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初初见面 苏弑原本不叫苏弑,这么血气腾腾的名字估计没哪个父母愿意给女儿取。她原本叫苏施,与大文豪东坡先生谐音,名字也算爹爹屡试不中的一种慰藉。 后来,她那位有点墨水的爹爹病痨死了,他娘性子柔弱又伉俪情深,也顾不上女儿死活就随他去了。于是苏施成了孤儿,那年她十一岁。 江朗庭初次见她就是那时候:太阳西沉,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一个小姑娘全身素服,埋头拉着板车,车上是一铺席子裹了两具尸体,盖了脸,看不见模样。走几步喘口气,再接着走,不说话,更没有哭,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路。 知道有人看自己,苏施也不理会。直到一双云缎靴子塞进自己的眼帘,有个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车上是谁?” 苏施即便想继续走,也走不了——那双靴子挡在前面,一动不动。她这才抬起头,看见一张廿五上下的脸,星眸剑眉。一席墨绿长袍套在修长的身架上,左襟上那朵妃色杜若从怀里探出头来,开得正艳,袖口上缀着流云纹,腰杆笔直,临风而立,华茂春松。这个男人眼神锐利却没有情绪,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不答他,打了个借过的手势,想咱不沾亲不带故,热闹看完了您就别的地儿凉快去吧。可是听见面前的男人又说:“哦,原来不会说话”,然后让开了路。 苏施充耳不闻,继续拖着板车往前走,头都没有回,夕阳下她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慢慢消失不见。 江朗庭就站在原地看着,没有感慨,没有起伏——他自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六年后,他照样是在这样一个寂寥又寂寥的黄昏看着苏施慢慢走远,自己却懦弱得像个孩子没有阻拦,然后,然后,后悔终生。 从荒坡上回来的苏施满身是土,头上扎的那根白布条被浸在汗里,泡在尘里,成了灰色。家以前从没这么空,从前爹爹就在这窗下叫自己习字,娘亲就坐在床边,双手翻飞,绣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苏施的娘亲叫沅柯,村里人说,她原本是个江浙一处大绣庄的女儿,许了个家境殷实的举人。可惜,快出嫁了却跟自己的教书先生私定了终身,于是俩人黑天里私奔,然后落脚在这穷乡僻壤的后水镇。沅柯精通刺绣,尤其爱绣牡丹,再加上长相俊俏,带着一口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朱唇轻启把人的心肝都要甜化了。镇上大户都看重她的手艺,于是她的一幅幅牡丹飘进了深闺重院,自家的日子也好过起来。 苏施的爹爹是沧州人,叫苏良,真是个柔软的好名字,长得也儒雅斯文,是个白面书生。当年寒窗数载也没能金榜题名,眼瞧着命里果真没有官运,干脆就乘舟南下,到了那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做了教书先生,顺便拐跑了自己第一个女弟子做了娘子。他过世前在这儿办着私塾,教着几个学生。 可是,现如今在这家里只有自己。 苏施拴好门,躺在床上,看着窗上树影摇曳,听着门外秋风飒飒,这才害怕起来,把熄了的灯再点起来,自己就趴在桌子上挑着灯花。看着那烛泪滚下来,她的眼泪也才摔了一地。 苏施是个刚强人,可再刚强现如今也只算个小女儿家。爹娘疼爱,从小也没有吃什么苦。十一岁的年纪,也不算小。原本苏良已经在慢慢寻摸,想给她谋一个知冷暖的郎君,让她有个依靠。每提起这话苏施就红了脸。很多次也想过,有一天她身着喜服,傅粉施朱,钻进花轿,一个温润如水的男子成了自己的相公。红烛摇曳,他轻轻挑起自己的红盖头仔细端详,然后笑弯了眼。 可如今双亲突然撒手而去,只怕这个想头也只是个想头,当不得真。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她一点都不知道。 可至少明白,从今以后,她苏施没有谁,只有自己。 就这么哭会想会,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苏施醒了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 夏日清晨的浓雾卷着她家的院子,清清冷冷中彻骨凉。她套了件水绿裙子坐在院子的小凳上。 没了爹娘,原本她也就只是没了依靠。家里虽然贫寒,但自己也不至于马上饿死。 苏施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可惜沅柯的手艺自己一点都没学会,有一次母亲叫她绣一朵牡丹,结果自己硬生生绣成了鸡冠花,纵然她自小从父亲处耳濡目染,装了一肚子诗词歌赋,但是活在大弘这个男子科举入世的朝代,平民女子就算做得出一河山的锦绣文章,恐怕也不如做得一手女红来的可人疼。 “阿施”,有人在外面叫她的名字,她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开门便见一袭湖蓝色的长袍,一张白净柔和的脸,来人自称是父亲生前的学生颂臣。 父亲在世时,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夸赞他天资聪颖,心地纯良,以后必定是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苏施每每听父亲说这样一个好男子,早就生出了看上一看的心思。如今见眼前这位锦衣华服,斯文秀气的少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但堵在最前面的还是被勾起来的丧失双亲的苦涩。 李颂臣看着的苏施,她髻上随意簪着一朵白花,站在晨风里,裙裾轻摆,削肩细腰又一身水绿,像一株文竹,在自己眼里撒上了些许生机。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嵌着一对无神的杏眼,眼里满灌的哀戚让人挪不开视线——这就是先生素日捧在手心的珍宝。 “阿施,我知道你”,李颂臣唤着她的名字,向她走上前去,“你别难过”。苏施微微退后一步,打量着这位少年,他看出了她的不习惯,所以干脆站在原地不动,轻柔地问她:“今后你打算怎么过日子呢?”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她就马上泣不成声。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也转了一整晚,但是到现在她也没个答案。爹娘不管她,也没人告诉她,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下去。 苏施背过身去微微抖动的肩膀和低低的啜泣,让李颂臣起了一团心疼。 他想过去抱住她,但脚下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更是小心地伸出去,最后又静静地收回来。他生平不知自己居然这么胆小。 第二节 风波又起 阿施没见过他,他却远远地看过一眼阿施。 那是半年前,他跟着父亲李鹤山来先生家里送束脩。柳雾花影里,一个小丫头在扑蝴蝶。穿着鹅黄的袄裙,头上歪着一个小髻,簪着一朵石榴花,配着脚上嫩红的软鞋,更显得娇俏可爱。玩了一阵,就在那微微喘气,鼻尖、鬓角都冒出几粒汗珠。也不用手绢擦,只是把它当扇子扇着,忽然一转头瞥见生人,就吐了下舌头,拎着裙子像兔子一样消失在花丛里。他当时站在父亲身后,只看了一眼,却把这个身影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就在他回想连篇的时候,阿施转过身,低声问他:“我没什么打算,也不知该怎么过。你来就是问我这个?” 李颂臣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来的初衷。他柔声说:“素日蒙先生怜爱,悉心指教,我的功课方能大有进益。每念及此,都万分感激。谁知他英年早去,让我很是难过。我父亲与先生也算亲厚,况且你满腹诗书,远胜于我。因此我请示父亲,让你入府做我的伴读,他已应允,你意下如何?” 几日前得知先生、师娘过世的噩耗,颂臣确实十分难过,但更多的是想起那个韶颜稚齿却又文采风·流的苏家阿施。九岁就能写出“你来不相迎,你去不相留,谁贪孤云一片闲,快马踏清秋”,向往“朝醉书剑宿眠柳,谁似这般**·”的丫头让他见文倾情,见人倾心。 他去恳求父亲,抱着若不答应就一跪不起的想法,结果李鹤山答应地却十分爽快。当他看见一贯严肃的父亲,眼底居然有了丝笑意时,一丝疑虑飞也似的掠过心头,但今后能跟阿施作伴的狂喜就像迸发的火苗烤干了其他想法——他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空了,但很快到处都晃着阿施洒脱的字体、秀气的眉眼、鹅黄的裙子、头上的石榴花和握着帕子的手,无数张阿施的脸在他眼前堆叠、纠缠,撞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扯得他失了言语乱了脚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一夜翻来覆去没能成眠,天一亮就拨开雾气来见她,露水打在身上也不觉着寒。 阿施听李颂臣这么一说,突然一怔,她没想到颂臣已经帮自己做了打算,她也不知道很少向父亲开口的他为此曾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一刻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尽管是托着父亲的福,但他这个打算显然很为阿施着想。至少在这个孤身无依的境地下,去以仁义的著称的李府伴着颂臣,总归不算是个太坏的去处。但在讲究男女有别的大弘朝,自己这一去,估计难免要跟颂臣朝夕相伴,那外头的风言风语就要淹死人,再谣传一点,估计仙去的苏良夫妻的名声也要遭侮辱。 阿施害怕,读的那些书里,处处都教了自己要做个受父母怜爱的女儿、受丈夫庇佑的妻子、受儿子奉养的母亲,却唯独没写像菟丝花被剥离大树,教她如何做一个单枪匹马,顶天立地的孤女。 人言可畏,不如守着这房子,抄抄书、写写文章,先将就着把自己养活了吧。 听闻此意,颂臣眼里的失落苏施不是没有看见,可是她没办法。她不想寄人篱下,况且还是个不算亲厚的人。 可惜,事事不尽如意,阿施的打算终究是白费了。 眼见着李颂臣湖蓝色的身影在清晨的寒气中渐行渐远,阿施舒了一口气,回屋子本打算略略收拾一下,出门去买些纸笔。谁料一出门就碰上了父亲生前的好友崔禄。 平日里父亲很少让阿施露面,她对这位年逾不惑的长辈也知之甚少。两人这一见,她多少有些拘谨,但也赶紧福了一福。 崔禄道:“你父亲去了,我确实难过。平日里与他切磋文字,好不畅快,如今少了一位文友,更少了一位知音。”阿施垂着头,默默听着,益发显得削肩细腰,臻首娥眉,真是惹人爱怜。 崔禄只在心里叹个不住:年纪尚幼,双亲早逝,已然不幸;茕茕孤女,却容貌可人,此大不幸。如今,自己上门来不为抚慰故知遗孤,却是昧着良心要抽掉这丫头的筋骨,把她往刀尖上逼。再不忍心,也身不由己。 有人下了套,专候着这只小黄鹂,自己却拦不得。 崔禄把灰色的衣袍抻上一抻,有抚了抚衣角,收拾起自己那点良心,拉下脸皮说道,“阿施,今天我来,实际上是有一件不好张口的事,还生活所迫,不得不说。” 阿施这时抬起头,看着这位伯父,崔禄觉着,这双含着雾气的眼睛像是看到自己心里,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说的话在舌尖绕来绕去,就是没溜出去。平时从来没有这般不利索,让他又窘又为难,但到底还是心一横说道,”阿施,这房子你住不得了“。 苏施一时迷茫,以为自己没听清。但崔禄接下来的一段话让她心提起来,又落下去,最后彻底凉了。 他说,房子是当年苏良来这后水镇时,自己惜才更惜知音,不忍他们流落街头,这才借他住的,还住了这么多年。原本不该好友尸骨未寒就赶走幼女,但今年家里的布庄惨淡,有了亏空,实在没法子,才拿这宅了抵了债,人家债主不几日就要收房子,自己也是没奈何,才让苏施赶紧做打算。 房子是怎么来的,苏施一点也不清楚,这都是她出生以前的事了。父母过世,这时候崔禄跳出来说房子是他的,也是死无对证,任他怎么说,自己都没法子。 崔禄看苏施低着头也不做声,自己反而更加不自在起来,他袖了一张房契,伸到苏施眼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大弘圣祚二十年邕州崔禄“。她这才抬起眼,看着崔禄,眼里反而没有泪花——地契都拿出来,竟是真的要逼她走了。 崔禄眼看这事交代完了,自己也悄悄舒了一口气,又端起长辈的慈爱跟苏施说,“阿施,你不住这里,可以去我家。到底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阖家定然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苏施又抬起头看着他,他明明十分有理,这事也办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好似自己犯下罪业似的。 被她看得经受不住,于是,他又顿了一顿,跟她说:“我们家你随时能来,你自己打算吧”,然后脚下步子又快又稳就出了苏家的院子。 第三节 绝境求生 直到崔禄出了院子,苏施才坐了下来。 原本想着有宅子,起码还算有个家,能遮风避雨又心里踏实。谁料想天上摔下来一块石头,把她彻底砸蒙了。爹娘没了,房子也没了,以后自己真要无家可归了。 纸笔也不必出去买了,苏施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从旭日东升,到日高风暖,再到夕阳斜照,又到月华满庭。她呆了整整一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出路。 崔禄“当亲生女儿”的话,她根本不信。 如果真有那份好心,父母过世的时候怎么不提?现在为了要回房子来去匆匆,没有一点流连。看她眼神始终都带着闪躲,装都装不出一点怜惜。这样的人当她是傻子呢,随口说的话也只能听听罢了。要是自己真的上门去投奔,只怕不出几天就得被扫地出门,退一万步,即使崔府真容得下她,那受人施舍的日子,只怕她这样刚强的性子也过不来。 无亲无故,崔府去不得,那还能去哪儿呢? 苏施眼前走马灯似的过了很多人的身影,这时一角湖蓝色的衣袍从乱纷纷的影像中被扯出来,然后被扯出来的是一张带着关心的脸,然后是一个念在嘴里颇有几分温柔的名字:“颂臣”。 实际上,这就是苏施对李颂臣的全部印象。相比较容貌,这位少年的柔和的性子更易让她记住。 这儿不是家了。早也是走,晚也是走,不如收拾一下,第二天就找找前途吧。 苏施抱着这样的打算睡到了床上。这一夜睡得稍微安稳。 似乎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个奔头,且不管这是不是一个十分靠谱的决定,但是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去李府问上一问,李府素以仁善闻名乡里,李员外和夫人们听说也都是好相与的,做李颂臣的伴读,想必也不会让自己过分为难。 这一觉醒来,阿施就开始收拾行装。父亲的文房四宝,母亲的针线荷包,带上铺盖,再加上几套衣服。除了这些,环顾四周,家里也没有别的能带上的东西。 阿施梳洗罢了就直奔李府,先去求个准信,打算那边妥当了,再回来取东西。不一会儿,她就站在了李府的门口。 李老爷到底是科举入仕的,只见两扇朱门十分气派,门楣上行云流水草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两头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坐在那里。再往里看,隐约能瞧见飞檐翘角,桂殿画堂一干楼宇沐浴在初现的晨光里,更觉得雍容富丽,主人气韵不凡。 阿施走上前去,说明来意。门口的张春偏着头看了看日头,眯着眼睛说:“哎哟,还早着呢。老爷这些天忙公事,昨儿三更才灭了灯,只怕现下还没起呢。就算起了,内院的门挂着锁,我这会儿也进不去啊。要不,你等着?” 苏施一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下台阶,绕到旁边的巷子口。这时头顶的树枝上几只麻雀喳喳的叫,哪儿还传来一两声蝈蝈的歌声,这在平日倒没什么,但是让现在的苏施听起来,却更添烦躁。她捡了一根树枝,又扔在脚下踩来踩去,整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里翻来覆去的煎,煎得她口干舌燥,煎得她战战兢兢。 就在苏施觉得自己等得十分难熬的时候,张春招呼着,“云嫂带着,快进去吧”。 一个青布衣裙的妇人从侧门出来,带着苏施往里面走。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正对着门,是一面镶着浮雕的影壁墙。青灰色的砖墙上是一棵茂盛繁密的松树,旁边写着“穿林闻松涛,含笑迎客来”。画风繁丽,但没有上色,倒给人十分稳重宽厚的感觉。 阿施以为里面应该就是几簇高大的屋脊,却完全没有想到,绕过影壁墙,先看见的却是一簇徽式的粉墙黛瓦。只见几丛翠竹掩映下,几处精致的庭院印入眼帘。雕花窗子边开着几朵白茉莉,在风里微微招摇。 正前方就是李府的正厅,没有一点脂粉气,被周围房舍簇拥着,倒还满满是邕州地界的阳刚气派,镶着很高的窗子,简单威严,颇有些像李鹤山这样妻妾成群的老爷。仆人们正在洒扫,远远就能看见一副草书的对联“诗书传家久,耕读济世长”,并着一套红花梨桌椅,高凳上放着一支青瓷花瓶,瓶里插着怒放的木槿。 云嫂四十上下,步子倒是很紧,脚下不停地带着苏施穿过月亮门,掠过几处庭院,滑过几条抄手走廊,最后来到李府的最深处——一丛三层的小楼连着一间高耸的阁子。正门顶上挂着“折桂”两个字,苍遒有力。 这处所在在整个李府可谓鹤立鸡群,最为高挑,原来阿施在外面看见的或许就是它了。 云嫂停下来,转过身,苏施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她:一个简单的髻儿挽在后脑,上面插着一支空心的银簪,簪上浅浅刻着几朵梅花。一对长眼,两条浓眉,是个长相端正的女人,只是脸色太冷,双唇紧抿,给这张脸着实平添了几分老相。适中身材,衣裙干净,上绣的柳叶也算生动,手上不见粗糙。 看起来像个下人,却也不像个下人。 苏施不敢冒昧,也不多打量,就等下一句话。云嫂照旧不看人,只说:“你且在这儿等会,我告诉一声。”话毕径自推了门进去,一个青色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后。 这时候太阳高升,苏施转头去看,光不烈,却也让她眯了眼。和风吹来,竟不知带来哪里的花香,让人心里欢喜。 随后门开了,云嫂走出来,对她说:“进去吧”。 苏施抬脚要走,云嫂立在面前,拿眼睛看了她,说:“你要进去么?”苏施不懂,不知这话里有几分意思。然后她揣度着,慢慢说:“是,我没别的去处。”于是,云嫂始终风轻云淡的眼里总算飘过点什么,稍纵即逝——苏施没抓着,但马上就像从来还是那口古井,不起波澜。 后来,苏施午夜梦回时、快意恩仇时、挥刀嗜血时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当时有所疑惑,稍微留心、警惕,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自己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惜,人都没有生着前后眼,苏施也是一样,这些假设到底都是假设。 她现下遇见的桩桩件件,是天命,更是人事。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更何况,她离真相着实不远了。 第四节 前途未卜 云嫂说:“去吧”。 苏施应着,走向折桂楼。只见两边种着重瓣木槿,正值花期,满树葱翠,中间缀着无数紫红花朵,娇艳夺目,甚为壮观。 她走上青石台阶,叩了叩门,一个老仆把她迎了进来。 苏施没想到,这楼第一层只是个过堂,有楼梯直接上去,二三层才是少爷李颂臣的书房、居室。 楼后面还很宽阔,只见太湖石堆的一座嶙峋的假山临着一汪碧绿的潭水,水边建着一座亭子,十分精巧。亭子里设着桌几,案上伏着一个用功的少年,亭边垂柳下立着一位中年男子,衣冠华丽,右手握着经卷放在眼前默诵,左手背在身后,却是不住地捻着一串念珠——这位想必就是老爷李鹤山。 苏施几步就走了过去,对着李鹤山福了一福,李鹤山把书从脸前拿下来,左手里的念珠却转个不停。 这时,苏施看见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年逾五十的李老爷看起来却像不惑,一件紫绸衫子把微胖的躯体包裹得十分得体,黑缎软帽上穿着祥云的玉色珠子,白胖的脸上慈眉善目,在苏施看来十分和蔼。 他问;“丫头,你为何事来?” 苏施轻声说:“我想入府,做令公子的伴读。” 李鹤山说道:“素闻苏先生家的阿施冰雪聪颖,勤向六经且很有才气,平常年少也万万不及。你肯来伴着颂臣,促他上进,我也是十分放心的。”接着,他转过身去,背着的手上凤眼菩提子佛珠停了,只剩下一撮红色的流苏微微摇摆,在光里荡出圈圈涟漪。 “阿施,你瞧着我这宅子怎么样?”苏施有点蒙,李鹤山突兀地一问,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多想就答:“清雅别致,颇费心思”。 李鹤山手上一抖,把佛珠攥在掌心,仍旧背对她缓缓问道:“好也不好?”苏施由衷地说:“好”。李鹤山没再问,阿施站在他身后,也不敢说话。 少许,他径直走了出去,没回头,一句话顺着风落进她的耳朵,却是:“既然喜欢,那就同臣儿留在这儿吧。” 这时亭子里的少年走了出来,一件靛色衫子套在这十四岁的躯体上,已经颇能显出笔挺的身架,这靛色也更衬得他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十分精神。 李颂臣又惊又喜,一双眼睛把她上下反复打量了几遍,也不顾俩人尚不熟识,握着她的衣袖,说道:“阿施,果真是你?我那天去了以后,以为你不来的。” 苏施也想说点什么,比如自己实际上是出于无奈,来伴读可能也只求安稳,最后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狂喜过后,颂臣镇定下来,察觉到苏施欲言又止的神情,也骤然发现自己居然逾越了。于是马上收回了手,说:“无意冒犯,对不住”。苏施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 颂臣迎着她的眸子,柔声说:“你放心,在这就当是自己家吧。这折桂楼并着这小睢园是我的,除了父亲考功课,谁都不能来。就咱俩跟冯叔在这儿,不必讲什么规矩,也都各自自在。” “当自己家“这话,头一次是崔禄,那话说得言不由衷;这第二次是李颂臣,倒是十分诚恳。 可是,阿施的家只有一处。唯有那座住了十一年,看着她在爹娘膝下承欢,装着她以往种种回忆的院落才是她的家。在李府,她是客,或许连客都不算,只是个没有签下卖身契的长工。 李颂臣见苏施呆着,也不应答,就拿眼神问她,她就点了头。 这事就算是妥了,阿施要回家去拿东西。李颂臣怕她拿不动,自己又不好一再明目张胆地跟她亲近,就让冯叔叫上帮厨的张妈跟她一块回去。 张妈生的短粗,脸上十分干净,两抹稀稀拉拉的扫帚眉,一对肿着的鱼泡眼。也不肯收拾,看起来一片破败。但一看就是一个干活的好把式,手脚十分麻利,一只手把包裹捞进怀里,另一只再抱上一卷铺盖还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苏施把家里又细细看过一遍,抚了抚娘亲织布的架子,握了握爹爹的戒尺,最后看饱了院子里的柳暗花明,落了几滴泪,这才把大门落了锁。一路追着张妈的步子赶往李府。 张妈见她追得实在辛苦,就略略停下来,挑着零星的几根眉,不耐烦地说:“到底是不干活的姑娘,这丁点路都走这么慢。“ 苏施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回嘴。又听见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施,您叫我阿施就好“。 张妈咕哝了一句”长着张苦命脸,名字倒好“,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刚刚那是你家?看样子不像有人,你父母呢,就你一个小丫头?“ ——“父母新近过世,就我一个人“。 张妈怔了一下,脸上略有歉意,眉毛也不挑了,话音也放缓了:“那你进府来做什么?“ ——“李少爷的伴读“。 张妈“哦“了一声,就道:”歇够了么?够了就走吧。眼看就要晌午,厨房里忙得团团转。也就冯老头敢这时候指派我出来,到时候饭菜上不了桌,老爷夫人们发火,就谁都担不起了。“说罢就夹着东西继续风风火火地冲向李府。 进了侧门,张妈把东西交给苏施,转身就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又一跺脚返回来,盯着苏施这张还没张开、却已稍显出美人坯子的小脸,低声说道:“李老爷虽然颇得善名,但他还有五房夫人,三个孩子,这府里上上下下近百口人。深宅大院里人多事杂,这儿的水也不比别处浅,你孤身一人,蹚进来可得自己当心。“话毕掉头就走。 苏施初听这话心里一震,细细一想,倒也实在。 李府这么多人,鱼龙混杂,未必个个都怀着善心。平日那些宅里的闹剧虽没亲眼见过,戏本子里却也演过不少。往往拉帮结派,明争暗斗。李鹤山有五房夫人,只怕这家里也不见得就像外人说的那么安生。 简介 [[[CPU:<div class="divimage"><img src=" 第五节 山雨欲来 这番思索让她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但是颂臣说过,折桂楼只有他、冯叔跟自己三个人,连每日三餐都是丫鬟送过来。要是天天就窝在那里不出来,不去众人眼前晃,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想必也不会惹什么是非,李府总能容得下自己一条命。想到这里,苏施就慢慢像后院走去。 世上的事倘若件件都如人意,那恐怕这么多菩萨都没人供奉了。 等苏施一路分花拂柳拖着家当到了折桂楼,着实累的够呛。李颂臣一看,赶紧让冯叔帮着把东西拎上二层,安排她住在了自己隔壁。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屋子,一床一桌一凳一书架就是全部摆设。 六柱架子床上挂着青纱帷帐,两边方形的门围子上雕着花样是喜梅闹春,四面床牙浮雕螭虎的纹饰,十分华丽。 苏施把东西放在床上,折身回来正对着的就是一排朱漆书架,上面满满放着书匣,她走过去翻开手边的一个,里面却是一本《南华经》。 她又几步走到窗边,临窗看去,小睢园的景致尽收眼底,风穿过竹丛扑向苏施,青叶低唱,此情此景真让她要醉了。 “原本是我住的,如今归你了”,不知何时,颂臣出现在苏施身后,声音照旧是柔的,只是风儿不解他的心思,把这话吹散了,略略让阿施听不真切。 “这儿也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咱俩一同读书、习文,没人来扰,你就长久住着可好?”苏施被眼前这清幽的处所钩住,心神早就云游天外,哪里把颂臣的话全部听进去?她只微微颌首,说:“好”。 这时候如果她稍微回头,就能看见一张微泛红霞的脸,并着一双眼睛里的神采飞扬。 可是她没有。她答应地略微漫不经心,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不久之后苏施才明白,倘若自己在他身上稍微用点心,或许他走的时候痛苦还能再少一些。 颂臣没有贴身丫鬟,这在苏施看来也有点不解。毕竟像李府这种高门大户,估计罕有少爷对自己的生活起居都事必躬亲——李颂臣就是个异数,除了这个异数每日的衣服要送饭的丫鬟带出去洗。 阿施素知深闺里的小姐们有绣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颂臣却有这书楼,罕少出去,也不常与李鹤山、夫人们去内院吃饭,偶尔见颂臣换上一套规规矩矩的白绸衫子,整整齐齐梳着头发戴上一根通透的白玉簪子,便是贵客临门,奉老爷的命要去正厅接待了。 后来她才知,大弘朝男子年十五就能科考,李鹤山有令,让颂臣远离所有繁杂事项,潜心六经,后年就下科场去搏个功名。书香世家、科举出身的李鹤山对这个独生儿子期望非常之高,立志要他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颂臣自命甚高,也知自己身上千斤的责任,所以今年三月离了私塾后就不避寒暑地在这折桂楼刻苦用功。 你觉得这盘棋上万无一失的时候,任何一丝波动却都可能颠倒成败。 李鹤山为独苗布置了一切,谁知却有一个苏施闯进来。 后来,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如果没有包藏祸心允她入府,也许就不必落得这步田地? 这厢折桂楼里,白日里苏施伴着颂臣温书,斗斗诗文。夜里她就坐在自己窗前看看月儿,或者挑亮灯花学学自己不擅长的女红,再或者思念双亲辗转反侧到天明。 就这样,苏施的女红长进了,两个月也过去了。 这一日,苏施下了楼,在积水潭百无聊赖地喂鱼。风吹着柳枝荡到她身旁,叶子微微地擦过脸颊,她觉得浑身酥痒,惬意极了,就干脆坐在水边托着脸发呆。 这时候冯叔走了过来。 冯叔,不知其大名,但估计也只有李鹤山才叫得出。年纪与李鹤山相仿,他常穿一套赭色衣裤,脸皮都是暗黄,言语不多十分沉稳,但眼神犀利,行动爽快。据说是跟着老爷从小到大的老人,也是李鹤山最亲信的心腹,在奴仆中地位甚高,连云总管家都输他一段。 原先跟着老爷寸步不离,后来被派给五岁的颂臣,冯叔眼里又只盯着小少爷。八年来,白日里颂臣用功的时候,他默默地立在一旁;夜里,颂臣入寝的时候,他就在少爷门口躺上一宿。 他始终对颂臣毕恭毕敬,颂臣做出了好文章,苏施瞥见他不动声色地眼里终于流动着欣慰的神采。颂臣与他朝夕相伴,比跟父亲李鹤山处的时间还长,每次都尊称一声“冯叔”,两人居然有了养育的情分在里头。 对颂臣如此,冯叔却对苏施不咸不淡,十分冷落,原本这倒也没什么。但不知为何,苏施甚至偶然几次还察觉他对自己略有敌意。 这些敌意从哪里来? 苏施也想不明白:自己安安静静,本本分分,从不与颂臣嬉闹逾越,也不曾招惹是非。难道是什么时候无意中惹恼了冯叔?她琢磨半天也没有找出什么缘由,就决定以后尽量躲着他,不去撞这个枪口。 她肯躲着,但这回冯叔自己找过来了。 “苏姑娘,”他叫着。阿施抻着裙子站起来,看着他。 他说:“老爷唤你,去正厅见他吧”。 苏施福了福,分开柳枝,赶紧往外走。 冯叔的脸上却阴晴不定,他抬头看看天。光遇见他脸上的山川沟壑,泻下半面阴影。 此时晴空万里,他却觉得要狂风骤雨了。 第六节 激流暗涌 苏施许久不出折桂楼,外面这景致此时看在眼中,分外鲜明。 只见游廊两边无处不是假山粉墙,无处不是花红柳绿,无处不是暖风鸟语。 透过菱形的镂空花窗,她瞧见墙外面是一个幽绿池子,白色、红色莲花挤挤压压铺了半张水面,有袅袅婷婷地开着的,有矜持着打了骨朵的,像一群争芳斗艳、等着被甄选、垂怜的美人。池边立了一块石头,上面却是隶书的“洗心”二字。 洗心?洗心。 菩萨脚下的莲花或许都不清静呢,更何况烦烦扰扰的人世。 这是游儿第一次见到苏施。 作为李府的家生女孩,其身份却不同一般奴婢——她是云管家的独生女儿。云管家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李鹤山对她也颇慈爱。游儿虽然不是主子,却也是从没吃过苦挨过骂、被捧在云氏夫妇手心里长了十二年。 别的奴婢要起早贪黑服侍主子,她不用。每日就只是晨起摘些裹着清露的鲜花送到各房夫人处,然后就去父母膝下撒娇,或者干脆无所事事一整天,反正在这李府也没人来拘着她。 这会儿她就坐在苏施身后的假山上,闲闷闷地扯了朵花在手里把玩。一转头,看见一个穿了青裙的小姑娘站在花窗,也不知是谁的丫鬟,傻愣愣地呆着不动。 游儿走下假山,轻悄悄来到苏施身后。说道:“呆丫头,看什么呢?” 苏施被这话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碰着了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游儿也被她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揉着鼻子,俩人互相打量。 苏施看游儿,却是身量娇小,鹅蛋圆脸,眉似新月,一双长眼,明眸皓齿,桃面粉腮,头上挽着一个丫髻儿,簪着一朵粉色绒花,身着粉袄白裙,腰间垂着一条桃粉丝绦,脚上一双粉色海棠绣鞋,真真娇俏可人! 游儿看苏施,却是身姿修长,清瘦小脸,淡淡蛾眉,两汪杏眼,鼻梁笔挺,唇若施朱。一头青丝绾成燕尾髻,却只簪了一粒粉色珠花。一身青裙,领口绣着单枝颐景,并着一对杏黄小鞋,年纪尚幼,却颇见风致! 苏施看游儿是株桃树,灼灼其华;幼儿看苏施却是竿翠竹,清雅婀娜。 游儿心生赞叹,不由就想亲近。 “你是哪房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施,是李少爷的伴读。” “哦,我叫游儿,是个闲人。对了,你这是干嘛去?” “老爷找我去前厅,糟了,我得赶紧去”。 苏施看耽搁了不少时间,立即快走几步。却听见游儿在后面说了一声:“错了,是那边!”然后就见她赶上来,笑吟吟说:“我带你去还快点。” 于是桃花飘在前头,翠竹跟在后头,很快就到地方了。 苏施对游儿说:“麻烦你。” 游儿轻轻推了她说:“快别谢了,还不进去”。 苏施走上台阶,一回头,看见那个粉盈盈的丫头站着没走,冲她摆手。 苏施回了个笑,走进前厅。 找她的人坐在主位,身后的太师壁上还是那副对联。对联中间挂着的画却是百鸟朝凤,手法精细,栩栩如生。 李鹤山正端着一盏银毫,吹开叶子徐徐喝着。见苏施来了,就抬起眼,把茶往桌子上一搁,茶盏落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却搅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接着他手里的佛珠转了起来,苏施垂着头眼瞧着那双肥白的手捻着珠子越转越快,心里的忐忑也越积越多。 到底是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再也沉不住气,开口问道:“李老爷,您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听闻这话,李鹤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捻下去,只不过缓了一些。 “丫头,我找你来是想问,如今你伴着臣儿俩月了,臣儿的功课如何?” 这话倒提醒了苏施,是啊,自打自己搬进了折桂楼,李鹤山一次也没有去考过颂臣的课业。冯叔跟颂臣说是因着老爷这些日子公事太忙,实在腾不出空闲。 往日都是让冯叔回话,今日怎么倒喊了她呢? 苏施揣摩了一下,就缓缓开口道:“少爷十分用功,六经上底子原本就是好的。如今在诗文上也越发通透,颇有进益。” “哦?果真如此?” “当真。” 这时李鹤山又端起茶浅浅啜了,道:“你也知道,颂臣是要下科场的。这两年在功课上可是万万马虎不得。” “苏施明白”。 “我敬佩你父母的为人,也喜欢你这柔和的性子,更满意你这满腹的才气“,他拿茶盖慢慢撇着叶子,说:”但有句话咱还是得说在前头,若无意外,我打量着臣儿是能一举中第的。这时候,绝不可让他在什么旁的事上分了精神“。说罢,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冰雪聪明如苏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李鹤山口中的“旁的事“就是指的自己。 她马上答道:“没有旁的事,令公子也绝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然后直起腰杆,看着前方人的眼睛。 李鹤山看着这张意志坚决的小脸,微微点头,说:“那就好“。 可是,苏施不是颂臣,她也不打算知道颂臣是什么心思,所以这保证是白下了。 她这厢只顾着斤斤自守,不敢稍有差池,哪有空关心城门外的人是不是翘首以盼,求她看上一眼? 她更不知道的是,从自己出了正厅,始终正襟危坐的李鹤山有一瞬被抽去了心神,双眼只管锁着她的背影。 第七节 又见游儿 从那次见过李鹤山回来以后,苏施的话就更少了,脸上的表情都生硬起来,与李颂臣说话的时候也都惜字如金,习完书回房间呆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一切在颂臣看来都很奇怪。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见着苏施的小脸越发清瘦,身板越发单柔,这折桂楼也发沉闷了。 颂臣也问过苏施,但是她也不解释,就是微微摇摇头,只催他用功。如此过了半个月,颂臣这心里也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说不明道不明,只是看着苏施越来越落寞就难受,恨不能替她把那糟心事都扛了。 站在旁边的冯叔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暗暗叹了气,这样下去只怕颂臣就不妙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冯叔就去见了李鹤山。回来的时候带了消息:没个贴身侍婢到底是不方便,老爷指派了一个少言少语的丫头来伺候着。 晚间颂臣、苏施他们见着了派的这个人,居然是苏施那日见过的游儿:照旧是一身桃粉,站在那里含羞带怯。 实际上,颂臣跟游儿也没有主仆之分,俩人可谓是青梅竹马。 他搬进折桂楼之前住在内院。那时候他生母赵氏过世,跟庶出的两个姊妹也不亲厚,游儿就爱来缠着他,天天跟他腻在一起。 后来颂臣在这里用功,游儿就形单影只,十分难熬。她也求过父亲把自己送进折桂楼做丫鬟。云义怀烦不胜烦,拉下老脸去求李鹤山。可是李鹤山一句“颂臣刻苦,不许人扰“就绝了她的念头。 可是今日不同,一早冯叔就进了云义怀的屋子,说让云游儿去折桂楼当差,还说是奉了老爷的意思。云义怀疑窦顿生,可也不动声色。游儿却是满怀欣喜,琢磨着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才有这运气。赶紧的让娘亲帮着收拾了素日常用的东西、衣物,游儿就颠颠地跑来了。 此时能去伴着竹马,游儿觉着是自己的福气;彼时,估计她要后悔求来这祸事吧。 见了颂臣,游儿十分欢喜,要不是冯叔无时无刻不守在旁边,她当下恨不能挂到他身上去。几个月后初见游儿,颂臣也很高兴。 寒暄完了,游儿一偏头,看见默默立在一边的苏施,立即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苏施,这个名字我没记错吧“。 “嗯“。 “嗯?就这话?“ “见着你我也高兴“。 “这还差不多,不过,阿施你也太闷了”。 一句“阿施”就能显出俩人的熟络,云游儿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她喜欢的,就主动亲近;但是反过来,不喜欢的,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游儿觉得,苏施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苏施,跟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一点都不有趣,但就是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她很喜欢。 容貌像春日桃花,性子像谷中黄莺,游儿天真活泼,心地又好,苏施对她也确实颇有好感。自此之后,就任着比自己小几个月的游儿每日“阿施、阿施”跟在屁股后面叫着。 游儿跟苏施住在一处,同盖一张被,同睡一张床。苏施喜静,游儿喜动,但互相体贴,竟是感情愈加深厚。 这天夜里,苏施老老实实躺下阖着眼,游儿就非要起身,露出半个雪白膀子,右手支楞着脑袋,一双眼睛在烛光下忽灵忽灵地闪,勾着她说话:“阿施,你父母呢?” “过世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没了” 游儿听了,心道不好,说错了话。她赶紧凑到苏施身边,两只手环着苏施的脖子,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胸口,听着她沉稳的心跳,游儿的眼圈就红了。 “怎么就没了呢?“ “没有为什么“ “你就一个人?“ “嗯“ 游儿话里都带了哭腔,说:“阿施,别难受,你有我呢”。 “你有我呢”,自父母过世,第一次有人这么安慰,苏施听了,心里一暖。 游儿自是为她难过,说地也十分真切。 可是谁能料到,五年后,苏施出了琅琊谷,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取游儿他们的项上人头?破月刀渗着寒光灼烧着游儿的双眼,苏施一抬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可是,她居然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像现在这样蓄着眼泪,又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俩人默了一会儿,游儿软软地说:“再过两年,颂臣哥哥去科考,你怎么办呢?总不能跟他去吧。” 苏施微叹了口气,一手抱着她的背,一手轻轻地抚着小人儿的头发,说道:“肯定不能,不过,我也不知道。“ 游儿把苏施搂得更紧了,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地说:“去我们家吧,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有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苏施心里更是感激,却只是静静地说:“再说吧。“ 这之后,俩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苏施浑身酸得不行——游儿枕了她半宿,让她麻了半边身子,再加上小丫头睡相不好,自己给她掖了几次被角还都被踢开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她搂在怀里,这一夜真够她受的。 苏施这边不舒服,游儿那边也不好了。原来昨天夜里一哭,早起这眼睛全肿起来。本来就细长有点像凤眼,这下子肿得,就差上眼皮跟下眼皮挤在一起了。 游儿一向爱美,正值豆蔻年华,本来就有副好容貌,平日里都把自己花儿朵儿打扮得娇娇滴滴得媚。偏这天晨起一照菱花镜,可把她愁坏了。 苏施叠着床,看见她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吃吃“地笑了一声。游儿听见,就不乐意了,小嘴嘟起来恨不能栓头驴。看着苏施忙碌的背影,一个想法窜上心头。 她赶紧跑到床边,跟扭股糖似的贴到苏施身上。 第八节 是祸非福 “阿施,你都不上妆啊。“ “嗯“ “怎么不上妆呢?“ “为什么不能?“ “有哪个女孩子不打扮自己呀?“ “非要么?“ “也不是一定要……哎,阿施你等等“ 游儿把苏施按在床边,扳正了她的脸,细细打量。 这张脸还是那么清瘦,柳眉细长颜色颇浅,杏眼半睁却是无神,菱唇小巧不施胭脂,两颊瘦削且少血色。 苏施何曾被这么仔细地盯过?当下就不自在起来,想站起身。 谁知游儿动作更快,把她又按下去,嘴里撒娇着说:“别动嘛。“ 苏施只好老实呆着,任她琢磨。 游儿看着苏施眼里的自己,忍不住把只小手伸上去,轻轻地摸着她的眉骨、眼睛,最后纤纤玉指落在苏施笔挺的鼻梁上,轻轻一捏,柔声说道:“阿施,你长得真好看。“ “是么?“ “是啊是啊,你的鼻子最好看,不像我的“ “你的怎么了?“ 游儿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看嘛,我是塌的“。看着苏施那精巧的鼻尖真是羡慕坏了,索性在她脸上摸来摸去。苏施也不生气,任由游儿胡闹。 “阿施,我给你上妆吧“ “不了“ “阿施,试试嘛“ “不了“ “阿施阿施阿施,阿施姐姐,我都喊你姐姐了,就这一次“ “不了“ “别啊,试试呗,不成功便成仁“ “什么话都乱用“ “阿施阿施“ 苏施挂着帐子,游儿差不多挂在她身上,一叠声地使着鼻音撒娇,哼哼唧唧,苏施实在耐不过,就从了她。 游儿就像看见猎物的小狼崽,那精光大放的双眼让苏施打了一个激灵,心说不好,上了小丫头的贼船了。 游儿让苏施坐在窗边,转身端出自己的双层妆盒。 打开一看,上层放着三朵几可乱真的绢花,形态各异,个头不一,多是桃粉、浅红这类新鲜颜色;下层东西虽然不多,倒也颇精致:方形的小瓷罐里盛着眉黛膏,旁边放着一支小巧的刷子;六角的瓷罐里盛着正红的胭脂;还有一只圆圆的盒子,上描着一朵国色牡丹,里面却放着一块香粉,气味微甜,十分怡人。 这儿家伙事都齐全了,就开始上手。 只见游儿先把香粉在苏施脸上拍匀,接着用小刷子蘸了黛膏在眉毛上细致勾画,然后用小手指沾了胭脂轻轻地匀在阿施的唇上,最后斟酌一会儿,挑出了一朵浅红色金线镶边,垂着三缕流苏坠子的绢花簪在苏施的堕马髻上。 打扮完了,游儿细细看了一遍,略退了一步,又一阵打量,然后喟叹了一句:“阿施,你真美!“ 然后就把铜镜推给她,说道:“往日有人夸我好看,我也自认有几分颜色。可是遇见你第一天,阿施,就算你平日里不施脂粉,我也知道你从来是美过我的!“ 苏施对着镜子,瞧见里面的自己香腮如雪,长眉入鬓,朱唇半启,尤其是一双眼睛似乎也添了些神采。头上那朵绢花精巧鲜艳,玉色坠子正滴下来垂在鬓角,更衬得冰肌雪肤,云髻雾鬟,因着高高鼻梁,这张小脸真是又妩媚又英气。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谁真的不爱美呢?她嘴角轻挑,心里也是十分欢喜。 俩人就这么嬉闹着,不知不觉已经要去晨课。苏施从没有这么打扮过,便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把绢花从头上摘下来放在桌上,便要去把脂粉洗了。 游儿见了,便十分不乐意,说道:“阿施,又不是天天打扮,你就留着吧,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呢”,一边撒娇,一边推着拖着把苏施拥出了门。苏施挣脱不过,只好挪到颂臣书房。 老天呐,真是把编故事的好手,一切都跟他写好了戏本子教人照着演似的,什么都巧了。 原以为只有颂臣跟冯叔在,结果进门一抬头,一个胖胖的身影映入苏施眼帘。 想起上回临走时李鹤山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苏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来,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苏施第一反应是——转身走,谁料游儿嚷了一句:“阿施,你去哪儿?” 游儿这一声,把苏施的冷汗都惊出来了,她只觉得眼前仿佛混混沌沌飘过很多东西:爹、娘、老宅子、自家院子里的槐树,自己的闺房,娘绣的凤穿牡丹,爹书的《滕王阁序》,李鹤山手上的凤眼菩提子佛珠……混着此时清晨露水的香气、桌子上的墨汁味、游儿颊上好闻的脂粉味……这无数件东西时而碾成了一张屏障裹着她,让她看不清;时而堆成几座山圈着她,让她说不出话;时而揉成一条麻绳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上气…… 这时李鹤山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就像利刃划烂了屏障,像洪水冲没了山头,像火油烧断了麻绳,像把自己拽出瘴林,又塞进火坑,煎煎熬熬得烤。 待一切尘消烟去,苏施此时心上只刻了两个字:“完了”。 只这一会儿,苏施这边脑子里便已经好一番万人交战,李鹤山跟颂臣那边也是各有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还不是一样的心思? 这样好东西,你自己看得见,便当别人都是瞎的么? 儿子眼里看着是颗珍珠,难道到了老子那里倒变成死鱼眼么? 自打游儿来了这折桂楼,苏施的脸上便渐渐不像以往那么冷硬,性子虽还是沉闷,但偶尔也露个笑。颂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偷偷舒了口气。 他晓得自己喜欢苏施,从她的诗文,到她的人都喜欢,但这喜欢里头可能更多的还是钦佩,是赞赏,更是希望她别生气难过,日日都能高兴。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苏施被游儿从那霞光里扯进房门,一开始颂臣略略看见个轮廓:身条修长,削肩细腰,头发柔顺并着她垂着头时脖子上软软的绒毛,他跟中了魔似的走上前去,看见了肤如凝脂,看见了柳眉淡扫,看见了善睐明眸,看见了丹朱菱唇,自己眼前竟是站着个没见过的盛妆美人! 第九节 豺狼之心 自打游儿来了这折桂楼,苏施的脸上便渐渐不像以往那么冷硬,性子虽还是沉闷,但偶尔也露个笑。颂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偷偷舒了口气。 他晓得自己喜欢苏施,从她的诗文,到她的人都喜欢,但这喜欢里头可能更多的还是钦佩,是赞赏,更是希望她别生气难过,日日都能高兴。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苏施被游儿从那霞光里扯进房门,一开始颂臣略略看见个轮廓:身条修长,削肩细腰,头发柔顺并着她垂着头时脖子上软软的绒毛,他跟中了魔似的走上前去,看见了肤如凝脂,看见了柳眉淡扫,看见了善睐明眸,看见了丹朱菱唇,自己眼前竟是站着个没见过的盛妆美人! 颂臣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周围一切都在这时候忽远忽近地模糊起来,唯一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就是苏施的脸。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双手双脚似乎长得都不是地方,往哪里放都不合适,行动窘迫,十分局促;一颗心更是突突地乱跳,撞得胸口隐隐地疼。但是这跳动又夹杂着狂喜,夹杂着紧张,夹杂着不敢靠近的胆小和自己才知道的小心思,更夹杂了像一道白光穿透脑门似的眩晕,最后这万种情绪终于揉在一起,它叫做:幸福。 这样一个美好女子,自己居然朝夕能与她相伴,我李颂臣何德何能?! 颂臣如此,李鹤山只怕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只不过,苏施走来,看不真切的时候,在李鹤山眼里,她的身形跟另一个女人重在一起。 那个女人跟苏施一样娉婷婀娜,跟她一样有一双星眸,也跟她一样有一对纤纤玉指——只不过,苏施这双用来做诗文,道尽一世繁华;而她那双用来执银针,绣遍天姿国色。苏施脸上常盛着惴惴不安、强装镇定;而她的脸上曾盛着似水柔情,恬淡优雅。苏施不苟言笑,拒人千里;而她则是吴侬软语,亲切和气。 第一次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让他想想。 那是一日晨起,一个新买来名唤蚕儿的婢女为他更衣,把墨色的宽袍广袖轻柔地搭在李鹤山身上,而后跪在脚边为他束上大带。他略一低头,只见一个白净的脑门并着一头乌亮青丝,两只青葱小手执了一条绣着金线牡丹的大红丝绦。 只见那牡丹针脚细密,绣艺精巧,雍容华贵,栩栩如生,可见绣者心思玲珑,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手艺。捧着丝绦细致端详,李鹤山禁不住琢磨起来。 他自顾出神,脚边的蚕儿则十分难熬:双腿早就麻了,却是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进府半月,蚕儿被差来做李鹤山的贴身丫鬟。初次伺候老爷更衣,年方十四的她又惊又慌,生怕笨手笨脚惹着他不高兴。这会儿眼瞧着他默默无话,她那一颗心就像被捆在风筝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丝一毫动静全部都掌控在身边这个人的手里。 就在蚕儿惶惶不安时,李鹤山总算回了神。他过了几道心思,最后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蚕儿的下巴,挑起这张面生的小脸:好一个清秀的丫头!蛾眉皓齿,双眸明净,长相不算美艳,却也十分能看。 蚕儿初次仰视李鹤山,心如鼓擂,眼里溺着惊惶,秀气的鼻尖甚至渗出了几粒汗珠,手抓着两侧的裙摆吃力撑住麻了的身子,掌心儿却早已湿了。 李鹤山打量半天,总算放过了她的脸,把丝绦重又垂到她眼前。 蚕儿忙不迭地接了,赶紧往他腰上围去,这时李鹤山的手却包住了她的,重重地摩挲。她忐忐忑忑抬起头,却见老爷一双满是笑意的眼。她不知老爷是几个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觉得李鹤山笑得亲切。 日后蚕儿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当时瞎了眼,才会看着一头畜生笑容可亲。 然后亲切的李老爷松了手,让她起身,她却双腿不听使唤,一头栽进老爷怀里。李鹤山看看锦绣牡丹,再看看她绯红双颊,眼神闪烁,越发觉得这丫头清新可怜,楚楚动人。于是,心里一动,就打横抱起她进了内室。然后,蚕儿就成了他的第五房夫人。 只是,蚕儿这夫人的名头来得不巧:李老爷自己会错了意,不曾问一句,就以为这蚕儿就是那牡丹绣娘,更趁着兴头占了她,又让她住着李府最精致的杞兰苑,百般宠爱,倒真让她享了几天福。 然后情势就急转直下,可怜蚕儿从受宠到遭难也不过短短五日。 那日,李鹤山回到内院,带了奴才气急败坏进了镶金嵌玉的屋子。当时一身牡丹洒金绸裙的蚕儿靠在床上,身边的小丫头轻轻地摇着扇子,她正拨了一颗紫晶葡萄要往嘴里送,看着这样形容暴戾的李鹤山一时愣住了。 李鹤山黑了脸,上前一步,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狠命掼在地上,小丫头们见势都慌忙跑了出去。 蚕儿脑袋冒了金星,身上疼得厉害,此前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嘴里就忍不住叫起来。等她稍稍定了睛,支着身子想爬起来,却又被李鹤山一脚踹翻,绸布靴子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招呼。不一会儿,她浑身青肿,不能动弹,脊背上一阵刺痛,只怕骨头是断了。 蚕儿费力地抬手拨开散乱的头发,眯缝着一双眼,半天看清了方方撒气的那鞋面上还是自己亲手绣的单枝青花。两大串泪珠这才冲出眼眶,混着她的血水、汗水湿了地面,她凄凄地哭出声来。 这一通打,着实费了李鹤山不少气力。此时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手上正托了盏茶牛饮,一口气喝尽了,便想起身。 蚕儿瞧出来他要走,心头堵得厉害,一腔冤屈无处宣泄,只喊了一句:“为什么?!” 她心凉了,却还没有彻底死心。 她想知道这个在芙蓉帐里对她极尽温柔的男人,这个早上出门时还对自己柔情蜜意的男人怎地突然就翻了脸? 可惜,如果她知道这一问让李鹤山恼羞成怒,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她肯定死都不张口。 第十节 谁的伏笔 蚕儿姑娘十四年的人生里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倘若爱你,那么,就恨不能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这个男人哪天倘若不爱你,那么就算你立时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教训不是白白捡来的,她花了半条命的本钱,才明白:眼前这个自己以为的良人,根本就是头披着人皮的豺狼! 蚕儿问为什么。 李鹤山听了,心里冷笑。然后把个茶盏直直砸在她脸上,砸得蚕儿鼻青脸肿,茶叶贴在额头,碎了的瓷片割烂了她的脸,渣子蹦进眼里,一阵针扎似的疼,她捂了左眼,哀嚎连连。 她以为这已经是自己最大的灾难,殊不知,还有更大的等在后面。 李鹤山命人把蚕儿架到自己跟前,扯着头发逼她仰起头,于是,她剩下的右眼里看见一张对自己厌恶鄙夷的脸。 他细致地拿帕子擦了十根指头,递给旁边的小厮,悠悠地反问:“为什么?你说呢?” 蚕儿莫名,微微摇头。 李鹤山从怀里掏出了那条日夜捂在自己心口的丝绦,指着上面的牡丹,问道:“这是谁绣的?” 蚕儿更不明白,却不再说话。 李鹤山把她的手抓过来。这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曾经给他捏肩揉背、端茶倒水,曾经在他夜里批改公文时红袖添香,巧做羹汤——它会这么多,可是,可是却唯独不会绣那让李老爷牵肠挂肚的牡丹! 如今淤痕遍布,几条血红口子铺在蚕儿白净的手面,看起来十分可怖。 李鹤山却好似看不见,用力地握住这手,连带扯得蚕儿身上的伤生疼。他一扫往日的脉脉柔情,阴森狠厉地说:“我只问,你这双手绣不绣得出来?”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蚕儿明白过来他要作甚,惊恐地挣扎,想往后躲。却哪里躲得过?他把她拽到小厮面前,指着她的手说:“既然不能,留它何用!”甩袖离去。 然后李鹤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脸色阴郁,快步走开。 这就是蚕儿清醒时最后的记忆:脸前地上趴着一对手,并着那颗剥完皮滚在地上,被踩的稀烂的紫晶葡萄。 阖府上下此后再也没见过那个曾经飞上枝头、五日娇宠的蚕儿,只道老爷的五夫人疯了,仍住在杞兰苑,但有人听见她彻夜哭号。 外面的人却都传,李老爷从外面捡了一个断手独眼的女人,看她实在凄苦,就心生怜悯,由怜生爱,纳了她做五夫人,说及此,男人无不心生感慨,高山仰止,敬佩李鹤山慈悲;贫家女子,但凡手脚全乎,无一不想被仁德的李老爷纳了妾——对一个残废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呢? 只有荐了蚕儿去主屋的帮厨张妈后悔不迭,只恨当时看着蚕儿够灵巧自己多了句嘴,结果好好一个姑娘落了个这样下场。 张妈四处私下打探,方知蚕儿兴于牡丹,衰于牡丹。李鹤山因着一朵金线牡丹对她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见内里对它过分执着。 获悉其中内情,张妈对那个牡丹绣娘也十分担忧。 得知牡丹出自苏良苏先生的妻子时,她更加嗟叹:苏家只怕是要出大事了。张妈常年不出李府,与苏家未曾谋面,却也听闻那个沅柯千娇百媚,笑靥如花,更兼着一身大家闺秀的气度,任凭个女人见着都心生向往,更别说因着绣艺便生了心思、对一个蚕儿尚且如此垂爱的李老爷! 这厢张妈叹气忧虑,那厢李鹤山更坚定了爱慕之心,命贴身小厮去打探,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挖出来这绣娘是哪个。 终于,一个蝉唱声声的午后,沅柯被请进府,李鹤山初初见着这个兰质蕙心的美人儿:二十出头,身着一条湘妃色交领长袄,没什么花纹,只在前襟绣了一朵花苞半开的牡丹。 一双玉手交错放在腰上,正是这十指芊芊翻出的花,撩拨得李老爷失了魂魄,心头酥痒。 青丝绾了一个随云髻,上面没有任何钗环,只缀一朵新鲜的粉色木槿,容貌竟是惊人得出色,远胜李府夫人们几重:她鸭蛋长脸,蛾眉淡扫,樱唇点绛,最最勾人的是一双杏眼:大而灵动,如含秋水,但那眼神却是不卑不亢,不惊不喜,十分沉稳却又透着柔光。 颇似现下脸前这个阿施,或者说阿施似她,总之,让李鹤山怦然心动。 嫡亲母女,她俩是如此相像,却又是如此不同。 李鹤山心里猛地一阵堵,而后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个女人,一朵高贵的牡丹就那么凋落一地。 可是,那又如何?! 她自尽了,女儿还在的嘛,苏施性子更刚硬,心事更沉,但容貌极肖其沅柯也出落得妩媚风流,现下就牢牢攥在我李鹤山手心儿里。怎么揉怎么捏还不任凭我李某人一句话!想及此,李鹤山眼角滑过一丝冷光,嘴角也微微泛起一个自得的笑。 这笑别人没看见,就只落在冯叔眼里,他深知其中原委,此时又看了眼门口那俩小儿女,干脆眉头都拧了起来。 这网早就撒出去,只怕,老爷也快该收了吧。 十一节 只求自保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苏家有女》更多支持! 邕州地界,十月仍是酷暑。 此时,晨风带着点微凉和轻柔,缓缓爬上李府折桂楼的书房,拂过每个人的脸颊、身子,满室都流动着竹林里露水裹着木槿花的清香,这般光景实在惬意,真真要人醉了。 李鹤山、颂臣、苏施三下里各怀心事,均是默不作声,晨光给他们各自镶上了柔和的边,眼前仿佛有了一幅静物画,除了偶尔飘起的衣袂。 “太蹊跷了”,游儿心里兀自嘀咕。 她瞧见李老爷垂头捏着珠子若有所思,手上因为使劲儿倒浮起了青筋;颂臣面带红霞,连耳朵都是粉的,愣愣怔怔杵在那里;他对面的苏施倒是惨白了脸,握着拳头冷汗涔涔咬牙强撑,像是不舒服。 她赶紧贴过去,问道:“阿施,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关心就像一根针,一下子戳破了此前霎那的安宁,锁在画面中的三人也有了动静,仿佛他们的心神刚刚都超出六界、不在轮回,此时总算魂魄归位:李鹤山手上又开始转着那串凤眼菩提子,脸上带出最常用的善意的笑;颂臣这才发觉与苏施站得太亲近,马上退后一步,执起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时地往苏施那边斜;而站在身旁的阿施不动声色地把半边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游儿无意间拿手一触,她的后背居然隐隐有了潮气,但瞧着苏施脸色不对,这次她再也没问什么。 李鹤山心思笃定,万无一失。 颂臣情窦已开,思慕渐深。 苏施心灰意懒,魂不守舍。 冯叔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游儿却是莫名其妙,满是狐疑。 直到李鹤山的身影在苏施眼里渐渐消失,她才真的略略松了口气。 颂臣看着苏施小脸白了,神情紧张,心道或许是不舒服,就让游儿扶着回去休息。 游儿赶紧上去搀着,一摸她的手心儿,全是汗。出了书房,扑面而来的竹子的清香让苏施彻底冷静了,闯出这样的祸事,她对自己十分愠怒,但对游儿也不是没有一丝埋怨。 倘若今早自己坚持着,没上妆该多好? 上了妆,倘若游儿没拦着,让自己洗了该多好? 没洗成,倘若知道李鹤山在,自己没被看见有多好? 游儿不多嚷那句“你去哪儿”该有多好? 自己有万分不是,可是游儿游儿,唉! 苏施觉着,游儿到底是在云家娇生惯养的独生闺女,她身后有云氏夫妇给她遮风避雨,闹出了什么事,也有他们极力周旋,保她平安无事。从小被这样护着的游儿怎会明白自己如履薄冰的煎熬?她这样单纯的心性又怎会明白这府里上下多深的浑水?她怎会真能时时与自己想到一处,不教人如此为难? 苏施心里不住地长叹。 她性子极端,因着双亲过世又添了孤僻,原本打算自个儿安安生生隐在一角,不欲与任何人过分亲近,但游儿实在是主动黏着,自己推不开,再加上小丫头心地善良,本想日后与她掏心窝子做对姐妹。但如今瞧来,游儿过得太平,不察觉人世险恶,自己的状况又不能事事言明,只怕哪一日她无知无识,却不经意将自己推进险境,让人入地无门。 再说自己这样的孤女,就算别人不来牵连自己,保不准自己还去牵连了别人。 苏施那手起刀落的性子一起,心说舍了吧,倒不如让她俩的缘分至此就慢慢浅了。 念头下了,苏施就轻轻地推开了游儿搀着的小手。 游儿不解其意,十根玉指又缠上去。 苏施照旧推了,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脸上一派天下太平,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得愧疚、难受。 这下子游儿再迟钝,也知道这是苏施不想接受的意思。 她不明白,也十分委屈,不知这是哪里惹了阿施。 游儿看着那个身着青裙的阿施稳稳慢慢地走远,她快步跑上去,想扯住她的衣角,结果风儿捉弄,让那衣角也从她手上滑下来。 苏施乐得当做不知道,自顾自地往前走。 游儿立在原地,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眼圈却是红了。 苏施走到转角,就要看不见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憋不住的嚎啕:“阿施,你竟是个没心的!我怎么着你了,你就不理我!” 如果她肯回头,就能看见一身粉嫩的游儿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连埋怨都带着一腔难舍。 可苏施到底是苏施,就这么眼里滚着泪,却铁着心肠不答话也不回头,就要抬脚的时候,她听见游儿含气带怒地喊,“苏施!”到最后都拉出了一串哭声。 她定在那里,而后听见几步开外的游儿抽抽噎噎地说道:“阿施啊,我讨厌你”,苏施那潭泪也落了下来。 阿施,我讨厌你——游儿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喜欢她这么容易,讨厌她却这么不易。 游儿心里就算存着山大的委屈,也不愿对苏施说难听的话。 事实上,苏施力求自保,深信游儿一世安稳,却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谁料想,如今还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游儿,除了苏施没人来欺负的游儿,两个月后就彻底失去了庇佑,从象牙塔里被生生拽出来,丢进地狱受那无间之苦。心性不似苏施这般刚强的她在李府勉强苟且,却又生不如死。 可是,这些苏施怎会知道? 两个月后,苏施走了,说了“我恨你”,就更不打算知道。 苏施从来只顾着自己,却不曾想过为何这么颇受娇养,如花似玉的游儿,不搭理李府上下那么多想方设法要跟她交好的丫头,独独来贴着自己这块铁板。 游儿活着的时候,苏施从不知道,也没想知道。 五年后游儿死了,连死,都是死在苏施手上。 她只道,游儿十七年的生命里,有过一个冷心冷脸的苏施——却不知道,游儿有多执着无私地爱自己。(小说《苏家有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十二节 青梅竹马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苏家有女》更多支持! 看着苏施撇下自己就那么走了,游儿跺着脚,蹲在地上一通大哭,恨不能哭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哭得自己也香汗淋漓、头昏脑胀。 这番闹腾自然惊动了颂臣、冯叔,他们也拿这泪水阑干的丫头没有办法,对她心生怜爱,又被她搅得心烦意乱。 颂臣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问她:“谁招惹你来?” 游儿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说话都不利索,答道:“没,没,没有谁”,边说边提起袖子揾着泪。 颂臣不信,牵着她的手臂又问:“真没有?” 游儿这次也不答话,只是拿袖子遮着眼睛摇了头。 颂臣不作他想,上前掀开她的袖子,露出那张粉脸,屈起修长的手指刮着游儿的鼻子,压着笑说道:“没人惹你,你还哭得这么起劲儿。你今年十二,明年都能出阁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羞也不羞?” 年岁渐大,知道到底有了男女之分,颂臣的体温从手指传到自己身上,游儿开始为着这个往日常有的亲昵举动不自在起来,再对上颂臣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目,她忍不住低了眼睛红了脸。 游儿止住了哭,这厢觉着害羞又害臊,颂臣却一点也没察觉,只疼爱地笑。 游儿痛哭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拐角后面,苏施第一次硬着心肠伤了人,自己也是哀哀呜咽,泪如雨下。 待她收住了泪水,转身往游儿这边走来,结果就看见这一幕:一身粉嫩的游儿肿着眼睛,脸上却带了笑,面若桃花,艳光四射,垂下头时只管用几根指头搅着葱绿的丝绦,羞羞答答;对面的颂臣身姿挺拔,着湖蓝锦袍负着手,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脸上满满的全是宠溺的神情。初升的太阳把光温柔地匀在他们身上,交融了这对璧人的线条,风儿密密拂过,送来了丝丝缕缕、爱意绵绵的花香。 当下苏施扶着墙,看得几乎痴了,又想到游儿跟颂臣是打小的情谊,俩人从小到大都这么亲密无间,她不知不觉轻声念出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然后返身走了。 这世上的大家都有牵有挂,果真只有自己才是一个人。 可当时苏施肯定不知道,日后,她眼里这对无双的璧人,一个因着她死了,另一个也因着她死了。这都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这厢苏施内心里是五味杂陈,那厢颂臣也开始穿过游儿,费力寻找那个婀娜的青色背影。 颂臣环视四周,不见苏施,就问游儿:“怎地只你一个人?阿施去哪儿了?” 不说苏施还好,一说苏施,游儿胸膛里那股委屈就要往上涌,眼睛又酸了,袖子就要抬起来。 颂臣顾不上看她,嘴里着急地说道:“她今日脸色不大好”,话毕一撩袍子,提步就要去寻。 提到苏施的脸色,游儿立时忘了对她的埋怨,想着那张惨白小脸和飘忽的眼神,她心里担忧得厉害,也慌忙要跟上去。 此时,立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冯叔拦住了颂臣,说道:“少爷,今日老爷方才来过,你的功课最要紧,不如让我跟游丫头去看看就好”。 颂臣想起父亲那寄以厚望的眼神,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也好,你们速速去吧”。于是冯叔他们走了,一个湖蓝色的身影却久久立在走廊上,俯视小睢园翻找着每一处,最后留下一声轻叹。 冯叔他们找了每一个房间,都没看见苏施的身影,就走下折桂楼,来到园子里。 小睢园仍是别致,只见积水潭上波光粼粼,毓秀亭边鸟语声声,这不大的地界竟也布置得韵味无穷,让人心旷神怡。游儿素知,往常苏施有事没事就爱在这儿坐着,神游天外或者喂喂鱼儿,可是今日哪里都没有。 那还能去哪儿? 游儿正对着日头,满身是汗,拿手在额头搭了凉棚仍觉得这光十分刺眼。便想去那垂柳的万条丝绦下躲躲,不想离得只有几步远,却瞧见那个找寻已久的身影——苏施在这儿! 只见绿柳如雾里,她瘦削身材一身青裙跟细长的柳条缠在一起,朦朦胧胧,教人看不仔细,若非那一头乌黑长发,只怕游儿也看不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施。苏施照旧怔怔地在出神,脸上堆着愁云,沉甸甸地压得游儿的心也跟着难受,只想上去抱住她,为她宽解。 就在游儿琢磨的时候,一只手拍了她的肩头,她转过身,发现是冯叔。 冯叔也瞧见了苏施,刚要开口,却被游儿拦住了,她摆摆手,俩人走到稍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冯叔不解,俯视着游儿,问她:“方才为什么不能说话?” 游儿用手帕擦着脸颊的细汗,微微叹气,答非所问:“别让她知道我来过。”她忖着,现下找着人就安心了,可不知苏施那股子气消没消,自己还是避着会儿得好。 冯叔带着审度的眼神看着游儿,抱着手臂也不开口。 游儿却是浑不在意,像一泓清泉,直直地把他那张风霜老脸映在眼里,然后柔柔说道:“冯叔,阿施就是太倔。待会儿你见了她,就替我嘱咐一句:今儿身子不好,还不老实歇着,就会在这儿吹风,夜里再病起来岂不自己受罪?”说罢,她盈盈一拜,说道:“游儿谢过您老人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转身就想走。 冯叔大为触动,叫住她:“游丫头!” 游儿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看着冯叔,问道:“怎么了?” 这个自己瞧着从小长大的姑娘,善良体贴,冯叔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她这么天真纯朴,却让他什么话都堵在喉咙,最后只嘱咐一句:“回去路上留神,别磕着”。 (小说《苏家有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十三节 刚极必折 冯叔交代:回去路上留神。 游儿听了,眼睛弯成月牙,暖暖一笑露出右脸的小梨涡,竟比这满庭的木槿还明艳动人,又福了福才走。 其实他想说,苏施心性凉薄,是个毒物,是块石头,任你给她多少,都捂不热; 苏施是只一早就被瞄准、缚了翅膀的的黄鹂,马上就要被烹得不剩骨头,你跟着会伤心; 苏施还是个扫把星,父母都克,谁沾着谁倒霉,游丫头你八字不硬,离她越远越好…… 这么多句话,冯叔还是没有说出口。 冯叔看着游儿的背影慢慢变小,自己转身分开柳枝,去找苏施。 眼前只见绿柳裹着一个纤细的小人儿,在风里似乎微微荡漾。 冯叔叫了一声:“苏姑娘”。 苏施从神游里被拽出来,一回头就看见几步外立着那个对李氏父子忠心耿耿,对自己颇为冷淡的老人,此刻来寻她也是皱着眉头,抿着嘴寡言少语,脸上的线条十分坚硬,透着些许不耐烦。 苏施明知冯叔对自己不喜,就赶紧从一团浓绿中走出来。 瞧着那个青色衣裙的丫头,冯叔纵使对苏施没几分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生得十分出色:眼角唇边不像游丫头那样每日挂着笑,小小年纪许是因着身世还颇显老成,这世上对谁都搁不进心里,冷冷硬硬的一张脸罕露什么情绪,但是单单她那双杏眼就格外出彩,平日里看总是垂着,似是古井无痕,偶尔秋波流转与你对上,竟是勾魂摄魄、媚态天成,真是难得的尤物! 另外就是,苏施这丫头一点就透,画个点她就知道是圆,无须费力敲打,那股子聪明劲儿比游儿强了几层都不止。 只可惜,有如此凉薄刚烈的性子,便不该有如此闭月羞花的容貌,更不合有如此过人的聪慧。老天实在是太狠心,在这世道上,让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如瓦砾里的明珠一般过分耀眼,这对苏施来说,绝不算什么幸事。 如此轻易被人惦记,敢问哪一日水落石出,苏施填了满腔的新仇旧恨,却要被仇人攥在手里任意蹂躏、无力反抗,她当如何自处——原是慧极必伤、刚极必折! 冯叔这么一想,心里倒为她默默叹了气。 苏施走来,立在那儿犹如一竿翠竹。积水潭水面清圆,几丝风儿抚过,撒开万点鱼鳞,挟着凉气微微摇曳她的广袖群角,露出着了杏粉小鞋的一对金莲,鞋面上各绣了一朵含苞牡丹。 瞧见这般精巧的手艺,冯叔不禁想起了她的母亲:沅柯。 那是个极美丽极温柔的女人,他从前知道她也是偶然。 那时,要了蚕儿半条命后,李老爷仿佛着了魔,对一条绣着牡丹的丝绦爱不释手,好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管把那牡丹搁在眼前看,用鼻子嗅,用粗短的指头一遍遍摩挲,生生把那绣线磨出了光。连那往日从不离身的凤眼菩提子都供在菩萨前,遭了冷落。有时还自顾自地笑着出神,如入无人之境。 得知那绣娘不在李府,李鹤山就命人去找,说要当面托她再绣几只荷包。 不几日,沅柯就到了府。冯叔当时正站在李鹤山旁边,给老爷摇着折扇。