑地离开的郭芙蓉,还有一头丑狗,一头火红的萌熊,如此奇特的组合,慢慢地朝着城门走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霍去病也在看着他们,目光最终停留在队伍最前面那个带头离去的少年身上,若有所思。 .......................... 冲突的双方在霍去病到达之后,都离开了。众人开始慢慢散去。 之前受伤或者受惊的人都有卫家人出面安抚,并给与一定的经济补偿。而霍去病在跟刘管家低声说了几句后,冲着周围的人群,拱拱手,也离开了。 临走时,他瞪了一眼小白,眼神带着威胁……和熟悉。 当天晚上,卫青的谢罪折子就递进了宫内,同时,转呈了内阁和军部。 另外,郭芙蓉的名字进入了帝京各大书院的视线,至于周易几人,也有很多人开始寻找他们的信息。 ……………… 是夜,一处官宦宅院,书房,两个老人,品茗品香,意态悠闲,彼此脸上的褶子里,充满了智慧或者是奸诈。 “去病去疾,卫家长青,皇帝给出了这样的口谕,对他家还真是恩宠不断啊。” “确实,霍去病以外甥身份,理所当然处置舅家事务,看来上次魔域之行让他心智更坚定了。” “此子确实不凡,卫家也有魄力,选他做下代家主,不知此事,放在柳兄你的身上,能否如此抉择啊?” 清瘦的老人悠悠地问道。 “呵呵,老夫最近发落齿脱,愈加严重。如此年纪,心中所想的无非是上报皇帝,下抚黎民,等到自感无力支撑之时,便上表乞骸骨归乡了。……至于谁做家主,此乃小辈事,总归要给小辈……留点念想。不知范兄以为然否?” 回答的微胖的老者,如同富家翁,只是眼底,偶尔闪烁着黑夜般的深沉。 “是啊,总归要给小辈留点念想,老夫与你相交数十年,总算还是从你嘴里听到了一句实话。” 听着清瘦老人的打趣,微胖的老者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细细品味,眉眼舒展,好似随意地说道: “范兄,依我所见,内外之别乃是最大的分别,所谓去病去疾……” “……难去隐疾。” 清瘦老人口中自然而出四个字。 两人对视片刻,接着,放声大笑,如此年岁,中气还显得很足。 笑声传出书房,令远远伺立的家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喜事,让一位内阁学士,一位吏部尚书,两位帝国重臣如此开心,如此大笑。 …………………… 卫府。 卫青站在窗前,看着霍去病英姿勃发的背影,离开了内院。 他的心头浮现着之前霍去病的话语。 “舅舅,卫家三代之前,不过是耕读之家,家境小康而已。于今不过二十余载,家族人口由百余人增至数千人,良田由数十顷增至数十万顷,族中存银由数百两增至数千万两,敢问舅舅,家中有这三增三多,可能安寝?” 霍去病的话掷地有声,霍去病说的事震动心神,卫青沉思着,在窗前久久站立。 他的目光时而坚决,时而犹豫,时而茫然,时而露出杀机…… 最终,他的视线再次落到置于书案的一本绢册上,摇了摇头,慨然叹息。 书案上,厚厚的绢册,金线缂丝封面,上面四个大字,乃本朝书法大家虞世南的手迹,写的是——“卫氏族谱”。 卫青轻轻地手抚绢册,心中思绪万千。 家国天下,家族为先。祖宗筚路蓝缕,百般奋斗,为的不就是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衣食无忧,誉享乡梓吗? 时至今日,卫家在自己……还有妹妹的手上,终于成了整个大秦帝国最顶端的名门望族,这是整个卫家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所以,退田散银都不算什么,自己本就不喜奢侈享受。 只是去病所说的拒绝外房投靠,精简家族人员这两条……族谱当面,数代人才让它从薄到厚,从毛纸到绢册,自己怎能再让它回头? 都是同一血脉,无法说断就断。而血脉不能断……则田地银钱也便不能少,否则,如何供养族人。 所以,如此富贵人丁,滔天权势,卫青虽也自觉忧患,一向谨言慎行,甚至劝说皇后不必太过强势,但是,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霍去病替卫家挖疮疗伤他很欣慰,但是要自损根基,去掉同根同源之族人,哪怕是血脉早已淡薄,卫青也是下不去手。 去病去疾,卫家长青,希望如此吧…… 卫青感慨着,离开书房。 片刻之后,贴身亲卫进来,吹灭烛蜡,退出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 第五十二章 帝京第一掮客 周易一行人刚刚走出城门洞,外面是一个小广场,一群倚墙而立的汉子立刻将目光注视了过来。 众人正要迈步过来,其中一个汉子瞬间第一个窜了过来,留下身后一群人的不满和咒骂。 汉子国字脸,大眼睛,气宇轩昂,满面正气,身上有一种令人信任的气质,真真是一表人才。 汉子来到周易他们的面前,突然,腰一弯,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眯起,又露出神秘的神色,声音压的低低的,左右窥视着说道: “几位少爷,还有这位小姐,要不要到城楼上去看看吗?大秦帝京城楼,一般人绝对上不去,小的有路子……” 顿时,人设崩坍,一个猥琐的黄牛替换了之前的那个汉子。 周易摇摇头,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汉子并无意外,显然,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他一边讨好地对着积善他们点头,一边跟着周易,继续劝说。 只是,他选择的位置很微妙——既不影响周易等人走路,又保持着轻声说话能让周易等人听的清楚的距离,同时目光所及能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同时,说话间目光兼顾,眼中带笑,不让其他人感受到冷落。 “这位少爷,应该是第一次到帝京吧?” 周易不想理他,并不搭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坏就坏在这个点头上,汉子精神一振,继续跟随。 “这位少爷,别嫌小的多嘴,你可知道,这帝京八景,排名第一的是哪里?” “是哪里?” 一个清脆的声音,周易立刻觉得自己的拒绝黄牛行动即将失败。 黄牛的目光立即转向章嘉余庆,满脸的惊讶,接着说出的话,立刻让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我的天哪,要死了,小的这双眼睛真真是要不成了,刚才竟然没注意到如此美丽的小姐,小小年纪,便美成了这样,长大后还怎么得了啊?” 汉子接着脸色一变,很认真很坚定地说道: “今天不管几位上不上城楼,小的也要给这位小姐好好介绍介绍帝京的景点,不然真对不住这位小姐的美貌话说小的自小生在帝京,这么多年看到的美女也不算少,但要说能有比这位小姐美丽的,那真是一个……都……没……有。” 看着余庆又开心又兴奋又有点害羞的表情,还有积善和郭芙蓉频频点头,一副十分认可的样子,周易感到很无语。 “话说这帝京八景,排名第八的是平潭秋月,此景位于……,” 汉子一边介绍,一边跟着周易他们,一路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帝京的个个景点在他口中,都幻化成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说到最后,连周易都开始佩服起他的口才,而积善,余庆,芙蓉他们三人早已听的入迷了,眼神中透露出十足的向往。 汉子也是好耐心,一路说一路走,直到周易找到了一个小客栈住了下来,他还没走。而等周易带着郭芙蓉放下行李出来,积善和余庆还坐在大堂凳子上听着汉子介绍呢。 如此耐心,周易服了,反正闲来无事,正好大汉这时才说到上城墙的事。 “下面就是最最厉害,最最好看的景点了,城楼山景,帝京八景排名第一,不可动摇,毋庸置疑,自有八景以来,第一的位置稳如太山,无景点可以撼动……” 周易看着余庆瞪大了眼睛,积善张大了嘴巴,脸上都是一脸的向往,摇摇头,打断汉子的说话。 “好了,你也说到现在了,我们去,只是这价格怎么说?” “价格好商量,这位少爷,小的虽然是讨口饭吃,但可不是那些个蒙骗外地人的货色,小的一贯有一说一,童叟无欺,生意不重要,主要是交朋友,比如今天遇到你几位贵人,只要小的说的能让你们开心,你们去不去参观无所谓。不过,没有小的,诸位要是想自己去看这个景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为什么?” 积善和余庆异口同声地问到,表情都有些焦急,汉子一本正经的脸上,眼角一纵即逝的笑意。 “为什么?两位祖宗,那个景点在什么地方?帝京城楼上,那是一般人能上去的吗?军事重地啊,你要是靠近一点,那帮守门的军士都得赶你走。” “这样啊?那怎么办?对,你说你有办法,你带我们去……” 好了,周易摸摸兜里的铜板,开始盘算之后的用度了,去,已经成为必然。 …………………… 重走回头路,此刻,变成汉子打头,又往城门走回去,而一番讨价还价,十五个铜板一个人,土狗和小红免票。 这还是周易多了个心眼,提前把积善支开了,后来,当汉子看到小胖子把一大堆银票存进了路上经过的十三行钱庄,身上只留了一小部分,又取了些零散银子好使用的时候,一脸的痛心疾首。 不过,周易仔细看了他的眼神,其中并没有贪婪之色,不禁对他增添了一份好感。 一路走着,一边闲聊,明显也显得激动得很的郭芙蓉憨声憨气地问到: “那里既然是军事重地,为什么你能带我们上去?” “呵呵,这位少爷,你刚来帝京,可能还不知道小的的名字,但你要是呆的时间长了,就不会这么问了?” “我……我不是少爷。” “呵呵,这位少爷别谦虚,要说小的别的可能不行,但这双眼睛可是厉害,看您的面相,日后免不了飞黄腾达。” 贾积善不耐烦地说道: “别废话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的名字。” “是是是,这位小少爷,你看小的这张嘴,哈哈……说起小的的名字,有个说法,承蒙朋友们看得起,说我是被圣人天天看着长大的……” “什么?这么厉害?圣人看着你长大?哪位圣人,跟你什么关系?” “哈哈,圣人都是神仙人物,小的是真的没福分见的,但是说圣人天天看我,倒也不算错,因为……小的叫焦山嘛。哈哈……” “哈哈,你真不要脸,这么跟圣人搭上关系啊……” 章嘉余庆哈哈大笑,接着贾积善也笑了起来,郭芙蓉有些不明白,眼里有些茫然,周易对他说: “他说的是圣人船山先生,驻所名叫望焦山房,他的名字就叫焦山,所以,他说圣人天天看他,看着他长大。” 郭芙蓉恍然大悟,焦山赶忙竖起一根大拇指,对着周易奉承道: “这位少爷好见识,不愧是能参加大会考的少年天才。” 周易对他见缝插针奉承人的本事有些佩服,同时也对积善和余庆嘴上没把门的习惯有些头疼,估计这会,自己一行人的来历这个焦山都知道了。 一边走,一边说,又回到了原先的小广场。 那边倚墙而立的汉子们见到焦山领着人又回来了,脸上都是不出所料的神情。 而焦山得意地冲着他们飞了个眼神,接着回头对着周易他们说道: “几位贵人,不是我焦山自夸,虽然小的跟那帮人站在一起,但是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分别,他们是黄牛,而小的是掮客。” 看着焦山一脸的顾盼自雄,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喜感,众人都笑。 积善不服气,抬杠说道: “切,掮客不还是黄牛?” “小少爷啊,这可不一样,黄牛是倒点差价,掮客是替客户排忧解难,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 “你还能排忧解难?” “小的不能,但小的知道谁能?而且能帮客人找到能的人,你说,这是不是也就替客人排忧解难了?” “哦,也算有理,那是不是什么事都能解决?” “当然,只要有解决的人在,小的就能找到,不然,也对不起朋友们送我的外号。” “什么外号?” “帝京第一掮客。” “啊……” “切……” “哈哈……” “呵呵……” 周易几个都被逗乐了,一时气氛大好,这时,余庆大眼睛转了转,突然开口,然后,焦山傻眼。 “那个,我想到皇宫里转一圈,你找人带我去吧。” 第五十三章 站在城楼观山景 焦山带着周易他们,从一条偏僻的阶梯上了城楼,城门卫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小红的眼神中有些好奇。 上了城楼,只见宽敞的平台上满坑满谷都是人,而此刻,焦山作了个罗圈揖,急匆匆地走了。 当周易看到另外一处宽大的阶梯那边人头攒动,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心中有些不详地预感,等到他们走近,见到一块石碑上的说明,贾积善转身就要去追焦山,嘴里气得直骂人。 石碑上写着——免费参观,保持秩序,远离墙头,禁止喧哗。 好嘛,周易他们被骗了。 焦山的名字被他们彻底地记住了。 贾积善嚷着要报复,最后在周易的安抚和余庆不许他说脏话的严令下才消停了下来,只是一脸的不爽,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 抛开受损的心情,焦山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城楼山景确实很壮观。 站在高处,四周都是空旷的荒野,一条直道围绕城墙四周,如一条玉带,最终,从皇极门延伸出去,直到远方。高处的风吹拂着,秋天的气息带来一种豁达和开朗的味道,视线最远处,隐隐约约,连绵的群山淡成墨痕,犹如泼墨山水一般,让整个视线内的一切变成了一副山水长卷。而远处的行人小小,如砂砾,如墨点,更让人生出慨然之意,幻灭之想。 此等景色,开阔,壮观,秀丽,磅礴,细微......确实丰富而美丽,足以让人流连忘返,生出各种情绪,虽然周易并未见过其他景点,但此处列为帝京八景之首,应该也不是虚名。 时至午后,日头开始西移,初秋的阳光给大地抹上了一层金色,带着温暖的凉意,让远方的山影也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富丽了起来,一副水墨山水变成了工笔锦绣,真是移时换景,可堪久观。 如此美景,如此开阔的美景,让人心旷神怡,原来被焦山骗了的气恼慢慢消失,贾积善又开始喜笑颜开,大声喧哗起来。 此时,周易随意地看着,突然,发现下面宽阔的直道上,中间那条道,白玉砌成,左右行人如何拥挤也不会踏足,只为皇家专用的中道上,一直洁白无瑕的表面似乎染上了一点墨点。 随着墨点变大,再变大,原来,是一个人,一个姑娘,在走着,走在白玉中道上,皇家专用的白玉中道上。 再近些,在城楼上已经能看得清她了,是一个村姑,黝黑发红的脸庞,个子倒是小巧,只是粗糙的皮肤显示她经常风吹日晒,显然没少干活,她穿着粗布蓝花衣裳,皱皱巴巴,某些地方还有烟灰和小洞,显然家境很差,身后背着一块用麻布裹起来的条状物,很长,一头高出脑袋,一条老是磕到小腿,发出“啪啪”的声音,显得很可笑。 她的表情很迷糊,时不时看看两边的人群,很奇怪为什么中间这么宽敞的路上不走,反而在两边挤来挤去。 一些好心人见她不懂规矩,都在喊她离开白玉中道,并解释那不是给一般人走的,姑娘听了,更加迷糊,这时,专职护卫白玉中道的御道司军士已经排开众人,冲到姑娘的身边,威吓着出手擒拿。 众人皆是叹息,看来这个初来帝京什么也不懂的村姑要受罪了,白玉中道为什么没人敢越雷池半步,哪怕是在今年如此多人的大会考期间,靠的便是御道司的手段凶狠,谁若是误踩一步,便是严厉惩戒,更不要说这个姑娘已经在上面走了好久。 突然,众人想象的村姑乖乖被抓走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反而,随着声声惊呼,靠近她身旁的几个御道司军士飞了起来,所有人的喉间都是一抹血痕,接着,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喉咙,低声嘶哑,眼神中透露出惊恐,而那个村姑,还站在白玉中道上,脸上有怒气。 众人大惊,而随着一朵烟花升起,在青白的天空中悠悠散开,没多久,大队的御道司军士蜂拥而来,见到本司袍泽地受伤倒地,勃然大怒,手中握着盾牌刀枪,扑向了村姑。 从远处看来,众多御道司军士如一群马蜂,瞬间将村姑掩盖,如一团黑色的圆球。 但是,再次出乎人预料到是,好大一团马蜂,在不断地变小,而随着一个个军士身体或倒或飞,最终,马蜂团消失,马蜂没有消灭猎物,反而被拔去毒刺,纷纷扑倒在地。一向凶名在外的御道司,这次碰上了石头,自己变成了鸡蛋。 此刻,村姑仍然站在白玉中道上,这一点墨痕,非常地顽固,仿佛已经渗入了中道里面,再难擦除。 数十人躺倒在她的周围,或远或近,所有人都是喉间一道血痕,个个都拼命捂着喉咙,瞬间双手被血染红,无一例外。 她面色通红,头发凌乱,大声地喘息着,不时抬起手胡乱地擦着汗,间或扯着自己又破了一些的衣裳,十足的一个乡下人,但再没有会拿她当成一个村姑了,就算是村姑,那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村姑。 今天的城门外,直道上,一直没走的人们可算是饱了眼福,一场卫家马车冲撞人群的事件过去,接着就是一个村姑踏足御道挑战皇家威严的大戏,而随着朵朵烟花升起,隐隐地马蹄声传来,众人看向村姑的眼神再次充满了忧虑。 御道司的三十六骑骑兵策马从远处奔来,随着距离拉近,村姑身边的人群迅速散开,留下了好大一块空白,而当骑兵展开冲击阵型,接着长枪前举,准备再一次加速后,便是攻击。 此刻,见到骑兵奔来,村姑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她的眼神变得冷漠,整个人像一块石头,机械,僵硬,而又无情,她蹲下身,把手上挽着的一个蓝布包袱放下,解开,一堆黑黝黝的铁块露了出来,她的动作看着慢悠悠地,却又在瞬间,所有的铁块被组合起来,一根粗糙的铁锤,出现。 村姑握着铁锤,一只手抖了抖包袱布,塞在兜里,接着,站起身来,此刻,骑兵冲阵的尖端到来,一杆长枪刺出,枪尖直奔村姑眉心,只差一寸距离,村姑视而不见,眼神毫无波动,她轻轻挥手,手中的铁锤由后而前,犹如长眼了一般,“啪”的一声,砸在了枪尖之上。 只见飞刺而来的长枪节节折断,接着是骑士的手臂折断,而村姑铁锤回环,瞬间又砸在扬蹄踹来的马腿上,随着一声惨痛的嘶鸣,整匹军马竟然被打的离地飞起,“砰”地一声砸在了队伍中间,一只马腿已经断成数截,而冲击的阵型一阵大乱,也不复存在。 一锤之威,骇人听闻。 村姑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整个人的气息已经完全变化,她手握着铁锤,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机械而僵硬,看着那些重新整队的骑兵,如同看着一些顽铁,眼神中,无一丝温度,只有专注,只想击打。 此刻,城楼上,周易一行,也跟其他人一样,瞠目结舌。 一向以神力自傲的郭芙蓉,看着这个村姑,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他觉的跟她一比,自己的气力好像是不值一提。 而贾积善和章嘉余庆更是兴奋异常,两个人的手掌不断地拍着城墙,“啪啪”作响,积善是看热闹看的过瘾,余庆除此之外,又因为同为姑娘,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只觉得心神酣畅。 周易在惊骇之余,只觉得感到大秦之大,天才无数,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姑,便有霸王之资。他觉得,此次进京,此次大会考,一定能见识到好多天才,一定会很.......有趣。 他突然觉得,站在城楼之上,所观的山景,更加的好看了。 第五十四章 白玉中道上的鹔鹴和凤九 当骑兵重新整队,准备继续冲击时,突然,鸣金声响起,显然,御道司不准备再进攻了,因为,接手之人已经来了。 一向紧闭的皇极门缓缓打开,金吾卫列队,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朝廷官员鱼贯而出,接着躬身相请,然后,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姑娘,缓步而出。 城楼上一阵惊呼,显然这是有人认出了姑娘的身份,随着一阵七嘴八舌的谈论,众人知道,继而兴奋。 城下走上白玉中道的姑娘,正是当今大秦皇帝唯一的妹妹,大秦长公主。 赢氏,鹔鹴。 赢鹔鹴是先皇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得宠的皇女,自小便显露了无与伦比的修炼天赋。 当时,南方出了南明凤凰和鹿鸣之子,在天才辈出的风头上,一时无两,而当这个最小的皇女表现出丝毫不逊于南方二人的天资时,先皇心怀大畅,赞叹道: “汝有凤凰,吾有鹔鹴”。就此给她起名叫鹔鹴,列入赢氏族谱。 而赢鹔鹴也没有让赢氏失望,自修炼以来,一日千里,进阶速度连创皇室纪录,而对于修炼功法,稍触即通。 如今,同为十六岁的南北两大少女天才,“皇室鹔鹴”屈居“南明凤凰”之后,排名“惊蛰榜”第二,引来了极大的争议,造成皇家和整个两京十三州强烈的不满。 他们认为,就算帝国长公主不能力压南方天命之女排名第一,最起码也要鹔鹴凤凰并列,才算合理。 只不过,“惊蛰榜”乃有国教背书,自不会随意评定,随意更改。 赢鹔鹴据说也会参加此次大会考,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奔着南明凤凰去的,于此等盛会,力压凤凰,自然鹔鹴第一,再无异议。 