瞧着一朵富贵花袅袅婷婷穿过游廊,绕过荷塘,分开花架,裹着柔风进到厅里,他同李鹤山一样张着嘴愣在那里:从不知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温婉雍容的女人,今日可算开了眼。随后,又不由羡慕苏良这个酸书生几世才修来的艳福! 当时,冯叔手上的折扇也定住了,直到那个美人儿矮下身子福了一福,开口糯糯软软说道:“绣娘沅柯,见过老爷”,那声音就像抹了蜜的琴声,柔和悦耳。他这才醒过神,重又摇起折扇,却恰巧瞥见墨色的扇面上描了三朵牡丹,题字也十分应景,却是工笔小楷书着的:“国色天香”。 他觉着,沅柯恰似这把折扇,收起来就琵琶半掩,打开来就风韵无边。 后来冯叔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沅柯。因为那个娥眉曼睩、美貌无双的女人不久之后就含恨而死,一了百了。 从牡丹盛放到整朵凋零,这中间也不过短短半个月。 从回忆里撤出来,冯叔看着眼前的游儿,心里又添伤感。 李鹤山对苏施打什么主意他一早便清楚,可那是自家老爷,再加上自己跟苏施到底不算亲厚,日后事到临头,也不过是叹一声可惜可惜:这丫头有个明媚鲜妍、红颜薄命的娘,轮到自己照样是条流水落花,空难长久的命。 念及此,他又想到游儿。 他以为游儿身处事外,纵使与苏施平日里有几分亲昵,也自会安稳无事。可谁知,造化弄人,她跟苏施居然一个也没逃过,全都被老天狠命地糟践了一遍。 日后,游儿锦衣玉食却形容枯槁,再见着他的时候,现下这双顾盼生辉的眼竟是死了。冯叔不禁十分后悔,当初是不是就不该因着颂臣对苏施有所想,就跟李鹤山说要个丫头,偏偏还来了个心慈乖巧的游儿,这么粉盈盈、总是对自己甜甜笑着的游儿,自己也算是把她害了。 十四节 冯叔身世 冯叔叫苏施过来。 苏施走到他跟前,低着头等他下句话,却不见冯叔有什么动静。 她抬起头,冯叔还是那套赭色衣裤,面色干黄,身材精瘦,竟是丝毫不显老态。千沟万壑的脸上凸着那双眼睛,虽然浑浊,但仍十分锐利,像是一把利刃能剖进人心里。 在这偌大的李府,任凭风疏雨骤几十年,他从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到一个干练的壮年男子,再老如今手段不减当年的风霜老人。 罕少言语却心中有数,行事沉稳,冯叔跟随了主人李鹤山从总角之年到五十有六,也见证了李府从米店营生的小康之家到现下依托仕途的巨富之室,更陪伴了小少爷李颂臣几年的成长、上进。 如今,他便成了李府一株风刮不动、雨浇不走、根深叶茂的老树,李鹤山对其亲近、敬重,都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他身上;他也从不辜负老爷的嘱托,交代的事都干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让李鹤山放了一万个心。 作为如此忠心不二、被老爷信赖,被下人尊崇的人,冯叔成了李府永远的另类:很显然,他不是主子,但又甩了贱生贱养的奴才一大截,或者说就算是奴才,也是比云总管家还要尊贵上几等的高级奴才。 除了李鹤山,没人能使唤他,连李府的正室夫人王氏见了他都颇亲和,两个庶出的娇贵无匹的小姐李书仪、李姿仪也不计较身份、尊卑,也都跟着软软地喊一声“冯叔叔”。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李府有权有势的人,年近花甲居然孤身一人,没有家室。 这件事上颇有些稀罕。 实际上,年轻时,冯叔还不叫冯叔,或许该叫“冯大哥”。他长得不算差,五官清朗,眉目端正,一身阳刚的男子气魄,不带丁点脂粉味,性子也都是能让女人安下心去跟着的。 夫人们陪嫁来的婢女里头,几个胆大的对他也颇有钦慕之心。往往走在路上遇见了,就冲他“不小心”丢块手帕,“没仔细”遗只钗环。然后故意焦焦灼灼地寻,就指望着躺在心尖尖上的冯大哥捡起它来,喊出自己的名字,自己方能娉娉婷婷、故作矜持地从他手上接过来,故意让他瞧见自己白嫩柔软、十指丹蔻的小手,再瞧见自己羞羞怯怯、脉脉含情的眼睛,并着一张红霞染就的桃花小脸,最好让他对了眼,当场决定娶自己做夫人。 这群小姑娘没羞没臊,打的主意都挺好,想着自己不动声色、水到渠成地把冯大哥变成自己的丈夫,得着一位妙郎君,还留下一个端庄的好印象。真能这么顺利也好了,可惜,这些个美人儿唯独漏算了冯大哥的性情。 当时,大夫人王氏的一个丫鬟,名唤小蛾,年方十四,在跃跃欲试的女孩子里姿容风采可谓最为出挑。 虽比不上娇生贵养、细皮嫩肉的大家千金,小蛾却也是出落得清秀文气,性子温柔,又因在家时陪着小姐请过先生,她略通文墨,蝇头小字可谓端正,留在雪浪纸上的傲骨寒梅也很能看,说话细声细语,脸上带着酒窝,十分讨人喜欢。 那时,李鹤山有意纳了她,连情同姐妹的主子王氏也有所暗示,但她就吃了秤砣铁了心,回回都装聋作哑,推作不知,独独把冯大哥挂在心头。 那一日,小蛾姑娘知道冯大哥去了账房交账,就故意等在他出来必经的那条道上。 她身着一套新做的袄裙,自知穿妃色最好看,还在随云髻上簪了一朵新鲜摘下的同色杜鹃,更衬出眉目如画,笑靥如花,身姿窈窕,真是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小美人儿。 小蛾正立在太湖石后面的几竿青竹里,心里暗自计较,待冯大哥来了怎么表明心意。 眼瞧着那个膀阔腰圆的身影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她赶紧把块熏了茉莉香的手帕扔在地上,还专门让绣了自己名字的那一角朝上,随后赶紧绕到石头另一边,等着一会儿时机到了就“恰巧”出现。 这么一场戏,真真亏了小蛾不少心思:自己搭台子、自己置行头、自己编戏文、自己演花旦、自己来捧场,只是,只是不知眼前的冯大哥是不是戏本子上写着的那个小生? 瞄着冯大哥越走越近,小姑娘额头上沁出了几粒汗珠,意中人“塔塔”的脚步居然像是落在她的心上,震得她惊惶不定、忐忐忑忑。 近了,又近了。 两步,一步。 “求求你,别抬脚了”,小蛾巴巴地看着那个背影,用丝绦掩住嘴,心里像是倾了一锅的热油,每一处都冒出了白烟,每一处都“兹兹”地响,让她除了这个背影什么都瞧不见,除了自己的哀求什么都听不见。 他停住了! 小蛾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跟烧沸了的水似的,翻着滚着往脑袋里窜,此刻恨不能用眼睛指着冯大哥,让他捡起那块手帕。 他果真微微屈下了身子! 他正瞧着那块帕子! 他捡起来了! 小蛾不敢信:居然跟自己编的戏文一模一样! 那么,接下来就是她的重头戏! 我们天纵英才编戏文的小蛾姑娘赶紧深吸一口气,安抚着几乎跳脱了的心,摸了摸烫人的双颊,扶了扶头上一丝不乱的发髻,正了正那鲜嫩的妃色杜鹃,这才用拎着裙子轻手轻脚从石头后面袅袅地走出来,边走边压着嗓子说:“走得忒急,我那帕子却是落在哪儿了?” 正预备跟冯大哥“巧遇”,让他好好惊艳一番。可谁知,她一抬眼,却发现那个黛色的身影已经走远。小蛾见状,一颗心跳得更激烈,却是痛彻心扉得疼,两汪眼泪滴溜溜就落了下来。 再往地上一看,自己的帕子仍旧躺在那儿,却是皱皱巴巴,绣了“小蛾”俩字的地方沾了一块泥,摊开看,上面居然有擦拭的污迹——原来,原来,冯大哥竟是拿它擦了鞋! 十五节 年少轻狂 罢了,只怪自己一厢情愿! 可怜小蛾姑娘布置了一切,就等着她的冯大哥顺水推舟,成全自己的一片痴心,俩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却没想到成了这场笑话。 她那一腔柔情登时化为满腹恨意,粉脸涨成猪肝,一贯温和的眼睛里也射出森然的光,十指芊芊把这帕子当了他那张冰块脸,恨不能一爪子过去,抓他几个血窟窿。 也不怨小蛾恼羞成怒,姑娘们原以为冯大哥是个血性男儿,多多少少也该是个怜香惜玉、知冷知热的,可如今没想到,自己往日仰慕的好男人,对女儿家的心意竟如此不屑一顾,如此伤人入骨! 实际上,这是小蛾冤枉了他。 少年的冯叔就是个顽石,是块木头,是个呆子不解风情。他在路上看见块帕子,哪里会晓得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再说,姑娘颇费心思,将自己的芳名绣成了一朵花,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小蛾”俩字。冯大哥不过恰好鞋子脏了,恰好捡着了合手的,物尽其用罢了。 即便事实果真如此,小蛾那厢却不管不上这么多,她心头那场怨气轰轰烈烈,烧得自己生了魔障。当初她有多爱他,此刻便有多恨他。 她那精细的妆容花了,蛾眉挑起,杏眼圆睁,赌咒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今日他怎么糟践自己的真心,他日必定也被人糟践得痛不欲生!今日自己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别人必定也从他身上讨回多少——定叫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小蛾泻了怒气,把自己又收拾妥帖,转身便从了李鹤山,做了李府的三夫人,备受宠爱,自己也还算争气,第二年便诞下长女李书仪,有夫有女有权有势过得十分滋润。 可是对蛾夫人来说,当年情窦初开时在冯大哥那儿得的伤疤,并没有随着悠闲惬意的富贵日子越来越浅,反而因着冯叔用情于别的女人而越刻越深。 当蛾夫人觉察到:那个女人对他浑不在意,而冯叔却对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如珍如宝,一如当年自己全心待他时,她心里几乎是仰天长笑:当初我怎么说来着?冯大哥,没想到吧,你居然也有今天?! 报应果然来了,比蛾夫人求的还更快。 冯叔这场桃花劫十分凶猛:来的时候带了摧枯拉朽之势,起初在他心上点起了熊熊大火,然后浇上如泼濠雨,再添上风刀霜剑,去的时候只给他剩了满目疮痍,从此他心窝里最软的地方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那个在他心上凌刀割过的女人,叫做玉娘,娘家姓庄。 他在心里只称她玉儿。 在不知不觉得罪了小蛾一干女子之后,李鹤山曾几次给冯叔配过身家清白、相貌出众的丫头,冯叔却推辞不肯,过分实诚地说是没眼缘。不愿随意娶了过门,日后却让人家白白地挨冷落、受委屈。把那几个做梦都想嫁了他的丫头们弄得灰头土脸,面子上十分难看。 当时李鹤山跟夫人们都十分诧异,心说,眼缘?什么样的才算合你的眼缘? 挑遍李府几十个女孩子,这几个丫头也算是顶顶厉害的:要贤惠有贤惠,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艺有才艺。娶妻如此,任凭哪个男人便也该知足了。 可谁知,冯叔他竟然一个也没看上。 看他这么执拗,李鹤山倒也不忍,便说算了,既然眼界这么高,也不必替他费心张罗,随他去吧。 老爷倒是不张罗了,可老天还在这儿候着呢!他这个编故事的好手,三推两推便把个玉娘推到冯叔眼前。 那时,李府还是李鹤山的父亲李昀璋当家,他与冯叔都才初初弱冠,正是风流潇洒、玉树临风,到处去招蜂引蝶的少年郎。 李鹤山自幼养尊处优,二十出头的他生了一张白白净净的方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有官相。爱穿一身雪绸袍子,手上又常执一把折扇,白底扇面上只草书了四个字:“浮生偷度”,看起来斯斯文文,谈吐彬彬有礼,颇有些书卷气,还挺能糊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那时他已经中了举人,预备下一年考进士。毕竟是商户出身,说起来算个末流,总不如书香门第听着顺耳。李鹤山书了“诗书传家久,耕读济世长”的对子,贴在正厅的太师壁上来自勉,想进场遨游,博个官运亨通。 李昀璋对这个独子的课业也十分紧张,只求他能名题金榜,光耀门楣,所以几乎把他锁在书楼,也就是如今的折桂楼,跟颂臣一样不避寒暑,刻苦用功。 可是,李鹤山到底不是打小就被当做读书的苗子培养,李昀璋对他的要求也自然不如他对颂臣这般苛刻,所以约束不严的时候,他已然见过那花花世界,鸳鸯蝴蝶。 贪玩的少年心性一起,那寒窗苦读的日子就如牢狱一样煎熬,有时候李鹤山便携了冯叔偷偷溜出府去玩。俩人去野外、去集市、去赌坊、去酒家,那么,自然也免不了去探望那花街柳巷、秦楼楚馆。 当时后水镇已经十分繁华,每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灯火初上,坐落在巷子尽头的瓦舍勾栏开始热闹起来,姑娘们矫揉造作的娇嗔、丝竹管弦时有时无的弹奏、歌姬们销魂蚀骨的歌声、盘碟杯盏清清脆脆的相碰……这无数声音掩去世事艰难,骗着谁的真心,说着谁的假意,诉着入骨相思,讲着及时行乐,汇成一首名为“风月”的曲子,在古老的后水镇的上空吟唱。 十六节 纸醉金迷 都说“人不风流忹少年”,李鹤山正赶在男人一生最多情的时候。 纵使家里已经给他娶了正室王夫人,李鹤山也自主纳了周夫人、蛾夫人,可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高门大户拦不住他,圣贤遗训拦不住他,温香软玉拦不住他,他还就爱往那烟花之地跑。 “胭脂巷”,名字可真是贴切。 这条巷子里可是坐着几处特别红火的妓院。满城数起来,这里的妓院也是顶顶出色:倚红阁、凝翠楼、流碧苑三家各有绝招,也都相爱相杀、并肩携手把胭脂巷变成了后水镇男人最心驰神往的风月场所。 这三家你且挨个看。 ·流碧苑建得十分典雅,一水儿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却颜色暗沉,鲜少大红大绿,倒显得几分庄重。内里装饰也都是简单大方,只用不少花窗、屏风、纱帘把屋子隔开来,在器具花式上颇费心思,虽都是梅兰菊竹等岁寒四友的图样,但胜在精致仔细。净月莲花炉里微微燃了檀香,不设酒席,就只一壶香茗,客人就着琴音徐徐品了,就算没白来一趟。总之,官人你进去看,半点不像那靡靡之地,倒像是茶楼雅间。 老板叫如素,听名字就带了点仙气儿,现今,人都称一声“如妈妈”。 她原是个在勾栏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歌姬,如今盘子大了,自己也渐渐人老珠黄,就干起了这项营生,细致培养了一干水灵灵的小丫头,专做的是清倌儿,讲求个雅趣,姑娘们出去见客那都一身素净,鲜少装扮。 如妈妈还特特请了师傅教她们琴棋书画,一个个给调教的行动温婉,气质脱俗。随便站出去一个,哪里像风尘中人?竟是个官家小姐的模样。城里不少男人好这口,巴巴地跑来,扔了大把银子最多也只拉拉小手,居然也是愿意的。 可笑不少阔少、老爷家里明明就坐着一群知书识礼、端庄得体的夫人,还偏偏来这儿找这些花娘。有什么分别?也不过一个是墙里,一个是墙外,一般的品性,家花也只不如野花香罢了,居然也值得兴冲冲跑来砸了这许多银子。 可见,男人真是一把贱骨头! 不少人嚷嚷了,傻子才愿意花海了钱却连个身子都近不得。这话还真没错,流碧苑开了这些年,不是没见过喝醉了装疯卖傻、耍赖要人的,可是都没成。 只因如素的枕边人是个朝中重臣,俩人是年轻时候过来的情分,那人对如素十分眷顾,如素也傍着大树好乘凉,冲着他,没人敢真来闹事,她也自然乐得安稳。 流碧苑就仗着这群“仙女”火了起来,银子流水似的进了如素的钱匣子,却叫对面倚红阁的老板桃姨斜着眼珠儿,恨不能从牙缝里笑出了声——做的本就是下贱生意,挣的本就是脏手的银子,男人来这儿不用问也是找乐子。你们流碧苑倒好,一帮**不好好当**,一个个装得跟吊丧似的,充什么三贞九烈!就会摆弄那些个伪清高的道道,假模假式得厉害,回头数钱心里都不觉着硌得慌! 桃姨这话说得倒也解气。 想当年,流碧苑刚开张那会儿就呆在城东的狮子街,没今日这般花花肠子,生意做得也不温不火。在胭脂巷,她倚红阁就是蝎子巴巴——独一份,占了不知多少风头,挣了不知多少钱钞,光自家吹拉弹唱那四位头牌姑娘站出去,小手一拂,小曲一哼,就勾得满城男人挪不动脚。可后来,不知如素那个老货信了谁的卦,干脆利落就搬到这胭脂巷,还十分会给人添堵,跟她偏偏做了对门,真格儿抢了自己不少生意。 按照桃姨的说法,她流碧苑使的是野路子,那估计自己的倚红阁就真使的是正路子——皮肉生意、倚门卖笑,委实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 桃姨也不拘束着,那帮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就白天歇下,等那大红灯笼里的烛火要亮起来,一群就起身洗漱,打扮得花枝招展,自己上街去拉客,别说像流碧苑那般清高,竟是连丝毫矜持都不讲究,能多地道就多地道,能多洒脱就多洒脱,能多爽快就多爽快,直奔主题,绝不委婉。 “大爷,来玩玩嘛!”或者是“哎哟,这不是张老爷么?今儿是不是想着奴家了?”再或者“亲亲你几日不来,小蛮蛮我想你想得呀心肝肝疼”,莺莺燕燕们说这些勾了蜜的行话就像吃饭,绝不会卷了舌头。 此类裹了糖珠拔着丝儿的娇嗔不绝于耳,配着染了凤仙的小手翘着兰花指,捏着一角罗帕,单层纱裙几乎让全身纤毫毕露,一干美人儿环肥燕瘦,笑语盈盈,眉眼风骚,敞着一痕雪脯就要往人怀里滚,男人只觉得妩媚艳绝,不可方物,酒不醉人人自醉。 若你觉着流碧苑建得不俗,那倚红阁比起来就是大俗特俗,任谁老远打眼一看,就能知道她挣的谁的钱。 门口并着两排临街走廊,上面挂的一溜的大红灯笼。桃姨爱死了这种红,说是瞧着喜庆、招财。进门去瞧:绝不似流碧苑的清清静静,大堂里挤着八张方桌,上边搁着珍馐异馔,一群恩客正呼呼喝喝地吃花酒。抬眼看,主楼梯两边扶手上都缀着七彩花球,上去二楼的过堂两旁都挂了大红的流苏。进去房里看,桃花夫人用过的玉枕,齐姜使过的胭脂匣,张丽华赏过的兰草图,赵合德卧过的塌,无处不是金碧辉煌,无处不是骄奢淫逸——她倚红阁才是正儿八经的安乐窝! 十七节 红肥绿瘦 男人们往榻上一歪,花蕊夫人用过的衙香幽幽地围过来,倚红阁的姑娘们把娇躯往他们身边一靠,竟像是没了骨头似的香滑软嫩,只拿一对水灵水灵的眸子罩住你,这时候再柔着嗓子,念出一句“哥哥”,就把人的魂生生勾走了。 来惯了风月场所的阔少老爷岂会不曾见过这般娇媚的花娘?又岂会不知“**无情”,只图自己的钱钞?美人儿就这一靠、一瞧难道就能把他们迷得七荤八素,乖乖奉上银子? 笑话。 可偏生桃姨的倚红阁就有这般能耐。既然流碧苑养着群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她倚红阁就以牙还牙,养了群**,还专会假情真戏——当然这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当时被流碧苑压了一头,桃姨琢磨着,姑娘们有色无才也没啥头脑,全凭着脸蛋身材往男人身上贴,并非长久之计。流碧苑的仙女也就是杯茶,初初喝了怡情悦性,心生喜爱,这是自然,但是添水进去再喝几次,那味儿就寡了,越喝越没意思;而自己的姑娘就是杯酒,一遇上就香味扑鼻,男人半点不能招架,但一喝就容易过量,过了瘾上了头就要恶心呕吐。 一向标榜“正路子”的桃姨犯了愁,心里寻摸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往日里的招揽路数不变,就只叫姑娘们略略收敛些,还有,找几个水蹚得深的老妓把这群绣花的草包调教成戏子,床上功夫几多了得都不打紧,袭了留住恩客的技巧倒是万分火急。 就这样,随后五天,倚红阁居然没了往日熙熙攘攘的盛况,门口只有几个小丫头子懒洋洋地招呼着。这时,如素的亲生闺女孟冬儿站在窗边偷偷望了望,喜滋滋来了跟她娘说:“娘,我瞧着对门那家子安安静静,怕是跟咱争不过,正打量着关门呢”。 如素当时靠在一张富贵鹿鹤藤床上,正握着一把玉骨团扇轻轻摇着,见闺女这般欢快,也没搭腔,过了会儿搁下扇子,叹了口气,缓缓言道:“真是个傻的。关门?你哪只眼睛瞧见她连碧桃是省油的灯?” 话说当年连碧桃跟如素还是一个教坊里出来的,一个善歌舞,一个工琵琶,一样的色艺双绝,一样的风华正茂。年少时两年相处,虽不是十分亲厚,但如素也深知桃姨从来要强,是个不肯输的。再加上她心思活泛,这时候绝不是露怯,只怕是在酝酿别的招数。念及此,如素翻了个身,不再去理睬女儿的疑惑。 果然,五日后,倚红阁大鸣大放,寓意涅槃,一班姑娘也等同再造:门口仍旧是那些个姑娘,仍旧是星眸竹腰,蛾眉朱唇,姿态万千,只是妆稍稍薄了,穿的却略略厚了,往常透明的纱衣里面现今都套上了一层绸衫,但领子仍旧是低的,一对酥胸遮盖不住,那肌肤欺霜赛雪,煞是好看。 拉客也不似往常没脸没皮大嚷大叫地只管纠缠:一双媚眼清透透地含着笑望向你,嘴角微翘吐气如兰,只用一根玉指勾住男人的丝绦,轻轻地勾进房里。然后就安安静静坐在你身畔,待你捏起下巴就微微闭了眼,两排睫毛就跟黑蝴蝶似的轻轻抖着,显得又惊又喜;倘若你抚过那张俏脸,她就渐渐垂了头,给你一张羞答答的侧颜;在那牙床之上,她偏又炉火纯青,欲拒还迎,让人恨不能乘风归去。 勾引人进屋的行径颇为轻佻,但也大胆新鲜,进屋后就像是新过门的小媳妇,居然被动腼腆,但在床上又无疑是个荡妇,欲死欲仙。一个女人身上竟然同时又轻佻又纯情又得趣,这前后的反差居然被拿捏得这么有度,这不但让新来的客人十分受用,就连常耍的老人也都啧啧称奇,只道这些姑娘转了性,此番更是盛情难却,盛情难却,这不,天一黑就管不住脚地往倚红阁这边逛。 桃姨这一招真可谓釜底抽薪:你流碧苑不是能耐么?不就是装清高、惯推辞么?如今倒叫你瞧瞧,你那些道道我们都会,还兼容并蓄、融会贯通、技多不压身使得比你强百倍! 连碧桃不比如素聪明几分,可是她从来都是流水的姘头,铁打的独身。韶华不再,年逾不惑的她看惯了情情爱爱,自然比多年被感情滋润着的如素要头脑清醒:流碧苑使得这一招是“欲擒故纵”,可你一拒再拒,却不肯纵上半分。 如此吊人胃口,你如素当他们是傻狗么?还是你得了个长情的男人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这般好?挂了块肥肉在眼前,一次次跳着也够不着。如今来这儿的男人都这般没耐性,这般薄情,你道谁还会呆坐着死等它自己掉下来?一帮花娘到底还是做的倚门卖笑的营生,随便你使什么花招,都是指望着从男人衣袋里掏钱好养活自己。这样吊得人失了兴致,自己还能讨着什么好? 如此不能进退有度,只怕日后想“擒”的时候却因着线拉太长,力不从心,白白布了这些个局;后悔起来,想“纵”又拿捏不当,失了分寸,叫自己前功尽弃。 桃姨把自己的姑娘调教得风情万种,教她们做戏都做得真假难辨,然后,倚红阁艳名远播,原先只在后水镇风头无两,后来在邕州都颇有名气,银子也流水似的进了自己的荷包,她们乐得见牙不见眼。 有个男人食髓知味,干脆把这些姑娘的风情列了本册子,叫做《邕州艳妓录》。诸人阅了,十分满意,只道这是班妖精,惯能勾人心肝,夺人心魄。 男人啊,这个道理怎么都不懂:风月中,任何技巧都不算技巧,也只是情趣;任何情趣都是情趣,却也包含了技巧。 十八节 寒楼凝翠 这世上本有许多路,有些人太会走,便让别人绝了路。 想当初,流碧苑清高,倚红阁浪荡,最后咱说这座凝翠楼就介乎两者中间,姑娘们也算奔放,但着实奔放不过后者;她们也算矜持,但也矜持不过前者。 凝翠楼兼具两家之长,讲究的是个柔顺婉约,似群低眉顺眼的爱人,也颇对上了男人们的口味。连带着房子的架势式样,器具的雕琢装饰、姑娘的穿着打扮、头脸的妆容花饰都一味地往柔和上贴,原先有不少男人为着这些个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娉娉婷婷,笑靥温柔的姑娘流连往返,搂着美人儿在这玉宇琼楼中双宿双飞,却忘了自家院子里的灯从傍黑亮到天明,孤衾难眠的妻妾们夜夜苦等。 放在当时,凝翠楼还能勉强稳住脚跟与他们两家平分秋色。可是如今,倚红阁使出了绝招,居然自己就占了半壁江山。 来胭脂巷寻花问柳的男人眼中,流碧苑就像位过分矜持的闺秀,让人心生爱慕却又敬而远之;倚红阁便如一位古灵精怪的野丫头,让人极易亲近且难以腻烦;轮到凝翠楼,着实是位性子沉静的少妇,让人心安但又略显无趣。尤其是倚红阁的过分出挑,生生夺去了其他两家脸面上的几分光辉。 流碧苑装的是仙女,尚能嗤之以鼻,表示不屑与之为伍,照旧端着自己的冰清玉洁,曲高和寡,暗地里咬碎了银牙也必得撑住;可是她凝翠楼不行,比起她们本来就不温不火,三足鼎立的局面全靠私下里极力维持,方能面上看着纹丝不动,可如今,倚红阁那帮妖精脱胎换骨,横空出世,就如一个巨浪迎头打过来,打得她歪歪斜斜,压得她几乎不稳。 风尘里也就那些个手段,还都被倚红阁用尽了,此刻再使出来便是嚼别人嚼过的饭,不仅没了滋味,更是折了自己的面子。 因此,老板于妈妈一筹莫展,楼里的姑娘们也唉声叹气,凝翠楼没能招架,自然就被倚红阁压过了一头,自此之后,偶有动静却也无关痛痒,更没掀起什么波澜,再后来干脆安分下来,似是不做挣扎,俩月过去,她们到底也没能夺回半寸河山。 整座凝翠楼都应着个“翠”字——常年翠绿,不见颓势。 官人你抬脚进了院子就是成排的松柏,庭中、后院又植着数千翠竹,在风里微微摇摆,叶子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低吟,也不必走过去,拿眼瞧着都十分清爽。 如今跟前少了莺莺燕燕们桃红柳绿的身影,更少了她们的嬉戏玩闹的娇笑,这园里凉意顿生,甚至给罩上了几丝寒气,更衬得楼里的人个个面上都愁云惨雾,连那蝉鸣都似悲悲戚戚。 这里面最悲悲戚戚的无疑便是于妈妈。 每日里瞧着自家门前冷落鞍马稀,再看看左角倚红阁的一曲红绡不知数,恨不能把两家的招牌给换换个儿。她看着姑娘们要死不活、懒懒洋洋的模样更动了气:这群丫头往日娇贵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戴上更是挑三拣四,不屑朴素,用度上惯会奢侈,从来手大。 以前能挣钱的时候,于妈妈当然肯拿出流水的银子给她们敞着花,可如今,只出不进,她自然不能任由她们可劲儿造。不能挣钱的窑姐儿就是废物,于妈妈自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打得一手好算盘,绝不能巴巴地供着一群吃白饭的小祖宗,这不就一边打出了“勤俭持家”的名头,让姑娘们收敛点儿,一边找自己的老交情问问对策,妄想来个绝地反击。 可哪知,这往后一个月的凝翠楼便验证了:反击没有,绝地无垠。 天底下谁人不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于妈妈这边要求姐儿们麻溜地勒紧裤腰带,姑娘们就叫苦不迭,几个日里还有客人的头牌更是埋怨苛待。 耳边充斥着姑娘们的抱怨,嘁嘁喳喳,尖着嗓子,拖着长腔,像遮天蔽日来了一群惹人厌的乌鸦。于妈妈现下那颗心煎熬得像下了油锅,她们却像是半点也不着慌,只知道要这要那,还当自己是往日里的摇钱树么? 这股恼怒直直地往于妈妈头顶窜,烧得她脑仁疼,烧得她青筋跳,烧得她恨不能拿手挨个抽她们一顿撒撒气,张嘴咬她们几口解解痒。 这火因着财运不济以燎原之势烧了起来,又因填了这群废柴日益凶猛,于妈妈到底是个肉做的人,并非那不畏火的铁,这气攒到了火候就得闹出一场祸。 还挺快,也不过几日,二十多年前,七月初八那天果然出事了。 因着没什么客人,姑娘们也不乏神,于妈妈更是焦灼得寝食不安,所以那天破天荒的白日里大家都起来了。于妈妈就让喊了全部姑娘去正厅,说是大家敞着心思说说话。 当时大门关了,厅子空空荡荡。于妈妈自然是主位,一件墨绿对襟绸裙,坐了张绘着梅鹤永寿的枣红太师椅,姑娘们就七零八落搭在几张八仙桌子上,另有几个丫头近旁立着伺候。 于妈妈本来心里就不爽快,存心想找找茬,再瞧着底下这群不争气的废物一个个懒懒散散,心不在焉,她那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但此刻也得先忍着。想到这儿,她瞧着现下最红的姑娘——芦月,挤出个笑,问道:“月丫头,怎地精神不大好?” 芦月是一大早被自己的丫鬟玉娘从被窝里硬生生拽出来的,闭着眼被套上了袄子裙子就被赶下了楼,那股怨气可是挡都挡不住。她原打量着自己随便坐会儿,一两句地随便听了,算是卖了妈妈一个面子,就预备扶着玉娘提前告退,再睡个回笼觉,想必也没人拿她怎么着。 别说,芦月还真打错了主意:有人真敢没事找事,把自己这块招牌毁了。 毫不知情的她此刻正哈欠一个连一个,打得眼里都要湿了。 十九节 情敌相见 听妈妈亲亲热热地问了,纵使不高兴,芦月也不能不应付,就回道:“昨儿侍候梁公子伺候到半夜,月儿浑身骨头都要散了,这时候还拼不起来呢”。她半眯着一对凤眼,用只手扶着额头,露出一截藕臂,倚着桌子,拖着嗓子,像只娇生惯养的猫儿,十分慵懒。 于妈妈听了也无话可说,心里略有欣慰:一干姑娘里芦月瞧着不算最出挑,不曾想这当口她竟是最争气的,稳稳攥了梁衙内的心肝,哄着这位混世魔王为她恨不能摘星揽月,更别说日日挥洒自家的泼天富贵,也着实给凝翠楼赚了不少钱钞——当然,这也只是比之其他不中用的花瓶。要是搁在两年前,芦月这种货色、这点进账于妈妈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因为,两年前凝翠楼最最鼎盛的时候,头牌便是瑶竹、荣松、琼莲,人称瑶池三仙。 这三位姑娘不仅名字动听,长相做派更是如其名,清爽如竹、丰茂如松,静雅如莲,各有风华,各有韵致,比起旁人,便如星月比之萤火,美玉比之顽石。 她们委实出色,往那儿一立便仪态万千,艳光逼人,自然成了凝翠楼的活招牌、顶梁柱,不少男人为了一饱眼福砸了海量的银子,为了一亲芳泽更是奉上毕生的积蓄。 可是后来,竹莲两位计较得巧,趁着韶颜稚齿,姿容丰美,正当最好的年纪,遇见合心意的良人便赎了身,专心致志做起了宅门里的姬妾——做一人的翼下女眷,被人拘着,时而守了孤枕,也总好过做万人的露水情人,飘零如萍,日日暮来朝去。 最后,于妈妈虽然狮子大张口要了不少赎身费,但三者已去其二,她俩的从良到底带走了凝翠楼最高的荣耀。 这座妓院在抵达最高处的辉煌之后,终于也盛极必衰,以竹莲离去为拐点,此后便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落魄至此。 客官你可能问,不是还有一个荣松么? 荣松姑娘确实还在,早年她性子爽朗,不屑男女情爱、风花雪月,只道就这般无忧无虑在凝翠楼再过上几年也颇称心,纵使竹莲二仙反复敲打也无动于衷。事实证明,这打算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只有当棵无可替代的摇钱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对自己都千依百顺的时候,你才能无忧无虑。 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呵,这样的光景,你以为,还能有多长? 当年三仙荟萃,璀璨夺目,很难说没有互相辉映的缘故在里头。竹莲二仙的离去带走的不只是凝翠楼的极致辉煌,更是预示着属于她们三人的光辉时代要过去了。 实际上,这个时代果真过去了,而且也不过短短一个月,可见呐,恩客的心飘忽不定。 当时剩了荣松一个,孤星难明,风光不再,她便随着凝翠楼慢慢默了下来。 两年后,她年方十八,韶华渐逝,一茬茬嫩得能掐出水的丫头窜出来,豆蔻年华像一簇娇艳的花在风里招摇,荣松这株春阳里的树终于也经历夏秋,到了初冬,就更加难以撩起人的眼皮。她就眼睁睁看着芦月等一群资质粗鄙的小丫头顶了自己的位置,成了凝翠楼妄图翻身可又难有胜算的几张烂牌。 荣松自视甚高,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又到了相当尴尬的年纪仍无从着落,难免感叹时运不济、天道不公,那旷达的性子也生了变化,渐渐往狭隘上靠。脸上禁不住开始带上老相,说话都带出了一股子酸气,不阴不阳。如此一来,哪个男人还愿意看见她这张怨妇脸? 原本于妈妈宠她,大家也都尊她是瑶池一仙,相处也算愉快。可现下她这般小心小性、目中无人,哪里还有当年的气度做派?慢慢地,姑娘们心下不服。她难挣钱,于妈妈作为生意人,念着旧情只当接济,虽明面上不曾责难,但心里对她没有自知、不肯变通也着实不喜。 如今荣松与大家颇为生分,成了十分尴尬的孤家寡人。 此刻,芦月明明白白回话说:是因为伺候梁公子累着了。 这话放在风月场里原本也不算什么,哪个不明白呢?说大了去,也就是有几分张狂。 与她亲厚的姐妹听了,都拿扇子掩了小嘴咯咯一笑,不当回事;平日里看她不惯的几个听了,便在心里把她唾了几遍,眼角斜上几斜,面上倒也没露出什么。 偏生这时候,她身边好死不死坐了位荣松,还是对梁公子频送秋波,日思夜想要托付终身的荣松——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听了她这样没遮没掩的浪话,气得她七窍生烟,眉都歪了,帕子下葱管似的一对指甲差点给齐根掰折了。 芦月才十三,荣松转眼就十八了,她还有几年能等?几人能挑?眼瞧着来找她的男人越来越少,偶有几个想赎了她回去做妾,那长相、身家她又看不上,干脆就甩脸子撵人,于是这么高不成低不就,蹉跎到了如今。 梁公子是知府梁大人的独子,从小骄纵得飞扬跋扈,这满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个风月里的老手,年岁不大,相貌俊美,却日日眠花宿柳,什么场面什么花娘都见识过。一个月前,梁公子心血来潮进了冷冷清清的凝翠楼,握了把素绸扇子好一通四处打量,看着姑娘们一个个精心打扮却像剩菜似的被随意挑拣,他那薄情的嘴角都带上了几分轻蔑。 荣松对这位有财有貌的少年也早有耳闻,心想如果从了他,她自是愿意的。未曾谋面就已经对人家芳心暗许,如今见了真人,怎能不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那日,她像是忘了自己“我荣松此生,绝不以色侍人”的豪言壮语。 只见她从新穿上了瑶池三仙时自己定制的百层流花裙,露出雪白的胸脯,梳了高高的飞天髻,簪了朵盛世牡丹并了两只金镶红宝凤钗,腕上一对冰骨梨花镯子叮当作响,裸着纤巧的玉足,步步生莲,十指翻花,身量单柔,舞姿婆娑,蛮腰柔弱无骨地拧转,更不消说那张脸娇俏可人,明眸善睐——大家都道,难怪当年名列三仙,荣松姑娘真真是位妙人! 二十节 来者不善 只可惜,“大家”里头,可没有这位让荣松痴心一片的梁公子。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的人都如痴如醉,被迷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时候,梁公子只觉得这绯色的衣裙她穿着太艳,桃红的抹胸拉得太低,另外,她年逾十八,脸上还装出情窦初开的娇羞表情太让他喜欢不起。 最主要是,从自己坐到这儿,荣松就对自己十分关照,眉目传情,这让他觉得自己成了全场唯一的靶子。 这感觉十分不好。 梁公子游走花丛多年,仗着皮相身家一向顺风顺水,去哪儿都吃得开。从来也都是他掌控女人,还未曾被哪个女人掌控过。 他喜欢把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对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绝对不喜欢、也不习惯颠倒过来,被人玩弄,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行。而此时,荣松瞧向他看似含情脉脉的目光里浮出了些许挡不住的野心——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了猎物!她想得美! 参透了这些,梁公子不动声色就对眼前的仙子完全失了兴趣,不耐烦地就要立起来,荣松见了莫名其妙,舞也停了,十分失落。 于妈妈见好不容易来了个手阔的,荣松这边砸了,便不再让她胡闹,赶紧把梁公子拥进了楼上芦月的屋子。没想到,乖巧驯服的芦月居然很是对他的口味,从此之后夜夜娇宠。芦月被他捧着,也成了最大的头牌。 荣松见了,心里恨梁公子有眼无珠,更恨芦月这丫头是个小狐媚子。 如今听着芦月说如何如何受梁公子怜爱,荣松就跟吞了一窝苍蝇似的,心下恶心得厉害。 恶心过去了,一股子酸气就忍不住要喷出来,她也不肯遮掩,就压着嗓子,却故意让谁都听着,假腔怪调说道:“哟,我说,夜夜如此,他梁公子能耐,月妹妹你也真不简单呐”。 当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荣松一心想傍上梁公子结果没成,姑娘们背地里不知嚼了多久的舌根子。芦月不瞎,却也是个不爱挑事的,所以明面私下都不曾故意闲话,心说已经颇对得住她。 可谁知荣松如此狭隘,不待人挑拨离间,她自个儿就已经邪想歪想,把这事一股脑全归到芦月身上,对她存了一肚子怨气。平时话里带刺儿,芦月也不理会。可是今日,芦月精神不好,心里也躁,再遇上唯恐不能时时酸自己几句的荣松,唉,合该出事! 听了她那句颇有深意的话,芦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照旧倚着桌子,打着哈欠回道:“什么简不简单,不也就那么回事?月儿会的都是些皮毛,姐姐练得岂不是炉火纯青?” 荣松吃了颗软钉子,无话可说,但似乎也不甘心,就来了一句,“是啊,姐姐我也会,可是呢,就是没有妹妹使得那般好”。 如果话止于此,那么也就算了,可能没有后来那好大一场。可荣松心里那股气着实压不住,再加上早些年打算不精,如今对梁公子又求而不得,她难免走了极端。 夜深人静时,荣松也曾想过:当初没有听瑶竹琼莲的话跟她们一起走,自己是不是错了?看着姑娘们夜夜笙歌,自己枕畔空无一人,她心中的失落不言自明。 实际上,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急躁、慌张、易怒、善妒,沉不住气,缺了往年平和的心境和雍容的气度。可是,那又如何? 她荣松照旧挂的是凝翠楼的头牌,照旧头一个挑拣吃穿用度,照旧被一众丫头们“松姐姐”的喊着,照旧一呼百应,照旧是那个艳名远扬、不可方物的瑶池一仙。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 对自己年老色衰的恐慌,对自己终身无靠的彷徨,让她神经过敏,对喜欢自己的男人挑挑拣拣,却总不能上眼。直到梁公子的出现——犹如黑天里的一束光亮,荣松觉得他就是自己毕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把自尊、美色、名誉、威望都压上赌桌,结果,输得极惨——都怪芦月! 荣松那一颗心像一艘载满了油的船,顺了风喷着火,直直地撞向芦月这块苇荡,誓要同归于尽,把芦月烧个一干二净。 怀了这样不要命的心思,荣松已经失了心性,一点也不打量,开口道:“月妹妹,你跟大伙说说吧。也让姐妹们听听,你如何使得这般好?让人家梁公子呀,欲罢不能。”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有人暗喜:两虎相斗,有好戏看。 有人叹息:可惜了,一仙这名号算是尽了。 大家从不曾想过,这般刻薄恶毒,不怀好意的话居然从荣松口里这么轻飘飘地就扔出来,足见她心中怨气颇重,已经把这位昔日的仙子逼到失了分寸、不顾颜面的地步。 众人的窃窃私语,荣松不是没有听见,她握了把团扇轻轻摇着,那一双眼睛只管盯着身旁的芦月,逼她接话。 芦月听了她那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的话,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恨一下子全喷出来,更添了此刻的恼羞成怒,熏得整张俏脸通红。 “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芦月思量,荣松就是故意激怒自己,好趁机大闹一场。亏她平日处处避让,颇为小心,没想到荣松如此不识进退、不知好歹,对人步步紧逼,当她芦月便是好欺负的么! 芦月仍旧一眼都不屑看她,转头对玉娘说,“走”,边扶了玉娘,边强压怒火跟于妈妈福了福,道:“女儿今日身子不爽,先行告退。妈妈、姐妹们莫怪才好”。玉娘也瞧出来荣松来势汹汹,赶紧扶着自家姑娘起身。 可是荣松此刻便是条疯狗,既然张了嘴呲了牙,势必要衔下一块肉来。这般一次次重拳都打在芦月的棉花墙上,她岂能善罢甘休? 想走?没门! 荣松立即起身,把芦月摁回座子,秋波陡转,握了帕子笑吟吟地对芦月说道,“妹妹这一走,是真的身上不好,还是恼了我啊?荣松方才关切问了几句,妹妹倒是一句不回。敢是姐姐我愚笨,心思不透,舌头也不好使,说话间一个没仔细惹了妹妹?” 二十一节 一地狼藉 “松丫头!”于妈妈瞧着荣松这般作为,心里十分不悦,发话制止。可拦住了荣松,却也拦不住芦月。 芦月眼瞧着反正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了,那干脆也别来那些弯弯道道,都敞开窗子说亮话。 这么一想,她脸子冷了,语气也硬了,一双凤眼飞出一簇簇刀子直往荣松身上砍,瞧着她满满都是厌恶,开口便道:“别两句话不离姐姐妹妹,哪个跟你亲厚来着?平日里尊你年长,喊你一声姐姐,还真敢把自己当回事?你也算个什么东西!几次三番得空就闹,闹够了吧。你不恶心,我都恶心了!” 不待荣松反驳,瞧着荣松紫涨的脸轻蔑一笑,又添了句,“你以为,把我拉下来,你就能扒上梁公子?哼!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哪里还能够盛了盘端上桌的?瑶池一仙?呵,就你,也配?快别白白污了这个名头!” 芦月不提梁公子还好,这么一提,就如扒开了荣松的伤口,在那上面还流血的地方用匕首猛戳。荣松全身都微微抖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两只手攥了帕子越抠越紧,恨恨答道:“哪个惦记梁公子了?你把话说清楚!” 芦月也不搭腔,可是她的好姐妹小螺嘴却快,且说话像刀子,一贯地不饶人:“哟,这还用说?姐妹们可都瞧得真真儿的。我且问,我的荣松好姐姐,那日,你那流花裙是为谁穿?你那拥月舞是为谁跳?你那牡丹是为谁簪?梁公子来的那夜,你为何平白无故打了你的小丫头?姐姐你那眼珠子恨不能贴在人家身上,还问是哪个惦记?竟敢厚脸皮装什么此地无银?啧啧啧,可惜呀,你白费那么多心思,人家偏偏瞧你不上!” 小螺说完把荣松推开,就要拥着芦月走。 荣松被这话夹枪带棒、劈头盖脸好一顿打,她又羞又恼,还偏偏拿不出半句反驳,恨得咬牙切齿。周围响起了一阵议论,中间还夹杂了几声蔑笑,各路嘲讽、怜悯的目光齐齐钉在她身上,荣松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这堂中任凭众人赏玩。 怨谁呢?还不都怨她自己? 可荣松从不是那般心上插刀,能忍气吞声的人,打她来了这凝翠楼,桩桩件件哪有不随了自己心意的?谁对自己不都是恭恭敬敬?更何曾这般折了面子? 她心里似一团火跟一块冰不住地翻滚、纠缠,“兹兹”地喷着毒焰,冒着寒气,让她整副身子像是一半烤在火上,一半贴在冰上,片刻之后,冰火消融,心底只浮上来六个字:“杀了她!杀了她!” 心里这么想,荣松那手也十分敏捷,攥了茶碗就挟了雷霆之势砸去小螺脸上。小螺松了挽着芦月的手赶紧来挡,稍稍卸了力道,这才得了空档赶紧把头微微一偏,那茶碗没砸着正面,却是结结实实碎在她额角上,登时鲜血直流。这还不算,荣松一手揪住小螺的头发,一手抓了块瓷片往小螺嘴上发狠着乱搅乱划,口里恨恨地叫:“贱人!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可怜小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两只手狠命推着搡着,只求脱身。芦月一看形似不好,拔了玉簪往荣松后心吃力一插,再拔出来,白玉簪子一头被染的猩红,几滴血珠还流连着要滚下来,荣松后背的青色纱裙却是开出了一朵艳艳大花。 厅里众姐妹全呆住了,几个胆小的醒过来,吓得没命地尖叫。 荣松吃痛得脸都皱成一团,额上也渗出汗粒,嚎着转身寻仇,小螺这才从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回来,伤口极疼,一颗心慌得快跳出来,哪里见过这样的疯子?吓都要吓死了。 荣松一看攥着簪子的芦月,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一双眼睛更被烧得通红,像只饥饿许久,专候着她这只猎物的野兽逼过来。 芦月仿佛听见荣松全身的骨头都张开来,一截截碰撞着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响声,骇得她两腿发软。她攥了簪子的手止不住地抖着,浑身汗毛都立起来,头上涔涔的冷汗淌个不停,上下牙都开始微微打颤,“嗑嗒嗑嗒”地碰着,一步一步蹭着往后退。 于妈妈一瞧要出大事,一叠声地喊着打手龟公们必得拦住。 一个龟公上去架住荣松,让她动弹不得。芦月一瞧荣松被制住,这才安了心,瘫在凳子上大口喘着气。 就这么算了? 荣松熬了多久才等到现下泄愤的时机,就要入口的美食叫人拱手,以她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何忍得下!白白放过芦月?做梦去吧! 谁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电光石火间,荣松钻出了龟公的禁锢,像一支箭扑向芦月,张起五爪朝她脸上死命一抠,登时美人脸上五道血痕,血珠就渗出来了。 当时谁都没料到荣松还有这最后一击,芦月瞧着这疯子像乌云一样盖下来,她傻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即觉着脸上火辣辣得疼,上手一摸,都是血水——女人最紧要的头脸被毁了。 芦月发狠起来,推开身边的玉娘便扑过去,伸着尖长的指甲也在荣松脸上一气乱挠。 其他姐妹一看成了这样,也都掺合进来:有跟芦月相好的,有惟荣松马首是瞻的,也有佯装拉架其实暗地里下黑手趁机报复的,更有站在一边假模假样地喊“姐妹一场,且饶过吧”眼角却含着笑的。只有玉娘真心着急却挤不进人群,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登时凝翠楼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待龟公打手们把这群姑娘拉开,只见满地都是珠花簪环,还有几块被扯下来的衣角、丝绦,桌子凳子被挤得歪在一处,花瓶、瓷器被摔了一堆。芦月、荣松满脸是血,其他姑娘也这儿划了一下,那儿被抓了一把,头发散了跟疯子似的。对着镜子一瞧,都哭了起来。 于妈妈赶紧让人把她们送回去包扎、打理,堂里的乱摊子正收拾着,偏偏响起了敲门声。 二十二节 年少风流 呵,好一场大闹,掐掐指头,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从波涛暗涌到惊涛骇浪,再到风平浪静,于妈妈历经了这辈子最大的磨难。 两虎相争,她平日里纵容了荣松,却低估了她的报复心;她生意上指望着芦月,却也没给她保护罩。 万兽乱斗,她原本打算训导姑娘们,却没想到,她们没一个省事的,故意不故意地掺和进去,生生演了好大一出戏。 瞧着芦月破了相,样子惨极,平日里几个生意还算兴隆的姑娘也负了伤,于妈妈又惊又苦,仿佛被打了闷棍,连带了整个人险些背过气儿去,一个龟公眼尖,上前赶紧扶住她,她这才晃了两晃稍稍站稳。 怨不得她怒:那些个没生意的根本就不必指望。满个凝翠楼数起来,也就这么几个有进项的,如今还都成了这副样子,立时就算去买悦君坊的玉露消痕膏,只怕药效再好,一个个也得半个月调养,不能见人。 这下子真要光出不进,上上下下几十张嘴都去喝西北风啊? 目所能及一砖一瓦,一梁一柱,一桌一椅,一片纱一角布,哪一样不都花费了几十年的心血!她操劳半生才攒出来座凝翠楼就这么完了? 一种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绝望酝酿着喷出来,浇着她那颗心浸了水银似的疼。 想到这儿,于妈妈便推开龟公,软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哎哟,真是要了我的命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修来这么一帮祖宗供着,日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于妈妈嗓子里不停地嚎着,咧着张大嘴,眼里滚出的泪水和着胭脂、香粉糊了一脸,瞧上去就像一处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满目荒凉。 她一口气咽不下去,发起狠来就转头冲着姑娘们的屋子骂:“一群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你们但凡懂点事就不该这般撒气!一个个白吃白喝,没心计儿挣钱,倒有气力窝里斗,当谁欠了你们的?这凝翠楼再养不起闲人,都给我滚!” 话音刚落,门外想起了敲门声,敲了两下也不见开门,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声就飘了进来:“叫谁滚呐?来客也不迎着,敢情你们凝翠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怪道冷清!”话音里没有不悦,反而薄薄地带了两分戏谑。 于妈妈一听,走上前去门缝里一觑,只见外面日头底下,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一位通身雪白的公子,虽没对着正脸,但和田玉簪、太湖雪绸,再并上一把玉骨折扇,那套行头打眼一瞧也价值不菲。 眼瞧着堂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于妈妈赶紧拿帕子擦擦泪眼,抚了抚发髻,让人开了门,走进来的却是李氏米行的少掌柜——李鹤山。 世上就再也没有这般巧的事儿了。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李鹤山默了会儿书,却总是心猿意马不能沉浸。于是他放下紫毫,踱步窗前只见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触目所及无处不是明媚鲜妍,无处不是美不胜收。 这般大好春光岂可辜负?当然不可! 于是他带了冯叔又溜出李府,不知不觉间走到这胭脂巷。 胭脂巷嘛,他还是夜间来得多,也宿过几次。李昀璋就是从个市井小贩慢慢囤起来这些财富,平日里看账本比看儿子的功课多得多。 经商起家,他自然对儿子也没有那么多读书人的死规矩:少年人爱玩,偶尔来这花街柳巷串串他也不觉有何不妥:谁不是打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呢?只要李鹤山不闹着娶个**进门,花点银子买那些个花娘一夜,李老爷都睁只眼闭着眼就算过了。 可惜,世人恐怕最不想说“只要你不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的假设,因为有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李昀璋老爷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就是在这日埋下的祸根。 数十年前,李鹤山少爷与这三家妓院并不熟络,也不算常客,但到底也在前两家走动过:他曾搂着倚红阁的阿喏几回欢好,颠鸾倒凤时只觉得她娇娆妩媚,禁不住骨酥神迷,心里对这妖精也比较中意;也曾就着流碧苑沁荷姑娘的琵琶声饮尽了一盏老君眉,一对纤纤素手轻柔慢捻撩得他口干舌燥,瞧着她风姿颇盛,对这仙子也想入非非。 在妖精跟仙子中都游荡过,差不多腻味了,这才想起有一家没啥特色、没啥红牌、没啥情调的凝翠楼。 同样在这胭脂巷,别人两家都红红火火,门口车水马龙,唯独她家日益萧条,偏就不着慌么?心里好奇,他那双脚忍不住就迈到这儿,闲来无事,权当解闷儿吧。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哭号,门窗紧闭,青天白日里把他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一句怒吼“都给我滚”,李鹤山略一思索就笑起来:这凝翠楼今儿还挺热闹,只怕是热闹过头了。 如此,便差了冯叔上去敲门,不见来开,便有些不耐烦,自己开着玩笑过去喊人。 门一开,李鹤山先看见的便是于妈妈肿得跟鱼泡似的眼并着沾了泪水的帕子,又瞧着堂里歪歪扭扭的桌凳,连个花瓶之类的饰物都没有,仆人们正在忙里忙慌地洒扫,整座楼里静得没个声响,更没看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奇了怪了,她凝翠楼唱的是哪出? 他“嗒”的一下抖开折扇,微微扇着,踱着步子四处打量,然后笑着问于妈妈:“您这是如何整饬来着?莫非是收拾着,预备关门分家当了?” 他倒是没有恶意,可于妈妈听了这话如同剜心,疼得不行。 但来即是客,她也不敢露什么脸色,只好陪着笑说道:“李少爷您玩笑呢吧。妈妈我昨儿找个神算子卜了一卦,说啊,我这前段儿生意不太兴旺,全因着大堂里啊这家什摆置得不好,违了风水,因此挡了财,这不,按着他说的法子正调换呢”。 李鹤山听了,自然不信,却也不戳破,只瞧着她笑而不语。 二十三节 谁的佳话 被李鹤山这么一笑,一瞅,于妈妈心里一下子也没了底,禁不住偷偷嘀咕:往常李少爷从不登门,今日不知为了何事,莫非也是来图个乐子? 于妈妈这厢且惊且疑,脑子里转过几多念头,那厢李鹤山却没打啥主意,妥妥是为了打发时光。 她到底也没忖出个什么结果,就赶紧着堆满了笑,手里的蝴蝶洒金的帕子也抖起来,这顺了风一抖,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飘来,李少爷不动声色,脸上照样带着笑,脚下却稍稍退了两步。 于妈妈瞧出来他不喜,慌忙把帕子收在手心儿,只翘了个兰花指,瞧了瞧外头艳阳高照,笑着说道:“哟,这会儿还早着呢。李少爷,往日里可没见过您啊,您这可是头一回上我们家。敢情今儿是什么风儿,居然把您给吹来了?” 说完本想用一贯拉拢客人的技巧,拿手臂缠上他,稍稍一想,于妈妈便住手了:她这把岁数了什么人没见过?再加上一直呆在烟花是非之地,那双眼瞧过的事多了去了。任凭个人在她面前过过,那秉性、做派她就有本事猜个差不离。 生意人惯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于妈妈纵使没有倚红阁连碧桃这些个调教姑娘的花花手段,却也颇有挣钱的头脑,也长了双毒辣的眼睛。 就说眼前这李氏米行的少掌柜李鹤山,二十上下的岁数,就这么瞧上去是副斯文和气、容易亲近的模样,脸上也常挂着笑,但他那双眼却是冷的,就连笑意也从没到眼底,就像带了张假面,实难接触,让人琢磨不透。 李鹤山虽是第一次来,但他爹李昀璋却来过几次,带着股商人的精明劲儿跟嫖客的色相,一进门就直奔主题,去找钟意的花娘一夜春宵——绝不似儿子这般立在这里,只闲闲地拿双眼仔细审度。李少爷压根就不像来寻欢作乐,倒像是来侦查办案! 既然一贯的手段也使不上,不如就消停点,顺着他的意思来。想到这儿,于妈妈赶紧招呼:“李少爷,您请坐”。 李鹤山听见,便走过来,觑了那凳子一眼,脚下却不动。 于妈妈通透,赶紧冲着龟公使了个眼色,那老儿慌着捞起袖子把凳子反复擦出了光泽,哈着腰立在一旁。这才见李少爷袍子往后一撩,端坐下来,手上那把折扇却是摇个不住,转头笑着对于妈妈说:“怎地,客人上门连茶都不能得一口么?你们凝翠楼也忒高傲——还是说,我李鹤山不配让你们招待?” 方才经过一场大闹,于妈妈头脑一阵昏沉,没了往日的灵光,一时手忙脚乱,再加上姑娘们把茶盏打得稀烂,竟是一副不留,这边只顾清扫,却没来得及添补,哪里想得起来? 李鹤山如此玩笑,于妈妈却醒过来,着了慌生怕得罪了这送上门的贵客。于是一叠声地骂着“一帮狗东西没半点用处,还偏偏不长眼色!没瞧见李少爷在这儿干坐着么?不早让你们沏茶了么?茶呢?还不赶紧端来!” 李鹤山就那么笑着听她骂,手上的扇子却是慢下来。 随即,于妈妈转过头来对他说:“绝非存心怠慢!那茶我早就交代上了,只怪奴才们笨手笨脚,让您等久了”,果然就有个小丫头端了茶果碎步进了大堂,于妈妈一招手,那丫头恨不能一路小跑,走近了就把果盘子搁在桌子上,然后垂了头屈了膝,把那茶盏却是恭恭敬敬捧到李鹤山脸前。 李鹤山接了,端杯至于鼻下,轻启茶盖,一股浓郁的桂花香钻进鼻子,撞进他的头脑,涌向四肢百骸。 只听于妈妈在一旁又开口了,奉承道:“我们凝翠楼今儿真是来了贵客了。这满城里谁人不知,李鹤山李少爷才思敏捷,下笔成书,做得一手好文章,更兼着见的世面颇广,胸有丘壑,他日前途不可量啊”,李鹤山闻言,面有得色。 这一通折腾下来,于妈妈才发觉口干舌燥,喊龟公给她端了盏茶一气儿饮尽,这才接着说道:“贵店日日走的是流水的银子,令尊李掌柜目光如炬,高瞻远瞩,生意场上罕见敌手。咱这儿谁人不晓’李氏米行一抖手,满城百姓跟了走’?都道是民以食为天,我们凝翠楼一大家子也都拿贵店的米造饭下肚,素来可都尊重着您跟令尊呢”。 李鹤山瞧着于妈妈此刻像只狗摇头摆尾,心里轻笑,便呷了茶,茶水在口中徐徐展开,滑进喉中后味甘醇,他闭了眼,只觉得心下通泰,再张口,唇齿间还余着桂花的芬芳——真真是难得的茶中上品! 品了几口才放下茶盏,眉毛也平了,嘴角也翘起来,他便道:“于妈妈这是赏了盏寒山冷桂。此茶在荆楚之地还算平常,但在咱这儿也颇难得,何况还是其中的上品。您慷慨了。” 于妈妈闻此,心里才踏实了。便见李少爷负了手,瞧着窗外的花明柳绿,翠竹千竿,缓缓开口:“这茶我着实欢喜,只不知,凝翠楼的姑娘们是不是也这般合我心意?”然后转头瞧着她,一把折扇又摇起来,道:“妈妈,你说呢?” 于妈妈一听,头都大了:今儿不光是堂里东西给砸得稀烂,姑娘们也一个个这儿伤一块,那儿破一块。只怕现下身上都是一股药膏子味,哪里能出来伺候呢?更何况头牌芦月跟荣松都破了相了,这般更不能见人。剩下的几个没伤没残的根本不长进,又没点出息,只怕李少爷根本就瞧不上眼。不甘心放过这笔财,可是这一会儿去哪给他变出个活人来?真真愁死她。 突然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于妈妈赶紧喊了个小丫头:“快,去把玉娘姐姐请出来!” 那丫头不够灵透,只道姑娘里没个玉娘,便问:“哪一位玉娘?”于妈妈瞧她太笨,恨得几乎一个耳光扣到她脸上,压低了嗓子,悄悄说:“还有哪个?芦月屋里那位,赶紧让她收拾打扮来见李少爷!”后来再看,于妈妈当时的主意没打错:把个玉娘推出去,确实留住了这位贵客。玉娘也因着他一跃超过一干姑娘成了最红的头牌,看似芦月跟荣松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给玉娘让了道,成就了她渔翁得利,可玉娘也不过占了半日的风光便跳出火坑,留下了从良的“佳话”。 只是,恐怕这段“佳话”也只是各位看客一厢情愿的猜测,万万当不得真。 二十四节 初见玉娘 人啊,凡事都应着时也,运也,命也! 单拿玉娘来说,她生于邕州地界一座偏僻小城的普通农户,姊妹五六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爹娘照样卯了劲儿要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呵,有财产或许才叫继承,穷成那样女儿都变卖光了,就算有个儿子又当得了什么? 她因着长相讨喜,七岁就被卖到当地的柳秀才家给柳小姐做了贴身婢女,柳小姐作为柳老爷的掌上明珠,从小便被教导着往大家闺秀的形容、做派上培养,因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箜篌也十分出色。玉娘跟了柳小姐四年,这四年里与她形影不离,天长日久受她熏陶,也颇有才气。再加上俩人性子也投,情同姐妹,那几年是玉娘这辈子尤其快活的日子。 可就在这年秋天,玉娘十一岁,四年不曾见过的爹爹找上门,说是当初卖了女儿十分后悔,如今想求柳老爷个恩典,让女儿回家团圆。 柳老爷一向宽厚,一张卖身契而已,七岁的丫头当时也不过花了几钱银子,看此刻庄老汉又是叩头又是作揖,磕得地面砰砰响,心下不忍,便说准了。 柳小姐倒是生了一场气,再万分不舍也抵不过父亲说的“怎能因你一时任性,忍心看他们骨肉分离”,肿了眼睛拉着玉娘的手,说了半宿的话才放她走。 柳老爷以为是做了善事,柳小姐也以为是团聚,连玉娘自己都以为是要回家,心里烧了一盆炭,急着要见娘亲和弟弟。 可谁知一进门,便被爹爹径直牵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婆子面前,说道:“就是她,名儿叫个玉娘。这长相、灵巧,哪里不值五两银子?要不是因着给小儿治病,急着用钱,再等几日,十两也有人肯要的。”玉娘傻了,根本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着亲爹,可是庄老汉根本就不看她,只顾着跟俩人谈价钱。 她软了脚走进里屋,窗子半开,白日里光线也很是昏暗,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儿,娘正靠在床边给他喂药。满屋子都是厚重的药味,混着屎尿来不及清理的骚臭,娘身上连日衣不解带的汗味把她包围,熏得她失魂落魄,熏得她恍恍惚惚,然后娘看见她,喊了声“玉儿”,两串眼泪便滴了下来。 娘说,玉儿,别怨你爹,他也是没法子。 娘说,我死活不愿卖你们,可是你弟弟就是他的心头肉,他什么都豁的出去。 娘说,你素来听话。 素来听话的玉娘也不吭声,就那么听着,只问:“娘,这回我又要被卖去哪儿?” 若是像柳家那样仁善的当家还好,若是旁人,若是旁人,自己又能如何? 娘也不说话,只管哭,最后说了一句“到了那儿,乖点,方能少受些苦”。 玉娘一声也没哭,说了句“你们生养之恩,玉儿总算还清了”,便被人牙子带去,她记不起爹的脸,也记不起娘的脸,脑子里唯独回荡着那个小孩儿,她从没见过的弟弟问了一句话:“娘,她是谁?” 我是谁? 我不是你姐姐!我是前世里欠了你的冤家,这辈子被卖了两次来还债! 于是,十一岁,玉娘到了凝翠楼,因着年纪尚幼,生长也不算好,还像八九岁的样子,不能接客,于妈妈便让她做小丫头伺候姑娘,几番辗转,到了芦月这里。如今,她十四岁。 于妈妈瞧着她渐渐长开,心思机敏,温婉动人,岂不比芦月之流强上几倍?越发觉得这是块值得雕琢的璞玉。便一早存了让她好好收拾,晚些日子便挂牌揽客的打算。 没想到姑娘们一场大闹竟把玉娘从人后推到了最前头,也罢,择日不如撞日,这头一遭就让她试试李少爷。 当时,玉娘正忙着给芦月上药,突然见一个小丫头提了裙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没头没脑便说道:“玉娘姐姐,赶紧着梳妆打扮,妈妈叫你下来见客”,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那位贵客咱吃罪不起,姐姐可得仔细”。 玉娘一听,脑子都空了,一走神手上便失了轻重,揉得芦月的伤口生疼。芦月把她一推,骂道:“作死呢!那么使劲儿干嘛?”那小丫头一看玉娘愣愣怔怔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姐姐,你倒是快啊,于妈妈该着急打我了!” 自打进了青楼,玉娘便知迟早有这么一天。于妈妈绝不会花五两银子买上一个使唤丫头,她计较的就是今起往后这一大笔,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芦月心里也十分难受:自己跟荣松一场大闹,如今容貌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这凝翠楼从来都不缺新鲜姑娘,今天一个不行,明日便挑几个补进来。于妈妈把新人推出去,定是生了将自己取而代之的打算,玉娘,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头牌。 往日里玉娘对她蛮贴心,知冷知热,性子也平和,自己待她还算不错。芦月如今虽怀了这一腔酸楚的心思,却也不愿对玉娘泄愤。 只见她起身把玉娘按在凳子上,打开妆镜,说道:“发什么呆呢?我给你打扮了就趁早下去。一会儿迟了,于妈妈保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谁也保你不住。” 玉娘回过神,便叹了一声,道:“那就谢过姑娘了”。 等小丫头领了玉娘匆匆下楼时,李鹤山那盏茶已经换过一回,点心果子也动过几颗,于妈妈脸色黑得像锅底,额头的冷汗都能沾湿了帕子。打远瞧见她,又打量了她通身打扮,这才安下心,对李少爷说道:“她来了”。 李鹤山说要个花娘也不过是无聊随口一提,量她凝翠楼也都是些庸脂俗粉,自己随便看看便罢。 可谁知,莲步轻移,向自己款款走来的这位姑娘竟十分合眼缘:十三四岁,娇小玲珑,肤色白皙,面容羞怯,但气质和静。一张尖尖的瓜子脸,两条长眉,额心一点朱砂,一双眼睛虽不大,但胜在澄澈温柔,脉脉含情。耳垂圆润,戴了对石榴石水滴耳坠。头上编梳了垂鬟髻儿,簪了一朵赤色芍药,身上一条天水碧的长裙,裙角微漾,露出镶了绿松石的绣花小鞋。 见此佳人,他手上的折扇都忘了摇。 二十五节 情不知所起 随即见她福了一福,声音悦耳如同银铃:“玉娘来迟,见过公子”。 李鹤山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住不自然,答道:“姑娘多礼”。 玉娘抬头瞧了他一眼,却是脸红了:眼前的少年容貌俊秀,十分儒雅。白绸扇子、雪绸衫子、白玉簪子,这通身素净却更显得他眉眼可亲,风度翩翩。似这般佳公子,她未曾见过。扇子展开,“浮生偷度”四个字潇洒恣意,可见还是位旷达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时玉娘涉世未深,也没见过几个男子,最美好的年纪里却对李鹤山一见倾心。 二十多年后,玉娘还时时忆起这一幕,怀念那个英俊多情的公子,而不是时而找自己“叙旧”、用身体发泄“思念”的老爷。 后来她也反复想过:当时为什么钟意李鹤山?是因着他相貌端正?还是因着他气质超逸?再或者是他那句温柔的“姑娘多礼”,再或者只因为他是个不错又富裕的男人,而自己是个急于摆脱娼妓身份的雏儿,所以对他一开始就抱了幻想? 这许多年后,玉娘也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怦然心动——这或许也没什么,有谁不曾在年少多情时,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男子? 只不过,自古便有的事实提醒着沉迷于爱情的女人:倘若你爱对了人,那么,不问他是否爱你,日后想起来,你应该会觉得幸福;倘若你爱错了人,那么,你恐怕就做错了这辈子的一多半事,或许让自己悔恨终生。 可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哪里记得起这些? 玉娘二十多年前是这样,苏施七年后照旧是这样——这些一意孤行的女人,遇人不淑,却丝毫不容许旁人质疑自己伟大的爱情,刀山火海视作等闲,拥着无畏的胆量和决心,义无反顾背弃全世界,奔向自己瞄准的幸福。 只是,揭开“幸福”的面纱,下面有几多真心?又有几多假意?走过去看清楚了再捧在手心,不知她们有没有些许迟疑?有没有霎那后悔? 呵,或许也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些为了爱情方肯委曲求全的人实在可怕又可怜。 大多时候,人爱上的,或许并不是哪个人,而仅仅是爱情本身——可惜,对这个道理,有些人至死也不能明白,而又有另一些人根本就不愿明白。捧着这烫手戳心的爱情,他们惶惶恐恐,他们战战兢兢,他们小心翼翼,他们殚精竭虑,他们千方百计,他们丢不开放不下,只能就这么捂在心口,浓情蜜意、阴谋算计、枪林弹雨,就这么生生受着,从未得过喘气的时候,曾也甘之如饴。 但总有一天,他们恍然大悟,绝然割舍,从此不能爱人,或许也只因用情太过,自伤自损。可是,不是谁都能等到那一天吧。 玉娘断定李鹤山绝非良人根本不需半年,可是这份感情,这辈子她都难以断绝,更成了后半生自己跟女儿摆脱不了的噩梦。 看官们收回来,咱且倒回二十多年前,他俩人初初见面。郎有情,妾有意,对方眼里看自己都十分清楚、好看,更禁不住想马上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于妈妈岂能是那般没眼色的? 她打眼一瞧便知李少爷十分满意,于是猩红大嘴几乎要咧着耳朵根儿,悄悄冲伺候的人一摆手,把丫头仆人们都招呼着带到院子,喜滋滋地嘱咐着:“把荣松悄悄挪到后院去,赶紧把她那屋子里的家什摆设都换换,可别沾了什么晦气,以后玉娘就住那儿了”,想起荣松的所作所为,于妈妈又眉头一拧,厉声道,“你们可都记着点儿,今后头牌里就是玉娘,从不曾有什么荣松。哪个脑子忘了带的还是不改口,我可要抽筋扒皮地整治整治!”众人一听都瑟缩了,赶紧应着去办。 悄悄?依她这性子能悄悄才怪! 荣松当时正让丫头雀儿包扎头脸的伤口,雀儿小心翼翼唯恐姑娘喊疼,还被狠命掐了几把,荣松骂着:“你臂上长的是手么,笨成那样?滚开!我自己来”。 雀儿正委屈着不敢哭,突然见个婆子来了,进门就道:“哟,姑娘好大的脾气!往后啊,还真得凡事您自己来。得嘞,雀儿你既然伺候她不起,还不趁早去找你楼下那位新主子?人家不光好看,可还和气着呢”。 荣松一听,忙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婆子平日里也没少跟荣松磕碰,轻蔑一笑,说道:“什么意思?字面儿上的意思!姑娘那么聪明怎不明白?今后啊,这屋子你也住不得了,妈妈让我喊你抱了铺盖去后院。” 她平日自视甚高,现下得知自己彻底沦为弃子,教她如何甘心!新主子?她倒要看看,是哪个竟敢占了自己的位置! 出了房门四下里看,便见一位公子同玉娘相对立着,俩人言笑晏晏,情真意切羡煞旁人,玉娘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立着雀儿。 荣松从不曾想过,取代自己的居然就是芦月的丫头——玉娘!她禁不住心头蹿火:想赶我走?行,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凭谁都讨不了好去!眼神一冷,返身进屋捧了支花瓶便向玉娘砸去,雀儿瞧见了一声惊叫。 当时李鹤山正与玉娘谈论诗文,他不曾想自己一眼钟意的姑娘竟然对五言七律也知之甚多,于是对她是越瞧越满意,越瞧越欢喜。正兴起时,猛听雀儿叫着,便见一支瓶子正正砸下,他毫不迟疑把玉娘拉到自己的怀里,刚刚搂住了温香软玉,便见瓶子落在脚边摔个稀烂。 俩人抱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心跳,砰砰地响,竟想就这样天荒地老也是情愿。 或许正是此刻,玉娘才真的爱上李鹤山。 也或许正是此刻,李鹤山才决定给她一个归宿。 二十六节 一往而深 当夜李鹤山便宿在凝翠楼,芙蓉帐内被翻浪,鸳鸯衾里卧鸳鸯,两人水**融,甚是满足。 终于云收雨散,玉娘趴在李公子胸口,柔柔说道:“今晚能服侍公子,是奴家福气。往后如何,玉娘便顾不得了,但经此夜,奴家此生无憾”。李鹤山怀里搂着温香软玉正是舒坦,脱口便出:“你且放心,我定不会丢下你”。 男人床上说的话,当得真么?玉娘当时或许不曾全部当真,但不久后另一件事完全打消了她的顾虑,也让她在这块爱情泥潭里越陷越深,最后无可自拔。 往后半月,李鹤山倒是未曾食言,连家也不回了。日日与玉娘关起门来谈诗论文,赏花品茶,你侬我侬,不像是花娘和恩客,倒像是一对浓情蜜意的眷侣,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一起。 于妈妈乘机向李鹤山索了大笔钱钞,有李公子慷慨,玉娘很快成了凝翠楼的红牌,这可让一干姑娘们妒红了眼。可是这个红牌,只见李公子一人,只陪李公子玩乐,只让李公子亲近——除了李公子,这个叫“玉娘”的女子不曾见过其他恩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见不着的就是最美的。男人嘛,就是这么神奇的逻辑。 李氏米行少掌柜包了凝翠楼一个红牌的消息不胫而走,同时不胫而走的便是这位花娘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乖巧,如何如何让人欲罢不能。 最先闹起来的是李鹤山的三房妻妾,原先,夫君只是罕少夜不归宿,但现下,倒成了罕少夜里归宿。这家不成了家,自己成了没人要的,竟在那秦楼楚馆醉花眠柳,竟与那窑姐儿做成夫妻,这还得了!她们哭哭啼啼去找李夫人,李夫人知道,自然李老爷也知道了。 李老爷喊了家丁把少爷务必带回来,李鹤山一进门便迎头挨了父亲一鞭子。跪着只听李昀璋说道:“爹原以为你只图一时新鲜,便道不管也罢;但你为了个窑姐儿竟荒废了学业,还任意挥霍,闹得满城风雨,我便忍不得了”。 一看儿子垂着头一声不吭,他便怒道:“你从小便是这副倔脾气,想办的事扭不过来,从没有不遂意的。这儿爹只说一句:玩玩还可,可有句话得说前头,咱李家虽是商户,不过分讲求礼义廉耻,却定不许个花娘进门。若是动了为了她要如何如何的心思,你还是早早歇了吧,我还没死,这李家还轮不着你说了算!”话毕便让人把他锁进书房,冯叔每日守在门外,听少爷在里面唉声叹气,心下也十分忧愁。 其实李老爷这主意打错了:令郎哪里是那般长性的人?现下是新鲜,没到腻味的时候,所以看玉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里都十分中意。再过一段时日,他那滚烫的心肠略略冷了,到时一群娇妻美妾往他身上一贴,他自然就放下了——毕竟,女人嘛,要勾引男人,最使不完的就是风月里那些手段。 此时越是不许,李鹤山就越要拧着干。 情郎这边形同软禁,凝翠楼那边尚不知情。李鹤山被带回去时还不忘嘱咐于妈妈,让她“照看”玉娘。于妈妈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让这丫头给他守贞么?若玉娘门前没那么多狂蜂浪蝶,估计还能安生度日,可李公子你自己把她捧成了头牌,别说旁人沾染,就是看都不许看一眼,吊足这许多人胃口,如今你不在,她能清静得了吗? 哼,常有男人如此:喜欢便是占有,占有却不等同保护。 于妈妈虽收了李鹤山不少银钱,口上应着要好好关照,她到底是生意人,心下另有打算:自己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这李公子不见人影,一帮阔少老爷却日日来围门,撒海了钱闹着见人,吃罪不起他,难道便吃罪得起这群豪绅么?这玉娘到底是凝翠楼的人,当了花娘自然是要接客的。不如就让她接了吧,谁知李公子什么时候才来?到时问起,就往那群阔少身上推个干净,自己扮个被逼无奈,他能如何?他若还要,那就敲一笔赎身费,他若不要,就让玉娘死了心,艳帜高张继续营生便罢。 这天出事了。 知府的亲侄儿领了奴才怒火滔天烧进凝翠楼,一路冲到玉娘门前,于妈妈赶紧拦了一拦,喊道:“哟,吴大爷您这是做什么?可别吓着姑娘。”那少爷一脚把于妈妈踹翻,骂道:“老子那么些银子都打了水漂,连面都见不着。不就是个花娘么,还真敢当自己多金贵?今儿爷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话毕就要砸门。 只听门内雀儿哭喊一声:“姑娘!”众人进去一看,玉娘心口插了支金簪,血染了半件小袄。 李鹤山偏就是这时候逃出来的,火急火燎往这边赶,一见这情景,腿都软了。赶紧搂住玉娘心疼得不行,吴公子没想到闹成这样,灰溜溜地就走了。于妈妈赶紧喊了大夫来瞧,说伤口颇深,想是决意赴死,幸好偏了半寸没伤要害,不然就活不得了。她一听,也哭个不住。 玉娘醒转,见着情郎,两串泪珠便敲在李鹤山心坎上,只听她道:“奴家差点见不着你。李郎,若不是你,奴情愿去死”。他不料玉娘一介青楼女子,居然有这般气性,禁不住倍添怜爱,也是此刻决定:为她赎身。 这个决定影响了玉娘一生。 或许几十年后的如今,玉娘想起来不知是更欢喜还是更悔恨。 二十七节 君恩流水 二十多年前,后水城人人都知:凝翠楼红得最快、最为坚贞的花魁——玉娘跟了情深意重的李氏米行少掌柜李鹤山,自此彻底脱了风尘,神仙眷侣,真格成了一段佳话。 但后来也有人道,自己去过李府,却不曾听闻女眷里有位玉夫人,想是原先花娘的身份太不体面,因此干脆改了名也说不定,毕竟李少爷当年对那位红牌怜惜万分,再不肯给丁点委屈的。 这些看客自说自话,他们觉得这样最好,那最好就是这样,把一段“佳话”编得越发圆满,这一厢情愿的故事越是动人,抽身来看,玉娘的日子偏越是悲惨。 且说那日李公子搂着佳人,瞧着她九死一生,听闻她款款衷肠,年轻最是容易动情,一股子怜香惜玉的大男子情怀上来,便禁不住立下决心:玉娘难得,不可辜负。 于是当天便要给她赎身,这话一说,玉娘觉得死这一回能得颗真心也是值得。但因是从家里逃了出来,所以身上没有太多银钱,教人十分为难。 于妈妈一瞧他要赎人,更算计了狠敲一笔银子。实际上,玉娘这姿色、这风致也只算上流,只因旁人不曾见过,传得玄玄乎乎,所以借了巧劲儿身价倍增。若日后开了门迎客,这庐山真面目一露,比起倚红阁的妖精跟流碧苑的仙女,她就未必真能值上多少钱——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别管旁人看她合不合眼,这现下看在李少爷眼里她就是美人儿,就是宝贝儿,就是金贵。