此种说法越传越广,连大秦帝国皇帝有一次都当面问过自己的天才妹妹,据在场之人所说,赢鹔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皇兄竟也如此八卦?”于是,坐拥天下的大秦皇帝,掩面而退。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总之,赢鹔鹴在帝京内具有极高的人气,而当她出现在了皇家专用的中道上时,自是赢得了城上城下帝京人士的热烈欢呼。 远处的村姑见到敌人退去,又蹲下身来,把那把铁锤又分解开来,重新包裹起来,挽在手臂上,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距离赢鹔鹴数步之遥,抬头看着她,见其并无让路之意,脸上又是一阵恼怒,愤愤地盯着赢鹔鹴。 赢鹔鹴静静地站着,她的容貌平平,身材平平,全身上下并无出众之处,只是,她站在那里,一身明黄的珍珠团龙袍,作为赢氏秦国,甚至是人族有史以来第一位身着龙袍的公主,人们已然见不到她的容颜,感受到的只有高贵,还是高贵。 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村姑,居高临下,奇怪的是,村姑并没有显得卑微,甚至在气势上,隐隐然有着分庭抗礼之势。 .................... “为什么挡我的路?”村姑气愤的问道,是南方口音,殊为难懂。 “这不是你该走的路。”赢鹔鹴应该能听懂村姑的口音,淡淡地回答她。 “凭什么我不能走?” “没有凭什么,这条路修了就是给别人走的,不包括你。” “别人能走我就能走,” “不见得,有些路别人能走,你真的不能走。” “我不信,只要别人能走的路,我都能走。” “.......” 一段关于行路的对话,你一言我一语,一个高贵,一个执拗,到最后,再无话可说了。 “我要把你赶下去了,你小心。”赢鹔鹴平淡地说着,但又显得理所当然。 “赶我的人都被我打倒了,你要赶我,你也要小心。”村姑有些小孩子气,但说的话也极具说服力,因为有御道司作证明在身后。 ......................... 赢鹔鹴不再说话,伸手,身后背着一个大箱子的老太监,上前两步,侧身,弯腰,箱子刚好位于赢鹔鹴的手边。 有了解的人们又是声声惊叹,兴奋不已,通过他们的介绍,惊叹声不断蔓延,所有人都眼含期待。 原来,赢鹔鹴还有个传说,据说她号称“尽通万兵”,世间所有武器兵刃,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马上,如此神奇的传说就要出现在眼前,怎能叫人不期待,不惊叹。 惊呼声此起彼伏,站立在后的金吾卫将军正准备安排人去驱赶制止,被礼部尚书制止, “此乃振奋帝京民心,扬我皇家风范之事,让百姓们看看,无妨。” ……………… 赢鹔鹴随手一抽,一把铁棍在手,她稍做组合,瞬间,一把长枪,被其握于手中,一声“小心”,寒光一点,已经到了村姑的眉心。 村姑眼神不动,抬手抚眉,带起一条寒光,接着,长枪定在村姑眉前,只余一寸,远远看去,仿佛枪尖已入眉间。 一息之后,长枪断成数截,掉落地上,同时,村姑衣袖一抖,一个枪头被她抖落地上,在白玉中道上滚出了好远。 这是,呼气声此起彼伏,众人屏息凝神至此才能呼吸。 “好剑”。 赢鹔鹴仿佛没有出手一般,淡淡地赞了一句,接着,再次抬手一抽,一把银链飞斧出现在手中。 银链绕手一圈,吐一口气,小巧的斧头飞出,在村姑的头颅间翻飞。村姑站立原地,手中一把小巧的黑剑,这就是令御道司军士喉咙断裂的源头。 黑剑化影,紧贴着自己的头颈游走,将飞斧一一荡开,当最后银链脱手,链子锐刃临面,也无功而返后,赢鹔鹴又从木箱中抽出一把长剑,漫步上前,短兵相接,剑光闪烁,一长一短格挡不断,却无半点声音发出。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百般武器,从那仿佛无底洞的木箱子中被不断取出,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众人对赢鹔鹴的天资无比佩服,进而对于和她对战而丝毫不落下风的村姑也是惊为天人,更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而越发觉得惊艳。 终于,赢鹔鹴双手空空,她抬头看看日头,一向淡如素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她向前走了一步,说道: “你不错,但下面我要出拳了,你把你的锤子拿出来吧。” 一向表现的倔强的村姑看了看赢鹔鹴,这次没有反驳,重新蹲下身,再次将一堆铁块组成了一把锤头,她一如既往,抖抖包袱布,塞进兜里,接着,持锤而立,眼神再次变得冷漠,看着赢鹔鹴,如看顽铁。 “你很不错,但是,仍然还不能走这条中道,看拳。” 话音刚落,头顶上一根橙色的星柱猛地显露,又迅速消失,赢鹔鹴曲臂伸拳,一个如青瓷般的小巧拳头,只是一拳,便让之前分庭抗礼的村姑后退一步。 然后一声声犹如打铁般的声音,村姑的锤子不徐不疾,一锤又一锤,击打在虚空,但是身子还是不可遏制地后退,偏移,向着白玉中道之外离去。 终于,当村姑的一只脚落在了白玉中道之外时,她淡漠地眼神变得狂怒起来,原来不徐不疾充满节奏的锤子疯狂地敲击在前方。 当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敲击声消失,村姑停止动作,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衣裳上的一个拳印,然后......吐了一口血。 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所处位置,跨在白玉中道和旁边青石板道的分割线上,一脚在中道,一脚在外面,她失败了,但又没有完全失败。 ................................. “你这是何必,保持之前的击打节奏,你不会受伤。” “我说我要走这条道,就算死,也要留只脚在上面。” 赢鹔鹴负手,村姑用袖子狠狠地擦去嘴角血迹。互相看着,互相对话。 此时此刻,赢鹔鹴的风姿令人高山仰止,但村姑的话,却更令人动容,只因为她话里的那种倔强味道,让人的心里,不由地,怦然一动。 “你可以拔剑,不然你真的没有机会再走这条道了。” 赢鹔鹴看着村姑背上的麻布长条,眼中带着一丝雀跃和期盼,而当村姑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向系在胸前的绳结时,突然,村姑左手挥下,手中的锤子重重地打在自己伸出的右手上,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众人惊呼,万万没想到村姑竟然自残。 村姑脸上先是一阵害怕,接着她看着赢鹔鹴气愤地说道: “时间还不到,我不能拔剑。你差点让我违背了主人的话,你很坏。” 村姑脸上是满满的后怕,接着是气愤,唯独没有表现出疼痛,或者关注自己淌满了鲜血的右手,她看着赢鹔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赢鹔鹴。” “好,我记下了,本来你让我吐一口血,我想着日后也打你一拳就行了。但是......现在不行了。你骗我拔剑,所以,以后,我要砍你一剑,估计,到时候,我一剑下去你就死了。你不要怪我。因为是你先骗我的。”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金吾卫面露愤怒,老太监面露阴狠,身后那一群官员有些已经在大声呵斥村妇狂妄,大逆不道。 赢鹔鹴双眉微皱,右手一抬,顿时,声音消失。 她认真地对着村姑说道: “好的,我等着你的剑,希望到时候不要让我失望。” “我现在打不过你,今天这条路我先不走了,回头,我带着剑再来走,你再来拦我。” 村姑说完,宁可受伤吐血也要顽强地留在白玉中道上的左脚,抬起,跨出去,沿着边上的青石板直道,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赢鹔鹴又问了一句, “凤九。” ................................ “果然是她,没想到永胜剑阁把她派出来了。” 赢鹔鹴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对着身后的老太监说道。 “不要动什么心思。小心姜无敌发火。” “为了公主的安危,奴婢愿意去死。” “呵呵,看来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啊,就这么不看好我能赢?” “奴婢不敢。” 背着木箱的老太监腰更低,低到了尘埃中。 “呵呵,起来吧。不过,拿我,拿大会考当磨刀石,那位还真是......不过,此刻帝京,在找磨刀石的又何止她一个啊?” 喃喃自语后,赢鹔鹴再无话,她退回皇极门前,坐在明黄龙凤伞下,闭目养神。 而白玉中道上,御道司军士们动作迅疾地在擦洗,当赢鹔鹴再次站起的时候,一条熠熠生辉,无一丝瑕疵的白玉中道,映入眼帘。 第五十五章 皇极门前的高潮 突然,赢鹔鹴起身。 接着,钟鼓齐鸣。 远方,在白玉中道上,一片绿色往这边蔓延。 此刻,白玉中道两侧,站立着金吾卫,面向两侧青石路,挡住了行人。而城楼上的游人,也被军士喝止喧哗,顿时,城楼上下,皇极门外,一片寂静,只听到马车辘辘声,由远而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颗高大粗壮的大树,枝叶繁茂,竟然在行走。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不断响起,在引来卫士的呵斥后,l如同鱼儿吐泡般的窃窃私语仍然不绝于缕。 “树人,竟然真的有树人。” 周易身边好多人都在一脸兴奋地说道。 周易略一思索,已经知道下方走来的应该就是精灵一族了。 对于苍黄大陆人魔战争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精灵一族来访,自然值得让大秦帝国如此大张旗鼓,郑重其事,九卿之一的礼部尚书带队欢迎,皇家长公主也亲自到场,提前等候。 树人,神秘森林的产物,极为奇特,远看如一颗大树,近看却发生树干上端有五官,下面两只明显粗大的枝干就是手臂,再下端分叉,形成双腿。剥离那些细小的枝叶,便是一具人体,而能言能走,与人无异。 此刻,两个高大的树人行走在白玉中道上,双腿起落之间,发出轰隆的声音,巨大的声响让人觉得奇幻而又有压迫感。 树人之后,是四排十六匹白色的角马,头上两边长着分叉的犄角,角尖闪着冷光,每匹角马上各坐着一个精灵骑士,个个身背巨弓,兜帽长袍,袍尾在秋风在微微飘起。他们面容俊秀,表情冷酷,令城门上下无数女人自惭形秽,继而忍不住惊叫。 一时间,场中秩序大乱,急得维持秩序的卫士一头汗水。好在这明显带着激动善意的叫声,倒是令宾主都不会感到失礼,因为也就含糊过去。 骑士之后,是一辆巨大的花车,车身上下鲜花绽放,在这个百花凋残的秋天,犹如奇迹,夺目无比,而在马车四周翻飞的各色蝴蝶,更使得众人目瞪口呆。 马车之后,又是十六名俊美骑士,然后又是两个树人。 空中,高高的两个黑点,正在下降。 两只庞大无比的怪鸟,长长锐利的鸟喙,狭长奇特的面容,长达数长的羽翼,遮天蔽日,身下是四只如金铁一般闪着青光的爪子,鸟声上各自坐着一个长袍精灵弓手,手中握着巨弓,缓缓降下。 始祖鸟,也是神秘森林的产物,数量极为稀少。它与精灵族共同出生于始祖树上,只供精灵骑行,而由精灵供给灵气,相伴相生,一生只认一个精灵,精灵死亡后,便会不知所踪。 当花车行驶到白玉中道的尽头,终于停了下来,树人分列花车两侧,浓密的树荫挡住了日头,而精灵骑士从角马上一跃而下,头颅微微垂下,接着,花车之门打开。 片刻之后,一个少女探出了脑袋,头上带着一个古朴的花环,两只微微尖起的耳朵,一个清秀到无法形容的脸庞,仿佛天地之间所有的灵气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浓郁地似乎要流淌出来。 她看到站立在花车前方数步之遥的露出难得一见欢畅笑容的赢鹔鹴,微微一笑,下一刻,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 精灵公主,真的是精灵公主,精灵公主真的来到帝京了,她来人族了。 如此狂热的欢呼,显示了精灵公主的人气,更传达出人族对于精灵族最热烈的欢迎。 精灵公主仿佛被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接着站在了花车上,冲着花车四周,城楼上下的人群轻轻地挥手,更是引来了人群声嘶力竭的欢呼。 ........................................... 精灵公主被鱼贯而出的精灵少女们引导着,走下了马车,她与赢鹔鹴各自上前几步,然后拥抱,声如黄莺一般。 “鹔鹴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赢鹔鹴帮精灵公主掖好数根青丝,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许多了解她性子的官员大呼难得,这还是印象中那个永远平淡疏远高傲的大秦长公主吗? 此刻,听闻精灵公主到来的消息,无数人从城中各地往这边赶来,从高空中看来,无数条人流涌向皇极门。 此刻见到维持秩序的金吾卫统领面露难色,一副踌躇欲言的样子,赢鹔鹴心中了然,她对精灵公主说道: “多多,跟我回府吧,坐我的车。” “好的,走啊。” 此刻,站在旁边的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精灵女子微微俯首说道: “公主,还是坐花车吧。” 赢鹔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灵素姨,好久不见,怎么?还不放心我啊?” “见过长公主......” 精灵女子躬身行礼,面露难色,看着精灵公主。 “没事,灵素姨,我就坐鹔鹴姐姐的车吧。” 她摆摆手,挽着赢鹔鹴的手臂,两人亲密地朝着皇极门内走去。 此刻,欢呼声再次攀上一个高峰。无数人撕心裂肺地喊着精灵公主,整个现场的气氛几乎到了一个癫狂的氛围。 精灵公主听了,思索了一下,接着停下脚步,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冲着四周河城楼上挥舞着手臂喊叫的人群,露出如梦似幻的一笑,手抚心口,对着每个方向微微弯腰,掀起一阵阵欢呼的声浪。 城楼上,也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此天地灵气聚于一身,而又如此可亲有礼的精灵公主,让众人拍遍墙垛,声音嘶哑。 贾积善兴奋地脸蛋通红,章嘉余庆也在尖声高叫,郭芙蓉只知道拼命拍掌了,小红也是人来疯,扭着屁股拍着熊掌,惹得人群一阵哄笑。只有周易还稍好点,只是鼓掌,欣赏,但是没有喊叫,最淡定的还是土狗,卧在周易的脚边,盯着小红,一声不吭。 最终,精灵公主面带笑容,走回了含笑等待她的赢鹔鹴身边,然后在她的介绍下,见过了大秦官员,最后两人挽手,上了明黄高贵的公主车驾,离开了。 始祖鸟升空,树人弯腰通过皇极门,精灵骑士上马,紧随而去。至于其他仪式,自有礼部尚书与名叫灵素的精灵女子沟通安排。 .............................................. 皇极门前发生的这一幕,精灵公主到来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扫荡了整个帝景城,接着,传向帝国各个角落,以及魔域。 这是否代表着精灵族即将放弃中立地位,与人族联手?各方势力,开始各种猜测。 不过,数日后,神秘森林内传来精灵王的声明——此次精灵公主出访,只是两族正常互访,同时代表精灵王观礼大秦帝国大会考,并不会影响到精灵族永远中立的承诺。至此,这种讨论和猜测才慢慢平息。 只是,精灵公主表现出来的与赢鹔鹴极为熟悉的情况,还是让人族欣喜,让魔族担忧。 不管精灵公主到访一事引起了多少的猜测和风波,总之,她的到来,让这一届的大会考的热度彻底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迫切期盼它的开始。 第五十六章 我要让你服 随着精灵公主离开,癫狂的人群慢慢散去,此时,秋阳偏西,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周易他们随着人潮走下城楼。 一天的折腾,余庆累了,整个人蔫蔫地,拉着周易的手,没精打采地慢慢地拖着脚走着。 贾积善还是生龙活虎,一边走着一边左顾右盼,到了小吃街,更加来劲,一路扫荡。 不一会功夫,他和郭芙蓉手里都是一堆,连周易都帮他拿了两样,只有余庆他不敢让她帮忙。 贾积善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四处看着。突然,他眼神一定,脚步一停,下一刻,把手中的鸡腿一扔,大喊着: “别跑。” 一个鱼跃,不对,是熊扑,顿时,将一个汉子撞倒在地。 两个人在地上滚着,周围的小摊贩忙不迭地躲让,周易一愣,赶忙上前,却见一张国字脸转了过来,在地上哂笑着。 原来是焦山,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在这里被贾积善逮住了。 …………………… 贾积善爬起身,一屁股坐在焦山的身上,得意洋洋,把手一伸,郭芙蓉很熟练地立刻递过去一串糖葫芦。 贾积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吧唧吧唧”地吃着,然后“扑”地一声,山楂核吐在了焦山的头上。 焦山也不恼,也不挣扎,就是一脸的谄笑,一边说话,一边眼神滴溜溜地转着。 “几位小爷,咱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啊,这位小爷......” 焦山扭着头看着贾积善,继续说道: “坐得还舒服吧?舒服就多坐会,不是我焦山自夸,就小的这身板,十个客官坐了,十个叫好。” “哎呦我艹,跟我玩滚刀肉是吧?行,你等着,小爷我在灵州城当了这么多年的第一纨绔,还治不了你这个帝京第一掮客,不对,第一骗子了。” 贾积善说着话,顺手将糖葫芦扔到地上,抓着焦山的衣裳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然后,屏声静气,双目圆睁,腮帮子上的肉微微颤抖,两只手捏成拳头,拼命用力。 片刻之后,只听到“哔......”的一声长音。接着贾积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出塞子,堵在鼻孔上。 一阵恶臭迅速弥散了开来,周易等人眉头一皱,赶忙往后退去,都是一脸的无语。章嘉余庆更是一脸的嫌弃,不断在用手在鼻子前挥着。 焦山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个胖乎乎的小子看着憨憨的,还有这么阴损的招数。自己两只手被压在身下,捂都没法捂。 更没有想到,这位小爷的屁竟然是如此浓郁,如此磅礴,如此有穿透力,那种无法形容的恶臭在鼻子里萦绕,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可是输人不输阵,干自己这行的,要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最最要的是......不要脸。 焦山强忍着恶心,苦着脸咧着嘴笑着说: “小爷,您该清清肠胃了,小的闻着怎么这么油腻啊?” “咦.....” 周易他们和周围围观的众人都被恶心到了,看来,这块滚刀肉的功力不浅。 ……………… 没能一招毙敌,敌人还在嚣张挑衅,贾积善气得哇哇大叫,愤怒对着焦山的耳朵大声吼叫道: “行,你行啊,来来来,我拉出来让你尝尝油不油腻?今天,小爷我……必须要让你服。” 说着,贾积善坐着就直接撩起外衣,解开腰带,挪动着屁股就要脱裤子。 顿时,众人大哗,余庆大声呵斥道: “积善,你敢......” 这时,焦山终于也服软了,大声喊着: “服了,服了,小爷,爷,你真是爷,我服了,我退钱,退钱,你可别来真的......” “哼,跟小爷玩混不吝,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贾积善这么多年来,就没怕过这个,还敢跟我玩不要脸不?” “不敢了,不敢了,小爷。你先起来,先让透口气,你刚才放的......那个味啊,真散不去啊。” “呵呵,能轻易散了的,能是小爷我放的吗?” 贾积善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 “贾积善,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章嘉余庆一脸嫌弃地训斥道。 “呵呵,余庆,我就吓唬吓唬他,我哪能当真拉啦?旁边这么多人呢。再说了,主要是今天也没吃啥,拉也拉不出。” “你好恶心,合着要是没人,要是吃多了,你还真拉啊?” “那可不好说,我最烦别人骗我了。” 众人都傻眼了,看着这个小胖子绫罗绸缎,一副富贵人家的样子,怎么做出事来这么贱呢? 焦山是彻底服了,他愁眉苦脸地站了起来,挪开两步,周围的人赶紧捂着鼻子让开。 焦山先是拼命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又闻闻身上,脸色立刻塌了,这味道……太顽固了。 焦山看看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头丑狗,一阵心惊胆战,他估摸着自己跑不过这头狗,也不敢再动什么心思,苦笑着从兜里掏出骗来的铜板,递给贾积善。 贾积善随手把那几十个铜板往郭芙蓉怀里一扔,郭芙蓉要给周易,章嘉余庆摇了摇他的手,一脸的嫌弃。 