不趁这次狠捞一气,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李公子听她开出了天价十分恼火:要搁以前,自己也不是拿不出来,但如今父亲管得严,这笔数目太大,着实让人作难。他一不吭声,怀里的玉娘就心慌了,生怕他转了念头,害自己一场空欢喜。她心里过了几个主意,最后开口说:“妈妈,女儿这伤口疼得要命,烦您请大夫再来看看吧。”于妈妈一瞧她眼往上翻,脸也白了,气也不匀,话都说不囫囵,也着慌了,怕银子没拿到手,人先没了,白玩一场,于是麻溜地去吩咐。 **一出门,玉娘就赶紧示意李公子往床上靠,手上一阵摸索,从被芯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喘着说道:“奴只剩这些了”。李鹤山打开一看,还是梳拢那夜自己留下的十两黄金,见她如此有情有义,他心肠软得稀烂,再见着于妈妈,只管把那匣子往她脸上一扔,抱着玉娘便要出门。 于妈妈是哑巴吃了黄连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恨极,只骂玉娘这条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懊悔早日里没能好好翻检,把她的体己搜个干净。眼看他们要走,便脸子也不屑给了,怒道:“我告诉你,那窑姐儿永远是窑姐儿,别以为出了这个门儿你就干净了。你贴着钱去从良我今儿也不拦着。但你吃的、穿的、用的物件哪一样不是我的?庄玉娘你得剥个精光才能离了这儿!”玉娘二话不说,边让雀儿扶着脱了裙袄、钗环,一头青丝散在肩头,身上只剩一件**并着素白小裳,李鹤山用袍子将她一裹,头也不回走了。 这厢于妈妈气得把一屋子东西摔了,那厢李老爷见儿子这般忤逆更是把一根鞭子几乎抽断。李鹤山咬牙撑着,末了说道:“孩儿不孝,却也不能负她。只要留下玉娘,孩儿立誓此次进场定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李老爷见他坚持,气苦恨道:“孽障!竟是为了个窑姐儿才肯出息”,却也别无他法。 此后玉娘成了李府女客,幽居在一处偏僻小院,从不出去游逛招惹是非。李鹤山白日在折桂楼用功,夜里从不出府。起初俩人夜夜同宿,后来隔三差五,再后来一旬里有两三次,等到李鹤山要启程赶考的时候,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玉娘了——此时距离玉娘从凝翠楼脱籍也才半年。 那晚,他宿在三夫人处,一贯乖巧温柔的小蛾贴在身旁,说道:“夫君去求功名,一路风吹雨淋,妾身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陪着一同受苦”。李鹤山瞧着粉面桃腮,摸着肤如凝脂,心里荡漾说道:“你想,我倒舍不得呢,在家安安生生就再好不过”。她贴得更紧,说道:“夫君这般为妾身着想,倒让小蛾更难受”,然后也不看他说道:“近日里听闻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闲话,说待你启程便要给那庄玉娘寻个终身呢,也不知是真是假,想是谁听岔了也不定。” 小蛾提起玉娘,李鹤山不禁愧疚:打从进府,她脸色越发落寞,笑得越发僵硬,自己忙于课业,又周旋于三房妻妾,得空还要应付父亲的非难,竟是极少陪着她了。可是说来也怪,如今减了初初相识的激情,反倒多出了天长日久的平淡。他便一声叹息:“这倒提醒了我,父亲一向看她不惯,真要趁我不在把她如何,只怕我措手不及”。 小蛾软软一笑,回道:“把玉娘拘在府里不就好了?不论内院外院,只要她人在,日后夫君寻个时机再把她要进来岂不容易?”李鹤山一听有些门道,便问有何妙计,小蛾把主意一说,竟很是稳当,他瞧着她机灵懂事,又肯悉心排解,禁不住搂住又是一气翻云覆雨。 当小蛾真是个心慈的?他未免太小看这个女人。躺在自己怀里十几年的小蛾如何睚眦必报,如何工于心计,如何心肠毒辣,如何痴爱缠绵,他从不知道,更缘这些半点都不曾因着他。 二十八节 飞蛾扑火 临走当夜,玉娘与李鹤山鸳鸯交颈,半月不见很是亲热。李鹤山抚着她那头乌发,开口道:“玉娘,我这一走,短则仨月,长则半年。这家里都不必我挂念,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玉娘一听,正说到自己顾虑处,眼圈便红了。“你是个没名没分没权没势的,平日里我在,或许你还得过。我生怕自己走后,父亲拿捏着你有何打算,到时我力不能及,救你不得”,李鹤山扶起她愁云密布的脸,说道:“我生了个主意,你且听听:与其父亲打发了你,不如我给你找个处所,先呆在外院,让他眼不见心不烦,到时我得了功名回来,光明正大纳了你想必他也不能阻拦。” 玉娘一听,别无他法,便问:“如此也好,只不知是外院哪里?” 李鹤山摸着她的脸颊,回道:“我那贴身小厮憨厚老实,一贯忠心。你就先去他那儿,让他在隔壁给你辟间房,凡事只管劳他,他定不敢待慢你。”末了亲了她的额头,说道:“乖,等我接你回家”,玉娘闻言,又是不舍又是担忧,两串眼泪流个不住。 “接你回家”——这话此刻听了委实真切,但半年后,情郎衣锦归乡,玉娘却没能“回家”,且再也没有等到这一天。她为了这一天熬上几十年都不能如愿,但女儿竟无意中撞了进去,却拉开了一场生不如死的噩梦。 李鹤山走了半年。 这半年里他让冯叔给家里送了两封家信,另外还夹带了给玉娘的两封雁书,轻描淡写,却足以慰藉相思,让玉娘淌了不少泪。 二十年前的冯叔正是在送信的时候爱上了玉娘。 当时青楼里初见,站在少爷身旁看玉娘,也觉得眉眼温柔,像一泓泉水恨不能溺在里面。进了李府,眼瞧着这朵鲜花日渐枯萎,他不是没有叹息这深宅大院不能容她,如今瞧着她痴痴傻傻、消瘦憔悴,偶尔眼里划过点光都是为了少爷,他不禁心生怜悯。 年轻时的冯叔尚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期望少爷多多写信,越来越期待飞马传信的一路奔波,越来越希望看见玉娘欢喜的脸——他以为,这一切只是怜悯,自己怜悯一个孤苦无依、坚贞痴情的女子,直到最后一次回家报信,这次却没有传给玉娘的消息。 实际上,少爷已经绝少提及玉娘,也绝少想起她了。冯叔见少爷当初为了她如何坚决如何果敢,他以为李鹤山是个长情的,也以为玉娘自然能得个好结果。可谁知少爷一路上流连了不少烟花之地,再加上他金榜题名,被太傅嘉许,嫁了个女儿结下姻缘,他春风得意、美人如花、荣耀满怀,哪里还顾得了躲在角落等着他“接你回家”的玉娘? 这次冯叔发现自己不欢喜,报信的时候瞧着老爷夫人一叠声的“祖宗保佑”也不欢喜,得了许多赏赐也不欢喜,不见玉娘也不欢喜,见了玉娘更不欢喜。面对玉娘殷切的小脸,他扯了个谎,说:“少爷有个口信,说让姑娘保重身子,他几天的功夫就回来了”。玉娘听了,赶紧对着镜子仔细打量。冯叔心里却一阵难过。 很快,李鹤山回来了,冯叔跟在他身后,一双眼只盯着玉娘:她站在人群外面,一身藕荷色裙袄衬得那张脸越发尖瘦,一对横波目只管盯着情郎,双颊泛着红,嘴角漾着笑。直到李鹤山偏了身子,露出偎在怀里的太傅之女,那低头浅笑把她一双眼几乎刺瞎了,李鹤山脸上的温柔宠溺一如半年前对待自己,时而的低声耳语更是把她的心戳了千千万万刀! 又来了一个! 苦苦熬了半年呐,不是说接我回家么?怎么带回了她呢? 冯叔瞧着玉娘的脸僵硬起来,眼神哀伤,凄凄切切立在风里哭得肝肠寸断,他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煎熬得只想打自己两拳,玉娘要把自己的心都哭碎了。 玉娘猜对了:李鹤山压根就没想起自己这回事。 他回来后就到各处去拜会、应酬,回到府里就有四只蝴蝶围了他各展风姿,翩翩起舞,膝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也来撒娇,父母欣慰,妻女可爱,一家圆满,内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外院玉娘这儿黑灯瞎火,彻夜不眠。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半年又过去了。 李鹤山不曾找过自己,就像那些雁书都不是他写的,那些情话都不是他说的,红绡帐里那极致温柔都不是他给的,凝翠楼里一见钟情、决意赎身、李府极力力争都不是他做的! 玉娘不懂:当初何等相爱,一年又半载,竟不知怎么就变了心?冯叔也忍不住埋怨少爷薄情,可是那又怎么样?玉娘不尴不尬的身份在李府根本就呆不住了,可她不死心,坚信只要呆在府里就有机会,于是她心一横嫁了那个一年来千依百顺、悉心照顾她的小厮,那小厮着实十分怜爱她,后来也借着她飞黄腾达。 少爷负了心,玉娘嫁了人。冯叔却心心念念,再也放不下她。他不曾爱过人,从不知第一次爱一个人就这般无能为力,这般无可奈何。他的心里盛过玉娘,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从此以后干脆孤身一人,终身不娶。 其实,他也许并不是爱上了她,更多的或许是爱上了她那绝望固执的爱情:玉娘像只飞蛾,义无反顾往火里扑,再伤痕累累也甘之如饴。她光芒四射,这般独立支撑、摇摇欲坠的爱情,竟是美得让人心醉。 她欢喜,他也欢喜,她难过,他也难过,她心碎,他更心碎。二十多年前,年少无知时,关于爱情所有的感觉,冯叔都因为她感同身受——这些都是她给他的。他因着玉娘明白了爱情,尝遍了刻骨铭心的滋味,更因着这场爱情爱上了她这个人,可她偏给自己选了一个寥寥草草的结局。 但他这辈子都跟李家人搅合在一起,不能抽身,冯叔就更加把这份黯然销魂压在心里,独自咀嚼,让它不见天日。相比玉娘飞蛾扑火的决绝,冯叔更是不动声色的磅礴。 二十九节 心上悬刀 缘分也好,孽债也罢。不知不觉,李鹤山、玉娘、冯叔这段纠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年,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三人不复年少时的风流恣意,都在李府这漫长的岁月里熬出了世故、熬出了圆滑、熬出了精打细算,更熬出了冷眼旁观。冯叔沉默寡言,玉娘痴心不改,李鹤山一手遮天。 咱们回到现在——如今,苏施进了李鹤山的牢笼尚未察觉,却已起疑李府并非安身之所。她狠心伤了游儿,自己来这小睢园平复却被颂臣差遣着找见,冯叔跟她对面立着。 此时的苏施只敢给游儿委屈,是只被圈起来只待下口的黄鹂。她纤细的手掌还握不住刀柄,单柔的身子还不曾被肆虐,敏感的内心对这世上的人都怕,虽然生来多疑性子冷硬,但还不曾怀了满腔仇恨,把自己活成后来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 冯叔对她颇为冷淡、从来不喜。对李鹤山的算计他心里有数也袖手旁观,有几丝怜悯却一闪而逝。现下他看透了颂臣的心思,听了游儿的嘱托,只瞧了立在眼前的苏施更不耐烦。 苏施硬起头皮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着实忐忑。身旁几片柳叶被吹进积水潭,打碎了一面明镜,荡起鱼鳞万点。 冯叔开口,语音浑厚:“苏姑娘,少爷顾及你的身子,派老奴来寻着看看”。苏施赶紧福了一福,低头答道:“少爷费心。劳您代为告诉一声,只说阿施大好,不必挂怀”。 冯叔听了,也不搭腔,脸上泛了丝冷色,斥责道:“苏姑娘,你是个心思灵透的,有句话可得说在这儿。老爷催促得紧,少爷是一只脚进了科场的人,明知他功课便是头等大事,姑娘你就得懂事,绝不该再让他分神。”苏施闻言,心头一惊。 对颂臣的心意,她略略察觉。可是自忖向来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越,此刻承受这番指责,苏施心里岂不委屈? 她止不住又羞又恼,又气又冤,但都生生受了下来,只把那股子劲儿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上几遍,把那烈焰一气儿熄了才再次福身,轻声应着:“苏施也只盼少爷一举夺魁,不负老爷厚望。您的意思苏施都明白,自然没有下回了”。再抬起脸,却是神态平和,未起波澜。冯叔没料到她小小年纪这般隐忍,只道苏施寄人篱下自省遵规守矩,交代清楚了,略一颌首便转身离去。 此刻在他眼里,这小丫头不必妄想全须全尾逃出囚牢,更别说有本事掀起什么大浪。她就是块任谁都能咬上几口的鲜肉,教人攥在手心儿肆意宰割都无力反抗,李鹤山正捏着她的喉咙,让她活便活,教她死便死,半分由不得她——如此红颜薄命的苏施极似那个软弱无能的沅柯,也许压根就不值得自己费什么心思。 怀了这般轻视的念头,冯叔安心地走远。 可惜,这妄断下得太早:他哪里知道,苏施绝不是沅柯,怎能软弱到白白让人鱼肉的地步?她骨子里的狠辣正如她性子里的坚忍,怎会甘心任人摆布、苟且偷生?苏施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个多么睚眦必报的人! 这辈子冯叔看准了那许多人,唯独没有看清这尚且幼小的苏施——直到自己这条老命要丧在那个曾经谁都能恣情蹂躏的小孤女手里,他才后悔不迭:当初怎就不曾抽了她的筋骨,破了她的肝胆?日后竟给李府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害。 可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用呢? 冯叔虽不曾出手,但屡屡助纣为虐,苏施要报大仇,岂肯漏了他?! 五年后,当苏施变成了苏弑,月下夜风猎猎,她如鬼魅一般森然立在李宅的墙上,一身黑衣裹着瘦削的身子,长发如墨在脸旁乱舞,卷了百丈的煞气,万丈的威风,红着一双眼盯着满院子的人头,挥着把破月弯刀一声冷笑,立誓要饮尽李氏一门的性命。苏她熬了多久才盼来这一天啊,嗜血的欲望烧得她恨不能立时将仇人凌刀剔了,一寸寸剐成白骨来泄这心头大恨。 冯叔看了吓得瑟瑟发抖的老爷、夫人和一旁哀哀啼哭的小姐,无奈咬着牙攥着朴刀,踩着那些软在地上的奴才,奋力一跃,使出了一招“长虹贯日”,只将那刀锋朝苏弑劈去,须臾间,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一道寒光却挟着雷霆之势罩住了他的门面,竟是半点不能招架,于是冯叔极轻易就被卸了力,刀也脱了手,他的人坠在地上,脑袋自眉骨被生生削去一半,一声闷哼,连疼都不曾察觉,只见血水从他伤口处迸出来,溅出一面血墙。 蛾夫人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意识流失之际,他这条命就要耗尽了,冯叔恍惚听见瘫在门口的李鹤山喊了一声:“天和”! 原来,“天和”竟是他的本名,呵,老爷多年不叫,只怕以后便也不用叫了。 冯天和费尽力气,把血葫芦似的脑袋转过去,扫着满院子的人,最后落在庄玉娘的身上,勉强睁着双眼,看了那张自己刻在心上、烂在肚里的脸,终于堂堂正正地吐出两个字:“玉儿”,然后眼角滑出一滴浊泪慢慢合上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十节 游儿家去 苏施眼瞧着那个刚硬冷峻的背影渐行渐远,独个儿对着积水潭立了许久才预备回房。 那厢颂臣得知苏施安好的消息,心下大快,恨不能亲眼瞧瞧她全身上下是不是周全,但碍于冯叔默默地站在身后盯着他一举一动,因此只能逼着自己沉下来,把那经史子集翻来覆去拿在手上读,他尚不知苏施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心道这李府并非久留之地,只怕自己一旦启程科考,阿施就得另谋生路。 只是此时的俩小人儿哪里知道,根本无须等到那时候就出了大事——苏施自己根本就没瞧见那一天,对颂臣来说,也永远不必有那天了。 此后不足两个月,苏施陷进了李鹤山一早布下的陷阱,颂臣、游儿也一起纠缠其中,别有用意也好,无辜牵连也罢,很快,他们三个人的走向已经脱离了李鹤山的算计,一路奏着哀乐,高歌凯进坠入了命运的漩涡。 苏施悔不当初,被仇人肆意践踏,那股恨意却撑着她活下来,发誓要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游儿原本是个看客,却无意中被娘亲推进了这场大戏,葬送了如花般的一生。 颂臣力不从心,眼睁睁瞧着挚爱的人被糟践得遍体鳞伤,他心尖上的阿施独个儿承受人生最大的灾难,自己却不能稍加阻止。虽不是亲身遭难,但他紧贴最冰冷的现实,他的多情终于像被风卷起的茅草,无依无凭摇摇欲坠。这样赤诚的人,却教他亲眼见证了一场悲剧,一腔痴情遭遇现实的情感颠簸和感情悲剧时,颂臣的灵魂备受折磨,敏感的内心承受绝望的情感煎熬,此后,他比不幸的苏施或许加倍不幸。 对自己的命运,苏施现下稍有预感但又参不透,现下正忧忧患患地往回走。 此时已是正午,花香燥热,日头猛烈,蝉躲在叶子后头声嘶力竭的高唱,仿佛是生命将近最后歇斯底里的呐喊,在苏施听来十分沉闷、压抑。 登上折桂楼,她为了不见颂臣,干脆绕了远道避开书房。一身青裙松松地挂在身上,愈发显得她身条婀娜。浸在竹林里的风扑在苏施脸上,这才让她略略清爽,心里也安定下来。 苏施推开房门,只见物件摆设一如早间出门:晨起游儿给自己上妆用的胭脂匣子敞着,还孤零零摆在桌边,走过去只见菱花镜里的自己美貌妩媚,风姿楚楚,但唯独一双眼没了神采,衬得仿佛是画了张好看的脸皮覆上去似的。那朵被自己一把抓下来的浅红色金线绢花躺在桌角,风儿拂来,垂着的三缕流苏坠子微微荡漾,碰在一处发出叮叮的微响,碰得苏施的一颗心都要柔起来。 苏施以为自己这般伤了游儿,她必是不会跟自己呆在一处了。 可是这会儿一看:衣物还在,妆匣还在,床头枕下她惯佩的香囊还在,上面的彩蝶戏花图样还栩栩如生,她平日里常穿的桃色软缎小鞋还左一只右一只甩在床下,苏施走过去低下身把鞋子摆齐,她仿佛瞧见游儿撑着身子坐在床边晃着两条细腿,歪了脑袋嘟着嘴巴对她笑着说“阿施,你待我真好”。空气里似乎还漂流着游儿身上惯用的雪梨花熏香,甘甜清雅就如她脸上那抹浅笑,让人遇见就忘不了。 东西还在,气味还在,笑模样都还在,可偏偏人不在。 才这么一会儿,苏施居然有点想念那个温柔纯真,却被自己一把推开的游儿。她寻遍了折桂楼也没找着那个粉盈盈,不论自己怎么恶语相加,都对自己软软笑着的游儿,不论自己如何冷心冷面,都对自己小心依偎的游儿。纵使有一副冰冷心肠,但对这般始终用体温暖着自己的小丫头,她真的狠不下心。 此刻对游儿诸多眷顾的苏施,她哪里想到五年后是自己的破月刀沾染了游儿的鲜血,亲手了结游儿才十七年的性命?游儿居然丝毫不避,拼着最后一点气力缩进她怀里,被割破的喉咙话都说不清,含着眼泪全身浸了血,她说自己不疼,说别哭,说终于等来阿施很高兴。 现下她还不曾欠下这般血债,苏施只挂念着:游儿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厢苏施没见着游儿,那厢张妈倒是在园子里碰见了。 当时一身粉裙的小丫头正慢慢悠悠地逛,张妈端了个大木盆走来,里面却是盛着几件内院夫人们换下来的衣裳。她说到:“游丫头,大家伙都忙得恨不能脚不点地,你这小蹄子倒好,整日满府里乱晃。这福享得让大娘我都眼红啊!” 游儿折了根柳枝握在手上左右甩着,答道:“大娘,您净会打趣我。平日里我哪有您说的那么清闲?这不,折桂楼那边今儿没活儿支使,我想回家去。” 张妈一听笑弯了眼,说道:“要不说你享福呢?你爹云总管在老爷面前很是被看重,这府上的事儿落在他手上也件件周全细致,再不能让老爷放心的。你这对爹娘别看平日里寡言少语,脸上罕见个笑,对你这个独生闺女就别说多舍得。” 她边说边打量着游儿这一身行头:绸布长裙,绣花小鞋,一套白玉手镯、耳坠儿并着头上的玉搔头,益发衬得她俏丽清秀,张妈笑道:“你瞧瞧你平日里吃的、穿的、戴的,哪里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竟是同小姐们差不离儿呐!” 张妈虽是无意,但游儿听了心里有丝不是滋味,她赶紧说道:“大娘,哪里就差不离了?咱府里两位小姐可都是顶顶尊贵的千金,哪里像我?只是个烧火丫头!” 游儿乖巧一笑,瞧在张妈眼里便更加欢喜:“不是我说,游丫头,你这牙尖嘴利的小美人儿!再过一年便要出阁,只不知你爹妈如何舍不得呢。就这一丝血脉,到时候必定是千挑万选,保管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看你还敢说自己是丫头?哪个福气天大的娶了你定是极欢喜,只怕哪处府里的夫人你也是当得的!到时候啊,大娘我也得跟着沾沾喜气才好。” 游儿听了这话便羞红了脸,手里的柳枝也扔了,攥着帕子冲张妈娇嗔:“大娘,你闹我呢!我才多大年纪,就让你说出这许多话?”张妈把木盆揽进怀里,腾出只手捏了把她的小脸,笑着说道:“傻丫头,也该想想了”,然后便走了。 夫人?游儿当然当得。 但只怕那郎君却是被硬塞的,牛不吃水强按头,她不似苏施刚强,便只能生生受了五年,锦衣玉食却生不如死,教谁能如意? 三十一节 安生求活 游儿被张妈这通玩笑逗得两颊绯红,别了她便继续往云家走去。 云嫂正在炊饭,一见着对自己宠溺慈爱的娘亲,游儿心里那看似烟消云散的委屈不知怎地又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冲着她的鼻子,刺得她眼泪要流出来。 游儿赶紧从背后抱住了云嫂,闷闷地埋了头一动不动。云嫂瞧这架势却是慌了,不知往日里快快活活的女儿这是怎么了,忙把游儿从身后拉出来,仔细端详她的脸,说道:“游儿,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游儿那眼眶便止不住湿了,眼泪蓄着就要往下掉。云嫂问着:“哪个欺负你来着?”游儿赶紧摇了摇头。又问:“是颂臣少爷?”游儿还是摇头,扑到她怀里,憋着哭腔说:“娘,你别问了,没有谁。” 对云嫂来说,游儿就是她心头一块肉。恨不能枪林弹雨都替她挡着,就让她做个安安乐乐的小女儿。谁惹她哭一下,云嫂恨不能为她杀人放火。这会儿她忖着,女儿心心念念折桂楼就是奔着少爷去的。这样娇生惯养、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如今委屈成这样八成是为了颂臣。游儿年纪渐大,心思也多起来,有些话不便再跟娘亲说,当娘的却哪时哪刻不是一颗心都栓在她身上? 夜里,娘儿俩躺在床上,游儿已经止住了哭,毕竟还小,烦心事一会子就淡了。云嫂却觉着心里生了个疙瘩,摸不准头绪,不如旁敲侧击一把,好徐徐图之。她便问道:“你去了那儿高兴么?”游儿抠着指甲说:“自然高兴”。折桂楼有苏施、颂臣,冯叔虽然看起来吓人但自己也不去招惹。与他们在一处,岂不比自己闷着快活? 云嫂盯着女儿红扑扑的脸,又问:“颂臣待你好么?”颂臣啊,对她又宠爱又亲切,比对两个庶出的妹妹还好。她便笑了对娘亲说:“自然好”。云嫂心下已经定了八分,可还是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游儿你喜欢么?”游儿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连笑模样都没改,嘻嘻回道:“这般好,为何不喜欢?” 游儿不知自己一根筋的回答已经让娘亲先入为主,心里为她跟颂臣牵了红绳。她倒是天真无邪,云嫂心里却异常烦闷:看来这丫头是死心塌地喜欢少爷。只是身份有别,游儿是自己亲闺女虽有万般好,但少夫人的位子肯定是想不着了,做个偏房或许还能谋上一谋。此后,她这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娘开始挣了命给她谋前程。 这厢游儿与云嫂亲亲爱爱地躺在一起,那厢苏施却是一个人醒在床上,身边每了往日软软攀上来的身子,耳边没了夹了鼻音糯糯的任性撒娇,肩窝也没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她竟有些不习惯。 原本,苏施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自己,却不料突然闯进一个游儿。对她俩来说,幸也不幸? 第二天,游儿吃了饭便往折桂楼来了。现下这天气还算清寒,游儿提了几块娘亲最拿手的豆糕,兴冲冲上了楼稍给苏施。路过书房的时候,却瞧见她已经伴着颂臣读书了:冯叔不在,颂臣瞧着苏施,苏施只死死地盯着书,只见长长的睫毛偶尔闪一下,剩余时候干脆就像一对风干了的墨色蝴蝶,一动不动。 初晨的阳光铺在他俩脸上,颂臣哥哥的目光眨得出水。他瞧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纵容和宠爱,从未曾像现在瞧着阿施这样灌满了温柔和炙热。游儿立在窗外这才察觉:或许颂臣是喜欢阿施的——小丫头此刻才真正是情窦开了,她知道了心动,略略明白了戏本上“心如鹿撞”的意思,瞧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会这么用情吧。 游儿略有一丝难过:与自己从小到大的哥哥总算有了喜欢的姑娘,只怕往后就再也不能跟他毫不顾忌地打打闹闹。但她马上又有了欢喜:颂臣喜欢的是阿施,除了双亲,他俩可是游儿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若是男才女貌又结下良缘,该有多好? 可苏施不管旁边那道目光如何深情款款,她根本不曾抬头。游儿禁不住起疑:阿施这般聪颖,难道颂臣的心思她不曾察觉? 苏施那张脸都要被看穿了,她怎会不知道?但她装成瞎子、傻子,坚决不回应。 颂臣有个慈爱的爹,有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冯叔,有一群对他百般顺从的奴仆,还有李家这泼天富贵,有个光辉灿烂的前程。他自然能随心所欲,对喜欢的人便贴心打算,对不喜欢的东西便驱之千里。他什么都有啊,所以什么都敢大胆追求,他想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追求的是生活。 苏施却不一样:她没有双亲庇护,没有友人真心扶持,没有家产让她依靠,没有人能给她打算,若不是李府收留,她只怕就要忍饥挨饿、露宿街头。她什么都没有,连条旁的生路都找不见。比起水花镜月的年少爱情,她只追求的是生存,能安安生生活下去已是万幸。 二人起点完全不同,也就不用解释为何态度天差地别。 游儿想不通这层,便继续回房。路上遇见了冯叔,冯叔瞧着她问:“游丫头,你做去哪儿了?”游儿答道:“家去了。”冯叔又瞧了瞧她手上的东西,游儿想着苏施一个人也吃不完,边甜甜笑着便拿出了豆糕,问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您要不也尝尝?” 冯叔接了过来,脸上面皮抽着,东西拿在手上几乎微微发抖,一双眼里滑过几丝亮光:二十多年了,再也没尝过她的手艺,只不知味道是不是跟当年吃的差不多。 游儿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便福了一福,说:“冯叔叔,我去了”。 三十二节 撞破鸳鸯 游儿走出几步,听见冯叔在后面问道:“游丫头,要不给你另辟一间房?折桂楼的屋子多的是闲着。”他猜着游儿必定是与苏施闹了别扭昨儿才哭成泪人,就说让她俩分开住也缓缓,若是不黏在一起慢慢疏远了只怕更好。 却见游儿转了头,笑着说:“与阿施待着就很好,我要它干嘛呢?” 冯叔无话,游儿就走了。 午间吃饭的时候苏施见着了游儿,她拿出热腾腾的豆糕捧到她眼前,说道:“阿施,这是我娘做的,从小我最爱吃这个,昨儿家去又央着她费了这番功夫。我晓得你不太爱吃甜食,这里头没敢搁多少糖呢,刚热好的,赶紧尝尝吧”。 苏施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再瞧瞧她掌心托着的红豆糕,止不住心里一通翻天覆地的搅合,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半点也抗拒不了,她接过那点心,纵使不喜欢也吃上一口,只觉得香甜软糯,竟是十分可口。 看见苏施眼角的笑意,游儿才暗暗松了口气,只忙不迭地挑着阿施往日里喜欢的菜使劲儿往她碗里夹,堆得那小碗要冒出尖儿来。 俩人对着一笑,便当是翻过了以往矛盾,日后照旧黏在一起,但苏施却心里生出些许距离,更加安静少话;游儿也不似往日无所顾忌,越发小心翼翼。苏施更敏感了点,游儿更体贴了点。同寝同食,情同姐妹,两个人也是风平浪静。 连日来苏施心情郁郁,不大言笑。天一黑就躺在床上,夜里睡得也不如以往安稳,游儿半醒的时候还听见过几次叹气。有时候月光透过雕花窗子照进来,苏施那双眼睛还是亮着的,白日里也心思重重,老是走神。不光游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颂臣更是恨不能钻进她的心里扒开瞧瞧,到底是堵了一团什么东西。 这天,颂臣携了冯叔一起出门,临走时嘱咐游儿:“阿施最近精神太不好。我今儿不在家,黑了才回来,你且带她去四处走走。倘若咱的园子腻味了,出府去也使得。” 游儿应着,欢欢喜喜打算跟苏施去集市上转转。现下算来,阿施来了这李府足足半年,却一次也没出过大门。不如趁这次俩人好好去散散心,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游儿打量的不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们这一日没能出去,往后出去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苏施当时正心不在焉地绣着一朵牡丹,本来技艺就不精,再加上屡屡走神,竟是连朵花的模样也看不出来。 游儿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喊着:“阿施,你干嘛呢?我素来知道,你除了女红可是什么都很拿手的!”苏施抬头,见她笑得很开心,便道:“闲来无事,便绣上几笔只当打发时光罢了”。游儿拿起那花,扑哧笑出了声:“你那股子通透劲儿都用到别处了吧,怎地就没使过在这上头呢?我看还是不绣的好”。苏施也不恼,浅笑看了她说:“我这不算什么。倒是你,这一脸的笑也不略敛着,什么事这么高兴?” 游儿放了那花,赶紧坐在她身旁,说道:“阿施,你晓得吧。颂臣哥哥今儿同冯叔出门了。”苏施不知,只问:“那又如何?便值当这般欢喜?”游儿乐得拧在他身上,答道:“欢喜!当然欢喜!咱俩出去玩吧。” 苏施已有半年不曾出去,但此刻心情着实不佳。刚想推辞,便见游儿一脸期待,那话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去外面走走也好,只不知你想去哪儿?” 游儿本来担心苏施又不答允,现见她吐了口,已是喜出望外。赶紧说着:“玉符巷的吃食颇多,其中的油炸熟果又香又脆,还是咸口,你定会喜欢;悦君坊的胭脂还算细腻,我的要使完了,咱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西市上有不少皮影儿人、泥咕咕这些小玩意儿,咱去买来取乐。” 游儿小脸粉红,恨不能唾沫乱飞,一对小手满天比划,帕子都扔在一边,苏施瞧她兴高采烈,便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又给她擦着鼻尖上的细汗,说道:“你说去哪儿,咱便去,你欢喜就好”。 游儿更是高兴,赶紧拉着她出门。于是俩人挽手一路分花拂柳到了正门,正待抬脚,游儿却拉着她往回走,只听她说道:“阿施,先等一下。带你去我家一趟吧,顺便瞧瞧爹娘有什么想吃的。这时候,只怕我爹不在”,说话间便到了云家。 苏施第一次来这儿,她没想到李府前院居然还藏了一处院子。 实际上也称不上院子,就是围了一圈花墙,把三四间屋子掩映起来,上面郁郁葱葱爬满绿叶,中间点缀了无数朵夕颜,碧叶素花竟也显得干净优雅。这三家屋子仍是徽式的粉墙黛瓦,与花墙十分合衬。院子里的竹竿上晾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正屋的门口卧了一只黑底白斑的花猫,不细看几乎要与屋子混为一体,分辨不清。 此刻猫正用双幽幽的眼睛盯着苏施这位不速之客,瞧得她胆边生毛,冷汗直冒。眼瞧着它立起来,弓起身子,尾巴竖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苏施骇得几乎挪不动腿。刚想拉住游儿的手,却发现游儿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般怕猫!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听见一颗心“砰砰”乱撞,不觉手心儿也湿了,却半点想不起来要跑。 过了一会儿,那猫不再冲了她打着转叫唤,身上的毛也顺了下去,去了院子另一角晒着太阳打起了盹。苏施这才有了神志,刚想去寻游儿,却听见屋里窸窸窣窣,间或夹杂着笑声。 鬼催了似的,苏施走过去扒了窗子往里头一瞧——却是精光光、赤条条的两个人正在行那鱼水之欢,此时日头都还没起来呢。 三十三节 引火上身 苏施脸上一红,正想逃走,却听见一声:“玉娘,这许多时日不来,你怨我么?”苏施仿佛遭了雷击,再也抬不动脚——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是李鹤山! 老爷为何在这儿?!那,那他身下的女人,该不会,该不会是云嫂?!床上两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际,一张春意荡漾的脸露出来,神情爽快,十分销魂,苏施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平日里面色生冷、寡言少语的云嫂!也是初入李府,把自己带去折桂楼的青衣妇人! 原来这云嫂竟是云义怀的妻,游儿的亲娘! 她更是二十年前艳名远播,被李鹤山始乱终弃的凝翠楼红牌——庄玉娘! 便是冯叔心坎坎上的姑娘! 可她当初跟了李鹤山的小厮云义怀,如今怎地又跟李鹤山再续前缘呢? 诚然,玉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丈夫云义怀也更是个精打细算的角色。两人呆在李府,三下两下里便寻了个机会让李鹤山又惦记起了她。那时李老爷的正室、颂臣的生母病逝,李鹤山颓了几天,眼里血丝密布,面色赤红,有天瞧见呈上来的茶色泽金黄,清香扑鼻,入口甘甜,口齿留香,却是上好的桂花茶。他禁不住想起了凝翠楼那日尝的寒山冷桂,又自然想起了被自己要回来扔在一旁的玉娘。得知她嫁了云义怀还生了个女儿,他差人把她叫来,瞧着她珠圆玉润的身子并着欲言又止的泪眼重又心动了。当夜便留她重温鸳梦。 自此,玉娘当了李鹤山十几年的情人。出于弥补,李鹤山又几下子便把云义怀这个小厮提成了总管,待游儿也颇和蔼——因着玉娘的“功劳”,他们全家可谓鸡犬升天。 云义怀每逢老爷过来便避出去,这天也是一夜未归去花娘那儿度了春宵,一早往院子里走便见女儿回来,生怕游儿撞见什么,便把她拉到假山后面,却没顾上几步后面的苏施。 于是,苏施撞见了:老爷与管家夫人通奸! 这会儿她十分后悔自己一个人便进了这院子,更后悔按捺不住好奇心瞧见了不该瞧的,如今第一反应是——快逃!要丢了性命了! 苏施咽下口水,离了窗沿便要后退。可谁知早不好晚不好,偏偏这会儿脚背上不知怎地落了只飞虫,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可算出事了! 苏施顾不上许多,心都要停了,赶紧捂住嘴转身便跑。可是晚了!屋里那对男女已经听见了动静,李鹤山下了床跑过来,只看见一角青色的裙摆——呵,是苏施! 声音、青裙,除了苏施他想不到别人。从前李鹤山已经想了无数次把那条青色长裙一把撕烂,把她那小身板压在身下狠命玩弄,到时候她哭喊**的声音又不知如何销魂! 云嫂也披衣下床,走到床边给李鹤山擦了汗,问道:“谁呀?” 他冷冷一笑,轻蔑地说道:“一只野猫罢了”——的确是只野猫,没什么本事还凶恶、不老实听话,也到了时候调教一把了。当他李鹤山的女人,还是乖顺点更合心意。 原本李鹤山就在琢磨:什么时候对苏施下口,如今她知晓了这段奸情便不能再留了。 李鹤山这一决定,行动便快了。 这厢老爷生了歹毒心肠,那厢苏施失魂落魄跑出来。她刚转身跑了几步,窗子便开了,李鹤山只怕,只怕已经认出她来! 游儿被爹爹拖延了许久才走过来,见苏施如同白日撞鬼一般的形容,一颗心也慌了,连声问道:“阿施,怎么了?”苏施扶了她冷汗涔涔,正要开口说个谎圆过去瞒了游儿,却见一个中年男人从假山后面转出来,游儿回头喊了声“爹”——原来这便是云义怀!促成妻子与老爷通奸的丈夫! 苏施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卡在喉咙里,只见这男人眼神如刀剑一般砍遍她全身。她不禁想起院子里方才见着的那只猫,也用这种眼神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喘不上气!这云管家肯定知道里头的蹊跷: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同时还在服侍另一个男人,十几年来岂会半点不知!他既然知情,那这双眼里闪着凶恶的光,分明是警告苏施切勿乱说话。 苏施的汗毛干脆全部竖起来,强打起精神,冲着游儿说:“没,没怎么。”幼儿自然不信:“没什么就跟撞见鬼似的?”“不是鬼,是猫,猫,我怕猫!”游儿不疑有他,只顾着笑她胆小:“阿施你一向是个镇定的,却不想今日才知你还是个怕猫的。这才显点小女儿姿态,原来往日你都是装的老成!” 苏施也不搭腔,却见云义怀对女儿慈爱一笑,抚着她的头说道:“乖女儿,我瞧苏姑娘是吓坏了。如此今儿还能出门去耍?” 游儿收起了笑,赶紧摇着苏施说:“你今日倘若不好,咱不去也罢。” 云义怀照旧是慈父的模样,对游儿说:“苏姑娘只怕是不经吓的。倘若出了府在撞上啥不干不净,瞧见啥不该瞧的,只怕就真的不好了”,后面那句话别有用心,却是盯着苏施说的。 苏施被这凶光一刺,全身禁不住一抖,对游儿磕磕巴巴地说:“改日吧。今儿我,我不想去”。游儿一听也慌了,赶紧带她回折桂楼。 苏施只觉得一路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记不得,脚下虚得很,晕晕乎乎,来到自己房前心里才略略踏实,心说:“可算好了”,然后一头扎进床上,一气儿昏昏沉沉就是好几天。 后面这几天,没人知道因着什么,苏施以十分骇人的速度枯萎下去:身子是瘦的,手是干的,脸是黄的,双眼要么闭着,要么睁开的时候干脆是死的。本来就十分纤细,现在整个人瘦骨嶙峋,缩成一团,任谁瞧着都心疼不已。 三十四节 绝境求生 苏施这场大病自然也惊动了李鹤山。得了信儿,他便把只黄鹂鸟撩拨得在笼子里扑拉乱飞,惊声大叫,对冯叔说了一句:“病了?我瞧着是心病吧!”——这块到口的肥肉岂能放过?未免当他李鹤山太过好心。 冯叔无话,干脆对着苏施狠狠咒骂,再瞧着李颂臣私下里摇头连叹。 游儿眼睛都是肿的,天天在床边候着,一边哭着“阿施姐姐“,一边求着神灵菩萨。 颂臣他们也叫了郎中,那个年逾花甲的老头来把了脉,摸着胡子诊断:“姑娘身子无碍,但脉息微弱,盖因平日思虑过重,此乃心病,药石罔效。要她复原,还须诸位时时开解,老朽只怕有心无力”。 说罢起身拿着药匣,转身欲走又瞧了瞧那干瘪的手,摇头叹气:“才这么丁点岁数,怎的就弄成这样?如此,只怕熬不住几天了!”众人一听,各自心酸,游儿更是扑到苏施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颂臣这厢书也读不下了,一颗心仿佛被人攥着掐了一把又一把,把它搓过来又碾过去,让他如何轻松得了? 哪次去探望,苏施都那么不死不活地躺着,连眼神都不曾给过他一分一毫,他却已经把苏施全部的苦难负在自己背上,恨不能把痛苦的缘由都归到自己身上。颂臣生平第一次爱一个人啊,却要眼睁睁看她如此凋零,他自然痛不欲生。 瞧她这样渐渐散了生气,颂臣想救救她,想照顾她一生一世,想让她在自己的臂膀下长长久久,含笑终老。他想求着父亲让自己娶了苏施,生老病死他都愿意担着。 颂臣这般想着便去跪着求了,但颂臣这想头也只不过成了想头——他那点心思当爹的岂不是早就识破?但是李鹤山觉着,颂臣这毛头小子就是贪图一时新鲜。要知道当年自己对玉娘也是要死要活,可结果呢?再来一个温香软玉照样是那般手感,女人嘛,玩了几天都能抛去脑后。 有什么呢?值当跟自己亲爹争一个谁知道哪天死的病秧子? 李鹤山这般一思量,脸上就不好看了。他说道:“臣儿,我不曾想你对个苏施这般上心!我原先对你寄了厚望,盼你求个功名光耀门楣——不料你如此儿女情长,居然荒废了学业,来跟我求个女人!哪个给你的胆子!别说你们年纪、八字合衬不合衬,便说她那副短命相也绝不能做咱老李家的媳妇儿!你想都不用想,不如回去用功的好!再来为她如何如何,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颂臣一听,失魂落魄教冯叔架了回去,自此再不请求。李鹤山自然以为儿子绝了念头用功去了,却不料颂臣这颗情种忧思成疾。他自己是个薄情的,便道自己的儿子必然也如天下男人一般花花肠子。却不知颂臣对自己垂涎三尺的苏施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相思入骨又久病成痴。 此后,颂臣每日都在苏施窗前坐上半天,遥遥瞧了那副病容也不叹气,也不流泪,也不说话,也不搭腔,偶尔越矩,握住那柴火般的枯手就那么呆着。这下子除了床上那个,窗前又多一个病人出来,游儿又惊又怕,哭得更伤心了。冯叔一开始还劝劝,后来再着急也不敢同老爷说,就这么无可奈何由颂臣去吧。 如此五天后,苏施与死人无异了。 外面的人呼天抢地,苏施自己却像是进了一个梦,梦境现实分不清楚,醒不回来。 梦里的苏施蓬头赤脚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大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没有日头,没有风,没有云,身旁是万壑黑压压的老梅,没有开花,残干虬枝上栖了一群乌鸦,对着她嘎嘎叫唤。世界只有黑白两色,极端分明,她一身白袍融进大地挑不出来,但苏施竟然半点都不害怕,反而惬意安心———心知这里没人来伤害她。 画面一转,她又瞧见云家床上那对野鸳鸯,李鹤山禽兽好色,庄玉娘浪态毕现。她不想看,但一对眼睛像是被谁钉住似的转不过头,她瞧着他们翻云覆雨,瞧着他们白日宣淫,心里十分烦躁,禁不住喊出一声:“我不看了!”但那对男女仍旧动作,狂言**不绝于耳,让人着实恼火。 但突然,再看下去,却见李鹤山身下那个女人的脸已经变了,销魂模样也成了绝望愤恨,那是苏施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她喃喃喊了一声“娘啊”! 于是沅柯的脸放大到她面前,五官扭曲,十分痛苦,伸了只手就来抓她,苏施赶紧伸手出去拉,却被甩开,瞧着娘亲被李鹤山重又扯着头发提回身下,沅柯哭喊:“阿施!你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走!快走!快走!”——至此苏施一身冷汗,彻底醒了。 当时颂臣看完她刚刚回去,坐在床边的是哭累了睡过去的游儿。她一曲手,游儿睡得浅便立时醒了。趴过来见苏施眼珠转着有了神,哭得反而更厉害了,开口就是:“阿施!你可吓死我了!郎中都说你不中用了,我以为,我以为,你醒不来了”。 见苏施也不回答,游儿又哭得惨烈:“阿施,你到底是怎么了?怎地能平白无故去鬼门关走上一遭?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难道我不知你有心事?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啊”。 苏施也不答话,慢慢把头转过来,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游儿,游儿莫名其妙,却见她眼神越发犀利毒辣,自己几乎胆边生毛,便问道:“阿施,你看我做什么?” 苏施刚醒来,神志不足,精力不济,却也把游儿那只手捏得生疼,游儿瞧她醒来不一样,也不敢吱声,被她盯着半晌方才听她开口,沙哑笃定,却是:“游儿,我只有一件事”。 三十五节 最后一搏 一说有事,游儿赶紧听着。 苏施几乎把半个身子直起来,但体力不济又使出一身冷汗,抖着说道:“这件事得你帮忙。你肯不肯?若肯我就说,不肯就罢了。” 游儿待她如同亲生姐妹,时时刻刻急她所急,凑过去答道:“怎能不肯?你且说来”,见苏施还是一脸审度的神色,迎着那目光问道:“莫非你还是不信我?” 苏施摇了头,扒住她的脖子方才稳住身子,附耳道:“我要逃走”。 游儿瞪大了眼,不想苏施混沌了这许多天一醒来却没头没脑说了这句话,忙问道:“逃?为什么逃?” 这其中缘由游儿哪里晓得? 苏施瞧着她如此不通透,一口气没喘上来倒在枕头上几乎翻了白眼,游儿忙扶着她帮着顺了气。苏施恼怒地把她掐了一下,说道:“万万不能声张,再不逃我就得死在这儿了。我只问你帮不帮。” 游儿瞧她十分真切,不是玩闹,又哭起来,说道:“阿施,你别生气。我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苏施瞧她应了,方再倚着枕头直喘气,头上又沁出一层汗,拉着她的手也掉出泪来:“李家这么大,我却不认得几个人。旁人不会帮我,我也信不过他。游儿,我只有你了,我求求你。” 游儿见苏施满眼哀求,哭得更厉害,忙说:“阿施,我一定帮你出去。” 苏施又想起云氏夫妇那般形容,生怕游儿一个没仔细走了风声,便提醒她:“这事必须隐秘,令堂令尊也得瞒着。倘若不成,我只怕活不得了!” 游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答道:“我晓得了,谁都不能说,爹娘也不。只是阿施你这些日子不清醒,颂臣哥哥人都魔怔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挂念你。他也得瞒着,是么?” 苏轼此刻只想活命,哪里顾得上其他人好不好?现下府里这浑水都蹚不得了,哪里还敢顾及李老爷的独生儿子?再加上从梦里娘亲的哭喊来看,爹娘过世这事只怕不简单,李鹤山八成就是其中关窍。再说,若娘亲真如梦中那般备受凌辱,那李家便是不共戴天之仇。她心里更生忌讳,便答道:“他也不行。这事你知我知,再有第三个,便是断送了我的性命。你且想想,可有什么不被人撞见的法子。” 游儿见这般重大,也不问缘故了。止住了哭,绞尽脑汁想了一番,说道:“阿施,小时候爹娘不陪着便不许我出府去玩,还同看门的张哥哥说了不许放我,我便寻着了个狗洞,回回都从那里进出。那洞开在外院一处竹丛后面,十分隐蔽,往日里也罕有人至。从那儿出去,便是咱们住的金华街,白日里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倘若到了夜里,人就少了,钻出去个人自然也是不易被发觉的。” 苏施一听,觉得还算妥当,便道到:“那洞大么?现下还出得去么?” 游儿便笑了,答道:“阿施,也不怕你笑话。没进折桂楼之前,我一个人实在闷得慌还偷偷溜出去过呢,也不过是一两个月前的事罢了。” 苏施方安下心来,便道:“这便好了。只求这法子走得通,给个活路。” 游儿瞧她渐渐神态平和,忙劝着:“阿施,就算想出去,你也得走得动啊。没副好身子,还不是在床上躺着干着急?不如把身骨养起来的好。”苏施一想也是,便说:“我饿了。” 游儿赶紧起身要给她拿吃的,苏施又拉住她:“我这境况定不能叫旁人知道,只当我还是往日糊糊涂涂的模样,掩人耳目吧”。 游儿点头去了,不一会儿便端回来一碗粳米粥并着两样鲜艳小菜,说着:“你刚醒来,立时大进大补只怕肠胃承受不起,先来些清淡、柔和的吃食吧。”苏施颌首,游儿让她半倚在自己身上喂着吃了,自此之后照顾更加尽心。 颂臣尚不知晓苏施已经醒了,照旧每日里浑浑噩噩去坐上一坐。苏施只当自己睡熟,装得十分难熬。对他的好,她不能回应也无心回应,就把只手任他握住。 两日后,背着人苏施已经能下地,但仍是劳心。身子丰盈不起来,手还是瘦的,脸上叫游儿敷了粉,瞧上去一片惨白,仿佛还是不见起色。 可惜,这点拙计也就只够骗骗丢了魂儿的颂臣,如何逃得过冯叔那双鹰眼? 那日,他进了屋子,见游儿手边放了碗吃剩的雪耳燕窝。心道苏施一直起不了身,每日里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何时能进这要嚼的吃食?往日也知道游儿平白无故从不肯碰这大补的东西,况且厨房那边也说折桂楼这边近来补品要的勤快,自己时时跟着少爷却不曾见他动过几口。那吃的人还能是谁?不是游儿,不是颂臣,难不成,苏施好了? 猜测很快得了验证:苏施一动不动,游儿给她掖被子,偶尔露出一截脖子却是白嫩细腻,吹弹可破,如何是脸上这般颜色?冯叔了然,便告知老爷。 李鹤山闭了眼睛,把手上的菩提子转得飞快,说道:“若死了便罢,我就放过她。可她偏偏没死,那就怨不得我了。苏施着实比她娘聪明,可聪明又有何用?!一个黄毛丫头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胆子倒不小!” 李鹤山这厢阴谋算计,苏施那边也暗暗筹划:此地不宜久留,两日后的三更从狗洞便逃出去! 计策定了,两人更加紧张:苏施生怕夜长梦多,突生变数,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身体也是吃不消。游儿却是心神不宁,玉娘瞧着女儿如同丢了尾巴的老鼠,怎么问她也不说,心里暗自纳闷。 游儿到底年岁小,又不似苏施这般能硬扛。整个人都慌张走神,连日控制不住地悄悄去那狗洞走上几遍,却不防竹林外一双眼睛盯着她,把这动作都看个清楚。 她俩这厢惶惶恐恐,战战兢兢,李鹤山那厢却是不打听、不过问、不关心,看似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实际稳操胜券,那歹毒心肠却发作得更加厉害:你爱玩,我便跟你玩到底。我得让你知道,这李府是我李某人的天下,我叫你活,你才能活,我叫你死,你才敢死!你这条命从来由不得你,更别说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三十六节 瓮中捉鳖 日子到了,当天夜里便要出去。游儿干脆从起来就整个人恍恍惚惚,一口早饭差点喂进鼻子里,手也不住地打颤。苏施赶紧挽住她,说道:“游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游儿扑进苏施怀里崩溃大哭:“阿施,我虽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也晓得你这条命都背在我身上!阿施,我怕,我怕啊!我怕尽了力却救不得你,更怕自己心太慌把事给搞砸了!我实在怕死了!若是你有个什么不测,我只怕要自责一辈子!” 苏施听着忍不住也哭了,抬起她的小脸轻轻抚着说道:“好游儿,别难受!我此生除了父母还从未对谁在乎,我也以为不会再有放在心上的人。但是后来,遇见了你。你待我如何我岂不清楚?便是块石头也教你捂热了!都到此刻了也不瞒你:早先我撞破了人家的秘密,这府里有人打我的主意。只怕,我爹娘的死跟那人也脱不了关系。总之,这李府绝不敢呆了。其他人我哪里能说?只有你啊,只有你了!游儿,我只信你!” 游儿搂了苏施的肩膀,咬着自己的手背流泪。又听苏施叹气:“我也知这回千难万险,也不知几成胜算。也罢,事成我幸,不成我命,就看老天开不开眼!你有这番心意我已十分感激,往后又怎能怪你?” 说罢两人抱成一团,不敢放声便低低地哭上半天。 这天夜里三更,云遮雾掩,月色朦胧。 除了廊檐的灯笼还醒着,李府其他事物如同往常一般都歇下了,各间屋里一片漆黑。上夜的奴才房里才零零星星点了烛火,影影绰绰地闪着,偶尔放大个人影映在门窗上,却是张牙舞爪,仿佛是个前来索命的厉鬼。 不知哪里起的风竟颇有分量,刮得竹林哗哗的响,像是一群孤魂在盘旋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凉意顿生。夜雾弥漫下,再间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唤,更把个李府衬得阴阴森森,仿佛是座巨大的坟墓。 游儿与苏施房里早熄了灯,此刻游儿先探出头来左右瞧了两遍,才扯上苏施轻轻阖上门出去,俩人都穿着软底小鞋,悄悄摸摸不敢闹出动静。 颂臣的屋子在楼下转角,冯叔当时正卧在门口守着,听见上头门板“咯吱”一声微响,他已经心下了然,不禁感叹道:“何苦来?白费这许多心思,到底还是自投罗网!”他也不动,翻了个身便继续睡去。 下了楼,游儿拉着苏施忙不迭地往前院走。却只见风声阵阵,树叶低吟,没有一个人影,就连看家护院的几条狗也没放出来,更没听见它们乱叫。一路逃下来,李府诡异的安静,一切都好似睡得过分熟了。游儿着急得几乎要飞跑起来,苏施任她带着疾走,却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夜只怕走不了了。 事实证明,她着实走不了——李鹤山谋算半年,费尽心机逼她入套,她一举一动他了如指掌,再加上此刻布下了天罗地网专候着苏施这只黄鹂,她以为,她还能逃得了! 不一会儿,俩人到了那处竹丛。一路走来虽十分不安,如今到了这最后一步苏施也略略松了口气——出了这里,便是自由。 游儿与苏施话别,两人依依不舍抱在一起,苏施说道:“今日如愿,全靠你尽心帮助,我苏施毕生铭记你的恩德”。游儿又十分伤怀,说道:“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我这么做是心甘情愿。自打遇见你第一回,我便喜欢你,诚心诚意当你是亲姐姐。谢不谢的话就再别说了,我只盼你日后过得舒心,别叫我挂念。有生之年若有缘能再见上一面,我便知足了。” 苏施答道:“怎就不会?我定再来寻你。” 这话说的半点不错——五年后苏施来见游儿,却是不为叙旧,只为报仇。那桩血债便是此刻埋下的。 话毕,游儿赶紧催着苏施说:“阿施,你快走吧。不敢耽误了”。苏施拿回游儿手里的小包裹往身上一挂,便要俯身去钻出墙外。游儿却长了个心眼,按住阿施,说道:“你且等等,让我先出去探探,保险了喊,你再跟来”。 苏施见游儿如此为自己着想,心里翻江倒海的更是感动。 游儿扎紧裙摆,弯下腰跪在地上便爬去。到了洞口,她回头冲苏施一笑,此时薄雾消散,月华如水,游儿的笑靥竟如同款款开在夜色里的莲花,苏施素来知她艳若桃李,却不想圣洁纯净处也如此惊艳逼人! 这笑太好看,几乎让她晃了神。 日后苏施才知道,那是游儿此生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笑,也是游儿最后一次由衷的欢喜。那夜之后,这个用全部温度暖化了苏施的丫头,却遭遇了此生她熬不过的漫漫严冬,再也暖不了她自己。 游儿出去了! 游儿站起来拍了身上的土! 苏施焦急地等着墙外的回音,却没有丝毫动静。她禁不住起了疑,想自己钻出去,就在这时,墙外面有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只听一句便叫她整颗心掉进了冰窟窿——游儿亲娘说道:“乖女儿,我还以为你心软放了她呢,原来还是带来了!” 不见游儿吭声,苏施听云嫂又说道:“也好,也好,老爷已经允了,这事一成,你便是颂臣的姨太太,再错不了的!” 苏施心头泛起狂躁的煞气,一颗心被戳得千疮百孔,气得双眼发直,恨不能杀将出去零刀剁了墙外的人。 好,好,你真好!游儿!云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云嫂阴毒、不检点,但苏施以为游儿单纯、不谙世事,所以才将性命托付于她,哪里知道她竟也是串通一气,口蜜腹剑! 这就是游儿啊!平素看起来最天真无害,却轻易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的游儿! 方才还口口声声姐妹情深,转身就卖了自己的游儿! 明知道自己逃不了就是个死,还堵了所有出路的游儿! 这哪里是那个百般体贴的丫头?她明明就是自己被窝里的一条毒蛇! 三十七节 新仇旧恨 游儿,我俩同寝同食,朝夕相处这些日子。 当初我病了的时候,你那悉心照顾还是不是真的? 我醒不过来的时候,你那眼泪是不是做戏? 带我去你家的时候,知不知道我要撞破李老爷? 你说颂臣如何担心的时候,是不是嫉妒得巴不得我立时死了? 我求你帮着逃出去的时候,你脸上焦急,心里是不是早就轻蔑不屑? 给我指这条路的时候,是不是一早就下了圈套,还哄了我感激涕零往里跳? 若是别人,倒还罢了。 偏偏是你,游儿!让我怎不怨恨! 苏施这厢又是绝望又是伤心,不察觉间身后已经亮起了几只灯笼,李鹤山携了几个奴才已经围了过来——她插翅难逃! 苏施听见身后逼近了错杂的脚步声,心知大势已去,此事已败,心头的悲愤不能自已,只把个包裹往地上一扔,转身便瞧见李鹤山那张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脸,他手上的凤眼菩提子转的气定神闲,一双长眼因着面颊的横肉挤成一条缝,露着精光。 见苏施面如死灰立在那儿,他走上前去,说道:“苏姑娘,前些日子你病着或许不知:内院里几房夫人的细软丢了不少,后来下人们排查贼人或许从这儿出入,又不敢打草惊蛇,守了几回都没抓着。今儿照样守株待兔候了半夜,不想居然等来了你。我说苏姑娘,这也太巧了。您这大黑天了是打算上哪儿去啊?若是李家苛待,你大可白日里说个清楚走正门,这时候便要钻狗洞出去,是个什么道理?” 话毕,他拿脚踢了地上的包裹:“行李都带上了,看来是要不辞而别。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走?莫非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转头对贴身的张堂说:“来哪,给我仔细翻检翻检”。 张堂佝偻着腰赶紧过来,另有两个按住苏施,生怕她跑了——笑话!都这样了,她还能逃到哪儿去? 眼错不见,张堂从里面翻出一只碧玉搔头,邀功地捧到李鹤山脸前,说道:“老爷,您看”。 李鹤山翘起兰花指,肥白的指头捏着搔头逼近苏施,问着:“苏姑娘,这东西哪儿来的?这搔头剔透温润,触手生凉,价值不菲。姑娘何曾有这等金贵物件?”苏施一听便火了:“别碰它!那是我娘的!” 李鹤山轻蔑一笑,摇着头说:“你娘?哦,那个沅柯。这就不对了,你说是她的便是她的?我怎依稀记得是去年送给三夫人的”,随手便把它扔给身后一位小厮,厉声道:“仔细瞧瞧,是不是蛾夫人的首饰。倘若认错了,可别怪我手狠!”那小厮哆哆嗦嗦接了,大眼都没敢瞟上一下,已经跪在地上回话:“爷,保证是夫人的,我早先见过。” 眼瞧着母亲的遗物落在李鹤山手上,苏施便忍不住嚎叫:“你胡说!你胡说!那是我娘的,你故意栽赃!”李鹤山把菩提子往腕上一滑,伸手掐住她那细长的脖子。苏施没了声音,冷汗便落了下来,只觉着他用覆了薄茧的指头在自己颈上摩挲,她身上忍不住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口水都咽不下去。 李鹤山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笑着说:“苏施,我便是栽赃,你又能如何?” 苏施冷汗渗得更厉害,面皮抽着,喉咙里止不住发出了“呜呜”的低吟。瞧她这么紧张,李鹤山笑得更加歹毒:“这就怕了?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你不是挺能耐呢么?”他松了她的脖子,捏起她的下颌,对上惊惶的眸子:“你那些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我的眼睛?从头到尾我都清楚,但就是不肯说破,你猜,为什么?” 见苏施不回答,李鹤山一声狞笑:“陪你玩啊。眼瞧着一只自作聪明的鸟儿在笼里撞来撞去,你说,好不好玩?她自己在笼子上画了个门,便一心一意当了真,你说,好不好玩?我等了这么久,就是等着瞧你此刻脸上这表情——不甘心又不得不低头认命。” 苏施抖了起来,李鹤山更是高兴:一只野猫收起了她的利爪,被捆上嘴巴,任人宰割,被吓成这样!一股变态的成就感袭上心头,更激发了他阴毒的本性。 苏施往后退着,问:“你要怎样?” 李鹤山邪淫一笑,答道:“你说呢?”便把手滑到了她的肩膀,在她漂亮的锁骨上揉来捏去,自嘲着说道:“从来不曾想过,我李某人要染指一个女人竟能这般大费周章。也罢,苏施,你定不知道,比起你娘,你可爱多了。” 这句话无疑是压垮苏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推开小厮,冲到他跟前问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李鹤山说道:“我可没把她怎么。她爬上我的床还不老实,偏偏叫你那不争气的爹撞见,非要跟我拼命,我一脚就踹得他吐血,回去就死了。你娘软弱,跟着寻了短见,这可怨不着我”。 至此,苏施才得知爹娘过世的内情,心里更添仇恨,一头撞向李鹤山骂着:“你这畜生!还我爹娘!”他怎是怜香惜玉的人?待反应过来便使劲把她搡在地上,臂上却已经被苏施咬了一口。他一脸戾气,冲张堂喊道:“来呀,把她锁进杞兰苑!” 苏施已是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气儿,听他这话便咬了牙往墙上撞去,干脆碰死的好。可李鹤山岂能让她如愿?他原本习过武,脚尖掂起一粒石子便射向她的软麻穴,苏施立时瘫在地上,四肢再不能使唤。 李鹤山扯了她的头发,拽到小厮面前下令:“带过去!我要活的!” 苏施被人扛在肩上,竟是半分不能动弹。临走时她瞧见不知何时立在人群里的游儿母女:云嫂一脸漠然,游儿被她搂着,只露出一双泪眼无所畏惧地迎向苏施,那目光里居然满满是关切和心疼! 她竟然不心虚! 她竟然半点不愧疚! 原不知她心肠竟这般硬! 苏施怨毒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吼着:“云游儿!云游儿!我是瞎了眼才信你!蛇蝎心肠!你会遭报应的!日后我定不放过你!” 云嫂冲过来就抽了两个嘴巴,抽得苏施眼冒金星再也骂不出来,自然也没瞧见远处的游儿听了这话直接昏了过去。 三十八节 备受摧残 杞兰苑,那可是李府最奢华的一处院落,取这个名字只因为植了满院子的建兰。 府里上下都知道,只有李鹤山最宠爱的夫人才能住进这儿,里面的摆设精致富丽,堪比金门玉户、桂殿兰宫。 它原本供着的是韶颜稚齿的蚕儿夫人,五日娇宠,昙花一现,不知怎地就成了独眼,并着一双手被人剁去,便常听见里面有谁彻夜嚎啕,再后来不足半月,便见一团不成人形的东西给抬出来,扔到乱葬岗,这院落算是彻底空了。 现下,苏施被人扛着一路疾走,最后扔进屋里,锁起了门。她被点了穴,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 室内没有点灯,四周一片漆黑。从门缝里洒进来一线月光倒在她脸上,顺着风飘进来芬芳的兰花香气,竟是十分怡人。她的汗出了一身,衣服贴在身上黏黏糊糊地十分难受。她突然觉得一阵痒痒,却是瞧见一只蚂蚁从脸前爬过。 偶尔风鼓着门发出吱吱的轻响,仿佛是个女人微弱地呜咽。苏施想起蚕儿夫人四肢齐全却突然变成废人的传闻,心里免不了瘆的慌,但相比较那个从这儿死出去的女人,她更恐惧自己接下来的境遇——李鹤山偏要她活着! 蚕儿不想死,却生生被折磨死了;苏施不想活,却怎么都死不成——这算个什么世道! 苏施忐忐忑忑伏着,直到杞兰苑的门开了,那个臃肿的身影越来越近——李鹤山来了!她仿佛成了被人捏在手心儿的蚂蚱,垂死挣扎偏又力不从心。她动不得,一颗心却像是要跳出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和着她的心跳砸在她身上,让她几乎窒息。 李鹤山走到门边,张堂赶紧跑上来开锁。苏施只觉得最后一线光都被挡个干净,眼前剩下漆黑一片,模模糊糊有个庞大的身影。 张堂先进了屋,把莲花烛台点上,返身请了李鹤山,便退着出去合上了门。 此刻李老爷就立在苏施身后,一双眼泛了绿光盯着地上蜷缩一团的苏施。她惶恐慌张,想转头去瞧,却因被点了穴不能如意。 李鹤山转着佛珠,一只手给她解了穴。苏施却因为身子麻了,照旧动弹不得,只能转了脑袋对上他的脸。有位风月场里的高手说过: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好看。 李鹤山现下就是这种体会。 苏施原本就颇有姿色,最惹人的便是那双秋水杏眼。此刻烛焰微闪,偶尔跳着爆起一星火花,昏黄的光线里,不似往日故作镇定、面如死水,她一对眸子惶惶不安,畏惧闪躲,更衬得整张脸生动起来,看在李鹤山眼里竟多出了几分楚楚动人、活色生香,更让他一个色胆躁动不已。 苏施手脚略略能动便要往后退,可李鹤山哪里肯饶过?一下子就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才十二岁的女孩子怎能挣脱得了?她对着他踢打,可是刚刚解穴的人怎么使得上力?几纪粉拳砸在李鹤山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没有杀伤反又添情趣,更激得他兽性大发。 他跪在地上开始撕扯苏施的衣裳,苏施挣扎着,骂着“李鹤山你禽兽不如!你不得好死!”却丝毫不能阻拦他手上的动作:一把扯掉青裙,那前襟绣着的单枝颐景花也被撕成两半,于是身下的少女露出了白皙的肩膀,精巧的锁骨,并着桃粉的**、半裸的胸脯由于害怕急剧地起伏,他急不可耐地再“刺啦”拽了一把,裸出了一对嫩滑修长的玉腿并着足上缥色纤纤。 苏施美丽的胴体上弥漫着少女的幽香,散在风里混了满庭建兰的清气熏得人几乎醉了,他抚着一对小脚摸个不住,又把双肥手顺着玉腿往上滑去,苏施怕得更甚,整个身子干脆都战栗起来,不由自主抖着,喉咙里的咒骂更加急迫。冷不丁便张开五指在他脸上死命一剜——这一下把沉迷其中的李鹤山惹恼了,他扬手便是几个耳光,打得苏施不能抵挡,只觉得头昏目眩,耳边嗡嗡地响,两边脸颊发酵似的肿起来,嘴角已经沁出了血。 李鹤山瞧着她像死鱼一样一时不能动弹,便扒了自己的外袍,内衫都顾不上脱便一个饿虎扑食俯身上去。正要大动之时,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地说话声。 他命了人在外面看着,一早发话今夜不管是谁,绝对不准放进来。这个时候来败他的兴致,胆子甚肥,倒要看看他李某人的地盘上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摸老虎屁股? 片刻间外面的吵闹更厉害了,间杂着冯叔的劝阻:“少爷,回去吧!老爷交代过的,怎好打搅他休息?” 原来,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鹤山的独生儿子、对苏施思恋成痴的李颂臣! 为了苏施他寝食难安,经常彻夜不眠。也是巧了,这天他照样起身在窗口俯瞰李府,却见四处漆黑,唯有一处明火执仗,影影绰绰立了许多人,挑着一团团灯笼。 他便要出门,却见冯叔一再阻拦,心中疑窦顿生,没来由更有种不祥的语感——挂在心尖尖上的苏施只怕不好了! 他心急如焚,下了折桂楼奔向那处竹丛,却已经没了那群人的身影,只瞧见瘫在云嫂怀里的游儿哭喊着:“颂臣哥哥!救阿施!老爷把她,把她捉进杞兰苑!去晚了就不成了!” 游儿说,快救阿施! 等他脚不沾地到了这院落却被一群奴才堵在门口,好容易挤了进来,颂臣跪在门口求着:“爹!您放过阿施吧!只要您放过她,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见里面没有应答,颂臣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爹!我求您了!我去用功,我好好习文,保证进场就名题金榜!你信我,求求你,求你放了她吧!”说着便把脑袋在石板上砰砰地磕着。 苏施恢复神智,听见门外颂臣的苦求便挣扎起来,嘴里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畜生!”李鹤山也不客气,两巴掌打得她满嘴是血,喉咙里都泛起一股甜腥。 颂臣跪在外面,听见里面的纠缠,更加哀哀切切:“爹,从小到大我没求您什么。娘过世以后,我就更不敢同您亲近。但只这回,就这一回,我求您饶了阿施吧!她是儿子心上的姑娘啊!只要您饶了阿施,你说什么我都照办,不当李府少爷都成,我甘愿是您养的一条狗!爹,爹,我求求你,求求你啊!”磕头声更加响亮,身前石板上已见血迹。 三十九节 辣手摧花 颂臣恳恳切切地哀求着。 李鹤山原本听着只觉得恼羞成怒,儿子此刻这么着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在一帮下人面前这番折腾,让作为老爷的威信、专制置于何地? 随后,他禁不住想骂冯叔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颂臣不过也就是个十来岁的毛小子,他竟然拦不住?殊不知冯叔自有打算:瞧着少爷连日来恍恍惚惚,忧虑更甚,心想不就是念着一个苏施么?不如让他索性瞧着她成了老爷的女人,也好死了这条心,所以干脆没有全力阻拦。 颂臣心如死灰,只求父亲手下留情——他后悔啊,当初一起去苏家送束脩,自己对花团锦簇中的小丫头一见钟情,又哪里知道立在前面的父亲对她也有心占据?后来苏家夫妇过世,他轻而易举求了阿施进府,又哪里知道也十分合了父亲的谋算,只为逮住这只小黄鹂?他曾求父亲愿意娶苏施为妻,想护她一生一世,父亲不允,却哪里知道是因为他老人家自己想一树梨花压海棠? 苏施现下这般境地,说不清有几分是拜父亲居心所赐,又有几分是颂臣自己无意中推波助澜! 念及此,颂臣哀求的更加急切:“爹,求你就只一回,饶过她吧!饶过她吧!”那磕头声更加响亮,冯叔一瞧不好,忙想上去拦着,却遭遇颂臣一把狠推——“冯叔定是知情的!他定是知情的!却伙同瞒得我好苦!”长这么大,颂臣头一次对这位朝夕相处的老人生出了怨恨和厌恶。 冯叔习惯了少爷的温驯宽和、彬彬有礼,不想这一推竟使了大力,他措不及防跌在地上,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酸涩:这如同亲生儿子的少年恨他!再看颂臣,他狠命磕头求着,声音更加绝望。 门外要闹翻了天,屋里却照旧无声无息,李鹤山不曾应答,苏施也没了气力咒骂。 冯叔瞧着少爷是铁了心要把老爷求出来不然就磕死在这儿,禁不住心疼不已。便也跪了下来,沙哑的嗓子喊道:“老奴无能,劝不得他。老爷,还求您出来瞧瞧少爷吧。” 屋外俩人这番拆台,李鹤山心中怒火更盛:颂臣年岁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冯叔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偏生也这般一同胡闹!真是可恶! 他又瞧着身下苏施又惊又怕的眼神,被儿子搅得七零八落的兴致便化作了没处发泄的邪火,只想干脆啃了这块肥肉解解馋再说。 于是他一只手把苏施两只细手腕锁在她头顶,腾出一只手掰开了两条玉腿,腰间猛地用力。“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苏施喉咙里喊出来,李鹤山捂了她的嘴,耳边只余下她痛苦的呜咽,“呜呜”地哭着骂着。 李鹤山瞧着她眼底的恨意,凑到她脸边,在脸颊上乱啃乱亲,得意地说道:“你瞧,不管怎么逃,你如今不都是在我身下死去活来?” 苏施去咬捂着自己的手,李鹤山吃疼,松了那手,“咔咔”几拳落到她身上,砸得她鼻青脸肿,胸口碗大的一块黑紫。她便去抓他的脸,却只扯着李鹤山几乎从不离身的凤眼菩提子一把拽断,菩提子滚在地上,哪里都是。李鹤山眼见多年珍爱被毁岂不心疼? 他冷笑一声把她的头摁在地上,几粒珠子生硬地硌着她的右颊,苏轼却已然忘记喊疼,只因身上的禽兽更加肆虐,怀了恶意毫不怜惜地发泄着欲火和怒火,一边故意在她身上又掐又拧,一边对她说:“你可知道,半年前在我身下如你这般备受优待的是谁?不是旁人,正是你的亲娘沅柯啊。她也如你这般不识相,但后来我拿你同你爹要挟她,她便生生受着。每次我也这般给把弄得青青紫紫,因为她越想瞒着,我就越想让你爹知道!她也算有本事,居然熬了一个月才叫你爹撞见。可是她定没料到,那是我故意喊来的:我得让那个酸书生瞧见,他那手心儿里的爱妻如何在别的男人身下照样千娇百媚!” 苏施身上也疼,心里更疼得厉害,含着嘴里的血水啐了他一脸,嚎着:“畜生!畜生!你不得好死!” 李鹤山抹了脸,挂着血迹的面孔更加狰狞,淫笑了说:“好死不好死的,你又能奈我何!一个黄毛丫头,趁我有心情,还不识点抬举,这杞兰苑或许还能供你住。”说着动作更猛,不惜气力在她身上摧残,苏施忍不住哀嚎连连。 李鹤山却道:“原本你娘若是乖乖从了我,也就罢了,我或许不打你的主意。可是她不争气,居然追随你爹吊死了。那么母女都是一样的,我只好谋算你。你这太过聪明的性子可是好玩的不得了!” “你道崔禄怎地平白无故突然就去收你家房子?还不是我指使的!我就是逼你入府,请你入瓮,放长线钓大鱼,可是费了我半年的心思。你瞧,我多重看你!乖,听话点,你便是五夫人,不日就能过门”,苏施恨意堆叠,叫得却一声比一声惨烈、凄厉。 门外的颂臣自打听见苏施第一生哀嚎便被绝望蒙了头,更是悔不当初,便不再“爹啊爹啊”的喊,他开始哭嚎:“阿施!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我就不该撺掇你搅进李府!我对不住你啊!你恨我吧!”后来听见李鹤山在里面把半年来的歹毒算计炫耀一遍,他更加无话可说:自己的亲爹害死苏施父母,强占苏施,自己更间接害了她。 四十节 如你所愿 颂臣听着苏施受虐,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时去苏家是怎么说来着——“父亲与先生也算亲厚……我请示父亲,让你入府做我的伴读”,明着是想求阿施帮着上进,实际是存了照顾她的心思。 如今倒好!把她照顾到了父亲的床上,把她照顾成了名副其实的五夫人!他护不得他!他无能!只因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爹!一门之隔,他生生听着父亲对她凌辱蹂躏,看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却莫可奈何! 苍天啊!这就是他平生唯一倾慕的女子!这就是他万般爱惜的人的下场——他除了畏畏缩缩地爱她什么都做不了!原先是期期艾艾,有心无胆,如今却是愧疚痛苦,无颜相对! 他正是这般懦弱的人!他不敢反抗父亲,不能对抗父亲!用情越深,反而自伤越重:他目睹阿施之惨象,耳闻阿施之哀嚎,心知阿施之怨咒。他紧贴她的不幸,这至情至性的柔弱心肠却把自身变得更加不幸。 他曾以为能为自己钟意的人做些什么,免她颠沛流离,免她风刀雪剑,让她平安喜乐。现在才知道不管做多少都没用:因为——他没能耐!他被安置在李府这个阴暗冷酷的安乐窝,他痛恨这个吃人喝血的地狱,自己却又是朵娇花,没了倚仗就难以自处、举步维艰,更别说想保护心上人! 他就是这锦衣玉食里养起来的一个废物!伤害阿施的,正是自己赖以生存的;毁了阿施的,正是他从中获得保护的。 平生第一次,李颂臣对自己厌弃,对李府厌弃,对亲爹仇恨。 于是,此夜苏施这场噩梦更成了他的噩梦,谁料想他走不出,并且日后再也没能走得出。 李鹤山整好衣冠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是四更天了。 出了房门,瞧着瘫在门边的儿子:脸色惨白,满头是血,神情恍惚,他厌恶地哼了一声,便被奴才们拥着离去。 小厮张堂上来便要锁门,颂臣才醒过来,一把推开了他,瞧见门口地上的苏施蜷成一团,只一件李鹤山的外袍搭在上头把她埋住。 他赶紧蹲下,只见苏施脸上一派青紫并着血迹,几乎辨不出这就是往日里那个自己梦里都念着的豆蔻少女。只有一双无情的眼睛恨不能戳烂他,颂臣屈膝将她轻柔抱起,小心翼翼,如同手上捧了稀世珍宝,苏施把双眼合上不去看他。张堂赶紧低声喊着:“少爷,使不得!” 颂臣充耳不闻,风裹着兰花香吹起了袍子,苏施几乎赤裸的身子露出来,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的伤痕,腿上更是多处淤青、沾着血渍。颂臣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苏施两眼发直瞧着头顶的帐子,上面绣着九鱼戏莲,颂臣跪在床边一动不动。一旁的张堂开始催了:“少爷!您快走吧!老爷交代了谁也不准见她,让我锁起来呢!” 颂臣不去理会,声调喑哑只问苏施:“我对不住你。阿施,你说句话,你别吓我。” 苏施看都没看他一眼,半晌喉咙一动,却是吐出一句:“我想你死”——她恨李鹤山,恨李颂臣,恨他全家! 颂臣默然,张堂听了这话却是七魂丢了六魄,扯着少爷就要把他拉起来。冯叔也赶紧上前劝着:“少爷,这位可是老爷的五夫人,你的庶母,不可冒犯。老爷知道了定不高兴,今日顶撞得已是十分出格了,咱快走吧。” 颂臣便被拽起来,恍恍惚惚走了几步,转头便对她说:“阿施,你怨我。岂不知我也怨自己?我只一句:你可得想开了,往后好好的罢!” 他说,你往后好好的罢。 床上的阿施照旧不说话,眼珠子都没转一下,仍像死人一般躺着不动。 可是,她哪里知道——这话是颂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句!这个方方十四的少年愧疚、悲愤、自弃,一颗干净的灵魂旁观了这场劫难便再也无意苟活,一段生命就如此永远定格在了这年建兰满院流香的时候。 苏施作为他心中最高的理想被自己的生父残忍摧毁,他已经生无可恋,果真如了苏施那句心愿。 可是,多年以后,当苏施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却几乎想不起这个少年的模样。