周易笑了,看来只要是贾积善碰过的东西,余庆都嫌弃了。 “芙蓉,那你就先收着,回头吃饭你付钱。” 郭芙蓉老实,“嗯”了一声,乖乖地收了起来。 “爷,钱给你了,我招子不亮啊,认栽,你们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不是,反正随便把我放了吧,我走啦。不见。” …………………… “站住。” 贾积善大叫一声,恶狠狠地盯着焦山。 “怎么?骗了小爷,光还钱就行啦?小爷这样的身份,你不得补偿补偿?” “补偿?几位贵人,就别难为我了,我也是混口饭吃。再说了,你们本来也没什么损失啊,城楼也上了,景也看了,现在钱也还了,就算了吧。” “不行,算不了,让小爷丢了面子,关键是让我不爽了一下午,不补偿,我跟你没完。” 焦山看着小胖子那一副熟练的欺负人的表情,知道自己真的碰到了纨绔了。这类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沾上了就甩不掉。而且,还一个个心狠手辣,一个应对不好,家破人亡可不是说着玩的。 焦山心里直说晦气,本来以为就是几个外地来的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骗也就骗了,帝京这么大,估计再也见不到了。谁知道点这么背,走在路上都被撞到。 现在自己的名字也被人家知道了,有钱有势的人家,真的要报复起来,想找自己也不困难,算了,赔就赔吧,就当破财免灾了。 焦山从兜里掏出几块碎银,苦着脸说道: “几位贵人,小的身上就这些了,都给你们,你们大人有大量,就此饶了我吧。” “哈哈,赔钱,简直是笑话,小爷我缺钱吗?我家的钱拿出来,不用砸你,吓都吓死你。” 贾积善一脸的不屑,继而是一脸的自信,说到钱的问题,他是真的有自信。 “那到底要怎样啊?”焦山快哭了。 贾积善摸着下巴,眼珠子转个半天,也没想出个方案来,最后,他一挥手, “行了,你先跟着我们,等想出来了再说。” 焦山愁眉苦脸地跟在周易他们身后,这时,贾积善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别跟这么紧,身上那屁味,熏得慌。” 章嘉余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也是。” 第五十七章 我要买凶杀人 贾积善年纪小,虽然娇生惯养,脾气暴躁,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焦山不断地插科打诨,曲意奉承,没过多久,闷气就没了,哈哈大笑的小胖子又回来了。 周易观察了焦山,见他一路上愁眉苦脸,但眼神中倒也没有阴损报复之意,而且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也不算是真正的无赖,所以,对他倒也不是十分反感。 积善和余庆自然是富贵人家,基本不谙世事。芙蓉呢,虽然是穷苦人家,但性子憨厚鲁直,心眼极少。 周易不一样,他自小颠沛流离,又读了道经无数,对于世事人心都有自己的理解,他不会高高在上不接地气,也不会见识短浅蒙昧无知,长年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又让他处变不惊多了一份淡然,所以,他是少年的身体,中年的心态,很奇怪的一个人。 一路吃吃喝喝,每次贾积善都让焦山站在一边等着,他饥肠辘辘,看着四人两兽大快朵颐。所以,当吃完准备回客栈的时候,周易走过他身边,顺手递过来一包烤饼,这个老江湖,竟然有点眼睛发酸。 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回客栈,余庆也回复了精力,跟小红打闹着,突然,她看到站在客栈门口的一高一矮两个黑衣老妪,身子一僵,赶忙躲到了周易身后。 立刻,周易只觉得两双充满怨气地目光射来,令人身上一紧,接着,便是阴恻恻的声音: “小姐,让我们找的好苦啊。”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余庆也不再躲了,她从周易身后走出来,一脸的不高兴。 “我不跟你们回去。” “小姐不要耍性子,院主有令,今天老身必须要带小姐走的。” 余庆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还要参加大会考呢,现在怎么能回去?” “我们带了秃鹫过来的,一来一去快得很,不会耽误小姐参加大会考。” “我不要,秃鹫臭的很,我不要坐……” “小姐,院主严令,你这样,我们很为难……只好对不起了……” 两个老妪上前,周易立刻迎上一步,将余庆护在身后,施礼说道: “两位老人家,余庆还小,慢慢劝说就是,不要逼迫为好。” 之前周易见他们熟识,自然不会阻拦,但是,一路上的朝夕相处,他也不允许随随便便就有人把她带走,还是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 高个的老妪眼睛一竖,阴恻恻地说道: “哪里冒出来的狗崽子,也敢管我巫山神女府的事情,滚一边去。” 矮个老妪面无表情,用僵硬的语气接着说道: “离我们小姐远一点,余庆也是你能叫的,再犯,割舌。” 此话一说,周易还没怎样,贾积善脾气上来了。 他一把抓住余庆的手,握住的一瞬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嬉皮笑脸地,对着余庆一个劲的喊着 “余庆余庆余庆余庆……” 在收获余庆一个白眼,又被余庆把手甩开后,贾积善精神爽朗,得意洋洋地冲着矮个老妪说道: “小爷我喊了好多声了,你有种来割小爷的舌头啊!” 说完,还挤眉弄眼,那副挑衅的神情,别提多讨厌了。 矮个老妪僵硬的表情抽搐了几下,下一刻,眼中露出阴毒之色,她将手中一直拎着的竹篓盖子一揭,一道黑影猛的窜出。 “不要。”余庆尖利的叫声。 “小心。”周易也喊到。 这时,一道红光闪过,下一秒,只见小红站在了贾积善的身前,好奇地看着自己熊爪。 贾积善恍然无知,纳闷地看看周易和余庆,接着探头从小红的肩膀看下去,顿时,一声凄厉的叫声,震得围上来的人群一阵心慌。 贾积善拼命地叫着,胖脸傻白,一双眼睛茫然失措,一把抓住余庆的手,死活也不撒开。 小红被贾积善的动静吸引,憨乎乎的转过身来,往贾积善身边凑去,吓得贾积善抓住余庆就往后退。 只见小红的爪子里,抓着一条全身漆黑的大蛇,两只黄豆大的蛇眼血红,蛇身在小红的爪子上缠成了一团,拼命蠕动着,蛇头翘起,蛇嘴张开,两只乌黑的毒牙硕大,口中垂涎顺着嘴角往下滴落,落在地面上,滋滋作响,瞬间,几个小坑出现。 如此狰狞的毒蛇,如此剧烈的毒性,立刻,让喜好围观看热闹的帝京群众发出惊呼,迅速后退。 顿时,周易几个站立的地方显得空旷得很。 此刻,许久未见的刘管家站在人群中,浑身颤抖。 这一路以来,他都没有现身,但也没有让贾积善脱离过他的视线,没想到,在这里,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竟然让小少爷出现了生命危险。 要不是那种神异的小狗熊……,刘管家已经不敢往下想了,他只觉得后背冰凉,衣裳已经湿透了。 这时,旁边的一个男人,一边啃着黄瓜,一边对着身边的一个老头说道: “我靠,吓死我了,黄瓜都差点掉了了,哎,你看清了吗?这蛇也太邪性了,能飞的,这么远的距离“嗖”一下就窜出来了。” 老头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看到个锤子,我刚刚打酱油经过这,就听到那个小胖子鬼叫鬼喊的,吓得我差点把酱油壶扔了。哎,这位老兄,你看清了吗?” 刘管家冷冷地瞥了眼打酱油的老头,排开众人,走上前去,太危险了。此刻,他必须将贾积善纳入自己的出手范围之内,至于有可能被发现,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贾积善那极具特色的嚣张声音响起,还带着点颤抖,让从小陪着他保护他的刘管家一阵阵心疼。 “卧槽,老虔婆,一辈子没人要的老货色,有人要也生不出孩子的老混蛋,生出孩子也没**的老畜生,你敢放蛇咬你家小爷,我要弄死你,啊啊啊……小红,你别往我这来,啊啊啊,大哥,你叫住小红。” 此刻,周易面冷如霜,全身也是冷汗直冒,他盯着地上那几个蛇涎低落造成的小洞,要是贾积善被咬,真正的毒液进了体内,后果如何,不敢想象。 一路相处至今,他早已把积善,余庆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自己的亲人,这是他人生中最初的两个朋友,也是迄今为止唯二的朋友,他已经自觉背负起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贾积善拉着余庆的手,就是不撒开,一路退着,退到了周易的身边,周易摸摸他的头,接着对着小红点点头,又看看它爪子里在挣扎的大蛇,说道: “小红,弄死他。” “你敢?” 矮个老妪怒声道。 话音未落,小红另一只爪子一把抓住蛇头,接着,双臂一分,只见黑蛇头颈先被拉成了一条细线,接着,“嘣”的一声,鲜血乱溅,蛇头被扯了下来。矮个老妪面色顿时苍白,接着,连续吐血,腥臭无比。 她的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小红,接着是周易,又看到了贾积善身上。 贾积善顿时暴跳如雷: “臭不要脸的死老太婆,你还敢瞪我,你给你家小爷等着。” 接着,他从兜里一掏,接着把手一举,只见一堆银票被他抓在手中,大声道: “这是十三行钱庄的银票,大概……有四五十万两,整个大秦帝国各个州府所有钱庄见票即兑,谁帮我杀了对面那个老龟婆,这些钱都是他的。” “小爷我今天……要买凶杀人。” 第五十八章 帝京杀人价格表 顿时,所有人都傻眼了,接着,无数道炙热的目光投向高高举起的那一堆银票,接着,看向两个老妪的眼光仿佛在看金子。 老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么多贪婪的目光聚焦在一个人身上,一种我为鱼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不过,周围都是些普通百姓或者街巷闲人,既没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只能临渊羡鱼,看着那一把银票过过眼瘾。 贾积善举了半天,看到没有一个人出来,不由地有些骑虎难下。 要是最后讪讪地把手落下来,那多没面子,本来的豪放之举岂不变成了笑柄,此刻,他仿佛看到对面那一身黑寡妇打扮的老货脸上浮现出讥笑。 这时,他视线扫到还站在他们后面并没有溜走的焦山,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他一把抓住焦山,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口气危险地问道: “你是不是说过自己是帝京第一掮客?” 站在那看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惊心动魄的焦山,苦着脸答道: “小爷,那都是朋友们抬爱,胡乱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甭废话,你要说是呢,咱两继续往下聊。你要敢说个不是,哼……我让你后悔说了那几个字。” 小胖子发狠了,还别说,还真的有股子煞气。 “那……是……是吧……” “好,你说是就行……你是不是还说过,不管什么事,你都能找到办事的人?” “可能……或许……应该……能吧。” “那好,帝京取个人头多少钱知道吧?” “爷啊,你不能这么问啊,这里这么多人,你让我咋说啊?我说不知道,你不能饶我,我说知道,明天刑部就得来拿我……” “放心,帮小爷办事,没人敢拿你。” “小爷,我知道你背景足,底子厚,银钱多,可你说的是杀头的买卖啊,咱能……不吹牛逼吗?” “甭废话,我说保你就保你,老实回答。” “行,行吧,真在这说?要不咱们悄悄地说吧。” “妈卖批,赶紧说。” 贾积善被焦山的磨磨唧唧惹怒了,一脸的杀气。 ………… 焦山把心一横,心里想着就看这帮爷的组合,男男女女丑狗异兽的,还有小胖子拿钱不当钱的派头,估计比对面那两老婆子厉害,算了,站队要快要坚决,拼了。 摆脱了犹豫,焦山立刻气质大变,一张国字脸,可亲可信,他提高声量,口齿清楚,把行业机密抖落了出来: “按照帝京地下势力的龙头老大——【惊风堂】发布的杀人标准价格表,刺杀对象分五等十一级。……其中最低等级的,一个脑袋白银一百两,一条胳膊二十五两,备注,不分左右。一条大腿三十两,备注,不分左右。断子绝孙伤,五十两……再说最高的超等第一级,黄金一百万两,北漠腾龙驹一百匹,圣人秘籍一本,道门道经一卷,备注:原本。再备注,不管杀死还是搞伤,价格一样。”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焦山继续说道: “那么,根据本人多年的江湖经验,大概可以判断,对面的这两个老太婆大体定在三等下或者四等上,打包费用大概在白银三万两,世家秘籍一本,备注,秘籍可折银五万两。完毕。” “我靠,这么便宜。那我要是多出钱,是不是能杀得慢一点,惨一点,叫的时间长一点?” “回小爷,自然可以,只要你出得起钱,你可以做惊风堂的VIP顾客,惊风堂的原则就是,顾客就是星辰,星辰需要敬畏。VIP顾客就是星空,星空什么都不需要……星空说了算。” “好,赞,这个惊风堂合我的口味,回头就去办个VIP,行了,就按你给这两个老鬼定的级别,帮我找二十个能完成任务的,这些银票先做定金,剩下的明天取给你。哈哈,便宜,不过一百多万两,真便宜,你去安排吧。” 焦山手里捧着一大堆银票,那上面的数字直晃眼睛,这里足足就有几十万两,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现在就捧在自己的手上,关键是直接就可以拿走了。 此时此刻,焦山反而没有一丝贪欲,他深深感到面前这个小胖子的可怕。 有钱是可怕,真有钱才是真可怕,一个杀手就能办成的事,他硬要找二十个人来干,难道真是是想杀慢点,一人一下排队来? 此刻焦山真的相信,只要自己明天不出现,后天,自己的人头就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焦山拿着钱,转身就要走,这时,余庆一把把积善的手甩开,跺脚转身,嘟着嘴,小姑娘生气了。 “回来回来,看看余庆怎么说?” 积善瞬间丢弃了嚣张,小心翼翼地看着余庆,狗腿的很。 已经移动到可控距离的刘管家现实脸皮抽搐,再是面露笑容。 小子怀春,长辈先是不舒服,最终总是欢喜的,这意味着少年长大了。 “两个嬷嬷就是这个脾气,小嬷嬷用蛇咬你也不对,我让她们给你陪个不是,你就不要找人杀她们了。” 小姑娘心软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贾积善。 贾积善头都快点的掉下来,只要余庆说的,无有不可。 余庆转头对着两个阴恻恻的老妪说道: “你们给积善,还有大哥哥陪个不是,就没事了。” 众人转头看向两个老妪,只见高个老妪轻蔑的一笑: “哼,小姐,我们巫山神女府从不对敌低头,有仇的杀了,看不顺眼的杀了,这两个小子……”她指着周易和贾积善,继续说道: “都触摸了你的肌肤,这是死罪,所以,我们先带你回去,然后回头再来帝京杀了他们,玷污神女的,都得死。” “你……” 余庆气急,眼眶里有泪珠在打滚了,这一下,看的周易和贾积善心疼不已。 周易第一次,心中动了强烈的杀机,他想着,支开余庆,悄悄跟着这两个老妪,直接用一片竹叶杀了他们,对于陈庆之给的东西,周易有充足的信心。 至于对付这两个老妪,就用掉一片保命的竹叶,值不值?这个问题压根没在周易脑海中浮现,对他来说,身边人多么稀少,多么珍贵,他绝不能让他们受一点威胁甚至是委屈。 至于贾积善,已经气得哇哇乱叫,大声吼着让焦山去找杀手,焦山多灵醒,就看着余庆,积善慢慢地就偃旗息鼓了。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僵局,余庆不走,两个老妪不走,周易他们也没法走,周围的观众自然也舍不得走。 这时,一直卧在周易脚边的土狗,突然站了起来,它慢慢地走到了两个老妪的面前,接着,抬起一条腿,“呲呲”的声音响起,一泡狗尿撒在了她们的面前,一些星星点点都溅到了两人的鞋面上。 顿时,哄堂大笑,余庆也红着脸破涕为笑。 两个老妪都惊呆了,那根粗大的东西就这么亮晃晃地显露在她们的眼前,让她们心乱如麻,接着感到羞辱。 土狗撒完尿,慢慢悠悠地又走回周易的脚边,躺下,只留着小红在人来疯地人立鼓掌。 两个老妪终于反应过来,无比怨毒的声音响起: “该死,该死,竟敢侮辱我巫山神女府,该死……” “什么狗屁巫山神女府,就你两这干瘪橘子脸,黑色丧服装,看着都让人恶心,一口一个神女,神尼玛啊!神经病吧?” 突然,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响起,说话的风格刻薄恶毒,跟贾积善相近。 一个公子哥,晃晃荡荡,走出人群,走到了贾积善面前。 第五十九章 关于纨绔之道的心灵鸡汤 看到此人,刘管家眼前一亮,重新又退回到人群之中。 贾积善惊喜的叫到: “舅舅。” 没等来人开口,又气呼呼地接着说: “你们家还行不行啊?外公是不是被皇帝赶下台啦?你是不是又喝花酒去了?我这么被人欺负,你才来啊?” “嗨,你个完蛋的玩意,有这么说你外公,说你舅舅的吗?回头让你娘……哎,算了,慈母多败儿啊……” “是,外公就这么说外婆的,我爹也是这么说你姐姐的,你就别装大尾巴狼了。” 好家伙,这一对舅舅外甥刚刚见面的对话,让人瞠目结舌,接着大呼过瘾,自家人揭自家人短的戏码什么的,最有意思,最好看了。 …………………… 互相损了一番之后,贾积善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舅舅,我在帝京被人欺负,差点被毒蛇咬死了,每次在信里都说帝京是你的地盘,我来了可以横行霸道,你又吹牛了……” “什么吹牛?我的地盘是没错,你可以横行霸道也没错,但我也不能保证就没有那些外地来的自以为是的土包子,把帝京当成他们乡下了。” “哎,你这是地域歧视,我也是外地的,我们都是外地的,帝京人了不起啊?帝京人就可以歧视外地人啊?” “我靠,我就讲这么个理,你抬什么杠啊?” “给我滚一边去吧。” 来人把贾积善扒拉到一边,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刷”地一声,手中折扇打开,上面四个俊逸大字——“纨绔之王”。 再看他的容貌,鼻如悬胆,双眼含笑,五官俊秀,好一个潇洒公子赫然眼前。 “他怎么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帝京群众中中少不了消息灵通人士,此刻,人群中显然有人认出他来,在旁边人的询问下,一一道来,接着一阵阵兴奋的惊讶声不断响起。 潇洒公子含笑望发出声音的地点看去,顿时,声音消失,噤若寒蝉。 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折扇轻轻扇了扇秋风,开口说话,顿时,跌落一地的眼珠子。 “两个辣眼睛的老不死,下面我告诉你们惹的是谁?这位……”他指着贾积善, “大秦帝国财神爷,十三行总行首,十三行钱庄总庄主,不光号称而且是真的富可敌国的贾真言……是他爷爷。” “在下,是他的舅舅,那么,我爹,他外公,他娘的……不对,他母亲的爹,是谁呢?范拙园,范大人,现任吏部尚书,当今大秦皇帝的蒙学之师。” “天下最有钱的人,和天下最有权的人……之一,最喜欢的人就是这小胖子,请问,你两是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呢?” “你们别说话,长的丑,说话也跟鬼叫似的,听我说完。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这么大还没耐心,关键还没眼色,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想打断他说话,你两真是病的不轻。” “现在,隆重向你们介绍我自己,在下范无垢,天资聪颖,气质优雅,家世清贵,急公好义,帝京人送外号——“纨绔之王”,位居“帝京四虎”。下面……就让你见识一下王者猛虎般的手段。” 话音落下,“刷”的一声,折扇收起。 接着,一阵阵轰隆隆地脚步声响起,从街道拐角处,一群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冷面军士,个个胸前一个“刑”字,手拿铁尺,排开众人,将两个老妪团团围住。 领头的一人冷声说道: “刑部办事,贼人束手就擒,余者速速避让。” 之后,一个官员走到范无垢的面前,弯腰行礼道: “多谢范公子提供贼人消息,下官有礼了。” “好说,你的事我明天给老爷子说说。” 官员不在说话,含笑站到一边。 接着,又是一阵铠甲晃动之声,街道拐角处,两个骑士带着一群身穿铠甲的军士冲这边赶来,个个精悍警觉,在刑部的包围圈外又包围了一圈,一个骑士威严地说道: “大会考将近,一切扰乱秩序之人,严厉惩处,此二人当街纵蛇伤人,按律当斩。” 言语中一股子杀气,显然都是见过血的,而盔甲上明晃晃的“皇城司”三个大字,让百姓们蒙了,这帝京城里的秩序什么时候归皇城司管了?你们不是只管皇宫大内,就算宫墙外杀人放火也只是在墙里面看热闹的主吗? 不过,看到说话的骑士冲着范无垢隐秘地使了个眼神,大伙儿都明白了,这也是他找来的帮手。 最后,还有一波人也来了,这倒是正主,九门提督府的衙役,个个拎着水火棍,只是不怎么吭气,站在最外围助阵,只是因为,刑部和皇城司都比自己牛逼。 不管两个老妪再如何嚣张,现在也不敢对着三个衙门的人动手,这是公然挑战大秦帝国的威严,带来的后果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她们又急又恨,眼中的仇意几乎化成实质,范无垢洒然一笑,折扇一收,往贾积善的头上一敲,在小胖子的痛呼声中,语重心长的说道: “积善啊,看看,这才是纨绔之道——要光明正大,不要喊打喊杀,要坐观风云,不要亲自下阵,只要看她人头掉,不要溅自己一身血,我们当爷的要体恤下人,府中洗衣娘已经很辛苦啦。记住,咱们纨绔,欺负人主要靠仗势,尽量别砸钱,会被人笑土包子的,舅舅丢不起这人啊……” 一番正当光明的欺负人的话语,从范无垢的口中说出,看着他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笑眯眯的表情,众人都觉得寒毛直竖, 但是……贾积善不吃他那一套,他没好气地鄙视道: “别说的那么装逼,有本事别写信偷偷问我借钱……对了,前前后后我也借你一百多万两银子了,你啥时候还啊?” “咳咳……积善啊,舅舅跟你说啊,咱们纨绔,要有情怀,眼里不能光有钱,还需要有诗和远方。” “别废话,现在还钱。” “……积善,纨绔之间,打破头,折断腿,都不算大事,一顿酒就解决了。但是……打对方脸,不给对方面子……这是大忌啊,基本等于不死不休的局面啊。” “还钱。” 贾积善嗓门一声比一声高,范无垢面色如常,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拿这个比自己还得宠的外甥也没招啊,但是,“纨绔之王“,””“帝京四虎”之首,岂是浪得虚名? 他面不改色,脸上是迷人的笑容,嗔怪地看了一眼贾积善,一种包容顽劣晚辈的怜爱眼神,被他完美地展现出来。 然后,范无垢优雅地转身,一指两个正在发狠发呆的老妪,大声喝到: “给我拿下……” 第六十章 来者止戈盈盈到 随着范无垢一声令下,军士们步步紧逼,而两个老妪眼中凶光闪烁,高个的老妪手放在竹篓盖上,如鹰爪般的干枯手掌伸缩着,犹豫不决。 “我劝你们束手就擒为好,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生而为人。” 范无垢原来云淡风轻的公子哥气质消失无踪,眼中冒着凶光,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淡笑。 这才是范无垢,或者说是真正的范无垢。 “什么,你们竟敢对抗官兵?” 突然,范无垢愤怒地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个老妪也是面面相觑,自己站着动都没动,怎么对抗了? 此时,范无垢隐秘地给骑士使了个眼色,骑士立刻长枪一挥,大喝一声: “歹徒行凶,对抗帝国,杀。” 立刻,皇城司众军士蜂拥上去,最里圈的刑部众人被推着,只能上去,看这局势,两个老妪下一刻便要死在刀枪之下。 范无垢刷地一抖折扇,潇洒公子姿态再现,他后退两步,俯身在贾积善耳朵轻声说道: “外甥啊,这就叫何患无辞,叫泼脏水,叫有理有据,咱们纨绔,最重要就是要讲道理。你小子,慢慢学吧.......” 周易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心里有些别扭,或许,这就是真正纨绔的面目吧,人命在他那里,只是一番口舌罢了。 范无垢感觉到周易的目光,抬起头,冲着周易礼貌的笑笑,那副嘴脸,真的是纯良有礼。 此刻,两个老妪连连后退,进了客栈门内,最终,高个老妪还是没有揭开竹篓的盖子,只是,退进客栈之内,倒是不再处于合围之中,一时间没刚才那么凶险了。 就这么一会,两个老妪已经挨了几刀,中了几枪,鲜血顺着伤口流下,被黑色的衣裳吸进去,直到脚底积了一汪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们受伤颇重。 两个老妪又气又急又恨,从来在巫山地界,她们神女府就是天,就是主宰,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甚至是生死危机。 何况,在她们看来,对面这些军士虽然精悍,但还不会放在她们心上,如果她们放手施为,杀光她们都不在话下。 但是,在她们暴戾的性情之下,脑子还是留了一丝明白,大秦军士,杀不得,更何况是在帝京之内,众目睽睽之下。 不需要大秦帝国的力量,不谈军部,光是三个衙门,对她们巫山神女府来说,也是势力不凡,同时面对三个衙门的怒火,巫山神女府没有把握。 “你们也是,把门拆了,把墙推了,贼人都伤害我大秦军士了,还犹豫什么?必须诛灭。” 范无垢在后面指点道,顿时,众军士眼睛一亮,有你范公子说话就行,之后损毁民房的锅就你来背。 顿时,一阵烟雾夹杂着噼啪轰隆还有店老板的哭嚎声升起,整个正面连同大门瞬间化为残垣瓦砾,两个老妪还傻傻地站在那呢。 “哎,你们还真拆啊?我就是看热闹随便说说的,冲动,太冲动了,老板,别嚎啦,赶明儿去九门提督府,皇城司,刑部要钱去,这帮人来头不一样,你得多跑几趟。麻烦,真麻烦,现在衙门办事不行啊,门难进,脸难看……” 此刻,所有人都想掐死说话的范无垢,真的。 …………………… 此刻,再无依仗,两个老妪被包围了,退无可退,而余庆可怜巴巴看着积善,积善立刻小声的说:“舅舅,要不算了,留他们一命,反正现在她们也带不走余庆了。” “哟,我们家积善都会怜香惜玉啦?来,给舅舅看看,毛张齐了没有?” “范无垢,你……” “这个小姑娘就是余庆吧?啧啧啧......真是灵气十足,不错不错,生在神女府那种地方,还有如此清明的眼神,了不起,了不起啊。” 章嘉余庆十二三岁,已经到了害羞的年纪,被范无垢上下打量着,小脸通红,低着头,她爱惜自己的衣服,于是,伸手拽着周易的衣角,拧啊拧啊。 ............................................ “于主薄,你什么意思?调动刑部缉拿司人手却越过我,你这是要造反吗?” 一个怒气冲冲的官员出现在现场。大声斥责之前向范无垢问好的刑部带队官员。接着,皇城司,九门提督府陆续有官员到场,都制止了下属的围攻。 转过头来,陆续来到的几个官员又都向范无垢拱手行礼,态度很客气。 范无垢面色不变,只是眼神不断在这几个官员脸上不断梭巡,显然是要牢牢地记住他们的面孔,几个官员都是面露苦笑,但是,制止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时,又有两个青衣小厮抬着一顶精致的小轿越过人群,来到场中。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轿帘,接着,一个面带薄纱,身材婀娜的女子走出轿子,随着一阵微微的香风弥漫,冲着范无垢,盈盈一拜。 “范公子,好久没见你到我临水小筑来了,今日,小妹特来邀请你一聚。” “哈哈哈,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专门请来对口的这些个玩意儿来驳我的面子,原来是盈盈你这个妮子,怎么,怪哥哥我冷落你这个帝京第一妓女了?现在要来找我算账?” 蒙面女子面色不知如何,倒是后来的几个官员脸上都是闪过怒色,而围观人群中发出一些喧哗,显然有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了此女是谁了。 司蕃盈盈,三年前出现在京城,短短时间内就名动四方,艳压京城,她的临水小筑号称“世外桃源”,环境优雅怡人,盈盈又长袖善舞,于此地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 司蕃盈盈并不陪寝,只是抚琴点香,诗词相和,高雅的气质和高逸的才华让她获得了帝京第一清倌人的名号,并无人视之为普通妓女。 如此场所,范无垢自然不会落下,他也去过几次,对司蕃盈盈的容颜确实也惊为天人,但是,太素的场子不是他的菜,而对于男女之事,他也颇有品格,从来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或者等价交换,不喜霸王硬上弓,所以,被司蕃盈盈欲拒还迎几次后,他就失去了兴趣,没有再去了。 范无垢也没有想到,不经意间,此女竟然拥有了如此人脉,如此短的时间,便收到了消息,而且立刻就能找到三个衙门的正管官员,更难得的是能迅速地赶到此地,要知道,帝京纵横数十里,非是小城,如此这番一连串的动作倒是让范无垢对她刮目相看。 但是,他随口仍然是一个妓女招呼,焚琴煮鹤,尽显纨绔本色。 第六十一章 帝京四虎之乱离人 “范公子......” 一声称呼,短短三个字,却余音袅袅,意犹未尽,所有的伤心委屈难过悲哀不可置信等等情绪都包含在内。那低缓淳厚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少了少女的清脆,但是并没有令人失望,反而为其增添了成熟的魅惑。 从她的声音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司蕃盈盈的魅力,还有那一份令人油然而生保护之意的柔弱。虽然她面纱遮脸,面容影影倬倬,但是,只要是男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她,就是神女。 “好名妓......” 一声充满感叹的回应,范无垢轻挥折扇,一阵微微的凉风被他扇起,积善和芙蓉突然就从沉迷中恢复了清明,余庆没有沉迷,只是单纯的羡慕,还有隐隐地亲近,而周易,倒是让范无垢多看了一眼,因为他一直眼神清明,面色平静,本来长得很平凡的他,在四周面容变化的人群对比下,反而多了一点不平凡。 “公子为何不断轻贱于我?难道盈盈就如此令公子厌恶?” “厌恶?怎么可能?本公子记得我求欢与你于你三次,这可是破纪录了,只要我看上的女人,基本一次搞定,二次属于高难度了,你这个三次拒绝,让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正常女人。哈哈,开个玩笑啦,本公子最是幽默,总之,你要知道,我的眼光一向很高的,求欢三次,绝对是欣赏与你,只是,我想请问,难道......你不是名妓吗?” 范无垢完全不理周围人群愤怒的眼神,语气轻佻的说着,司蕃盈盈垂首,娇躯微微颤动,显得无比伤心,只是这细微的动作,便让人心生无穷的保护欲望。 ............................................. “范公子,你竟然如此唐突佳人,盈盈姑娘从不跟人肌肤相亲,拒绝你也是她冰清玉洁,如此兰心蕙质的高洁女子,岂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还请你向姑娘道歉。” 这时,最早来的那个刑部官员气愤无比,满脸通红,狠狠地盯着范无垢说道。 范无垢听到了,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将视线投向那个官员,然后,定住不动,就这样看着,一股残忍的笑意在范无垢的嘴角显现。他一声不语,只是看着,眼睛眨都不眨。 随着时间推移,之前还十分气愤的官员表情开始变白,眼神开始游离,然后开始闪躲,开始畏惧,最后完全避开了范无垢的凝视,颓然垂首,浑身大汗淋漓,微微颤抖。 “傻逼。” 范无垢冷冷地说了句,被骂的官员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反驳了。 “嫖客帮婊子立牌坊,还他妈地是没上过手的嫖客,你真是大傻逼......” 范无垢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 那个官员面色惨白,而旁边几个司蕃盈盈请来的其他官员都是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他们知道,此人完了。 明天,此人的所有表现和“傻逼”的评价便会传遍官场,因美色而冲动,遇危险而退却,受侮辱不反抗,无智无胆无能之人,难堪大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投闲置散,止步不前,有极大可能会被感觉丢脸的刑部尚书贬斥下放,而这,还没算上范无垢日后必然报复这件事。 他们几个就比较聪明,虽然对于司蕃盈盈心存爱慕,也愿意为美人抛头露面,但是,他们最多也就撩撩虎须,绝对不会去真正惹怒恶虎。而范无垢,显然就是恶虎。 此时,头脑发热的官员失魂落魄,其他官员都静立旁观,司蕃盈盈看到这一切后,娇柔委屈姿态陡然消失,她挺直了腰肢,一双美目看着范无垢,镇定自若。 “果然是第一名妓,一言一行都能撩拨人心,只是,像刚才这样的傻逼还是少数,他们几个......” 范无垢的目光扫射了一下另几个没有动作的官员,继续说道: “还算聪明,美色虽然乱心,但至少还没有坏了脑子。这样,我对大秦官场还算有点信心。” 范无垢大言不惭的样子很范无垢。 “.......看你镇定的样子,看来还有后手,赶紧叫出来吧,别耽误本公子的时间。” 这时,一直表现的柔弱但却无卑微之意的司蕃盈盈轻轻挪动步子,侧身向着一边弯腰一拜,语气尊敬。 “还请先生援手,盈盈不胜感激。”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应,司蕃盈盈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态,那衣袍之下凸显的圆润又丰腴的臀形,令人群中响起了无数吞咽口水的声音,而又有无数淫邪的目光盯在那处,不知多少人心中想着这趟来值了。 ........................................................ 最终,远处墙角下,一个乞丐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边低头翻检着虱子,一边慢慢地走来。 一身褴褛破损的衣衫,肮脏油腻,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蓬头垢面,头发枯黄纠结,乱成一团,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黑泥,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整个人瘦弱佝偻。看面相也不过三十出头,但是迷茫的眼神,紧锁的眉头,苦楚的表情,让整个人显得颓废无比,未老先衰。 他慢慢地走着,目光散乱,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酸臭味,经过之处,人群都是皱眉躲闪,让出了一条通道,让他走到了司蕃盈盈的面前。 司蕃盈盈面色尊敬如常,仿佛没有闻到乞丐身上浓烈的异味,姿态显得很低,佳人与乞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此刻却上下颠动,对比强烈。 一直嬉笑怒骂范无垢,见到此人,眼神也不禁收缩了几下,面上露出一丝凝重,他久久地盯着这个茫然恍惚的乞丐,最终,长吁一口气,轻声说道: “乱离人。” 范无垢声音很低,乞丐的听力显然很好,他听到了,慢慢把头转向范无垢,眼神中闪过思索,过了一会,脸上露出放弃的神色,摇了摇头,显然他想不起来对面是谁了。 而此刻听到“乱离人”三个字,知道这个乞丐来历的一些人面色震惊,看向乞丐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同时都对司蕃盈盈投去佩服的眼神,想不到她竟有如此能耐,能请到此人为其张目,如此,此事必成。 “帝京有四虎,无垢居其首”。 这句流传很广的说法,是范无垢......自己说出来的。就连“帝京四虎”这个称呼,据说都是范无垢自封,然后指使街头青皮混混喊出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说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来,竟然仿佛成真的了。 此事虽然又为范无垢的大言不惭做了备注。但是除了他自己,范无垢列举的的另外三人,称之为虎,倒是没什么异议,因为,他们都是帝京公认的强者。 而其中,最无异议的,就是“乱离人”。 第六十二章 打你一拳,好吗? 乱离人,原名叫赢荣,这个姓氏,已经显示了他显赫的背景,他正是大秦帝国皇族成员,虽然不是皇帝这一脉,但也没有出五服。 只是,虽然他出身高贵,但却从小命运多舛。 赢荣出生之日,府中院墙突然倒塌,马厩中的马匹莫名毙命,后花园中一颗百年大树枯死,其祖父也在一次并无多大危险的战斗中殒命,之后,皇族之中便开始流传起他是“灾星”的闲话。 赢荣的父亲自小身体瘦弱,成年后精神也出现了问题,一次发病癫狂时,竟然持刀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赢荣的母亲,继而又自杀身亡。那时,赢荣不过三岁。 之后,他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在五年内纷纷意外身亡,那五年,赢府一直是处处缟素,白茫茫一片,俨然是一座凶宅。这时,赢荣“天煞孤星”的名头已经越来越响,以致到最后,根本没有人敢跟他打交道。 赢荣十六岁时,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抛弃了姓名,自称乱离人,然后撕毁了皇家身份金碟,遣散了所有下人,一把火烧掉了府邸,然后批发遮面,孤独离开,从此消失不见。 十年后,乱离人,当他再次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乞丐。 那一次,是一位在帝京声名鹊起的名门天才,走路踢到了乱离人的讨饭碗,继而鄙视辱骂了他一句,然后,乱离人不知怎么就发怒了,他站起来,打出了一拳,一拳,只用了一拳,那位天才就被.....打死了。 而那时,那位被打死的天才已经修炼至深紫星柱顶阶,被所有人看好必能跨进星辉强者境界。 此事,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震动,而随着调查的进行,当乱离人的身份被确定后,顿时,惊掉了一地的眼球,谁也不知道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竟然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实力。 而之前汹涌的喊打喊杀之声戛然而止,死去的天才那家也只能在皇室出面安抚后,痛苦接受这个结局。 毕竟,乱离人,说到底还是皇族成员,虽然他撕毁了金碟,放弃了皇家身份,但是,凭着他这一拳之威和他显露出的高绝修为和天资,皇家自然不会让其遭受惩罚,反而兴奋异常,毕竟,乱离人身体里流淌着皇族赢氏的血脉,乱离人增强了皇家赢氏的力量。 只是,乱离人此时显然头脑不清楚了,对于之前的往事一概想不起来,而对于皇家的照顾安排更是无比抗拒,屡次三番地离开后,皇室虽然感到颜面大失,尊严受损,但也只能无可奈何,任其在穷街陋巷做一个乞丐了。 ............................................... 此刻,见到乱离人在面前,范无垢感受到了压力。 当年那件事闹得天翻地覆时,范无垢也去凑过热闹,也见过乱离人几面,甚至还去搭过话,只是,乱离人没理他。 作为纨绔,范无垢最怕的就是乱离人这种人,有身份,没理智,所作所为全凭喜好。 跟这种人对上,自己的身份背景没用,交流讲道理没用,利益引诱更没用。打死他不行,被他打死没事,关键问题是,跟乱离人打架,估计被打死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所以说,这种不是纨绔胜似纨绔的人,最是可怕。 范无垢进退两难,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如果就这么退却,面子就一丝不剩了。没了面子,还做什么纨绔?不做纨绔,虽然老爷子肯定会欣慰,但自己不快活啊。人不快活了,活着还有什么劲?而且,还会被贾积善看不起,那以后再问这小子借钱,估计是不可能了。这才是大麻烦。 硬怼吧,他是真的怕被乱离人打死啊,没命了,那是啥也没有了。 范无垢低着头,脑子里天人交战,乱离人站在对面,低着头逮虱子,司蕃盈盈站立一边,目光投向两个老妪,眼中是一片冰寒,而看着章嘉余庆,意味深长。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乱离人时而捏破虱子的声音,“劈啪,劈啪”......轻微而清晰。 ……………… “我就是要弄死她们两个,你有胆子,让他也弄死我。然后,我爹再找人弄死你......还有狗屁巫山神女院” 终于,范无垢抬起头来,咬着腮帮子恶狠狠地说道,一股混不吝的狠劲显露无疑。 他的态度,惹来人群中不少人的轻声欢呼,显然,这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戏码。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此刻,纨绔的精神激发了范无垢。 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刻,人族范围,大秦帝国,帝京地界,无数代纨绔先辈与他同在。 ............................................. “范公子何出此言?帝京首善之地,你我同饮之缘,盈盈只是想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那两个老人,何至于就到打生打死的地步了?” “呵呵,我这个人,不听人说,只看人做,欺负我还没......当然不行,欺负我外甥,更不行。你以为叫个四虎之一来就可以吓住我?告诉你,我乃是四虎之首。