李鹤山的嘴脸与这个清俊公子的面孔搅在一起,让她压根不想提及、不欲记起、不愿触碰那个让她午夜梦回都惊出一身冷汗的噩梦。 唯一留在脑海中的是一双柔和怯弱的眼睛。 苏施不曾知道,这双眼睛因着她点起星火,流动清泉,又因着她一派肃杀,死水无澜,终又是因着她灭了生气、消了意志,散在风里让人再也瞧不清楚。 苏施更不知道,这个对谁都温驯可亲的少年为她积攒了全部的勇气求她平安,最后也因着她走了极端——这个一辈子不曾刚强的人啊,为了赎罪,他义无反顾祭献了自己年轻的性命。 苏施被仇恨烧尽,她又怎会知道呢? 杞兰苑这厢一场劫难悲惨收场,也不过短短三日,云家游儿那边有了喜信。 这一日,云嫂走了进来,扶起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儿喂着药,说道:“乖乖,你这副身子得赶紧养起来。老爷发了话:三日后便是吉日,你便做了李家的媳妇儿。这一去,你可是少爷头一位夫人呢。” 游儿也不瞧她,嘴里喃喃说道:“三日后?” 见女儿丝毫不高兴,云嫂十分失落:“嗯。你不欢喜?” 游儿瞧着母亲殷殷的目光,扯起嘴角答道:“欢喜。”云嫂这个当娘的岂不能瞧出来她是敷衍?便放下药碗,叹了口气出去。 见娘亲走了,游儿重又躺下,把被子拉过头顶便哀哀地哭了——阿施啊! 四十一节 轻易误会 信一个人这般不易。 误会一个人却这般容易。 两日前,夜里三更,游儿帮助阿施逃走。两人以为该是万无一失,游儿便说先行探路,等她出了狗洞拍着身上的土站起来,却猛地被人捂上了嘴巴。那双手略有粗糙,那人胸口的热度传到自己背上竟是十分舒服,身上的味道她也无比熟悉——身后的人是自己的娘亲:云嫂。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娘自顾自地说:游儿,你把她带来了;老爷许了你做少爷的偏房。 游儿一头雾水,正使劲儿挣扎,却听见墙里头李鹤山带了奴才捉住了阿施,然后便她的劫难。游儿这才真的明白——坏事了! 云嫂眼瞧着捂她不住,便死死把她困在怀里,趴在她耳边说道:“傻丫头,苏施就是只跑不掉的鸟儿!老爷下了令,谁敢帮她就要把腿给打折了,不说二遍。方才那几句话只为了让你与她撇清关系——我无须保她,但必得救你啊。” 游儿一听也不动了,云嫂松了她,便见女儿一脸审视地瞧着自己,问道:“娘如何晓得我今夜会来此处?” 云嫂道:“你那两天个丢了魂似的,有事都写在脸上。我是你亲娘,还不清楚你?要想知道原也不难。”那日竹丛后盯着游儿的双眼便是她。 游儿闻言,便提起了心:原以为此事处处仔细,必是妥当的。谁料想竟是自己漏了行踪! 一个更令她恐惧的猜测浮上心头,那,那为何李老爷也在这儿? 对面慈爱可亲的娘看着她,眼里全是宠溺和关切,游儿不忍再猜下去,但还是问出了口:“那,莫非李老爷也查了我的行踪?” 云嫂毫不躲闪地望着她,语气平和十分坦率:“娘禀告了他,守株待兔几夜了。” 游儿简直不敢信!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为什么啊?” 云嫂直直地瞧着她,说道:“为什么?还不是因着你?说了便是邀功,老爷这不允了你与颂臣的亲事?我只你一个宝贝女儿,只要你能如愿,一个苏施算什么。” 只要你如愿,一个苏施算什么! 游儿闻言,心里刀剐似的阵阵地疼,眼泪也止不住地滚在脸颊。 娘啊,我是你的宝贝,那阿施是谁的宝贝? 你们疼我,谁又来疼她! 娘,娘,你果真晓得我的心思么? 你知我何曾想过要嫁给颂臣哥哥? 你知我又多喜欢阿施? 可是如今,全毁了! 整间府里,阿施只信我一人,她胸口压了块石头日日忍着,她谁也不敢求啊,才来找的我。你怎知为了阿施,我刀山火海都愿意走上一趟。 我就半点不知你们嫌她凉薄? 可你们不明白,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子,没了父母,没了亲友,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像没根的草呆在这后水镇,像只鸟儿胆战心惊呆在李府!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 你们一个个的,一早知道老爷打她的主意,却能坦然冷眼旁观。我却不能——阿施有多包容我、迁就我、待我好,只我自己明白! 我赶着去暖他,我心甘情愿,我亲眼见过她那么多个不安的日与夜,从不曾有片刻安心,我花了多少心思啊,受了多少试探,好不容易把她这块石头捂热了,咱娘俩却又把她害了! 娘啊,你出卖她与我出卖她有何分别?没有啊! 娘啊,你知道吗?阿施曾经一心求死,她那么刚强的人都觉着活不下去了。是我,是我给她指了道,给她支了招,我给了她希望,让她瞧见了活路,才愿意好起来,可是亲手又把它堵上了。 她在墙那头听说我的背叛,虽没见回话,我却知道她那般敏感的人此刻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娘,娘,你听见了吧,老爷要捉她进杞兰苑!当我不知道原先住的那个女人是被折磨死的?完了,阿施完了!她真要被我坑死了! 娘,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救救她?错了,你不会救她的,你没有那般好心肠。 娘,她骂我!她说瞎了眼才信我!如今我多想她从来都不曾信我——若不信人,想必她不用受这般煎熬。干嘛要信我呢?亏我还那般胸有成竹,却原来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阿施,你竟是个没心的!我怎么着你了,你便不理我”——那日我哭喊的时候她干脆撇了我再不来往该有多好?倘若她不是外冷内热,倘若她一直那般铁石心肠,倘若她趁早手起刀落舍了我,想必也没了日后这许多纠葛,她或许还是安好的。 我不想嫁给颂臣,我只想要个平平安安的阿施,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我救不得她,还反而拖累。倘若一定要出事,没有我的倒忙,是不是她还少些为难? 我云游儿这辈子第一次对个人这么好,却到头来害了她。以后便再也没有哪个人让我追在后面殷殷地喊着“阿施”了。 娘,阿施咒我,眼里喷火,我却半点不想闪躲:我活该啊!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阿施,我也没法子了啊。 这辈子她应该都不想见我,我也没脸见她。只是阿施,她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我这般喜欢她,只怕她从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了。 她恨我,阿施恨我! 可是,阿施,怎么办,我却是半点都不讨厌你呢。 四十二节 谁的喜事 且说游儿那日被云嫂带回来,整个人已是愣愣怔怔,对娘亲也不搭不理。 云嫂岂不知女儿因了苏施埋怨她?但想着亲生母女哪有那隔夜的仇?再加上她也心寒游儿的不体谅,因此回来后索性不理她,好叫她自己琢磨明白。 哪里知道她不仅没通透,反而愈加胡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悄悄去打探了苏施的消息,再回来便哭了一整夜。此后,人便越发消瘦,也没心思打扮,蓬头垢面在床上躺了几天也不说话。 光景转得飞快,李鹤山许下过门的日子便是今日。 这天夜里李府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前来道喜的宾客和忙忙活活的仆人。李鹤山立在门口,恭敬地拱着手:“张太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来,里面请!”面上存着笑,那眼底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回礼的身姿都带了僵硬。刚刚进了李宅的赵举人同梁大人低声说道:“岳塬,正是大喜之日,为何适才见鹤山兄面露忧虑?那眼角眉梢分明不带得色啊。”梁大人也一头雾水,答道:“许是有什么不爽快”。 不爽快?哼,先前太得意,他李鹤山这回不爽快大发了! 外面的宾客云集一堂,只等着良辰吉时见了新人也沾沾喜气。 原本呢,游儿是个偏房,值不上这般大操大办。这满堂的高朋贵友,只怕娶个正室也不过是如此规格。可是,这里面有些个不得已,所以游儿她擎受的起,但也不是八抬大轿,打算只用了四人小轿从云家抬到李家正厅,拜了堂再抬去颂臣住的折桂楼,连府门都不必出。这般虽说简便却也风风光光地操办了游儿的终身大事,按说在云家看来应该是十分长脸,那说话的声调都能再高上一个台阶去。 可是偏偏没有,宝贝闺女攀上个这般好的人家,他云家阖家却都是凄凄惨惨,一万个不乐意——因为这是冲喜! 云家,嫁娘房里到处都是刺目的红。 游儿沐了浴身着大红衣裙,云嫂正握着把梳子轻柔地给她梳着一头青丝,她哭着说道:“为娘这辈子是条苦命,现下好容易养了个闺女却比我还苦!天啊,我作的什么孽!也不必找什么好命佬,就让娘给你上头吧”。 游儿一动不动,只听她念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听到“无病无忧”她已经忍不住一阵心酸,再听到“比翼双飞”她更是心凉如水。 云嫂把她额前的头帘儿都挑上去,绾成一个新妇的牡丹髻,上头簪了一朵雍容华丽的富贵花。两侧的发髻上分着插了一对金步摇——李家的聘礼可谓奢华,这对步摇沉甸甸,成色甚好,上头的凤凰栩栩如生,嘴里各衔了翠玉流苏,行动则随着步子微微荡漾,婷婷袅袅,十分曼妙。腰上一直同心结挂在那里竟飘飘摇摇,像是嘲笑:同心结?哪个与你结下同心? 游儿眉心一点朱砂,为了遮掩住蜡黄的面色,脸上则敷上厚厚的一层粉。当云嫂为她披上外头的大红纱裙,幼儿仍旧是不言不笑。待要亲手为女儿搭上鸳鸯戏水的盖头,云嫂才抱着女儿一气嚎啕:“游儿,娘对不住你啊!本想为我儿谋个好归宿,却不曾料想颂臣少爷才短短几日就一病不起了啊!如今为娘只求他能熬过这一关,往后平平安安,与你白头偕老。可是,可是倘若这冲喜还是不成,只怕我儿年纪轻轻就要守了活寡,可怎么办啊!我苦命地游儿啊,想着你叫娘疼得心肝都碎了!” 眼前的女儿艳光四射,活活是一朵娇花。人真是没长着那前后眼!当时为了求李鹤山允了这门亲事,她在床上千般讨好,万般迎合,还在枕畔把那狗洞告了密,卖了苏施换了个好女婿。可原先还好好的颂臣少爷不知怎地突然就病入膏肓,谁料想现下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呢?自己生怕再生变故定下了五日之约,如今竟然也成了游儿的催命符! 云嫂搂着游儿哭个不住,游儿干脆自己把盖头放下来,烛火透着红布扎她的眼,心底一片绝望这才掉下泪来:苏施命苦,不想自己竟也是命苦的。原先尽管十分埋怨母亲,但不得不承认颂臣哥哥是处好归宿。嫁与颂臣,总好过跟着个一穷二白的受苦,当了主子多自在当然不必说。最关键的是,纵使与颂臣没有那儿女之情,难道没有兄妹之义?从小到大,颂臣待自己当然没话说,倘若这辈子得了他的庇护,也算是心满意足,或许真能平安终老。如此看来,做他的偏房也真算是条明路,可如今——颂臣哥哥只怕不好了! 听闻那夜颂臣跪着苦求了半夜,最后才昏过去被冯叔架回来,此后五日便躺在床上一睡不醒,竟似生了短志!旁人即便不知底里,游儿如何不知?这番折磨左右是为了阿施罢了。 游儿为了一个阿施怨恨母亲,颂臣为了一个阿施一心求死。阿施,阿施,你自己生不如死,把他们的日子也搅合得天翻地覆,唉。 颂臣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五日不进米水了。冯叔站在帐前老泪纵横,李鹤山又是恼恨又是后悔——那日自己贪图美色强占了阿施,忖着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想儿子这般绝情,竟是要撒手归西的意思。 四十三节 苦命嫁娘 几日里也曾叫大夫把过脉,名满后水城的张神医只觉着脉息已是不祥,留了方子抱着药匣便出了李府,连诊金都不曾收。李鹤山见他来去匆匆不发一言,已经心道不好,再去瞧他留在那张纸上却是写着“有心救治无力回天”,他顿时天旋地转,几乎倒在地上。 蛾夫人赶紧上前扶他坐了,一班女眷便开始真情假意地哭起来,听着这高声低声的嚎叫,李鹤山上去便抽了众夫人几个嘴巴,吼着:“嚎什么丧?还嫌死得不够透!” 说完这话,他的眼泪也要落了下来:自己如今是半截身子要埋进黄土的年纪,五十多岁统共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颂臣孝顺善良,什么都听爹的——独独除了苏施这件事。这般好的一个孩子啊,自然是要继承李家祖业,科举夺第光宗耀祖。可是完了!都完了!这根香火估摸着就要断了! 此刻见这原本该题在金榜、写在族谱颂字辈头一位的名字就要写在李氏墓场的石碑上,自己一辈子苦心经营都付了流水,白熬了这许多年心血,你叫李鹤山如何不悲从中来?还守着这产业何用?要这谋算何用?就这么一根独苗,还叫自己逼死了——你叫他如何不伤心! 人啊,都是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爱说“早知如此”,等到几成定局的时候爱说“悔不应该”。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就拿李鹤山打比方,他一步步把苏施攥在手里的时候,哪里料得到这一天? 明明知道儿子对她有意,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装聋作哑,早先警告着苏施,后来送来个游儿,身旁还日日夜夜安插着个冯叔,儿子来求就道貌岸然地一通训斥,费尽心思横加阻拦。哪里料得到这一天? 他只顾着把那只小黄鹂吓得心惊肉跳,自己却哈哈大笑,自然管不着儿子情根深种。哪里料得到这一天? 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儿子,却从来不去晓得他的秉性,只道天下男人都贪图一时新鲜没个长性,反而还不如个冯叔瞧得透彻、着急上心,他这爹当得真真极好。 李家正厅。 吉时到了,喜娘扶着游儿下了大红花轿,游儿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她带着跨过火盆,手上接了一只红绣球,那头却空荡荡的没有人,她叹气:唉,颂臣哥哥如今连起身都不能了。 这几日她不曾见过颂臣,虽知他病入膏肓,却哪里想到已经成了那副模样?后来亲眼见着的时候,纵使一早心里有数却还是被惊了一跳。 满堂宾客目睹了这场只有嫁娘的婚礼,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李老爷不带喜色,原来是少爷不好了。于是这宴席上的气氛都微妙起来,有瞬间尴尬的没人言语的宁静,随后又是觥筹交错,过分的热闹。 游儿耳边嗡嗡的全是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让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然后是自己一个人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君,三次下跪时她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红色的软缎小鞋跟大红的纱裙上,眼睛涩得厉害。 等她被婆子拥着牵进洞房,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床上的颂臣枯瘦如柴,脸色姜黄,两颊干脆深深的凹进去,整张脸瞧上去活似一个罩了干皮的骷髅。窗边的火炉上一只砂锅炖了药,正突突地冒着热气,一股死亡的味道萦绕了房子,更在游儿身上久久不散,窗外枝桠上一只乌鸦突然冲着她直着眼睛嘎嘎惊号。 她吓得尖叫:这哪里是往日里白净斯文的颂臣?可世事就是这般残酷:这偏偏是她不成人形的新婚丈夫! 颂臣这样,自然不曾永结同心,更没有洞房花烛,也不必吃什么花生枣子,游儿只好自己揭了盖头,褪了喜服,要忙的头一件事便是给颂臣擦身。游儿剥了丈夫的衣服,擦着那身骨头,忍不住一声惨呼:“苍天啊,我好苦的命!” 好苦的命?这就苦了?老天爷糟践人的招数毒辣了去了,你以为这就够了?未免太小看他老人家的手段! 游儿不曾知道,自己与颂臣也不过一夜之缘,往后自己如同个宠物换副胸膛又被人揽进怀里,她才真的羞愤交加,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狠不下心寻个短志,所以没奈何,干脆生生在地狱里受了五年,直到再见苏施。 同时这天夜里,苏施被丫头们收拾过塞进了被窝。月光透过窗子凄凄寒寒地撒在床上,苏施睡不着。自从那夜被李鹤山好一通折磨,自己再也没见过他。她被囚禁在这儿,日日吃的喝的穿的都是丫头送进来,除此以外再无旁人。 如此也没人给她传信,她自然不知道外头已经闹翻了天——李府少爷冲了大喜。 原本李鹤山打量着今夜颂臣娶游儿,自己娶苏施,俩姑娘一对儿好姐妹做了婆媳也算是双喜临门。可不曾想,颂臣这边就耗了他全部心思,只顾着儿子死活,便顾不上杞兰苑这位牢牢拴住的五夫人。 新仇旧恨压得苏施喘不过气,可这回她倒是没想过死:那晚自己被逮住的时候,确实想撞了墙保住冰清玉洁,一死了之,谁知竟不成,到底是被玷污了。既然成了残花败柳,这性命反而看得金贵:不能死!她要报仇!爹娘被害,自己受辱,桩桩件件都要算在李府头上。她立下毒誓:日后寻个机会定要他全家以命抵命,血债血偿,绝不手软! 她想逃走,走了才有机会。可现下自己如同捏在李家手上的一只蚂蚱,如何成事? 她正恨得牙痒痒,愁得心凉凉,一个婆子却背着月光悄悄地溜了进来,鬼鬼祟祟,苏施知道却也不惊慌不动弹,且看她意欲如何。 四十四节 逃出生天 只见那婆子摸到床边,压低声音说:“姑娘,快走吧,趁乱逃出去才是正经。” 她以为苏施必定赶紧起身,谁知小丫头躺在床上根本没动静。原来自打那日被游儿出卖后,苏施便再也不肯信人。这时候黑灯瞎火的窜出来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便只当李鹤山又寻了人来试探自己,所以干脆不搭不理。 谁知那婆子竟使劲把她一拉,扯出被窝说道:“姑娘,你瞧清楚,我是带你入府的张妈。快同我走!”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那个干活利落的粗使婆子,一对鱼泡眼照旧肿着,焦急地瞧着她。 苏施还是不动,死了似的任她扯着。张妈一边瞧着院子微敞的门缝,一边把她晃上一晃:“今夜或许还走得了,明日只怕再不能了!”苏施还是像滩烂泥,连个气泡都没翻起来。 末了,张妈心里极慌,也是火了:真不识好歹!盯着苏施没光彩的眼睛冷笑道:“呵,我们本以为姑娘是被逼就范,定是极不甘心,千方百计要逃出府。现下看来,原来是我们误会了,姑娘似乎真心实意要做这杞兰苑的女主人。真真白费了我们一番心思!” 苏施这才瞧着她,说道:“我不信你”。 张妈一听,并非不乐意便好,那语气也缓了下来,但还是带着风风火火的味道:“这好明白。先说清楚,今夜是有人跪着央了我来救你。我原是不想来,你马上就是李老爷正儿八经的五夫人,哪个敢拔了老虎的须子?那人委实求得苦,我熬不过。再加上这杞兰苑原本住了五日的蚕夫人是我的内侄女,原本我荐了她去贴身服侍老爷确实是盼她出人头地,可谁想竟不几天给折磨死了。我一番好心反阴差阳错送了她的性命,至今心里还十分过不去。因此拉你一把只当积了阴德,日后到了阴间与蚕儿对质也好多些胆子。” 苏施一听,原来自己这是托了死人的福,又问央她来的人是谁。张妈本想张口,但想起游儿求着不必告诉阿施,于是不肯透漏。 苏施又道:“不对!你明知这回是拔老虎的须子。纵使能救我出去,你岂能全身而退?倘若李鹤山查到你头上,你如何自保?我同云游儿那般交情尚且被卖了,您与我萍水相逢,不信您肯冒这般大风险?” 一听苏施对游儿怨气颇重,张妈就怕她听了纠缠,解释不清,所以干脆隐了姓名不说主谋。 张妈答道:“我今夜便要还乡,那人给的银钱勉强够日后花销。救了你出去我便马上动身去田庄。再加上今夜府里乱作一团,没哪个顾得上你,这才敢拿人手软来做这善事。”末了一声冷哼:“姑娘信不信我有什么打紧?难道不信我你便有法子出去不成?” 一句话砸下来,苏施顿时醍醐灌顶,赶紧换了张妈带来的小厮的衣物,把一头长发塞进方巾便要下床。张妈扶了她,一路沿着冷僻处前行,专门躲着月亮,在那黑影里匆匆走着。 出了内院,只见外面一派喜气洋洋,耳边传来丝竹之声,宴席之人嘈杂喧嚣。苏施问道:“今夜有喜事么?”张妈点头,说道:“少爷娶亲。正是得了这好时候才把你弄出来,平日里一干仆妇把杞兰苑把的铁桶一般,我哪能进去?” 苏施也不搭腔,自顾自说道:“新夫人是谁?”她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听见张妈答道“云家游儿”时还是止不住痛上心头:云游儿,不枉你一番算计,今夜总算如愿了,真真是桩好买卖!真真是桩好姻缘!拿我换了少夫人的位子,你也坐得安心! 那大红的囍字随处可见,生生扎着苏施的眼。满腔恨意驱着她一路急行,走到正门,只见平日里守着的一群狗都去吃酒,只余下一个正被张妈纠缠着闲话:“赵家小子,不是对前院小翠那小丫头还挺上心?明日大娘去给你说合说合怎么样?” 苏施站在李府正门门槛! 她正待抬脚,只听见李鹤山贴身的小厮张堂喊着:“杞兰苑那位跑了!快分头去追!”话音没落,一个小厮抖着嗓子拉出了哭腔:“老爷,老爷!少爷,少爷他,您快去瞧瞧吧!”然后身后嘁嘁喳喳,沸反盈天。 苏施心道不好,她强作镇定出了府门,离开人的视线便开始发足狂奔,专挑着那些小巷子钻,一口气跑出了后水城,跑进了一片荒野。 不一会儿,从身后传来了狗叫声、呼喊声,有人吼着:“快追!不抓着她咱就不必回去见老爷!”苏施一听,心更乱了,慌不择路,只知道往前,往前,宁可死都不能被逮住! 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如何跑得过那群年轻体壮的粗使活计?眼瞧着身后火把的光越照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狗叫声越来越猖狂,苏施却跑不动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眼泪也夺眶而出:“瞎了眼的老天爷!这是要灭了我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四十五节 二人重逢 苏施这厢止不住悲愤嚎啕,突然眼前的地上出现一对靴子,身后几个奴才已经围了上来。她也顾不上抬头看看靴子的主人是谁,便一把抱住,嘴里喊着:“救我!求你救救我!” 那人弯下腰,抬起苏施那张小脸,只见上面淤青黑紫,伤痕累累,时隔将近一年,他居然能从那双大眼睛里找出熟悉的神采,“哦”了一声,说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苏施不明所以,却顾不上咀嚼那话里有什么意思。她怕得要死,只求搭救,便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能被抓回去!” 话音没落,身后那帮奴才便开始吵吵:“你小子谁呀?这闲事你可管不起!还不赶紧把我们五夫人交出来!识相点,我们李老爷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五夫人?真想不到,眼错不见她便成了谁的夫人? 苏施哀哀切切地瞧着他,泪水又要落下来,求道:“我回去不得!求求你!” 他把目光从苏施脸上收回来,戏谑地语气问道:“李老爷是哪个?鄙人如何便得罪不起?” 性烈如火的张堂已经跳了出来,跟伙计们嚷着:“跟他费什么口舌!咱抢了就走!” 一干奴才便要扑过来,三四个专门纠缠着他,另外两个则在一边循着空当要把苏施拽走。 苏施把他那双腿搂得更紧,一双眼只顾着看住前面两个蠢蠢欲动的小厮,却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打斗:但见他下身纹丝不动,只单手遇招拆招,将一把折扇舞得行云流水,借力打力把几个奴才挡得滴水不漏,没有哪个近得他身,夜风猎猎滑过无尽的旷野,他飘逸的纱衫被吹得鼓起来,一头乌发飘在脑后,发上的翡翠簪子透亮,后来听他轻轻叹息:“好没意思。” 然后周围呼呼喝喝地嘈杂便突然被掐断了,苏施定睛一瞧,这群伙计已经全部倒在地上,脸上没有恐惧还是方才鏖战时那副狰狞表情,没有伤口,没有痕迹,可是触其左胸分明已是没了心跳——他们都死了! 苏施忘了自己还抱着他的腿,只顾着惊惊慌慌地四处打量,不经意抬头便撞进一双浓黑的眸子。那人腰都不曾弯只俯了脸,拿把扇子敲敲她的脑袋,说道:“人都死了还怕什么?你不是胆子挺大么?”语气竟很是熟络。 苏施赶紧爬起来,身量仅仅到他的胸膛,便借了月光去看:恩人是廿五上下的年岁,面庞白净无须,长眼黑亮,鼻梁笔挺,薄唇轻抿,五官轮廓还算柔和。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分明,指头修长,套着杏色纱衫,里头却是月白长袍,左襟上绣着的妃色杜若正值怒放,玉树琼枝,十分惹眼。这如何是位绝顶高手?分明就是书生! 那时苏施哪里知道,立在她跟前的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玉面毒蛛——江朗亭!说他鼎鼎大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便既是天下第一神医,也是天下第一毒医。这两相对立的极致造诣居然都被他占尽了!只有一样也被江湖之中啧啧称奇又忿忿不平:他医术盖世,却从不肯救死扶伤;他要杀人,却从不心慈手软。真真是个毒物! 毒物?那只源于大家未曾见识他的武功,只教杀人于无形的毒术蒙了眼睛。 这世上哪个施毒高手不是武术奇才?像他这般精研毒方的通透之人,一旦习武岂不比常人快上几倍? 他住的琅琊谷藏在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中,谷中四季如春,景候十分有趣却人烟稀少,种的全是触之丧命的毒草,等闲之辈哪个敢在这阎王殿里走上一遭?不少想被他救治的人跋山涉水而来守在谷口,纵然祈求、哭号之声震天,他也不肯瞧上一瞧,任由他们都死在那里。 如此,江朗亭罕少出去,琅琊谷口的人骨却越堆越多,天下豪杰便对这个天纵英才、冷心冷脸的江谷主很是忌讳,又十分看不上,连带着干脆称其琅琊谷为“骷髅谷”。 这位琅琊谷主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许多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飘在江湖几十年的老油子尚且不曾一会,更何况过着小百姓日子,如同井底之蛙的苏施? 此刻这个青年正瞧着她,她瞧着他看似正派,武艺高强还救了自己,哪里知道他便是当代义士又怕又厌的绝世毒医?但那双眼里分明有嘲笑,更有万事不关心的凉薄,这双眼睛终于让她记起来那句“原来是个哑巴”,又记起一双雪缎靴子拦住了自己,那是独自去埋葬双亲的过午——原来是他! 这便是苏施与江朗亭时隔近一年的“重逢”:没有喜悦,没有诧异,两个人鬼使神差得又遇上了! 一年前,苏施双亲过世,孤苦伶仃,江朗亭毒武皆通,逍遥自在。 一年后,苏施家仇似海,力不从心,江朗亭照旧毒武双绝,闲云野鹤。 虽说只隔一年时光,却也天命难违,物是人非。 以江朗亭素来的心性,他从不救人,旁人就算死在自己脚边,他也只是不动声色走远几步,全当不曾瞧见。 活了这二十多年里头,他从不知什么是欢喜,什么是爱慕。 他习惯了从小陪伴的几个仆从在身边打理,自己出门也从不去多管多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把那些毒术、武功权当无事消遣,再不肯仗着能耐如江湖上所谓那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无须也不愿与一干“义士”诸多纠葛。 正邪与他何干?道义与他何干?江湖与他何干?天下又与他何干?——他江朗亭只知道自己快活就好。 可惜,他遇见了苏施,越不想与旁人纠缠,偏偏一个苏施便够他纠缠一辈子。 四十六节 心软收留 一年前,江朗亭是在旷野遇见她。 当时瞧见小丫头一架板车拉了人去埋葬,青天白日烈日高照的他凑上去拦住,问车上人是谁,结果她垂了头,眼皮子都懒得抬,爱答不理、不发一言,只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他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没奈何挪到一旁。 事后他默默想了一会儿,确定无疑是自己罕少的好奇心偶尔蓬勃旺盛,让他去窥探了一个正好在自己身边路过的人。嗯,一定是这样的,虽然他半点都不觉得丢脸。 而这一次,江朗亭仍是在旷野遇见她。 方才他侧卧在一棵大树上正无聊得对着月亮神游太虚,却被一群人呼喝的声音惊了回来,从那树叶间拿眼一瞧就见一个小东西跌跌撞撞在前头跑,一群大汉在后面追。他施了轻功掠过去,那丫头便堪堪摔在自己脚边。他救了她。 事后他又默默想了一会儿,确定无疑是自己罕少的同情心偶尔蓬勃旺盛,让他去解救了一个正好倒在自己脚边的人。嗯,一定是这样的,虽然他半点都不觉得牵强。 如果上两回他给自己的解释都是“偶然”、“巧了”,那接下来的这件事便叫他开始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他居然收留了苏施! 当时两人面对立着,苏施一身仆役的玄黄衣裳,右脚下跑的太慌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鞋,嫩白的脚丫都是泥垢,还被尖利的石块割破了几道口子,此时那血水混了污浊裹在一起,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先前心慌的时候不觉得疼,这时候那股子疼劲儿攒着翻上来,她止不住嘴里“嘶嘶”的抽冷气。江朗亭瞧着她,教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把这只脚藏在身后又疼得不敢使力,就赶紧又收回来踩在左脚背上。 方巾也慌里慌张的时候不知挂在哪儿,此时一头青丝乱糟糟地披在身后,在风里吹得打了结。脸上的瘀伤不曾消去,巴掌俏脸分了几块颜色,瞧上去煞是骇人。 已是夜深,她忍不住抖了两下,打了个喷嚏。 江朗亭倒是立得笔直,把这小东西打量几遍,轻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苏施眼瞧着他杀人于无形,一招致命,心中已是又惊又喜:倘若自己也学会这等厉害功夫该有多好?有了这身武艺,想为父母报仇、为自己雪耻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她甩了另一只鞋赶紧扑上去,跪在江朗亭身后抱住恩人的衣角。 江朗亭眉头一皱,又展开来,背对着她摇了折扇,问道:“救你便救了,你还要如何?” 苏施眼里没有丝毫羞怯,语气十分诚恳坚定,答道:“我要跟你走。” 江朗亭转身过来仰天轻笑,眼神更加疏离,不动声色把自己的衣角撤了回来,苏施又要拽住,却被他敲掉了手。他瞧着这双小狼崽一般闪闪灼灼的眼睛,自己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他是个多么讨厌累赘的人,生怕身后有个如影随形的尾巴让他不自在。 可是,几年后,江朗亭却只求这个小尾巴长长久久地跟着他,琅琊谷这般四季如春的仙境失了她,竟是魅力全无半分不值得他流连;江湖这般逍遥有趣的地方失了她,竟是神采黯淡半分不值得他游荡。 那是几年后,眼前现下这境地里,平白无故冒出个小丫头要跟他走,一向独来独往的他便十分不乐意了。 他瞧着苏施莹莹的眼睛,问道:“凭什么?” 苏施不想就是碰了一个软钉子,但今日豁出命去也要如愿,再说自己这般境遇自然也不必讲究什么面皮,便挺起胸膛朗声道:“我想报仇,想跟你学武功。” 江朗亭却笑了:你要学武与我何干?你要报仇与我何干?他唇红齿白几乎晃了她的眼,反问:“你想?你想我就得答应?”未免当他玉面毒蛛太好心——不过他不曾料到,自己这辈子不多的好心眼后来全都花在了苏施身上,还被这绝情狠辣的丫头片子弃如敝履。 苏施被他问住了,愣了一下又道:“我会诗文、会刺绣、会炊饭。” 江朗亭一把扇子却摇得更玩味:“我对诗文、女工没兴趣,哦,用不着厨子”,话毕面无表情的瞧着她。 苏施不想恩人是个油盐不进的,没了法子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生得好看,当个侍婢也赏心悦目”,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过分,出了娘胎从不似如今这般厚脸皮,两颊腾的一下就红了,后来一想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一咬牙说道:“倘若,倘若机缘巧合,我也考虑自荐枕席”,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恩人。 江朗亭愣了,不想这小东西这般顽固。 他又低下头瞧着这张五颜六色,如同开了染坊的小脸,还“赏心悦目”?倒还真敢夸!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说道:“自荐枕席?你想的美!” 苏施一瞧他脸色缓下来,赶紧爬起来立在他身旁。 月光洒在她脸上,只见坚硬的线条,斑驳的伤痕并着肿胀的眼睛、倔强的嘴唇。江朗亭莫名心中一软,便说道:“走吧”。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遇见她就忍不住关切,更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心软。或许是因为她境遇凄苦?因为她茕茕孑立?因为她顽固坚持?因为她还算有趣?江朗亭后来为自己当时的心境找了无数个理由,却还是丝毫抓不住头绪——这个不曾有过情情爱爱的石头啊,想他开窍是多么艰难!他花了几年才想个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留下她,带在身边,快意江湖。 可惜,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是苏施离开琅琊谷只身闯荡的当口,他的后知后觉教他眼瞧着失去却无力挽回。 此刻,恩人说,走吧。 苏施赶紧接了他的包袱,江朗亭也不推辞,任由她背在身上。两个黑点一大一小便走向茫茫夜色。 远远的听见江朗亭说道:“我绝不会传你武功。你若是痴心这个,不如趁早另寻去处;倘若是跟着我,便趁早死了这条心。” 四十七节 一路向北 听江朗亭这般警告,苏施也不答话:只要跟了他就是有机会,自己年纪尚幼,往后的日子长的很,谁知道呢? 事实证明,江朗亭低估了自己的好心,苏施猜对了自己的运气:日后师父把一身毒术与毕生心血——破月刀法,并着破月宝刀一起赠了她,她果然成了江湖上一时风头无两的女杀手。 苏施报了私仇,结了恩怨,在天下掀起万丈波澜,也在江朗亭心口剜上几遍,教他痛不欲生。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现下苏施只觉得一切如同做梦那般不真实:自己跟了一位绝世高手,江朗亭虽是个不好对付的怪人,但也让自己彻底离了李家的魔爪,起码她是安心的。 于是,此后不过短短几日,心弦渐松,苏施的身子便也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的青紫慢慢消去,白皙的底子便显露出来——到底是个十二岁的丫头,正值豆蔻年华,她的青春与美丽即使遭遇劫难也无法磨灭,当她不施脂粉、素面朝天走在江朗亭身后,那婀娜娉婷、风致楚楚的身姿已是十分出挑。 他们一路往北。 苏施不知目的地是哪儿,江朗亭也不多说,她只好跟着。白日里二人不紧不慢地赶路,夜里便投宿旅店。不知不觉间,二人的称呼已经成了“师父”、“阿施”。 按这般情形,约莫又花了半个月,他们师徒二人便到了晋州。 两人一路走来已经逐渐熟悉,相处起来也算默契,不曾互相麻烦,竟像是认识已久、相伴多年。每回不待江朗亭发话,苏施就赶紧奉上他要的东西:晴天日头下一伸手,她便递上拭汗的帕子,雨水初落便递上油伞;坐在饭馆一瞧她,苏施赶紧教小二沏上随身带的铁观音,酒足饭饱一伸手,她赶紧捧出银钱结账。只有一回,苏施没猜透他的心思。 当时江朗亭与她要了两间挨着的上房,临睡前,江朗亭头一回立在自己门口伸了手。 苏施蒙了,她想了几遍都没有得出个结果,瞎琢磨了半天,心道:莫非那日我玩笑说自荐枕席,他虽十分不屑却也当了真?口是心非,果真伪君子!于是抚着自己的衣领一脸惶惑地喊道:“师父,我接连几日不曾沐浴,又脏又臭”。 可江朗亭似乎充耳不闻,仍旧伸着手。 苏施心一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看来如何都躲不过,那便如此吧。张开手便朝他抱过去,谁料还差一**离的时候,苏施被江朗亭折扇一甩掀出去个跟头。待她恼火着爬起来,却见师父房门关了,原本挂在自己身上的包裹也不见了。 “要什么就说话,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虫?以为自己没长嘴么?”她小声嘀咕着。这细微言语却被耳力过人的江朗亭听个清楚,不由得又气又笑,可是又觉着这小东西还真有意思。 于是,苏施转身回去的时候,便听见门里的师父甩出一句:“不爱沐浴就离我远点,我鼻子可闻不得一丝怪味”。她咬着牙就走了。 第二天,天降暴雨。 也是奇怪,这晋州位于大弘王朝的西北边陲,铺天盖地入眼的都是黄土高坡,平日里燥得恨不能把人蒸干了,可偏偏这几天却频降甘霖。按说万物滋润,这行人也合该神清气爽。可此时苏施却很是焦心:一把湿哒哒的油伞昨晚放在门外过廊,结果不知被哪个人拿走了。 原本瞧着早起日头还亮,便估着不能下雨,于是干脆没有禀告江朗亭再去买上一把。此时雨落了,江朗亭掏出自己的伞走在前头,步子是又快又稳,石头路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雨水自天而降,落在伞面复又跳起来坠在地上,“滴答滴答”合着脚步,十分好听。 可惜,纵使这情形再美,苏施也无心欣赏——她没伞,师父只顾着埋头往前走,她也不敢喊一声,便淋得半边身子湿了,哆哆嗦嗦只把自己与江朗亭的包袱拿油纸包住揽在怀里。可是雨势渐猛,似从天上垂下一道帘幕浇得她睁不开眼,辨不清周围事物,只觉得江朗亭的身影越来越远。 江朗亭自己孤独惯了,一时半会还没法子把这个平地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也知道她拘谨不爱跟自己靠得太近,此时只当她还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却不料她已经落下那般远。 远远地从身后传来一声“师父”,那声音混在哗哗的雨声里几乎辨不清楚。他停下来转身去看,却见那个小丫头被瓢泼大雨冲得摇摇欲坠,散发、头帘都糊在脸上,不时地刮着脸上的雨水。她扯着喉咙喊自己:“师父!” 江朗亭眉头一皱,提起一口真气便跨了过去,苏施仿佛得了活命,赶紧拽住他的衣角,又瑟瑟缩缩收回来。她说到:“师父,徒儿无能,将那伞丢了,又不敢同你说。”话毕又掏出怀里的包袱,说道:“还好,包袱裹了油纸,不曾湿了许多。” 她衣服跟泡了似的贴在身上,冻得上下牙打颤,眼睛却只顾着巴巴地瞧住江朗亭。他摸了摸那略带体温的油纸包,也不答话,接过来拿在手上便把伞递给了苏施。 苏施如何不知仅剩下这把伞?给了自己,师父待如何?正在推辞,江朗亭却失了耐性,把那伞丢在她脚边。 她忙捡起来,却见江朗亭已经走进茫茫大雨:他把折扇一摇,扇开了万千雨花,周身却升腾起一圈蒸雾,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琉璃罩,周身三尺之内不见一滴雨水。雨声渐密,江朗亭却是丝毫未湿,银灰色长袍挂在身上十分飘逸,似乎还被风鼓着扬起一片衣袂。 苏施从来知道他生得好看,但此刻瞧着他仙人一般漂在地上的身影,更觉得师父俊秀儒雅、身手不凡,连带着眼神都有些恍惚,不住叹息:这些本事什么时候自己都学到该有多好?到了那时就不必受制于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下之大,自己来去自如,活的该是几多潇洒! 四十八节 梦里梦外 那雨里一番折腾,苏施还来不及对师父更加崇拜便病倒了。 她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浑身冷得打颤,喉咙又干又烫,双眼干脆烧得生疼睁不开,难受得只想抓着什么东西挠上两把。这时一口清水入了口中,仿佛清泉流进心田,让她那股烦躁略略降了下来。 又喝了几口水,苏施才解了方才那腔不耐烦,但还是无力,身后仿佛倚着什么东西,居然还颇有些温度,教她舒服得恨不能叹口气,只管往后蹭了蹭贴得更紧。 她这般一动弹,身后那副胸膛的主人可就不自在了。 淋了一场雨找了客栈,苏施那颗脑袋沉得就要抬不起来,步子就像踩在棉花上,眼神乱晃。江朗亭心知她就是病了,让小二帮着扶到房里,又写了个药方子差着他去抓来,倒不是大事,只是受了寒,熬些驱寒的汤药安心静养便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苏施始终昏昏沉沉地醒不了,这可就不好了。 方才小二与他说那药煎好了端了上来,他便进了她的屋子要喂了喝。 进屋的时候便是瞧见这样的情景:床上的苏施蓬头乱发,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泛青,把一床被子结结实实裹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颗脑袋。 江朗亭走过去将碗搁在床头的高几上,又把灯花挑亮按到床边的烛台上。他扶起了苏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先喂她喝了点水,幸好苏施牙关不紧,不然只怕是要他亲口哺上一哺,那不知得多窘迫。 谁知她人不清醒,两只手却是乱挠,后来揪住了江朗亭的前襟才算老实了下来,又像只奶猫一样在他怀里狠钻。 想他玉面毒蛛不在江湖又名扬江湖,一向是个不爱废话、没长心肝的狠角色,何时像此刻这般手足无措? 他能用一包断魂散要了几千人性命,也能用九节鞭碎了对手每一寸骨头,更能用暴雨梨花封了他人周身一百单八处要害穴,他是这样一个厉害的“恶人”,一个不曾有过爱恨纠葛的人,一个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人,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怪人——心里那面湖水居然起了几丝波纹?见着苏施的第一眼,就或许注定他要万劫不复。 江朗亭不知这个,心里倒是忖着:莫非自己果真到了父慈子孝,该养个孩子的年纪? 淋雨回来,苏施也没有沐浴便蒙着被子出了一身的汗,屋子里湿哒哒的衣服上还留着一股子雨水的腥味,再混了雨后窗外泥土的芬芳,她身上的汗味,并着少女肌骨特有的幽香,飘进他的鼻子,江朗亭竟觉得十分耐闻。 他任由苏施靠着,强稳住心神取来药碗正要拿小匙喂她,一对小手揪着他的前襟,青筋都涨起来,他去掰她却被攥得更紧。 原来,苏施此时念的都是过世的爹娘。梦里这会儿天色明媚,沅柯与苏良牵手立在云端笑呵呵地瞧着女儿,柔声唤着:“阿施,阿施”。苏施想他们想得肝肠寸断,喊着:“爹,娘,你们好狠的心!怎就抛下我一个活在世上?我怕,我怕啊。你带我走吧!” 听了这话,沅柯的嘴角弯下来,眼泪就滚出来了。苏施一看娘亲伤心,只怨自己说错了话,便着急圆着:“娘,女儿胡说的,招你生气了。你快莫哭!阿施见不得你难受!” 沅柯瞧着女儿眼神苦涩,劝着:“阿施,爹娘这番也是个不得已,但凡能活,便愿意为你忍着。可是心比天高,命为下贱,这吃人的世道叫我活不得了”。 苏施不禁想起李鹤山那日的污言秽语,便也哭得厉害,咬牙切齿说道:“娘,你放心。你跟爹的仇、女儿自己的仇一定要报,定叫他李家满门染血、百人喂刀!” 沅柯摇着头说道:“不怨谁,只怨娘自己命苦!护不得自己,也护不得你。这仇来日方长,总能报的。但这一世娘更盼你安安稳稳”。 沅柯焦急地瞧着天边,回过头来喊着:“娘必得劝你:千万莫在“情”之一字上下功夫!切记,切记!我儿这副性子定是要伤人三分、自伤七分,最不合叫人辜负的!奈何这世间没良心的人太多,倘若叫你一个不如意便走了极端,可如何是好?”话毕便随着那朵云渐渐隐去,只留给苏施一双泪眼,任她怎么唤都不再回头。 苏施那厢正怀念慈母,江朗亭这厢却没了耐性,正想图省事儿干脆从后颈劈个手刀让她昏过去拉倒,正待下手,却听见她拖着哭腔,软软地叫了声“娘”,接着胸口的一处衣服便觉着湿了——原来那是她滑到腮边的一串泪水。 江朗亭的一块衣服湿了,他心里的一处也柔了,带着和风细雨、万物朦胧,像是刮开了一道墙露出了里面的活色生香,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丰富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陌生又紧张。 江朗亭让她靠着哭了一会儿,累了便扶她躺下,自己回了房也觉得浑身不大对劲,便在左也猜不准、右也猜不准中睡去。 第二天他去瞧苏施,又当了一天奶娘,第三天照旧,第四天苏施终于醒了。 那天早上她睁开眼,便瞧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墨色纱衫的男子,手上一把折扇雪亮耀眼,她便知道那是师父。 本来对江朗亭琢磨不透,苏施还挺担心他没了耐性,嫌她累赘便把她抛下自己上路,那估计真能让她走投无路。如今看来分明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师父是个好人也说不定。 四十九节 朔玦山庄 江朗亭见她醒了,盯着那小脸端详了片刻便说道:“你可好了?” 苏施生怕他因为嫌麻烦厌弃自己,听这一问赶紧点了头,答道:“好多了。” 他眼神里不置可否,转身出去却是说道:“这下子可就松闲了”,听得苏施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自己脑子烧坏听错了。 后来她下了床,瞧见小二打了热水搁在架子上,嘴上殷勤地说着:“姑娘你洗漱着。想吃什么只管说,小店做好了给你送上来。” 她心里十分纳闷,这小二怎么这般热情,便说道:“我想吃粳米粥、小凉菜。” 那小二的脸色就不是特别好看了,悄悄冷了一分,赶紧笑着答道:“好嘞,清淡点的也好。只是姑娘久病初愈,合该稍稍补一补,小店的桂花老鸭汤,补虚劳滋五阴、清热健脾,那味道自然也是一绝,很是值得尝上一尝!” 苏施不想吃那油腻腻的东西,只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简单就好。” 苏施这般推辞,一来委实因为没有胃口,二来却是因为没有立场:在她看来,现在自己跟着江朗亭,也不过才叫了几天“师父”,二人没有那般天长日久、水到渠成的师徒情谊,只是自己死皮赖脸求了他带着,这关系只怕还十分牵强,在江朗亭眼里或许更加不算什么。 但反观自己,现下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江朗亭供着,江朗亭有的是银子,花钱撒漫自然从不计较。但苏施寄人篱下,与他交道却也不深,活活是只不请自来的寄生虫,怎好意思可心使他的钱财?只该处处节俭,时时谨慎,不惹白眼就好。 可是——她却不知道,那小二出了门就偷偷嘀咕了一句:“瞧着花容月貌,心思玲珑,谁料是个蠢的!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想来也是个福浅的”。话毕便又轻又快地下楼去了。 怨不得小二不得意,今早苏施旁边屋里的江朗亭见她醒了便去找店家,说但凡她想吃什么都只管弄来。自打江朗亭一进门,店家就堆了笑:他那双眼睛见过多少人?拿眼一撇便晓得这是个有钱的。听他这么吩咐更是恨不能把腰给折下去,一叠声地应着,忙吩咐小二赶紧上去伺候着。 结果,谁知那丫头只要了清粥小菜,如此一来店家还敢张口要几个钱?白白放过去一条大鱼,怎不该暗暗生气? 江朗亭也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早上见了苏施,心里的一块石头便放了下来,连带着涌上来一股不由自主的轻松,见小丫头身子还不结实也想她拿吃食好好养养,居然还亲自跑去吩咐了。 这在以往是不可相信的,他江朗亭是个多么只顾自个儿的人,他何曾为了旁的人这般费心?这层道理倘若他趁早想明白了,估计后面那一大串事便不会发生,自己也少些遗憾。 可他偏偏是个随心所欲十分率性、做事从不计较清楚,除了毒术又在别的事情上太过后知后觉、不愿费脑子的男人,如此一来,这糊糊涂涂的“好心”过分泛滥,只怕不论是对苏施还是对他自己,都反而是坏事。 苏施好了,两人便又继续上路。 二人照旧是一路向北。这入眼便是黄土漫天,连绵起伏都是灰黄的山坡,上面的树倒是郁郁葱葱十分能看。许是此处临着大弘王朝的西界,民风也颇受异国影响。遇见人的衣着装扮也同苏施的邕州略有差别,显得稍稍厚重。街上的贩夫走卒不似邕州多是长衫长袍,一律都是短衣下裤,如此打扮倒也十分干脆利落,不束手束脚。 妇人们肤色倒是偏白,脸很俊俏,鼻梁也略高,说话音调虽响亮,但言语多用叠字“盘盘、面面”的,听起来倒也口齿缠绵,别有风味。 九月将尽,江朗亭带着苏施最后走到一个朔北小城。 一路走来,俩人几乎无话:苏施一心谋划着讨要师父的武功,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让他不生厌,自己还求仁得仁,这件事可十分为难;江朗亭则是一贯的不爱废话,也不擅长跟苏施扯什么闲天,对这个徒儿的存在他还有些许不习惯。 这个平日里自我封闭、生性高傲的人啊,他都不热闹叫苏施怎敢稍有动静?再蠢蠢欲动的一颗心也得强压下来,安分守己只求江朗亭能看顺眼。 这天照旧赶路,苏施便问:“师父,咱这是去哪儿?”江朗亭不搭腔,后来说道:“访故友。”苏施便不再作声,任他在前头走,自己隔了三步在后面跟。 江朗亭对路线很是熟悉,只见他带了苏施穿过集市、穿过小巷、走向旷野,最后在一处庄院前停了下来。 苏施一抬头便瞧见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朔玦山庄”。 门口的仆人上来问询,话毕赶紧伏了就往里走,不一会儿得了信儿的张从古便从宅子迎了出来,简单寒暄两句便把他们往家里带。 这庄院便是经典的朔北民居:不似邕州惯用游廊、花窗、嵌花镂空的女墙将庭院装扮得格局巧妙,精致风雅,这处院子的屋顶微倾,一色的灰墙灰瓦,色彩单调却简洁利落,反而透着一股稳重正派的气质。 一进门没有影壁墙,但从门口进去却也不能直接瞧见屋子。苏施面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旁各植着一排不知名的花,此刻都开得煞是热闹——红花灰墙配起来竟也十分好看。 五十节 初见衡之 走进来便瞧见十分整齐的房子,在布局、造法上罕费心思,就是冲了高大端正的气质去的。 张从古带了江朗亭与苏施往里走,一直到了正厅,主客落座,也虚让了苏施,苏施怎敢当真,只觉着拘谨,连忙婉拒了立在师父身后。 张从古开口,却是询问:“师弟,你十岁那年咱见过一面。距今已经有十来年了,我险些认你不出。你如何便舍得从琅琊谷出来上我这儿逛?” 江朗亭答道:“闲来无事,不如走走”,手上的扇子却是飘逸。 苏施这才注意到:师父这把扇子竟是双面白色无图,没有丝毫花纹,就这般白白净净连个字都没有。真是奇怪——有谁料到,许多年后,当扇面有了图,却是江朗亭最后那一腔血? 原来,她瞧着的这把扇子便是玉面毒蛛江朗亭独步天下的武器之一——寒骨毒扇。 玉面毒蛛+寒骨毒扇实乃绝配。 据说,这扇骨是专程从极北苦寒之地挖来的水色寒玉,而这扇面看似轻薄,其实却被浸过百样毒液,喷过万种毒粉。凡人一摸便要命归西天,也是江朗亭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于是这物件被越传越吓人,江朗亭听了多次也不屑解释:扇子给了你随便杀个人试试?扇坊里挑来的一把而已,哪里就那么神?信了这谣传的人多半有病。 此刻朔玦山庄,玉面毒蛛正挥着那把神一般的杀伤性武器与师兄聊天。 张从古听他这么一说,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啊师弟,我可就没这般清福。” 江朗亭微微一笑,说道:“你身为武林北盟主,在其位,谋其政,怎能比我游手好闲?” 张从古这气叹得就更厉害了:“唉,北盟主岂是那么好当的?担子重啊!”说着端起茶呷了一口,放下茶盏才说道:“咱大弘王朝正到了皇位更迭的关键时刻。可老皇帝偏偏还没来得及说清楚谁是储君,此时就中了风话说不得、字也写不得,没几日活头。靖王爷跟龚王爷两位手握兵权,斗得十分厉害。朝堂之上众臣也分成两派,相互倾轧。朝纲不稳,整个天下人心惶惶。朝堂上波诡云谲,武林之中岂能安生?西域一支近两年崛起的势力正试图撼动我们中原武林。这不,刚刚收到线报,说一伙西域高手在凉州与我们中原武士起了纷争,大打出手。” 听着前头朝廷如何如何,武林如何如何,江朗亭半点心思都没用上,直至听到“凉州”这个词才坐直身子,凝神细听,问道:“恐怕这大弘不得安生。只有一样,我想知道:这群西域高手来自何方?出自何门?” 张从古不解:“你从不涉身江湖,如何便对他们有了兴趣?”复又带了笑,不屑地答道:“一群乌合之众觊觎咱们中原武功罢了,哪里就还有什么门派讲究?” 江朗亭干脆皱了眉,正待开口,却见从外面进来三位少年,其中靛色衣衫的少年上前一步,拜见张从古,行了大礼唤着:“父亲!” 张从古笑得牙不见眼,赶紧让他起身,带着走向江朗亭:“快来见过你江师叔”。那少年拱手行礼,朗声道:“衡之见过江师叔!” 江朗亭答道:“不必多礼。” 少年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只见他举止潇洒,气度不凡。一张长脸上那双眼总带了疏离与漠不关心。手上一把扇子摇得也很是自在。虽然听父亲多次提起这位名震江湖的局外人——琅琊谷主,但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书生模样倒是十分出人意料。若不是他指尖偶尔泛出了几丝蓝光,似是淬了剧毒,他几乎不敢瞧出这位便是神通广大、眼高于顶的江朗亭。 江朗亭瞧着对面这位少年——江湖名门朔玦剑派掌门张从古的独生爱子、朔玦山庄的少庄主:张衡之。 江朗亭十岁那年,师父带他来了这里,他方知道自己原来有位师兄,此后张从古在江湖独当一面,自己在琅琊谷幽居十年。师兄弟罕少走动,他自然也不曾见过师兄这位幼子。 只见这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凤眼,一对剑眉,相貌端正,长手长脚,年龄较小身量不足,但已可预见其日后伟岸身姿。眼神正直,五官十分肖似其父,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只是到底年纪尚幼,纵使言语不多,比较稳重却也稍显稚嫩。礼数周正,可知张从古虽然疼爱,但对其教导甚严。皮肤甚白,虽是娇生惯养但勤于武术,再加上爹爹对他亲身教诲,身子可算比较健硕,衣服已经大致能绷出一些线条。 一身靛色劲装,袖口裤口上镶了烈焰纹,里面穿着一件白绸内衫,前襟绣着一支腊梅,花蕊为一圈殷红的花边,外边是菊黄色的叠生花瓣,盛开似羞女眠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站在江朗亭身后的苏施也把他瞧个仔细,张衡之察觉了那道目光,躬下身子行了个礼,问道:“无意冒犯,这位是?” 江朗亭闲闲地答道:“徒儿阿施。” 张衡之问候道:“姑娘好”。 苏施福了一福:“张公子好。” 张衡之端详下来,只见:这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绿裙加在瘦削的骨架上,身姿窈窕。额前一点刘海,其余的青丝自头顶垂在肩上披在身后,只用一根绿色丝带束了,丝带末端缀着两粒红色珠子,除此之外,再无头饰。 再看那张脸:杏核眼平静无波,鼻梁高挺不似中原女子,五官线条不甚柔和,叫人觉着太过倔强。面不傅粉,唇部不施朱,眉不染黛,脸上干干净净,却叫人忍不住盯了瞧。 五十一节 师父身世 张衡之仿佛失了神,对着苏施看得仔细,倒教苏施浑身得不自在。江朗亭也是心头蓦地添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干脆把扇子合了收在手心,又“叭”的一声抖开,扇面破风而出的声响让张衡之醒了过来,赶紧收了目光,一脸端正立在父亲身旁。 张从古瞧了一眼儿子,又向江朗亭问道:“师弟,且说你如何对西域那伙妖人如此关切?” 江朗亭微微叹气,答道:“有件事,我猜或许与他们有些关联。” 张从古赶紧追问:“不知是何事?师兄或许也能帮着打探一二。” 江朗亭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答道:“不敢劳烦,现下我还没摸出个关窍。” 张从古瞧他明摆着不愿多说,便劝道:“师父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只得了两个徒弟,到底咱俩是师兄弟。但凡你有事,我都愿意帮上一把。再加上我这北盟主手下也颇有几位能人异士,往后能为你解难也说不定。” 江朗亭听了也不言语,而后说道:“或许哪日真来烦扰,还望师兄鼎力相助。” 你道江朗亭此番出门真为了游山玩水? 看官哪里见个纯心游玩的人这般日日赶路,不肯停歇? 实际上,是他的师父,鬼见也愁老龙王——龙吟子十年前只身去了西域,说是为了江朗亭身上锁魂咒的解方,自此之后杳无音讯。 原来,江朗亭自幼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他不知父母是谁,来自何方,只道八岁起便跟随师父左右,与师父师娘朝夕相处四年有余,此中自然有了亲生父子的情分。 只是他自小不知被谁暗算,下了极阴毒的锁魂咒,这毒咒据说来自西域毒术,世间除了施咒者再无人可解。普通人家几辈子只怕也碰不见的这种东西,偏偏被江朗亭遇见,还被下此狠手,也真真是再倒霉不过。或许,他亲生爹娘正是因此才遗弃了他。 按说被下了此毒咒的人基本都活不过二十岁,而且每月月圆之夜便失了神志,活似丢了魂魄的野狼,狂性大发忍不住要作下杀生伤人的恶行,且嗜血的因子一旦迸发出来,浑身骨头如同粉碎,骨子里像是有万蚁咬噬,让人疼痛难耐,生不如死,只恨不得砍上几个人好泄泄这难受——因此身中锁魂咒之人,即使不被疼死,也要因为邪性大发做下血案被江湖义士得而诛之。 江朗亭的师父鬼见也愁龙吟子擅长施毒却不擅长解毒。他一向只研毒药,不研解药。一向只管杀人,杀了便杀了,十分干脆,却不管救人。 十多年前他与夫人第一次遇见江朗亭是在一个冬雪皑皑的日子,他携了妻子——玉容青衣王惊鸿正天南地北的游荡。这一日,两人正好走到豫州的北邑:黎阳,在那个古朴安宁的小城,雪天雪地里,他见着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缩在墙角。 当时正值当地的小年,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光景,街上来来往往都是面带红光的人。这孩子却身穿单衣,冻得手脚打颤,上下牙“咯咯”地乱撞。这般喜庆的日子,江朗亭却可怜的无人过问:全天下乞儿这般多,便是看顾,又顾得上哪个?他们能活便活,倘若活不得,便只怪老天不公平吧。 遇见龙吟子夫妇,那是江朗亭被遗弃的第三年。 四岁之前他有爹有娘有家,虽则记得不太深刻,却也过得十分圆满,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若没有横生枝节,他只怕还是如同每一个普通孩子被长辈疼爱,顺顺当当长大。可偏偏有一日,一个蒙了脸、头戴斗笠的人飘然而至,拿根指头在他额上轻轻一点,他只惨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末了只记得那只手纤细白净,自袖口散出一股子十分浓烈的香气,不是花香,更不是木香,辨不清楚,但总之叫人心神荡漾——这分明是个女人! 等他醒来,已经是形单影只躺在一片旷野上,那晚星星很暗,月亮也是晕晕乎乎,毛毛得教人瞧不清楚,爹娘不见了,奶娘不见了,妹妹不见了,只有他一个。 才四岁的孩子,他如何记得爹娘的名讳?只知道爹爹喊他“朗亭”,称呼娘是“素绡”——可是,他到底也不知自己的家是哪里,这些路是通往哪里。他一个人站在茫茫旷野上哭喊着爹娘,听着风声呼啸,听着野兽呜咽,岂不是怕得要命? 江朗亭扒开比自己还要高的草,慌慌张张地跑,摔倒便再爬起来,等到他爬出那片野地到了一条江边,距离醒来已经是一天后,当时这个孩子喉咙已经哑得说不出话,饿倒在地上只余下一口气。 晨起浆洗衣裳的妇人瞧见如此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男娃躺在地上:身上的绸衫已经被挂烂,估计因为摔倒了裹着泥垢,头上沾着草屑,薄薄的眼皮下睁着一线眼睛。这是谁家的孩子跑丢了?还是家里生了变故逃了出来? 她心一软,便给他手里塞了一个米团。江朗亭闻见了那香味就把它搁在嘴边狼吞虎咽吃了下去,缓了会儿有了劲儿便又跪在江边用手拘了清水来喝。这时候他才瞧见自己的倒影,瞧见自己脸上又是伤口又是泥巴,拿水一洗觉得火烧火燎得疼。 他起身便沿了江走,四处问人可曾见过自己,自家园子是如何形容,娘亲叫素绡,但众人都摇头不知。他也顽固地见一个问一个。 半个月后,江朗亭已经渡了水走到了九江城。那里全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风光,从未识过的习俗,衣着打扮也跟自己大有不同,更别说一口楚语自己都听不明白。 江朗亭终于死了心,也闭了嘴不再问了。他终于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否则这许多日子过去怎不见家人来寻?想透这一点,他便开始认认真真做个乞儿,只求顺当讨口吃食,能活下去——如有一日,如有一日见着了生身父母,他只想问一句:你们当初怎么就不要我了? 此后他是一路游荡,一路乞讨,四年之后已经到了黎阳。 五十二节 毒咒发作 江朗亭幼时流浪这四年,受尽了白眼欺凌,也教他见识了何为人情冷暖。可是,与其说旁人教他怎样伤心,又如何比得上被亲生父母遗弃来得厉害? 等他到了小孩子见风就长的年纪,便也迅速长了起来。只是面黄肌瘦,个头虽高奈何十分瘦弱。 那时候他游荡到了黎阳的北部,眼看着就要进燕州。 但连日来饥寒交迫,江朗亭便得了寒症,浑身忽冷忽热,似火烧又似冰浇,他破衣烂衫缩在墙角避着刺骨寒风,怎知天又降了雪,墙角便能暖和? 他光着的脚上落了雪花,但再也溶化不得。江朗亭再也呼不出一口热气,只觉得自己被冻成了一颗冰疙瘩,肚子也饿成了空口袋,虱子咬着他的头皮都不觉着痒——浑身冻得都麻了,五感迟钝得仿佛不是自己。 江朗亭心道:“或许,我就要死了”。 正这么就要认命,两个人却立在他眼前:这是一对年近而立的男女,相貌出众,衣着华丽。男的生得是粗猛汉子形容,身材健硕,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女的却轻柔纤巧,身段优美,俊眼修眉十分丰艳。 他们要做什么? 莫非是替阎王收上自己这条命? 再不然,总不至于要救我? 这四年来不少人欺负他、嘲讽他,拿一个谁都能踢上一脚的小乞儿取乐。那些人口腹蜜剑,他们面带不屑,不少人拿他耍玩,真真是个“被驱不异犬与鸡”!也并非不曾遇见好人,但是好人们能给他个馒头、让他喝上口水都已是难得。 如今他走不动又生了病,咳嗽不断,那些人都以为他这是病痨,好心给个吃食都是老远地扔过来,再不肯瞧上一眼。 那时候年近八岁的江朗亭已经生出别样心思:这般一个人凄凄惨惨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无人关心,无人挂念,就算哪一日自己死在那儿,也不过是第二天被人骂着“晦气”、扔去荒地里任野狗撕咬。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地死了吧。 可是,这也只是他自己的念头——老天可是写了一手好剧本,不叫他在这儿死,他就得活下去。 当玉面青衣王惊鸿对他伸出芊芊玉指,江朗亭却是又往后面的墙上贴得更紧,脸上都是防备与怀疑。王惊鸿轻启朱唇,吐气如兰,声如碎玉对夫君说道:“龙哥,你瞧,他怕我呢。”鬼见也愁老龙王当时还正年轻,与妻子琴瑟和鸣也不过短短几年时光,此刻一脸宠溺地瞧着她。 王惊鸿复又伸出手去,柔柔说道:“别怕,我不害你。” 江朗亭瞧着这个和声细语的美妇人一脸亲切的笑容,便不由自主把手递了出去,她手上的温度烫着了自己——此时,他才觉得身体开始活过来了。 那日之后,江朗亭就成了龙吟子的徒弟、义子。龙吟子亦师亦父的身份叫江朗亭十分敬重,再造之恩强过双亲也叫他万分孝顺。若不是他们,那日自己肯定就死了。 后来,师父找人医好了他的病,然后带了他与妻子一路向西南,去到巴蜀之地的一处山谷,自此,那琅琊谷便成了他的家。 在这儿,江朗亭袭了师父的毒术与武功,他悟性颇高,早先由于身世,性子也有了几分乖僻却也算是能忍能扛。龙吟子对他十分喜爱,师娘也对他视如己出,三人在一处确实过了两年好日子。 倘若日子如现下这般安稳下去该多好,但是要知道:江朗亭身上有锁魂咒!这如同身上背了个枷锁。老天饶过他不死,师父救他不死——可是,一个追命的锁魂咒却能叫他生不如死。 也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折磨了他半辈子,更是连带着师父遇见了不测。 看官或许要问:他身上的毒咒何时发作? 我想想,那应该是江朗亭十岁那年。有一日,没来由的他心里痒得发狂,身上疼得险些背过气去,他自然不知根底,只随着心意直接飞奔上山累得浑身瘫软却还是不能把那股子邪劲儿压下去,反而觉得憋的实在难受。 正煎熬时,师父的仆从翻着山谷来寻他,当时江朗亭双眼赤红如血,一时失了心智,远远瞧见那个老人佝偻的身影,运气起来,张开五指,一记排阴掌便朝他罩去。 那仆从也是个会武的,再加上年方十岁的江朗亭武艺尚且不精,所以极轻易就被老人接住了,一跃而起将这孩子擒在怀里,脚不沾地就掠下了山,江朗亭还只顾着又撕又咬。 到了龙吟子那儿,仆从把他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禀明状况,便见他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狼朝师父便冲了过去,一出手便是新近才学的杀招——裂谷神拳,龙吟子遥遥使出一根指头便定住了他,又在江朗亭眉心处一点,他便软软地倒在地上,手脚不再动弹,眼里却仍旧是蒙了层红雾,神志皆无,瞧师父如同瞧见到了嘴边的猎物,而他便是那只不能尽兴施展的野兽。 龙吟子摸了他的脊梁,一路顺着摸到百会穴,百会者,百脉之会,百病所主。 龙吟子摸得仔细,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五指扳个不停,末了不禁蹙了眉头,不自觉“嗯”了一声。复又谨慎着再摸上一遍,终于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年纪尚幼,这般形容莫不是被下了锁魂咒? 五十三节 舐犊之情 老仆不知,只见龙吟子叹气,赶紧上前去问:“老爷,这孩子莫不是发了疯?” 龙吟子答道:“发疯?还不如发疯呢!要是我没猜错,朗亭这该是中了极阴毒的锁魂咒。” 老奴还是疑惑:“却不知是如何个阴毒法?” 龙吟子答道:“这咒是西域毒术,只知十分难解。原是他年岁小,尚未察觉。如今估计是发作的头一回,已是这般难当。往后可能每月月圆便要让他疼上一番,那股子邪劲儿倘若他不杀人见血,只怕便要忍死。”话毕又锁了眉头,说道:“你知,我一向擅长下毒,却不擅长解毒,恐怕也救他不得。” 老奴一听,心里也油然生出一股同情:是谁下了这般黑手?这孩子年且十岁,怎地就要遭这份罪? 两人说话间,江朗亭已经逐渐找回了神志。他心头不再糊涂,但身上还是疼得特别厉害,稍稍想动动手指都疼得抽了几口冷气。 龙吟子解了他的穴道,便见江朗亭强抬起头瞧着自己,哭了喊道:“师父!徒儿疼得受不住!” 龙吟子也心下难受,实在瞧不下去便蹲下身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到江朗亭面前的地上,拿手轻轻抚了爱徒,最后手指落在百会穴上。 江朗亭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头顶流向周身,全身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趴在地上小声呜咽,过了一会儿方觉得消了疼,龙吟子见状赶紧差老仆将他扶了回房。 等他转身出了门,龙吟子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微微喘气,心道:“这咒果然十分了得!此番才半刻钟便耗去自己三成功力。既然无法可解,那便替他疗伤减缓痛楚也罢,日后每逢月圆便如此就好。” 龙吟子号称“鬼见也愁老龙王”,可是偏偏鬼遇上都得怕的他却对徒儿的毒咒束手无策,过去几十年只管制毒不管解毒,今日方知道不妙,却也是晚了。 他这般退而求其次的打量也不错,可惜老天不容人,这中咒之人随着年纪越大,便发作得越发毒辣,疼得越发厉害。势必让人活不过二十的毒术岂能是什么善罢甘休的?只怕,恨不得把这可怜人活活疼死才好! 果然,至此之后每逢月圆,江朗亭便遭受了一遍又一遍的酷刑,龙吟子只能在他浑身大汗、疼晕过去的时候再耗着内力为他缓解:一开始是费三成,后来是五成,再后来干脆是七成、十成。 江朗亭与师父师娘相识的第四年,他正当十二岁,那时毒咒已经十分厉害,龙吟子为他疗伤也变得百般艰难,每次完毕都像是刚刚跟劲敌一场恶战,很是吃力还不占上风。 当他一次次汗湿衣裳,路都走不稳回到屋子,妻子王惊鸿赶紧上前扶住他,万分心疼地问夫君:“龙哥,你这会儿如何?” 龙吟子挥挥手,话都说不利索,只顾着大口喘气,脸色也是惨白。王惊鸿给他拭了汗,那泪珠也落在粉脸上,哽咽着说道:“这般每月费尽功力,武艺不得精进倒也无妨,只是龙哥如此一气儿用光,将养都要许多时日。你养好了,他便要发作,又得耗尽,如此反复,功力再深的人都受不住。瞧着朗亭那孩子的毒咒越发要命,只怕天长日久,你救不得她,也要连带着毁了你啊!” 见妻子梨花带雨,说得凄凄切切,龙吟子心中一暖,将她揽在怀里,说话极慢:“鸿儿,你知我此生从不肯救人,他可是你带回来的。这如何也是一条命,一开始倘若撒手不管就罢了,既然救了那便救到底。再说咱们在一处呆了四年,都知道朗亭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他能忍能耐,为了他我还是乐意的,废了功力再养回来就是。” 王惊鸿听了这话,知道龙吟子一向坚持,心里却更加难受:“你心疼他,岂不知我更心疼你?你若有个什么,叫我可怎么办?” 龙吟子抚了妻子的发髻,柔了声调说道:“鸿儿,你我闯荡江湖几十年,看破了多少人跟事?如今决意归隐,便不必再去乱世中沾染血气,招惹是非。寸步不出这琅琊谷,天下之大我们只守住这一处,与朗亭一起练剑研毒,养花植草,岂不快活?想来无人打扰,我慢慢将养也无不可。” 可惜,龙吟子此生不愿出谷,却偏偏得出去——他一定想不到,有一日他舍下了妻子、爱徒,只身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龙吟子行事低调,只不过是个默不作声、形式隐蔽、酷爱毒术的不惑之人;浑不似后来的江朗亭少年扬名,风头盖世,行事乖僻,成了不少人眼中钉、肉中刺。可惜,以为的对手没有害了他,倒是信任的人却轻易暗算了他。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那夜,江朗亭感念师父,便端了两盏羹汤来了主屋,正好听见了师父师娘的一番谈话。 他从不知师父为自己疗伤竟是耗尽功力,从头再养,他虽察觉师父近来的手略略颤抖,脸上却毫无异样,不想原来是强忍了生怕自己担忧。 他立在门外停了片刻,听见师父说道:“只我俩与朗亭一起”,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动,然后又是铺天盖地的难受:自己从来是个累赘啊,如此看来,不仅是个没用的废物,还是个要师父回回拿命填补的无底洞! 江朗亭在心中叹了气,便没再敲门,原路把东西又端了回去。 五十四节 天机难测 那日之后,江朗亭学毒越发认真,龙吟子瞧他委实虔诚,心里更是欢喜,恨不得把一身所得全部传授与他。不日,江朗亭的毒术越发精湛,武功也越发高超。 很快,又到了月圆之夜。 这一回,江朗亭把自己锁进房中,端坐床上勉强运气,企图封了五感,可如何挡得住那身疼?很快他就失了心性,满头是黄豆大的汗珠,衣衫湿透,额上青筋乱蹦,面皮使劲抽着,只管咬了牙死撑。 身体里那股子疼劲儿竟是排山倒海、绵延不绝:每每到了吃不住的紧要关头,他便劝自己:熬过这一会儿就了了;可谁知这疼却似海潮,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不肯消停片刻。回回把他抛上疼痛的巅峰,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稍稍弱了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马上又叫他难受欲死。 如此反复疼上一整夜,便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想必也要熬个不住,更何况当时江朗亭还只是个十二岁、身子孱弱的孩子。 你叫他如何刚强? 江朗亭忖着:似这般苦楚倘若每个月便要撑着,从不间断,这罪受得岂不是无穷无尽?如今发作得越发厉害,往后只怕更是要命,到时候该如何扛得过?回回都是师父舍尽全身功力为我疗伤,日后又该如何?我江朗亭得此绝症,已是无能,不能自救还带累了师父师娘,更是不孝。反正月月都是这样,不如,不如便寻个短见,解脱自己也解脱了旁人吧。 念及此,恰逢身上又一波痛楚携了雷霆之势而来,江朗亭一声惨叫,略略定下心神就赶紧去那枕头下面摸索出一只白瓷小瓶。拔开了塞子便要往嘴里倒。 说时急,那时快。一枚龙头镖穿透窗纸射了进来,正中江朗亭手中的物件,“啪”的一声,瓶子便碎了,里头的白色粉末撒了一枕头。 龙吟子与王惊鸿破门而入,遥遥一指便定住了徒儿四肢,教他不能动弹。龙吟子自己走上前来,用指甲勾起一点粉末在鼻子底下嗅了,大惊失色问道:“朗亭,你说与我,这是什么?”——看其色、嗅其味、辨其形,这分明就是他近日才交给徒儿断命散的制法! 江朗亭待得能动,便跪在床上,汗湿了头发叩头,求道:“师父师娘,徒儿真是没法子,疼得受不住啊!”说着又抓住师父的衣袖求着:“师父,您瞧,反正我也好不了,反正我是要活活疼死,往后每月都得遭这罪,真真想想都怕,我忍不下去啊。” 他哭得一脸是泪,哀哀地求:“师父,干脆您只当不曾收过我这么一个徒儿”,转头又对王惊鸿说道:“师娘,您也只当不曾救过我这么一个乞儿,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话还没说完,便觉着有一股疼从脊梁骨一直爬到脑袋,头痛欲裂,他“砰砰”地在床边磕着头,嘴里嚷着:“师父,您赐个痛快吧!朗亭未能出息,唯求一死!” 龙吟子见他求得苦,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懑面,说道:“枉费我白白传与你这许多毒术!师父从来只教你毒旁人,何时教你拿来毒自己?”正伤心却见江朗亭开始在床上打滚,嘴里喊道:“杀了我吧!我活不起!” 龙吟子救他不得,但见他着实不能解脱,干脆暗运掌力打算将爱徒的天灵盖一举击碎,他含了泪便要将手掌移过去,却被妻子一把拉住,王惊鸿哭得心酸,说道:“龙哥,你疯了?还真要杀了朗亭不成!” 龙吟子也正心疼得不得了,答道:“那我该如何?难道真得叫他就地疼死?” 王惊鸿的手往袖里一摸,抽出来时指尖泛了寒光,谁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却见江朗亭不再闹腾也不言语,已经昏睡过去——原来,电石火光间,是她给徒儿的百会穴扎上了一根银针。 王惊鸿把江朗亭塞进被窝,掖好被角,瞧着他枯黄的小脸又流泪不止:“天啊!这般小的孩子,真是作孽!我这招也只能用上一回两回,倘若再多使几次,只怕他就永远醒不来了。” 她倚在夫君的肩膀上,像是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这如何是好?该拿他怎么办?”龙吟子也不答话,末了像是劝她也劝自己:“别怕,当初能救活,现下也总有办法叫他死不成。待我仔细打算来。” 当天,几十只信鸽便陆续在琅琊谷的上空盘旋,而后飞向四面八方、天南海北。 当时正值琅琊谷的九月,照样温暖如春,只是秋季的光景也渐渐蔓延上了山坡:连绵起伏,层峦叠嶂,满眼的杉树郁郁葱葱,绿得剔透;外层的枫林却是胜于红花,烈焰如染。晨雾散去,那头顶的天也分外得蓝,几朵云轻飘飘地浮在上头。 