何况,我要死了,你和你的宗门也得完蛋,就算我爹不出面,贾老爷子也会出面,毕竟,我可是为他孙子出头的,大秦皇帝对贾老爷子都要执晚辈礼,他要杀人,一点难度没有。咦......说到这里,我才发现,我怕你个鸟啊?哦,不对,你压根没鸟,我怕你下面那张嘴咬我啊?我就不信你敢让他动手。” 范无垢眼神瞟向乱离人,同时满嘴的黄腔,越说心里越有底。而此刻,换成司蕃盈盈陷入困境了。 她原本想的就是凭借乱离人的身份和名声,可以压制范无垢,毕竟,范无垢的所有依仗在乱离人面前都没用。 她并不想真的冲突,更别说打生打死,毕竟,范无垢的身份和家族力量在那里,真的出现伤亡,自己和神女院很可能也承担不住。 但是,她没想到范无垢竟然死都不怕,这跟传闻不符啊,此人何时这么有胆气了? 司蕃盈盈不知道,这并不是胆气,这只是纨绔的面子在作祟。 司蕃盈盈脑子里思绪万千,不断分析利弊,最终,她下定了决心。 她转身冲着站在一旁的几个官员,盈盈一拜, “请各位大人约束部下,大秦以法治国,万没有随意街头杀人之理。” “盈盈姑娘所言极是,我部军士即刻回营,此地之事还是待有司处置。” 几个官员一脸正气,一声令下,皇城司和九门提督府士兵都立即收队。对他们来说,杀不杀人都是听上面的命令,现在更高的上级发令了,自然遵命离开。 而之前被骂傻逼的官员也是一咬牙,猛一抬头,嘶哑着声音说道:“刑部收队。” 转眼间,围攻两个老妪的众军士离开,几个带队的官员歉意地冲着范无垢拱手,也跟着离开了。 范无垢面冷如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说话。 司蕃盈盈又对乱离人躬身道:“还请先生压阵,让那两个老妪离开,如有人阻止,还请先生稍作阻挡。” 司蕃盈盈心中暗骂两个老妪惹出如此大祸,损耗了自己的人情,结下了如此大仇,如不是为了巫山神女院的声名和威望,真不如让她们自生自灭为好。 她歉意地看着范无垢,也是盈盈一拜,正要再做解释,再度挽回。只是,话刚到嘴边,一个显得有些僵硬的说话声响起。 立刻,司蕃盈盈面色苍白,范无垢面色大骇,而人群中的刘管家长啸一声,纵身而出。 此时,自出现后便一言不发的乱离人突然上前,对着范无垢,曲臂,握拳,击出……同时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 “打你一拳,好吗?” 第六十三章 救人去死 一拳击出,乱离人陡然气质大变,原先佝偻瘦弱的身体仿佛硬生生地拔高,整个人如洪荒猛兽,一只乌黑的拳头带着死亡的气息,来到了范无垢的面前。 范无垢刚退一步,旋即又硬生生停住,只因身后有贾积善等人。 “唰”的一声,他只来得及张开折扇,下一刻,拳面击在了扇面之上,扇面凹下去,拳头稍稍停留,接着穿过“纨绔”二字所在的位置,击在了范无垢的胸前。 这时,老管家纵身而至,一记鞭腿,狠狠地踢向了乱离人。 乱离人此时眼神明亮无比,在右拳击中范无垢的同时,身体左转,带动着左臂向后一甩,只听到“轰”的一声,与刘管家的鞭腿撞在了一起。 腿臂相触,一个肉眼可见的停滞后,老管家身体飞出,范无垢“蹬蹬蹬”连退数步,他看着落地的刘管家,也不说话,瞬间冲上去,再次击拳。 老管家越战越心惊,他以半步星辉的境界,能感到乱离人的修为尚未达到星柱顶阶,但却拿他毫无办法。 乱离人有一种近乎神奇的察觉力,他的卸力和攻击,都在对手最难受的地方。 此刻,老管家确定了那个传闻,确实,在如此的战斗天赋下,不是大境界的差距,对乱离人而言,越级而战而杀人,并非难事。 乱离人的拳法平谈无奇,却有着返璞归真的味道,出拳收拳之间,有种玄妙的节奏,这种心无旁骛,直来直去的拳法,很有堂皇之气。 …………………… 此时,范无垢被打了一拳后,整个人缩成了虾米,半天都没有缓过气来。 他缩着身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扇子,扇面上一个破洞,扇骨大多折断,已经废了。 这把折扇,是自己行冠礼时范家送的一件宝物,扇面张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乱离人的一拳,要不是扇面挡了一下,后果难测。 而且扇骨也很珍稀,乃是无极定魂木所制,具有安心定神之用。从他开始纨绔生涯之初,这把折扇就跟着自己,十几年朝夕相处,如今毁于一旦。 他纵横帝京这么多年,靠着家世,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此刻他双眼通红,心中只想弄死乱离人,哪管他是什么皇室成员。 贾积善费力地把范无垢扶起,突然,范无垢开始喷血,一口接着一口,连续不绝。 他的脸色迅速蜡黄起来,继而苍白,最后,勉力冲着哇哇大哭的贾积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晕倒了,他重重的身子带着贾积善摔在了地上,而鲜血仍然从口中不断地涌出。 老管家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心中大急,长啸一声,顿时,头顶上星柱显现,带着几丝星辉,下一刻,他干枯的拳头正正地轰在了乱离人的拳头之上。 众人只觉得地面猛烈一动,仿佛地龙翻身。 几秒后,两人分开,后退。 乱离人拔高的身躯陡然缩小,又回复了原先佝偻瘦弱的样子,清明的眼神重新变得迷茫。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呆呆地站了一会后,自顾自地转身,伴着一声声剧烈的咳嗽,慢慢远去。 老管家头顶星柱,静静地站着原地,当乱离人消失在道路尽头时,头顶的星柱猛地消失,脸色变幻,最终还是吐出一口鲜血。 此时,周易已经蹲在了范无垢的身边,手中银针不断刺出,当范无垢胸前十几根银针微微颤动时,终于止住了范无垢汹涌的喷血,只是还有一些血沫随着他的呼吸溢出。 贾积善满身都是范无垢的鲜血,急得哇哇大哭,默默流泪的章嘉余庆紧紧的握着贾积善的手,一脸的内疚。 见到范无垢的情况稳定,老管家焦急的面容稍稍平静,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周易,一把抱起范无垢,对着周易说道: “还请周公子照顾我家积善,稍后把他送到范府,我先走一步。” 看到周易点头,他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消失不见。而临走之前,瞥向司蕃盈盈那冷冰冰的眼神,令司蕃盈盈心中大怒大急。 ……………… 这是一个半步星辉的强者送出的信号,而且帝国吏部尚书之子生死未卜,所有这一切都是起源于两个老妪的跋扈,和自己请来的头脑不清的帮手。 如果真的范无垢活不下来,那么,自己和巫山神女院将面临危险的境地。 一个大秦帝国吏部尚书已经拥有巨大的力量,再加上正在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贾家小公子。 这是贾家,整个苍黄大陆都有名的财神贾家,明面的财富就足以翻天覆地,其隐藏的实力更是无法想象,钱能通鬼神,鬼神当面,凡人能挡? 司蕃盈盈脑子里思绪万千,各种情绪此起彼伏,只是,当她看到余庆拉着积善的手时,眼睛里忍不住一亮,或许,转机就在这小儿女心思上。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章嘉余庆,接着,冲着明显是带头的周易,带着歉意,盈盈一拜,说道: “这位公子,还请照顾我家余庆,此事实在非盈盈所愿,巫山神女院会给出交代的。” 说完,也不管周易的反应,直接转身走到被损毁的客栈前,微微点头,跟在他后面的一个青衣小厮把两张银票给了哭丧着脸的店主,说道: “你这家客栈,我家小姐买了。都离开了。” 店家先是有些茫然,呆呆地接过了银票,待到他看清楚了银票的数字,立刻精神一振,立刻转身招呼伙计们离开。看他那喜笑颜开的表情,肯定是得到了超出想象的补偿。 …………………… 司蕃盈盈带着还呆立在客栈中的两个老妪,上了后院,等到后院门关上,她伸手一招,高个老妪手中的竹篓瞬间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她打开盖子,伸手进去,一把抓住在嘶嘶作响的黑蛇,雪白的纤手和乌黑丑陋的毒蛇,形成强烈的对比。 司蕃盈盈另一只手伸出,一把抓住蛇头,而凶恶的毒蛇此刻毫无反抗,只见司蕃盈盈微一用力,整个蛇头被拧断。 高个老妪如同之前矮个老妪一般,猛的呕血,这条蛇是她的本命蛇,心神相连,强行灭杀,必然大伤元气。 司蕃盈盈把还在抽搐的黑蛇和竹篓随手丢弃,接着,只听得“啪啪”两声,流露出怨毒表情的高个老妪干枯的脸上出现了两个掌印,接着,又听到“啪啪”两声,一边的矮个老妪脸上也迅速肿了起来。 司蕃盈盈取出一条白色丝巾,仔细的擦拭着自己一双完美的素手,然后,轻轻抛弃在地,冷冷道: “蠢货,在院主身边久了,养出了你们两个老货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为了救你们,不光暴露了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部分人脉,还得罪了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要是不想死在帝京,现在就给我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不许多一份也不许少一分地都告诉院主......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现在就挖了你们的眼珠。” 两个老妪在司蕃盈盈危险的眼神下,最终还是低头,但是并没有离开,矮个老妪说道: “神女,院主要我们把小姐带回去......” “此事不要你们管了,我接手了,赶紧滚。” “不行,院主的命令必须执行,除非我们死了。” 司蕃盈盈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个一脸顽固的老妪,渐渐地,她的脸上浮现出微笑,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后院后门走去,口中轻轻地说道: “那......你们就死吧。” 话音刚落,一道青影从司蕃盈盈手腕上飞出,在两个老妪身上各停一下,旋即又飞回她的手腕,一支青碧玉镯套在洁白的手腕上,。 司蕃盈盈的身影消失在后院小门,静立的两个老妪,突然七窍流出黑血,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数秒之后,颓然倒地,气绝而亡。 当司蕃盈盈走进了另一道街,停下脚步,客栈后院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又一会儿,两个小厮扛着小轿来到这里,她弯腰进入,随后,离开。 第六十四章 十年第一新生 一场大戏落幕,余波荡漾。 范无垢被送回范府,自然引起阖府惊动,范老夫人自是泪水涟涟,范尚书则面沉如水,大骂孽畜,但最终还是抵不过舔犊情深,进宫奏请皇帝求来了御医医治。 经过诊治,范无垢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乱离人的拳劲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震动,非得好生疗养,才能去除病根,这一意味着,范无垢将很长时间必须呆在府内,不能随意外出。 对于范尚书来说,私心里甚至还有些窃喜,只是畏惧老妻,不敢表露。 周易将贾积善送到范府后,被范老妇人亲自接待,当面感谢了他一路照顾外孙之情和银针止血之恩,并盛邀周易在府中住下。 周易见其面带隐忧,知道此刻正是范府最慌乱的时刻,婉拒后离开,贾积善不舍,直说过两天就去找周易……和余庆。 此事后续如何处理,周易不得而知。总之范家和贾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巫山神女院估计会很麻烦。 这让余庆有些忧心,一贯开心快活的小脸上布满了愁容,周易暗暗叹息,或许,这就是成长的烦恼。 带着余庆和芙蓉,小红骑着土狗,他们找了好久,终于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内,站到了一个破落的院门之前。 院门陈旧,红漆剥落,铜钉斑驳,下方门槛上爬满了青苔,地上满是零落的落叶。门楣上,一块招牌上满是蜘蛛网,掉落下来,只剩下一根钉子支撑着。 周易最近个子又长高了一些,他踮着脚,伸手扯去层层蛛网,四个被风吹雨打侵蚀得陈旧无比的大字映入眼帘——【大方书院】。 这里就是大方书院,周易走出大屿山的目的地,横跨大秦帝国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只是,这里好像荒废了很久,跟周易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丝毫看不出一点书院的样子。他一直以为,出了陈庆之这位绝世天才的地方,应该特别辉煌才对。 周易有些失望,这是他一直向往的地方,也是他延续生机的希望,只是,如此破败的地方,真的有希望吗? …………………… 周易敲门,没有动静,等了好久之后,他失望转身,准备离开。 “吱嘎.....” 周易回头,只见院门被打开,一个弯腰驼背,容貌衰老的老仆人探出头来,诧异地看着周易他们。 “你们,有什么事?” 周易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在,他立刻转身,走到门前。 “老人家,我是来求学的,这里是大方书院吗?” 老仆人迟疑地看着周易,思索了一下,说道:“哦,是来求学的啊,那进来吧。 书院内,面积倒是挺大,但是比外面看到的还要衰败,四处长满了杂草,已经掩盖了道路。 远处一个池塘,水面上满是浮萍,水色发黑,散发着臭味。 池塘边,一颗粗大的老榕树,枝干虬结,遮盖了半个院子。 此刻,秋风扫,落叶飘飘,不一会,就落了一层在周易他们的肩上。 小红“吼吼”着抓树叶玩,倒是让冷寂的院子里多了点声音。 老仆人带着周易走到了一间房门口,对着屋内说道:“来了求学的,你看看吧。” 说完,不等回话,也不理周易他们,蹒跚着离开了。 等了一会,“吱嘎”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出现在周易的面前。 老头眼中露出惊喜,看着周易,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好好好,十年了,终于有新生了,我宣布,你作为第一新生,入学通过。” 周易,顿时心一沉。 ............................................... “周大哥,俺们真在这里呆着吗?” “哎......再看看吧,不行过两天给你重新找个书院,考前还是要突击一下。” 两个正在打扫的少年在说话。 来到大方书院已经是第三天了,周易带着郭芙蓉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打扫卫生。在第一天晚上吃了老仆人煮的晚饭后,周易连这项工作也主动揽了过来。 对了,郭芙蓉,已经在没想入学大方书院的情况下被轮椅老头冠以十年来第三新生的名头。 至于第二新生的名头,被余庆抢去了。 三天时间,也只来得及把书院的地面杂草去除,垃圾实在是太多了。 每天,坐着轮椅的老头就呆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这两个少年的劳动。 余庆不会干活,周易也不要她干,所以,她就天天搂着小红,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小脸上又恢复了一些笑容,周易欣慰,不管她。 周易是爱干净的,七天过去了,等到书院地面基本干净时,他又把注意力投向了那个发黑发臭的池塘,这已经是秋天,依然蚊虫不断,也不知道夏天的时候,两个老头是怎么过的。 但是,在这件事之前,他要先把郭芙蓉安排好了。 说实话,这几天下来,他对大方书院也没什么信心了,入学如同儿戏,每天就是打扫。 老仆人脑子都不太清楚了,成天丢三落四,自称院长的老头坐在轮椅上,看着周易和郭芙蓉倒是很满意,但那是免费劳力啊,谁又会不满意呢? 若不是周易发现了陈庆之住过的院子,上面有铭牌。确认了这里确实是大方书院,他估计也走了。 道家之人,多少都有些随遇而安的性子,这地方就是师父说的,是陈庆之学习过的,是真的大方书院,这就行了。 但是,大会考在即,郭芙蓉需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需要获得好名次,才能让他天天念叨的老娘过上好日子,至于,周易自己,参不参加大会考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而余庆,对大会考也没什么想法,她就是偷逃出来玩的,让她努力修炼,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 一早,周易收拾停当,带着郭芙蓉出门了,这时,轮椅老头出现,面上带着些紧张的神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颓然叹气。 看着老头失望的表情,郭芙蓉有些不忍心,他踌躇着,对周易说道: “周大哥,要不算了,俺就在这里吧,反正也没几天了,学也学不到什么。俺娘说做事要有始有终,等我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再走吧。” 老头连连点头,周易却是摇头,继续带着郭芙蓉走向书院大门。 老头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在看到两人双脚踏出门槛时,手在轮椅上重重一拍,只听到“哗啦”一声,轮椅散架,老头跌坐在了地上。 第六十五章 被藤蔓掩盖的痕迹 “吴阿三,你能不能做个牢一点的轮椅吗?” 周易和郭芙蓉赶忙回头把老头扶起来,这才发现,老头总是盖着毡布的双腿,已经枯萎成两根细柴棍。这时,老仆人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啊啊”疑问几句,显然没听到轮椅老头说什么。 这一刻,老头真的有些凄凉,周易和郭芙蓉心一软,最终还是没走成。 不过,看到周易和郭芙蓉怜悯的眼神,轮椅老头不高兴了。 “哼,看不起大方书院?可怜我这个老头?行,今天我让你看看我大方书院的荣光。” 说着,老人指了个方向,周易和郭芙蓉扶着他,没走两步,变成郭芙蓉背着他,随着他的指示,三人走到院墙一侧。 只见黄绿堆积的藤蔓爬满了围墙,墙根处堆积着一堆堆的枯叶,按照老头的指示,周易扯掉藤蔓,只见青石墙壁上,一道剑痕深深在墙,剑痕旁边还有几个字,金钩银划,也是用剑刻下,写着——秦国第六十八届大会考,探花,卓越水。 周易心头一动。卓越水,这是数百年前的星辉强者,那时秦国还只是人族诸多国家之一,他在秦国大会考之后,立即赶赴横荡山,那时正是魔兵攻击最盛的时刻,人族节节败退,他凭手中一把越水剑,灭五大魔将,力竭而亡,稳定了防线,实为人族先烈。 周易动作不停,继续扯着藤蔓,这时小红看着有趣,也在一边扯着。 在剑痕旁边大约两步远,随着藤蔓的消失,一道斧痕出现,旁边是狂放不羁的斧痕——秦国第五十四届大会考,第九名,鲁抗难。 周易心头震动,这也是奇人。狂斧鲁抗难,灭掉魔族附庸金国的头号功臣。他于大会考之后,突然消失匿迹。当他再现天日时,人族才发现他已经做到金国东院大王,在人族一片辱骂之中,在一次金国国宴上,他突然暴起,击灭金国皇族二十三人,灭一国血脉,之后金国便陷入内乱,慢慢地消散在了历史当中,使得当时的人族双面受敌的危局被打破。此时,人族才知道了他的忍辱负重和莫大功绩。 在鲁抗难的斧痕旁,是一行密密麻麻们的枪眼组成的文字——西晋国第三十二届大会考榜眼,于化龙。 再旁边,是一个掌印,边上是指纹赫然的一行文字——越国第十六届大会考第五名,莫中烟。 再旁边,一个拳印,然后是砸出来的一行文字——辽国第三届大会考探花,墨支凉杉。 再旁边,一道刀痕连续出的文字——契丹国第七届大会考榜眼,刀存信。 再旁边,一道戟痕文字——北荒四国第一届大会考状元,吕奉先。 一道道痕迹,一个个名字......... 随着藤蔓的不断落下,一道道形式各异的痕迹重现天日,在围绕着整个书院的围墙上连绵不绝。岁月的侵蚀下,痕迹有些模糊,但内容无比震撼。 十年读书生涯,周易博学无比,随着他的思索,这些已经湮灭很久的名字开始慢慢地清晰起来。 于化龙,西晋水师统帅,淝水之战,灭尽敌国,再续西晋国祚八十六年。 莫中烟,越国第一豪门家主,为抵御魔族,毁家出战,横荡山三十年,家族消失,但莫家之名永世流传,号称人族南方第一家族。 墨支凉杉,身为辽国人,为避免魔族进攻之时人族内乱,一人独立城门,力拒辽国兵马出城,伤而不杀八千辽国士兵后,力竭而死,身背辽奸之名,震动天下,包括宋国在内的十三国为其举行国葬,十年后,辽国为其正名,塑像于皇宫之前。 刀存信。契丹第二天才,在他的好友,同年大会考状元,号称契丹第一天才的刀玉郎背叛人族勾结魔族时,悍然挑战,以一臂换一命,三刀杀玉郎,随后前往横荡山,杀魔兵三千以祭好友,之后便消失不见。 吕奉先,北荒乞丐儿,于北荒四国第一次联合大会考上一飞冲天。他成就状元之日,北荒四国皇室尽出内藏珍贵材料,制作一把九龙战天戟赠送与他,他一生战遍各国强者,最后以半圣之修为立戟横荡山前五十里,身死五十年内,魔族莫敢踏入。堪称人族历史上的绝世人物,没想到,他竟然留痕于此。 还有道道痕迹,代表的都是当时的风流人物,只是时光无情,历史故纸,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了。 而最新鲜的痕迹,便是一道剑痕,虽然苔藓已生,但站在痕迹前,仍然有面孔割裂之感,如此剑气,锐利到了极点。旁边是一行狂放的字迹——大秦帝国第一百二十一届大会考,陈庆之,无名次。 这就是陈庆之的痕迹,无名次三个字透露出无敌的气息,压制住了整道围墙的强者气息,唯有寥寥无几的数道痕迹能与之相抗衡。 周易心旌动荡,强忍着锋利割面的气息,凑近去看,当他的面上已经隐隐出现血痕时,突然,时刻在怀的竹竿震动,三片绿叶轻轻摇动,顿时,锋利的气息敛去,周易只觉得浑身一松,走到了最前,伸手抚摸着那道剑痕。 此时,趴在郭芙蓉背上的老头面露惊奇之色,欲言又止。 周易抚摸着剑痕,感受着那其中的陈庆之的气息,心头只觉得惘然,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此刻,章嘉余庆显示了她的良好学识,一边沿着围墙,一边给郭芙蓉讲解着这些人名的来历,虽然有些人已经很久远了,但大多数她还都知道,只听到郭芙蓉发出一阵阵的惊呼,满脸的向往和崇拜,而背上的老头则是笑的眼睛眯成了缝,他看着灵气十足的余庆和憨厚的芙蓉,老枯的眼中迸射出一丝希冀和......向往。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周易霍然惊醒。 他竟然已经在陈庆之的剑痕前站了整整一天,他左右扭头环顾着这整整一圈围墙的名字和痕迹,心中感慨万千,这哪里是一道墙,这分明就是一道道丰碑,虽然被风尘藤蔓掩盖,默默无闻于人族历史和记忆之中,但只要再现天日,便会重新回到人族的脑海之中,因为他们就延续在人族的血脉之中,以他们的天资和功绩。 此刻,周易既惊叹于大方书院的历史悠久和内蕴之深,如此多的人族天才竟然都于此书院留下过痕迹,而年代最久的距此时已经有数百年。又奇怪于大方书院的衰败颓丧和默默无名,偌大的书院就是一残一朽两个老头,而大会考在即,竟然无一学子来到大方书院求学复习,那大会考之后的争夺天才的行为自然也不会有大方书院的份。 周易想不明白,他摇摇头,放下一直停留在陈庆之剑痕上的手指,准备离开去做晚饭。 当他刚要转身时,异变突生。 第六十六章 第三条经脉,青红双剑意 突然,周易已经离开痕迹的手指被一股巨大的吸力重新沾到了陈庆之的剑痕之上,而突如其来的巨力和锋利的剑痕边缘,使得周易的手指被划开了一道血口,接着,鲜血被吸力吸出,注满了剑痕。 周易身体失去控制前的最后一眼,便是看到陈庆之留下的剑痕仿佛流动了起来,宛如一道惊雷,一道星痕。 余庆和芙蓉看到周易异象,慌忙地跑了过来,土狗嘶吼,小红嚎叫,余庆眼含泪花,急急忙忙地去要拉周易。而老头连忙制止,他一脸奇怪地看着晕而不倒的周易,说道: “别急,或许这是机缘。” 此刻,周易怀中的竹竿自动飞出,缓缓上升,一股凌厉的气息透过道经包裹,又加入了一丝恬淡的味道,而一片竹叶突然折断,脱离了道经的包裹,自行飞出,接着,直扑那一道被鲜血染红的剑痕,极其欢快,在痕迹上上下翻飞,如有灵性。 突然,剑痕中的鲜血缩小成一颗血珠,然后变形,拉长,前端尖利,后端凸起,一把活灵活现的的血剑赫然眼前。它围绕着竹叶旋转着,血剑和竹叶不断触碰,亲密无比,当最后一次触碰后,血剑突然“嗖”的一声,直奔周易的胸口,随着周易身体一阵剧烈地颤抖,血剑消失不见。 此刻,竹叶茫然失措地缓缓停下,就悬在半空,叶尖不断地变换方向,仿佛在寻找什么。 下一刻,小小的叶片带起一股呼啸之声,拉出一道绿光,也从血剑消失的地方,窜进了周易的胸口。 已经如缺水之鱼一般剧烈颤抖的周易,身体的抖动浮动更加猛烈,全身渗出了一层血雾,瞬间湿透了衣衫,而面上青筋暴露,双目凸出,形如恶鬼。 如此惨象,令一直强忍着的余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郭芙蓉也是担忧流泪,老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周易,浑浊的眼睛中爆出一缕精光,无人察觉,他用无比严肃的声音制止余庆和芙蓉的靠近,声音中隐含着威严。 而此刻,一直狂吠的土狗情难自禁,纵身上前,伸出一只爪子抓向周易,在狗爪触碰到周易的瞬间,只听到一声唱彻云霄的剑鸣声,一道寒光闪过,狗血洒,狗爪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土狗顿时狂暴,身上洪荒气息出现,比之以前,更多一分。 老头先是目光一亮,见它又欲上前,立即着急的说道:“赶紧制止它,此是关键时刻,不能让剑气外泄。” 余庆毕竟是巫山神女院出身,眼界不凡,在最初的心神震动之后,大概能感觉到这应该不是坏事,所以,闻言立刻上前,挡住了土狗,伸开双手,对着土狗说道:“不能打扰大哥哥,你不能去碰他......” 见到余庆阻挡,土狗呲牙咧嘴,眼神中充满了残暴,躬身作势,下一刻就要扑向余庆,虽然一路同行,彼此熟悉,平常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是最终,土狗在意的只有周易一人。 郭芙蓉立刻上前,挡住了余庆,背上老头面露苦色, “如此异种,虽然是狗,但实际上狮虎都不一定如它,芙蓉你这憨包,阻拦之前不能先把我放下吗?” 老头心里念叨着,只能希望这凶恶的土狗灵性足够,能自我控制。否则,发起狂来,就自己老的老小的小的三人,铁定完蛋。 就在土狗跃出的瞬间,一直傻在一边的小红突然吼叫起来,它一下窜到土狗面前,双臂一张,挡住了它,接着扭头看着周易,土狗面对自己的异种后代多了一份耐心,顺着视线,看到周易的右手轻摇。 显然周易还保持了一份清明,对于此刻的局势心知肚明,拼命之下,给出了反应,而被小红发觉了。 土狗身上洪荒气息立即一敛,不再看余庆等人,它蹲在了周易身上的剑气范围之外,担忧地守护着。 老头只觉得身上一松,那种大难临头的危险感消失,不禁长吁一声,而这时他才发现,芙蓉已经汗湿夹背,双腿微颤,而余庆倒是反应最小,一边翻着白眼,嘴里骂着:“臭土狗,坏土狗.....”一边担忧地看着周易。 此刻,周易在极端的痛苦中,内视却清晰无比。 那道鲜血小剑,进入了周易的体内,却陷入了凝滞的状态,它看着丹田处浩瀚的星力之湖,发出一声欢啸,却举步难行,这就是周易的身体,体内只有两条经脉,其他都如沼泽湿地,阻塞如泥浆。 鲜血小剑急躁,下一刻,旋转了起来,如一颗箭矢一般,在沼泽中硬生生地要钻出一条道路来,而这种碾磨血肉的疼痛,让人想死,但周易此刻身体昏迷,内视清醒,只能硬生生地承受,连之前意识昏迷这种身体的自我保护能力都失去了。 周易只能在炼狱一般的折磨中看着鲜血小剑不断向前,向前,而当小剑不断磨损缩短最终消失的时候,却离星力之湖还有一段距离,而伴随着一声不忿的哀鸣,血剑消失不见,而原先开辟的通道又开始慢慢堵塞。 就在这时,一片青翠的竹叶突然出现,它先是缓缓转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下一刻,突然狂暴起来,仿佛知道了血剑消失,立刻剧烈地转动起来,如一道绿影,冲进了血剑开辟的通道中,一路前行,再次向着星力之湖掘进。 当周易感觉到自己心神就将在下一刻绷断时,一股凉意袭来,仿佛在沙漠中奄奄一息的旅人俯身于甘泉之上。 体内,一道经脉形成,半边青色半边红色。一端连着右手,一端扎根于星力之湖,一股剧烈的震动在星湖一角水面上发生着,甚至形成了旋涡。 随着星力转化星元开始修复周易的身体,那处剧烈的水面急剧缩小,随着周易无时无刻不在修炼的【巠根经】自动的运行,经脉尽头,一颗星核出现。 接着,青红经脉再次延伸,再次水面旋涡,再次形成星核,如此三番,三颗如砂砾般的星核出现,接着滚落到星力之湖中,不知去了何处。 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青红经脉也回复正常,连接着星湖,安静下来。 第三条经脉,陈庆之所赠,出现。 周易身体恢复了控制,他安抚了土狗,小红和余庆,芙蓉,接着谢过了老头的决断。 周易面向陈庆之的剑痕,将失去一叶的竹竿重新纳入怀中,感受着比之前更顺畅的呼吸,深深一躬,默默无语。 第一道经脉——细细的红线,是道人的精血,师父做了诸多准备,让周易在安全的限度中获得。 第二道经脉——银霜之秋色,是词圣的赠与,几乎没痛苦,只要意契合,完全体现了苏圣人的达观和宽厚。 第三道经脉——青红双剑意,则让周易感受到了炼狱般的痛苦,撑过去得脱苦海,撑不过从此沉沦。充分显示了陈庆之的天才意志——不问行否,只问可想? 周易心中感悟着,口中不自觉的说到:——“道之多端,唯极而圣”。 此言一出,老头猛地抬头,看向周易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第六十七章 沉重的典籍 “你见过我师弟?” “你师弟?” “陈庆之,我的师弟,你怀中那根竹竿上有他的气息。” “没有......不过我师父见过他。” 老头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带着激动问道: “你师父?何时?何地?” “是的,我师父,大概十多年前,在一处破庙,与陈前辈有过论道之缘。” “你师父是谁?能与师弟论道,必然不凡,我那师弟,是真正的目无余子。” “我师父乃道门上代道主。” “道门?......道门现在还存在吗?” 周易不禁悲哀,无语。 老头面带着歉意,再次开口道: “抱歉,道门有大恩于人族,如今却湮没无闻,想想也是悲哀,就像我大方书院,也是如此。” 老头带着缅怀的神色,语气郁郁,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你知道我师弟后来去哪了吗?” “不知道,听师父说陈前辈是要寻求机缘突破。” “突破......是啊,庆之年方二十,就触到了半圣境界,想来这些年过去,他肯定已经突破,甚至都踏入了那不敢想之境界。” 老头带着感慨继续说道: “要是师弟在,大方书院怎么会衰落至此。哎......” “前辈......” “什么前辈?叫我院长,难道你也瞧不起大方书院,想改换门庭?” “......那倒不是,我入帝京,便是师父让我来入大方书院的。” “道门到底不凡,你师父有眼光。” “可是前.....院长,大方书院怎么如此衰败了?” “哎......” 老头摇头叹气,沉默好久之后,他突然开口问道: “你知道这世间什么东西最重吗?” 不用周易思索,老头已经说出了答案 “是典籍,世间最重的就是典籍。一页纸很轻,一册书也不重,但一页页,一册册,叠加起来,成了典籍,便沉重无比。” “典籍......” 周易自言自语道。 “是的,典籍,它可以是无限的荣光,便如你看过的那道围墙,也能成为无限的负担,这便是我大方书院衰落至此的原因。” 老头悠悠地说着,揭开了大方书院的辉煌和沧桑。 人族在道祖传下修炼之法后,数千年时间,自然也有无数智慧先辈传下心得,而这些心得,流传下来,便成为了一本本的典籍。 大方书院,自建立之日起,便花费大量的心血来搜集和保存典籍,渐渐地,书院的藏经楼名声越来越大,而大方书院也没有辜负它的院名,从来没有敝帚自珍,反而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求阅,一概应允。一时间,大方书院整日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书院的日常秩序。 于是,大方书院只能采取限制措施,规定必须是各国大会考前二十名才能随时进入藏经楼观看典籍,而其余不符合标准者只能在一月一次的大开放时间进入,而且有区域限制。 之后,不知道从谁开始,那些人族天骄们一旦观典籍有所得,便会至大方书院的围墙留下痕迹,一代代的人族天才,留下来的一道道的痕迹,便成为了大方书院的光荣。而那代表天才感悟的痕迹,也给大方书院的学子提供了许多收获和突破契机,而这,便是那些受到大方书院恩惠的天才们回报给书院的馈赠。 这道天才留痕墙和当世第一丰富的藏书楼便成为了大方书院的标志,让它的名气如日中天,而依托此二者,大方书院也是优秀学子不断,每次大会考都有人占据各国前十名,直至出了陈庆之,辉煌到极点,压得历史更为悠久的四大书院和国教的稷下学宫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但是,盛时危之存,当大秦帝国一步步地统一人族,当各国的典籍纷纷随着国灭进入大秦内库,慢慢地,分散各地的人族典籍开始慢慢集中到人族最强盛的一个帝国的手中,而此时,藏书最丰的大方书院自然吸引了大秦的注意。 初次委婉的提出购买被拒绝之后,那时还是诸多国家之一的秦国没有再提。但当人族内部只剩下南方和西蜀等寥寥无几的几个国家和势力之时,那时已经改名的大秦帝国开始了直截了当的索要。那时,大方书院底气还在,灭亡的诸国天才还在,受过大方书院恩惠的修炼者还在,所以,大秦帝国再次无功而返,但这时,深深的裂痕已经出现。 当大秦横扫四合,笼盖四野的时候,当人族只有一个大秦帝国的时候,大方书院的好日子不在了。 当所有的天才都出自大秦帝国这一个国家,大方书院便没有了外援,当大秦帝国的藏书跃居世间第一,大方书院便失去吸引力,当各种明的暗的的阻碍出现在毕业学子身上时,大方书院便失去了生源,当稷下学宫和四大书院得到了大秦帝国倾泻而下的资源时,大方书院开始黯淡无光。 这时,它已经没有力量阻拦大秦帝国的虎视眈眈,但几百年积淀而来的典籍和历代大方书院先辈守护的藏经楼又岂能拱手让出?于是,藏拙吧。消声蹑迹吧。抱残守缺吧。 但是,数百年的底蕴,最后还是让大方书院出了个白袍陈庆之,这是高光,也是余光。 正当老头,也就是陈庆之的师兄,更是这一代的大方书院院长,感到可以重振声势之时,陈庆之却说他要云游四海寻找突破,老头虽然感到失望,但却不敢耽误师弟,任其离去。 只是,走之前,陈庆之立于他的小院,轻声说话,却声震帝京,明言他离开的时候,谁若欺辱大方书院,待他回归之日,便是报复之时,同时,还留了一道剑气于藏经楼门上。 陈庆之,百年来公认第一天才,而且其性格自来都是随性而为,他说的话,没有人不信,所以,大方书院倒是也算安宁。但是,从此之后,学子稀少,这十年来,更是无一学子前来求学,直到周易的出现。 辉煌的大方书院,已经如道门一般,被世人遗忘了。 作为院长,老头自感时日无多,深深自责于有负大方书院,但又不敢打破现在的沉寂。陈庆之不在,这期间,如果大秦帝国真的毫不顾忌,藏经楼易主之事,老头无力阻拦,而那时,他将成为大方书院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所以,老头很矛盾,他日夜所盼,便是师弟回归,他好卸下这沉重的负担。 但一年年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所以,他也只好跟这座古老的书院一样,蒙尘染灰,蛛网落叶,自我遗弃。 第六十八章 开山门墙门楼门 在越来越热闹的大会考前夕,大方书院依然沉寂。 在那天夜谈之后,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随着周易和郭芙蓉的辛勤劳动,大方书院渐渐地变得干净起来,那道代表着书院辉煌的长长的围墙露出了原先的面容,藤蔓被扯去,落叶被扫尽,甚至还被水擦洗了一遍,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青光,墙上那一道道痕迹,形态各异,深浅不一,让人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流逝。 散发着臭气的池塘在清出了几十车的淤泥后,又请人疏通了连接书院外河流的沟渠,活水涌入,水面上微微的涟漪泛起,整个池塘重新活了过来。 那颗古老的榕树,覆盖了大半个池塘,在干枯的表皮下,仍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在秋天依然郁郁葱葱。 周易和郭芙蓉看着这一切,充满了成就感,而院长老头则满是感慨,眼神中都是回忆,仿佛看到了无数人影在墙边,在树下,在水岸,行走匆匆,熙熙攘攘,无比的兴旺。 他久久地看着忙碌的周易和郭芙蓉,许久之后,最终,眼神中一直以来的犹豫和纠结换成了坚定。 按照大方书院的礼仪,难得梳洗的院长老头在沐浴更衣,严肃端坐后,接受了周易,郭芙蓉和章嘉余庆的入门礼,并收到了一件礼物——一把新的结实的轮椅——由章嘉余庆提供资金,周易购买材料,最终靠着芙蓉的一手好木匠手艺完成。 至此,在如同儿戏的第一次入门后,周易,章嘉余庆,郭芙蓉,正式成为大方书院十年来的第一批新生,成为大方书院的学子,从此,沐浴着大方书院的荣光,背负起大方书院的责任。 大师兄,周易。 二师妹,章嘉余庆。 三师弟,郭芙蓉。 大方书院, 重开山门。 ..................................................... 真正的入学仪式后,郭芙蓉推着院长老头,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围墙边,这是老榕树树荫延伸到的尽头,满是阴凉。 院长老头脖子上取出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嵌入到墙面上缺损的一块凹处,严丝合缝。 立刻,“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只见沉默的围墙开始震动,然后一道裂缝出现在墙面上,接着裂缝越来越大,裂缝两端开始折弯,然后,于墙后数米的位置上再次折弯,最终对接在了一起。 至此,震动停止。一道黑黝黝的墙门出现,门内,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周易三人看着这道墙门,再看看依然完整围绕的围墙,只感觉不可置信,这中间多出来的空间去了哪里? 院长得意地一笑,说道:“呵呵,惊到了吧?你们要知道,人族的天才并不都是专攻修炼一途的,就有许多人志在机关杂学,此道绝顶,同样震撼.....这道围墙,乃是数百年前工家第一天才公输盘所制,其中所含机械之术,神乎其神。而看似绝无缝隙的整道围墙,其中却有无数压缩余量,我等后人也只能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只能感叹前辈智深如海。” 周易等人都是惊而忘语,只剩点头,如此机关术,如此建造术,只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便能开启,才能开启。 老头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这道墙门,看着墙门后那延伸至地下的阶梯,面露缅怀,情绪复杂地说道: “这下面,便是我大方书院的......藏书楼。” 周易等人再次震惊,都没听清楚院长的喃喃自语。 “十几年了,藏书楼再次重现,只希望,希望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终于,萦绕了整个大秦帝国修炼者心头的一个疑团解开了,屹立数百年,巍峨广大的大方书院藏书楼,竟然在陈庆之离开之日不翼而飞,地面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谁能想到,它竟然已经到了地下,谁能想到,它竟然能到地下。 “呵呵,大方书院,衰败了,那也还是大方书院。” 老头坐在轮椅上,傲然地说道,此刻,他倒真有一丝院长的风姿。 “大方书院,凭着一座藏书楼,惠泽了多少天才?又结下了多少善缘?没有人知道,只是,就凭着这座匠神李春的封山之作,便可见一斑。” “匠神李春?这是匠神李春的作品?” 这时,看得有些木楞的郭芙蓉突然叫了起来,脸蛋涨的通红,眼中满是激动。 院长看着郭芙蓉,笑着,肯定地点了下头。 郭芙蓉得到确认,更加激动,一副按捺不住的表情,而章嘉余庆不解地问道: “李春是谁啊?很厉害吗?” “当然了,他可是匠神啊,虽然公输班是工家第一天才,但是匠神,匠神......” 见到郭芙蓉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周易接口对着余庆解释道: “公输班号称工家祖师,第一天才,这是因为他是将工匠技艺独立而为世人承认的第一人,但是他的作品一般都比较小,现在能看到的几乎没有了。而李春,是在他之后两百多年后出现的,他的建造技艺不逊于公输班,而且,他的作品都是大件,有些至今还存在着,比如帝京,规划和皇城都是他完成的,还有,人族圣地之一清凉山寺也是他建造的,只此两件作品,便令他名垂青史,匠神之名实至名归,只是没想到,他的封山之作竟然是藏书楼。” “这么厉害啊,那咱们大方书院也厉害,先有公输班造的围墙,又有这个匠神李春的封山之作呢,这肯定是这个匠神最厉害的作品了。” 章嘉余庆说的话令轮椅上的院长哈哈大笑,神情极为畅快,而周易和郭芙蓉也是笑容满面。 阶梯轮椅难行,郭芙蓉很自觉地背着院长,一行四人走下阶梯,土狗跟着,小红长得很快,现在已经不大愿意坐在土狗背上了,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下行数十步,霍然开朗,一座三层的藏书楼耸立眼前,四周岩石簇拥,紧紧的包裹着藏书楼,而无数片晶石薄片错落点缀在岩壁之上,从顶上一处石窍中透过的一缕微光,经过不断地折射,奇异地使得藏书楼虽然身处地下,却亮如白昼。 而看着这栋仿佛生在岩石之中的藏书楼,周易等人再次感叹匠神李春的鬼斧神工,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一栋楼能够自如地从地上移至低下,而且能被崎岖的岩石紧紧包裹。此时此刻,周易等人也只能感叹人族先贤的绝世才华。 大方书院藏书楼,通体由精钢打造,杜绝了火患,整栋楼在地下闪着幽光,坚不可摧,而楼的高度远远超过了普通的三层,立于楼前,只感觉一股沧桑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仿佛看到无数天才在各层楼上行走,又或者驻足于窗前凝思。 此刻,这座数百年来名声远播的藏书楼就静静地沉寂在地下,令周易等人也随之沉寂。 