近处,几张湖面十分开阔,映着群山成了碧色,眼前几只野鸭摇摇摆摆,一群水鸟嬉戏舞蹈,颇有生趣;远处,一条白练从参天古树中奔腾而来,飞荡在山谷之间,跳跃于巨石之上,跌宕在翠谷中,如银河泻地,直落九天,美得动人心魄。 如此风光,人在谷中本应是万分惬意,但龙吟子夫妇却忧心忡忡,每日等着鸽子带回信。 原来,龙吟子让那群鸽子带去的纸条都只有一句话:“锁魂咒何解?” 到了第四天,江朗亭醒了,却是不吃不动,形容枯槁,人之未死,却心神皆散。玉容青衣王惊鸿瞧在眼里,急在心上,却无法宽解,只能每日做了调养的吃食喂他咽下。 龙吟子只去瞧过爱徒一眼,回来以后默然久立,更加焦急地盼着回音,才不过几日,便叫他愁出了白发。 约是煎熬了半个月,终于有对异士给了答复,却只有短短三个字:来凉州。 五十五节 临行托付 五十五节临行托付 ——“来凉州”。 龙吟子觉着事不宜迟,跟妻子商量了便要收拾行李赶紧启程。 等他动身便已是得了信儿的第二天,那时江朗亭还在梦乡,是王惊鸿立在谷口为夫君送行。龙吟子并非那等儿女情长之人,但妻子哭得难受,何况此去一番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心里也起了不舍,就用指头为她捻了泪,放轻了声音劝道:“鸿儿,你我夫妻二人从未像如今这般分离,但为了朗亭我别无他法。放心,这回必定速去速回,绝不敢在路上稍微耽搁。” 王惊鸿一张俏脸泪如雨下,依偎在夫君胸口说道:“龙哥,你只求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龙吟子要被她一股柔情给哭化了,安慰着:“我还能有什么事?倒是留你在谷中照料朗亭,着实费神”。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瓶交给妻子,说道:“鸿儿,我只怕来回耗上一个月,朗亭肯定又要发作一回。这次你只管拿这观音水喂给他。” 王惊鸿听了一怔,说道:“龙哥,这观音水岂非你早先拼却半条性命从我师兄黄老儿手中夺来?” 原来,龙吟子此生只管研究毒术,却从不研究解药。后来想到给自己留条后路,但术业有专攻,他不精通的地方再如何使劲都白费功夫,所以干脆去医王黄老儿那处抢了一瓶救命水,以备万一。 这观音水是黄老儿毕生心血之所得,再金贵不过,据说得此一瓶便足以解万种病痛,消百般毒症,有了这瓶,他龙吟子就像是有了护身符。现在要把自己的金钟罩、铁布衫脱下来送人,你叫妻子如何不惊? 龙吟子不顾这些,只把那水塞到王惊鸿手中,劝道:“一瓶水罢了。黄老儿尚未咽气,再去抢过一瓶又绝非不能。先救朗亭的命要紧。” 王惊鸿心知这是宽慰,如今却也别无他法,含泪便接了,嘱咐道:“那你可得快点回来!我担忧他,还得挂记你,只怕得熬死”,这话说得情意绵绵,颇有些小女孩心性的憨气撒娇。 龙吟子对这个小了自己六岁的妻子十分娇宠,便笑道:“你且安心。我还能出事不成?”话毕便攥住长剑飞身上马,迎着朝霞向琅琊谷外疾驰而去。 龙吟子只身上路,心道些须花费一个月便能拿了解法回程——可谁知临行前他一语成谶,竟真的有了不虞,再也没能回来。此是后话。 夫君走了半个月后,一只鸽子飞到了琅琊谷,王惊鸿从它腿上捆着的纸条里找见这样一句话:“遍植诛心草,剖其茎,饮其液”,她认得夫君的笔迹,忖着应是龙吟子得了解法,真快。 于是,当天便差使仆从在房前种满了墨绿的诛心草,待江朗亭发作,便依法让他喝下汁液,以毒攻毒,那股疼劲儿竟真的消减许多,于是两人都十分欢喜。 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可谓大有进展,他得了解法便该回程了,于是王惊鸿与徒儿日日便在谷口守上一番,哪知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龙吟子却还是毫无踪影。 这叫王惊鸿着了慌,便一下子将谷中剩余的二十几只信鸽全部放了出去,遣它们去两人相熟之处询问,可谁知不但没有回音,几十只鸽子竟然也没了回还——太蹊跷了。 这叫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的望夫石王惊鸿更加慌张,揣度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再也坐不住,便要自己去寻。但朗亭怎么办?她愁得不行,最后想到了一个人:师兄黄老儿。 只是近二十年不曾来往,也不知他肯不肯帮忙? 她还是带了诛心草与江朗亭去医王谷,这医王谷与琅琊谷相去不远,也在那崇山峻岭之中,几间屋子坐落在绿树环抱之下。 黄老儿正翻检药草,瞧见他俩不明其意,还未开口问询,便见师妹玉容青衣王惊鸿风姿款款跪下了,说道:“师兄,惊鸿求你来了。”黄老儿眼皮子抬了一下,又瞧着手上的蛇蜕,嘴里说道:“你原先不是很有骨气么?说再也不肯踏进师父这儿一步?” 原来,早先王惊鸿的爹爹正是医王谷的前主人,他收留了世交的遗孤,成了她的师兄,也是她未来的夫君,就是眼前的黄老儿。后来自作主张要嫁给龙吟子,她与父亲闹得太凶,这许多年不曾来往,连父亲过世也是后来知晓,几回哭得十分厉害。如今来求被自己撇弃的师兄,总归有些个不自在,可如今无路可选,不得不硬起头皮。 听师兄这般呛人,心知他是故意为难,奈何自己委实有错在先,如今又有求于人在后,便哭得可怜:“师兄,惊鸿此生未曾求你。你那妹夫如今不知踪迹,出门一月有余仍旧没有一丝音讯,我要去寻他。” 黄老儿本不是心如铁石之人,再加上眼前的师妹脸色凄苦、柳眉深蹙,纵使年轻时有再多纠葛此刻也该忘个干净。便赶紧把王惊鸿拉起来,问道:“你要寻他只管去,又何必求我?” 王惊鸿瞧着师兄不似头里那般刻薄,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求你,只为他,”转身让出了江朗亭。 黄老儿瞧着这个瘦巴巴的少年,十二三岁模样,白净修长,却并无奇特之处。便听师妹求道:“朗亭是我徒儿,与我们呆了四年,是个好孩子。我能动身,他却不能,因此想将他托付给你。” 黄老儿语气便有了不快:“你一向知我此生是惯了独居的,不见生人,更别说跟谁在一处。” 王惊鸿的眼泪就又掉下来,哽咽着:“师兄,我怎不知你为难?奈何这孩子身中锁魂咒,如今被折磨了四年,只能赖着诛心草活命。我不知何时回来,生怕有个万一他便丢了性命。若呆在这儿,你又医术高超,倘若肯救上一救也是好的,我也安心。” 黄老儿不能瞧见师妹哭泣,心里早就有了定夺;如今得知江朗亭身中剧毒,也忍不住软了心肠,便不再推辞。 当日正午,王惊鸿戴了斗笠骑上骏马,“哒哒”地出了医王谷。临行,她俯下身子摸着江朗亭的头,瞧着这个渐渐有了男人轮廓的少年,说道:“好孩子,我去找你师父。你跟了黄医师好好听话,我寻了他便接你回家。” 江朗亭点了头,瞧着这个袅娜的身影越驰越远。 他竟不知,这是她真心实意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也是句永远不能成真的梦话。 唉,世事难料。 五十六节 半路师徒 自此之后,江朗亭跟了黄老儿习医,黄老儿自恃医术高超,天下第一,奈何自己幽居空谷不肯见人,忍不住就生了孤芳自赏的心思:有这等精妙医术竟不能被众人交口相传,真真是件憾事。 因此,他也琢磨着找个称心的人将这身本事传下去,若自己进了黄土,这本事也跟着被埋起来,岂不可惜? 称心的人?——称不称心,他也见不着其他人。眼前师妹家的这个徒儿一副短命相,但脑子还算灵光,毒术底子也扎实。医毒本一家,干脆将毕生能耐传授与他,也是再好不过的。 黄老儿只要肯教,江朗亭如何不肯学? 这个有趣的老儿,年岁越大就越淘气,每教了一样,便炯炯有神地盯住这个少年,问他:“我这医术比之你师父的毒术如何?比不比得过?” 话毕,又对着窗外自夸自问:“我这本事岂是他那三脚猫的杂技能比?江湖人人都知鬼见也愁老龙王,却不知我医王黄老儿,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真真叫人不能快活。” 转身又冲伏案苦学的江朗亭喊道:“你小子得有点良心。虽非正路上来,我也算得过你半个师父,可得把我传授于你的这些都宣扬出去,倒叫人也知道知道我医王的能耐!” 江朗亭不肯认他做师父,听了这话也笑而不语。黄老儿心性单纯,撒完了气也不当回事,教他医术是一如既往地用心,为他救治也十分尽力。 江朗亭就这般与黄老儿在谷中住了两个月,师父师娘不曾回来,又是两个月,仍旧未回来,就半年,一年地过去了。 一年里头,江朗亭饮了不少诛心草的汁液,以毒攻毒,锁魂咒已经初初得了克制;再加上靠着医王谷的灵花异草百般调养,他的身子骨渐渐好了起来,十三岁的他已经开始显出强健的体魄,身架也壮了起来,个子长高了,喉结开始凸出来,话音也去了童声,虽然看起来仍旧是稚气未脱,但江朗亭分明已经渐渐显出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雏形。 他对黄老儿很是恭敬,黄老儿从一开始的不理睬,到后来习惯两人相依为命,对江朗亭也很是照顾。虽不是特别亲昵,但是十分融洽。 一切都很顺利,让人满足,除了一样——师父师娘好似一前一后从人世间蒸发了,再也没来找他;另外这医王谷封闭自守,几乎与世隔绝,江朗亭听不到哪怕一丝关于他们的消息。 他想出去。 江朗亭想去找他们,但只怕出了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去哪儿,不知该问谁。最主要的是自己身上的锁魂咒虽被克制,却并未根除,依旧每月发作,实在不宜冒然远行。只怕他俩还没找见,自己就先搭上了性命。 正在他忧心忡忡的谋划时,又一个牵绊他的事到了——黄老儿突然病了。 这一次真格是病来如山倒,黄老儿卧床不起。江朗亭受他照顾一年有余,如今瞧着好好的一位长辈慢慢要死去,你叫他如何不伤心?他手忙脚乱给黄老儿炖汤熬药,拿出毕生所学帮他医治,却丝毫不见起色。 这一日,黄老儿已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只有往常翘上去的两撇胡子还神气百倍地朝天立着,除此之外,眼睛、两颊、胸膛、肋条、双腿连同他的精神头都一下子凹了下去。 黄老儿瞧着这个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少年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欣慰:没看错,到底是个知冷知热的孩子。 江朗亭给他喂药的时候,黄老儿轻轻止住了小匙,对他微微叹气道:“朗亭,你也不必费事了,我这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原先也发作过,都没这次厉害。这回是要命的意思啊。” 他话音里十分不祥,江朗亭不爱听,便赶紧拦住了黄老儿,说道:“您别乱说,这回也必定能逢凶化吉。”黄老儿却微微摇头:“你也不必为我宽心,自己的身子岂不是自己最清楚?此生只有两样:我是个大夫,却除了你不曾医过旁人。如今更是连自己都医不得了,还自称“医王”,真是可笑之极!” 朗亭跪下说道:“我如今已是大好,全是托了您的善心照料;在医术上大有进益,这也都是您费心指教。旁人不问,我只知您便是医王。” 黄老儿听在心里十分感动,欣慰之余便从枕下摸出一本书递给他,那本书虽则十分整齐,但页页都磨出了毛边,应是常读之故。他说道:“若我再能多活些时日,保准都能把这些教给你,叫你的医术再满上几成。只可惜,天不饶人,我只怕不成了。” 他又将那书摩挲几遍,对江朗亭嘱咐:“这册子可是我毕生心血,穷尽一生都录在这里头。你拿去好好研读,世间千百样病症便不在话下。” 黄老儿喘了口气,又交代着:“原本若是有我指点,或许你精进更快;眼瞧着我要去了,也盼你如现下这般刻苦,切勿辜负我一生心血!” 江朗亭瞧他神色有异,干脆也不去安慰,他说什么都只管老实听着。 黄老儿抚着他的头,说道:“我死之后,还烦你将我葬了。别叫那些鸡犬撕着吃了。你我虽非师徒,却也有一年的情分,你不认我,我打心眼里是认你的。想再多传点,可惜,我教不动了。” 江朗亭闻言已是湿了眼眶,便赶紧跪下磕了头,喊道:“师父!” 黄老儿霜菊似的脸展开了,翘起来的那几根胡子更加神气,说道:“好!好!好徒儿,快起!”他笑着说道:“我知你未必情愿,或者只是好心骗我这临死之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欢喜!” 五十七节 死水无澜 黄老儿欢喜认了徒儿。 江朗亭却不肯说话,泪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滚。 黄老儿闭目歇息了一会儿,又慈爱地瞧着他,叮嘱道:“我死后,你便走吧。我知你挂记着师父师娘,也耐不住一直呆在这儿。虽说你习了龙吟子的毒术、武术,如今又承了我的医术,可是时日短,到底不算精通。倘若你回琅琊谷倒还无妨,但若是想去闯荡,只怕就要万事小心。切记冒冒然便要报出师父的名号,我俩一死一无,谁都不能护你,人多眼杂,万一哪个怀了心思的想算计你原也不难。” 这一日,黄老儿的话尤其多,比跟江朗亭呆了一年还要多,就似这一刻不说完他便不罢休。不过也是,此时不说以后也难有时机了。于是,江朗亭一句句地都听了点着头,泪流个不住,心知这是交代遗言的意思。 黄老儿脑子里滑过许多人和事,突然他便抓住江朗亭的肩膀,喘了气说道:“原先我要你发扬医术只是因我自己不甘心,想你扬我威名。我方方想过了,你此生切勿救人得好,年轻时,年轻时我自恃医术高明,随手给人写了个方子。结果,那人居然贪图我的本事,恩将仇报,对我下了黑手,我此时的病症便是那时落下。” 他皱起眉头,轻轻握住江朗亭的手臂,交代着:“人心可畏。这世上,医术能救人,但也容易叫人惦记。你万万不可轻易显露,招惹是非。救自己必救之人,旁些个就任他们听天由命吧。” 江朗亭到底当了四年的乞儿,此中世间百态,人心冷暖他难道不清楚?他原也没那份悬壶济世的仁善心肠,反而更喜欢研究毒术,此事应了老人一点也不难。 瞧见徒儿点头,黄老儿算是宽了心。左思右想再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一把枯手便盖着江朗亭的额头说道:“好孩子,真好,真好啊。” 然后便要渐渐散了眼神,江朗亭觉着不好,突然见他穿透自己仿佛瞧见了谁,手也往前伸着仿佛去探,江朗亭转头去瞧,后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黄老儿自以为回去了青春年少,同师妹一处舞剑习文,孝敬师傅,当初何等快活!几十年前的光景了,如今他却再瞧见师妹玉容青衣王惊鸿,仍旧是十六岁时那般芍药花一般明艳动人。她穿了最合称的藕荷色对襟长裙,也不进来,就那么绞着头发倚在门框,吃吃地笑着喊他:“师兄!”那笑靥一下子便灌满了整间屋子,也灼伤了他的眼。 他情不自禁便要扑过去,却体力不支倒在江朗亭肩上。 黄老儿蓬头乱发,面色蜡黄,但眼里的神采一刹那又聚起来,江朗亭扛着他,不知他瞧着什么,却听着他的心跳如同拳头一般擂在自己的胸口,复又听他哑了嗓子喊:“惊鸿,鸿儿!你也知道回来!我守了这医王谷半步也不敢走啊,就是等着你回心转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眼前画面一转,黄老儿却是瞧见王惊鸿与龙吟子一并私奔去,油尽灯枯之际,他使出最后一把气力使劲往前探出手臂,江朗亭被他勒得生疼,却是听见他情深意切地喃喃:“我等了你多少年啊,多少年。你怎地都不肯瞧瞧我便嫁与他呢?鸿儿,你肯定不知道,师兄好苦的心!” 话毕,江朗亭觉得那股心跳像是没了,赶紧把黄老儿扶躺回去,却见他双目圆睁,硬邦邦地姿势不变,眼角淌着泪,鼻息却是全无——分明已然过世了。 他若不说,江朗亭自然不知黄老儿还有这段心事,如今亲耳听来却是凄惨无比。不禁庆幸自己在他身旁,倘若他孤身一人便去了,只怕这个秘密连个肯听的人都没有,带着这股不安心便进了土,老人家岂不是更加悲凉? 话说这是江朗亭头一次听见,但黄老儿心心念念的姑娘只怕是从来都不曾知道。 当初几年朝夕相伴,王惊鸿都觉得师兄性情乖僻又喜怒无常,便是他鼓足勇气说起一句半句,她也只当笑话、疯话,哪里知道这就是他的真实心境? 与龙吟子私奔更是伤害了师兄,更别说后来去找夫君却躺在男人的怀里,她听着甜言蜜语,三十多岁的女人居然变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沉浸在激情中不能自拔,就更想不到后来师兄过世最后一句话却是留给自己。 如此从始至终比较,王惊鸿任何一出风花雪月都丝毫不关乎黄老儿——呵,江朗亭真是旁观了一场可怜可悲的爱情。 江朗亭为黄老儿合上眼,入土为安并竖起一块墓碑,一身素衣拜了几拜方才背上包袱走出医王谷。 如今看来,此刻的心境居然与五年前颇为相像:天下之大,他江朗亭又是自己一个人。 但略有不同的是:四年前他无牵无挂,也没工夫管其他,有一天算一天,只要有口吃食能活下来就好;如今他会了毒术、医术、武术,不愁吃喝,活下去却是要找着不见踪迹的师父师娘,或者叫他们找着自己。 有此打算,想跟黄老儿一般闭塞绝对不成。 于是,江朗亭回了琅琊谷,把精力都花在学本事上。偶尔便去江湖走上一步两步。五年后,年方十八的江朗亭已是声名鹊起,谁人不知巴蜀的琅琊谷里有位天纵英才的江朗亭,据称他相貌俊美又擅长制毒,性子也是极不好对付,所以也不知谁给起的“玉面毒蛛”的名号被传遍天下,响彻江湖。 他原本打算:倘若自己行事张扬出了名,师父师娘但凡行走世间就能听见这消息,即使见不了面,也合该用鸽子传个音讯,报个平安。 但是半年过去,这两人还是毫无踪影。这叫江朗亭十分纳闷:但凡是个石头丢进水里也该蹦起点水花。可如今自己费了大力,砸得个江湖一声巨响,远的近的都起了涟漪,可为何师父师娘那一角却始终死水无澜?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十八节 他的地盘 江朗亭耐不住了。 何况学到的本事能自保已是无疑,于是他从琅琊谷走了出来,便要亲自去世间找寻。 六年前,原是龙吟子接了凉州双妖的回音才动身上路,因此江朗亭也自巴峡穿巫峡,又经襄阳、洛阳一路往西北走。路过邕州时救下了苏施,如今俩人终于到了晋州的朔北,落在张从古的地界上。 不少看官或许奇怪:既然江朗亭是来找师父,而张从古与他又是师兄弟,此时为何不干脆与这位武林北盟主说明,或许还能借他一臂之力? 此中委实有些缘故:身处晋州的张从古是他的师兄,可是十分疏远。 老龙王不见了——在江湖上,这风声不至于半丝都不曾透漏,却从不见他问候。自己询问也不见师兄回应。江朗亭忖着,到底不是那般亲密的情分,十岁那年初初见面,至今已是十年有余。见面几句,都不见他问过师父他老人家,竟是十分淡薄。 师父何以收张从古为徒?又何以收了徒儿却几年未曾来往?这些缘由江朗亭全然不清楚——与他“师兄弟”的名头竟是比自己与苏施的“师徒”来得还要牵强。师父既是因为自己才丢了,那此事便不合牵连旁人,自己慢慢寻回便是。 原来,江朗亭幼年被弃,自行漂泊,四年流浪,那副多疑、生冷的心性早就根深蒂固,对谁都留了几个心,不肯轻易相信的。 当初那位稚嫩的少年如今也成了面前意气风发,行事世故的武林翘楚。原本就是一面之缘,情分浅微,况且多年未见,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此中存了几分真情?冒然吐露事实更是不妥。 江朗亭能有此番计较,他张从古便是个简单的?这心思便没有一丝半点? 幼年时锦衣华服的张从古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师娘,当时也是爹妈逼着认下的,说是借个名头颇有益处。当时那对夫妇身旁立着一个朴素秀气的小男孩,他不声不响就那么呆着,却叫张从古莫名其妙觉得扎眼。只是他行商的父亲自小便练就其圆滑机警,于是,那股子不舒服便不动声色地被压了下去。 可是,当时一别,谁料到龙吟子为江朗亭两年疗伤,无法走动,此后更是几年不见,老龙王的毒术、武功自己不曾学到一成,几无来往,如何能有感情? 如今他已然坐上了北盟主的位子,在武林中呼风唤雨,威威赫赫,便更不屑于承认这个名不副实的师父。 不待见师父,又哪里会对一个不报上家门就根本认不得的师弟存了情分?如同个陌路人还偏偏要做出亲切的形状——这可是他最拿手的。 在朔玦剑派掌门人张从古的地盘上,他江朗亭爱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笑话!还能翻出个大天不成? 明知江朗亭不说实情,张从古就冷笑在心里:你不说便当我不知道么?找吧,找吧,我倒要瞧瞧你的手段,但脸上照旧十分热情,招呼仆人带着去客房。 江朗亭与苏施便被带着穿过朔玦山庄的前院,去了后面的宅子。一路看来只觉得房子朴实大气,罕少装饰,眼见之处都是绿树红花,不讲究婀娜别致,不图心思奇巧,倒是显出原汁原味、土生土长,野性茁壮的生机,糊了纸的窗子上也都贴着当地极富特色的窗花:年年有鱼,五蝠临门等画样栩栩如生、很是精细,白底红花倒也衬得十分好看。 仆从将师徒俩带到一处院落,推开门,只见一主两从三间房屋并在一排,屋子对面的空地里种了竹子,红花,围起篱笆。 仆人先进去,弯了腰请道:“公子,姑娘,两位便是在此处休息。您好好安歇,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江朗亭点了头,便见那老儿倒着退了出去。 两人分别进了屋子,江朗亭那间是主屋:进去正对着的便是一块太师壁,那壁上的画是松鹤灵寿,老松苍翠,仙鹤单脚立着风姿翩然,歪下脑袋,喙里衔着一朵灵芝。 壁下便是一张高几,两端各放了一只花瓶,里头插了一支正当季的露芷花,花瓣重重叠叠堆得极其繁华,青瓷瓶子配上这白里透粉的鲜嫩花儿倒也十分雅趣。 厅里正放着一张八仙桌,并着一左一右两把太师椅,都是厚重的暗红色、流水纹路,却不知是什么名贵木头:八仙桌厚重端正,浮雕着梅、兰、竹、菊、鹿、麒麟等别致图案,桌上的茶壶茶盏一尘不染,像是勤于洒扫;两把椅子椅圈曲线柔和,扶手两端饰以外撇云纹如意头,后背椅板上方施以浮雕开光,典雅大气。 往左瞧便是通着间屋子,这便是寝居:向阳窗子下是一面木炕,十分宽敞,床对面搁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架子——摆设可谓简单。像是这朔玦山庄,来来往往多是些江湖中人,潇洒任意惯了,天南地北地行走也不肯讲究精致,女侠也不似一般小女儿爱在鸡毛蒜皮上下功夫,所以一路的大气简洁,浑然不是小家风范。 江朗亭打量一番,便摘下包袱搁在床边,将剑挂在架子上,踱着步子出了屋门。 苏施那间从屋只有主屋一半大,就是处寝居。她瞧着那被褥甚为单薄,只担心夜里冷不冷,要不要烦人来再加一床。 等她出了屋子,瞧见师父已经在篱笆里矮着,她走过去,问道:“师父,您在瞧什么?” 江朗亭头也不抬,反而又俯下身子捏点泥土在鼻子底下嗅着,答道:“估计种不得了。” 苏施好奇:“种什么?如何便活不得?” 江朗亭道:“我的命根子”,话毕又出神去了。 五十九节 宾主尽欢 苏施闻言,只觉得师父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有太多谜团,比如:他是谁?做什么营生?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每次问他都能得到一个更大的迷障,再加上他也不太想让人知道,所以半说不说反而让人更好奇。 她更不能明白:江朗亭为什么肯救下自己?还拖油瓶一般带在身边? 可是,苏施对师父好奇,还远远不足以达到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地步;而江朗亭,她的师父、恩人与自己也不甚亲密,估计也不想亲密,因此还算陌生;更因为相互不了解而摸不准这怪人的脾性,只怕冒冒然撞上去更让人生厌,所以干脆不惊不问。 最好的状况便是此刻吧:苏施得他庇护,又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若始终是这种不即不离、不亲不疏的关系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间总有许多不如人意,此刻苏施肯定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竟与自己纠缠了整整一辈子——两条看似毫不相关的河水也终于有一日交融、相会,一同被命运的风推着、鼓着,流向一个他俩谁也意料不到、把控不了的方向。此为后话。 江朗亭说,朔玦山庄的地种不得他的命根。 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尽管时隔多年,锁魂咒的发作还是一如既往。而它的克星——诛心草的汁液,也需现取现喝才最起效;越不新鲜,功能也越打折扣。 一路走来,除却巴蜀的琅琊谷、医王谷,竟不见诛心草的丝毫踪迹。他仔细翻查,发现这种草的根部原来就不吸水,倒是用叶子汲取空气中的水汽,且尤其偏爱山谷之中晨昏之际的雾水。倘若是在旁的地方,尤其越往西北越是干旱,也不是活不成,但其茎秆存不住水,便榨不出汁液,可以说全无用处。 方才江朗亭是蹲下嗅了这朔北的泥土,很是干燥。像诛心草这般喜潮的东西断然活不下来。 但幸而江朗亭随身带了四瓶诛心草的汁液,足够四个月世上行走。可即便是这样,也得四个月内回去,稍稍迟些,便得受那万蚁噬骨之痛。 才四个月,师父能找见么? 他拍了手上的土,立起来正想开口同苏施说什么,便见先前招呼他们的老儿又敲了门进来,说道:“公子,老爷派小的请您移步前厅用饭。” 江朗亭便带着苏施跟了那老儿走,跟来的路线不太一样,但一路上灰墙灰瓦,绿树红花殊无二致,只是途中经过一处院落,关得甚是严密。门前那尘土也厚,仿佛主人深居简出也无人来访。因是内院,江朗亭便忖着定是师兄张从古的哪房女眷,原但因着本就与他不甚熟识,更合该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做到客人的本分。 于是一行人匆匆路过,江朗亭们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女子的说话声,吵着争着,他心下蓦然有了个答案,一回头,果然是那处院落,只见一条丰腴的手臂把个食盒搁在地上,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推着搡着出来,然后便收回去把门从里头拴上。 那丫头拍了门,嚷着:“青夫人,青夫人,您饶了我吧。我不能再去啊!饶了我啊!”那门却纹丝不动。瞧着两位客人止了脚步,带路的老儿一声咳嗽将这对师徒的视线拉了回来。两人自觉失礼,赶紧催着:“耽搁太久只怕不宜,你快带我们去。” 于是,趁着月亮还没爬上来,片刻之间一行三人就到了正厅。这顿饭真是丰盛:只见一张大圆桌上摆了各色山珍海味,稀罕瓜果,丫头还流水似的往上头搬。天色已晚,厅里点起了几簇蜡烛,耀得此处亮如白昼。 见人齐了,张从古带着张衡之赶紧离席起身,招呼两位落座。 江朗亭自然是挨着张从古坐右边,衡之便坐在父亲的左边,而苏施起初是想同几位丫鬟似的立在师父身后,可谁知江朗亭坐下时直接握住她的手臂压下去,十分有力、教她反抗不得,于是,她也跟着师父坐在主人右下第二位。 这动作或许有些逾越,张从古看在眼里,却好似半点也不见怪,倒是从苏施进了屋子眼珠子便几乎粘在她身上的衡之瞪大了眼,直到被玄色纱袍的师叔轻描淡写瞧上一眼,他才赶紧换上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张从古瞧了儿子,又意外地瞥了师弟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清秀婀娜,中上之姿,一对眼睛倒很是有神采,长成之后可以想见该是如何风情。 心里打量了片刻,张从古便给江朗亭斟了酒,说道:“敝处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异馔珍馐没有,粗茶淡饭倒还使得。这些都是日常吃食,只是你久居巴蜀,我身在朔北,口味上不免有些差别,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且试试吧。” 江朗亭瞧见这许多菜色,正待下箸,张从古又热情地说道:“师弟,旁的菜也就算了,但这道金花肘子你可一定得尝几口。” 江朗亭见那肘子色泽金黄,香味扑鼻,依言便夹一块放进口中,初时只觉得又香又辣,很是嫩滑。细细品之,肥而不腻,竟然是有丁香、肉蔻、桂皮等药草的香味——用药炖肉,这般巧心思到底是谁想出来? 张从古自得:“这可是今日晨间才得的新鲜肘子,用药水泡上一整天,晚间厨房取来做的。从药到肉,可全都是好东西。” 江朗亭瞧他得意,便照实答道:“委实佳肴。”于是觥筹交错,主客皆欢,吃得很是尽兴。 酒足饭饱,外头来了线报,张从古要处理正事,江朗亭带了苏施便先行告退。 六十节 怦然心动 天色晚了,朔玦山庄里四处都亮起了大红灯笼,师徒二人谢绝了来送的奴仆,自行沿原路走回去。夜风习习,竟是十分凉爽。幸而方才热菜热饭地吃了,这才不觉得寒。 两人一前一后在月亮下走着,偶尔遇上一个急匆匆的奴才。 江朗亭问道:“吃饱了么?” 苏施受宠若惊,从不听师父关切,赶紧答道:“饱了。” 江朗亭却展开折扇,回头瞧着她问道:“肉都不吃,如何便饱了?” 原来,方才席上那金花肘子搁在桌子正中央,离苏施十分远,江朗亭自己吃了,便也夹了两块给她。可谁知苏轼只尝了一块便不再去碰,他忖着或许是胃口不合,却见苏施只管夹着脸前的素菜下饭。 方才有了点疑惑,这时候不知怎么,两个人走着走着便又想了起来,江朗亭更不知自己何时生了好奇,蓦地脱口而出问她。 他觉着这个清清冷冷的小徒弟与自己不甚亲近,这句话许是问多了。 谁知,苏施楞了一下,不料师父这般刨根问底,便老实答道:“师父,我不吃猪肉”。 不吃猪肉?上至王公贵人,下至平头百姓,这饭桌上多常见啊,江朗亭只知西域的一帮回纥人信了教,绝不吃猪肉。莫非?这丫头还有回纥的传统? 江朗亭便问道:“为什么?”说完都觉得今晚的自己十分异常。 苏施答得却是痛快:“不为什么,就是吃了就想吐,止不住地恶心。”瞧见师父一脸思索的表情,她利索地解释道:“方才尝了那一块,也是出于礼仪不好推脱。似遇见这般状况,我也不去嚼它,只管囫囵个儿地吞下去。” 江朗亭笑了,心道这丫头还真有趣。 师父冲她笑了。 原本江朗亭就生得很是俊俏,这般由衷一笑,竟是秀气斯文中又透出几分恣意洒脱,那对长眼又大又亮,眼波在月夜里竟如同被风拂过的兰草,微微招摇,月华切割他硬挺的侧脸,嘴角微扬,轮廓真真十分好看。 江朗亭瞧着这丫头呆住,便将扇子轻轻地落在她额角,说道:“下回,不喜欢就说话,哪个还来勉强么?你长了嘴做什么用的?” 苏施想起前些日子刚到晋州,自己还嘀咕他:“要什么就说话,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虫?以为自己没长嘴么?”如今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了丝丝感动:师父竟然还有这般温和的一面,跟他这么久可是从不曾见过。 这话就说地不对——当初她淋了雨病在客栈,躺了几天,江朗亭给她当了几天老妈子,喂药喂水很是体贴,还有了情思萌动。可是苏施没睁眼也不清醒,此刻一笔勾了全然不知道,她就自然当做没发生,这叫人为江朗亭多少要喊声屈。 苏施只觉着师父居然有了人情味,但同时又暗暗觉着江朗亭不同往日:今日十分反常,话也多。莫不是,莫不是同自己一般来了葵水? 江朗亭也觉得今日的自己有点陌生,哦不,十分陌生,浑不似原先事不关己就绝不废话的形状。这种感觉教他兴奋又紧张,如同每一个世上的人,对未知、不能控制的事都是畏惧又期待。 江朗亭至今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也算是生死关里走上过几遭:在人间流浪过四年,受师父们庇护五年,自己在琅琊谷熬过十年,成了“玉面毒蛛”之后,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在自己把握之中。 当然,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毒咒,还有见了苏施第二面便救下她并收她为徒。 实际上,这两件事归于一码事——不论是锁魂咒还是面前这个小丫头,都是他江朗亭此生最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又不得不束手就擒、刀俎鱼肉、低头认命的毒。只是,锁魂咒已然发作了,江朗亭也算与它交过手,心里有数;而情爱的毒药还不曾发威,他从未尝过,不知底里,日后只怕更不能招架半点。 当时江朗亭与苏施正好走到一处宽敞的园子,迎头瞧着月色朦胧,庭中洒满月华,如同积下满庭的水,松柏竹影如同水草在其中摇曳荡漾,四周掺杂起了蝈蝈的吟唱。 苏施蓦然觉得:夜色迷人,此刻如果这里只有自己,恐怕要空洞寂寥。但前头对着月亮立着对自己始终有所庇护的师父,她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子安和。 轻风裹了露芷花的芬芳袭来,这香气清清淡淡,一点也不浓郁,还微微带了几分夜里的寒气,倒不叫人反感,就这么丝丝缕缕地缠着这对师徒,又掠过他们在空中盘旋,江朗亭与苏施平生出一股惬意。 两人谁也不说话,心也都放了空,十分安静又很自在,仿佛这世上万事万物与他俩都割裂开来,这小天地里只有他们,除了轻风胧月没有旁的任何东西。 江朗亭与苏施只隔了一步——自打认识,他们总是隔着一步,总是一前一后同向而立,苏施总是瞧着师父精瘦的背影。 他们没有挨着,但是风和着花香仿佛将他们缠在一起,仿佛没了距离:江朗亭身上属于年轻男子的气息与苏施这个稚龄少女的微甜搅在一处,让人禁不住心神荡漾,鼻子连着脑子,虽然不是面对,但仿佛对方就在自己眼前。 江朗亭瞧见初初见面时苏施那波澜不惊且风轻云淡的眼睛,那天夜里她戚戚惶惶、哭求救命的神情,年纪小小但颇为老成的俏脸,更别提高烧不退自己拥了她喂药,那紧紧抓住自己的小手,前襟上湿热的泪痕,稀少有个笑靥却是夭夭灼灼、国色天香,这一切无不叫他又怜又爱。 而苏施也禁不住想起初次见面他“哑巴”的玩笑,救下自己那夜又疏离又戏谑的神态,更别说那天雨里他将油伞丢到人脚边,自己却一把折扇劈开万朵雨花,飘逸洒脱的身姿,更别说他今日拽着自己的手臂一并坐下吃饭。当时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自己一下子红了脸,此刻不自觉去摸被握过的手臂,仿佛现在还留着他的温度。 六十一节 三人之局 此时,这个属于他俩的空间仿佛冻结了。 江朗亭与苏施的心跳声仿佛也放大了。“砰砰砰砰”,逐渐缓慢而有节奏地合在一起,随之二人的呼吸也融在一起,有了几分缠绵的意味,好似再也分不开来。 两人默默立着,风撩动他们的衣角,也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滋生出来:两个人虽则相遇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但此刻却觉得像是相伴多年,不需一言却心思皆通,在月亮底下竟生出些许地老天荒的意思。 他们明知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妙,奇妙又陌生,可是却发生得这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倒叫他们毫无对付之法。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干脆也不必去招架什么,虽是小心翼翼,倒只管恣情享受这份异样的悸动才好。 倘若能一直如此下去,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师徒俩几乎要一起叹了气。 但是突然,一声“师叔”生生打破了这份宁静。 原来张衡之从前厅脱身,便慌着紧赶慢赶往这边走来寻着江朗亭他们。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一定得跟他们说句话。 也没走多久,到了一处竹丛小径,穿过石阶,走出林子,隔着树影婆娑便瞧见月亮底下,立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身后立着青衣青裙的苏施。江朗亭仰着脸握着扇子,苏施垂了头侧脸倔强,夜色迷蒙,风儿轻吟,他们无话,却令人几乎醉了,活似一幅恬静的人物,不忍叫人打扰。 这感觉倒叫张衡之有些不舒服。 张衡之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只觉得有些不敢,有些不舍得,原是打算掉头走的,但不知为何,这份静谧美好反倒撩得他生出了一股子躁动,让他生出毁了这情调的念头。 这般鬼使神差,于是他从树荫里走出,来到他俩面前。 月华如水,张衡之穿着一件银白色劲装,刚毅华丽,袖口上滚着金龙纹,光芒耀眼,衬得这少年凤眼剑眉,风姿俊逸,气质脱俗。他手中长剑在鞘,剑柄上镶着的蓝宝石寒光四射,并着对凤眸灼灼逼人。 被小师侄从二人之境生生扯回来,说没有一丝恼怒那是不可能的。 江朗亭委实有了些许遗憾:好生这么呆着,怎地平白无故来了一个你? 他如此,苏施亦如此。但是苏施回过神来,对自己方才不知从何而来的贪心有了后悔、惭愧:江朗亭救下自己分明就是出于好心,耐不得央求才带上自己这个厚脸皮。再换个人,他肯定也要施以援手。方才溶溶月,淡淡风,怎地自己居然便生出了绮思?更何况,似自己这般有了污垢的人,怎敢还有痴心妄想?快别招人厌了。 苏施早先打算着,自己身负父母之仇,受辱之恨,恐怕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这种东西自己再也沾不得边。大仇得报,自己便仗剑行走,浪迹天涯,这天下之大总容得下一个她,到时候飘飘摇摇几十年这辈子便也过了。 这么一想,苏施方才添了神采的脸庞又冷了下来,幸而她始终垂着头,不曾教人看见,也不曾教人听见心里这番思量。但是,张衡之分明瞧见苏姑娘的嘴角抿得十分僵硬。 旁的人也就算了,江朗亭耳力过人,可分辨细微动静。方才他与苏施的呼吸、心跳终于从杂乱归于一同,而现下又归于杂乱——他又成了江朗亭,而苏施还是苏施,照旧是桥归桥,路归路,始终隔了一步的两个人。 方才那种地老天荒仿佛只是弹指一瞬,而此刻的泾渭分明似乎才是永世永生。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居然吐出一声轻叹。 叹什么呢? 如果说江朗亭头一次好奇她,第二次救下她,第三回收了她,还能扯出什么牵强的理由说给自己听,但自打她高烧的时候毫不抗拒教她钻进自己怀里,竟然为了她暂停着急的步子悉心照料,他已然找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自己都听不进这些空洞苍白的自我剖析。 江朗亭原本是个多么讨厌累赘、嫌弃麻烦的人啊,他生来只求自在,最怕被谁牵绊,最怕时时处处去迁就旁人。可是老天爷从来是个会折腾的:你越怕什么,他越给你来什么——江朗亭从不爱替人操心,老天便给他偏偏遇见了个必得为之操碎了心、伤断了肠的女人。这个女人在他百密一疏的人生里出现,带着他抗拒不了的风致,教他不由自主跳进这个过分显眼的圈套,不能说全部是心甘情愿,但也算是半推半就。 如江朗亭一般没有尝过爱情这杯酒的人啊,此中新鲜、刺激、亢奋的感觉让他无法自拔想去贪心更多。可世间的人,偏偏都是这般好奇、贪心,殊不知这情爱之酒浅尝则好,酩酊大醉只怕容易教人大喜大悲,将自己与心上人拴在一起,一颦一笑都凭着那人的心思,一举一动都先看那人的颜色,天长日久心里筑了个铜雀台,里头锁着个自己拿不住的大小乔。怎及现下这般洒脱自在? 张衡之见这对师徒都瞧向他,便赶紧走上去,拱手后说道:“父亲事务缠身,生怕招待不周。这不,特特派衡之来问上一声,不知师叔、苏姑娘这几日里有何打算?如能呆上些时日又不曾有要事,衡之或许能陪着两位四处走走”,说到这儿,他把手负在背后,又道:“这朔北是大弘的西北边陲,民俗多少受漠北突厥人的影响,颇为奇特。风光自然也与师叔久居的巴蜀十分不同。听闻师叔难得出门,不如多去看看?” 江朗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不肯回答,他手中的折扇倒是轻轻摇着。张衡之拱手又问道:“不知师叔意下如何?”他抬起头,一双眸子毫不闪躲地盯着这个性子乖僻、气魄压人的年轻男子。 六十二节 春潮涌动 江朗亭方答道:“我估计真得叨扰几日,再加上委实也不曾有什么打算,同你去走走也好。” 张衡之见他应了,心下很是欢喜,赶紧又转向苏施,问道:“苏姑娘也同去吧。”苏施没存那份心情,正想推脱,却听江朗亭说道:“这丫头性子太闷,自然很是无趣,还是明天一同去得好”,苏施的话便塞在喉咙没能说出来。 张衡之倒是十分高兴,便拱手道:“天色已晚,那衡之就不打搅了。咱明日早间吃罢饭就直接去。师叔、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是十分劳累,还请早点歇息。” 江朗亭点了头,张衡之便欠了身,又从那树影之中消失了。 这会儿风里夹带了寒气,苏施抖了身子,便对江朗亭说道:“师父,咱也回吧。”江朗亭便与她走回住处。沿途几步便可见大红的灯笼,烛火在里头朦朦胧胧,忽忽闪闪,凭空给这院子添上了几分煞气。 苏施忖着,此处既是朔玦剑派,刀光剑影的只怕断不了,有些煞气便也没什么奇怪。 当下两人无话,各自灯熄了,人也就睡了。 这厢客房里一片安宁,这对师徒似是都进了梦乡,那厢却见山庄里一处房顶上,一条矫健的身影却在跳跃、疾行,最后落进一出院子。 那黑衣人推开一扇门,借着月光可见他身材魁梧,精壮有力,穿了绣着流云纹的劲装,背影却是十分熟悉。他蹑手蹑脚进了屋子,便顺手将屋门阖上。 隔了窗子便传出一个女子半睡半醒的娇嗔:“你还知道来瞧我?都叫人喊了几遍,我还以为你这是倦了我呢。” 只听那男人边喘着粗气便说道:“青儿,你净会胡说八道。我倦了谁,也不会倦了你啊,我恨不得日日都贴在你身上,唉,亲滴滴的心肝儿、宝贝儿,来,我香一个!” 却听那女人调笑:“瞧你猴急那德行!叫旁人知道,还不得笑死你?哪里还能抖威风?”男人答道:“猴急不猴急的,还不是为了见你?就是怕你出去乱说,揭我老底,所以干脆把你藏起来得好。”那女人笑得更腻人:“这张嘴!明明就是怕旁人知道,你倒是光会拣好听的!”话毕,两人估计已经滚做一处,****不绝于耳。 约有半个时辰,只听里面的声音消停下来,似是云收雨散。 男人似是喘着气窸窸窣窣地穿衣服,那个女人话音里似乎揉了蜜,调了油,痒痒地说道:“这才多少会儿?你就走了?”男人答道:“不这会儿,还等多久?怎么,舍不得了?” 那女人软软地回着:“嗯。往常你可都是天快亮了才起身,这回怎地也不多躺躺?长夜漫漫,人家怕,你多陪陪我嘛,陪陪我好不好?”话里夹着鼻音,拉了长腔,声声教人恨不得酥了半边身子。想必这会儿,她肯定正依偎在男人胸口,缠在他身上,使劲儿撒娇讨巧。 那男人却开口道:“这几日庄里来了故人,且是个多疑聪慧、极不好对付的。咱俩要想长长久久,必得你好好听话。青儿你身份特殊,不合叫人知道。我原也不想这般委屈于你,却也是万般无奈:我有今日这般地位着实不易,断不能因为咱俩的私情毁了去;而你,青儿,肯为我隐忍大度必是十分难得,也不合叫世人的口水淹死。咱俩这般躲人耳目,自得其乐,不也甚好?” 话毕,便听那女人长长叹了口气,话语里头没了痴缠,只剩下一把辛酸:“好是好,可是,这般日子何时才算个完?明明你我谁也不曾做错什么,怎么就这般被世间容不得?算了,这些都无妨,只要我同你在一处,便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罪都受得。此生得你这般良人,我也知足”,柔声软语,竟是十分凄婉动人。 呵!好一个“你我谁也不曾做错什么”! 呵!好一个“良人”! 奸夫淫妇!早晚有你悔断肠的时日! 男人闻言似是十分感动,答道:“我绝不负你!青儿,也不必多久。待他走了,我自然常来探你!” 那个女人终于问起:“他?故人?不知这位故人是谁?倒叫你这般谨慎。” 那男人顿了一下,答道:“说了你也不认得,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 说罢便听他趿着鞋下了床,几步就走到了房门,先探出头听了周围的动静,见无异样这才出了门,腾空一跃便攀上屋顶,照旧是一路疾走。 等到那个黑衣人走远,从屋子后面的黑影里这才闪出一个人:月白纱衫,白绸扇子,嘴角轻挑,鼻梁笔直,眼神犀利,文雅秀气——赫然是已经睡下的江朗亭! 方才听了半天,又仔细辨认了的身形、架势,那黑衣人无疑就是武林北盟主、朔玦剑派的掌门人——张从古! 那么,方才他来与之颠鸾倒凤的女人是谁?住在山庄后院,定是他的姬妾无疑;但倘若是他自己的姬妾,又何须不能见人,非要在这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此外,为何整个山庄处处都是大红灯笼,唯有此处一片漆黑,恨不得教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女人为何半点也不能见光,要被藏着掖着? 说来也怪,今日路过此处便见这院子大门紧闭,门前全是尘土且几乎没有脚印,这不禁叫江朗亭怀了好奇。后来便见个丫头从里头被推出来,虽未听见那个女人说话,但见着那只丰腴的手臂,江朗亭居然有了十分强烈的异样情绪——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这般好奇,但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不知道,只怕便要后悔”。 于是,他披了夜色跟踪黑衣人至此,旁听了一场春潮涌动。 六十三节 活色生香 但方才,师兄说“来了故人,一面之缘”分明就是自己,“多疑聪慧,不好对付”,他得谨慎,竟不知张从古对自己怀了如此戒心。 江朗亭已是将心思移到了这一点上:自己对他到底有何威胁?为何师兄如此担忧?不过,在做戏这上头,张从古也是个顶顶厉害的,真叫人大开眼界。看来,这朔玦山庄也绝非久留之地,师兄再多的话也不能听之信之,只怕过个一两天自己就得赶紧去找凉州双妖,追踪师父的下落才是正经。 思及此,江朗亭纵身使出“飞鸿雪泥”,几步便掠出了山庄,往野地里飞去。待到离山庄的灯火约有二里地的地界,他才滑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支哨子吹了起来,尖利悠长的哨音刺破夜空,很快,三五只鸽子便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盘旋片刻便都落在江朗亭的肩上、臂上。 他把几张字条捆在鸽子腿上,轻轻梳拢它们的羽毛,便将它们往空中一抛,几只鸽子便齐刷刷往西北的夜空飞去。 望了片刻,江朗亭见鸽子没个踪影,方才脚尖点地,施展轻功,往朔玦山庄飞去。他还未到院墙,那厢山庄里的管家李伯已经捧了一只肚子上留着血窟窿的鸽子来见张从古。 张从古取下捆着的纸条,展开却见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江朗亭求见凉州何老前辈”。 呵,凉州双妖?何天也、何地也这俩老废物? 江朗亭千里迢迢地是为了去找他们? 师弟你这出独角戏可是越来越好看了。 张从古见状,嘴角泛起嘲笑,眼底的寒意却更加凝固,月光惨淡下瞧着十分骇人。他将那纸条团起来塞进鸽子还在汩汩流血的创口,鸽子留着最后一股劲儿扑腾了一下便翻了白眼。张从古对管家吩咐:“烧了它。” 管家应了,低着头退了下来。张从古瞧着头顶的月亮道:“凉州?倒是个不能辜负的好地方!师弟快快去吧。” 且说江朗亭探了半天,又打发了信鸽,心中堵着几个疑团,却是摸不着一点头绪,也分不清轻重。 他大致理了一下:那个“青夫人”既非自己相识,想必是不要紧的,自然也不必再花费精力;师兄对自己防范,虽来得莫名其妙,却也是十分真切,仔细想来自己与他并无恩怨,趁早别过便是,也不必平底里生出什么波澜;信儿既然已经发出去,两三日便能到了凉州,只是不知何老前辈身在何处?得有个去处奔着才是。 其实,江朗亭这一番合计里,头一条就错了:“青夫人”绝非是什么不相干的人,恰恰相反,看似不起眼,她却是整件事的关窍。倘若从她身上顺藤摸瓜,师父的前因后果便水落石出。可是,这也都是江朗亭后来才反省过来。 现下他轻易便略过了她,放弃挖这条线索反而是绕了远路,日后凉州也好,岭南也好,无一不是事倍功半,越来越南辕北辙。 可惜,此中内情颇为复杂,再加上挺浑的一池水还有人悄没声地使劲搅和,便叫这事越发扑朔迷离,叫江朗亭越发晕头转向。因此,委实花了不少时日,他才明白——但是,他明白的这一日迎头浇来的便是自己被算计、打压,遭遇人生里第二次背弃与最大的诬陷。此是后话。 第二日,晨。 朔北地界偏北,日头出得晚,整座小城都醒得晚。 苏施是在一片鸟鸣中睁开双眼,稍稍定神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呼喝的声音。 她穿了衣服起身下床,推开门便瞧见师父赤裸着上身在练擒龙剑法:他手臂轻巧,却是腕子有力,手上的长剑如走蛟龙,矫健之中带了凶猛,点、刺、挑、收,一气呵成;跨、退、跃、勾,很是敏捷。 江朗亭属于精瘦身材,这般看去只见他骨头节节清晰,肌理分明,肤色白皙,裸着的脊背仿佛是一块上好的汉白玉。微微可见渗出的汗水,沿着笔直刚硬的线条滑到裤子上。偶尔身子弯成一张弓,那汗珠流畅的跌落便活似一个音从五弦上跃出来,挑逗得人心神荡漾。 苏施见状便返身回去,取了帕子倒了热茶走向江朗亭。 江朗亭听见动静,便一抖剑柄,几枚梨花铁钉飞向院子里几棵树,直到树巅的两三粒青果被齐声打落,这才应着苏施的脚步转过身来。 正面来瞧,只见江朗亭星眸含笑,嘴角微抿,额上是一层细汗,两鬓也微微湿了,几串汗珠也不紧不慢地滑在他脖子上、胸膛上,因着喘气,胸膛轻轻起伏,衬得两处锁骨也越发显眼。 江朗亭沁出了汗,属于男人身体上散发出一股很是好闻的味道,半裸的上身直叫苏施红了脸,她只将东西往师父手上一送,便要转身回去。 江朗亭见这小东西始终低了头,不肯看他的脸,便觉得好奇,他叫住了她:“阿施”。 苏施只好转回来,还是垂着头答道:“在,不知师父唤我何事?” 江朗亭道:“大早上的低着头,你是犯了什么错么?” 苏施道:“不曾”。 “那为什么?抬起头我看看”。 苏施只好抬起脸,却见江朗亭大喇喇地立在自己跟前,她的鼻尖距离他的胸口只差一步,那混了年轻男人的气息叫她几乎慌了神,师傅好看的眼睛直截了当地盯着她,那眼底的温度叫她的脸更红了。 江朗亭瞧这脸活似猴屁股,便不夹带一丝戏谑,十分诚恳地问:“这般心虚。阿施,你老实说说,昨晚你是不是尿床了,弄脏了人家的被褥?” 苏施不想江朗亭是从哪里得出的这般混账的结论,一张小脸更红,却是恼羞成怒:“我没有!你才尿床!” “那你羞惭什么?”江朗亭十分好奇问着,又稍稍把头低下来,嘴贴近她,热气滚在苏施耳朵上、脸颊上:“莫不是,觉得师父我风流倜傥,叫你自惭形秽?”——话音里笑意更浓。 六十四节 一步之遥 瞧着江朗亭那张俊脸,苏施只觉得,这笑容要把自己的眼睛灼瞎了。 平日里看惯了江朗亭拒人千里的冰霜脸,满是不耐烦的厌弃脸,不苟言笑的死人脸。如今乍一看他厚起颜面,嘻皮笑脸的样子竟是十分迷人。 院子里晨起草木沾了露水的香味,混进渐渐盛放的露芷花的芬芳里,钻进苏施的鼻子、脑袋、游走于她的周身。 这笑容看在眼里,苏施心上莫名响起了一支从未听过的曲子:五感挑起琵琶,拨着月琴,吹起洞箫,抚着绿绮,汇成一支轻轻缓缓、柔情款款的调子,妖妖娆娆地勾住她全部的神志——而苏施不由自主沉浸在这乐歌中,力不从心地往下坠,往下坠,连个能抓在手上止住这势头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抱住自己的双臂在胸前,任衣裙迎风鼓成一张帆,陷进这漩涡中起起伏伏。 她这般出神,倒没顾得察觉对面的江朗亭也微微红了脸。 江朗亭俯了头见这小丫头呆呆地瞧着自己,他初初略有闪躲,后来便索性迎上去。 这丫头今日照旧是一身青裙。 自打认识她,江朗亭便只见她穿这个颜色,或是襦裙,或是袄裙,统统都是青色,而最常见的便是前襟绣了牡丹、颐景的交领襦裙:窄袖右衽,矩状交领;下裙则以素绢连接,上窄下宽。上襦极短,只到腰间,而裙子很长,下垂至地。裙腰系上杏色绢带。整个人亭亭玉立,瞧上去极其淡雅。 正值十三岁的好年华,苏施身量高挑,一头乌发不梳发髻,也不用簪花、发钗,仍旧拢在背上用根碧色带子束起来。柳眉杏眼,鼻子刚硬,嘴角倔强,犹如一簇经冬犹绿的竹子,一株雨压不垮的牡丹。平日里面色沉寂,如同深井,不起波澜;偶然间聚了神色,便眼波流转,璀璨如星。 她颈子细长,江朗亭这般瞧下去,便可见慢慢延伸进衣领的欺霜赛雪的肌肤,白嫩滑腻。前襟上仍旧是朵含苞牡丹,胸前已经有了隆起。 风乍起,吹来女子干净、清幽的香味,江朗亭的身体不由自主居然有了躁动,于是赶紧把眼睛挪到苏施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荡漾着光辉,能将人的心思全部吸进去。 江朗亭细细看去——苏施的眼睛里有了个小小的自己。 张衡之一大早兴冲冲地跑过来找他们,刚到门口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清晨略略潮湿的空气里,师叔与他的徒儿苏姑娘面对立着,照旧是一步之遥。 江朗亭赤裸上身,露出精瘦结实的身躯,对面青色襦裙的苏施仰起脸,飞着红霞地瞧着他,师叔则低了头,去罩住她的眼睛。视线相交,竟是品得出几分缠绵。 初升的太阳将光芒徐徐铺在他们周身,师叔嘴角的微笑几乎都带上了光,在张衡之瞧来十分刺眼。风吹着他们的裙角、袍子微微起了波纹,二人仿佛被时光定格在了这处朔玦山庄的院落。 一个如琼枝玉树临风而立,一个如冉冉青莲带露而开。 一个温润柔和,一个清秀婀娜。 张衡之居然莫名有了难受:心里哪个地方好似被根针轻轻扎了几下。 他忍不住想起昨天。昨天月亮下亦是如此:江朗亭与苏姑娘一前一后,照旧是一步之遥,甚至都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即便那样也正如此刻:好似无须开口,但偏偏千言万语彼此都神会心知。他们所在的是个十分安宁的世界,那里只有他们,没有旁人,也插不进旁人。 张衡之听闻父亲说过,玉面毒蛛江朗亭是靠着真本事起家,虽是声名远播,但性子怪癖,与世人很是不对付,也懒于与人交道,因此几乎没有友人;再加上他身世曲折,是个孤儿,更没有亲人。于是,天长日久与毒草、毒虫这些东西为伴,便对谁都生出了五分的不耐烦,最最讨厌累赘、让他劳心费神的事物。天下之大,莫过于“自在”二字最为紧要。 可是如今瞧来,旁人的话多是猜测,甚至是父亲的话也不能全然信得:江朗亭诚然是个不好交道的。但是说他冷心冷面便是过了。那个苏姑娘打眼一瞧便知道是个不会武功的,以师叔的名头、本事来看,想打他主意的人只怕也不是少数。不少狂徒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倘若没了个苏姑娘,师叔想要自保、脱身或许十分容易;但是如今走到哪儿都带着个不通功夫的姑娘,那苏施几乎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以后指不定便有人从她下手逼师叔就范。如此,只怕他分身乏术,要被算计。 只怕师叔带着这个累赘还甘之如饴,张衡之瞧见他脸上挂着疼爱,说出去有谁信?玉面毒蛛这样阴狠冷漠的人居然有了温情,谁不吃惊? 但张衡之更震惊的是:把师叔变成普通人的,是苏施——是师叔自己的好徒儿!这叫他又吃惊又难受:这对师徒如此美好,却关系不单纯,只怕有违伦理。 不过,张衡之将目光投向苏施,心下默默叹了一句:真是个漂亮的好姑娘!以苏姑娘这般品性、相貌,确实容易招人疼。倘若将师叔换了自己,也必定十分怜惜,不欲给她丝毫委屈受的。 六十五节 晋北绸庄 张衡之立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究是悄悄地去了。 那么个大活人,江朗亭岂会不知道? 他瞧着这个师侄离去,方问苏施:“你瞧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还有字不成?” 苏施脸更加红,转身就要进屋。 江朗亭却道:“去哪?准备去吃早饭吧。” 于是他进屋套上了衣衫,便喊苏施:“你进来。”苏施不解,却也乖乖问道:“师父,不知有何吩咐?” 江朗亭只将头上的带子取下来,递给她:“给为师束发吧。” 苏施心道:“你是没长手么?往日里都是自己,这回怎么就想起要让我做?”她暗暗腹诽,手上却也没闲着。 江朗亭坐着凳子,一头长发披在背上垂到腰际,乌黑油亮。苏施立在他身后,正好瞧见师父白皙的脖颈,深深的锁骨,衣裳半掩起来结实的胸膛。她脸上又是一热,赶紧专心握住了头发,不敢费大气力拽疼了他,就这般轻轻柔柔地梳下去。 江朗亭闭着眼睛,感觉苏施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自己头上跳舞,他莫名有了一股满足。 俩人收拾齐整便一起去前院,临走江朗亭拿上了剑,转身合上了门。 他俩出门没多久,便见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屋子,把江朗亭的包裹翻了个底朝天,又一件一件原样放回去,然后悄悄退了出去。照旧关了门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但他走了几步便见扶过门框的手变得乌青,然后一声闷哼,便倒在了地上。 朔玦山庄饭厅。 张从古邀了江朗亭、苏施落座,一边的张衡之也神色怏怏地作陪。 苏施一瞧,脸前搁着的是碗不稠不稀的糊汤,里头泡着几块羊肉,这就是晋州常见早饭——“头脑汤”。据说,这头脑的成分有羊肉、羊髓、酒糟、煨面、藕根、长山药,连同黄芪、良姜共计八宗,因此也叫做八珍场。佐以腌韭,着实鲜香可口。 江朗亭与她慢慢吃了,又尝了当地的油茶,据说是羊油做得,热气腾腾的茶面上漂着红枣、枸杞、核桃仁、花生碎、芝麻粒,入了口只觉得十分香甜,喝下去便觉得胃里一阵暖和,通体舒泰。 吃了饭,张衡之强打起精神招呼这对师徒出门。 朔北的集市与邕州倒也无甚差别:除了各种买卖营生,种种小玩意儿比如糖人、陶罐、风筝、剪纸、木雕琳琅满目,此处多是不求精致,甚至略略粗糙但却有股原始、质朴的色彩。 除了玩的,吃食更是叫人垂涎三尺:掺了大枣的玉米面窝窝刚刚出锅,袅袅地冒着白汽儿;筋薄透亮的莜面烤佬佬浇上羊肉蘑菇臊子,浓香不绝;形似梅花瓣盛开的稍梅,皮子有薄又韧,馅料味美汁鲜;黄糕、毛糕、脆炸糕炸得金黄,又香又脆……各种香味洒在街上,勾引路人的口水。 张衡之与江朗亭他们一路闲走,如今也渐渐舒了心,见苏施瞧哪儿都新奇,便热情地解说。 待走到一处临街的三层高楼,张衡之便止了脚步,说道:“此间有我的好友,我去问上句话。师叔你们略歇歇,也顺便进去瞧瞧吧”。刚得了江朗亭答允,便见一个小厮迎上来,口里喊着“张公子”,一边将他们三个往屋里请。 苏施抬头,瞧见门楣上高挂着一张黑底金字的招牌:“晋北绸庄”。 晋北绸庄的总号便在此处:三层方形的青砖瓦房,中间有天井,利于采光通气。一楼卖的是各色棉布,二楼经营各样绫罗绸缎,并代客定做衣服,三楼便是宝号当今掌柜的——赵的卢少爷的休息之所。 他们进了来,被带着往三楼走,途经二楼只觉得贵气逼人、满目华光,俱是些精美料子:绫,可透薄光,微有光泽;罗,很是轻盈,如雾如烟;绸,柔软鲜艳,均匀细腻;缎,纹络清晰,编织精美——天下的珍品在这儿几乎都能找见。 晋北绸庄已经在晋州开了七八个分号,与高门大户也常常交道,因此,张衡之与掌柜的有走动也不稀奇。 在这儿,江朗亭与苏施第一次见着了这偌大家业的总舵头——赵的卢。 这位公子年纪不过十八上下,一身墨色的宽袍大袖,里头是白绸小衫,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大带,外面一层的盘带上头绣着金线的流云纹,挂了几块佩玉,并着一只兰花香囊,随着走动环佩叮当、步步生香。 他身量一般,但长相可谓英挺:一对剑眉,浓黑大眼,嘴唇丰厚,头上冠了支碧玉簪子,脚下一双云靴,端的是股浩然正气。行动利索,绝无拖拉、腻歪之感。 据说,这绸庄的老掌柜新近过世,赵的卢做了掌柜也不过几日的时光。而今日,张衡之来见他,却是因着赵大夫人病了。 称得是“赵大夫人”,其实是个二十八九的可怜女人:自打十六岁嫁与赵老爷做了填房,也算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可谁知,俩人也不过相守十二年,她变成了年轻寡妇。 还真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可一朵娇花自此就彻底枯萎了。据说赵老爷的头七,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跟夫君去了。这不,现下也差不多,赵大夫人病来如山倒,连日来卧床不起。 赵的卢的娘亲是早早过世的正室,年幼丧母,便是赵大夫人将他们弟兄二人多年照拂,甭管此中有多少恩怨,不论是出于情分还是事理,他二人都合该好好供养。 赵氏病了,他就得治。 等赵的卢与张衡之从内室出来,便恭恭敬敬将三人送了出门。 张衡之皱了眉,对江朗亭与苏施告罪道:“赵大夫人病了,的卢央了我一味药引,却是父亲珍藏的一株雪丹。此事紧要,衡之怕是要失陪片刻,还请师叔你们千万恕罪。” 这般求了,江朗亭与苏施便也失了兴致,十分体谅道:“即使如此,不若咱们一起回去吧。” 六十六节 桃花公子 张衡之很是着急,便也不再客套什么,只脚下生风得往山庄走去。 回来后,江朗亭便心急火燎地回房去等回信儿,而苏施则自己坐了发呆。 吃午饭的时候,张从古不在,似乎是去处理一个徒儿的重伤。 于是,便是他们三个人坐了一桌吃得心不在焉。几口吃完了,张衡之揣了锦盒便要出去,临了瞧着还在吃菜的师徒俩,便问:“师叔像是不得闲的,那苏姑娘,衡之要去赵府走上一趟,倘若你能等得,便与我同去,等我完了事,带你照旧逛去。” 苏施原先不想逛去,可是既然出了门刚刚来了兴致,偏又败兴而归,心下也是有几分不尽意。听他这般问,便拿眼睛对上了师父,问着:我能去么? 江朗亭这会儿确实不愿出去,但见苏施有些想去便心道:也就是出去一趟,况且还有衡之带着,能有个什么不妥?思及此,点头道:“想去只管去罢了。” 于是张衡之带着苏施去了赵府。 赵宅与朔玦山庄同属晋北地区,但院子的风格、造法却差异甚大:赵家虽也是灰墙灰瓦的深宅大院,外头瞧着大略还是晋州宅子,但里头却别有风韵、颇有几分精致。 原来,赵大夫人是个常州女人,正儿八经是个江南的大户闺秀。那赵老爷在世时,对这个娇妻十分宠爱,因着体谅她思乡思亲之苦,所以不远千里运来太湖石,在宅中堆成假山,又人力穿凿做成池塘,再建上亭子、水榭,倒是颇似那吴地风光。 苏施随着张衡之一路走向赵大夫人所在的园子。瞧着身旁这花墙、游廊,苏施几乎错觉里回到了邕州,此处熟识的仿佛是家乡的故人。池子里开了芙蓉,风儿掠过水面送来满塘清香,叫苏施的一颗心也安静了下来。 她兀自出神,冷不防已经瞧不见了前头带路的张衡之,这下子苏施开始慌了,她从小就辨不清东南西北,认路的功夫只怕还不如女红,此时也未见一个半个小厮、丫头路过问上一问。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种恐惧油然而生。 她手下抚着的栏杆光滑细腻,游廊曲曲折折不知要蜿蜒去哪里。 苏施心道不如去探探,总好过在这儿干等。于是,她便沿着游廊走下去,路过一座假山时,瞧见一条岔路,延伸到石头后面的竹林里。 林子厚密,白日里瞧来也略略阴森,于是苏施便赶紧要走过去。不想却被个男人从后头搂住,一颗脑袋便在她脖颈上乱拱,嘴里也是一气儿胡搅蛮缠:“小瑜儿,你此刻不是去伺候那老贱人了么?怎地在这儿?几日不见,你可是越发水灵了。” 苏施眼见四处无人,李鹤山那夜的凶恶行径袭上脑海,吓得她魂魄都散了一半,自己却丝毫挣不出那铁箍的手臂。听了这男人的话方知他是搂错人,赶紧喊着:“我不是瑜儿!你认错了!” 苏施一开口,那男人方知不对,但温香软玉在怀,哪个舍得放开?便装模作样道:“还说不是瑜儿?我再不认得你?罢了,且教我亲亲”,一张嘴便凑上来。 苏施赶紧喊着:“救命!来人!” 那男人不管不顾,苏施骇得腿软,这时便听见一个人呵斥:“这是客人,不得无礼!”身后的人这才松了手。 苏施惊魂未定,抬眼便见张衡之与赵的卢立在拐角。她赶紧跑上去,拽了张衡之的衣角,他也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 这时稍稍定睛,终于瞧清了方才登徒子的模样:这是位年轻的小公子,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见粉色大袖褙子,前襟上绣了一枝娇艳欲滴的露水桃花。脚下是对银缎靴子,上头照旧绣了重瓣桃花,头上戴的冠子,黑绒面上几十粒珠子照旧拼成五瓣桃花,腰上一条银白大带,上头挂了桃花佩玉并着桃花荷包。 再瞧这张脸:长脸瘦腮,两道浓眉,一双大眼波光荡漾,竟是比女人还要勾魂摄魄,一对薄唇仿若施朱,微微一笑露出嘴边一个梨涡。手指白嫩秀气,却是个女孩家也比不得的柔软干净。这少年握着一把折扇,绢面上头照旧是雨润桃花,书着“灼灼其华”,扇子还熏了香,轻轻一摇,一股清香直奔诸人门面。 穿戴偏爱桃花,人又生得俊俏,这便是晋北绸庄的二掌柜、赵的卢的胞弟——桃花公子赵惊弦。 人说,这桃花公子最是不成器,好好的绸缎庄不打理,成日里斗鸡走狗,最会吃喝玩乐;生得一副风流相,也爱四处留情,再加上皮相好,会讨人欢心,不知觉竟成了晋州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不少美人排了队地要自荐枕席。 赵老爷在世,他无法无天,但唯独敬服大哥。只因打小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去了,长兄如父,两人也照旧亲厚。 被斥了,这位桃花公子也赶紧附身赔罪:“在下认错了人。不觉间莽撞了,还请姑娘饶过则个”。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但一双眼睛却是带着笑将苏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 苏施被他瞧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往衡之身后躲。 赵的卢见兄弟已经道了歉,看在朔玦山庄的面子,便出来打圆场:“幼弟无知但心地单纯,素来是在家里戏弄闹腾的性子。这回也是不知者不怪罪,还望姑娘体谅”。他上下嘴唇一碰,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摆明了十分包庇。 张衡之明知赵的卢话里强势,但因着是好友也心下无奈。 苏施想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便轻轻点了头。 于是,赵惊弦便笑靥如花,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来,仿佛是个自来熟,缠着苏施把名字、年岁、家乡等情况无一落下喋喋不休地问着。 六十七节 狂蜂浪蝶 谁知赵桃花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了收起来的意思。 张衡之原本想陪着苏施,不料赵大公子有意借一步说话,他便不得不跟着的卢往前走,扔下苏施并着赵惊弦走在后头。 只听着“姑娘,这打扮也就你衬得起!瞧这身青裙、杏色小鞋、碧玉簪子,配得可真好看!”或者“这朵牡丹是姑娘亲手绣的么?真是蕙质兰心啊”再或者“邕州地界,在下也有亲戚,不知与你是否相识”,他自个儿说了半天,苏施也就“嗯”了几声草草应付,他却已经将“苏姑娘”改口称了“阿施”。 苏施不发一言,桃花公子却是如何一个人自说自话把俩人归为“熟人”?这真是件怪事。 苏施记着开头他是如何对自己动手动脚,此刻却有脸文质彬彬,君子谦谦,全然不见方才色胆包天的形容。我呸!苏施心道:这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败类! 可偏偏苏施对他越敬而远之、熟视无睹,赵桃花就越发像只苍蝇见了血似的使劲儿在她身边嗡嗡。 那会儿,他还没有爱她爱得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或许只是瞧着她眼生、新鲜,或许是觉着她有趣,想逗来取乐,也或许是她摆着一张冷脸,教他不甘心的征服欲往上窜得厉害:想他桃花公子打十二岁起便游走花丛,哪位美人见了他不是花枝乱颤、搔首弄姿?偏偏遇见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这颗膨胀的自信心便一定要将她拿下。 于是,苏施的噩梦便开始了:张衡之在赵府的事一完,便打算带了她告辞。 谁料想,赵惊弦听闻苏施要走,也赶紧凑上前去,涎着脸说道:“啊呀,我这也好几日没出门,不走走都要生疏了。衡之既然要带了阿施,那顺道也带上我吧。” 自此之后,苏施身后多了个尾巴:那日与张衡之出去,一路上都是赵桃花黏黏糊糊跟着苏施,一个人唾沫乱飞,说个不停。苏施不厌其烦,半点兴致也没了,连带着脸色也阴了下来。可那个烦人精好似不曾察觉,仍旧只顾着与她搭话。她有火也不敢发,塞了一肚子怨气。 若是这般了了事也好了,衡之要回家与赵二公子话别时,他却将那双桃花大眼忽闪忽闪,说道:“几日未曾尝到你家私厨的手艺,如今一说晚饭,这股馋虫就勾起来了。不如,就赏我一顿吧。” 这般求了,张衡之还能如何?未曾搭腔,便见赵桃花已经拥着苏施往山庄走去。 晚间吃饭的时候,江朗亭瞧着右边只觉得纳了闷了:这哪里钻出来的一个死娘娘腔?敢情擦了一桶脂粉,穿得仿佛是只花蝴蝶,一对死鱼眼冒着绿光,上蹿下跳围着苏施起劲儿地献殷勤:“阿施,这道菜不错,你尝尝!”;“阿施,瞧瞧你这脸色,估计就是气血不足,来来,这红枣燕窝可是最滋补的”;“阿施,你太瘦,这样不好!” 这样不好,哪样子好?瘦不瘦的关你屁事? 江朗亭心里莫名起了烦躁:这是什么时候结识的好友?“阿施,阿施”的满嘴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光着屁股玩到大。 江朗亭见这人衣着华丽,服饰精美,且说左手食指上的碧玉戒子剔透温润,打眼一瞧便是上上之品,一对手干净细长,便知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再加上生的一张风骚脸,端的是副桃花相,言辞中透着勾引,眼角里溢着销魂。他一皱眉,纵使男人见了只怕都心生不忍,他一展颜,梨涡漾得估计万物都生了光辉——真真儿是个美貌少年。 江朗亭一瞧,便觉着他是个风月里的高手,心里不禁担忧:阿施受不受得住这人诱惑? 这般想着便忍不住瞧向苏施,却见她脸上透出不耐烦,眼神都带了冷。但奈何那朵桃花缠着她可劲儿没话找话,她也只好回上几个字。 饭罢,赵惊弦总算不好再赖着。临走,他朝苏施抛了个媚眼,问明日见也不见。不待苏施开口,他便自作主张:当然还要来。 张衡之因着与赵家大公子的关系抹不开面子,但心里也止不住火冒三丈:自己原本好不容易带了苏施去,可谁知半路杀出来朵滥桃花,来了便将自己挤开。仿佛自己费了大力将苏姑娘带出来,如今白白成全了赵惊弦,自己却成了个局外人。 这厢张衡之暗自生气,那厢江朗亭也说不清为何自己这般难受:苏施仿佛是自己发掘的一块珍宝,捧在手心却被其他人瞧见,如今都目光灼灼地盯住,甚至成了他们的猎物。他是真心的不舍得、不愿意。 种种情绪勾缠,两人回去的路上,他便叫住苏施:“阿施,他是谁?” 苏施老实答道:“他是衡之的好友,赵的卢公子的胞弟。” “那,你如何与他相熟?” 苏施赶紧否认:“今日午后方才见过。不熟。” 江朗亭听了便甩开扇子,盯着苏施道:“那人瞧着恐怕是个极会哄人的,你可得离他远些。” 苏施赶紧点头。江朗亭心下满意,便又不由自主嘱咐道:“你还太小,没见过几回世面。万万不可因着他看得过的皮相和花言巧语便迷了心智——这世上的男人,可没几个好东西。” 苏施听了,抬起头瞅着江朗亭:“那师父,你也是个男人。莫非也是装了一肚子坏水?” 江朗亭听她呛自己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我自然是好的,最起码我不骗你。” 苏施盯着他那双温和长眼,轻声说道:“我信你。” 江朗亭心中无愧,便点了头。 其实,苏施说信,便真的信么? 此中恐怕只是顺口。两人才相识几个月?被李鹤山欺侮过的苏施怎会全心信任一个男人? 她这句话或许更多是试探:江朗亭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歹意?但见师父目光坦然,毫不闪躲,或许,是真的吧。 六十八节 平地惊雷 那日之后,赵家的二公子便时常混在朔玦山庄,每日里仍旧围着苏施。 江朗亭与张衡之的脸是越来越阴沉,苏施烦不胜烦,如今居然练出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赵惊弦倒还是十分起劲,绝不懈怠。 这般接触下来,苏施发现:这朵滥桃花只是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原是个心思单纯,对人友善的少年。 这个对人友善的少年,对苏施尤其友善,拿出了毕生讨好女孩子的技巧:每时每刻都在夸她,这日给她捧来一匹绸缎,明日给她带了几件新奇玩意儿。虽说东西是一样不收,全数推辞,但渐渐地,两人渐渐熟识,苏施就不似原先那般意志坚决,到底是个年纪尚幼的女孩家,稍稍也搭理一两句。 那日,赵桃花家去,便邀了苏施一同去逛。恰好师父与张衡之都不在,她耐不过赵惊弦百般纠缠,于是去了。 谁知,这一去便出了事。 说在头里,不是苏施,而是我们的桃花公子。 且说赵惊弦带了苏施一路走着,半路撞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抓着他,跪了求他去瞧瞧赵大夫人。 岂知赵二公子十分不耐烦,一口回绝。那丫头哭得涕泪俱下,凄凄哀哀地跪着不起来。他得知长兄不在府内,实在没了做主的,便应了跟她去,苏施不便,就自个儿留在园子里。 赵桃花说,阿施,等我回来。 苏施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瞧日头都西沉了,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苏施要找个人问问都不成,后来实在没了办法,便沿着原路返回走去赵府大门。 刚到正门,便见仆人们一堆一撮地聚在一处,议论得十分火热。苏施凑上去,因瞧着她脸生,这些人反而都收了话头。苏施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这家出了什么大事? 正琢磨着,便见赵府管事的抱了几捆白布过来,一件件抽出来,却是给每个人发了件孝衣并着一根白扎头。苏施心里疑团更重,正想套人的话,便见几个皂衣挎刀的小吏拥了进来,呼呼喝喝直往后院扑去,不一会儿,五花大绑的赵惊弦就被推了出来。 苏施呆住了,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演的是哪一出。 她忍不住挤上去,问道:“官爷,二公子是犯了何事?” 一个粗使老妪将她拽了回来,悄悄说道:“丫头,你莫不是新来的?方才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翠玉去告了官,说是二公子与夫人争执,打死了她。子弑母,这在咱大弘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你还是别往前凑的好。” 苏施不敢信:这会子没见着他,他便杀了人? 赵惊弦被拖着走向大门,瞧见了苏施便开始喊:“阿施,我冤枉!阿施!” 他再怎么胡作非为也都是少年人不懂事的小打小闹,年方十四,你叫他如何扛得住这晴天霹雳?他哭成了泪人,又惊又怕又委屈,哪里还似往常一般潇洒? 苏施自然是不信的:纵使赵惊弦放荡不羁,性子里有莽撞恣意之处,却不至于要人性命。 赵惊弦走远了,还在频频回头,一双大眼睛含着泪,“冤啊”这句话也在她脑海中不停地盘旋。苏施想起前两日,赵桃花甩着一只鸟笼子来瞧她,那黄鹂一路乱蹦,满嘴乱叫,被他晃得几乎丢了魂。苏施心软了,便道:“好好一条命,你何必拘着它”。 赵惊弦反问:“这种鸟难道不是拘着才肯听话?” 苏施答道:“倘若好好待它,如何便知它不愿意死心塌跟着你?”说罢便要将那小门拨开,赵惊弦赶紧拦着:“慢着”。便见他将水、黄米倒进食槽,道:“再饱一回吧。谁知道它下一顿在哪儿?”待它吃完才将鸟儿放了出去。 苏施瞧着他专心致志的侧脸:不像往常那般吊儿郎当,更不像初次见面那样流里流气,一对桃花眼居然十分炫目,漆黑的睫毛忽闪着,两片薄唇如同樱桃,原本只知道嘴唇厚的重感情,不想赵二公子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也就是从那一刻,苏施对他不再视若无睹。赵桃花对她越发贴心,而苏施也发现两人居然很聊得来,情分也有了几尺。 但是如今,一个放了鸟儿终身自由的赵惊弦却被冠上夺人性命的罪名。 如何是好? 苏施便赶紧要回去找张衡之。 回到山庄,路过主屋,苏施瞧见师父正在收拾行装。原来,凉州双妖给了回信,要他去武威见上一面。 苏施没敢将赵惊弦的事情对江朗亭说,只找了衡之,见面便问:“赵二公子是不是真获了罪?” 张衡之所在的朔玦山庄眼线可谓遍布天下,略微有个风吹草动他都知晓。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朔北。赵家血案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他与赵的卢一向亲厚,如何不知? 