最终,院长老头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十七年了......你们去......开楼门。” 第六十九章 开门,再开门 藏书楼,没有门。 最早的时候是有门的,是一扇木门。但是,随着使用频繁,长年不需关闭,所以在第一扇也是唯一的一扇门朽坏之后,藏书楼便再也没有了门。不过这也符合大方书院的宗旨,为一切人族天才大开方便之门。 所谓开门,便是进门,进得去才算开。 只是,周易走到了门前,却不得进。 因为,在空空荡荡的藏书楼门处,在门顶门槛之间,有着一道剑光,正在游走,那是陈庆之十七年前,临走时留下来的。 “十七年未见,师弟的剑光竟然进化至此,真的是真的天才。” 此刻,趴在郭芙蓉背上的院长老头满眼的赞叹,两个“真的”,尽显骄傲。 周易站在门前,看着那自由翻飞的剑光,仿佛看到了一个活泼的生灵,充满了自由自在的灵魂,而再次举步,一股巨大的危险感瞬间笼罩全身,生灵变神灵,渎神者,死。 “你们进不了门,那就注定藏书楼开不了门。” 院长老头淡淡地说道,他的话语虽然颠倒了开门进门的次序,但周易懂了,章嘉余庆懂了,郭芙蓉也点头,懂了。 进门就是开门,进不了门,那就说明自己得不到藏书楼的馈赠,也守护不了大方书院,那么,藏书楼只能继续藏身地下,继续等待。 ................................................. “你最憨厚,庆之喜欢憨厚的孩子,你先去。” 院长老头拍拍郭芙蓉的肩膀,对他说道。 郭芙蓉一向听话,他把老头轻轻放在一边的地上,扶他靠在岩壁上,再细心地帮他盖好腿上的毡布,这才转身。 院长老头看着郭芙蓉壮实的后背,眼中是温暖,还有期盼。 周易叮嘱郭芙蓉,事不可为便先退下来,不可强为,安全第一。 郭芙蓉点头答应,迈步向前。 此刻,游走的剑光突然停下,从极动到极静,立刻,让一直盯着剑光的郭芙蓉胸口如遭大锤,下一刻,嘴角就渗出血迹。 周易大惊,这才是看了一眼,便是如此,他正欲开口唤他,可是芙蓉直性子,已经一脚踩上了门槛,他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和恐惧,但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天天背着推着院长老头,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爷爷,老头说的话他都信,既然说陈庆之,陈师叔喜欢憨厚的孩子......那么, 自己是憨厚的孩子吗?是的。 那么自己还害怕吗?是的。 那么自己要进门吗?是的。 当郭芙蓉一只脚踩上了门槛的那一刻,剑光一声怒鸣,围绕着郭芙蓉处在门框范围内的半个身子,上下翻飞着,或许是剑光有灵,认识院长老头,又或者剑光故意,不愿意一剑毙命,它不断地在郭芙蓉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的伤口,死不了却受不了,郭芙蓉,开始了痛苦的大声嚎叫,掩盖了周易和余庆的呼喊,继续拼命向前,没有后退。 当郭芙蓉的两只脚都站到了门槛上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充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皮肉翻起,惨叫声还回荡在藏书楼内外,但......他成功了。 郭芙蓉双眼一翻,身体向前扑去,晕倒在藏书楼门槛内,剑光停止了攻击,好似鄙夷似地摆了摆尾巴,重新变得调皮的四处游走。 郭芙蓉,进了门。 藏书楼,开了一次门。 .............................. 院长老头看着受伤晕倒的郭芙蓉,眼中有欣慰,还多了一份祖孙之间才会有的痛心和关切。 下一刻,他看向了正在跟小青蛇表达自己担心郭芙蓉的章嘉余庆,示意她进门。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有这个爱好,喜欢跟小红,小青蛇这样的根本听不懂人话的动物说话,而且乐此不疲,眉飞色舞,或许是因为她心思单纯,又或许是因为她自小孤单。 章嘉余庆看着院长老头的眼神,先是下意识的摇头,然后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易,只是,从不拒绝她的周易对她点了点头,温声道: “余庆,你是大方书院的学子了,而且是芙蓉的师姐,师弟都进去了,你要是进不去,下次积善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哼,那个小胖子他敢?” “他当面不敢,背地里说你怎么办?他喜欢交朋友,回头好多人都知道了......” “呃......好吧,那我还是去吧。” 章嘉余庆可怜兮兮的看着周易说道: “可是,它要是把我的脸划破了怎么办?那样,余庆就不好看了。” “不会的,你看芙蓉,脸上就一点伤没有,再说了,你的身法厉害,说不定剑光都碰不到你。” “吔,对哦,我跟人玩躲躲藏藏,都没人能赢过我的。那我就躲着剑光进去。” 章嘉余庆立刻又有信心了,迈着步子就朝大门走去,一点担忧都没有了。 这时,换成周易担心了。 虽然周易心思缜密,他从郭芙蓉的遭遇来看,陈师叔留下的这道剑气,显然有了灵性,余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能不能保证就不会划伤小脸,这可不好说,要真是那样.......周易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是,这是一件天大的机缘,能够成为当世仅有的几个进入大方书院藏书楼的人,值得冒险。 章嘉余庆乐呵呵地,充满了兴趣地,直接就冲着门内而去,那一闪而逝去的身影,震得院长老头都是一愣。 但是,剑光极速,瞬间拦在了余庆的面前,而且剑尖直指余庆的面孔,顿时吓得余庆哇哇大叫,瞬间,后退。 周易正准备安抚鼓劲,章嘉余庆已经再次窜了过去,一时间,一人一剑光,在门槛前开始了你追我躲的游戏,还伴随着余庆不时的哇哇大叫。 周易看着忧心,院长老头倒是频频点头,眼中满是赞赏,显然对于章嘉余庆的身法很是满意。 余庆到底年弱,时间一长,无法维持原先迅疾无比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而剑光如故,甚至更快了一分。 章嘉余庆已经屡次遇险,她的小脸煞白,气喘吁吁地惊讶声中已经带出了哭腔,周易第一次发现,这个娇憨的小姑娘,骨子里却也有着一股韧性,任凭自己怎么叫她退下来,却咬着牙坚持,快要哭了也要继续。 终于,当一道伤口出现在余庆的左臂时,血花飙出,周易心中一痛,举步上前,准备拉她后退。 突然,一道绿影冲着门内射去。 剑光立即一转,直刺绿影,已经堪称极速的绿影在剑光面前依然显得缓慢,它在空中一顿,接着发出一道痛嘶,颓然掉落在门槛之外。 这时,余庆已经站在了门槛之内。 余庆,也进了门。 藏书楼,再开了一次门。 ..................................................... 章嘉余庆毫不停留,一步又跨到门槛外,哭喊着就奔着落在地上的绿影而去。 “小青,小青......” 是一直缠在余庆左腕上的小青蛇,它见余庆势弱,自动护主,一招声东击西,让余庆跨过了门槛,只是自己,却被剑光刺伤。 余庆双手托起小青蛇,只见一道环绕蛇身的伤痕,出现在青蛇的身体中段,就差一毫,便要将其一分为二。 不过,小青蛇显然天生异种,此刻,血已经自行止住,同时,伤痕两侧的蛇皮缓缓拉伸,竟然盖住了伤口,整个蛇身看着完好无缺,它接着昂首,冲着剑光发出嘶鸣,晶莹剔透的两颗小毒牙露出,显然记住了此仇。 剑光上下翻飞,周易心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感觉,他好像觉得剑光似有不屑之意。 一青蛇,一剑光,都很神奇,非人却又非非人。 余庆小心翼翼地将小青蛇裹在手帕里,放在怀中,接着一步又跨进了门槛内,这次,剑光没有阻拦。 但是余庆拦它了,她脸上挂在泪珠,嘴里喊着“坏剑剑,臭剑剑”,蹦着跳着举着手去打它,剑光立刻高飞,并不理会。 此刻,周易看着剑光,又明显地感觉到它的心意,它是在无视余庆,它认为她很幼稚。 第七十章 剑光化青雀 周易在门外安抚着章嘉余庆,而余庆确实也打不着剑光,最终,只好嘟着嘴,跑出来,一下子扑到周易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周易好一顿劝解,好在小青蛇没死,而且还需要赶紧把郭芙蓉拉出来疗伤,章嘉余庆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即“蹬蹬蹬”地冲进门内。 她看到芙蓉的惨状,眼眶立刻又红了,泪珠哗哗就下来了,周易不禁头疼,小余庆太爱哭了。 章嘉余庆气愤地冲着剑光“哼”了一声,用力把芙蓉拖了出来,周易赶忙查看一番,最终放下心来。 虽然郭芙蓉全身上下伤口密布,看着骇人,但都不深,只是估计全身上下都要裹起来了。 余庆担心地看着,听到周易的解释,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郭芙蓉裹起来的样子,“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 最后轮到了周易,他站在门前,感受着剑光睥睨的眼神,不禁一笑,他胸有成竹,于是便拿出了竹竿。 看到只剩下两片竹叶的黄竹竿,悠悠哉哉的剑光顿时狂舞起来,速度达到了极致,在周易的眼中留下了一团团的虚影。而一阵阵的剑光啸叫之声,声极欢愉。 只是,剑光不能出门槛,所以,在感受到剑光的渴望之意后,周易将手中的竹竿轻轻抛出。 下一刻,一道剑光裹着竹竿,在空中游走,黄竹竿,白剑光,两者相伴,载浮载沉。 周易迈步,正准备踏进门内,这时,正在感受着同样来自陈庆之的气息的剑光,突然一下来到了周易的面前,剑尖指着周易,摇晃不定,而黄竹竿却在门楣高处,缓缓浮沉。 周易不禁莞尔,这道剑光倒是贪心,既不舍得失去竹竿,又要完成守护任务,真是通灵了。 周易缓缓伸手,抓向了剑光,而此刻,体内巠根经运转,第三道经脉开始有星元流入,虽然微弱,但同样于竹竿和剑光的气息还是缓缓地从周易的指尖散出。 而就是这熟悉的气息,令剑光茫然,继而失去了防备,被周易一把握住。 猝不及防间,剑光猛然一惊,立刻,周易手中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接着,血流如注,余庆惊呼,而周易只是眉头微蹙,这种疼痛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周易继续吸取星力转换星元,持续地释放着第三道经脉中的青红剑意,而这种来自陈庆之的气息,令开始狂躁的剑光再次沉迷,彻底地失去了防备,被周易握在了手中。 周易跨过了门槛,轻松开门,进门,而一直被局限在门户之间的剑光,竟然也被他带进了门内。 周易体内星元有限,经脉稀少而且细弱,当他面色开始变得苍白,不得不停止了星元输出,立刻,剑光从沉迷中醒来,茫然于陌生的环境,接着,发出一声惊慌的剑鸣,继而,消失。 周易目瞪口呆之时,突然感觉掌心一疼,他低头望去,只见一只青雀被自己握在手中,不得张飞。 情急之下,青雀啄了自己一口,一个血洞出现在掌心中,已经穿透,都能看到地面,状况极其恐怖。 周易手一松,青雀飞出,速度快到不留影子,立刻消失无踪。 周易看着自己的右手,一道深深的血痕上面还加一个血洞,鲜血染透了手掌,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此刻游走于门户十多年的剑光已经消失不见,而一只青雀却凭空而现,剑光化青雀,神奇之至。 突然,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鸟鸣声在藏书楼深处响起,令人心神震动,而下一刻,青雀探头探脑地倏忽而现,他两只爪子抓住还浮在空中的黄竹竿,抓得很紧,看那意思,是不想归还了。 周易有些着急,这是师父的遗赠,也是自己最大的保命依仗,如何能失去? “还给我......” 周易对着青雀,情不自禁地说道。 青雀竟然人性化的摇了摇头,接着,又好像有一丝不好意思,它浮在空中停顿了好久,最终低头,从羽翼中拔下了一根羽毛。 青雀小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同时发出了一声哀鸣,接着,它衔着羽毛飞至周易的面前。 鸟喙一松,一根青色的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了周易鲜血淋漓的手中,接着,青雀挥翅,瞬间消失。 周易只感觉心痛,一根竹竿换来了一根羽毛,这是强迫交换。 可是周易也无计可施,只看青雀一啄之利,瞬移之速,恐怕这世间也难有人能抓获与它。 只是,这根竹竿乃师父的遗赠,是自己最崇拜的陈庆之的手笔,须臾不曾离过身,如今却可能一去不返。 一时之间,周易心中充满了失落,站在原地发呆。 ………………………… 这是,脸上满是笑意的院长老头劝慰道: “不必担心,青雀乃剑光所化,庆之临走前说过,青雀一出,剑光变百,当日我还不信,没曾想今日成真。不过你放心,剑光青雀本是同源,它的使命还是守护藏书楼,所以不可能离开。你的竹竿上有师弟的气息,青雀更不会弄丢。” 说到这里,院长老头有些感叹。 “它虽然只是一道剑光,但也已经有了灵性,这十几年它都是孤独一个,藏身于这土石地下,也够寂寞的了,如今终于遇到同源之物,你且让它欢喜几天,而且,它也与你交换了,你手中那根羽毛是它的翼尖之羽,坚固无比,无坚不摧,它总共也就两根,给了你一根,你也不亏。” 事已至此,周易也只好接受事实,好在院长老头说了,竹竿还在藏书楼之内,就当自己存放于此的吧。 周易自我劝慰着,接着托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走出了藏书楼。 今日三人都成功进门,日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传承数百年的一座宝藏,可喜可贺。 但是他们也付出了代价,郭芙蓉和周易都需要疗伤,而余庆胳膊上也有伤口需要收拾,于是周易决定先行离开疗伤,回头再来。 周易坚持着把院长老头和郭芙蓉一一抱了上去,惨白着脸最后离开。 当周易的身影消失在阶梯最上一级的时候,之前不知道飞去哪里的青雀,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门户的上角处,偷偷看着。 走在最后的土狗猛地扭头,用危险的眼神冷冷地看向后方,青雀发现自己被察觉,立刻缩到门后。 青雀听到地面上传来“轰隆隆”的围墙复位声,立刻,欢快鸣叫一声,抓着竹竿,在藏书楼内四处飞翔着。 剑光化青雀,门户变书楼,好一番广阔天地。 第七十一章 考前劝学 “芙蓉,你真的不用裹着了吗?......要不,你再裹两天吧。”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哦......” 周易抬头,看着郭芙蓉一脸的无语,章嘉余庆一脸的失望,不禁笑了。 那日出来之后,院长还是有些底子的,取拿出了一种药膏,药效惊人。 如今,周易手上的血肉已经长好,余庆胳膊上那道伤口连疤痕都没有留下,而伤势最重的郭芙蓉,被裹了几天后,今天也要松绑了。 笑点极低的章嘉余庆,因为郭芙蓉被裹得像个粽子,已经笑了好几天了。现在知道郭芙蓉要去掉包裹,怅然若失,于是,便有了刚才的对话。 三日之后,便是大会考开始之时了。郭芙蓉有些焦急,这次来帝京,本就是想要获得好名次,进个好书院。 现在书院就不提了,自己已经是大方书院的学子,不可能去改换门庭。 但是,这么多天,先是劳动,再是受伤,他感觉自己一点都没有准备,心中很是惴惴。 对于大会考,周易也是茫然无知,而且,他也不会去参加,因为就凭着他的这副身体,应该最开始的体检都过不了。 至于章嘉余庆,她是无可无不可,反正都是玩,没有更好玩的事,或者那天不想睡懒觉,她也可以去参加。 所以,就大方书院这三个人,就这么个状态,也不知道院长这两天忙忙叨叨地招呼着老仆人准备应考事宜,有何意义? 周易三人不理解,也不想去问。 …………………… 当天晚上,院长将三人叫到了自己的屋内,开始了考前谈话。 首当其冲是章嘉余庆。 院长笑眯眯的,这些日子,在周易的厨艺之下,老头原先枯黄的脸色好了许多,连脸颊上都多了些肉,今天应该还特意收拾了一下,倒是有几分书院院长的风采。 “小余庆啊,你去不去参加大会考啊?” “应该不去吧,大哥哥,不对,是大师兄不去,我也不想去。” 章嘉余庆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她正搂着昏昏欲睡的小红,专心地帮它梳理着毛发,时不时还打上一个蝴蝶结,然后再解开,再打上,再解开...... “呵呵,小余庆,要是参加大会考有好处呢?” “不要” 章嘉余庆回答的很爽快。 “要是能让你奶奶不再叫你回去,这样的好处也不要?” “恩?这样嘛......” 章嘉余庆突然抬起头,看着笑眯眯的院长,大眼睛眨啊眨地,表情有些犹豫,但周易知道,她动心了。 “而且,你是大方书院的学子,你大哥哥就是你大师兄,院长我也是最和蔼的院长了……就我的经验来看,整个帝京再也没有像我大方书院这么轻松的书院了,绝对不会逼你用功的,绝对不会耽误你玩耍......” 院长继续笑眯眯地,他的言语不断在章嘉余庆已经倾斜的心理天平上增加着砝码。 “好了好了,我参加,我要参加大会考。” 章嘉余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刻就眉飞色舞地答应下来,她真的是随性佛系的参考学子。 “不过呢,你参加大会考不能走过场,要知道,你的名次越高,就越不会被叫回家,因为这说明你在大方书院进步比家里大,那你奶奶就会觉得,还是把你留在大方书院更好。” 院长老头图穷匕见,章嘉余庆立刻苦着脸,原先自己的想着走个过场的打算不行了。 但是想着能在外面逍遥,不用回家天天被奶奶管束修炼,为了这个大目标,只好暂时委屈自己一下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第一名。 不知道院长要是知道余庆的目标时,是该激动还是惶恐,好有志气的学子啊。 “好吧。我就认真一点,哼,大会考,我来啦。” 章嘉余庆信心满满,对于大会考一事,开始重视起来,这可是关系到她能不能自由玩耍的幸福的事。 “小红,你好可怜哦,从明天开始,姐姐就要认真修炼了,就不能陪你玩了,好可怜哦你......” 章嘉余庆搂着小红,一脸怜悯和抱歉的神情。昏昏欲睡却被余庆弄得无法睡的小红,递出了硕大的一个白眼,再加一个。 ………………………… 搞定了余庆,院长看了一眼郭芙蓉,张口欲言,然后又闭上,随便一挥手,说道: “你就不用说了,好好准备,这两天我给你指点一下,怎么地也能进前一百名。” 院长老头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周易一点不信,看看郭芙蓉的表情,应该连憨厚的他也不信。 前一百名,开玩笑的吧? 作为大秦帝国数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次大会考,人族南北所有的学院都派出了自己最优秀的学子,这一代所有著名的年轻天才都来参加了。 目前,已经有各种排名榜在民间流传。其中,每个排名榜上,前三百名都是早就名声在外的,也基本可以预见,这些少年少女都将是下一代人族中坚的人物。而他们,都被各自书院、家族、势力倾注了大量的资源,自小培养。 而郭芙蓉只是一个乡野小子,倒也不能说资质不好,毕竟他天生神力,但是他至今甚至连一门修炼心法都没有,只有短短短短三天,就能获得前百名,也亏得老头说得出口。 ……………………………… 最后,院长看着周易,陷入沉思。 自从正式入门之后,周易便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院长。 基于他的观察,大方书院拒绝大秦帝国的勇气,还有陈庆之的师兄,因为这三点,让周易可以放心地袒露了自己的身份。 当日,院长老头听完之后,倒是并没有多么震惊,但是,他说了一句“别着急”,倒是让周易悚然一惊,因为周易感觉院长所言所指,因为自己并没有提及报恩报仇之事。 但是,那日之后,周易与院长,却多了一份默契之意,而周易心中又多了一丝信心。 周易发现,霸道的大秦帝国,强大得无以复加的大秦帝国,平静的水面下仍然潜藏着暗流,霸道的力量对面,滋生着很多不满。 有时候,周易也会想到,或许,这就是人族几千年来王朝更替,多国并立的原因,而魔族,历史上,只有一个魔皇族,只有一个魔帝国。 但是,周易只是一个少年,一个星空并不想他活的弃子,一个身负着多少人的恩就身负着多少人的仇的少年,一个向死而生的少年,一个拼命搏命的少年,一个死亡紧跟不舍的少年,他管不了太多,他只想报仇报恩,在死去之前。 “你的情况,确实不能参加大会考,但是有三个原因,你必须参加大会考。” 院长的脸色变得凝重,语气变得严肃,态度变得认真。 “第一,此次大会考,大秦皇室提供了一枚“大至星核丹”作为状元奖品,而南方林氏作为回应,也提供了一枚“往复丸”,这两颗弹丸,可以凝星核,续性命,对你具有极大的用处,你需要去争取。” 听到“往复丸”三个字,周易心中一震,这正是师父临走之前告诉过自己的两种丹药之一,另一种是望焦山房的“焦山丹”。 “第二,你虽然命格极差,但机缘极好,这也是你存命至今的原因。命格难改,机缘可变,所以,你更要主动寻找机缘,一丝可能都不能放过,就像这次大会考,虽说希望很渺茫,说实话,你真的不如那些真正的天才。” 周易沉默相对,院长面露不忍,但看着周易少年头上,已经白了一小半的头发,继续说道: “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你的一生,就落在两个字上——挣扎。什么是挣扎?就是不要想,不能想,不敢想,凭着本能去拼命。所以,你需要去参加大会考,尽管你不行,也要去,这就是挣扎。” 说到这里,院长的语气有些激动,而周易脸上,依然平静无波。 只是他的手上,有一根之前掉落的白发,被他捏在手指间,轻轻地捻着,捻着,不知能否碾碎? 第七十二章 三个俺要的抉择 当晚谈话之后,三人都决定参加大会考。 于是,三人重进藏书楼。 再次进入藏书楼,隐约听到一声鸟鸣,但却没有见到青雀,三人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已经被藏书楼里的景象镇住了。 藏书楼内部并无装饰,就是四面墙壁,但是,里面实在是超级大,超级深,从藏书楼外面,绝对无法想象。 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有好多条小径弯弯曲曲,互相连接,而除此之外,便是一个个的直接屋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典籍,而书架四周,小径两侧,也都堆满了书。 身处其中,仿佛置身于一座连绵不绝的书山,又好似沉浮于典籍的海洋,闻着故纸的味道,看着数千年来人族先辈们留存下来的遗产,如此景象,令人震撼不已,而这,只是藏书楼第一层。 如此多的典籍,就算周易通读了三千道经,默写了十年的经卷,在此时此地,也不禁生出学海无涯之感,而余庆已经嚷嚷着要去楼上,那里应该存放着更厉害的秘籍。 “那也不是,大方书院自建立之初,就开始收集典籍,数百年来,从未中断,压根就没有整理过,只是不断地填塞,哪里有空处就往哪里放,而且搬进这座藏书楼的时候,摆放顺序又被打乱,所以,这三层楼的典籍并没有高下之分,楼上楼下都没区别,你想去哪层就去哪层。” 院长对着章嘉余庆解释着,看着这大方书院的最珍贵的财富,满是感慨。 “你想找一本典籍,没有人能告诉你它在哪里,一切都得靠机缘。想当年,庸国学子李墨白,就在刚进藏书楼的地面上随手抽出了一本【青虹剑谱】,他站在门边,思索三日便离开,连藏书楼内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但是,他出门后就从三星学徒晋升到七星学徒,连升四级,回国一举获得庸国大会考状元,日后成就了‘青虹剑主’之名。而他随手取出的剑谱,夹在书堆里已经至少百年了......所以,在藏书楼里,一切,都靠机缘。” 章嘉余庆眼睛瞪着大大的,嘴巴大张着,一脸惊叹的表情,这些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什么的,小姑娘最爱听了。 周易倒是觉得,如此多的典籍,杂乱无法索引,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够一边看书一边整理,就算在此楼内度过一生,应该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章嘉余庆开始闲逛,而郭芙蓉背着院长,在他的指点下寻找一本名叫【大黑天伏魔决】的秘籍,周易则行走在书海之中,开始寻找道人给他说过的【星链锻脉法】,这是他重造经脉的希望。 时间飞速逝去,除了章嘉余庆在书堆中睡了一觉,周易和郭芙蓉都是一脸失望,毫无所获。 一天的时间,只是查看典籍的名字而已,他们两个竟然连藏书楼第一层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走完。这样的进度,基本宣告大会考之前突击一下的想法失败。 晚上,藏书楼内,两人还在寻找,章嘉余庆嘴上说着晚上要用功要修炼,没一会就又在书堆里呼呼大睡,可能是嫌书籍太硬,还不时地口中嘟囔着,晶莹的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滴在了她的脸蛋压着的书上, 周易走过去,帮她擦擦口水,顺手把留在典籍封面上的口水也擦了,免得弄湿了,周易看着小脸蛋睡的红扑扑的余庆,轻轻一笑,继续寻找。 周易走了两步,突然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余庆身边。 弯腰,小心的托起余庆的脑袋,周易把刚刚被他擦过口水的那本典籍拿到手中,只见封面上六个字——【大黑天伏魔决】,正是院长要为郭芙蓉找的那本。 周易无语,余庆睡个觉都能压着郭芙蓉要的功法,这是什么运道?周易一边胡乱想着是不是让余庆再换个地方睡,一边唤来郭芙蓉,把这本典籍给了他。 院长一把抢了过去,翻了翻,兴奋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本,这是西陵钓叟的修炼功法,他是人族绝代高手,只不过昙花一现,出现了一次便消失不见。但他的这本【大黑天伏魔决】非常有名,号称人族第二灭魔法,仅次于清凉山寺的【大周天至势经】。” 院长先是解释了这本秘籍的来历,接着说道: “道祖消失后一百多年,魔族开始蠢蠢欲动,正在人族惊恐之时,他一人闯进魔域,灭杀魔将数十,同时将号称‘黑洞之子’的天纵奇才,魔皇族第二皇子,斩杀于魔皇面前,一人震慑魔族,继道祖之后,又保了人族两百年的安宁。” “那他的秘籍怎么没听说有人修炼?” “因为太难了。” “太难了?” “是的,西陵钓叟消失后,人族从他垂钓草棚之中,发现了这本典籍,但是,凡是修炼此决者,最后都相继发狂而死,而且死后通体发黑,身形扭曲如魔。慢慢地,就没有人再敢去修炼此决,而随着时间推移,这本秘籍就慢慢的被世人遗忘了。没有人知道,它就藏身于此楼之中。” 说到这里,郭芙蓉面色有点发白,而院长脸色也变得严肃,他拍拍郭芙蓉的脑袋,认真的说道: “芙蓉,修炼【大黑天伏魔决】后有无敌之力,但是,你需要度过心魔,忍过身魔,过了这两关,才有后来。实际上这并不是功法的内容,只是西陵钓叟设置的修炼此决的入门试炼,所以,你要想好,冒不冒险?” 郭芙蓉有些踌躇,站在原地发呆,而周易和被惊醒的章嘉余庆都不赞成他去冒险,为了大会考,冒着没有成功过的危险,甚至要是过不了关,死后还会不成人样,化成魔身。 “就没有人成功过吧?”郭芙蓉有些踌躇地问道。 “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问自己,想不想?行不行?如果你没有一颗坚定的心,就没碰这本秘籍。” 院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而周易忍不住地问道:“院长,就不能修炼别的功法吗?” “这是最快的功法,只要通过试炼,便得魔将神力,时间上绝对赶得上大会考。另外,这也是适合芙蓉的所有功法中档次最高的,【大黑天伏魔决】的精髓就是一力降百会,当年西陵钓叟就凭着一双手,杀进了魔域,见谁撕谁,据说,那一日魔宫前,魔族的断肢残躯,铺满了整个广场,而那时的西陵钓叟,只是一个瘦弱的老人。而芙蓉天生神力,基础已经好了很多。” 话已至此,院长和周易都不说话,都默默地看着郭芙蓉,看他如何抉择。 郭芙蓉呆呆地站着,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院长手中的【大黑天伏魔决】,脸上犹豫不决。 过了很久,就在章嘉余庆打了个哈欠的时候,郭芙蓉下定了决心,伸手,一把抓住薄薄的秘籍,粗声粗气地说道: “俺要练,俺要参加大会考,俺要让俺娘开心。” 第七十三章 娘 随着郭芙蓉做出了决定,周易也没有心思继续寻找【星链锻脉法】,离开藏书楼,去为郭芙蓉试炼做准备。 “心有欲望,身有缺憾,所求非道,便是魔妄,人魂不守,便是黑天,入魔脱魔,便是伏魔。持中固心,入梦醒来.....” 这是【大黑天伏魔决】的卷首之语,其中已经表明修炼之要意,那就是入魔再出魔,以人心伏魔意。 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试炼之法,九死一生,但是若是能够度过,便可以立刻获得魔将之力。之后,便可以继续后面的修炼,最终如西陵钓叟一般,从人力至魔力,最终超越魔力,彻底否定“人力有时穷”的人族定语。 此刻,郭芙蓉已经闭目端坐,心神随着口诀的引导,立时成魔。 在章嘉余庆的惊呼声中,他的面容扭曲,身上升腾起一阵阵的黑烟,全身衣物尽数崩碎,身体肌肉青筋血管暴起,接着,皮肤焦裂,如同黑炭。 而诡异的是,郭芙蓉扭曲发黑的面孔上,却露出了无尽的愉悦笑意。 郭芙蓉恍惚间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巨人,而面前犹如草芥的是欺辱过他和她娘的村人。此刻,暴虐的情绪突然而来,他弯腰捞起一人,双手抓住手脚,用力一分,一阵血雨伴着嚎叫散落地面,而这,激起了他更大的兴奋。 他一把抓住一个扭头逃跑的村民,先是高高抛起,待到他落下之时,一脚踢出,顿时血雨肉块内脏狠狠掉落。 接着,他又抓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血盆大口张开,把孩子往口中一塞,随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血水四溅。 …… 看着发抖晕厥逃跑的村民们,看着他们恐惧仇恨的眼神,郭芙蓉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畅快,同时更强烈的暴虐情绪充斥了自己的整个大脑。 随着郭芙蓉在迷幻中的暴虐残杀的进行,现实中他已经面目全非。 身体变得漆黑无比,四肢已经扭曲打结,面目已无人形,眼皮翻起,嘴唇翻起,眼球和牙齿漆黑,宛如厉鬼,而全身肿胀的肌肉中血管纷纷爆裂,流出诡异的黑色的血液。 看着郭芙蓉变成这番模样,众人都是忧色满面,如今已经入魔,看这情形,出魔毫无希望。 院长这时,手中拿出了一颗丹丸,点燃后,一股青烟飘出,瞬间笼罩住了郭芙蓉,站在一边的周易触及少许,顿时感觉自己心静如凉,心绪平静,之前的担忧无影无踪,好似一个得道高僧,整个人无生无死,古井无波。 “这是我为芙蓉准备的依仗,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随着青烟完全被郭芙蓉吸走,郭芙蓉的面容开始变得平静下来,效果奇妙。 离开了青烟范围的周易,瞬间担忧的情绪回到心里,他略一思索,顿时惊讶满面,他看着院长,迟疑地说道: “难道,这是入定猿丹?” 随着院长的肯定,周易心中充满了惊奇,他没想到世界果真有此物,更没想到衰败至此的大方书院竟然有如此神物,同时感叹与院长对郭芙蓉的看重,此刻,他对于郭芙蓉闯关成功多了三分信心。 “入定猿丹”,乃事间奇物,其奇妙之处近乎于神话。 据说,世间猿类有一异种,名“入定猿”。一生之中,除了交配一次之外,所有的时间都选择一处天地灵秀聚集之处,端坐不动,不言不语,餐风露宿,不饮食,不排泄,至死方休。 当其死亡之后,五十年毛发尽脱,一百年血肉散去,再百年,骨骼化灰,最终,于其端坐成坑之内,出现一颗丹丸,名为“入定猿丹”。 此丹,号称“静心无敌”。 点燃此丹后,一切情绪消失殆尽,有此丹辅助,修炼突破,绝对不会出意外。而最重视此丹的是佛门中人,有此一丹,涅槃有成,这是何等的诱惑。 但是,如此神奇之物,千年以来,从未于世间听闻,基本上被视为杜撰之物,没想到,它竟然是真实存在, 看着笼罩在青烟中的郭芙蓉,周易不由地感叹他的机缘,如此丹丸,不说世间绝无仅有,就算有人秘而不宣隐匿不出,想来也是寥寥无几。 在周易感慨万千之时,郭芙蓉在迷幻中发生了一丝变化,他已然屠灭了整个村庄,而依然没有找到他娘。 随着一阵阵凉意笼罩其头脑,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愤怒中开始有了一丝后悔和懊恼。 这些情绪的交杂,令郭芙蓉头痛欲裂,而不见娘的焦急,更加是雪上加霜。 固然,“入定猿丹”使得郭芙蓉头脑降温,心绪从暴虐残杀中清醒过来,但是,他心中真正的执念是他的娘,而现在在迷幻中寻而不见,渐渐失去情绪的平静和执念开始了对抗,而这种对抗,只能让他在魔中走向消亡,脱魔一事,已无可能。 这也是“大黑天伏魔决”的难为之处,难以想象,当年的西陵钓叟是如何的天纵奇才,创造出如此修炼之法,又是如何的心智坚定,以古稀之身,入魔脱魔再伏魔。 看着郭芙蓉眼角流出两行黑色的血泪,看着他毫无改观的面容,看着他见见变得呆滞起来的眼神,一股不详的预感开始笼罩在院长的心头。 郭芙蓉发现自己开始忘掉很多的东西,当他觉得自己好像丢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时,心中万般不舍,痛苦无比。 他只觉得脑子如一座火山在酝酿在涌动,下一个就要突破阻碍,迸发出来,烧毁一切,而到那时,郭芙蓉便会试炼失败,变成白痴而死。死后保留魔身,入魔沉沦。 “娘……” 突然,一个虚弱微微的呼唤声响起。 在修罗场一般的村落中,一个半身残缺的孩子,竟然还没有死去,他用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吐露出一个字,已经失明的眼睛在茫然徒劳的搜寻着,最终,在一片黑暗中闔然气绝。 而这一个字,“娘”,如黄钟大吕,令郭芙蓉快要爆炸的大脑瞬间停顿,他找到了他想找的目标,“娘”,救了他。 此时,郭芙蓉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坐在昏暗的土屋内,身前是吱吱嘎嘎的纺车摇动,她一边劳作,一般低头轻声说道: “芙蓉,你回来啦?” 郭芙蓉,泪流满面,自此醒来。 瞬间,眼前景象变幻,原先屠戮的场景消失不见,郭芙蓉发现自己行走在村子里,遇到的依然是大人的冷眼旁观,窃窃私语,依然是小孩的土块树条,还有口中的“娘偷汉子,芙蓉没爹”的讥笑。 只不过,原来会怒火冲天的郭芙蓉却觉得心情平静,他感受着自记事以来就有的这一幕幕,只觉得自己仿佛抽离了出来,仿佛站在高空看着这一切。 一个妇人,在一个路过的学子逗留数日不告而别后,突然发现有了身孕。她被赶出家门后,一意孤行,独立挺着大肚子生下了孩子,从此在偏僻的山村中,在保守的村民里,这就是下贱的一对母子,只有一个心软的大娘为妇人接生,还有一个孤寡老头对孩子有着怜意,这是郭芙蓉感知爷爷奶奶这两个称呼的对象。 随着孩子的长大,娘亲用自己的温柔和教导让孩子没有任由愤怒掌控,而是在讥笑鄙夷欺辱中养成了憨厚的性格,用忍辱负重代替了戾气,这就是郭芙蓉的故事。 而作为村妇的郭芙蓉的娘,从小就告诉郭芙蓉这世间还有大会考,她想看到他出现在大会考,当她用十几年攒下的积蓄送郭芙蓉上路时,她想起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一个进京参加大会考的学子为她留下的那几天。 看着依依不舍上路的芙蓉,这个村妇想到了那朵他插在自己鬓边的芙蓉花,她想着,人这一生,有个几天,便值了剩下的日子。 第七十四章 从天而降的鸟屎 听闻了郭芙蓉的迷幻经历,众人都是后怕,继而感叹。 当郭芙蓉运转心法,留在其眉心之处无法散去的一块星形黑斑开始蠕动,接着,越来越浓的黑暗渐渐滋生。 郭芙蓉眉心黑星开始向下蔓延,整个人重新变得漆黑一片,然后消失在在黑暗之中。 郭芙蓉迈步,黑暗随之而动, 院长立刻豪迈地大笑起来,一秒之后,豪迈消失,连声咳嗽,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吓得郭芙蓉立刻散去了黑暗,赶忙查看。 “咳咳,呼......大黑天,这就是大黑天。化身黑暗,隐匿无形,这是刺客之道,但偏偏以力伏魔,真是异哉。能看到大黑天,我这把老骨头,还舍不得死。” 在院长的示意下,郭芙蓉全力一击,卧在老榕树下的一块爬满青苔的巨石,顿时四分五裂,其身下地面开裂,老榕树被震得一阵阵摇动,落叶纷飞,显得站在树下的郭芙蓉神武异常,看得院长和周易,眼中异彩涟涟。 如此隐匿之法,如此神力,郭芙蓉参加大会考,名次可期。 周易放下此事,再次进入藏书楼,而章嘉余庆也跟随而入,只不过她并不是寻找典籍,而是练习着周易教给她的【跬步决】,以期将其与她本来的神异身法融合,于闪躲之间多方寸之感。 周易看着难得认真的余庆,随后投身到浩瀚的书海中。 第二天清晨,周易满面的倦色,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明天,便是大会考开始。 .................................................... 一片茫然之间,周易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书架,满心都是无力之感,虽然【星链锻脉法】不知效果几何,但是,没有它,不光是没有丝毫可能参加大会考,就连生命,也只有短短两年。 正在周易无望之际,突然,眉心一凉,接着一道青影闪过,一声鸟鸣入耳。 周易抬头,伸手在眉心一抹,只见一抹青黄痕迹,“鸟屎啊.....”,周易先是喃喃,接着,反应过来后,一阵苦笑。 老天不帮忙,青雀也来凑趣,周易看到身边书架上还被青雀拉下来的一滩鸟屎沾污,他爱书成性,于是伸手去抹,突然之间,他如遭雷击,身形颤抖,接着,呆在了原地。 【星】,【链】,【锻】,【脉】【法】 五个赫然的大字,出现在了一本古旧的典籍书脊之上,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而这是鸟屎运所致。 周易看着楼顶,找寻着不知飞往哪里的青雀,眼中满是感激。 突然,头顶上又是一凉一痛,一件物品伴随着鸟屎,滚落到了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周易对青雀无语,也不寻找神出鬼没的它了,苦笑着,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鸟屎,接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铜锈弥漫的牌子。 触手之处,铜锈纷纷掉落,接着,五个如龙腾蛇隐的苍黄古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周易熟读道经,同时也认识了久已失传的苍黄古字,他轻声念道: “【玄玄星空图】”。 周易翻过铜牌,随着铜锈脱落,一副繁复无比,具体而微的神秘星空图出现在铜牌背面。周易只是一眼,立刻被古朴复杂的星空图吸引住了眼神,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身处星空之中。 一颗颗或明亮或暗淡的星辰,散发出一道道或炙热或清冷的光芒,彼此链接,如同网络,周易身处其中,瞬间万里,不断地在星空中明灭,而一股股莽荒苍凉的气息从星辰星光中散发出来,让周易生出幻灭之感。 此时,呆立在藏书楼的周易,身上发生了缓慢而明显的变化,一股股沧桑的气息从少年周易的身体中散发,他的脸上开始生出皱纹,继而有了斑点,头上头发的白色正在不断扩大,一个渐渐佝偻的少年老朽正在慢慢形成。 此刻,一向来去无踪的青雀霍然出现,它在周易身边不断盘旋,发出连声鸣叫,声震藏书楼,却震不醒周易。 在无垠的星空中,周易宛如一颗尘埃,麻木地穿梭在亘古不变的荒凉中,他见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的面前飘过,他喊不出声,渐渐地也慢慢遗忘。 直到,一个青衫飘飘地中年道人,伴着一袭红妆的女子,两个人走过他的面前。 周易豁然心惊,落满星尘的眉眼抖动,他拼命的呼喊,无声无息,他拼命向前,却越离越远,他无法接受,他挣扎,他愤怒,他拼命,他搅动着周围的星尘,直至扰乱了星光,震动了星尘,他听到“轰”的一声星空巨响,周易醒来。 此刻,他身上的沧桑气息慢慢散去,脸上的皱纹也逐渐变浅然后消失,只是,他的头发已经一片雪白,变不回来, 周易发现自己还站在藏书楼中,周围一切都毫无变化,只是体内,一阵阵虚弱之感不断袭来。 周易内视,看到了,三条经脉从剧烈的颤抖着慢慢平复。他略一思索,明悟到虚弱之感,源于生机流逝,幸好有这三条经脉的勉力支撑,才撑到了自己的的醒来,没有再幻觉中死亡,而此刻,它们已经无力支撑,进入了蛰伏。 至此,生机的流逝,让周易距离衰竭而亡的结局,又少了数月的时光。 青雀盘旋在周易的头顶,见到他醒来,发出一声包含着怒气的鸣叫,接着,一连串青黄鸟屎如流星一般,尽数落在了周易的头脸之上,然后,倏忽而逝。 周易苦笑着,抬手抹脸,突然,他发现手中的铜牌消失不见,搜寻好久,却不知去向,周易实在难耐鸟屎涂身,只好抽出【星链锻脉法】,叫上章嘉余庆,离开藏书楼去沐浴更衣。 而好奇的余庆知道后,连声保证要融和【跬步诀】和自己的【巫山云雨步】,然后抓住青雀,好好教训它。 ..................................................... 周易立在自己的小院,换了一身衣服,手中是【星链锻脉法】,他带着希冀,打开了秘籍。 “人之为人,皆如星辰,得其运转,乃放光芒,其中之道,便在路径,人体大密,不予外求,反索之内,自当功成,首要之意,乃是劈经,继而锻脉,由一而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由千无限,遍布其内,形如星链,灿烂体内,起而往复,锤炼锻打,向死而生,化身星空,乃得不朽。” 这是【星链锻脉法】的起首之语,其中大道显然,令周易心有戚戚,但也点明了其中的凶险和难为,毕竟,数千年人族修行史上,如此人为铸造经脉的例子从未听闻。 周易身上有三条后天形成的经脉,倒是令他对此法有着信心。而且,【星链锻脉法】的法义,说明了人族体内经脉之数并不是局限于如今的一百零八条,而是没有上限,其高深之处,无法想象。 周易遍寻典籍前后,并未见到书者的丝毫消息,如此奇思妙想,突破窠臼的典籍,已然成了无名氏所做,伴着感佩的心情,周易开始了修炼。然后,周易发现,此路不通。 索骥不成,只因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