他也方方见了的卢回来。 张衡之与赵惊弦不熟,对这个脸皮厚得像城墙的人也不怀好感。但终究是好友的胞弟,因此也代为心焦。 可如今苏施这边着急,张衡之反倒不再惊惶,甚至生出了一股不舒服:“你与他相识不过几日,如何便这般上心?” 苏施想说那是友人,但心知衡之对桃花十分不喜,便赶紧察言观色、换了言辞:“也不算十分上心。只是听闻他出了事,略略想知道个原委。” 六十九节 水深火热 张衡之明知她这话很是牵强,便阴阴地说道:“你可从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话毕自己都觉得太小气,便又道:“我方才去见过他兄长,的卢如今也万分头疼,自己忙着打理着生意,一点不曾看顾,谁想就生了这项事故。” 苏施一听,心里一个激灵:“莫非,杀人是真的?” 张衡之道:“那我如何晓得?” “既是亲兄弟,那赵大公子不得救上一救?” 张衡之答道:“如何不救?这不正忙着走门道呢。只是,这罪名倘若做了个实,那恐怕便救不得了。” 苏施问:“不是个贴身丫头报的官么?那她人呢?只她一个人说的,便是真的?” 张衡之瞧了她一眼,反问:“那么,你说的也对——只是,没有谁能证明他有罪,难道便有谁证明他无罪?一旦那丫头咬死了,赵二公子只怕很难翻身。” 苏施默然,便央求张衡之带着去见见遭了难的赵桃花。 待到他与苏施使了银钱立在牢门外的时候,狱卒点头哈腰:“纵使喝了张少爷的茶,小的也得嘱咐一句:这赵二公子是重犯,闲人不得见,两位可得赶紧着。” 朔北的死牢潮湿阴暗,在牢房的最里头。 苏施瞧了坐在草席上的赵惊弦,自打认识,还从未见他如此落魄:一头乌发还是整整齐齐绾在头顶,可是身上的华服换成了囚衣,手腕脚踝上都戴了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当啷”的闷响,细皮嫩肉已经磨成了红肿,有几处地方还出了血。他一双眼睛褪了神采,脸上露出颓唐,嘴唇嗫嚅着,颜色惨白。 苏施瞧在眼里十分难受,问道:“你是怎么了?” 赵惊弦嚷着:“不是我!不是我!我就那般一推,她就翻了白眼!” 苏施惊道:“真是你推了她?” 张衡之听得也稀里糊涂,赵惊弦却已经说不清了,灭顶之灾吓得他磕磕巴巴、胡言乱语:“她讨厌我!不知道为什么,打小就讨厌我!我也不喜欢她!她自找的!” 苏施瞧他几乎神经了,心道这话听了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从其他人身上着手去打探,于是与张衡之起身。 赵惊弦见他俩要走,便散了架似的坐在地上,待苏施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哭喊了一句:“阿施,我是不是要死了?” 苏施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稳住嗓音方才答道:“不会。你好好的,便不会死。” 他们去了,这牢里又剩下他一个人。 恐惧、孤单、威胁包围着他,赵惊弦微微仰了头,对着钻进来的一丝日光喃喃地问:“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赵府。 庭院内,用木桩、苇席、杉篙等临时搭制的棚子:正八字形,前宽二十四尺,后宽八尺。顶棚高十二尺,开天窗,两边摆屏风,上面画“游龙戏凤”、“八仙过海”、“老叟戏顽童”等彩画。此外,灵棚四周挂着用白布做的花球。 苏施与张衡之只见满眼素白,哀声震天。原来,按照晋州规矩,年轻女人过世,绝不合似那些寿终正寝的停灵七日,尤其是赵大夫人这般枉死的,三日便要入土。 此时赵大夫人被人换了装裹,请画师画了像,小辈儿带着下人都跪着哭。 遥遥望去,只见一口朱漆大棺正对屋门,头前设一张小供桌,点上焖灯,摆上水果、五谷、点心等供品。另外,供上一碗装满饭菜的供品,放一双筷子。同时将香的两头燃上,横放在香架上。此外,在桌前地下放烧纸瓦盆一具,合家举哀焚纸。 一问赵的卢,方知他是去了知州府里。 再问那个报官的丫头,方知是被衙门看护起来,藏在一处宅子,只等到时候露面过堂。 他俩无功而返,回到朔玦山庄已经是深夜。 江朗亭下午得了信儿便心急如焚要去武威,谁料苏施不见了踪影。这教他又是焦躁又是生气:这都什么节骨眼了,她还不吭一声往外跑? 张衡之将苏施送到客宅的时候,里头黑灯瞎火,像是睡着了。 苏施想到江朗亭,心里止不住地惊惶:自己出去了一天也不曾报备,师父该不会生气吧。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更快了,进了主屋里头漆黑一片,苏施想点起蜡烛,她摸摸索索挪到搁着烛台的桌子,方方把手伸上去便又触电一般地收回来——那上头温温热热分明放着一只手。苏施抖着嗓子问:“师父?是你么?” 江朗亭这才亮起火,映着烛焰,苏施只觉着江朗亭那双眼泛着冷光。她本来就心虚,此刻赶紧退后一步,轻轻说道:“师父,师父,徒儿错了。” 江朗亭鼻子里哼出一声:“错?错哪了?你对着呢。” 苏施瞧他这是生了气,赶紧跪下答道:“我不该一声不吭就出去一整天。可是,师父,我有急事。” “急事?”江朗亭想不到有什么比自己找龙吟子还更紧要的,便问:“有多急?” “师父,我想救一条人命。” “你想救谁?我跟衡之都还喘着气呢,在这儿你还有什么生死之交不成?” 苏施听他语气不善,但自己真是焦躁,便道:“是赵惊弦,赵惊弦他要死了。” 江朗亭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赵惊弦便是几日来缠住苏施的花蝴蝶。原本就瞧着那小子非常不顺眼,对他的事也毫不关心。便风轻云淡地问:“哦,然后呢?他要死,关我何事?又关你何事?” 七十节 救命稻草 苏施赶紧膝行过去,说道:“师父,他冤枉,我想救他。” 江朗亭心中无名火起,强压着怒气,脸上带了笑问她:“哦?冤枉?你如何晓得?” 苏施巴巴地瞧着他:“他自己说的,我瞧着不假。” 江朗亭便更笑得春暖花开:“瞧着?你这般多疑的性子也肯用眼睛信人?我竟是从来不知。” 苏施知他说的是上回自己拿话试他的事,但此刻辩解只怕越描越黑,所以也不接茬,只求着:“师父,我想救他。” 江朗亭想起那夜自己与她第二回相遇,她说什么? “我想学武功,我想报仇”,月亮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自己不由得软下心肠,可如今,这么快已经又想救一个对她相识未深、想入非非的男人。他心头怒火熊熊,不带情绪问:“上回是你想,便如了愿;这回又是你想,你还要如何?” 他转身走去里间,负了手将那扇子握得青筋暴涨,说道:“我不知你如何救他,我只知,明日一早我们就得动身去凉州。” 他侧过身子,却不肯瞧她,烛火灯影里显出他硬挺的鼻梁,稠密的睫毛,他自言自语:“对了,也不是我们。或许,你为了那赵二公子留下来了呢”,话毕便进了屋子。 苏施听他斩钉截铁,心知此事没有回旋余地,便不甘心地回屋收拾东西,准备一早起程。江朗亭仔细听了她的动静,方才睡去。 第二日,江朗亭一起来便瞧见苏施背了包裹立在门口,他嘴角微挑,不露声色又心生欢喜,带着她便要与张家辞行。 若是这般顺利才怪了,这世上原有许多曲折。教人如何躲得过? 两人一开院门,便被个孩子撞个趔趄。江朗亭立即将他推了出去,定睛一瞧,十分面生便想走人,谁知那小子往地上一仆,抱住苏施的腿揽在怀里,说道“姑娘,求你救救公子,你走了,他便没人管了”。 苏施诧异: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朗亭不予理会,扯了她的袖子便要离去,那小子却死死抓着不松手,苏施便挣脱了师父,问道:“赵惊弦现下如何?你又是谁?” 那小子抬起脸,略略眼熟,说:“我是公子的书童阿成。” 苏施双手挽住江朗亭的袖子,江朗亭耐不过,只能立在一旁听着。 阿成这才爬起来,他抹着泪说:“昨日你到府里询问,我不敢吭声。这话也只敢同你说。” 苏施更是一头雾水:自己如何成了赵惊弦的救命稻草?他那个哥哥呢?却听小子说道:“这就是个局,府里头有人要害他。” 原来赵惊弦与这个继母,即赵大夫人,十分不对付。 同样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两个继子,她偏偏见了大哥便眉开眼笑,见着自己便面若冰霜,严加斥责。那时候,纵使赵惊弦甚是年幼,却分得出眼色,知道自己不受待见。 若是因着大哥安和沉稳,自己自幼淘气,那也就算了。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起初他以为是自己不乖,失了母亲之后,见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便心生喜爱,用小孩子才使得笨拙又小心的方式讨好她,甜甜地称她“姨娘”,早起去花园里摘最好看的花给她插戴。那时,她也会对赵惊弦笑,他轻易以为这个女人也喜欢自己,同大哥也是一样的,因此很高兴。 可是等他再大一些,八岁那年,他还是个小孩子,大哥赵的卢却已经显出了英俊男子的雏形,是个无双少年,身板笔挺,眉眼端正,话语里带上一丝成年男人特有的浑厚。而继母赵大夫人也不过是二十三四的年岁,风华正茂,娇媚可亲。 那日,赵大夫人握住大哥的手,赵惊弦便要巴巴地凑上去,谁知,她柳眉微皱,不声不响将他丢开。他赶紧又去牵这个女人的袖子,只见那罗袖一挥,扫过他的脸,柔柔地埋怨:“你如今这般大了,也该懂事。怎能如小时候一般胡搅蛮缠?” 赵惊弦瞧着她面色生冷,语气里带上凉凉的意味,不自觉便低了头,一个小孩子的自尊也伤透了。 于是,他眼睁睁瞧着这个女人牵着哥哥越走越远,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生生摁在喉咙:我胡搅蛮缠,我年岁小,那哥呢?你摆明了就是偏心! 自此之后,他厌了她,这个女人更对他不理不睬。两个人日复一日,由厌生怨、由怨生恨,谁看谁都嫌污了眼睛。面上没有一句话,背地里谁嘴上都不轻饶。赵惊弦更是将“老贱人”时时刻刻挂在话头,瞧见她一汪酒窝就恨不得拿刀剜了去。 赵大夫人更是夜夜给赵老爷吹着枕头风,再加上这个二儿子素来顽劣,赵老爷心下对他更加不喜,回回都斥责他不孝顺。赵惊弦瞧着她那张得意的脸便恨不能咬死她。 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俩人不和,直至赵老爷过世,这种状况都不曾改善一星半点。 正因为俩人多年交恶,再加上二公子想收拾大夫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老爷去了,一个女人失了倚仗,还不是任他泄怒?所以出事那天,大家嘴上不说,心头却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苏施竟不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那么赵惊弦失手杀了赵夫人或许也是可能。正琢磨着,阿成却哭得厉害:“人人都说是公子杀了人,我那日虽没在跟前,却也知道他面上无法无天,却最是个胆小的。嘴上纵使占了便宜,手上也不敢动的。” 苏施反问:“你信,我信,旁人便信么?更如何救他?” 阿成抹了鼻涕在袖子上,花着一张脸委实可怜:“不瞒你说,那赵夫人入棺时,我凑上去瞧了一眼:她鼻孔里是黑的。姑娘何曾见过这般情形?纵使公子真推了她,也不合该这样吧。” 七十一节 吊命蝎毒 惊闻此言,苏施瞧向师父,江朗亭微微颌首,想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得了个推测:中毒? 阿成哭喊:“所以说公子冤枉。” 苏施好奇:“这话你为何只同我说?怎不去找大公子?他俩可是亲兄弟!” 阿成禁不住叹了气:“委实是亲兄弟,可是待公子很是冷淡。我贴身服侍二公子近十年,觉着大公子不只是脸冷,连心都是冷的。也就只有我那傻乎乎的主子以为那是个相依为命的哥哥”,他怨毒地说:“方方出事,大公子也去那知州府里跑上几回,如今倒顾着忙生意去了。你们看:是钱紧要,还是亲兄弟紧要?可怜我那主子肯定以为跑折了腿地施救呢,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施听了,心里也急,奈何江朗亭照旧沉默不语。 她走过去摇着师父的袖子说道:“师父,您都听了,救救他吧。” 江朗亭着实着急龙吟子,再加上不干己事,此时横插一竿子进去就半点也不乐意。可就算他不愿意,苏施却能耐着性子磨他,她跪下道:“您也知道,此刻赵惊弦命悬一线。况且那赵大夫人是中了毒的形容,咱们瞧上一瞧吧。” 江朗亭不肯,拿上自己的包裹便要出门,苏施赶紧跑过去,从背后搂住他:“师父,只有你了,救救他”,一个温热的躯体已经从身后贴上来,激得他把整个身子绷成了一条直线,心跳都是砰砰地擂在胸口。 苏施于他,从不曾如此刻这般亲近,也不主动,江朗亭几乎要沉溺在这柔软的怀抱里,但是一想到这般亲密却是为了个讨厌的男人,他一颗心又掉进了冰窟窿。 “师父,师父”,他喉咙发紧,心上如有针戳,偏又不敢回头去瞧苏施那双哀求的眼睛——他明明知道,苏施想要的,自己都会给。这般冰火交替的煎熬,却偏偏把个“不”字说不出口。 苏施闷闷地抱着他,一动也不动,江朗亭心里却已经跨过了万水千山,沧海桑田。他只觉得今早的日头太刺眼,炸得他头昏脑胀;好徒儿字字温柔,却如同利刃刀刀剜在自己心口上。 “罢了,我同你去查。唉,我对你总是很没有办法。” 苏施听了前半句,很是欣喜,但是听了后半句,她鼻子一酸,心里一暖,也立下主意:往后一定听师傅的话,绝不再叫他为难。可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往后回回都是她叫江朗亭头疼,仿佛自从相识,江朗亭便背负了她给的全部灾难。 于是待到夜间,灵堂里只剩下一两个守灵的小辈,其他人都轮换着去歇息。 江朗亭搂着苏施跃上赵府墙头,苏施靠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出,突然一滴雾水落在她脖子上,她轻轻抽了一下,便觉得江朗亭将自己抱得更紧,一具年轻男人的胸膛将她烧得发烫,树影里谁也瞧不见,她悄悄红了脸。 阿成摆了手,这对师徒便从墙上飘了下来。三人匆匆忙忙就去灵堂。只见风吹的烛火忽忽闪闪地晃,映着满堂素白,发出渗人的光。正对着屋门的朱漆大棺更显得诡异,苏施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江朗亭燃了迷香扔进灵堂,两个守灵的人便没了声响。他点了他们的昏睡穴,确保万无一失才走向那口棺材。 他叫苏施离得老远等着,苏施不肯,于是三人围着,江朗亭手上凝力,轻轻一拍,那棺盖便跳了起来,跌倒几尺远的地上。风夹带着一股死人的腐肉味钻进三人的鼻子,苏施呕了起来。 阿成端了烛台照在赵大夫人脸上,这是张涨起来如同馒头的脸,隐约能看出一丝原先的美丽。一对眼睛并未合上,微微露出一条细缝,能瞧见里头褪了光泽的眼珠,眼角还沁出褐黄的油花。 头上带了个蓝地红花的观音兜,簪着满头钗环,上身穿着红青对襟衫子,下身是一直长到脚面的浅蓝裙子,都钉上飘带系着活结。脚上白布袜子,豆绿金线小鞋,鞋的中间是莲花图案。 头脚搁着一对如意莲花枕头:像一个元宝,两边翘起来中间有一个圆兜,正好把头颅放在那儿。立面是黄翎子,上面绣着莲花,加金线沿边。红面都是红翎子,还有陀螺经被,绣梵文字的经周,实在是鲜艳夺目、五彩缤纷。 赵氏两手交握放在腹部,看似十分安详——但去瞧那鼻孔,确实如阿成所说全是黑的。 江朗亭拿根针扎进她的脖颈,再拿出来便见上头凝固着一层青黑的东西,他凑在鼻子下头嗅了,又要拿手去摸,苏施赶紧拦住,他却微微一笑:“不妨事,我既会制毒又以身试毒,这副身子禁得起。” 一处指尖在月亮底下闪着青光,江朗亭自言自语:“好狠的心!” 原来,这是江湖罕见的吊命蝎毒! 这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融进茶水之中真是再难分辨,只有在几个月内日日服用才能如现下这般血迹青灰。 说它毒,是因为它渗进血里,便能叫血水渐渐结块,把人疼得死去活来; 名曰“吊命”,是因为这毒不会立时致人死地。一旦服用便如同上瘾,那剂量便要一日大过一日,哪天不服便要神魂不清,生不如死。 如赵大夫人这般情形,只怕再服上十日血管便要空了,里头一处处地堆着干块。 阿成闻言,叹道:“怨不得夫人几个月都下不得床。临出事那几天已经不成人样了。只是,若是真如公子所说推了一下,那么她怎就鼻孔窜黑血死了呢?” 江朗亭皱眉,便将手伸向女尸寿衣上的活结。苏施大骇,惊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手上却不停,说道:“没瞧见?解开她的衣服。” 七十二节 云开雾明 阿成、苏施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 江朗亭瞧了他们,便自己弯下腰忙活,苏施想到师父要碰这赵大夫人,不知为什么就不愿意,于是赶紧拦住他。忍着害怕恶心将女尸的领子扒开。 腐尸的恶臭越来越厉害,熏得她头昏脑胀,苏施抖着手继续解开了她的丝绦,露出她穿着小衣的上身。隔了轻薄的衣料,三人瞧见女尸胸口有个巴掌大的黑紫。 那么,中毒还是其次,要命的只怕是这出重创。 江朗亭了然:赵惊弦推赵大夫人的时候,恰巧有人时机巧合隔空发了这掌。若当时除了夫人,只有赵惊弦与翠玉在房内,那么发掌的是谁?另一个暗处的高手? 若不是房内的人,那么就是这般巧:翠玉瞧见夫人被二公子推了一把,然后便见夫人立时死了,那么由此判定赵惊弦杀人也很是合理。 此时,尸臭引来了一团一团的苍蝇,它们嗡嗡地落在赵大夫人脸上、头上,在她胸口乱爬,在鼻孔钻进钻出。苏施赶紧为她套好衣服,江朗亭刚刚准备收尾,便见前方有仆人举了灯笼,喊着:“来人啊!灵堂里有贼!快来人!” 只见江朗亭飞起一脚掂起棺盖将它合上,又甩出一根梨花钉射穿了那个仆人的喉咙,他扑地死了。阿成喊着:“你们快走,要来人了!” 江朗亭搂着苏施,提起一口真气几步从墙头滑出赵府,又不停歇地往朔玦山庄飞去。 赵的卢到了的时候,只见灵堂里几个人都躺在地上七倒八歪,又掀开棺材一瞧:赵大夫人面色诡异,神情似生,几条蛆虫在她脸上打滚,腻腻歪歪地涌动。他只觉得十分快活,又忍不住恶心,赶紧又合上。 他拿脚将地上的人挨个踹着,轮到装昏的阿成的时候,他眼里闪起一丝冷光。赵家公子都曾习武,他使劲一脚便踩碎了这小子的肋骨,骨头断了插进五内,阿成疼得不敢吸气,但咬住牙死挨,头上的冷汗汩汩地往外冒。赵的卢见他并无异样,方转身出了灵堂教人抬水泼醒他们。 当夜回屋,江朗亭与苏施琢磨:是谁对赵大夫人使了吊命蝎毒还不被发觉?又是谁将她一掌毙命,并牵连赵惊弦?夫人中毒,那贴身陪嫁的翠玉怎会半点不知?她是真无辜,还是为谁打下手? 经历了这事的人,活着的只剩俩,赵惊弦那儿打探不出,不如就去试试翠玉,她身上肯定有关键线索。 谁知,天还没亮,一个消息就把整个朔北城搅得翻天覆地:昨天夜里起了妖风,赵大夫人的肉身不见了! 还没等大家惊讶,衙门却传来一个更大的消息:状告赵家二公子杀了夫人的丫头翠玉三更时分悬梁自尽了!只说桌子上留了遗书,上头几行字大致是:翠玉身为陪嫁,自视甚高,赵老爷也有意纳妾,夫人拈酸吃醋不肯玉成此事,还对她百般使唤,天长日久她生出了歹毒心思便将夫人下药慢慢害死。那日大了剂量,怕败露便请来跟夫人从来不和的二公子,两人果然大吵,夫人毒性发作就赔了命。生怕查到自己头上,她便先告了官,叫二公子蒙冤入狱。如今夜夜瞧见夫人索命,心神枯槁,实在熬不过只求一死方叫解脱。 众人听了,不胜唏嘘:原本就是一主一仆醋海风波,居然将个公子白白扯进去,险些酿成奇冤,真真可恶;只是如今那丫头已经以命偿命,也算是报应不爽。 话说回来,大家又该疑惑:赵大夫人的肉身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平白无故就不翼而飞?朔北素来十分迷信,妖风之说原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赵家倾族去寻,把那悬赏贴得满城都是,花费不少人力财力也没能得到一丝线索,尽心尽力了还是这样,那还如何? 赵家大公子素来孝顺,此刻因着伤痛已经多日不沾米水,人也分外清瘦。忙着继母葬礼,又要为兄弟奔走雪冤,还要独自经营晋州最大的绸缎庄,维持一大家子开销——如此忙碌又样样尽心,教人如何不对赵家这位当家的肃然起敬? 纵使赵大夫人性子娇柔,素来对下人十分和气,受阖家上下尊重,如今落得个衣冠冢,那也只能说一声可怜可叹。 赵惊弦能出狱就好,多少救回了个活人。 这事就算水落石出,谁不能瞧出几处疑点?可是又有谁敢指出来?有什么疑虑在肚肠里过过,便就着饭咽下去。知州那里,赵的卢一早也便打点好了——现在死者不知所踪,原告负罪自尽,即便里头真有猫腻,人证物证一起没了,他又能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州唯有顺水推船送这份人情。 赵家又是大喜又是大悲。 赵惊弦在牢里统共住了两天。 等他出来,一袭华服挂在身上,桃花眼、樱桃薄唇仍旧十分俊俏,只是眼里略略少了光泽。身姿也稍稍佝偻,仿佛生了场病,不似原先神采飞扬。 瞧见苏施、江朗亭立在衙门口,他扯出个笑,但眼睛仍是四处寻找,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会儿便瞧见赵府管事的老儿领着顶单人小轿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就对着赵惊弦拱手道:“公子正操办丧事,大夫人今日下葬,他脱不开身,命老奴前来接您。二公子,请上轿吧,咱回家去。” 赵惊弦对他点了头,瞧着这须发花白的老人说道:“不必,我自行走回去便是。家里事多项杂,大哥只怕忙不过来,你别管我,回去帮他吧。我这般不中用的,别叫他分心才好”。 老奴再求,赵惊弦执意不肯,他便领着人去了。 七十三节 谁是真凶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瞧着他长了十四年,头一次见二公子这般体贴懂事,从牢里呆了两天出来,他似乎在人情世故上都透了气。 苏施见赵惊弦失落,便走上去安慰:人好好的就是万幸,还不赶紧回去? 赵惊弦却扪心自问:我真是个赵家最没用的废物!打小只知道吃喝玩乐,长到十四照旧一事无成。惹出什么麻烦还得劳大哥帮着收拾。生于大富之家,只学会了在安乐窝里享受,不曾吃上一星半点苦头。如此下去,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苏施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一路无话,赵惊弦面色阴沉,似是心事重重。三人走到赵府已是过午。 赵大夫人的衣冠已经下了葬。 抬棺起行,赵的卢打幡在前,家中族弟抱灵牌在后,其他孝属持裹着白纸的&quot;哭丧棒&quot;,一个丧盆子被摔得粉碎,杠夫起杠。的卢前头,有人专门撒着白纸钱:路祭,河沿,桥梁,祠庙,城门直至下葬,满地雪白。 正午时分棺木入土,赵家吉地里新竖了一块墓碑,坟边也新栽上一株柏树。幡幢在风里微微晃悠,似是招引着这个女人的魂魄。纸钱、裱纸铺在坟上,碑前一炷香袅袅地升起白烟,纸人纸马、生前衣物全部烧在坟前,似乎将这芳魂留在此地长眠。 赵的卢带着众人回到府里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一群小厮被使唤着去拆那灵堂,几个仆妇忙活着清扫了庭院的纸灰。 赵惊弦到了家里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眼前所见之处干干净净,照旧是原先的柳暗花明,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丧事。唯有廊前、门口的白纸灯笼上写着“哀”字,其他一如既往——仿佛一场戏落了幕,台子撤了,梨园子弟也都一起散了。 赵惊弦撇下苏施、江朗亭,一路疾走,去了账房,没人;书房,没人,卧房,没人。 两人只见他大汗淋漓地查看一间间空屋子,不知他想找什么。忽而,赵惊弦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惊弦,你可是在寻我?” 赵桃花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子,面前已经是赵的卢那张英挺端正的脸。他刚刚要开口,大哥却截住话头:“你且随我来。” 赵家书房。 赵的卢背对着桃花公子,翻着架子上的书,轻轻说道:“洗了冤就好,总算无事。” 赵惊弦却微微颤抖,鼓足勇气问道:“哥,哥,你为何不去瞧我?你可知……”其实他想说,居然连一面都不肯见上。倘若我没回来呢?你就不怕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但是赵的卢教他说了半截,便漠然答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赵惊弦一惊,问道:“那,翠玉那丫头?” “是我叫人勒死了悬在梁上”。 “那遗书?” “呵,找个丫头随便写写,你何时见翠玉写过字?” “那,那大夫人的尸身真是妖风……” “在咱家后院井里头,此时应该泡得骨肉零散了吧”。 赵惊弦不想大哥承认得这般爽快,倒叫自己手足无措:不想大哥何时这般歹毒心肠! 他退了半步,说道:“哥,你原先不是这样的。” 赵的卢闻言反而将书撂在桌子上,盯着兄弟笑得阴森:“哦?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赵惊弦舌头根打了结似的:“你,你原先极好,待人宽和,做事周致,绝不似如今,如今这般心狠手辣。” 赵的卢却笑得嘲讽:“宽和?你是说的谁?总不至于真是我吧。” 赵惊弦更加紧张:“哥,你别这样!我知道自己最没用,成天胡闹还净会惹事,家里这大摊子也不曾替你分担半点,往后我绝不这样了!” 赵的卢话里带着内疚:“你还是照以往那般形容吧,我心里还好过些。” “我是真的悔改,你何苦挖苦我?我再也不敢了!”他走上前去扯住兄长的袖子。 赵的卢对上弟弟漂亮的双眼:“那贱人是我毒死的,原本跟你就没什么牵扯,谁知却叫你背了罪名,还险些丢了性命。” “哥,你累疯了。这都胡说些什么?我先走了,你歇歇吧”。 话毕,赵桃花就要转身,赵的卢却将他的肩膀扳过来:“你听清楚:是我,求了吊命蝎毒喂了那贱人足足两个月,她那副身子原本就耗得差不多了。倘若那时不是你惹恼了她,教她毒发猝死,再过几日她也必定萎靡咽气。我本算计的是后一个结果,谁料你冒失撞进来,还与她动了手?” “我只轻轻一推,三分气力都没使上。” 赵惊弦眼里掠过寒光:“我知道,不是你”——自然不是这个眼大无脑的兄弟,而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翠玉。 翠玉要“自尽”的那天夜里,她跪在地上抓着赵惊弦的衣袍哭得肝肠寸断:“公子,为什么杀我?我不能死啊,公子,你饶了我一回吧!” 赵惊弦却斜眼瞧着,言语里带上一丝不耐烦:“你可得认清了:不是谁想杀你,是你自己寻死。咱早先打量可不是这样,原本神不知鬼不觉就能除掉她,你却提前动了手,还偏偏挑了个嫁祸于人的时候。为了推脱你居然自作主张去告官,险些害死惊弦。我如何饶你?” 翠玉柔柔弱弱地辩解:“我以为,你素来不待见他,更何况,他死了,这偌大家业可都是你的。” 赵的卢一听,额上青筋乱蹦,一只手掐住翠玉的下颌,疼得这姑娘龇牙咧嘴。问道:“不待见他?你哪只眼见我不待见他?家业我根本就不在乎,又何须劳你费心谋划!” 七十四节 夫人之心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翠玉闻言怕得厉害,喉咙里话都说不清楚,突然灵光一闪,哀切地喊着:“少爷,我有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杀我!” 赵的卢却伸手贴上她的肚子,动作温柔,摸得她寒毛直竖。听他不阴不阳地问:“是这儿?”翠玉忙不迭地点头:“这是您的儿子,方方两个月。” 赵的卢抚上她的肚子,看似深情款款,却吓得翠玉冷汗涔涔。果然,他温柔一开口,便叫这个女人死了心:“你都舍得,更何况一个还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的孩子?”话毕,使唤贴身小厮勒死她。 翠玉一瞧,死期将至,便咬牙切齿地喊道:“赵的卢!你好狠的心!夫人死了,我又自尽,好一个一箭双雕!你这儿倒是一推四五六,干干净净也不怕遭雷劈!” 赵的卢立在两步之外瞧她临死挣扎,笑而不答。 翠玉嗓子喊哑了,眼泪却是滚个不住:眼前这个指使行凶的男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爱十几年的人啊——恨有多少,爱便只怕更多。将死之际,她款款柔情地哽咽着:“公子,我只问你一句话。那时候你找上我是不是早就布下了局,只等我乖乖上套任你拿捏?要知道,那时候我喜欢了你许多年。” 赵的卢想起这几个月来使唤她作棋子这前前后后,又听她肺腑之言,便心下不忍,轻轻答道:“你一向是个聪明的,此时又何苦问这种傻话?”翠玉脖子上套了丝绦,两只手受了小厮控制,不能动弹,这话便叫她一颗心凉透了,哭喊着:“明明是假的,我却当了真啊!我骗自己你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怎么会是真的?我真傻!” 赵的卢更加难受,便背过身去下了手势,小厮手上一使劲,翠玉的脖子便勒断了,一颗美人头重重地垂下来,耷拉在胸口,泪流满面。他走过去蹲在地上,为她抹了泪,说道:“倘若这回你别自作主张,你乖一点,我或许……”,一张遗书也搁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翠玉自缢的消息便搅合得朔北满城风雨。 此刻赵府书房。 赵惊弦听大哥好似笃定,便问:“不是我,难道你知道置她死地的人是谁?” “不要紧,反正都不在了。” “那,哥,你为何要对赵大夫人下毒?她不是一向待你很好?” 是啊,对他赵的卢这个继子确实很好,好得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手刃这贱人千百遍。 他推开兄弟握住自己的手,反问赵惊弦:“对我好?” 赵惊弦不假思索:“当然,从小到大只见她对你好。” “我倒情愿她别”,赵的卢幽幽说道:“你道那贱人为何待见我?只因为她勾引了我,将我变成了她的小情人。” 赵惊弦不敢信,但见兄长语气郑重又凄惨,便走上去抱住他,将脑袋紧紧埋在大哥的怀里,听他说:“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啊,就如你现下一般年纪,她引诱我,以此为要挟迫我乖乖服侍她。所以每回见她我都是由恨又怕,还不敢不答应。要知道,爹还在时对那个女人简直是言听计从”。 原来,那年赵的卢才十四,却生得稳重又正派。 那一日,他至今都记得是个蝉唱得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午后,翠玉来唤他。说是大夫人问话,他心里有些毛,只因这几回那年轻女人摩挲自己的手的时候若有若无、不轻不重地在他手心里挠上几下,或者轻轻掐几下,教他浑身不自在。当时他心下觉得不安生,仿佛要出了什么大事。果然:到了继母住着的院子,翠玉叫他进去,自己返身带上了门。赵的卢心下更是惊慌,拍这门喊着:“开门!来人!我要出去!” 没人回应,他却听见屋里一个慵懒的女声:“卢儿,进来。” 赵的卢不敢抗拒,脚上拴着铁链似的往赵大夫人屋里走。刚进去便吓得闭上了眼:他被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一只玉手还抽得闲来关上了门。 他眯开个眼缝,只见屋内水汽氤氲,地上放了一只洗澡的木桶,一对温热的樱唇堵上了他要说的话,帮他把一个“姨娘”吞了下去,灵巧的舌头也扫过了赵的卢的每颗牙,嘴里每一处,得趣之处,这个少年便不由自主地轻启了牙关,任那丁香小舌勾着自己的缠绵起舞。 一双纤纤玉手温柔地抚摸着赵的卢的胸膛,隔着衣衫都能察觉这具身体热得烫人。 自打进了屋子,他都不敢正眼,心里突突地乱跳,吓得几乎没命。他觉得那双手悄悄扒去了自己的衣衫,神魂归位,他赶紧想要拦住,推开姨娘,谁知伸手可及之处,只触到一片光滑馨香的皮肤。 他赶紧睁眼一瞧——赵氏竟然是光着身子贴在自己身上,在热水里泡过的皮肤泛着粉红,散发着年轻女人的气息,一副身躯凹凸有致,教人心神荡漾。顺着再往上瞧,只见修长的脖子,红润的嘴唇,小巧的鼻头,再接着就是撞进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眼里的光辉仿佛生出了钩子,千丝万缕地纠缠住他,叫赵的卢脱不得身,喘不上气。 赵氏搂着他走向床榻,赵的卢四下慌张,却样样由不得自己;赵氏看得明白,喜在心头:赵老爷一把岁数却又肥又矮,活似头猪,赵夫人对他一瞧便心生恶心,更别说行什么周公之礼。但年轻女人到底空闺难守,她便把心思转到赵家两个儿子身上,赵惊弦太小,那便是赵的卢吧。 她做了几年人妻,这床第之上自然是轻车熟路,只消略施手段便能叫赵的卢逃不过手掌心。 美人如花,媚眼如丝,玉体横陈,柔弱无骨,六年前的赵的卢尚是毛头小子,他何曾见识过这些?再加上赵氏缜密,为了手到擒来,她还在房里点了迷情香,保管这只小羊羔进了她的屋子便别想全身而退。 七十五节 绸庄易主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果然,在赵大夫人娴熟的技巧下,赵的卢这具年轻稚嫩的身体在她身上开出了第一朵花,经历了一个少年到男人的转变,当他大汗淋漓躺在自己身旁,赵大夫人对他十分满足。 她依偎过去,赵的卢却推开了她:经历方才那番销魂的云雨后,他明白自己上了套——被眼前这个自己称呼姨娘的女人暗算了。他又悔又恨,心下恼怒不已。 赵的卢起身穿衣,却听见床上那个贱人静静地问道:“你生气了?” 见不答话,她便光着身子从背后缠上了他,对着赵的卢的耳朵柔柔软软地说道:“往后,咱也这般取乐吧,我可舍不得你呢”,她伸出舌头轻轻舔着这个男人的耳垂,赵的卢一个激灵,浑身舒服地不得了。赵大夫人笑了:“瞧,你还是蛮喜欢我的,我能叫你快活啊。” 赵的卢挣开她走出去,却听她黏黏糊糊地说:“咱俩做都做下了,也别装什么干净。我看上你,你便逃不了——若是想告状,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就算咱俩不清白,谁信你啊?倒是我反过来说是非礼,你必定要被赵家清扫出去,谁都护你不得。”这威胁的话十分锐利,却是一口的吴侬软语,一字字吐出来居然带了点缠绵的味道。 赵的卢这才知她阴毒,此刻恨得牙痒痒也不敢当场发作。 自那之后,两人这般混了几年,赵大夫人将赵的卢牢牢地抓在手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醋意极大,且不许他沾染旁的女人,见也不行,所以他年近二十尚未娶妻可都是拜她所赐。这恨意更浓,只等着父亲不中用便亲手弄死这个贱人。 翠玉虽然是赵氏的陪嫁,却对赵的卢这个翩翩佳公子有些思慕。 多年来,起初是悲悯他的隐忍不发,后来由怜生爱,有了那男女之情。她见过大公子的不甘、愤怒,见过他的无可奈何,更见过他的沮丧颓废:一日,他从夫人房里出来,月亮照在他的侧脸,英俊端正,他却莫名地自言自语:“这般苟且有什么意思?自己都觉得恶心得不得了。”翠玉闻言,止不住心里一疼,抱着他劝道:“公子,公子,你别这样。” 他轻轻松了她说道:“还能怎样?不如死了罢,一了百了。” 翠玉心里更难受,闷闷说道:“没了她,不就好了?”赵的卢回身瞧着翠玉噙着泪水却盈盈闪光的双眼,轻轻地搂住了她——也是从那时起,二人合计除掉赵氏,不择手段。 初闻兄长与赵大夫人的恩怨,赵惊弦心里好似被谁剜了一个洞,听大哥风轻云淡地说自己反抗不得,只能如一个小倌一般被她肆意玩弄。他哭着搂住赵的卢的脖子,求道:“哥,别说了,快别说了,我心里疼”。 赵的卢止住了话头,叹气道:“如今你也晓得,我不杀她不足以解恨。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啊?”梦里都是那张淫邪的脸,或者她梨花带雨恶人告状说自己调戏,再不便是自己跪在父亲屋门口认罪——这般日夜折磨,那股恨意更是烧得他喘不上气,寝食难安!他继续说道:“被自己的姨娘捏在指尖,如同一只蚂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所以父亲一不行,我便约着翠玉对她日日下药,好将她毒死。” 赵惊弦拱在大哥怀里,抚慰道:“哥,那些不都已经过去了么?她已然死了,你现下是晋州绸庄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咱家这么一大摊子都靠你费心经营,哪个还敢来威胁?” 赵的卢默然,开口却是:“不,往后赵家生意都指望你了,我不打算再插手。” “哥,你莫不是气傻了?说什么浑话?生意上的桩桩件件哪个离得了你?若不是你极力维持,百般周旋,咱家如何兴旺至此?”赵惊弦十分惊讶。 “这些于我又算是什么?之前我对赵氏运气吞声,以为是因着自己不敢违抗父亲,丢了这大笔的家产,以为是我贪心,所以愿意苟且;可是如今夺了大权,杀了赵氏,我竟然觉得累了,连带着对这绸庄也失了兴致。可笑曾被自以为是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因为有所图,所以被她拿住了把柄”。 赵惊弦一听这话语音不祥,赶紧问:“哥,你别吓我!你要干什么?” 赵的卢颓然立在窗口,悠悠答道:“此处空着,白白浪费了。若是植上花草想必极好,待到颐景开遍园子,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咱们自饮自酌,醉卧花间可好?”赵惊弦扑上去便哭得更厉害。 果然,第二天,赵的卢就命人用篱笆将书房一处围了起来,自此诗书茶酒,闭门不出。赵惊弦明知大哥心中郁结,可又无力宽解,每日里瞧着紧闭的小门,心中更是添了难过。 大哥让贤,奈何这个兄弟虽在勾栏烟花里如鱼得水,却偏偏在经营上半点不通。原本就没有兴趣,只是不得已临时受命,奈何真的没有那根筋,于是,他将绸庄交给了十分勤恳的堂弟赵紫骝,自己系上包裹便出了门。 临行之际,他去兄长处留了封信压在门缝下头,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万事珍重,不日归家”。 可惜,此日之后数年,他再也没能见着大哥——乃是他人生一大憾事。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那日,苏施与师父江朗亭已经走出了朔北城门,谁知后头尘土飞扬,原来是疾驰而来一架马车。车头的“赵”字十分扎眼,两人方方转身去瞧,便见车上珠帘被掀开,露出一张俊俏美丽的脸,一双桃花眼照旧又大又亮,只不过略略不如早先那般如同汪着一口泉,叫人恨不能淹死在里头:一日未见的桃花公子款款出场。 七十六节 初到凉州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赵惊弦一个翻身下了马车,苏施二人瞧见:他穿了一件紫绸长衫,脚上却不再是双雪缎,此刻穿了双墨色便鞋,身上挎了一个月白色包裹,仿佛是要远行的模样。 二人正想问他这是预备去哪儿,谁知他一挥手,那马车得了令又卷着尘土往朔北城的方向奔去。等回神,却见赵家二公子已经跪在了江朗亭跟前,恭恭敬敬叩着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江朗亭揽着苏施飞身出去几丈远方方定住脚步,问道:“你拜的是谁?哪个是你师父?” 赵惊弦膝行几步,又叩了头:“师父,徒儿天性顽劣,但也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日后胆敢有丝毫违抗,任凭您处置”,话毕将额头贴在地上,再也不肯抬起来。 江朗亭算是听明白了:这小子使的招是黑白颠倒、先斩后奏。自己一句话没有,赵惊弦却已经自说自话认了师徒关系,与当年苏施的手段如出一辙:死缠烂打、死皮赖脸。 江朗亭收了个苏施已是十分意外,有哪里肯再给自己添个累赘?他那把扇子摇得畅快,眼里全是不耐烦,语气冷着断然是不肯的:“我不认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一般人听了这话决绝也就算了,不会再接着自讨没趣。 可是,你以为,桃花公子赵惊弦他能是一般人?笑话! 他的确是个灵光的少年,原先就不曾对江朗亭抱上几分希望,明知他不好对付,问上两句也就是有个侥幸心理——他真正算计的也不是这个。 听他不肯,赵惊弦连个磕绊都不打,面不改色心不跳稍稍挪了个方向,对着前头的人求道:“师父”——这回,对面的苏施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青裙青衫的苏施几乎傻了,不想这赵桃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更不知这个鬼灵精打得什么主意。 赵惊弦也是人才,他原本就不预备从江朗亭那里下手,从头到尾瞄准的都是苏施。往日虽然混账,但他确实是个聪明人,起码将这对师徒的关系瞧透一二:江朗亭对这苏施百般迁就。只要自己抱紧苏施这棵小树不撒手,就不愁江朗亭要甩了自己。 苏施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这个年长自己一岁的少年半点也不含糊磕着头,她方方说了个:“你你,别跪着,有话好好说”,赵惊弦已然笑着掸去膝盖的尘土,喊着师父,将她肩上的包裹接了过来。 苏施瞧向江朗亭,师父正一脸愠色地盯着自己,她心知被赵桃花暗算,却也无可奈何无从辩解。从此,两人之行就变成了师祖三人,虽说得逞,赵惊弦倒还是不曾懈怠,日日恭敬称苏施“师父”。 当下,他们三人去了凉州。 “凉州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好一个地方: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大漠驼铃,遥响边外;朔风劲吹,烈日高悬,旌旗猎猎,大道尘飞;牛羊遍野,强人落草,响马劫镖,枭雄问鼎;天梯古雪,平沙夜月,狭台烟草,大云晚钟;古道西风、雪域高原,夕阳残照,汉家月色——无不透出肃杀之气! 武威其名,也只因早先汉武帝大将霍去病出征河西,西击匈奴,大获全胜,以彰其武功军威而得名。 三人到了正瞧见秋景:此处不似途经的邕州、朔北,眼前沙丘起伏,梭梭、桦木、红柳、沙米、蓬棵等沙生植物丛生,大漠风光与绿洲相邻,草木摇落,颇有金风肃杀之感,祁连山下爽朗澄明,天高云淡——这便是不少驰骋疆场,威震荒漠的将领长眠之地,更是“黄河远上白云间”、“葡萄美酒夜光杯”、“横笛吹遍行路难”的地界,中部绿洲一马平川,良田万顷,“仓库有蓄,民庶殷富”,八百里秦川、中原有的时候也比不上。西晋末,天下大乱,武威更成为西北唯一安全富庶的地方,只听“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祁连山多条西北—东南山脉和宽谷组成的群山,与秦岭相连。高耸入云,山巅终年积雪,带着肃穆、凛然的身姿,绵延千里。万涧争流,草原丰富,可耕可牧,每一座山峰都高贵地立着,平静庄严,从容大度,教人心生敬畏,无限神往。 此间混杂居住着汉人、回鹘、吐蕃等民族。当地人与江朗亭一行语言不通,衣着不同:统统是劲装,窄袖窄裤,十分利索。地界粗犷朴野,当地民风也是豪雄悲怆,多出烈士武臣。 陇右之地极善歌舞:所创西凉伎乐,“飘然旋转白云轻,嫣然纵送游龙惊”;所奏琵琶,“只愁拍尽凉州破,画出风雷是拨声”,羌乐、胡声、汉音在此处融汇,形成别具特色的民乐;当地曲子亦多扣人心弦、催人泪下,悲愤欲绝、呼天唤地。 江朗亭师祖三人好容易找了马匹一路前行,进了城便赶紧寻着何老前辈的宅邸,可谁知问人打听居然没有一个知晓他两人,更不知这两位高人何时到了武威,且凡是被打听过的人都面有惧色,对江朗亭三人拒之千里,敬而远之,仿佛他们身上带了瘟疫——奇了怪了。 七十七节 凤凰毒蛛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江朗亭眼见找寻无果,只好先在客栈歇下。他与徒儿、徒孙各住一间,只待天亮之后另想办法。 夜间狂风乱吼,在这城中听来十分空旷,如同鬼哭狼嚎。不知从何时起,遥遥传来了笛声:清丽悠远,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宛若朱雀轻鸣,天籁之音。入耳即能涤荡魂魄,三人均不由心神一静,随后各自起了心思。 江朗亭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先是想起自己流浪的小时候,接着想到师父师娘在琅琊谷对自己贴心爱护,更叫他想起自己与徒儿苏施的种种过往,不觉嘴角竟泛出个笑模样。 江朗亭原是武功高强,又身经百毒,所以听着笛声并无大碍。可是会点功夫的赵惊弦与半点不通的苏施便不行了,特别是苏施,如今被这笛声撩动地十分厉害,不知为何便想马上找见师父,想抱住他精瘦的后背,将脑袋贴到他脊梁上。 于是,她忍不住出了房门,控制不住踉踉跄跄地走进师父的屋子:没有;伏在走廊的栏杆上俯瞰整间客栈:仍旧没有。于是下了楼走到庭院中间,她一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袍子的英俊男人正坐在屋脊,手执雪扇,衣角翻飞,眸子清亮,嘴角隐忍,神态自得,夜色中的他又是清冷又是尊贵——这便是爱她护她的好师父。 此刻,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苏施立在下头,脖子仰得都酸了,但内心很是欢喜——现下这个浸在月亮里的男人便是救自己于水火、对自己百般迁就的师父。真好,有他真好,不想我还有这运气!她不觉失了神,唇边漾着笑,痴痴地瞧着夜色中叫她神往的男人。 赵惊弦出了屋门便是瞧见这幅场景:苏施傻了似的抬头望天,视线都不曾稍稍偏转,也不知入神瞧着什么。 笛声若有若无,如同浸着无限深情灌进赵惊弦的耳朵,他虽有几分武功在身,但到底不是特别深厚,所以竟不由自主走向苏施——只因着今夜她的青裙分外轻盈,不挽髻儿的一头长发在风里飘舞如同自家庄子里上好的丝绸,一对杏眼蓄着星光带了温柔,微微流淌着万千光华。 他咽了唾沫,沿着楼梯走下去。刚到一半,便见苏施身后的院门外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瞧着来者不善。他方才回过神,赶紧喊:“阿施闪开”,竟发觉不能出声。他方察觉蹊跷,强压着万缕情思咬破了舌尖,这才喊出一声:“阿施!” 说时迟那时快,苏施身后的院门轰然倒塌,一把乌亮的利刃携着万钧之力向她刺过来,眼瞧着苏施躲闪不及就要被戳个血窟窿,赵惊弦一声哀嚎:“不!”他受不了闭上了眼,可是却不曾听见苏施惨叫。 原来——坐在屋顶的江朗亭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扎到苏施身旁,口中念诀,手上凝力将那利剑生生错了个方向,自己则带着苏施移形换影挪向一旁。 江朗亭赶紧查看苏施状况如何,却见她乌溜溜一双眼睛仿佛失了神,柔情似水盯着自己的脸。他很是纳闷,随之而来欢喜,欢喜,无尽的欢喜。但那柄剑又刺过来,他便将苏施往赵惊弦那儿一抛,赵惊弦赶紧接着将她揽在怀里,苏施却不言不语,只笑着瞧向打成太极图的黑白二人。 两人一交手便知对方是个劲敌:江朗亭将一把折扇挥得潇洒,轻车熟路使着龙吟剑法;那黑衣人蒙着脸,露出一双妖娆的眼睛,神色里带着嘲笑,在黑夜里发着寒光,手上一柄长剑是乌黑颜色,几乎与那黑夜融为一体,叫人分不清一招一式。 江朗亭只觉得他身形矫健,剑法诡奇,招数里透着一股子邪门。对自己不下杀招,倒更像是嬉戏一般任性自在,江朗亭陪着他周旋半日只为了套出对手的门派,结果发现这人身姿、路数变了几变,戏谑地笑爬上眼角,手上游刃有余,仿佛只是逗他玩。 江朗亭狠下了心,使出一招“龙吞八荒”,将手上的折扇幻成了九九八十一把,这些扇子上统共千余根扇骨耀着寒光逼向黑衣人,仿佛做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结界将他困在其中,那人四下一瞧,壁虎游移已经爬到了顶端,妄图从上头跃出包围圈。 江朗亭拳头紧握凝了神收住扇子,于是结界没有了,倒是化成八十一根梨花钉插向那人周身要穴。 那小子也是能耐,握着长剑,剑花狂挽,“叮叮当当”挑开了几十根。剩下近半眼看这就要躲闪不及,他赶紧隔空取了身后两扇门板叠在一起挡在胸前,结果那些钉子穿透了板子险些扎进他的心窝。 登时门板断裂,他立在江朗亭跟前。头上的裹巾被一根钉子打飞,如今一头长发飘洒在风里。身姿修长,肤白赛雪,额间是一朵殷红的凤凰花,两条剑眉又浓又粗,一对眸子波光闪闪,眼角上挑,竟是女人也不多见的狐狸眼,鼻梁笔直不似中原人士。即使蒙了面,也能断定该是张多么妖魅惑众、倾国倾城的脸——这便是烈火凤凰林慕卿与玉面毒蛛江朗亭的初次交道。 明明是自己不敌被人撂下了场,但这只凤凰仿佛浑然不在乎输赢,眼角带着笑,仿佛与江朗亭是相识多年的故人,十分熟捻:“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恼了呢?”又斜眼撇着他与赵惊弦怀里的苏施,了然后问道:“这般大杀气,莫不是为了那个丫头?” 江朗亭不答,凤凰便自言自语:“果真如此。只是,这般装都不会装一下,你这算是护她还是害她?我也就罢了,若是旁人瞧准了这个把柄,你猜,该拿她如何?” 七十八节 十八门人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江朗亭照旧不答,但手中握着的玉骨毒扇却闪着森然幽光。 只见这只凤凰已然身形如烟在三人之间转上一圈,最后退到几丈外,笑道:“没想到,你是个这般经不起玩笑的。也罢,你我也算交过手,不打不相识。在下凉州林慕卿见过玉面毒蛛江大侠,咱们后会有期”——人已经不见了,但那话十分真切仿佛就说在大家耳边,可见内力很是惊人。 江朗亭感叹:“好俊的轻功!” 随后又琢磨:林慕卿是哪个?莫非是自己在江湖上走动太少,竟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苏施在这笛声里仿佛丢了魂,只知道瞧着自己的师父与那贼人纠缠一处。哪里料到方方那人身影微闪奔上前来,在她耳边轻蔑一笑:“我还当他的女人有多出挑,这么瞧来,也不过如此。” 苏施心头糊涂,这句话自然不曾细细品味,只晓得月光下的师父更书生气,嘴角抿着的模样叫自己心里欢喜。 她这厢失了神志,揽着她的赵惊弦却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心头一惊,然后是蓦然一酸:身为一个男人,他对江朗亭的态度难能没有丝毫察觉?原本以为苏施是个没意思的,结果今夜一瞧,绝非如此,两人竟也算是心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差戳破那一层窗户纸罢了。他心里难受,以为自己是同情这对师徒的不伦恋情,是因着此时的苏施可爱可怜,打量着全是因为他们,唯独没有反省过自己:难道,他这胸口的闷痛真跟怀里的美人儿没有半点关系? 江朗亭结束这番打斗心中方才安定下来,赶紧去瞧苏施,只见她照旧眼神迷离,瞧着自己的目光黏黏糊糊,江朗亭赶紧躲避着,伸手往她腕上一搭,略一思索便晓得这丫头是中了袅情毒。 袅情毒是中原武林十八门中一项毒术。这十八门虽身处中原,却不曾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弟子,更没有人会过他们的相貌,可谓十分稀罕,神秘莫测。他们素来独来独往,几乎不与旁人打交道,如此隐形遁迹十多年,也是近来一两年才稍有动作,一贯行事隐蔽的弟子也在江湖稍稍走动,因此这一门派也新近为人所知。 这帮派之所以名曰“十八门”,据说是因为这派中之人惯使唤丝竹管弦十八种乐器。各个爱着乐器,玩得精通自然也能摸索出几套伤敌自保的招数,于是他们手上的玩意儿变成了自己的兵刃,各施奇招,敌人便是在曲子中丢了性命。无毒无伤,杀人无形——怎不令人心惊胆颤? 因着十八门不似中原推崇的光明磊落,喜爱特立独行,招数乖张,所以这一派就成了格格不入的独行侠,倒也自在: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江朗亭因着偏好毒术,所以对十八门略有研究。据他了解,这十八门的门主虽姓名不为人知,但却使得一手好毒术,极擅长将各色毒物融入招数,奏乐之时,其人优雅脱俗且毒术威力倍增,可谓是个别致毒辣的妙人。 这袅情毒也是一例:方才那笛声之中填进了袅情毒粉,无色亦无味,借助吹笛之人的内力,随着音符荡出圈圈波纹,逐渐推向作为靶子的那些人。用乐调将猎物层层包围,将他们困在曲子之中,失了神智,施毒者好随意杀伐。 名曰“袅情”,是因为这毒粉委实有催情之效,但是不下作、不凶狠。仅是丝丝缕缕勾起猎物心底最真实的情思,叫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丢掉往日里的矜持与伪装,任由情潮将自己冲得东倒西歪,不可自拔,直至揭开他们心底最想掩饰的一面。下毒之人无需动手,猎物已是溃不成军,束手就擒。 如今苏施便是中了这毒,瞧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角,江朗亭知道这是她多日来恳求时才会使得动作。 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有忧愁:喜的是,难得见她如此主动,还不是为了哪一个男人;忧的是,自己身上锁魂咒无解,而且师父师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是头等大事。于是,江朗亭强压着躁动的心,伸手在苏施眼上一拂,抹去了她关于今夜的全部记忆——还是权当做一场梦吧。 方才这笛声虽然惊艳,但侵蚀性远远不足以将江朗亭压倒。他不由揣测:这吹笛之人是谁?倘若是十八门子弟,那么又与方才的黑衣人有什么关系? 江朗亭这厢疑惑,苏施那厢却仿佛真的做了一场梦,她只记得:月亮高悬,师傅好看,夜色朦胧,时候正好。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此刻,河西名刹——海藏寺。 寺院周围林泉茂密,犹如海中藏寺,故名,走马板有“海藏禅林”4个大字。面南而开,红色宫墙外,一座四柱三间三层的木构牌楼,古朴玲珑,颇具当地特色。每至日出时分,牌楼东侧一缕青烟袅袅直上,盘旋缭绕于白杨、垂柳之间,缥缥缈缈,给海藏古刹添了神奇绝妙。 这座古寺后院停了一驾马车。 一个少年红衣似火卧在里头的软榻上。车下跪着一个明紫衣衫的少年,手上紧握着一只紫玉长笛。头不敢抬,等着车里的人发话。 里头的人正把玩一只白玉扳指,对着烛火瞧着它通透似水,闲闲说道:“几日不见,你这功力居然不进反退,那三个人,你居然漏网了两个。” 紫衣少年头上的簪子映着月华闪着柔和光泽,他道:“办事不力,属下求罚。” “我该如何罚你才好?真是头疼”,说着那少年挑开帘子下了来,皱着眉立在他脚边,语气纯真无邪仿佛孩童。 紫衣少年咬咬牙,不动声色用内力逼断了自己的琵琶骨,强忍住豆大汗珠,说道:“如此,不知够不够?” 七十九节 南辕北辙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林慕卿面对他莞尔一笑:“够的。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不知你竟然当了真,肯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只是,如此,紫梧你不疼么?” 名唤紫梧的少年抬起了头,瞧着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稳住声音说道:“属下有错,自愿认罚。不敢疼。” 林慕卿却是笑了:“你呀,真是太听话了,还不快去疗伤,万万别再叫我心疼。”袅情玉笛段紫梧奉命退下,施展轻功迎向月亮,眨眼就变成了一个小点。 林慕卿这才收了笑,对身后抱了琵琶的女子说道:“看着点,预防他再出什么幺蛾子”。女子点头应允,身上绯色衣衫被风吹得飘飘如仙,脸上一派风平浪静,也是秀美娴静。她轻轻地扯了林慕卿的大带,对他比划着:“天凉风大,主子不宜久立,快进去吧”——如此美好的女子,居然是个哑巴,真是可惜,可惜。 林慕卿应了,回到车上陷入沉思:俩月前自己接到师兄密信:“去到凉州,格杀勿论”。玉面毒蛛久久不出江湖,虽不知这人做下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从师兄的语气来瞧,估计对他积怨颇深。师兄待人周到,时时处处都打得圆场,江朗亭除了苏施,对谁都不搭不理,这两人如何便生了怨恨? 说起苏施。今日下场一试,方知这毒蛛委实武艺高强,毒术高超。但是,林慕卿也发现他一条软肋——他的徒儿,那个小丫头总是能教他自乱阵脚。只是,他明明晓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却有恃无恐,还是根本就没看清自己的心?——若是前一种,只能说他张扬,若是后一种,只怕笑他糊涂。 断肠琵琶陆绯烟便坐在车门口,掀开帘子让车夫开车。瞧着红衣如火的主子托着额,她轻飘飘拨了根弦,见主子没有打断,她便安心轻拢慢捻抹复挑,这曲子似是大家不常听见的,听进耳朵直叫人觉得如同身处幽林。纤纤玉指,几根琴弦,眼前仿佛随意涂抹开了一大片意境:泉水泠泠,月华淡淡,花香阵阵,私语声声,又是寂静又是美好。 指尖陡转,听来却如同这位天生失了声的女子在娓娓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虽则缠绵,却不稀罕死缠烂打,倒颇有“你若无情我便休”的清冷之意。她就坐在车上的角落,烛火闪烁,耀着她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连外头的车夫都止不住地叹了气,帘内的公子却已经浅浅入眠,绯烟无声微笑,搁下琵琶便为他披上毯子。 烛光之下,林慕卿乌发如丝,红衣胜火,更衬得他一张脸上白皙干净,狐眼紧闭,睫毛如同墨色蝴蝶轻轻忽闪,额间一朵凤凰花娇艳逼人,嘴唇鲜红欲滴,真是妖孽得雌雄难辨。他总是这样,从人群中立着,便叫人挪不开眼,蒙上面教人如此,摘下面罩更是惊艳绝伦。但是他偏偏看似是一副小儿心性,对自己这幅皮相也浑不在意,即使如此,一身红衣,一双狐眼,一朵凤凰,林慕卿就成了人群之中最叫人无法忽视的人物。 他的毒术一如他的性格,专挑那些刁钻古怪的东西研究,但因喜爱丝竹管弦,因此干脆将毒术融进乐器,一旦使出来便如同他的皮相叫人惊艳。 陆绯烟瞧着他陷入沉思:不知主子打着什么主意,两个月前便驾了马车匆匆赶来凉州,仿佛是为了见什么人,或者干脆是为了取什么东西。直至今夜,他使唤袅情玉笛段紫梧在此处设下埋伏,将一曲袅情丝奏得婉转温柔。林慕卿自己却一身夜行衣飞了出去,待到回来披着头发,面色不明,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打斗,一会儿便见紫梧伏地请罪——他似乎与人交手不太顺心,只是,要是他真的想赢,哪个又拦得住? 那个人是谁?林慕卿不说,绯烟便不问,这是她得他欢喜的地方。 今夜与林慕卿交手并且让他吃了瘪的玉面毒蛛江朗亭此刻也正在暗暗思索:这人不肯教人瞧见真容,到底是为的什么?他是谁?每次危难关头他都只守不攻,但又都能化险为夷,如此看来,功夫也十分了得。江湖上行走的男人里头没有几个生了女相,更没几个跟他似的有双娘们儿的狐狸眼——找出这个人想也不难。 如此揣测,一夜不眠。 第二日,师徒三人吃了早饭便打算启程继续去找。结果一回房便见一支银镖擦过苏施的耳朵插在江朗亭门上,上头还扎了张字条。江朗亭让他俩赶紧四下去看看,结果没发现人的踪迹。江朗亭自恃耳力过人,但没想到这银镖是打哪儿来的,几时过来,他居然几乎不曾察觉。看来昨夜一个,今晨一个,都是不曾见过的高手。 江朗亭摊开纸条,确认上头无毒这才给苏施、赵桃花看,一共就写了八个字:“南辕北辙徒劳无功”。 这话无头无尾,说得江朗亭一头雾水,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他们三人也才方方到了凉州,总不过一日功夫,怎地也不能就惹上了仇家。况且连何天也、何地也两位老前辈的面都没见着,什么动作都还没有,如何就“徒劳无功”了呢? 是说压根就这不见这两位前辈?还是说找到了没什么用处?江朗亭只把注意力放到了最后四字。而赵桃花倒是灵光一闪——该不会,该不会是说我们来错了?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推测,但是因为没什么把握,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八十节 大漠驼铃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凉州双妖老前辈还是找不到:无人答复,无人知晓,仿佛这两个人已经蒸发。 其实江朗亭并未见过他们。十多年前也只是听师傅说了一句,知道龙吟子委实是去找这两个人,但他们相貌如何、年岁几何、性情哪般自己全然不知,只因琅琊谷的鸽子与他们通过信这才奔了凉州,鸽子也算是一直以来联系的方式。可是那日从朔玦山庄出发之时,再吹骨哨,鸽子也不曾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赵惊弦琢磨:江朗亭这是去寻一个自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前辈。原以为必定是个声名响亮,如雷贯耳的高手,谁知这凉州无人知晓,不只是他们已经隐迹江湖?还是几乎不曾游走于天下? 他们三人便辞了凉州往西北走。江朗亭也觉得自己的行头太扎眼,于是买了当地人的窄服劲装,苏施则一身青裙罩了一副面纱,教人只觉得纤巧婀娜。 半个月后,风光渐渐变的单一:慢慢走向大漠腹地,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金黄亮的耀眼,沙山沙丘、沙漠沙海波涛起伏涌向天边,层层叠叠堆积着伸向远方。沙丘有的像是憩息在大地上的巨龙,有的如蜂窝、羽毛、鱼鳞,形态不一,变幻莫测。湛蓝的天空下,偶尔见一棵风干的胡杨,宛若奋翅扑击的雄鹰。 对此美景,他无心赏玩。江朗亭心里十分焦急:何老前辈找不着,那么龙吟子这根线索便是断了。没有旁的门道,再加上诛心草的汁液如今只剩下一瓶,下个月圆之夜自己便要受罪。时间紧迫,路途坎坷,自己仿佛无头苍蝇,如何是好? 出了凉州到了这苍凉荒漠,周围没有人迹,只有满眼的孤独、孤独、孤独,三人将马换了骆驼,白日里继续赶路,夜里就裹紧衣衫缩在骆驼身旁睡上一觉。 那天终于出事了。 江朗亭原本就是个方向感不强、不擅长记路的人。赵惊弦与苏施跟了他肯定是要受罪。三人走着走着,只见眼前彻底成了灰黄一片,大漠里起了风恨不能要人命:真可谓平沙莽莽黄入天,随风满地石乱走。石头乱滚,沙粒狂飞,砸在三人脸上十分难熬。 四下瞧不见河水绿洲,往前看一片灰黄,往后看,还是一片灰黄。来时的脚印已经被风沙埋没,没有前途,没有退路。天下之大,穹顶之下,他们三个人如同一个小黑点,在这暗云流沙下被盖得严严实实,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吞噬。 这样不行。 江朗亭叫两个孩子的骆驼跪下,他们两个卧在两头骆驼中间乖乖不动。自己这才四处探路、找水去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每一粒沙子被镀亮,无边沙海中点缀着一丛丛树木,那是沙柳。眼前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残阳铺洒在这广阔无垠的沙漠上,将它几乎映成一片血海,一汪朱红,波澜不惊,海面燃着火,赤焰千里,极远之处烽火台上升起一缕白色的烽烟,直上高空,孤寂寥落。这沙漠的广阔使人疲倦——似乎永远走不出去,但偏偏美得让人很不能掉眼泪。江朗亭心中蓦然也生出了一股绝望与忧愁。 自己带着苏施、赵惊弦,面对大漠,这般渺小的三个人啊,如今水跟吃食都所剩无几,总不至于真要交待在这儿吧。但是想想苏施,他又不能认命,便继续往前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刚刚转身,苏施就病了。原本因着这大漠里头一天下来温差极大,连日赶路,大晌午汗湿衣背,十分灼热,到夜里又沙冷如铁,十分酷寒。这般白日里热,月亮下冻,苏施便经受不住发起了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此时生病并如同被阎王爷拽了胳膊,阎王爷挥挥袖就能将这丫头带走。 江朗亭走了会儿,苏施他们呆的地方就来了风暴。赵惊弦赶紧闭上眼睛,拿衣袖捂住鼻子,也没顾得上听苏施小声哼唧。 等风过去了,赵惊弦双眼被蹦进来的沙子磨得流眼泪,就赶紧拿衣袖沾了一点点水先给苏施擦眼睛,见苏施嘴唇蠕动,他便俯身去听,仔细辨别,原来是一个字:“冷”!他上手一摸,苏施额上一片滚烫,不好,怕是病了。 喊她也不见回应,苏施脸色蜡黄,睫毛颤动,赵桃花又是怜爱又是着急。赶紧把她揽在怀里。他摇了摇牛皮袋,里头也没剩多少水,再瞧瞧包袱,里头只剩下两张面饼。干粮快没了,水也没了,她又病了,怎么办?他将牛皮袋扶到苏施嘴边,她却牙关紧闭,不肯喝下,赵惊弦更头疼了。 月亮升了起来。 大漠的月亮总是特别圆特别亮,跟人似乎挨得很近,可是又非常清冷。月亮冷冷地瞧着这对无助、可怜的人儿,赵惊弦更是心生惆怅。 他有了惧怕:江朗亭不见了,阿施病了,两个人就守着这点吃食,好死不死周围又传来阴沉悠长的狼嚎,随着漫无方向的风刮过来咬住他们,赵桃花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一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头突突乱跳,将苏施搂得更紧,仿佛一块烙铁搁在胸口,教他又慌又乱又紧张,只默默祈祷:狼要吃先吃自己,别咬阿施,她怕疼。 这时,一串驼铃清脆美妙遥遥传来,吸引他支起耳朵。片刻,只见两个姑娘骑着骆驼仿佛是从月亮里头走出来。前头的人的坐骑是十分罕见的白骆驼。 那位姑娘一出现便勾引了赵惊弦的目光——真真儿是个回疆美人儿! 八十一节 艾依公主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阿宝果然不错。他告诉我此处有人落难叫我来瞧上一瞧”。 那少女一开口便如同银铃,声音悦耳。一双羊脂玉般的小手轻轻抚着身下骆驼的脖颈,眼睛弯成两只月亮。话毕便驱着走进,骆驼跪下,旁边的侍女牵她下来。 眼前少女也不过十五六岁,是这副形容:头上冠着菱形花样的银环,披下来一条孔雀蓝的薄纱,她眉心一点朱砂,浓眉修长,深邃大眼,睫毛稠密,眼角微挑,灵动如水。鼻梁极高,半副银纱隐约遮住烈焰红唇。 胳膊上带了几只金环,腕上挂着条金链,耳珠上垂着蓝宝坠子,硕大的宝石在她耳边轻晃,耀着璀璨蓝光,更衬得她面如皎月,眸若星子,纤腰细颈,身姿婆娑,异域风情,明眸皓齿间流淌着柔和而挺拔的美丽。 走下骆驼,他瞧见这美人儿着的雀蓝色长裙上绣着金边,绘着雪莲图样,裙摆上则是一层层的石榴花,血色榴花,银色雪莲,绽放在这长裙上也煞是好看。 腰间是一条镶着红宝石的皮带,纤纤玉足上没有穿鞋子,露出十根精致嫩白的指头。脚踝上是一条金链子,上头挂着一对小铃铛,随着步子叮当作响。莲步轻移,脚下是小巧的足迹浅浅地印在沙子上,这位美人儿向他走来。 赵惊弦瞧着这仙女衣着虽肖似回疆,但图样不甚相像,容貌也与西域人略略不同。再加上她骑的可是一头十分罕见的白骆驼,不论何方人士想必都是非富即贵。 她身旁是一位身着湖绿色长裙的侍女,浑身上下没什么珠宝首饰,但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倒也十分灵动。她微微俯下身子,探查苏施的病情。 赵惊弦赶紧对那个少女说道:“姑娘救命!救救她!”美人微微一笑以示安慰,便听侍女答道:“公主,不是大事,这位姑娘是挨了冻。”说着从身上翻出一个小瓶子就要往苏施嘴里倒,赵惊弦不明所以,赶紧拦了一下。 那个公主却道:“这药她吃了,兴许还能撑着;倘若不吃,你就是求真主也难说还能熬上几时。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这话听来似乎是斥责,但是她语调生动温软,竟似乎是埋怨。 一旁的侍女赶紧解释:“公子或许不知,你眼前这位是我们回纥的艾依公主,她无上仁爱尊贵,虔诚侍奉真主,如何能对你们有歹意呢?这瓶中乃是我族救命灵药,你朋友吃了便能好了。我们敬畏真主,绝不似你们汉人敢做些坏了良心的事。” 赵惊弦的小心思被戳穿,再加上那丫头连敲带打地一通说便教他红了脸。他就搂着苏施任由侍女强灌了药,须臾便见苏施略略有了意识,喂水也晓得要咽下去。 赵惊弦心里感激,刚要道谢便听艾依问道:“旁的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只你们两个在这儿?” “师祖去探路,留我与阿施在此处等他。” “原来是路都不熟,你们也敢闯进这大漠?胆子也真是大。” 赵桃花一双大眼眨巴着,问道:“你又为何出现在这儿?莫非眼观千里,耳听八方?” 艾依莞尔一笑:“我们哪里是活神仙?都是阿宝,他是个极有灵性的,觉察有人落难便引我们过来。” 赵惊弦正色对着骆驼拱手:“多谢宝兄相救!”逗得艾依跟侍女哈哈大笑。 言归正传,艾依劝道:“我带你们去族里吧,倘若继续在此处候着师祖,只怕他的人没盼着,你们倒先渴死饿死。到时候化作两具干尸是想他来收葬么?” 这个少女许是生性爽快,举止行动没有几丝拘谨,这般生啊死啊地字眼也不忌讳,但偏偏话里十分中肯。赵惊弦心里计较:没水没粮,苏施病了。即便自己熬得住,她估计也是要换个地方好好将养。 可是难题来了:他们走了,江朗亭若是回来如何知道他们去处?寻不着怎么办?赵惊弦听闻想在大漠里留下记号,只能是折些枝条插在沿途,可是周边放眼瞧去,连棵沙柳没有,真是把法子都堵死了。 怀里的苏施叫赵桃花无路可走,只能顾上一头。他将苏施搭在骆驼背上,自己坐稳了再将她扶在怀里跟着一主一仆走进月亮。 待江朗亭转了千百回从迷魂阵里闯出来,他慌忙辨了方向往回赶,好容易从风暴中走出来,却发现眼前事物变了大样,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见过,已经找不到徒儿与赵惊弦。 江朗亭心里一阵惊慌,只见周围没有人影,连骆驼都没有。 头顶只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冷冷瞧着自己与坐骑,把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前方起起伏伏无数沙丘,后面照旧是一望无垠荒凉之地。他好不容易找到水源、绿洲的喜悦如今被打击得一干二净。心中只剩下忧虑:他们走去了哪儿?莫非是遭了匪徒? 此刻他才真的第一次后悔:当初为何不教阿施武功?若是教给她,那么,估计遇见什么也还能赢得几分生机,起码保个活路。如此一想,宁愿她日后为非作歹,去杀旁人,也不愿意她一点不通,无力自保——这或许也是他日后栽培她做了杀手的因由。 江朗亭如同无头苍蝇在大漠里乱转一天,此刻又惊惶徒儿的安危,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纵使内力高强,第一次遇见大漠的人还是力不从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清啸便倒在了地上,一旁立着的骆驼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八十二节 苏施被掳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苏施、赵惊弦往艾依公主族中走去。她们说是不远,但沙漠中赶路岂是那般轻巧?半日时光也不过方方走出一半路程,如此,天便要亮了。 苏施只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睡觉,倒也省事。只是主仆二人连夜赶路不免十分劳累,赵惊弦也瞌睡得要命,几次眼皮子合上又被吓醒,仨人都很是难熬。眼瞧着公主没了精神伏在骆驼背上,那骆驼真仿佛通了人性,生怕将主人晃醒,所以走得十分安稳。 赵惊弦紧紧搂住苏施,干脆与侍女拉话来驱走困意:“姑娘,在下无意冒犯,敢问姑娘芳名?” 那丫头声音柔顺,答道:“红榴”——原来是朵明艳动人,热情烂漫的五月榴花。 “在下晋州赵惊弦,蒙公主与姑娘搭救,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都是阿宝拉了主子来的”。 “那在下有个疑问,这大漠荒凉无比,渺无人烟,姑娘两人怎就在此处呢?” “我们大漠生长,再加上公主贪玩,四处走走也是常事。这回是因为族中公子去了中原久久未归,新近捎信说也就这一两日到家。公主与公子兄妹情深,于是自己带了我迎上几步。结果可巧,没接着他,却带回了你们。” “那真是十分对不住,那么公子?” “应该到家了吧。我们回去兴许就能见着他”。 “公子是如何的人呢?公主天姿国色,公子也必定聪慧过人吧”。 红榴听他如此问,禁不住脸就烫了,两朵红云飞上双颊,语气里带了羞涩,赞美起来却也毫不吝啬:“库亚克公子自然是我族中第一伟岸,第一英雄,第一正直,第一能耐之人。他勇敢勤恳,十分能干。族长年事渐高,公子已经能帮着料理大小事务,人人都认他是个好当家”。 夸赞完又禁不住有了一丝不自然,有女儿家的娇羞:“纵使与公主并非同胞兄妹,但公子委实英俊漂亮,是阖族上下女子梦里念里最钟意的大丈夫”。 赵惊弦问道:“与公主并非同胞?” 红榴不知他为何惊讶,解答:“公子的母亲是族中先公主,而主子的母亲是个中原汉人。两位都是族长夫人,这又有什么呢?公子兄妹一般尊贵,族长对他们一般看重”。 言及此,赵惊弦还想问,可是白骆驼上的艾依已经醒了,揉着眼睛直起腰来。 红榴赶紧走上去递上牛皮袋,说:“公主,喝水”。 艾依瞧了前方,说到:“还得半日吧,咱们的山还远着呢。再这般慢吞吞只怕哥哥的洗尘宴都赶不上”。接着遍说了句:“驾!” 那白骆驼便跑了起来。红榴、赵惊弦跟着不得不疾驰,怀里的苏施被颠得七荤八素也顾不得,一路狂奔竟也十分快。 眼瞧着神山离三人越来越近,公主的白骆驼明知主人心中焚火,跑得更快,白驼是神物,体力十分惊人,如此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奔上几百里也不算什么。 但是落在后面的两人便十分为难。身下的坐骑已经气喘吁吁,越跑越慢,精力已到了极点。红榴眼瞧公主变成了一个小点。焦急喊着:“公主!公主!奴婢追不上您!” 话音刚落,便听见她“啊”地一声尖叫。 艾依回头瞧见一个黑衣人施展轻功,踩风而来,遥遥一指,将红榴击昏过去,接着落在赵惊弦那头骆驼上去掳他怀里的苏施。赵惊弦又惊又怒,奈何搂着丫头独臂对打也十分吃力。他将苏施轻推到地上,自己立在背上与那人喂招。 此刻赵惊弦十分悔恨,当初习武之时为何不多下功夫,精通些? 那黑衣人手上捞着两只金刚环,身子灵活躲开赵惊弦的剑气,一对金环寻着空隙直往他身上招呼。小小金环居然有万钧之力,赵惊弦一疏漏便被砸在肩胛骨上,他一声惨呼便泄了真气,长剑也脱了手往地上的苏施扎去。那黑衣人见状也不恋战,赶紧俯下身子,足尖将那剑一挑踢往别处。 不待赵惊弦反应,这人已经抱了苏施点着云朵飞去。 等公主回来找他们,便见侍女红榴伏在骆驼上,赵惊弦趴在地上,她将这少年翻了个儿,只见他双目紧合,上下牙咬死,额上青筋乱跳,冷汗几乎湿了后心,忙问道:“你如何了?” 可是他却求着:“阿施,阿施被劫走了!”艾依一瞧,那人已经没了踪影,如何去找? 她问道:“那人是什么相貌?我着人去寻。” “蒙了面不曾瞧见,我不认识,只知道是个年轻人。” “那如何好?天下这般大,如何找他?”艾依扶着赵惊弦起身,略略碰着他的肩膀便听见他嘶嘶吸气。 “先同我回去吧,一边寻苏施,你也得治好自己的伤。”赵惊弦十分顽固,坚持先找苏施,艾依对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少年很是无奈,点了他的睡穴将人带上自己的白骆驼,又将红榴捆在鞍子上,三人三驼这才成了一条线回去。 赵惊弦好一番昏睡,下了土炕,醒来时天都黑了,他赶紧借了月光走出去。 艾依的部族位于大漠,昼夜温差大再加上信奉回教,所以,此处民居形成了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 但见这回纥宅子:双层拱式平顶,粗木沙石作基,土块砌墙,房顶架梁棱、椽后铺苇席加土抹泥。屋顶开小窗,四壁只留门,前廊较深有顶有柱;室内凿壁龛,并饰以各种花纹图案。 厅室挂着壁毯,布置简洁古朴:四壁呈白色泛蓝,靠墙置通长大火坑,被褥均展铺于毛毯之下,炕上只摆设一对镂花方枕,对面墙壁悬着古兰经字画。 地面多装饰民族图案,室中央置圆桌,钩花图案的装饰巾盖着陈设品,门窗挂绸类落地垂帘,并衬饰网眼针织。 宅子分前后院,后院饲养牲畜,前院则是他们的生活起居:打了口井,庭中种植花卉、果树和葡萄,院内用土块砌成拱式小梯通至屋顶,房门口两侧砌土台,上铺毡毯,用以夏天乘凉。院门用双扇,门面镶边、雕刻各种图案。 廊檐彩画、砖雕、木刻以及窗棂花饰多杏、葡萄、石榴等花草或几何图形,疏密有致。门窗口多拱形;以白色和绿色为主调,整个环境别致、清新。 走出去寻着股浓烈的肉香,他找到一丛大篝火,只见一副好快活的场景! 八十三节 到底是谁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一丛篝火周围坐了四五十个回纥人,男女老幼吃肉喝酒,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他们戴着绣花帽,着的绣花衣,穿着绣花鞋,扎着绣花巾。回纥女子喜戴耳环、手镯、项链等饰物。以长发为美,少女都梳十多条发辫;婚后女子一般梳两条,辫梢散开或者盘起来,头上用月亮形梳子装饰。女人穿着宽袖轻盈的衣裙,衣料多绸面,红的更浓,绿的更翠,颜色鲜亮,煞是好看。 回纥男人穿着袷袢:右衽斜领,无纽扣,长方巾扎腰。多是黑白两色,显得粗犷、豪爽;也有几位穿着合领式衣,领口、前胸、袖口都饰着花边,显得淡雅、凉爽。再配上青色长裤,脚上皮靴,更体现活力健美。 男女清一色都是浓眉大眼、高鼻雪肤、俊俏美丽。烤着的羊肉滴下油来,落在火里“兹兹”地响,吃食都摆在毯子上。香膻的羊肉、香浓的酒味,再混着瓜果的甘甜朝他袭来,赵惊弦肚子里一阵翻腾。 他那双眼睛在人群里四下搜寻,姑娘们见这般漂亮的少年立在那儿,便热心地招呼他坐下。赵桃花瞧遍了这十多张或者清丽或者妩媚的脸,却偏偏找不出艾依。他正想问,便听见一个人道:“族长同公子、公主来了!” 闻言,众人赶紧腾出一块正中的位子,赵惊弦盯着正在走来的三个贵人,只觉得打从出了娘胎脑子第一次这般不够使:领头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带威严必是族长,旁边尊贵美丽的是打过交道的恩人公主,那么,那么,另一个便是红榴口中说的“族中第一伟岸,第一英雄,第一正直,第一能耐”的公子?——不是,他江朗亭又是何时走出巴蜀,冲出中原,成了一众回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艾依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赵桃花自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狠狠拧了脸,可是这剑眉、长眼哪里是回疆男人的模样?除了顶着帽子,这张脸可是一丝也没变。一身白衫现下换成了镶着金线的回人衣裤在他看来十分滑稽、别扭。 赵惊弦赶紧走上前去,艾依见状便对族长说道:“父亲,这便是我同您说过的客人赵公子。” 赵惊弦赶紧大礼:“晋州赵惊弦见过族长”,老者慈爱一笑:“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艾依介绍:“这位是我的兄长库亚克”。 赵惊弦拱手,对上一双疏离客气的眼睛,赵桃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像是没认出自己?难道他说独个儿去探路,实际是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大大方方扮公子?还是说他本来就是回纥公子,心血来潮就去中原随便耍耍,该回家了把前尘扫个干净,跟玩伴也划清界限?怎么说这人明明就是江朗亭啊!这关头可不是什么随便唱大戏的时机。 他念及苏施赶紧上去哀求:“师祖,阿施被劫走了!你快去救她!”见这男人没有回应,他又抓着对方的袖子问:“她遇见了恶人,你怎地就不着急?我这心里都快烧焦了,你不是……”这人被问得一头雾水,眉头拧起来了,对赵惊弦这个生人的接触有些反感。 艾依瞧出端倪,赶紧解释:“哥哥,他与师祖在大漠走散,师父又下落不明。许是你与他师祖几分相像,赵公子心慌得认错了人。”话毕转头对赵惊弦说:“你弄错了,这是哥哥,我跟着他长大的呢。”赵惊弦还想辩解,艾依却劝道:“已经着人去寻她了,快别闹了。” 于是,他一肚子话也没再问,草草跟着坐下填饱肚子。 赵惊弦对着篝火心不在焉,脑子里都是问号:苏施去了哪儿?是谁掳走了?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江朗亭?倘若不是,难道师祖还困在大漠里?江朗亭一日不见,自己就得把苏施找回来,没有帮手,单枪匹马也得把她找出来。想到阿施还生着病,他就心疼得不行,只盼望现下没有被苛待,身体还能有点起色。 赵惊弦只顾着沉思,却不料一双眼睛秋波流转偷偷地盯着自己上千回——原来,艾依见火光烈烈,映着桃花公子的脸更显得丰神俊秀,鼻子也更加端正,一双大眼淌着心事,光彩夺目,再加上一日下来,这位少年年纪虽小却义气、知恩,初显豪侠风范,也堪称天地间一个好男儿。教人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她身旁的红榴见公主频频把视线往赵惊弦身上扫,嘴角也微微一翘。 赵惊弦专心出神,又哪里知道旁边美人对自己颇为钟意,他打算只待一会儿便要上路寻苏施。 好容易等到要散席,他便起身去找公主辞行,哪知月亮地里这般多身形相仿的姑娘,他分不清楚。但有一个人,就算混进众人里头,那走路姿势、周身气派他也能一把揪出来——江朗亭,或者是库亚克公子。 赵惊弦几步追上去,将他推了一把,恨恨地问:“还说不是?你这个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没听见么?苏施被人劫了!是苏施!你心爱的徒儿!就不信你不记得天天跟着你的小丫头!” 库亚克纵使再有涵养此刻这般被人推搡心中也很是不爽快,他语调冷了下来,说道:“我确实不懂你在说什么。来即是客,方才几回我不计较,但是也请别再做出与身份不合的事来。” 赵惊弦十分震惊:“好,好。你原先不是喜欢她么?如今倒推个干净。罢了,你不管我就自己去,拼了这条命也得将她救回来。这回得把她变成我的!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库亚克答道:“随便你”。 八十四节 动身高昌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与库亚克吵完,赵惊弦一转身,瞧见三步之外立着那位高贵娇艳的姐姐——艾依。 她亭亭玉立,双唇轻颤,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原来,她送了父亲回房便忙不迭地来找赵惊弦,不想却听见他对苏施一番肺腑之言,艾依心里如同有雷声隆隆震过:难怪在骆驼上他一直搂着那位姑娘,难怪他那般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她周全,难怪那般重伤浑然不放心上只担忧她——倘若,倘若我是那苏姑娘该有多好!我也想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子为自己刀山火海、心甘情愿! 艾依不知不觉居然生出了这股心思:她不知自己是何时对这桃花公子怦然心动,或许是几日相处下来发觉他是个好人?或许是篝火前他专心致志的模样太温柔?再或者方才他心底的爱情太动听?但如今一股又酸涩又欣慰的滋味正在她心里使劲翻滚、生根发芽。 艾依强收起难过,走到赵惊弦面前劝道:“我知你心忧。但如今你肩胛骨全然碎了,一条左臂使不上力,更别说牵着骆驼或者拔剑,即便找见了她又如何?难道凭你就能夺她回来?就怕救不了她还要赔上你啊!” 赵惊弦知她说的一点没错,但是那又如何?他道:“我一刻不见她便万般煎熬,哪怕此番只探出她在何处也好。我只要瞧见她,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艾依闻言更加心酸,但还是劝着:“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人我已经派出去了,如今算来也有一日,估计就快回来。这许多人专门去找总好过你大海捞针,且听听有什么信儿吧。” 此话有理,赵惊弦便在厅里等着,问起公子,艾依说兄长千里跋涉,很是困乏已经歇下了。此刻桃花始信:此人断然不是江朗亭,依照玉面毒蛛往死里护犊子的性子,现下能安生睡下才是奇了怪了。 艾依已然乏了,强撑着桌子提神,赵惊弦劝她去睡,她执意不肯。好容易过了半夜,几个仆从匆匆走了进来禀告:四下找寻,不曾瞧见姑娘踪迹。也去了周围几座城,照旧没有结果。但是打听到高昌国的名医妙手扁鹊近日似乎诊了个中原女子。 赵惊弦听了便跳起来:兴许是阿施!她还病着呢——去高昌。 艾依说道:“高昌城离此地不近,就算日夜兼程估计也得四五日之久。”其实,她想问:你这身体吃得消么?转而一想,为了苏姑娘命都不要,不如不问。赵惊弦毫不在意,喝了鸡血似的就要启程。 等赵惊弦牵着骆驼走到城门,因着左肩重伤,如今不论如何都跨不上,好不容易强提了一口真气勉强坐稳,便见艾依骑了白骆驼也走过来,说道:“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吧。” “不必了,先前的救命之恩已经是涌泉难报,如今怎好再叫你冒险?” 艾依却也不瞧他:“别乱愧疚,我可不是为你们,只是心里闷了出去走走、再说,你知道怎么去么?”后一句塞得赵惊弦无话可说,两人便并肩齐驱,月亮地里越走越远。 赵惊弦默然,艾依却心里自有打量:一定要陪他去。自己识路,还会点功夫,倘若真遇见什么还能抵挡一会儿,瞧他这般状况,万一遭人暗算丢了性命可如何是好?还不如这样自己跟着,心里也踏实。出于这般打算,她与父亲、哥哥留了书信自己便跑了出来。 走了约莫一日,仍旧是在大漠里。时近中午,太阳升得老高,晒得沙子直冒烟。他们坐在地上休息,但沙子烧得滚烫,叫人站不是坐不是。 突然,遥遥瞧见一个小黑点从天边往这边来,艾依紧张起来,将赵惊弦挡在身后。她生怕是遇见了坏人,便取下拴在腰间的鞭子不安地甩了两下,在空气里发出响亮的“啪嗒”声,清脆凌厉如同放炮。 赵惊弦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根蛇骨为里、鱼皮为表的长鞭,里头缠着骨头穿了金丝,外头又黑又亮,一侧还全部是密密麻麻的银钉,钉尖上泛着幽幽蓝光,应该是淬了药。 大漠茫茫,艾依傲然立着。除了紧握鞭子的手青筋浮起教人知道她紧张,其他瞧来镇定自若。一身湖蓝长裙被风吹出了凛冽的味道,一头乌黑长发散在身后如同飘舞的战袍,她眼神森然,嘴角紧抿,勇敢的以保护者的姿态立在心上人前头。 赵惊弦赶紧立起来:“公主,你不必待我如此” 她为他一身是胆,他却说,你不必待我如此。 哈,人真是好笑! 我乐意,你却连我一片痴心都要管不成? 赵惊弦话音刚落,便见她嘴边已然笑开了花,使劲儿挥舞着鞭子,喊着:“哥哥!哥哥!”那个黑点越来越近——果然是一身劲装的库亚克。 艾依扑进他怀里:“你怎么来了?库亚克宠爱地抚着她的头:“你就这点功夫也敢出门?谁给你的胆子?这蛟龙鞭也不怕叫人抢了!”艾依撒娇:“这不是你来了?话说,父亲怎么舍得放你来?” “族中无事,那么你便是他老人家心里最大的事。” “胡说,胡说。” 库亚克与父亲深知她这幅倔脾气,认准的事九头骆驼都拉不回来,她说要帮赵惊弦便是谁都拦不住的。为了这唯一的妹妹,他只好来了。 但是瞧见“拐跑”了自己胞妹的人,库亚克可就难有什么好脸色,也就淡丝丝地招呼:“赵公子,又见面了。” 赵惊弦见他二人都来了心中不由一暖,管他由衷不由衷,他先行了大礼:“早先无意叨扰,如今又劳烦你们来帮忙,真是对不住。” 八十五节 妙手扁鹊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三人一同上路。 见了兄长,明知有他庇护应无大碍,艾依心下踏实许多,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赵惊弦仍旧忧心忡忡,而库亚克天性不大爱说话,所以一路上若不是艾依偶尔说句话,三人只怕要闷死。 四日之后,已然到了高昌。 高昌城位于库亚克跟艾依群落的以东偏南,在火焰山附近,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始建于汉,因其地势高敞,人广昌盛而得名。车师国亡,柔然立阚氏伯周为王,称其为高昌国,传至今也有近百来年了。 但见护城河深邃,高昌城郭高耸,登高远眺浩瀚无垠。城内建筑星罗棋布、街衢纵横,分内城、外城、宫城三重。外城为夯土板筑,大略呈方形,内城中多座数丈高的土台,乃是当今高昌王庭之所在。 进了城,三人便问着路往医馆走去。 那处医馆头脸不大,上头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回春堂”——这名字绝不似高昌本地风格,倒像是个中原汉人的产业。进去一瞧,墙上也悬着一块匾,却是汉隶书着的“医乃仁术”。厅里正中就是一张桌子,一群病人围得严严实实,瞧不见里头的情景。另有一列病人坐在凳子上排到了门外。 主屋旁边有两个里间,左侧一间与正厅打通,里头摆着一个大药厨,上头几百个小抽屉写着名字盛着各种药材,柜上一个伙计正拿着小秤子抓药,手上动作十分麻利。 柜台下头是个小童,正蹲在火炉旁拿把扇子看着药壶,壶里的水沸着,突突地顶起小盖子喷热气。旁边还有一个小童脚下是个药槽,吭哧吭哧地踩着砂轮费劲儿把药材铡碎。 右侧房门上则挂了帘子,密密实实也不知做什么。 这时走过个丫头忙着端茶递方,应该是贴身伺候的人。 赵惊弦三人拨开众人,走进去就瞧见了一位相貌平和的年轻人,只见他粗眉大眼,带着卧蚕,脸颊瘦削,下巴尖硬,十指修长灵巧,身着墨色衣衫还是汉人常见的宽袍大袖。 他端坐在桌子旁,凝神诊脉或者低头写方,神情沉静,自信洒脱,笔走龙蛇,带着股淡淡的清冷。 赵惊弦凑上去想问句话,却被丫头拦了下来:“你们是谁?公子正专心诊治,不能打搅!” 赵惊弦行了礼:“此次来我们是为寻一个中原女子。听闻几日前似是因为受寒来贵馆求药,所以想烦公子问问谁送她来?又去了何处?” 那姑娘手上推搡的动作稍稍弱了,但还是不甚友好:“我们公子诊治的人多了去,每日里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难不成还得都记下来等你们问?你说的那位我没印象。” 赵惊弦何曾被人家这般说话对待,心里生出万丈怒火也不敢跟她置气。这时,他身后的库亚克说道:“姑娘莫急。这位赵公子的朋友不见了,他也是找得心焦,所以言行上不当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丫头见库亚克恳切,再加上他皮相斯文,儒雅倜傥,就软了语气:“那姑娘生得什么模样?”“柳眉、杏眼、鼻梁高挺”——赵惊弦慌忙插嘴。 听闻此言,一旁诊脉的公子喊着:“白芷。” 那丫头赶紧过去垂头听他耳语几句,便将他们三人带进右侧里间:“公子请各位稍等,他速速就来。” 这间屋子除了两张床外一无所有,想来是为病人检查、针灸的地方。 三人候了片刻,就听见外头白芷高声说道:“对不住大家。公子今日有事在身,明日接着为各位诊治吧”,话音一落厅里一番热闹,但不妨碍帘子一掀,三人瞧见白芷推这个带轮的木椅进来——原来,这回春堂的妙手扁鹊罗子棠竟然是个腿疾之人。 此刻正面瞧他,这位公子气质沉稳,面色坦荡,眼神清澈,心定气闲,只见他手指轻轻叩着木椅扶手,身上自带了一股草药的苦味。 他开口道问:“在下罗子棠,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库亚克却答道:“我们兄妹三人姓杨,乃是这路上的贩夫走卒。” 呵,贩夫走卒?罗子棠大眼一撇心中冷笑:这通身打扮贵气逼人,眼神里头一派威严,打眼一瞧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话说来也就是骗骗傻子。 既然他们不愿人知,那他也不必去讨人嫌。罗子棠也不说破:“哦?听白芷说你们不为求药,那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赵惊弦赶紧说明寻人,一番描述从五官气质到身形胖瘦,连说话腔调都恨不能模仿个七八成,仿佛活脱脱一个苏施就立在眼前。 艾依见此场景忍不住黯然伤神:果然赵公子对苏姑娘情深意重,否则,怎么对她一言一行、从头发梢到指甲盖,甚至每个小动作都琢磨得这般清楚? 罗子棠略一思索,说道:“你这番形容,倒颇像是蒙教主新近寻回的女儿似的。” 库亚克兄妹闻言俱是一惊,赵惊弦却闻道:“蒙教主?她是哪位?我那友人父母双亡,怎地又跑出来一位娘亲?” 罗子棠也不答话:“瞧你是中原人模样,对这回纥想是了解不深,但你身旁两位肯定有所耳闻。那日蒙教主亲自抱了个姑娘来诊治,说是千金之躯叫小馆万万不敢怠慢。我瞧着也就是个受寒乏力的症状,但蒙教主非常在意,因此就给开了疏解的方子。” “劳烦您想想,这是哪日的情景?他们又去了哪儿?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晚不过四日前。只是,这位公子,他们进门算客人,出门可就是路人。他们什么打算在下不曾问,也没必要问。行医之人只管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原不是酒楼茶肆那般专注消息”。 八十六节 图兰教主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罗子棠笑答,神色却略略有了不济,白芷便赶紧说:“主人乏了,几位自便”。一主一仆出了门,赵惊弦三人也只能离去。 赵惊弦只记住了最后一句。罗子棠最后一句初听确实没什么,但细想他原来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想探消息最好还是去那些南来北往之处。于是三人便往高昌最大的酒肆走去。 途中赵惊弦忍不住询问:“不知那蒙教主是何等人物?” 库亚克答道:“蒙教主如今已有三十来岁。她原是乌孙国王女,是个再尊贵、能干不过的女人。后来与亲兄弟争王位失了利没能成为一国之君。但她决计不是甘居人下的,所以干脆带了一干人立了个图兰教,自任教主。其中教徒皆是往日部属,个个骁勇善战又对她誓死追随、忠心耿耿。况且她性子极端,断断容不得背叛、畏缩之人,对教徒管束甚是严厉,因此,这图兰教壮大得也算是快速,现今已有几百人之众”。 艾依忍不住补充:“这个女人实在是心狠手辣。前年与交河一战,有个近侍受那银钱蛊惑出卖了她,结果她侥幸回来,头一件便是抓着那人,当面将他全族老小合计三十几口统统腰斩,上半身挂在战场那旗杆上不肯收葬。惩治了他,也吓死蠢蠢欲动的几个人。如今,她已然把控了乌孙内政,只不过留着兄弟一条命做了傀儡。她在这回疆真是赫赫威名。” 天啊,这般手段毒辣的女人!阿施落在她手上还能讨得了好? 赵惊弦问道:“那么,认了女儿是什么意思?她想图阿施什么?” 艾依见他急得慌,便安慰着:“妙手扁鹊也只是说像,现下没见着人,是不是苏姑娘都还不一定。你别先乱了心神才好。” 到了高昌最大的酒肆,只见这栋土墙茅顶的两层小楼没有招牌,只有门口的大旗上书了个大大的“酒”字,在风里招展飘摇。里头满满都是客,人声鼎沸,有高昌本城的人,但更多是走货的生意人,因为酒肆门前栓了几十头骆驼,它们身上都搭着堆成小山的货箱。 库亚克、艾依、赵惊弦坐在了二楼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吃食,等着上菜的时候便呷着粗陶碗里的茶水,竖起耳朵听着周围闲聊。 只听身后第四桌有人使劲吹牛:“想我朱老三行走江湖这几十年,什么美人不曾见过?在我眼里只有俩算得上是真正的天仙下凡,人间尤物。其他统统都是庸脂俗粉。” 旁的人赶紧起哄:“哦?你朱老三生得这副莽夫模样何时有如此高眼界?还不赶紧说来叫我们评评?是哪两位小娘子?” 朱老三敢情是酒喝多了大了舌头:“哼!我也生得一双眼,你们别打岔:不分先后啊,一个么,自然是大弘朝当今的昭阳长公主。这个是朝堂之上的皇家明珠。”众人皆服:“这个不虚。长公主极尊贵,又是国色天香,听说肖似其母华贵妃”。 朱老三显然是醉大发了:“也就像了八成。若是那贵妃还在,长公主便排不上号了”。 “那么另一个是谁?这次必得说出个能媲美长公主的人才行。” “那便是图兰教教主蒙黛朵,这是江湖之中的绝色美人。”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片刻之后有个愣头青问道:“蒙教主是哪位?也是个妙龄少女?” 没人答他,却听另一人问道:“朱老三,你这牛皮吹破天了!听闻那蒙教主回回出来都是覆着面纱,你有何本事见她真容?你这话打耳朵一过就是充脸的。” 朱老三舌头都快搅在一处,急得满头大汗:“那日恰好她遇了埋伏,动手之际那风将面纱撩起一角,我也有幸瞧了一眼。都傻了!真他奶奶的好看!早先她在乌孙时就艳震八方,如今纵使三十出头也仍旧美得胜过少女。” 愣头青嚷嚷:“原来那么大岁数,能好看到哪里去?再说大家又瞧不着,全是你上下嘴一碰。这个不算!” 朱老三也不搭理:“好小子,等你瞧见她还能活下来再来找我,保准你也认!” “我去哪儿找她?” “就在咱这脚边上。听闻她这半个月都呆在高昌,也不知做什么。” “朱老三,亏你自夸顺风耳。连我都知道她乌孙国丢了俩国师,说是要紧,正一寸一寸揭了地皮搜城呢。” “这不是高昌王自己床边么?那也叫她搜?” “这是王上的地界没错。可是谁又敢得罪这个位高权重、本事通天的女人?王上正好酒好菜好住处地殷勤招呼着,那告示都贴了满城。” 听闻此言,赵惊弦三人各自换了个眼色,心里也算有数:看来还在城里,这就好办了。三人出了酒肆便直奔驿馆,不出所料,果然是在那儿。 他们却不知道,白白听了一耳朵消息,自己行色匆匆也落在旁人眼里。 刚一出门,酒肆之上二楼角落里一位紫衫少年冷冷一笑,对给他上菜的小儿说道:“赶紧给主人报信,就说他们去见蒙黛朵”——人越来越多,这戏里头可就越来越有意思了。 驿馆之内,处处守卫森严,但是白日里也十分安静。于是三人打算天黑了再伺机潜进去找人。 夜幕降下,库亚克与赵惊弦进去,留了艾依让她赶着马车去城墙黑影里候着,库亚克叫她好好呆着别乱跑,有个结果他们便一块赶紧出城。 嘱咐完了,两人这才点着屋顶轻轻悄悄溜进驿馆,都是一身黑衣,黑布蒙脸,赵惊弦持长剑,库亚克握弯刀,月亮光下也十分谨慎不敢耀出寒光。 八十七节 黄雀在后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这处驿馆是处三进三出的宅子。 除了双门紧阖的主屋,他们走遍了整个院子的屋顶,翻了天窗往里头瞧,但凡亮着灯的屋子都没有苏施的身影。 库亚克忖着:若是蒙黛朵真的认了苏施这个离散多年的女儿,那么必定是与自己一起住在最尊贵的屋子。于是,库亚克与赵惊弦再跃上最大的主屋。 院子里偶尔走过几个巡逻的侍卫。俩人伏在走廊的雕花梁上,这会儿隐在黑影里教人瞧不见,库亚克见屋子里明着火烛,却不见人影晃动,又侧耳听了一会儿也丝毫没听见有人说话。真是奇了怪了。 明知蒙教主或许就在里头,但是赵惊弦已是等不及了。他顺着廊柱游移而下,轻飘飘地落在柱子背面。库亚克只好一边望风一边看他对付那房门。 赵惊弦到了门口却进不去,心里十分懊恼,但生怕被人察觉,因此也不敢明目张胆将锁砸开。无奈之际,只见库亚克一根食指伸进门缝去,轻轻一抬,又将那门栓稳稳托在地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声响,略略一推两人便闪身进去,赶紧将门虚掩。 这屋子是一主两从,三间一气打通。中间是正厅,两边各有一个里间。两人怕烛火将自己行踪泄露便伏在地上,四下里瞧委实不曾见着一个人。重又屏息一听,便察觉有轻微的声响从左侧屋子传出来。 他们转进里间见着一个小厅,在里面走几步便是个小门,推得动,几线烛光从那里渗出来。库亚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赵惊弦已经点了迷香从门缝下面塞了进去。见他这般莽撞,气得库亚克直摇头:里头倘若是苏施还好,不费劲就能将她带走;可是,万一是那个蒙黛朵,你以为这下三滥的东西还能管用?只怕还打草惊蛇。 还好还好,结果是第一种。 门推开便瞧见这是处女子的卧房,里头照旧是张土炕,上头铺着席子,墙上挂着的毯子倒是很精细,织的孔雀雍容华丽,雀翎干脆直接做了修饰。柜子上的水瓶精致清雅,走的是流畅的曲线。 比这水瓶更加流畅美好的曲线叫两个男人脸上都烧起来了:方才屋子里水汽氤氲,又湿又暖,两人不曾看清楚,如今才知道:不光地上躺着个侍女,木桶里还歪着个女人——原来她正在沐浴。 赵惊弦细细一看,此刻精光了身子泡在水里,杏眼紧阖,樱唇微启,青丝半偏铺在身上的女子相貌,不是苏施,她还能是谁? 库亚克很是尴尬,赶紧转身出去。 赵惊弦利索地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又寻了件衣裳把她裹住,见头发滴着水唯恐她醒来头疼又赶紧给她包了块头巾,这才将人搭在肩上跟库亚克匆匆出门去了。 方才还玉体横陈的小丫头此刻无知无觉地窝在自己怀里,赵惊弦又是兴奋又是心慌。想起方才碰着她光裸身子的手感,指尖所到之处皆是冰肌玉骨,自来芳香。这指头轻轻一摸便如同火烫了似的收回来,却又不由自主重又覆上去。 赵惊弦到底比苏施大两岁。他以为苏施必定是个不通人事的小丫头,而自己仗着早已有了云雨之事而对她存了肮脏心思,这教他唾弃自己。但是既有“桃花公子”的美名,此刻还能心如磐石、纹丝不动,那么只怕便不是男人了。更何况,苏施到底是他心上的姑娘,此情此景更叫他浑身燥热。 如今搂着苏施骑在马上,赵惊弦觉得胸前仿佛是挂着一只火炉,烧得他五内滚烫,烧得他神志不清,烧得他想入非非。库亚克瞧他不大自在,走上去:“赵公子!赵公子!” 赵桃花回过神来,听他说道:“快走!蒙教主可不是什么善了的。再耽搁会儿,只怕怎么将苏姑娘掳出来,就得再原样被她拦回去!” 此话一出,两人便定了神骑着马一路往城门那里奔。到了马车那儿,库亚克将苏施往车里一扔,一双手极麻利将昏沉沉的小丫头拽进去。库亚克与赵惊弦一个骑马一个驾车,拿着苏施的腰牌出了高昌城。 一出去,两人更是话都不敢多说,撒丫子一路狂奔不敢停。 终于披星戴月跑了一夜,连那城门已经瞧不见了,眼前成了茫茫大漠。他们预备弃了马匹换成骆驼走回去。 下了马车,库亚克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妹妹艾依虽然不是十分聒噪,但这一路上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十分稀罕,总不至于是睡得昏天黑地。 最主要的是,俩人光顾着逃命,居然没好好听听车厢里的动静,路逢颠簸,但两个丫头居然一声惊叫都没有,更没听见她们撞在车壁之上的声响。而且库亚克觉着这车一路驶来十分轻巧,仿佛没载人——仿佛没载人!没载人! 这种疑虑使得他步履沉重,最糟糕的猜测已经让他抬不起脚。最终掀开那层厚厚的毡帘子,这种猜测居然真的就是事实——马车的后壁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削了去,车厢里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帘子不透光,俩人一疏忽居然没发现这马车是个穿堂透气的。 苏施不见了。 艾依不见了。 那么,当时毯子后头伸出手来将苏施拽进去的人是谁? 库亚克对妹妹的丢失十分自责,一双拳头揪在一起握得青筋浮起。而赵惊弦也彻底从儿女情长中醒过来:没想到费了那般大心思救了阿施,结果弄丢了她不说,还搭上一位恩人。 两人忧心忡忡,略一思量便又匆匆往高昌城返去。 老天爷啊,你真能玩! 八十八节 再入驿馆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高昌城头此时立着一个男人,瞧见远处赶来的两个小黑点,他脸上笑得四海清宴、天下太平。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走下城楼,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映得他色如春花,面如晓月,美艳逼人,嫣然无方。 找吧,找吧,我倒要瞧瞧你们还有能耐再劫一次不成? 库亚克与赵惊弦悄悄潜回城里,心头也是一个劲儿犯嘀咕:会是谁?这中间总少不了图兰教做的手脚。还是说,这城中还有谁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专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惊弦也不知去哪儿要人,但是那驿馆肯定是要回去一趟。万一就是那儿呢? 这天夜里,俩人都伏在驿馆正厅屋顶,赵惊弦略一转头,瞧见月亮底下库亚克的侧脸,这容貌可不就是江朗亭么?为何却如此不像一个人?江朗亭绝不似这般对苏施不闻不问,毫不关切。但是此刻又有谁顾得上深究这个? 正厅照旧是亮了灯,不见人影映在门上,仿佛里头还是空的。 他揭了窗子往里头瞧,不闻人语,不见人动。但是这回他颇为小心了些,悄悄挪到屋檐,朝屋门轻轻掷了一块石子,“叭”地敲在门上一声脆响,却没有人出声。 赵惊弦宛若云龙游柱而下,蹲在走廊便去推门,他着实焦急,心里如同被指甲抠得十分难受。刚摸上门环便一声轻叫:“啊”——再收回来,只见双手如同在沸水之中煮过,皮肉不连,触之即掉,已见白骨。 库亚克一瞧,赶紧拎起他几步窜上房顶,老实伏着不敢动弹,也就是电石火光之间的事,他动作极快。 果然,他们一到屋顶便见四周聚来了巡逻的侍卫,他们举着火把,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嚷着:“快搜!别叫他逃了!逮住了,否则就自己提头见蒙教主!”于是四下里散开,到处都是火光。库亚克他们不敢动,此时被抓了,只怕自己难保更别说再去救人。 赵惊弦眼瞧着自己一双手变成了森森白骨,疼得他死去活来,几乎就要满地打滚,奈何事态危急,强忍着剧痛被库亚克压在身侧,几乎要晕了过去。 库亚克赶紧摸出族中圣水倒进他口中,赵惊弦只觉得略有疏解,但整个后背已经湿得全乎,他小声呢喃:杀了我!我疼! 库亚克用手捂住了他闯祸的嘴,刚稍稍安定下来便见一群侍卫在前院都跪下了。然后几个蒙面女子拥出来一个全身黛色衣裙的女人。她头上带了个斗笠,脸前挂着副面纱一直垂到胸口。 她身量较高,手中握着一柄雪刃弯刀。刀背上两面都镶着一排红宝石,手柄上刻着北斗七星的模样,月亮光下七颗明珠熠熠生辉,刀身耀着血亮的光芒,如此瞧来十分煞气,仿佛刀上汩汩淌着血水——这便是江湖上人人避之不及的七星血刀。 这女子打扮利落,一干侍女前呼后拥,想必就是那个地位威赫的蒙教主。 果然,她走进来,地上一干人赶紧将脑袋磕在地上,齐声拜祝:“图兰霸业,盛大千秋。恭迎教主,宝血不老”。 那女人也不叫大家起来,一身长裙扬起,被吹得似乎要乘风归去。她缓缓走到院子中央,一开口却是十分温和动听:“都起来吧!那贼人抓到没有?” 刚一听这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宛若风拂铃铛。库亚克几乎就要不信这便是那杀人如麻的狠毒女人。结果,她接下来又说了一句:“那我要你们何用?倘若找不回少主,我就不动手了,你们自行了断吧。”这话听来威胁十足,但是语调却十分和气仿佛与你商量,可偏偏这和气里满满是不屑一顾,仿佛这群人就是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犬。 大家听她发话,忙不迭地爬起来,连滚带爬满院子找人去了。 蒙黛朵就那么傲然直立,月光皎洁却穿不透她的面纱,只大略瞧得见她深邃的面部轮廓。几朵云飘来,遮得花朦胧、鸟朦胧,更衬得她高贵又神秘,温婉又狠毒。 她细细凝神听了四面八方,此时一只小毒虫偏生落在赵惊弦的脖子上,埋头就是狠狠一咬,赵惊弦再也受不住,“呀”地一声轻哼。库亚克眼见大势不妙,刚刚将他埋在身下却见他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身后,一双眼睛几乎便要凸了出来。 原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的蒙黛朵已经飞来! 库亚克一时不明,但不祥的感觉已经爬上了他的脊梁,刚一转身便见头顶一个黑影自上头将自己罩住,一股凌厉之气把他逼得紧,库亚克心知不妙,赶紧手上全力一拍,将屋顶震破,身下的赵惊弦已然顺势摔进屋里。 自己这一运气,逃命的时机便已经放过去了。那七星宝刀稳当当地朝自己的脑袋劈下。库亚克将全身气力都放在腰上,轻轻一拧勉强躲过杀招,可是,救下个头却让出来半个臂膀。 那宝刀却是半点也不客气,将他肩头轻轻一削便几乎剁下来一块肉,只连着一点皮还耷拉在身上,整个胳膊沁着血水,一派腥红。 库亚克饶是个血性汉子,性子十分刚毅,此刻这剧痛也承受不住,险些惨呼。目光交错之际,他依稀瞧见那双樱唇上挑起轻蔑的笑。 身受重创,库亚克心知大势已去,那蒙教主刀法甚是诡奇,看似简单但教人瞧个不清,盼不准刀势,真刀、幻影混为一体闹得库亚克头昏脑胀。 库亚克手中握着一双弯刀勉强支撑,但是肩头重创淌血,应付她这个绝顶高手已是十分吃力。蒙黛朵刀法精熟,舞得滴水不漏,逼得他始终不曾站起来,就那般躺在屋顶上左右滚着闪躲,只守不攻十分吃力。 八十九节 琵琶心事 苏家有女(大爱大恨毒医杀手古代情缘) 库亚克脑门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脸上失了血色,双唇惨白,那蒙教主却还是好似猫逗老鼠,招招歹毒却不要人命。库亚克一点气力都没了,干脆瘫在屋顶一动不动,便听见那个女人俯下身子对他冷嘲热讽:“你也就这点本事!说!把我女儿弄哪儿去了?” 库亚克喘着气反问:“这是拿我取乐呢?不是你重又劫回么?连同我妹妹?” 蒙黛朵原先以为这个贼人必定知道女儿下落,如今一听不禁心头大怒:“此话怎讲?” 库亚克答道:“蒙教主平日里绝不似现下这般着慌。且想想,我倘若成功带走令千金,不该是逃得越远越好么?何必再回来自投罗网、故意撞在您刀枪上?” 蒙黛朵闻言,一声怒吼震得窗子散了架,一干人在院子里地上打滚求饶,即便库亚克功力深厚,此刻受了重创的他也觉得一股气流汹涌而来,如同有块巨石在他胸口碾来碾去,压得他喉头一甜,几乎吐出血来。摔进屋子的赵惊弦应该是昏了过去,不曾听见他吭出一声。 蒙黛朵仰着头一阵凄厉嚎叫,仿佛是坐在月亮里一头丧子的母狼。她收了势,把脸几乎贴在库亚克鼻子上,问道:“那么,你确实劫了她?” “是。但是没带走,连同我妹妹一起丢了。” “你是谁?莫不是乌孙派来的?” “不是,乌孙国我不识一人。” “那么,你主子是大弘当今皇帝?” “不是,我乃回纥的库亚克。” “你就是回纥的公子?”蒙黛朵将他拎到月亮底下细细查看,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回纥那小子果真生得这幅模样?怎地眉眼之间好似在哪儿见过? 她答道:“我不信,你说是便是不成?”却也不再追问,自顾自说道:“反正是你弄丢了施施。既然如此,留你也无用。施施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干脆去陪她吧”,话毕就张开五指往他天灵盖上罩去。 库亚克见她这般说不通,自己又身处任人鱼肉的境地,几乎认了命,心道:“吾命休矣!”此刻脑子里剩的都是对妹妹的担忧,对老父跟族人的眷恋、愧疚。 眼瞧着那致命一击便要落下,却听不知何处起了琵琶声。凄凄哀哀,缠缠绵绵,在众人心底拨开一片水面如镜,又滴滴答答如同蒙蒙细雨泛起万千涟漪,叫人生出无数思绪。 此刻趁着月儿明,风儿轻,树儿静,弦儿撩拨好似一帘幽梦。 蒙黛朵眼里的杀机弱了,眼前库亚克这张脸模糊成了长夜不眠,梦里念里,令自己柔肠百转、泪流阑干的面孔——正是她此生爱过的少年。 她瞧着这浓眉长眼,双唇薄削,忍不住将手附上去,口中喃喃:“郎哥哥,郎哥哥。”库亚克不明所以,却已经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但想到又不能惹恼她,于是生生忍了。 此刻他躺在屋顶,蒙黛朵就伏在自己脸前,他被盯得十分难受。并不知她口中的“郎哥哥”是谁,或许正是她昔日的情人吧。此刻命悬一线,库亚克自然紧张,身下破洞传出赵惊弦的一声痛哼,他原先昏倒地上,此刻总算有了动静。 蒙黛朵忍不住轻轻柔柔地摸着库亚克的脸颊,但这少年的目光还是那般清冷如同白月光,仍旧是十几年前一样拒她千里之外——时至今日,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稍稍给个好颜色?她不禁有了委屈:“郎哥哥,你如今还是怨我么?当初,当初我也是没法子了呀,郎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瞧瞧我行么?”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宛若回到了怀春少女的模样,对库亚克情意绵绵地撒娇。 唉,这天下的女人啊,都是一样,容易一往情深,为情所困。遇见意中人,一个个就能低到尘埃里去,但她们的心是极欢喜的。又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纵使蒙黛朵这般往日里号令全教,叱咤风云,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也能面对一个人期期艾艾,说话里带了畏缩卑微,更带了股患得患失、力不从心的凄凉。 库亚克不知蒙黛朵这时是中了什么邪,片刻之前还要为了女儿对自己要杀要剐,不留活路;此刻又不知被当做谁倾诉衷肠,娓娓细语。 若说先前他的死有八成,如今便是十成十——起初确实是因着失女之痛,如今竟是亲自泄了秘密,要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你想,一会儿这魔怔劲过了,蒙大教主想起来曾对这个小辈柔情蜜意、深情款款,可不得咬舌自尽、羞愤而死? 眼下除了自己与赵惊弦还留着几分清醒,其他人都恍恍惚惚。这种不想死又不得不死,还盘旋在死亡边缘的痛苦纠缠着库亚克,教他心里十分烦躁。 突然他定下神来:蒙黛朵的手拂过自己脸颊的时候,便嗅见她袖子里有股幽香,十分好闻,又清又冷,宛若寒梅芬芳——最主要是:这股香气有些熟悉!分明在哪儿闻见过! 库亚克打量自己不曾觉着身边哪个女人身上有这种香,莫非,自己与她有一面之缘?同时还有一连串的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认得你?” 听闻自己的郎哥哥这般问。蒙黛朵眼里就溢出了一汪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库亚克脸上,温温热热带了一股子悔恨,激得他几乎浑身一震。这魔头却叹息了:“郎哥哥,不怪你。你果然还是不记得我?也罢,我这就管罗谅要解药。早该解了你这毒,我就是私心太重,都怪我。你别生气啊,郎哥哥。” 透过面纱,库亚克瞧见一双泪眼,但听她这话的意思仿佛是亲手给情人下了了不得的毒,这般任性、霸道地爱一个人,却偏偏爱而不得,真不知她的不幸?还是郎哥哥的不幸?库亚克不寒而栗,见她这般绝情阴狠,心上也锁着一个不能朝朝暮暮的人,着实又可怜又可悲。 九十节 是敌是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正这般过了几道心思,库亚克却见蒙教主眼睛一怔似乎是被定住,然后自己便被个人一把捞起飞出驿馆。那人一碰着他的肩膀,就疼得他上下牙打架,却听头顶那个人笑道:“哟,受伤了?你也会受伤?” 听话音与自己竟是十分熟络,奈何库亚克翻遍脑子也没有找出这号人物。 约莫有一刻,那人方将他扔在地上,库亚克勉强支撑起来,便又见一个人摔在自己脚边,那袖管空空,原来手上、腕上皮肉尽褪——不是中了毒的赵惊弦又是哪个? 赵惊弦此刻瞧着双手恍恍惚惚,十分心灰意冷:自己成了这副残废模样,如何又能去救出阿施? 两人方立起来,便见个清秀女子怀抱琵琶朝这边走来,绯色长裙,不施粉黛,眉眼温婉,绾着一个随云髻,上头插了一支墨玉凤凰搔头,凤凰嘴里衔着一串几寸长的墨玉流苏在月亮底下闪着幽光,扣在琵琶上的玉手十指芊芊,干净优美。 眼前停了一辆马车,这里已是旷野,四下无人,高昌城灯火辉煌却也变作了一个小小亮点,那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库亚克与赵惊弦面面相觑,瞧着这马车心中十分疑惑,便行了个礼:“恩人仗义搭救,库亚克在此感激不尽,只是,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里头不答,车夫就赶紧催着:“公子还是上去说话,咱们这可是逃命呢,赶路才是正经。” 想到蒙教主嗜杀的秉性,库亚克与赵惊弦别无选择,只能一前一后跳上马车。 两人进了去才发现:这马车里仿佛就是处豪奢的寝居:小几小塌靠边放着,火炉上还烹着一壶热茶,眼前一个年轻男子正半卧在狐裘上眯着眼养神,白裘血衣,狐眼剑眉,肤白胜雪,貌美无双。若不是脖子上凸出一块喉结,说他是位绝色佳人也不为过。 赵惊弦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打过交道,但也唯有这双眼睛稍稍熟悉,不好妄下定论。 他如此,库亚克就更加感觉奇怪:没来由的,他总觉得这少年脸上缺了点什么,总之就是不全乎,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出来,而且这个念头很顽固。 库亚克存了疑虑,便问道:“阁下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只是不知公子是何种手段?那蒙教主怎地好似听了琵琶曲就魔怔了?” 这位少年说道:“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这丫头素来爱琵琶,我也喜听它嘈嘈切切,来了兴致便叫她弹上几曲,权作弦暖茶香,自家消遣罢了。你不指名道姓,我都不识得她就是蒙教主,又何来对她施以手段之说?” 见他不肯承认,库亚克与赵惊弦不再深问。却听恩公问道:“我只是碰巧路过,见你们生死一线,又瞧着你俩重伤这才管了闲事带出来。听说蒙教主虽行事决绝,但万万不会无故伤人。你俩是如何招惹了她?”他兀自笑道:“若不是我出手,你俩可就难说了。” 这话虽是玩笑,却也叫库亚克二人脸上不甚好看,都有了羞惭之色。见不搭腔,恩公又问:“总不至于,你们是去偷人家什么要紧东西被逮住了?她那么厉害,你们胆子可真是大得很!” 他这揣测正儿八经,听来十分诚挚,奈何语气略带了一丝丝戏谑,赵惊弦瞥见他故作惊讶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他心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子反感,总觉得这个烦人精在哪儿见过,脑子里分明掠过一片衣角,但又偏偏拽不出来。 库亚克道:“实不相瞒,我两位妹妹或许被扣在驿馆。此番,我俩就是去救她们。” “哦!”这狐狸眼拉着长腔,又盯着他俩伤痕累累,甚是狼狈,好死不死问道:“原来是去救美人的英雄!我还以为是落了网的梁上君子,方才失敬失敬!”细密睫毛忽闪,眼里流光溢彩,话毕,这妖孽真的拱了手,赵惊弦却瞧出来他眼底的嘲笑,心里恼火现下又不能发作,只好换了话头:“不知恩公咱这是往哪边逃呢?西北向上可是万万不可!” “哦?为何?”又是这个该死的“哦”,阴阳怪气叫人腻歪,这烦人精说话也这么讨人嫌! “只因我这位大哥是从西北来,只怕蒙教主往这边直追,咱们哪里逃得过?” 少年闻言眼中带笑,对着烛火把头发缠在指头上玩,轻飘飘地叹气:“哎呀,这可就不妙了。我正要去回纥一趟,只能往这厢走呢。如此说来,咱们不顺路,就不能捎上两位了。”话毕,便对那丫头说:“烟儿,送客”——此话说的就像今日三餐吃什么比较好,不带他俩能插上一句。 这妖孽脸上没有神色起伏,眼皮子都不肯抬一下,只顾着将自己的长发编成麻花。马车停了,那个抱着琵琶的少女撩起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库亚克与赵惊弦不想这人居然翻脸比翻书还快,心里又惊又气,但目前人家白白救了自己一命,还带了走了这么长路。所以只能客客气气谢别这一车主仆。 帘子紧阖,这妖孽从窗子丢下一样东西,嘴里还抱怨:“真不好使,烟儿回头你把头绳给我用用”,然后扬鞭疾驰,这车子很快便消失在一团尘土之中。 被赶下来的俩人正想逃命,却听那妖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却是一句:“啧啧,你也就这点本事。可惜呀,偏偏天底下一个两个的都要杀你。你留住这条命也真是不容易。” 赵惊弦忍不住低头去找那被他扔出来的东西,刚捡起来便听见他说:“方才是你们自己要下车,我原本十分诚心要带上两位的。这是第二回,你仍旧没能认出我。咱们后会有期。” 九十一节 落难双姝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第二回?又没认出?”库亚克脑子里如同被谁拿斧子劈开一个大洞:这人的行事、言语似乎是在哪儿见过,可是越想越头疼欲裂。 他断断续续记起:也是这般一个月夜,一个男子从剑中甩出八十一根梨花钉刺向对面那人周身要穴,对手无法,只得抓起两扇门挡在身前还险险被扎进皮肉。既是挣了条命,那人的头巾也被打落,露出一头长发并着一对极其漂亮的狐狸眼,眼角赫然是嘲讽的意思——与方才那恩人有八分相像。 而此时,画面中那位施剑的人转过头来对上自己,库亚克竟然发现:自己与他生得一模一样!除却那身白袍,自己瞧他如同照镜子——这人是谁?莫非天底下还真有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不成! 库亚克这厢只顾着惊讶,如同灌下来一团迷雾压得他恍恍惚惚。 而赵惊弦那厢却已是心头大乱:自己捡在手中的发带通体碧绿,末梢缀了两粒通红珠子——这分明是阿施的东西!这带子她往日里成天带着,如今怎地落在那烦人精的手上? 除非,除非,这妖孽根本就不是好心搭救!他正是劫了阿施的恶人! 想到这儿,赵惊弦赶紧去找库亚克;“你瞧,这是阿施的东西!” 库亚克根本就不曾见过赵桃花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姑娘,更不知这东西是不是她的,但是莫名有点似曾相识,他略一沉吟:“既如此,方才那个便是从咱们手里占去便宜的人?” 赵惊弦连连点头,两人便赶紧往前追去,奈何两人重伤使不出轻功,那马车如今连个芝麻影子都瞧不见了。 不想此中竟生出这些枝节:阿施被人掳去,他们好不易掳回来;结果半道上一时疏忽又被这妖孽劫走,劫走也就算了,他居然又扮好人救下他们;还没弄清他什么打算,结果就自己打嘴的一句“不顺路”被赶出来。如今俩人只恨自己笨,落花流水一场仗里如同最后俩穷寇,又是懊悔又是恼怒,还带着掩饰不了的落魄、 他们明知追不上:两条腿比不上那人的马车,就更比不上蒙黛朵教主的绝世轻功——我的天,仇家杀到了! 两人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身上衣衫已然被割成碎块,头发蓬乱,两具年轻的身体全是瘀伤,再混着斑斑血渍、破烂皮肉,这般形容如同鬼魅。 库亚克掐准时机,回身便将两把弯刀交叉拼在胸口,果然那蒙教主已经到了跟前,她显然是急红了眼,双掌发力将刀身双双逼折,两截刀刃嵌进库亚克赤裸的胸膛,随着掌风越陷越深,锋利之处已经割破皮肉,沁出血水。 此刻库亚克只能与她对掌,比拼内力就算力不能及也丝毫不敢泄气——倘若他收了势,只怕那断刃便要彻底插进皮肉,伤及无内。他脚下已然不稳,靴子在地上磨出一对深深的印子,蒙教主却纹丝不动。 赵惊弦见她独身过来,如今库亚克又十分艰难,眼瞧着就要挡不住送了性命,因此,不禁着慌:“蒙教主,留我们一命!倘若杀了我俩,令千金便真的找不见了。” “我不信!你们十分滑头,怎知不是骗我!”话毕下了狠手,库亚克胸口多出两个乌青掌印,砸得他眼冒金星。 “蒙教主,你若杀了他,我决计不肯说出阿施的去处!” 听赵惊弦这般一喊,蒙黛朵不怒反笑:“威胁我?我竟不知天底下还有你这般胆大的人!你倒是义气,被腐骨毒废了双手还嫌自己命长。信不信我再将毒水浇在你头上,保准你爹娘都认不出!” 此话正戳中赵惊弦痛处,他怒火腾腾,喝到:“你浇吧!再这般耽搁下去,阿施就不知要送出多远了!”他将苏施的发带吊在只剩骨头的手上,瞧来十分阴森可怖。蒙黛朵闻言果然收了势,去抢那东西。 赵惊弦见状,赶紧扶着库亚克,却见他蓦地喷出一口黑血,指着蒙黛朵恨声道:“你你,好黑的心肝!”原来,她掌中有毒,此刻渗进库亚克皮肉,便如同在五内撒了一捧石灰,疼得他话都说不全。 蒙教主可不管,只抓住赵惊弦的领子将他提起来:“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莫不是见了她?” 赵惊弦捡着关窍同她说了,又将那人相貌描述一番,蒙黛朵说道:“火衣狐眼,雌雄莫辩。江湖上何时出了这号人物?反正是敌非友,遇见了只管取他性命就是。” 这时,图兰教几个人都赶了上来,蒙黛朵留下两位侍女,又匀了两匹马出来让这俩败将指路,还威胁着:“敢耍花招就叫你们死上千百回!” 库亚克、赵惊弦喜出望外,赶紧甩着马鞭往西北向上赶路。 然而,这好一番磕绊,至此,烈火凤凰林慕卿已经先于他们走了半个时辰。 马车里。 这只凤凰照旧卧在榻上,略略转身,闪出了后头的柜子,柜门一开便见两个美人从里头滚出来,她们仍旧昏睡,身上的绳子几纵几横捆得结实如同粽子。 这俩人一个身着蓝色长裙,深窝大眼,美丽英气,一派的回疆打扮,身上首饰很是华贵,一瞧便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另一个尚且没穿齐整,只用个袍子略略一裹,敞出一抹雪肩并着深凹的锁骨,这丫头散着一把青丝,眉眼精致,鼻梁高挺,那脸颊干净细腻,不施脂粉,不戴饰物除了方方被自己抛出车子的发带,但是从她头发、身上传来一股清香。 九十二节 非礼勿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林慕卿心里蓦地起了十分要紧的念头:君子非礼勿视,给这个丫头盖好衣服——真是笑话,他长了这十多年,师傅教了许多书从不用心,此刻居然记起这么一句还颇为应景,他心中十分得意。却不想自己何时算是个君子? 谁知刚刚动手,帘子一掀,陆绯烟探进身子便瞧见主人正对这姑娘动手动脚,刹那愣住,便悄悄又退了出去,将帘子也遮得严实。 车夫张老儿不知为何,却见烟姑娘平静的眼底似乎生出一抹愁绪,脸上也带上了些许落寞。这老儿乃是林凤凰的家仆,跟着公子颇有时日,自打伺候凤凰就见着了这烟姑娘。她对公子既是婢女又是属下。 他是过来人,对这姑娘日日看在眼里,她那点心思还能摸不透彻?她分明就是爱慕公子,虽说开口无言,但是她却对公子悉心照顾,忠心追随,况且待人和气,不爱惹是生非,是个省心的。凡世之中,公子得这样一位红颜也是大幸。但是,她一片痴心可昭日月,为何偏偏公子无动于衷? 正这般忖着,便听见里头“啊”地一声尖叫,随后又是一阵动静,张老儿不用想也知道公子这是有不轨之举,烟姑娘又不是聋子,岂会不知? 她隔着个帘子听见,凄凄凉凉地坐在外头,眼瞧着嘴角的笑都十分勉强,张老儿对这姑娘更加可怜。 方方瞧见公子那番动作,绯烟笃定公子这会儿是在享受鱼水之欢。不想自己同他一处长大,这日久天长的情分自然叫怀春少女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瞧着他的眼里也多了点旁的东西。可是,打小就没见公子对哪个女人正眼看过,包括自己。 那时候,绯烟起码是知足的:他只是还不开窍,不喜欢女人,并不是不中意自己。既然公子对全天下的女人都不曾有兴趣,那么,自己日日在他身边守着,还有几分胜算。 可是今日看来,绯烟方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公子主动扯开了女人的衣服,他明明喜欢女人,比如里头的那个,此刻正在承受他百般爱惜。 原来,男人终究会属于女人,只不过,公子的那个女人,并不是自己。 老天啊,我跟了他十多年,为何还抵不过那个女人短短一日? 陆绯烟的心仿佛在滴血,便将断肠琵琶抱得更紧,仿佛这至爱之物也生出了精魂,成了男人宽厚的肩膀,唯有牢牢靠着才能疏散这尖刀剜心之痛。 人人都以为烈火凤凰正在耍流氓——真是六月飞雪,这实实在在冤枉了他。 原来,赵惊弦当时着慌,只是将她略略一裹,这凤凰要为她穿好衣裳就必定得将袖子从扭成麻花似的袍子中扯出来,这样一拉一扯反而春光更盛,叫绯烟误会了。 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手上没个度还把苏施闹醒了。 方才,苏施从昏睡中醒来,隐约觉着有个人在掀自己的衣裳,稍稍清醒便见个人伏在自己胸口,她虽然满脑袋不解,却也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至那人抚过她精光的肌肤,苏施一颗浆糊脑袋才跟被雷劈了似的抖擞起来——不是梦!真有个人! 待视线渐渐清晰,她才瞧见:这是个男人——登徒子!所以吓得一声惊叫。 却说当时,凤凰正埋头给她套衣服,眼见绳子捆绑之处勒得赤红一片,映在这雪白肌肤上教他脸烧心跳。不知苏施已经醒过来,还第一时间判定自己是个采花大盗,因为凑得近,此刻被她叫得耳朵险些聋了。 苏施略有气力就张开五指往他脸上挠,却被这登徒子一把抓住,戏谑说道:“抓坏我这张脸,你赔得起?”不待苏施搭腔,边自言自语:“你还是昏过去比较可爱”,话毕便将她敲昏,自己重又埋头给她穿衣服。 可怜苏施这倒霉催的,连续昏了一天,醒来吓了大跳,又被迫去睡回笼觉。 待她再睁眼,天光大亮,日头升起了,但是这马车窗子、帘子都阖得严实,去了烛火便漆黑一片。 她双眼眨巴,发觉自己穿得好好的躺在狐裘之上。这马车十分豪华,只有自己同另外一个绑在地上的姑娘,但上回那个动手动脚的淫贼已经不见了。 她赶紧去瞧脚边那个跟自己天涯沦落的人:果然是个标致的回疆美人儿!她还在睡,但见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一般的阴影,面纱也被摘去,英挺鼻梁下,那鲜艳的红唇如同挂着水珠的樱桃,丰满又结实,让人恨不能贴上去咬两口。 等一下,这个人难道不是回纥的艾依公主么! 原来,大漠里被这俩主仆搭救之后,苏施略有意识便去瞧恩人的模样,八成就是眼前这张俏脸。她怎么也在这儿? 此时,苏施觉得自己的脑袋分明不够使唤:几日前自己迷迷糊糊似乎被谁劫了,后来略略清明便听见一群陌生人的话音:“少主!少主!你可算是醒了!”或者朦朦胧胧便觉得靠在一个女人怀里,听她厉声喝道:“治不好她,你们便自行了断!”或者被抓住手柔声唤道:“施施!我的乖女儿,你快快醒了吧!” 后来醒来那一日,一睁眼就瞧见自己躺在一处十分考究的房子,当时她心道:回纥王族果然富足。可是旁边一个侍女叫莎娜的扒上来一瞧,赶紧兴奋地喊:“少主好了!少主好了!”于是呼啦啦几个回疆少女一拥而上,将自己反复打量了几遍,而后一叠声喊:“快端饭菜!”“打热水来给少主梳洗!”“快拿身衣裳!”“你还不去禀告教主!” 九十三节 正是冤家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才刚刚醒来,只觉得耳边此刻吵成一团,被闹得头昏脑,疼得不行。不一会儿,那个莎娜小心翼翼给自己喂了吃食,苏施有了气力,但瞧着这么多张又好奇又关切的脸,只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于是,她说“都下去吧,我要洗澡!”她们不从,要从旁伺候。想到这么一群麻雀围着,苏施就瘆得慌,她只留下莎娜,其他人才纷纷退下。 刚刚泡进水里,舒服得她一声叹气,真好。可谁知,正享受的关头,苏施只觉得眼皮子沉得不行,在转头去瞧一旁的莎娜,那丫头哼都不哼一声已经顺着柱子瘫在地上。 苏施心道:“不好!”勉强撑住精神瞧见一个人冲了进来,瞧身形是个男人,但再也熬不过去认清便晕在水里。再醒来是在马车上,此刻的颠簸也在提示她:还在赶路。 方才将自己点晕的那人并不相识,莫非便是他将自己一路掳到这里?但若是那般简单,艾依又是怎么回事?她是何时被抓来? 当时苏施虽然不甚明白,但是也恍惚知道她带着赵惊弦是要**里。怎地现下与自己一起呆在这马车上?赵惊弦呢?对了,话说回来,师父呢? 那日与他们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施总觉得有张无形大网把他们全部都牵扯进来,一个个都挣不开。 正兀自思量,便见门帘一动,苏施赶紧躺下,眯出个小缝去瞧,便见个绯色衣衫的姑娘,约莫比自己大一两岁。她挑开一角往里头看,但是苏施觉得十分奇怪,因为明明躺了两个女人,她仿佛是全神贯注盯着自己。为什么? 自己不曾见过她,却见那眼神十分忧愁,一双纤白小手轻轻抚着帘子,微微叹了气。也不知是愁别人还是愁自己。苏施一震:莫非,莫非我是要被变卖了? 她正嘀咕,便见那个女子倏地收回手,果然,便听见一个老儿问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咱们上哪儿去?”有人答道:“玄壁。”话毕便掀开帘子,一片亮光刺得苏轼难受,而后知道一个人钻了进来。 苏施绝对不敢动,心恨不能停了跳,觉得那人一点点靠近来,一时也不知如何对付。自己仍照着原样伏在狐裘之上,谁知这人十分粗暴,捞起她的腰便扔在毛毯上。苏施悄悄眯着眼,却见茶香四溢,隔着水汽烛光,她瞧见一张惊艳得叫人瞠目结舌的脸。那人一双狐狸眼睛只管盯住手上的茶盏,徐徐品着十分惬意。 苏施只顾着偷瞄,吞吐之气肯定不如安睡时的均匀、绵长。她自己不知,半步之隔的凤凰岂能不知?他忖着:这个丑八怪醒了,还挺能装。既如此,许久不见这般有趣的人,不如拿来消遣消遣。 于是,他将茶具挪开,慢慢朝苏施俯下身去,苏施吓得半死,睫毛不自觉开始忽闪,凤凰鼻息之间的热气喷在她脖子上,又烫又痒,闹得她又紧张又害怕。身体不自觉绷成一根弦,全部神经又调动起来,双手不自觉的一抓一放。 凤凰见她还是强撑,便有心思故意戏弄。他开始扒自己的衣服,苏施眼瞧着要遭人凌辱便再也装不下去,电石火光间便朝他胸口挠去。凤凰任由她留下五条血溜子。一把握着她的手腕,苏施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直嚎得张老儿心神俱裂,嚎得陆绯烟心如刀割。 凤凰却听不得女人这般尖利的声音,上手便点了她的哑穴,问道:“你叫什么?”苏施不能发声,见手得了解脱就四肢并用赶紧往外爬,谁知里头这位主却是个丝毫不避嫌的。只见他抓着苏施的脚踝将她拽回来。苏施一个翻身坐起来又要挠他,凤凰却没了耐性,干脆又点了他的麻穴。教她倒在车中不能动弹。 他说道:“你这三回有一回得手也该识相了。天底下这般多人,又有这般多美人,你这姿色按说连靠近我都很是稀罕,我都不屑瞧你。” 话毕他重新又俯下来,见苏施头上的汗珠,问道:“你怕我?怕什么?”苏施瞧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干脆闭上眼睛,许久不见动作,她一睁眼才知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近在咫尺,都能瞧见那水波中惊惶的自己。 凤凰戏谑:“你这胆色!呵,不对,没胆,更没色。真不知道他们都一个两个地瞧上了你什么?” 这话留在耳畔,却仿佛震在她的心上。她恍惚记得有人说过:“我还当他的女人有多出挑,这么瞧来,也不过如此”——那么,是不是眼前这人? 想起来了!凉州客栈!那天夜里跟师父过招的黑衣人! 凤凰见她老实刚刚给她解穴,便听她说:“原来是你!从凉州到这儿一路跟着,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劫了我们又是何居心?” 那人却笑眯眯地瞧着她:“哟,想起来了?你可比那俩蠢货通透多了。我一提点你就明白,真不错。”说着便往额上一拂,撕下半幅人皮面具,露出耀眼夺目的一朵凤凰花——果真是那人! 九十四节 看戏之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回过味来,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林慕卿见她气势汹汹,一双大眼直勾勾盯住自己发出骇人的寒光,说道:“你这般瞧我,我好怕啊!”从小到大他何曾被这样对待?便指尖挑起面具往她眼上一盖,冷声:“我就是把他们怎么了,那又如何?你又能怎样?” 苏施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怔:自己什么都不会,丁点忙都帮不上,慌有个什么用?念及此,她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凤凰原本不欲欺负一个小丫头,心里此刻也略略过意不去。但转而一想:她好不好过与我何干?谁敢叫我不好过才是天大的事! 原来凤凰平日里一直顾着游山玩水,也是天南地北地瞎逛。但是那个赫赫威势的师兄喊他来杀人,被贴了催命符的还是眼前这丫头的师父。 之前略略一过手方才知道,这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玉面毒蛛江朗亭许是因着常年隐居,阅历不深,他徒有一身毒术医术却是笨得可怜——作为一个冷面冷心的高手,他行事作风让人十分着急,不会圆滑,不会谋算,若自己是江朗亭就必定呆在哪儿的深山老林,绝世空谷,到钟灵毓秀之地修炼去了,那无人打搅的地方于他来说或许更为保险。 就他这副脑子,涉足江湖实在是不合时宜。往后谁要算计于他其实也不难,将个苏施一抓,保证乖乖就范。 师傅不精明,教出来的徒弟就更难说。这世上人心险恶,江湖风风雨雨、波诡云谲岂不是防不胜防?他们师徒二人再加上一个心热脑小的赵家二公子,如今被牵扯进一连串的漩涡尚不自知,更兼有不少人对他们虎视眈眈,真是可悲又可怜。 原本想一见面就干脆利落杀了他,但是打了交道之后,凤凰就变了心思:这仨蠢人竟是十分有意思。江朗亭端着师父的架子却私下倾慕自己的徒弟,那赵二公子就更可爱,明明是苏施的徒弟,却对这丫头关切更深, 这师祖三人这般复杂,偏偏都还十分不通透,真是有意思啊! 戏看得起劲,林凤凰着实不想杀了他们,但是师兄的指令摆在那里,便一路跟踪,保证不出什么乱子就好,谁料想,回纥公主艾依、图兰教主蒙黛朵又先后搅合进来,这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慢着,若这丫头真是图兰的少主,那么便要对她好好利用。以蒙教主那般庞大的舐犊之情,日后有什么可为之处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林凤凰便解开了苏施的穴道,将杯茶摆在她面前。又推过去一碟子果子吃食。苏施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凤凰笑了:“怎么?怕我毒死你?”这话说到她心坎上,眼前这妖孽亦正亦邪,邪气更重,纵使一天未食并且忧心师傅他们,委实空了肚子,她也不敢动上一动。 凤凰轻轻一笑:“不用怕。这会儿你还不能死”——怎么能死?你死了我拿谁要挟江朗亭现原形? 苏施便吃了,这时只听“呃”地一声,原来是艾依悠悠醒转。 苏施见凤凰没拦着就上去解开她的绳子,艾依被捆了一天,此刻全身又麻又疼,自己不停地揉着胳膊、小腰,她一抬头正对着个十分美丽的男人:一对狐狸眼,全身火红衣衫十分妖冶,修长手指捏着茶盏搁在自己面前桌子上。 这人美得叫人震惊!艾依忖着哥哥与赵公子已是十分俊朗漂亮,不想还能遇见这样美到有震慑力的男人!他光辉灿烂得叫人无法直视,可望而不可即,如同云海之间、九天之上翩跹起舞的凤凰!真真儿叫人恨不能神魂颠倒! 林慕卿自知极为美貌,见她这样惊艳,自然也十分欢喜,九分自得。 等她魂魄归位,再转头去瞧另一个人:身体似乎大病初愈,脸儿有些黄黄的,一双杏眼瞧向自己颇有神采,秋波里荡漾着笑——这不就是先前救下的小丫头?这不就是赵公子时时刻刻拴在心肝肝上的苏姑娘! 艾依先是一惊,又是一叹,脸上神色一转便不如苏施那般欢喜。苏施不明所以,见她似乎不易亲近,脸上那热乎劲儿也消减不少。 苏施不知,那整日里盯着他们的凤凰岂会不知?他心中却是暗笑:好一对小情敌!这公主的眼光也好差劲。 于是三人坐着一言不发,艾依想起上回清醒的时候,那是哥哥与赵公子走了不久,自己百无聊赖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便听见有琵琶声,她刚刚撩了帘子出去便脑袋一沉,人事不知。只恍惚记得是被个男人拖了出去。苏姑娘后来如何也肯定不晓得,如今乍一见自己与她坐在一处,另一位却是从不相识的男人,并且瞧来不是善类。那么,自己如何到了这里?哥哥他们又在哪儿? 奈何不能以心传音,她与苏施各自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对方,但碍于凤凰在场不敢作声。 终于那个妖孽掸了衣衫起身,他一出去,俩人盯着对方就开始异口同声: “你如何在这儿?” “我不知道。” “哥哥(师父)与赵公子(赵桃花)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凤凰在外头听着,微微一笑:呵,知道才怪! 苏施说自己正洗澡就被人掳了来,艾依却说自己等着他俩却被抓来。 苏施问道:“若是找我,也不知他们与方才那人交上手不曾?赵惊弦那三脚猫的功夫,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只怕是要吃亏。” 艾依一听便心里着火,也不只是宽慰她还是宽慰自己,赶紧答道:“不怕,有我哥哥一起。哥哥武艺高强,他们二人定能全身而退。” 苏施不明她为何如此激动,便问:“我师父呢?还有,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就是我哥哥,回纥的库亚克公子。我都不曾见过你师父,又如何知道他?” 苏施心里生了凉意:“如此算来也有七八日之久,上回一别,师父他不会还在大漠中困着吧。” 只是,这般长时日,又没了干粮,他现下可如何了? 九十五节 九湖玄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苏施内心如同焚火:若真是那样,只怕如今他是凶多吉少。师父该不会,该不会出事了吧。 想到这儿,她的眼泪已经不自觉就掉了下来:自打在邕州留下自己,师父一路庇护,十分照看至今,很是迁就包容,仁至义尽:李鹤山那个牢笼是他将自己捞出来,后来百般善待,自己央着去救赵惊弦,他也耐不住哀求去了。 如今,还没来得及稍稍报偿就出了这回事。 他说过什么——“唉,我对你总是很没有办法”。苏施原本盼着跟师父了了心事,自己再去报了血海深仇,若还能留下一条命那便陪他老去,报他再造之恩。 但如今自己还十分废物,可能就与他已经天人永隔。这般一想,她哭得更厉害。 此刻坐定了江朗亭凶多吉少的事实,她反倒诚实起来:当时在晋州,那个月华如水的夜里,自己对他心动是真的,委实有几分男女之情。自己喜欢这个师父,真的喜欢他,又是感激,又是崇敬,又是习惯,后来央他救下赵惊弦,是因为心里早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想法。 她以往最不愿意去想的答案就是这样——自知已是不洁之躯,根本配他不上,又何必徒增纷扰? 那么,师傅,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庇护里有没有一点真心?你是不是,也像我一般有所心动?可是,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艾依十六,苏施十三。 艾依见苏施不声不响泪珠却滚个不停,才劝道:“苏姑娘不必难过,待到见了哥哥,央他与赵公子再去找你师父也未尝不可。” 话说的不错,可是,谁知能不能等来这库亚克公子?更何况再去找师父? 苏施撇开了伤心,问艾依道:“他们何时能来?” “天知道”。 苏施想起大漠中偶然见着的具具白骨,心头更是怕得厉害!大漠如同凶禽猛兽,吞吃过的人实在太多,这里头如果有师父可如何是好?师父,若真是如此,这成千上万的白骨,我要如何才能找回你? 艾依没料到这一劝没啥用,自己也焦躁起来。扒开窗子往外探头,只见似乎是到了个小村落。隐约能瞧见几棵绿树,真真儿赏心悦目。 这是哪儿? 她们这厢望穿秋水,自然不知道库亚克们已经命悬一线。 原来,库亚克、赵惊弦与蒙教主顶着月亮追了一夜,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不曾见到马车的一丝踪迹。蒙教主自然发怒,將这俩人从马背上一掌拍了出去,他俩摔在地上各自吐出一口黑血,见那教主一脸戾气。 库亚克劝道:“蒙教主息怒,不若咱们好好找找他们的车辙,再这样下去就更难找见了”。 蒙教主煞气更盛:“早知不能信你们,现下留着也无用处”。 赵惊弦喘着气:“一个是您的千金,一个是他的妹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奈何那 人太过狡猾,现下天亮了,咱们循着痕迹找找还更快“。 蒙教主也不发话,将两粒药丸塞进他们嘴里,抻直脖子迫使他们咽了下去。 “分头去找”,她上了马,“方才是图兰秘制毒方,每旬发作一回,天下之大,除了我旁人也拿不出解药。你们得了消息马上把人送回我,便饶你不死。但是,倘若没救着,那便求老天可怜吧”。 赵惊弦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夜里那车已然先走了半个时辰,按说自己快马去追无论如何也该赶上了,如今整整一夜也没碰面,十分蹊跷,除非——方向不对。难道那恶人中途偷偷换了方向?只是,去了哪里? 赵惊弦与库亚克原路返回,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瞧见几列马蹄印中有了混乱,隐约是去东南的方向。往前走几步,终于瞧见不明显的双行印子。 两人顿时来了劲头,赶紧穷追猛赶。但奈何夜里白白走了许多冤枉路,此刻纵使找准了方向,两人又累又渴,如今全靠着一股子心气儿死撑到底。 却说凤凰的马车这厢越走越满目苍翠,竟是到了一处绿洲,谁曾想,在这浩瀚无垠的沙漠边缘竟然藏着一块巨大的绿宝石?周围散落着九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在这里形成了九龙藏海的奇观:以他们脚下的路为界,一侧是连绵不绝,无边无垠的沙漠,一派寸草不生,满眼荒芜;另一侧却是碧水如镜,沙栾叠映,处处花繁树茂,赏心悦目——两种景象紧紧相依,又迥然不同,真叫惊叹! 这最大的湖泊形似月亮,当地人名之为“腾格里达来”,它地处大漠边缘,哺乳了当地成百上千的子民,人们爱她敬她如同娘亲。 站在高处看腾格里达来,四周沙丘起伏,沙涛滚滚,美丽壮观:湖畔长满了马莲草和沙枣,每年初春都有无数鸟儿飞到这里过冬,湖周茂密的花儿也一路芬芳,繁华似锦,映衬在清澈明净的湖水上,这是苏施不曾见过的大漠风光。 车帘掀开,绯烟招呼她们下来,俩姑娘前后出了车子,只见眼前:百层嘉树,万壑沙海,好一派壮美寂静!绿洲与黄沙为邻,飞鸟伴倒影起舞,沙丘堆叠平滑流畅,层次分明,如水流似泉泻。此处,静观日出日落,坐看沙去沙留,亘古不变的苍茫天地间回荡着悠扬清脆的驼铃,唤醒沉睡的戈壁,迎来璀璨的黎明。亲历此景,自己何等渺小,却何等幸运! 原来这便是到了大漠边上的小城——玄壁。 九十六节 逃出城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玄壁”二字高高悬在城门之上,入眼之处皆是玄色,也不枉这座城的名字。 一行人步入城中,见这城紧挨着沙漠,但又保留了大弘一部分民俗,房屋、衣着兼疆、大弘特色。 凤凰似乎目标极为明确,抬脚便进了一处酒肆。那小二赶紧唤出掌柜的,一个干枯瘪瘦的老头便带着这五个人往后院走。这小楼之后也十分简单,俱是些精舍,并着一个小园子,也是有塘有水,看来颇为别致。 苏施一边叹在心上一边跟着老头穿过侧门到了一处隐蔽角落,他扒拉开堆在一起的柴火,露出一个蛛网密布的小门。老头打开门,自己先行带了他们进去 却见这是一出怎样的所在:里头是大弘十分时兴的深宅小院,三间主屋并着东西厢房,雕花的天井、葡萄架子都十分细致。由于这玄壁城很是干燥,所以即使地上一片荒草丛生却也没有霉潮、腐朽之味。那老头恭敬道:“不知公子此刻光临,倘若早点知会,小老儿必定好好收拾一番。若是不紧着,小的这就叫几个信得过的伙计过来整饬,也不花什么功夫。” 凤凰颌首,片刻便见几个利索汉子进了来拾掇得十分齐整,屋子里也扫撒一番,窗明几净。老儿自己看过了才麻溜退下。 苏施见凤凰行事作风不似一般人,便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凤凰斜乜了她,淡淡答道:“我是谁与你何干?”苏施吃了个软钉子,咬唇思索后又道:“你带了我们来,我俩却与你毫不相识,现下稀里糊涂……” 林慕卿转着扳指,背着手问她:“那么,知道了你又能如何?你是打算以后于我后会有期?还是打算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落在我手里还问些不该问的,你莫不是嫌命长?”苏施被怼得哑口无言。 苏施又想,倘若赵惊弦与库亚克正追过来,自己便跟艾依丢下个什么物件做记号,但不曾想,她们自打进了这小院便是被囚禁了,半步也出不了门。自己原本就是个没有功夫底子的,没什么用处,倒是艾依,有些功夫,如今也被抑制着使不出来,因为有个人如同影子一般步步跟随,怎么也甩不掉——断肠琵琶陆绯烟。 既然出不去,苏施跟艾依也略略消停,这绯烟喜欢镇日里坐在凳子上弹琵琶,也不知在此中做了什么手脚,俩丫头渐渐觉得身子萎靡下来,恨不能一直半醒半睡。 绯烟的曲子总是十分婉转,凄凄惨惨,缠缠绵绵,这支更加听得苏施愁绪万千:师父,你还活着么?你在哪儿呢?这般浸在心事中,她瞧着绯烟秀美的面庞便倒在廊檐下,艾依也没了声响。 方才弹的曲子《离恨天》里掺了瞌睡药。 绯烟这才放下琵琶,俯下身去瞧着苏施。只见豆蔻年华的少女眉头紧皱,腮边挂着两抹忧愁,她心里五味杂陈:这姑娘十分年幼,这般年纪也就是个妹妹,正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可是,偏偏就是她得到了公子垂怜,公子愿意与她共赴巫山云雨必定是有几分喜欢。绯烟一时又是嫉妒又是疼惜,独独恨不起她。 绯烟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轻轻抚上苏施的眼角,接住半滴泪水。 就在她不曾设防的时候,不料身后的艾依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揣着一包失功散洒在绯烟身上。她顿时觉得全身无力,瞧什么都成了重影,稍稍一动就头疼欲裂。此时车夫张老儿伺候着凤凰出门去了,自己孤身一人,还没法说话,喊不来人,于是就眼睁睁瞧着这回疆少女回房换了自己的衣裳轻手轻脚溜出门去。 艾依瞧着倒在一处的绯烟与苏施,她不是没想过带着赵公子的心上人一起逃命,可是一想那妖孽倘若回来,自己带着个不省人事的肯定是一抓一个准。干脆自己先脱身去找哥哥他们,然后再一块来救人。反正这地方没长腿跑不了。 这么想着,艾依便低着头穿过了院子、酒肆正厅,掌柜的见是公子的侍女,也知道她不能言语,于是打量一眼便任她去了。待一出门,店门口栓了食客的马匹。主人都在里头吃酒,艾依随手牵出一匹骑了上去,一夹马肚子便径直往城门窜去。掌柜的听见她“驾”的一声方觉得蹊跷,喊了几个伙计去后头查看,这才知道方才那位是跑了个人质。这如何跟公子交代? 他赶紧叫了几名大汉去追,无论如何把人截下来。 艾依骑的这匹马不是自家的,就不是特别听使唤,但后面的追兵却十分快,与她相距也越来越近,艾依身后黄土飞扬,隐约知道是几个人气势汹汹往死里跑。她便咬着牙将马驾得疯了一样的狂奔。 这回倘若被逮住,那,那只怕就完了!通常都是先礼后兵,先前委实十分礼待,但这回放倒了他的下属私自逃出,估计就得吃大苦头。再想想那人面相美艳,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她的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 眼瞧着城门近在眼前,艾依十分欣喜。可谁知,笑容还在她嘴角就生了变故:掌柜的派人告知了城主。城主得知是林凤凰的人还哪里敢怠慢?这不正关起城门预备来个瓮中捉鳖。 此刻,已过申时,日头偏西,照在黄土墙上染上了浅淡血色。艾依眼前的一片空旷正被朱红城门渐渐关在外头。艾依越跑越心急,眼瞧那城门越关越快,后头几个人还大吼:“拦下她!拦下她!”艾依越是火烧火燎,偏偏还精力不济,才又耗去大块心神,此刻看事物居然渐渐模糊起来,耳边也嗡嗡作响,她一狠心咬破自己的下唇,尖锐的疼刺激她一个颤栗,她干脆又狠狠踢了马肚子。 先前一路狂飙,那马儿已是十分劳累,如今纵使被她驱使着也性子暴躁。待到那城门阖得只剩下两人并肩通过的缝隙时,那马猛地一窜冲出城去。城门在身后合上了,马儿却一声嘶吼,人立起来,将艾依甩去半空中。 九十七节 流水落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马儿将艾依抛到空中,眼瞧着就要摔个重伤,艾依却提不起一丝精神来应对,脑子中仿佛也是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完了。抬眼去瞧,天上西头落日微红,穿过云朵射出万道金光,衬得那云端之上仿佛是一只荣华耀眼的凤凰。她闭上眼等着刻骨锥心的疼,可谁知自己却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身上诚然有自己喜欢的清爽味道。 唉,怎么会是你? 艾依也不敢信,直到颤颤巍巍抚上他的脸才敢确认——他又瘦了。 “原来真是你”,她幽幽说道。 艾依心中一声叹息,含情脉脉注视着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可惜,可惜,他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却不是他的苏姑娘。只是,此刻见着你,能被你这么抱上一回,我也不贪心旁的,唯有一句:真好,真好。 赵惊弦接着艾依,见她小脸泛白,因为着急又染上两抹红晕,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将她抱在怀里,兴奋地回头喊着:“咱们找见了!这是艾依!” 艾依转头便瞧见哥哥库亚克正立在一旁,他走上来搂着她,声音压抑不住的激动,说道:“我可算见着你,还好你没丢。” 方方说了句话,便见从城门里杀出几个大汉,艾依有点紧张,此刻赵惊弦二人虽说身负重伤,但若不是遇见蒙教主这样武艺高强、兵刃绝佳的厉害角色,其他人对付起来也不算难。赵惊弦拔剑上去将他们一个不留斩杀干净。 见这小子浑身是血回来,艾依已经哭着扑上去,撩起他的袖子嚎啕:“天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你说话,一双手怎地就成了这幅模样?你还这么年轻,往后可怎么办啊!天啊,谁这般好狠的心!” 库亚克上前搂住妹妹,可谁知艾依却挣开他,抚着赵惊弦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库亚克心中苦笑:这手为的是苏姑娘,这浑身的伤也是为的苏姑娘,这枯槁也是为的苏姑娘,他一颗心上只拴着个苏姑娘,傻妹妹,你怎就不知? 果然,赵惊弦开口:“阿施呢?你在这儿,她怎么不同你在一处?” 一日不见,他便成了这样,艾依心疼得恨不能刀山火海都替了,听他这么一问,更是又伤心又失落:果然心心念念都是你的苏姑娘。你只顾着念叨她,她却念着她生死不明的师父。 艾依停了抽泣,答道:“我与她一同被囚禁在一家酒肆后头的院子。我带你们去。”于是三人进了城,驾着马一路冲向那家小店。 赵惊弦、库亚克俱是浑身是血,脸上也是斑斑血渍,如同是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恶鬼。谁见都想躲得老远,酒肆里的人已经作鸟兽散,掌柜的瑟缩在柜台下头被一把捞出来,嘴里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库亚克的钢刀架着他去了小院,进门将他点了穴扔在地上。 这时天上闪起了烟花,应该是前院发出的信号弹——喊人来了! 时间紧迫,他们三个赶紧踹门进去一看:空的!这是陷阱! 反应过来,仨人赶紧退步抽身,赵惊弦又惊又怒,到了门边将那老头一剑砍死,刚刚到了前院便见熙熙攘攘好多人将他们围个结实。 艾依拾了鞭子抓在手上,三人靠着只待一起动手,杀出一条血路。 谁知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红衣胜火的妖孽揽着个人,飘飘然落在屋顶,傲视着院子里这一干人,他将怀里之人的脸挑起,赵惊弦一瞧,纵使衣服换了模样,但那张脸赫然就是苏施! 赵惊弦都要炸了,全身紧张起来,只等着与这妖孽你死我活。 那人冷冷一笑,将手在苏施嫩滑的小脸上捏了几把,又将她的小腰箍得更紧,迫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问三人:“当日一别,不想这般快又见面了。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脸皮厚的,仿佛此刻才方方见面似的。 赵惊弦见他这般轻薄苏施,一团火就烧得失去了头脑,仗剑便跃上屋顶要抢人,库亚克一个没看住,便见妹妹也甩着鞭子跟了上去。他很是恼火:这丫头真是胡闹! 那妖孽对付他俩分明是游刃有余,始终搂着苏施只用一只手见招拆招,将长剑、鞭子挡得滴水不漏。赵惊弦他们不占上风,库亚克瞧着吃力,便飞身上去替妹妹招架,艾依稍稍喘了口气便将鞭子去缠那贼人的脚踝,鞭上有药,但凡沾上一点便要四肢瘫软,半天不能使力。 凤凰对付库亚克已是十分费劲,再加上一个恨不能对自己鱼死网破、抽皮扒筋的赵惊弦,此刻艾依又专攻他下盘,他便丢了苏施腾空飞起。 眼瞧着阿施便要摔下去,赵惊弦赶紧去拽却还是晚了一步:库亚克扯住她的丝绦将她拉上来。赵惊弦赶紧搂住,将她锢在自己怀里,却见阿施睁了眼,叫了声“桃花”,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惊弦一瞧她梨花带雨,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将她牢牢搂着:“我来了,你别怕,阿施,阿施,你还有我。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你没事,你没事就好!你都不知多教我担心,这下子可好了!”赵惊弦绷住一肚子情话,现下只知道喃喃这几句,失而复得的惊喜叫他十分快慰,心里很是满足。只要阿施还好好的,那天底下还有什么要紧的呢? 可是他不曾想到,阿施一开口便在他心里戳了无数窟窿,叫他一个大男人生生掉下泪来——“可是,我不好,我好不起来。桃花,你说他是不是死了?” 这话轻轻落在耳畔,却如同重锤砸在自己头上,敲得自己魂飞魄散,敲得自己目眦几裂,敲得自己心肝淌血。 赵惊弦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还不待更痛彻心扉便被阿施柔柔推开,他木木地立在那儿,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鼻中萦绕着她的发香,他不愿转头,因为他知道,此刻自己分分秒秒挂记着的姑娘正扑进库亚克怀里。 “师父!真的是你?你不知道我多怕……多怕你出事!太好了,太好了!”阿施哽咽着,连话都说的跟自己一般无二,可是,她在乎的就不能是他赵惊弦! 桃花闭上了眼,浑身发抖,手上传来的疼更加厉害,叫他冷汗直流:自己孤身犯险,自己深受巨创,自己寝食难安,自己战战兢兢,只因为自己心甘情愿——可是,这般甘之如饴阿施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根本就不愿意回头看看我。 九十八节 师徒相认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艾依瞧在眼里更是疼在心上,见苏施搂住哥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不由自主先起身去陪赵公子。 爱情这回事啊,必定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是,可是,自己愿意挨,赵公子却不肯打;赵公子愿挨,那苏姑娘偏偏又不肯打;如今瞧来,苏施愿意挨,不知她师父又待如何? 赵惊弦背对艾依肩膀微微抖着,艾依怎不知他心痛?见他如此难过,她两行泪珠也抑制不住悄悄落了下来。瞧着他的背影那么脆弱,却又是那般固执,真是心疼得不得了。她知道,自己与他一样都是死心眼的人啊——爱上一个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的人,这心境恐怕除了他俩,谁又能明白? 可怜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倘若都不去强求,那么世上便少了许多忧愁;话说回来,倘若谁都懒得去强求,那么这天下真真儿好没意思。不如意之人这般多,他们只算里头两个——只是,老天眼睁睁瞧着各自煎熬都不管管么? 苏施十分欢喜扑进库亚克怀里,库亚克莫名其妙,不知这小姑娘何曾见过自己,可偏生一点也不认识她,真是怪了。 库亚克推搡着,说着“姑娘认错了人”,便见她身后的火衣妖孽腾空而起,手上的乌金长剑便径直朝这丫头劈下来,他赶紧将她往旁边一丢,双手执刀架在头顶生生扛住了那股凌厉之势。 也不过电石火光之间,凤凰收了下落之势,又窜上俩人头顶,剑锋偏指,虚晃一招,骗得库亚克挡了个空,那利刃却实实在在往苏施脸上挑去。库亚克将力道一转,但已是赶不上凤凰的速度,干脆将苏施拽进怀里,任那剑生生削去自己臂上一块肉。这下子库亚克整条左臂上留了两处裂口,血水染了又染,整条袖子成了殷红。苏施又惊又怕:“师父!你受伤了!” 此时,二人已经断无招架之力,奈何凤凰决计不肯放过他们。不待库亚克喘口气,那乌黑锋刃又逼到眼前,这回库亚克算是瞧个明白:这剑从来都是冲着苏施去的! 于是,他将苏施扔给赵惊弦:“你的苏姑娘”!桃花心神一凛,赶紧往前一窜搂住,却没注意到艾依因着自己一撞已经掉下屋顶摔在院子当中。 艾依受此待遇,心中不由得十分委屈,但是对赵惊弦又半点都恨不起来,到是对苏施生出了恼怒之心。 她一个人被群汉子团团围住,那些人都对她垂涎三尺,眼里邪光大盛,如此一来,自己简直是羊入虎口。艾依将鞭子狠命一甩,给自己留出一个圈,但是心里照旧十分惧怕。她又慌又乱,见兄长被凤凰缠住,心上人又搂着苏姑娘如珍似宝,此刻真是又心酸又绝望,但一股子傲气蓦地袭上心头,于是把求救的话都吞进肚子,将一根鞭子甩得极为漂亮。所到之处啪啪作响,如同惊雷,银钉之上蓝焰闪烁,光芒所到之处倒下一排的人,奈何一排倒下一排又来,如同潮水前赴后继,这艰苦鏖战竟好似无边无涯,看不到尽头。 原本就几日来身子就虚弱,艾依如今也是体力不支,暗地里叫苦不迭,最后被个奸人偷袭,趴在地上,翻身过来便被几柄挫骨钢刀架住脖子,稍微动弹便要血溅当场,玉殒香消。 艾依到底是个一十六岁的女子,见无法脱困便噙着泪花喊了声“哥哥!”——库亚克见妹妹被擒,心神被分了去,手上刀法也有了疏漏,便被凤凰趁机狠狠一剑在他胸膛上又添了个窟窿。苏施一声惨呼,挣开赵惊弦就扑了上去,凤凰半路上猿臂一伸将她揽着,又拎起库亚克扔在院子里。 库亚克伤得惨不忍睹,凤凰两下子就制服了赵惊弦,又迫使库亚克单膝跪在地上,喷出口血,用剑尖指着苏施与艾依挑来划去,问道:“这俩只能留一个,你说,要谁?”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一面之缘的姑娘,还充其量也就是赵惊弦的友人。 按说用脚趾头都知道该留哪个,库亚克却有了迟疑。妹妹哭成了泪人,苏施眼里则是水光闪闪:这人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偏偏不像师父。他仿佛不认得自己,更何况,师父何时居然有个回纥公主做妹妹? 库亚克以为自己一定会直截了当选择妹妹,可是不知为什么,一个名字滚在舌尖就偏偏说不出口。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一瞧见苏姑娘瘦削的脸就止不住心疼,止不住想去暖她,不想见她难过。更奇怪的是,总觉得她很熟悉,仿佛日日与自己呆在一处。她喊“师父”,自己一点也不抗拒,反而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这是为什么? 他一恍惚,凤凰那剑尖便离俩人更近了。艾依不敢信,也不知他为何犹豫,她一声声“哥哥”喊得更是凄厉,一旁的苏施反倒轻轻阖上了眼——她怕,十分得怕。 她怕:眼前这人是师父,现下自己成了凤凰要挟的棋子,叫他过分为难;更怕这人不是师父,他已经不知在何处黄土白骨。 苏施这般认命,却叫库亚克更加难受,这难受不知因何而起,只知道自己更难以抉择。凤凰似乎等不及了,一柄长剑便朝苏施狠命一刺,赵惊弦撕心裂肺地哀嚎:“不!阿施啊!”眼错不见却是库亚克使了巧劲儿将凤凰撞开,自己搂着苏施滚到一旁。赵惊弦、凤凰都不知他还有力气绝地反击,有些呆了。 这确实是库亚克,或者说江朗亭,最后一丝气力,如今他头昏眼花,口中黑血溢个不停,伤口疼得恨不能将身体缩成一团。苏施将他搂进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他脸上,却见师父眼神柔和,声音里仿佛还糊着血块:“阿施,你是阿施。我总算认出你了。” 苏施,原来不管我遭遇什么,将你忘过几回,最后殊途同归,一样会爱上你。 说说看,你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可是,无论如何,只要是你,我都喜欢。——江朗亭。 九十九节 去意已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一听师父这般说,真是欢喜坏了,将他赶紧搂在怀里,再也无话。这股子细水长流的温情仿佛便是地老天荒,两人竟生出十分的满足。 艾依一看便惊惶地扑过来,问道:“哥哥,哥哥!你莫不是疯了?她如何与你相识,不可能,不可能!” 江朗亭却不理她,仿佛忘了有这么个妹妹,浑身是伤,有气无力,躺在苏施怀里不发一声,只管享受片刻温存。 艾依见他如此,便更加不甘心,拿出鞭子问道:“这鞭子难道不是你从交河公子手中夺来赠与我么?如今你是怎么了?怎地不理我?我可是你捧在手心里从小长大的妹妹啊!”说着就想上去扯住江朗亭,他充耳不闻。 转而见苏施也不言语,艾依便把怒火烧到她身上,抓住她的前襟问道:“老实说,你对他使了什么手段?哥哥这是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啊,你把他还给我!你把哥哥还给我!”话音凄凉,最后都带出了哭腔,那眼泪更是淌个不住,赵惊弦见状,赶紧把她拽开,扯到自己怀里。 短短片刻,情势陡转,四个人各怀心思,悲欢离合,真是演了一出师徒重逢、兄妹相忘、情敌反目的大戏。 身后的凤凰冷眼旁观,十分得趣,便轻笑一声:“呵,小公主。这人委实是你兄长的相貌,但到底是谁,只怕他自己才清楚”,话毕便掸掸衣衫,又道:“唉,我也没心思在这儿瞧你们儿女情长,恩恩怨怨,既然我要的东西也拿到了,那么在下就先行一步。” 走之前,他轻悄悄伏在江朗亭耳边,说道:“第一回我是你手下败将,第二回我叫你晕头转向,第三回我给你一身伤疤。且记住我吧,咱们后会有期”,又挪到苏施耳边呵着气,说道:“小丫头,我就知道你最好使。真不负我一番功夫”,苏施被激得浑身一抖,“乖乖,咱们还会见面的”,又拿手在她耳垂上弹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不待众人反应,只见眼前一抹红便倏然不见了,迎着月亮,只见一点血红越来越小。 他一去,院子里其他人都闪出了一条路让四人走,瞧着众人脸上或者期待或者胸有成竹或者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忍不住生了不安:那妖孽是谁?这回他得手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忧心忡忡,找了马车就驶出了玄壁之城。 江朗亭一进马车就开始昏睡不醒,一身衣服被血糊得黏在身上,迫使苏施用剪刀裁了才慢慢剥下来。 艾依坚持哥哥是暂时失了心神,所以不管不顾攥住他的手,“哥哥、哥哥”地轻声唤着,一边用敌意的目光盯着苏施。 苏施瞧她确实固执,便出去陪着赵惊弦在外头赶车。 此刻江朗亭高烧不止,喃喃呓语,细听却是:“救我!救我!”艾依将他搂着,但不得不承认,这人感觉不像是哥哥,但是她不敢信,也不能信:我若是将他给了你,我的哥哥去了哪儿?谁把他找回来? 现下她实在是惊疑不定,还偏生又想起:怀里这人、赵公子都对那个苏姑娘一往情深,艾依便忍不住又害怕又嫉妒:那赵公子纵使不愿意,原先哥哥却是最宠爱自己,至少,有个他知冷知热肯把自己放在心窝里疼。 可如今倒好,赵公子仍旧心如磐石,哥哥却性情大变。属于自己的现下都归了苏施,凭什么?她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值得他俩掏心掏肺?赵公子更不必说,见了她就仿佛丢了魂,天下春色放在面前恐怕都目不斜视,他一对眼珠子恨不能黏在苏施身上。 这般走了极端,艾依对苏施就更加不待见,面上话里都带着股生分,苏施本来也就是个冷心冷性的,早先主要是为了救命大恩对她颇为尊敬,如今见她这般小肚肠便抵消了,再也热乎不起来。 江朗亭昏睡,俩姑娘无话,赵惊弦就更不声不响。 为着苏施不担心,他找了双手套戴着遮遮掩掩。苏施只知师父重伤,却不知赵惊弦废了双手,就赶紧找了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赵惊弦低头瞧着这小丫头给自己系上腰带,心中也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却独独对她怨不起来。真是无奈。 想他桃花公子,当年在晋州那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最会徜徉风月、留恋烟花的主儿,那时年少不知愁,再加上父亲管教不严,这才养成了一身的纨绔习气。 可是,后来遭遇家中剧变,自己去吃了两天牢饭,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再加上后来兄弟交心,得知赵的卢过得生不如死,他既是心疼,又是迷惘——原来,赵家这个自己的安乐窝竟然是大哥的无间地狱。 大哥独自承受着风刀雪剑的时候,自己都在忙什么斗鸡走狗的勾当?白活那么大年岁,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时候哥哥让贤,赵惊弦被迫接着这般大产业如同是个烫手山芋:这怎么行?我做不来!哥哥的苦楚他都明白,但打小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却是被这么大担子给吓得不知所措。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废物,还这般胆小。赵惊弦也想改,结果坐在账房听先生报了一晌账本就已经难耐至极:这活自己真真儿熬不住。 既然这么大家业自己管不起也不上心,那么暂且交给堂弟赵紫骝经营。说来惭愧,这紫骝年仅十三就开始在账面帮忙,如今拿捏起来只怕比自己还要有分寸。 当时赵惊弦从家出来,扪心自问,确实是逃避的心态占上风:或许我只是没玩够,或许等我玩够了自然会回来踏踏实实做生意。但是,后来遇见一连串的事这才知道:不光是做生意,自己做什么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追随苏施这件事上也是:自己想保护她,当初也以为,作为一个男人,凭自己一把剑肯定能护她周全,结果呢——自己还太弱,桩桩件件的事上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又如何去解救刀尖油锅上的阿施? 不曾保护心爱的人,结果白白看阿施遭遇许多不幸,自己真是可悲。无用之人,不论在哪儿,不论是生意场上还是风月场上原来都一样可怜,不会因为换个环境就摆脱弱者的身份。 这些日子,我都干了什么——证明自己多没用? 阿施,我喜欢你,可是也仅仅是喜欢你,我什么都不曾为你做过。 我这么没用,说喜欢也没资格吧。 倘若苏施没有心上人,他还愿意独自强大,默默呆在她身边,等着终有一日被眷顾一眼。可是现今他明白:无论如何,阿施心中的风都不肯吹向自己,何况自己没有坚实的肩膀给她依靠。江朗亭回来,自己好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如一出戏,旦生浓墨重彩,得了圆满,自己这个轻描淡写、用来烘托的配角便该退场了。 爱你既然成了一场永无出头之日的暗恋,那么不论天南地北,你在我心里就好,不必跟着拖累。那么不如回家吧,与哥哥一起将家里那份责任担起来。年十五也该立业。至此,赵惊弦去意已生,打算与他们分道扬镳,后会有期。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便是四年,四年里头贼人趁机而入,叫苏施受了多大的罪。等他足够强大成了邪功盖世的枯骨魔主,再来寻苏施却几乎认不出:他来迟了!当初水灵剔透的姑娘怎地就成了这副深仇大恨、枯槁迟暮的模样?是谁把她变成这样? 纵使世人爱你,恨你,骗你,负你。 别怕,阿施,你还有我。我赵惊弦愿做你的一把刀,将这债一点一滴全要回来。只要我不死,旁人休想伤你——赵惊弦 一百节 来龙去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上回说桃花公子去意已生,与师徒辞行也不过是几日里的事。苏施与江朗亭沉浸在重逢中不曾察觉。 现下,一行人出了玄壁竟不知去哪儿,艾依坚持回神山,赵惊弦昏睡不醒,苏施是师父去哪儿我去哪儿,那么赵惊弦就担起了将大家一路护送的责任,保他们平安无虞。 艾依见状,心头真是有喜有悲,感慨万千。 约莫是走了两天的光景,江朗亭方悠悠醒转,见苏施那张小脸近在眼前心中真是快活。艾依也赶上来叫“哥哥”,只见他眉头一皱,答道:“我不认识你,也并非你兄长”。 “两日前你还为了救我赶来玄壁,如何解释?这些事你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十几年来同我一处的难道还能是旁人不成?” 江朗亭闻言,头脑也甚不清明,问道:“你肯定那人是我?我自己却半点不知”。 他模模糊糊想起,那是跟苏施、赵惊弦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当时自己找回来却已经不见了他们,于是心头十分恼火,又累又渴昏了过去。后来似乎有谁给喂了点水,这才算是救回来半条命。 虽说活了,但江朗亭还是混混沌沌,压根控制不住困意,隐约知道耳边几个人在说话,但是勉强去听,得知并非中原话音,也分不清是吐蕃还是波斯之类,总之语速极快,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估计是这大漠中的商旅过客。 后来精神再好一些,他便将眼睛眯出一条缝,只见他们打扮十分怪异,自己不曾见过:皮肤泛黄,脸上全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花纹,脖子、手臂上全是光芒四射的首饰。其中,正对着自己那位仿佛是个地位较高的老人,他与旁人不同:眼皮子上全部是白底墨色的螺状斑点,眉心更是有一块菱形黄精。 那人瞧来十分古怪,连眼珠子都泛着黄色,仿佛是只上了年纪的老猫。他对自己一笑,牙上镶嵌着金箔,满嘴都是珠光宝气。 江朗亭只见一只干枯褐黄的手伸过来覆在自己眼上,重又拿开,那人口中念念有词,在拿对黄眼珠将自己牢牢盯住,江朗亭便觉得仿佛陷进了泥潭,半点不由人,只能听老天安排。 自此之后浑浑噩噩,江朗亭不知道干了什么,仿佛跟肉身脱离,自己成了无知无识的游魂,最后因为凤凰屡屡欲将苏施置于死地,一种强大的行动意志才将自己从那深渊中慢慢拉出来,渐渐打开了五感,通了七窍,灵肉合一,他终于瞧见了这个把自己唤醒,叫自己舍命相护的姑娘——她普通又不普通,她年纪尚幼但命途多舛,她找师父找得心灰意冷,她与自己一样独独缺了一副热心肠,她不爱说话但行事有数,她喜欢垂着眼睛,她喜欢清静,她心中有太多不肯定——这便是自己的小徒弟:苏施。 等她这张脸逐渐清晰,直到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人重叠起来,江朗亭才确信:自己回来了。于是,说来也怪,这几日当库亚克以来残存的丁点记忆便如同写在沙子上的字,大风过处,无痕无迹,仿佛成了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起,就如同这几日身体是被旁人借了去,跟自己毫不相干——所以如今对艾依十分疏离。 艾依闻言已经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这人不是哥哥!为何几天前他一模一样就是自己朝夕相伴的库亚克?如今当江朗亭也好似完完全全就是江朗亭?他到底是谁?怎么会同时承载两个人的记忆? 大到言语行为,小到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眼睛瞧人的架势、微妙情绪的表达都一般无二,更别说武功套路,就连现在,他手上还攥着回纥族中圣器——斩蛟弯刀,与自己的蛟龙鞭还是一对呢,怎么就换了人? 艾依尖叫:“不可能!你说,你若不是我哥,我怎么找不出你一丝破绽?我对他再熟悉不过!”江朗亭自己都想不透彻,也不理会她,这惊惊乍乍的声音搅得他头疼。艾依略略醒悟:“或者,或者是因为苏姑娘唤起了你作她师父的记忆,所以,倘若我想办法唤起你做库亚克的记忆,哥哥不就回来了?” 赵惊弦听她越说越乱,赶紧上去拦着:“艾依,别闹。” 这话不轻不重,语气温和,但艾依如同被谁拿鞭子抽了一般,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你说我胡闹?我哪里胡闹!既然他能是她师父?那怎么证明就不是哥哥?就这么被你的苏姑娘拐走了,我怎么办?父亲怎么办?族中众人还能指望谁?他不光是我哥哥,更是回纥的公子,将来要做神山的主人、阖族上下的家长啊!这莫非还是我胡搅蛮缠不成?” 艾依说话一向直指利弊,现下也是,法子虽然任性,倒也颇有道理:库亚克的身份实在贵重,不得不小心,看来这回纥必得再去一趟。于是四人往神山赶,心急起来,这路程赶得特别快。 只是大家都心情沉重,艾依苏施神色郁郁,赵惊弦却从不怀疑江朗亭是旁人——因为他舍不得阿施。那么等这事了了,自己就能回朔北了。 车中,这对师徒相对坐着。 既然江朗亭回来了,他那通天的毒术、医术都回来了,蒙黛朵下的毒号称无人能解,但是只要他玉面毒蛛花些心思便照样不成问题。这般想着,他压根没打算拿苏施去换解药。 江朗亭问道:“我一向不爱打听。可是,你家中还有人么?” 苏施想起爹娘惨死,再滑过游儿、李鹤山的嘴脸,眼底便闪过一道狠光,冷声答道:“该活的都不在了,该死的倒有几个。” “双亲呢?” “被人害了”。 苏施语气是轻描淡写,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厉,双眼凶光大盛,虽然还是低着头,但是像一个蓄势待发的小野狼,只待一口咬断谁的脖子。 江朗亭知她一向清冷,却不知她如此血海深仇,又问:“那么,救下你的那个夜里……” “若不是师父出手,我就得做仇人的五夫人”。 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江朗亭闻言心中不由一震:万幸,万幸,我救了你,否则我这辈子得多后悔。 百零一节 湍流不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忖着:既如此,蒙教主就肯定不是你的娘亲。就说,她一个乌孙王女,如何有个在邕州养大的女儿?虽不知蒙黛朵凭借什么认出了你,但既然弄错了,江朗亭已经欣喜庆幸:幸好你不是她的女儿!现在咱们师徒还是逍遥自在天南海北地四处游荡,阿施你不属于任何人,也就是个小孤女的身份,而我,是你师父,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只能同我在一处。旁的谁都不能抢走你。 苏施只觉得师父的眼神益发坚定,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不知从何时起,江朗亭已经习惯了身后不声不响跟个小丫头,仿佛是个小尾巴。若她是蒙黛朵的女儿,那么就得被带去图兰教的羽翼之下,这种朝朝暮暮的好日子便到了头。 江朗亭想起这中间一连串的变故,成了库亚克的时候甚至对水深火热里的她不甚关切就暗暗后怕:倘若不是自己三人赶来,谁知道那妖人要对阿施如何? 他又想起在邕州救下苏施的那个夜里,她跪在地上求着:“我想报仇,想跟你学武功”,如今瞧来,这江湖波诡云谲,让她继续当个谁都能鱼肉的鱼肉着实不是明智之举——是时候教她功夫了。 尽管半路上的师父黄老儿临终遗训:不准救人,但自己已经救了,还日日带在身边,那么,自己的毒术医术、武功也都能倾身相传。 宁愿叫她心狠手辣伤了旁人,也不能任奸人对她为所欲为。这般想着,江朗亭抬起头。真是心有灵犀似的,俩人一起看着对方,江朗亭说道:“往后你跟着我练功,只有一样:不许偷懒。” 苏施喜出望外,赶紧叩头:“徒儿遵命,一定不教您失望。” 对苏施来说,真是太好了! 她盼了许久啊,不知师父原先那般坚决,如今怎地突然就肯了。 却说他俩在车厢里各怀心思,艾依同赵惊弦在外头赶车,艾依仍旧是凄凄惨惨,赵惊弦实在看不下去,就轻声劝道:“艾依,别难受了,快到家了。”艾依一听却更加伤心:“我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赵惊弦断定那位就是江朗亭,所以这语气里宽慰的意思更多。 “那你怎么办?”艾依问这话已经是直直地盯住他的脸,她知道赵公子中意苏施,问此话一方面确实是还存了点侥幸,想明白地确认;另外,也想知道他下一步打算。 赵惊弦却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对苏施的情意从来不曾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十分磊落。艾依你这般聪慧,况且比自己还年长一岁,能不知道?这话里明明就是已经瞧个透彻,但还故意来试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有个什么好? 原先初初见面,艾依给赵惊弦的印象真是非常惊艳:高贵、善良、漂亮,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美好。当时带自己去找人也是分外照顾,叫他铭感五内。 那么,是什么时候有了转变? 特别是来了玄壁城救苏施,找回江朗亭之后,艾依着实心中郁结,这他能明白,但眼神、言语都对阿施带着刻薄和敌意。赵惊弦便受不了了:阿施何时招惹你来?你原先作为公主的气度、端庄都去了哪里? ——这话就说的不对,只怕各位看官也要替艾依委屈:再尊贵的公主,倘若得不到心上人的爱,那也是个卑微的平凡女人;相反,再平凡的女人,倘若被心爱的人宠在怀里,那便是最骄傲的公主。 赵惊弦委实是这世上罕见的情种,也是从头到尾绝不肯辜负苏施,肯为她身败名裂、赴汤蹈火的好男人。 可是,只怕他也犯了痴情人最容易犯的错:全天下,只有他的阿施是个宝,其他女人,哪怕对自己一往情深,也统统是草——这对苏施来说,何其幸运:得此一人也足以百岁无忧;但是对其他人,比如眼前的艾依,何其不公!有此一人便注定萧条一生。 就拿这事来说,人家艾依有什么义务陪你赵公子找人?为了救苏施,人家不明不白被掳了都不曾抱怨一句,你有什么可说的?人家哥哥丢了,如今连委屈都不能道一句?她只是喜欢你啊,她又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你何必对她诸多要求? 天底下谁的闺女不是捧在父母心坎上长大的?更何况艾依还是这样的公主。人家一片真心你不回应倒也没什么,但是也合该一碗水端平,你单单对苏施维护太过。如此想来,艾依真是可怜。 艾依问他怎么办?赵惊弦答道:“不知道,许是回家吧”。 艾依听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不由得心如双罗网,中有千千结,每个柔肠百转都写着三个字:“不舍得”。 “那么,还不知公子是晋州何方人士?” “朔北晋州绸庄的赵家。” “那么,或许咱们还能再会”,艾依其实是想说“知道上哪儿去找你也好”,这句话被她吞进肚子没敢说出来。俩人干巴巴聊了几句就陷入了沉默,与以往的轻松相比,这回有一丝尴尬。两人心照不宣,可是谁都知道这关系中有一些东西不知不觉起了微妙的变化,而这种方向十分迷茫,也不知是福是祸。 又过了两日,他们已经换了骆驼进了大漠,再次遇见这黄沙漫天,江朗亭照旧是心有余悸:自己位置不辨,方向不分,盲目闯进来才导致这一串乱子。 若不是有正事要办,他必定不肯再涉足半步。说起正事,那凉州双妖老前辈仍旧未能见上,师父这条线索当真断个差不多。 如今不但没找着他们,而且已经不明不白遭遇不少人的明枪暗箭,他们仿佛陷进了一个大漩涡,被人从旁监视。 为什么?自己又不是一块鲜肉,哪里就招来这么多苍蝇?他们阴谋暗算都是图什么?江朗亭此番折腾下来,总觉得自己与阿施仿佛被人困在一个罩子里,外头风起云涌,不知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百零二节 追魂七弦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往后几日十分顺利,意外的平安。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艾依的族中。 艾依等不及骆驼跪下,一个翻身便跳下来,气儿不喘一口就往家里赶,一边喊着:“父亲!父亲!”她心头堵了一堆话都不知从哪儿说起,刚进家门便见自己的侍女红榴已经出来迎着。见她慌张便劝道:“公主,慢点,别摔着!” 艾依抓住她问:“父亲呢?” “族长方方还与公子说话,此刻……” 艾依一口打断后半句:“什么?跟我哥哥?” “就是公子呀,公子几日前先回来了,说是有人护送您,自己在家等着也一样”——艾依惊呆了:怎么会!怎么会? “你没看错?”艾依攥着她的手臂,红榴似乎是被吓着了,道:“不是公子还能是谁?我跟着您兄妹十多年还能认不出来?” “他在哪儿?”艾依匆匆,红榴在前头带路:“卧房。他仿佛受了重伤,话都说不出几句,一直躺着将养,如今才好些,您就回来了。”艾依坚持眼见为实,于是脚下生风往里走。 艾依进去了,立在外头的江朗亭三人听闻库亚克已经到家,心里十分纳罕:也是几天前回来的,也是受了重伤,难道还真能一模一样不成?按说这下子安下心来,他们得了自由就能各回各家,各走各路,但是好奇心上来,他们也想跟进去认一番。 正待进门,便见一枚银镖不知来自何方,又快又急钉在门板上,四周去看,照旧空无一人,仿佛是它自己平白无故飞了过来,恰巧停在这儿。 原先在凉州遭遇凤凰夜袭,第二天一早,客栈门上也是这样一根银镖,十分精致的莲花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跟眼前这支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当时上头写着八个字:“南辕北辙,徒劳无功”。 那么这回呢? 江朗亭展开见还是八个字:“临渊止步,未为晚也”。 倘若前面那张写得还是个十分模糊的谜团,那么,这回提醒的意思就很是鲜明:临渊止步?“渊”是说的哪个渊?是说不要进眼前这扇门掉头就走,还是干脆放弃找师父龙吟子这事?这句话是善意的警醒,还是故意让事情扑朔迷离,叫自己更晕头转向? 江朗亭这才发觉:有个人似乎一直跟在自己后面,冷眼旁观这一切。倘若自己是被谁困在罐子里蝈蝈,那么,他至少是立在外头俯瞰全局,不知是不是也把控局势,运筹帷幄?他似乎知道整件事的发展走向,勾起手指就能推波助澜。自己已经成了其中的猎物——这个人是谁?撒网捞鱼的是谁?他要捞的是哪个? 江朗亭紧皱眉头琢磨着,赵惊弦瞧这两句却颇称了自己的心思,去意更加坚定。 三人立在门口迟疑,便听艾依喜极大呼:“哥哥!哥哥!” 江朗亭略一沉吟,多事不如少事,带了两人就要离开。却见艾依欢喜地冲出来,将赵惊弦抱住,差点撞倒。赵惊弦心中略有尴尬,尤其想到阿施还在一边,便轻轻将她掰开,对着阿施张了嘴却不知道解释什么,干脆闭口不言。 一说辞行,艾依十分不舍。她泪眼汪汪:“一路顺风,后会有期。”艾依存了小心思,她与其他俩人都拉了,这才怯生生试探着握住赵惊弦的手。赵惊弦不大自在,也没利索甩开。 于是,三人便上了骆驼迎着夕阳走了。三个影子越来越远,艾依心里堆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搅得五脏六腑难受得翻天覆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方才多想将赵公子的手攥住不放,心里说上无数次“你别走啊,我舍不得”。可是,因为没把握,她根本说不出口,艾依不知,自己这般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哪日竟然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去争取什么。 她不知道:这回与他们便是永别,日后再见就是战场上的对手,必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瞧着他们走得不见了,艾依才擦干眼泪往里头走。她不知道,遇见赵惊弦是自己这辈子都迈不过的一个坎;至今日,她的公主日子如同一场大梦也做到了头。 至遇见赵惊弦,她的骄傲坍塌成了一地尘埃;接下来家中一连串的剧变,将她的性子都转了。 当时,她回到房里一瞧,床上昏睡不醒的哥哥坐起来,问道:“送他们走了。” 艾依:“嗯,方才送走。你不是不好么?怎地就起来了?” 却见那人诡异一笑,仿佛换了副嗓子,问道:“你哪里见我不好?”——这声音太过熟悉,艾依脸上的笑生生僵在那儿,不由自主往后退,却不防撞在谁身上。 她一回头,却见是自己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侍女红榴! 她伸手扶住艾依,问着:“公主,你怎么了?” 艾依抖着手指着床上那个男人,语无伦次:“他,他不是哥哥”。 眼前的“红榴”却眼放寒光,不阴不阳地说:“奴婢瞧得真,可不就是公子?您莫非眼花了不成?” 艾依瞧她居然很是古怪,便一寸一寸往墙角上蹭,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们…”稍稍回神便尖声叫着:“父亲!父亲!” 艾依不见回应,心头更慌,夺门而逃也不见拦着,她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翻了全部屋子,最后找到葡萄藤架才见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扑过去,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出了声:“父亲,救我!救我!” 眼瞧“红榴”越逼越近,艾依抓着父亲的手,抬头去瞧,却见父亲眼神呆滞,如同被剥走了心神,直勾勾盯着女儿,眸子里却没有映出她绝望可怜的影子:“天啊,父亲!快醒醒!谁来救我!” 她还没抖出鞭子便被点了麻穴,艾依十分恼恨:“红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害我?!” “红榴”也不笑,从脸上揭下一层几近透明的人皮,露出细长凌厉的眸子,这哪里是大眼水灵灵的红榴? 这个人反问:“薄不薄的我也不知道。至于为什么你受罪?还是去怪你亏了良心的娘。她留了罪业一死了之,那便只好算在你们父女头上。” “我娘?我都不曾见过,你怎知道她?你到底是谁!” 红榴莞尔一笑,摘下面纱竟是十分妖冶动人,对着身后那人挽起裙摆行了大礼:“清宴见过公子”——艾依见她拜的却是“库亚克”! 艾依当时不知道,这女人原来就是江湖上最妖娆不过的乐姬——移魂七弦司清宴。 若她是作为侍女在自己身旁潜伏许久,如今见了主人才表明身份,那堪称是个极其能忍之人。可艾依猜错了:这司清宴并非如她所想在这儿呆上多年,而是最近接了公子的指令才到回纥,用七弦给自己换了魂,混得谁也察觉不出异样。 艾依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死死盯着她,司清宴手上捏死过的小命多了去,见她这般一败涂地,反手无力,自己十分自得。 这女人十分风情,如同一只花蝴蝶围在“库亚克”身边,断不是自己稳重安分的丫头。 她这才大悟:“红榴在哪儿?” 司清宴回眸蔑然一笑:“我也不知呢。许是听了我的曲子自己找了口井钻进去了吧”——可怜一朵明艳动人,热情烂漫的五月榴花谢了。 “你这毒妇!” 艾依骂完就后悔了,因为那司清宴莲步轻移,婷婷袅袅挪到她身旁,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长指甲在她脸蛋上横横竖竖轻轻划着,“可别这么说,我这双耳朵刁钻,最听不得旁人说不好听的”。一口红唇微微启开,凑在她鼻尖上吐气如兰:“怎就忘了你父亲还在我手心儿里攥着?我那追魂曲倘若不弹完下半部,小美人儿,你们回纥的族长可就这样了,你那日日供着的真主保准都帮不上忙。” 百零三节 偷梁换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追魂七弦司清宴柔弱无骨去贴在身后那人胸膛上,却被轻轻推开。艾依见那人走来,额头上的冷汗渗得更加厉害,嗫嚅着:“你,你……” 那人却蹲下身子,问道:“哟,几日不见,不认识了?”说着撕下脸上的面具——果然是他! 一张惊艳绝伦的脸露出来,朝着她魅惑一笑:“真是巧啊。小公主,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会见面的”。又温柔、委屈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太欢喜都不知道说什么?咱俩也就隔着几日,你是不是太想我了?” 艾依瞧着这个早先将自己掳走,如今又阴魂不散祸害自己家人的妖孽,心中委实十分绝望。 妖孽额头上的凤凰花更加娇艳欲滴,见她也不搭腔,便自顾自说道:“这样没意思,不如,咱们来猜猜,你最亲爱的哥哥去哪儿了?” 凤凰确实是戳人心肝的高手,只这一句话就叫艾依几乎疯了:“果真还是你害了他?!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凤凰瞧着她脸上波浪壮阔心底也是怒火腾腾,着实很满意:“你冤枉人。他现下如何我也不知道,来了这儿也不曾找见。我从未加害于他,你别瞪,瞪我也没用。没做过的我不能认。”他不想听那些没用的,就说道:“首先,把江朗亭如何说的原样转与我听。我或许还能猜个大概。” 艾依只好简略地将江朗亭如何被人救了,如何被人施了妖法,如何最后找回心神说了一遍。凤凰闻言却皱着眉头:“不对!他诓了人!”神情竟是十分激动。 艾依莫名,但因是库亚克的事,所以也很焦心:“为何不对?哪儿不对?我怎知就不是你诓我?” 凤凰也不理她私心揣度,他琢磨着:若是江朗亭真如他自己说的,遇见一伙妖人中了邪术,那么理应醒来之后全然忘记,真的如同换魂。司清宴也能移魂,但是她只能教人丢了魂魄,断然不能再换一个魂魄进去旧体宿着,更别说还支配宿主的行为举止。司清宴的法术已然算是十分精妙,仍旧做不到他说的那般不留痕迹,莫非,世上还真有这等能耐通天的高人? 黄色眼珠、螺纹眼皮,这是哪位奇人异士?凤凰略略听闻,那波斯的大护教游走于人世鬼府,能网罗魂魄为己所用,相貌也仿佛,难道真是遇见了他?否则那人的模样怎能说的那般真切? 可是大护教深居简出,甚少露面,更何况是千里迢迢来这里。自己也都是远远地看过一眼,总不至真这么巧就被江朗亭遇上了? 他无水无粮,昏倒在大漠既然能活下来,必然是有什么奇遇,否则肯定落个黄沙葬白骨、驼铃殇英雄的下场。 看江朗亭前后的表现,凤凰总觉的这里头有什么蹊跷:他好似有部分说了,有部分没说,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瞒了起来。 可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来,总觉得有根线头在脸前蠕动,但就是自己把握不住。倘若捞在手心,那么这整场事就要真相大白,若这种蹊跷是真的,只怕江朗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总之,他这些话不可不信,更不可全信。 那日在玄壁之城,自己向苏施一再下狠手,就是为了试探在场那人到底是谁——谁能料到江朗亭居然与库亚克一般无二?当时事态骤变,局面似乎被打乱,凤凰只需要辨别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就够了。得知这人是江朗亭,他便快马加鞭来此处伏击库亚克。后来潜进去的司清宴告知:库亚克一直没回,他才守株待兔,闲来无聊装成连日昏迷的库亚克等着艾依回来便将他们父女一网打尽。 库亚克到底去了哪儿,倒是如今也没个结果。 凤凰想来无法,只好叫司清宴干脆扮作艾依的模样,等着库亚克的风吹草动,自己则打算将艾依带走。 追魂七弦司清宴一听,马上就不乐意了,樱桃小口嘟着:“公子,你倒是狠心,将我扔在这大荒地里都不心疼一下,清宴想随侍您左右。”那话音绵绵软软,又是撒娇又是埋怨,听在耳朵里十分勾魂,纵使艾依这个女人骨头也该酥了。 可凤凰到底不是一般男人,不冷不热说道:“也花不了几日。得了信儿我自然来接你,耽误不了你艳帜高张,客迎八方。”这话说得十分刻薄,也不客气,挑明这倾城乐姬就是倚门卖笑的窑姐儿。 那七弦姑娘仿佛是红了眼圈:“你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此事一成,就还叫我跟着你吧”——话音里仿佛两人有过故事。 凤凰却像是个极为不看眼色的:“我不缺人,再说吧。” 清宴听得出这是无心敷衍,脸上的春色便彻底散了,心里忖着:不缺人?不就是那个哑巴?你待见她什么?我怎地就比不上她不成?且等着吧。念及此她赶紧问:“公子打算带艾依去哪儿?” 凤凰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奈何这人纠缠得厉害,而且确实立过大功,打从收服就对自己忠心不二,是个不能缺少的人,便没音调地说:“许是晋州?” 一旁地上的艾依已是心如死灰,听天由命,偏偏此时听他如此说,便忍不住想到:赵公子也在晋州!倘若去找他帮忙,逃出条命也说不定。 仿佛是心有灵犀,凤凰也回头瞧着艾依,却对司清宴说道:“朔北不错。”艾依顿时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全部被他瞧破了,真是又恼又恨。 还不待更紧张,便听凤凰轻轻一笑,勾着嘴角问艾依:“想去么?这可是能见着你的情郎呢,欢喜么?”他那双眼十分歹毒,把艾依瞧得寒毛直竖,不料他的心更歹毒:“给她喂上哑药。”艾依听了浑身发抖,不知自己怎地惹恼他,就招惹来这灾难:“你会被驱入地狱!真主不会宽宥你!你这恶人!” 百零四节 谁的过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司清宴不理会艾依的哀嚎与咒骂,在她面前蹲下,那裙子铺在地上如同一朵盛开的碧色莲花,她笑吟吟地问道:“公子,叫她这辈子都不必说话了,对么?” 凤凰却沉吟片刻,说道:“不,别彻底废了。万一哪一日还用得上也说不定。” 司清宴应了,正待下手,却又被喝止:“且住,你那易容术里头有能一辈子换了容貌的么?”清宴微微俯身,笑道:“公子,你放心。清宴为了给您使唤,百般功夫都做足了,不敢留下不会的。您要哪样,我就能如您的愿。” 凤凰颌首,捻着扳指转出了门,果然,片刻之后里头便传来艾依撕心裂肺地惨叫。 艾依被司清宴糟践得疼痛难忍:自己这是造了什么罪业? 这妖女下手算是轻的,但她照旧冷汗涔涔,几乎昏了过去。司清宴那张妖娆邪魅的脸近在咫尺,略带怜惜地将指甲在艾依五官上缓缓游走,大致比划着修整的位置,吓得艾依微微战栗,这会儿她也顾不上恼恨,只剩下哀求:“放过我,放过我吧”,那大眼睛里的泪花就掉个不住。 清宴扳正她的脸颊,手上暗暗运力:“你傻的!公子这也是好心,肯留你一条活路!若非如此,你就要与你那父亲一个下场。倒是说说,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 艾依却听不进这话,因为一股子疼从脖颈升腾,顺着后脑爬到百会穴,她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开花,干脆死了过去。 清宴将她拎到炕上,又去和了易容膏糊在她脸上,将艾依五官彻底换了样。直累得自己满头大汗,趴在桌角歇了,这才扶着门框出去,瞧见公子红衣胜火倚在葡萄藤下合眼歇息,她走过去把件衣裳给他披上,凤凰一对狐狸眼睁开,却不看她,清宴问道:“门主这回是什么打算?难道势必将这一家三口斩杀干净?” 往日里,凤凰不喜欢她的妖艳,这般平平静静好好说话倒还肯,便答道:“嗯。” “那公子为何独独留下艾依公主?您一向不会心慈手软,换做是我,也绝对不留活口。再加上,倘若门主知道,他那凶恶脾气,你只怕受不住”,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凤凰便领了情,问道:“红榴那丫头呢?” “被迷昏了,现下绑在艾依柜子里呢。我那药能迷晕头牛,保准她三五天都醒不来。” “嗯,那就把她易容成艾依吧。照样谈上半部追魂曲,将她与族长一般形容。” 闻言,司清宴有句话涌到嘴边,但还是只听话地说了个:“好。”她深深明白,如此一来,这对“父女”就成了行尸走肉,无神无识,就是个活死人。 只是,为什么用红榴换了艾依?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要维护艾依? 清宴虽说任性,但深知公子的脾气,也不敢这时候上去摸老虎的须子,不敢问出来。但心中却存了一股莫名的难受,瞧着艾依也越发不顺眼。 艾依醒来,天色已经很晚,她也不敢亮火烛,悄悄溜到自己房门口,月亮底下瞧见的就是这幅画面:司清宴瞧着妖孽走向主屋,快要进门的时候,却见她从葡萄藤跑过来,从背后抱上他,轻轻柔柔地说:“慕卿,就叫我再伺候你一回吧,就这一回,啊?” 艾依却见妖孽那后背仿佛绷成了一根弦,僵立在那儿,似乎又尴尬又为难,那追魂七弦却心一横,死皮赖脸,他不吐口,自己就不打算松手 凤凰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咱们都不是从前,你何必再胡闹呢?” 清宴将脑袋埋在他背上,脸贴着他的脊梁,听这一句话,震得滴下泪来:“从前?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待我的。”凤凰知道她是哭了,却也不肯回身相劝,就任由她自己哭得心里淌血。 清宴一只手伸到前面去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扒着他的肩膀,隔了衣服轻轻挠着他,抽抽嗒嗒地说:“那时,难道是怨我么?我有苦衷呀……” 凤凰一听这话便忍不下去,不再任她胡闹:“你如今这么说还有意思么?”掰开她便要走。 清宴背着月亮,艾依见她转头抹了泪,小声嗫嚅:“哪回不是这样?我想说,你何曾好好听过?你从来不信我的”,见心上人根本就不理会,心头委屈更胜,便提高了嗓门:“为什么?你这块石头还肯信人?哪个捂得热?哪个还愿意日日不怕寒地揣着你?莫非是那个哑巴?” 凤凰也不搭腔,清宴以为他是承认了,于是尖着嗓子问道:“陆绯烟竟然也伺候你么!是不是很喜欢?改日我也得问她讨教讨教才是。” 凤凰本来不想跟她撕破脸皮抑或胡搅蛮缠,只当听不见,可谁知她越说越难听,便倏然转身,谁也没瞧清怎么回事,他已经像一道影子闪到司清宴面前:“闭嘴。这么不干不净的是恶心谁?” 清宴却更伤心:“不干不净?你就是嫌我脏!也不想想我这般都是为的谁!你连个解释的时候都不给我,却从来听风是风,听雨是雨!你就爱维护那哑巴!我这颗心都使碎了,你就会为了旁人恼我!你说,是不是得成了哑巴,你才肯疼疼我!” 清宴又哭又嚎,把凤凰弄得上火又无奈。 他不懂,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俩姑娘:一个是断肠琵琶陆绯烟,一个是追魂七弦司清宴,如今为何这般不一样? 少年情窦初开,自己明明是喜欢燕儿,当时,眼前这姑娘还有没有取“清宴”这般刁钻的名字,反而只是活泼可爱的燕儿。 陆绯烟是从小就不能说话,人前人后都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色;而当时的燕儿每日里叽叽喳喳,总能把自己逗得开心、快活,于是两人你侬我侬,就干脆做了小恋人。 本来还如胶似漆,可是就在初试云雨情的第二天早上生了变故,一对爱侣就变成了如今尴尬纠缠的路人。 百零五节 花魁娘子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当时两人情投意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谁看谁都是再好不过,正合着花前月下、私定终身的好时候。情到浓时,两人共赴巫山云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一时红被翻浪,交颈鸳鸯,待云收雨散,凤凰与燕儿又海誓山盟。 他便想,第二日一定求门主应允自己娶了这丫头。反正都是门中之人,平日里唯门主马首是瞻。只要他老人家答应,那么,做成对恩爱夫妻,咱能细水长流。 可是,这或许真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天早上,他跪在厅里正拿出一万个胆子求着,言辞恳切,掷地有声,满堂的人都围着瞧,结果门主问道:“怎地就你在这儿?快把燕儿也叫过来”。 可谁知,去了的侍女回来禀报:“燕儿不见了”。众人皆以为她是害臊,躲了起来,都撺掇着凤凰自己去请。 凤凰欢天喜地跑过去,满院子翻出个天,却独独不曾翻出那小丫头。更令他心寒的是:她的衣服、细软那些常用物件居然都不见了——不是去哪儿逛逛,这是早有谋划的出走! 一时间大家愣了,不想生出这般变故。瞧他的眼神真是又慈悲又可怜,还有幸灾乐祸并着嘲笑与蔑视,如同四面八方飞来的刀子将凤凰穿得如同一只刺猬。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愿意与她白头偕老;此刻她却渺无踪影,叫自己哑口无言。 自己就是个笑话! 当时他年轻气盛,只爱在自己身上花心思,没工夫察觉燕儿几日来的异样,遇见这事便措手不及,也只道这丫头狡诈,骗了他的人,还骗了他的心。 昨儿夜里还说着天长地久,今儿早上还念着琴瑟和鸣,如今倒好! 他又气又埋怨,门主面前跪着像个傻子沉默不言,心中那股子恼恨也如同逢春的野草,疯了似的窜成一片。 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走了。他呆呆坐在床边,那被褥上似乎还留着一股子暧昧气息,他想起燕儿昨夜像是一朵带雨桃花在自己身下青涩绽放,她幸福又隐忍的表情仿佛近在咫尺,那粉嫩的脖颈似乎也凑在自己脸前。 可是,风把帷帐拂到脸上,把他打回现实——她走了。准确来说,她是丢下自己跑了! 当时,绯烟静静立在门外瞧着他,自己的眼泪也是流个不停。 凤凰颇有几分自恃,虽然十分受不住但独个儿也强撑下来。 那之后,他也好好找过,再后来心凉了,人也冷了,干脆对女人愈发不耐烦。 没人知道燕儿跑去了哪里,自己演了一场大戏就彻底消停下来,但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浮现出她那张笑脸,那弯弯月牙的眼睛,并着爱说爱笑的好性子。 这般浑浑噩噩过了两年,他已经十六。 那一年,他陪着门主下江南访友。 恰逢那城闹元宵,熙熙攘攘挤了许多人,这小桥流水、枕河人家也很是热闹,。 当地习俗是花魁游河,只见不少身姿曼妙的姑娘在石板桥头临风而立,手上持着莲花灯,个个冰肌雪肤,美艳清丽,婀婀娜娜倒映在流花河的水面上。 河上不时地滑过悬着红灯笼的花船,那里头载着的都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歌人乐姬与五花马千金裘的五陵年少。 门主带着他立在河沿赏灯,数舫驶过,他觉得不过尔尔便索然无味,打算走了。 此时,一束七弦之音飘飘渺渺从远处传来,曲调灵透柔和,音韵明亮含蓄,或幽怨风雅,或缠绵悲切,如山涧叮咚,似环佩叮当,像马走铃扬。 叫人痴痴迷迷,入了幻境:空灵处,如见山谷幽兰;高古处,宛若御风云端;紧迫处,仿佛英雄义薄云天。和着桥下潺潺的流水,众人似是瞧见鹧鸪飞过,几声清啼;仕女伤春,浅浅叹息;又如瞧金戈铁马,沙场点兵;千山暮色,鸿爪雪泥。 其声紧,则若急雨敲阶,思妇灯花频剪;其声缓,则如月洗碧梧,游子秋心两半;其髣髴,则若轻云蔽月,天庭众仙宴饮;其飘飖,则若流风回雪,侠客仗剑翩然。 此时,耳闻仙乐,瞧树梢之明月,水里之火烛,灯下之美人,凤凰有些醉了。 他原本不想来凑热闹,猜想也不过就是个心思通透、兰心蕙质的姑娘,于是正打算走开。 可此时,偏偏见一支画舫从那桥洞里穿出来,缓缓流到自己面前:先是一双修长玉手,信手拨弹,恣情勾划,从容优雅,如同是在七弦上曼妙舞蹈,声声音符便从染了丹蔻的指尖泻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燕儿也有一双这般灵巧的手。 她那双小手曾为自己浆衣作汤,为自己捏肩揉背,摸过自己的脸,拂过自己的胸膛,更竖起食指堵上自己要发毒誓的嘴,可是,她不在了。 再接着,便是一截藕臂,腕子带着串红珊瑚珠子,衬得肌肤更白,手更秀气。这夜里也不算暖和,凉气丝丝缕缕钻进自己的身子,凤凰穿得严实,见这弄琴之人居然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他都要替她打个哆嗦。 而后他瞧见一张蒙了面纱的小脸。眉眼之间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因这烛火闪烁,自己也看不真切。 直到她右半张脸也露出来——那额角靠近发际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疤痕!他一眼认出,因为这是儿时玩耍,自己淘气将她推在桌角上留下的。 这可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遍寻无果的燕儿! 众人掌声雷动——原来,这就是姑苏最惹人的乐姬! 花魁游河,花魁游河。今夜流花河畔叫诸人苦等的,原来就是这位花魁娘子! 这下子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叫他也忘了气极说过“绝不再找”的狠话,顾不上门主就自己跟着船沿着河跑,口中唤着:“燕儿!燕儿!” 门主一个没看住,这傻小子已经在人墙中拱来拱去,窜出很远。 百零六节 心灰意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唤了半天也不见那女子抬头瞧一眼,心里又着急又无奈,正失落间,却见那舫儿已经在对岸靠边停了。 那小姑娘被个丫头扶着起来,搂着装了七弦的锦缎套子,做了个万福,开口却是甜甜糯糯的吴语:“奴有幸,承蒙诸位垂怜,勉强担了个追魂七弦的名头,实是折煞了奴家。今儿节上,诸位热闹便好,奴家身上不适,先失陪了”。此话一落,头也不回由个丫头扶着进了船舱,一放帘子将里头的烛火都遮个干净,连个佳人的影子都瞧不着。 凤凰正心急上前辨认,便听个泼皮大着嗓门,轻蔑说道:“捧她两回子,倒真把自己当个角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伙等了半夜,如今才见着又把人晾着。谁人不知她是爬上知州的炕头才成了头牌?左右一个窑姐儿,装什么清高?只合该弹着小曲陪人吃吃花酒罢了!”话毕,朝那画舫啐了一口。 凤凰当时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说的是谁!” 那人惯了的没脸没皮,欺软怕硬,见凤凰明明是个不好惹的,但周遭这般多人围着也不愿折了面子,于是硬着脖颈嚷嚷:“谁?还能是旁人不成?我说的就是那追魂七弦司清宴,姑苏教坊的红牌!” “她如何了?” “她那姘头真了不得,诸位可都清楚啊,靠着棵大树,一般人可就瞧不上了,架子也端起来了,鼻孔里出气都粗了,最是个势利眼不过的。一个窑姐儿值什么呢!” “你如何知道!” 那破皮无赖确实是听旁人口耳相传,他本人素来是个吃不着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但烟花柳巷里的女人,哪里还能有干净的?因此,满嘴胡沁就十分难听。料想也犯不上有人为了个花娘把自己如何如何。 如今见对面这位英俊少年目眦欲裂,便干脆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他激上一激——“不信呀?那你自己也去试试!” 明知自己会一探究竟,但这泼皮的话叫他浑身不爽快,便将那人一脚揣进流花河。凤凰这才飞身而起,掠过水面,直直落在画舫的屋顶,又轻飘飘滑到前舱板子上。 整了衣衫方才唤道:“东都林慕卿求见,还请清宴姑娘赏脸。”当时月亮底下,水面之上起了蒙蒙薄雾,远远瞧去仿佛生了层薄烟,人在其中亦真亦幻,似梦似醒。 凤凰喊了三遍,仍不见有回应,便直截了当掀了帘子要往里闯。 对岸上一群人虽说瞧不清楚,却也晓得这是哪儿窜出来的愣头青来碰钉子。要知道,原先也有这么几个不长眼的,被画舫的打手、龟公三下两下就扔进水里,落汤狗似的被人救起。此刻,这群人都等着看他也这般出洋相,怀了又期待又兴奋的心情只等着好戏上场。一个个嘴上说着担忧,假意叹气,但实际上都脖子伸得老长去探对岸的动静,只恨不得烧起一把火将这雾气拨开。 不一会儿,果然有了声响。 只听乒乒乓乓地打斗,人们支起耳朵:“扑通、扑通”的声音响个不停——莫非掉下水的不只是一个?此时恰好月亮被几瓣云朵遮去一半,水面上更暗,然后是咒骂声、求饶声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声,莫非他得逞了! 那司清宴可是号称天下第一乐姬,身边打手少说也有七八个,再加上俩丫头。那排场,啧啧,恐怕是个官家小姐也比不得的。一票彪形大汉可都不是吃素的,仿佛铁塔般的守在她身边,叫一般泼皮趁早就歇了心思,一般衙内也不敢轻易招惹。 再加上她背后的实力盘根错节,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皆是高官巨贾。这花魁委实不是一般人敢染指的,也怨不得有些小人够不着就索性乱泼脏水,过过嘴瘾。 男人们有心无力,望洋兴叹;女人们见这种妖精似的美人就更嗤之以鼻:有什么?再怎么风光不也是个倚门卖笑的? 此时,只见水上灯火通明,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恰好月亮也露出一整张脸,柔柔地照着河面:几个人黑黢黢往这岸上游过来。一群看官赶紧闪出一块扇状的空地,却见他们浑身淌水,将脸一抹——居然是司清宴手下那帮打手!平日里瞧凶神恶煞,威威势势,如今却十分落魄,惊惊慌慌。听见对岸打斗之声又起,这几个竟然是连滚带爬钻进人群溜走。 众人心中诧异,再抬头去瞧——明月当空,夜风猎猎,一个少年立在船头,风神俊秀,手执乌金长剑,藏青衣衫微微波动,十分骇人。 他脚下横七竖八倒着俩人,水里还扑腾着一个,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凤凰手上一划,碎了门上的帘子并着门窗,身后的丫头则尖声叫着:“小姐呀!小姐!”却被他的剑吓得闭上了嘴。 至此,众人已经瞧他不见,舱上四周都遮了绸缎帘子,因着天冷气寒,里头还厚厚实实挂了几重毛毯,如今什么都透不出。 看客翘首盼了一会儿,方瞧见凤凰冷着脸子从里头出来,上岸沉默片刻,便白鹤亮翅,一跃而起立在画舫屋脊,手上寒光飞舞,这才一声冷笑,飘然而去。 眼错不见,便没了踪影。 “咔嚓”一声,那画舫却缓缓斜倾要倒进流花河中——原来,方才那几剑将好好的船舱从中间劈成两截。好厚的内力! 众人暗暗喝彩,这才喊着“救人”,岸上一片烛火乱晃。 后来门主找见他,却见凤凰不再颓唐,眼底也有了神采,只是偶然流着冷光。 问他那日为何一声不吭便跑了,他也不说;罚在庭前跪上静思己过,他也不顶嘴。 跪了一晌午,再立起来已经是踉踉跄跄,等在庭前的绯烟赶紧上前扶着。到了屋里倒茶给他,不询问也不安慰,只用一对柔情的大眼瞧着他,这亲切温和的眼神抚慰了他碎成八瓣的心肝,叫他自那晚来一直绷紧的神智终于有了松弛,一种莫名的悸动促他搂住她的腰就哭了,仿佛是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 他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绯烟也仰着脸哭得肝肠寸断,只不敢叫他知道,她强忍着心疼,还要听他那晚噩梦一样的遭遇。 百零七节 一刀两断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那天凤凰伤了众人冲进去,却见是个十分精致的过道:重重帷幔已是厚重,将外面的打斗纷争似乎都隔了出去,屋子里点个火盆,并着一只描了金漆的铜兽首小香炉,里面燃着桂花饼,整个屋子既香且暖,将人心神放松,几乎想就地睡上一觉。 又拨开两层晶莹剔透的珠帘,凤凰才算是到了内室:靠墙摆着一张雕花拔步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边沿是一袭袭的流苏,随着床上的动作轻微晃动,床的斜对面是张镜台,台面上竖着镜架,旁设数个小橱,琴架在另一侧,并着海棠花蕉叶花纹嵌松石的绣墩。 床头立着个覆盆状灯座的鎏金九枝灯。从柱身分上、中、下三层交错伸出曲枝灯盏,羊首、龙首、虎首,兽首涂朱额顶安插灯盏,九簇烛火微微闪烁。 挡在床前的便是一座双面绣梅花的四扇雕花屏风,隔着它,凤凰听见了女子的娇喘轻语之声,一刹那他浑身的血都窜到头顶——这个声音是燕儿! 他心中真是又绝望又恼恨,但又忍不住逼自己去瞧了这辈子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的画面: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坐在个男人身上,从凤凰这里能瞧见她纤细娇美的脊背并着雪肩,几粒汗珠顺着脊梁的线条缓缓滑下来,十分诱人。铺于身下的云罗繁复华丽,如水色荡漾,她就好似是在水塘里摇浆轻唱的采莲女,真真儿是春色无边,风韵撩人。 知道人来了她也不躲避,将身子俯下去,趴在那个男人胸口,红绸被子拉过肩窝,只露出一颗玲珑的脑袋。 凤凰呆愣在那儿,待那女人将脸转向他——果真是燕儿! 他干脆语无伦次:“燕,你是燕儿!” 这女子却面不改色,笑吟吟地瞧着他:“这位公子冒冒然闯进来。如今又莺儿、燕儿地乱叫,你来的时候都不曾打听过奴的名字么?”接着又道:“罢了,我现下不得空呢。约莫公子是认错了人,不如还请出去吧。” 凤凰见她装蒜,便怒不可遏扳正她的脸:这可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小情人?这张多么熟悉的脸啊,只是现下粉脸上的红晕和迷离的眼神叫人觉得刺痛,这春意荡漾的神情带着一股自来的风情。 凤凰既惊且怒:这股子风情全都是拜她身下的男人所赐。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怎么一时没看住就丢了,如今又被人垂涎、染指了呢! 与其是恨那个男人,不如是恨自己没用。这般怒火正旺,凤凰手上长剑便要劈下去,可是却被谁挡住了胳膊,他一瞧:居然是燕儿。 她盈盈说道:“这位公子不知为何生了火气。只是,奴家这儿的都是来寻欢作乐,断然不曾如公子这般报仇雪恨的。奴家做的生意虽说上不得台面,却也是丝毫见不得血光的。平日里但凡客人有点什么,就算拆了奴家也担待不起,还请公子别断了奴家生路。” 凤凰十分痛心:“你!” 这女子又笑了:“倘若是来找清宴,那么还请稍等片刻。这朱家大公子也是奴家的恩客,总要分个先来后到。待朱公子尽兴,奴家再伺候您也不迟。按说这半路上来的客清宴从来不接,但瞧公子这般相貌出众,却也是有心服侍。倘若压根便不是找奴家,还请公子好走,将帘子放下,改日一曲《水调歌》也算谢过。“ “我以为你是不得已或有难言之隐,却不知你离了我是为了做这般营生!” “此话怎讲?“ “燕儿,你从前不这样!“ “奴家当真不是燕儿,自然不知你的姑娘从前是怎样。奴家本是姑苏城中一片浮萍,前尘往事与公子断然不相干。” 她身下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原先是被骇住了,不想这当头还有人敢进来,如今见来人垂头丧气,不禁淫性大发,正在得趣的时候此刻再捡起来也不算难,便也跟着赶人:“快走啊,清宴丫头今儿要陪我一夜,没你份儿。” 说罢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平日里冷着脸子,我差点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从前就会推拒,百般不肯,今儿又亲爱又热火,这才知道你竟是个欲擒故纵的高手。” 清宴娇声答道:“爷,你轻点,只算疼我。” 那朱公子流里流气:“我如何不疼你?是这样?还是这样?”浪声**不绝于耳,凤凰闻言宛若心头剜肉。 背对着那对男女,他只轻轻说道:“燕儿,咱俩完了。彻底完了。” 我不曾说自己有多喜欢你,也不曾说自己有多后悔丢了你,更不曾说两年里头如何去找你。其实,方才倘若你肯说“救救我”,我都会义无反顾将你带走,做我的妻子,做孩子的母亲。我信你有苦衷,信你是迫于无奈,我为你想好了无数个借口,可是你却半个都不肯用。 我还想,哪一日你会回来,你还来找我,因为你不舍得我一个人——可是,如今瞧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凤凰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步步走得艰难,出了去略一沉吟就把画舫毁了,一腔怒火这才算泄了几分。 从那夜起,单纯娇俏的燕儿就死在了凤凰的十四岁,葬在他的回忆里。 这世上大家都这么忙,爱就留下,不爱就离开,干脆利落,谁会有那些个小心思跟小孩子似的去玩捉迷藏的游戏?也罢,的确是我蠢,用一个念想哄了自己两年,还好,今夜一见,从此不必牵扯,一刀两断。 与她几剑泯恩仇,凤凰便不想他们还能再见。 也不过五个月,正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帝京的时候,东都一片繁华,满目锦绣。她司清宴居然抱着七弦水路北上,如同吴楚之地开出的一支冷桂,偏要来这中原争上几分春色。 百零八节 心如顽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世上从来都是老天安排,你我自己半点也做不得主。 当时凤凰正在练功,便见几个门中之人都急匆匆跑去正厅,说是门主要收下一个女弟子,真真儿是媚态天成,妖冶入骨的小娘子。 他懒得理会,谁知,才一会儿便有个小童喘着粗气跑过来,说道:“公子,公子,您好运气!”原来,那个女人指名道姓就要跟着他林慕卿,门主只好喊他过去。 他一进院子,老远便觉得这个背影很是熟悉——是那种心道“不好!”的熟悉。 上回见司清宴却是一身白色纱裙,端地是清丽优雅,应着当夜《猗兰操》的曲子,宛若空谷幽兰。此刻这女子一身玄黄衣裳,窈窕可人,真好似是那寒山之上伸出的一枝桂花,如此打扮倒也别有风致。 他心怀忐忑,走近一瞧:不是追魂七弦司清宴却是哪个?瞧见那副狐媚样,凤凰也不给脸子,转身便走。 门主喝住:“慕卿,不得无礼!” 那好,他便闲闲地立着,答道:“这女子万万使不得!” “何出此言?” “这天下闻名的妩媚乐姬放着好好的红牌不做,非要为我所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孩儿生怕遭了算计。” 门主素来不爱多话,偏生这回替她打了圆场:“司姑娘极为诚恳,我也询问一番,却是无甚不妥。” 凤凰见门主这边走不通,便转而问司清宴:“听闻你想跟着我?” “是,奴家愿侍奉公子左右。” “我有丫鬟,轮不着你。只是,你都会什么?我只要一出鞘便能见血的刀,可不是除了皮肉一无是处的累赘”。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大家浑然不知他竟然是半点也不客气,说话夹枪带棒,没给这位姑娘留下一丝颜面——凤凰以为,也只有这样才能叫她死心。 咱们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当夜你不肯认我,如今过了五个月又作好作歹非要服侍我,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这么折腾几番有何图谋? 众人以为这追魂七弦必定要又羞又恼最后夺门而去,纵使沦落风尘,却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般刻薄的话。 可是没想到,她面皮居然十分厚,不但不怒,反而莞尔一笑,露出弯弯的眼睛,纤纤素手扶着额角答道:“清宴虽说不才,可是武功、易容术、鸟语兽言也都算精熟。移魂曲半支便能叫人神智皆散,一支半弹完管教亲生父子相残。毒术么,也知道个皮毛,虽说不算精通,但几百种毒却还是能识得出、解得开。公子自然是神功盖世,只是不知奴家这末微本事你瞧不瞧得上?” 凤凰不想她这般厉害,不慌不乱把自己将了一军,如今推杯问盏将难题还给了自己。司清宴十分镇定,竟是十成把握要留下来,凤凰便一声轻咳:“这位姑娘这般能干,还烦请另支使给旁人带吧,慕卿恕难从命。” 门主说道:“你……” 凤凰不愿意,那姑娘却是死心塌地愿意,却不知一早怎么求过门主,门主便道:“丫头,进了这门不算什么大事,我也不欲为难。只是他那里成不成便全靠你自己,没人能说得上话。” 于是,第二日,凤凰一睁眼,却见个丫鬟端了盆子水给他洗漱,他扫了一眼,居然是司清宴,心中便如同吞了苍蝇。 正要发作,却见那丫头嘻嘻一笑:“先别气。我虽说是跟着你,你不乐意我便不烦你,现下我也正好没空,了了心事便要即刻回姑苏。往后哪里用得上只管修书一封,只要是你要的,我赴汤蹈火,再无不肯。” 凤凰心中却道:这么着急回去莫非是怕耽搁生意不成? 他委实度量极小,甚至狠绝。 纵使明明知道眼前的清宴就是原先的小情人,但那又如何? 翻过这一篇,在他心里,燕儿死了就是死了,透透的是板上钉钉,如同成了香灰,成了粉末,这时候就算是往上头浇了油,一把火也必定烧不起半星半点。 他从来有这般一副铁石心肠——宁可辜负天下人,也绝不叫天下人负了自己,真真儿如同一块顽石。若说这块石头初初有了温度是因着年少爱情里的燕儿,那么后来重又炽热滚烫却是为了与自己的性子一般无二、要么恨极要么爱极、决计不肯俯就分毫的苏家阿弑——他们骨子里流的血同样是冰寒刺骨。 因为,只有一样的人才能不光瞧见彼此嘴角的笑意与明快,更容易切肤感受痛苦来袭的孤独与绝望。而其他人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纵使会出千帆过尽皆不是的九曲回肠,也无法同感余晖脉脉水悠悠的黯然神伤。 凤凰揣度:天下第一乐姬除了牢牢缠在男人身上,还能有什么要紧的? 但司清宴却仿佛是能读懂人心,轻轻凑在他耳边呢喃:“公子,其实昨儿我没说完。奴家的媚术那也是能要人命的。这女人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是兵刃。” 话毕她笑靥如花,眼底欢喜,真是难得的可爱:“若无吩咐,清宴便退下了。这姑苏山长水阔是时候预备动身了呢”,然后便娉娉婷婷往外走,末了扶着门槛柔柔说道:“我这把刀旁人也叫他使唤不起。公子且安心攥着,保准比别的都好使,而且,宁肯折了自己也不肯叫你割了手的”——这回眸竟是十分坚决,语气磊落,凤凰怔了一下便不去瞧她。 这姑娘诚然就是燕儿。 她后来成了司清宴,也是费了老大的劲才爬上追魂七弦的名头,白日里偷偷拜了师父学习武功、毒术各项技艺,如今种种都有了些许底子;夜里再盛装艳抹,红灯高挂,手腕极其厉害,周旋于达官巨贾之中,成了这些男人温柔乡里的知己。 原先她确实迫于无奈匆匆逃走,音讯皆无,那是因为不小心洞悉了个大阴谋,她不得不先留条性命。 百零九节 画地为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后来,司清宴司姑娘这般忙活了两年时光,将自己从一个不知世事、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变成了如今手段沉稳、八面玲珑的风月老手,只为了一个目标——回到自己的凤凰身边。 她学了能学的一切本事,主动结识了所有日后或许有所用处之人。 此中心酸不可言喻,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丫头实在是太难了,无依无靠的女子想要在短短两年做到这些有什么办法?唯有自己的身体是最快、也是最好爬的梯子。她将贞洁与皮肉垫在脚下,扎扎实实铺了两年的路,如今成了风尘中人。 但是这有什么呢? 总有一日,自己能护他。 凤凰便是她的天,她的命。只要能叫他活命,让自己做什么都行,即便不肯被他原谅,那又如何? 凤凰身处灾难的中心却未曾察觉也不能脱身,他终究要亲口品尝被最亲的人操纵的滋味,自己必得救他! 她早有谋划,如今不光要做他最锋利的一把刀,还要做他的金钟罩、铁布衫,拼却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他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大难临头,她要挡在凤凰前头。旁的人死不死她管不着——她只知道,自己的林慕卿绝不能死!哪怕叫自己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慕卿,纵使你不肯认我,不再爱我,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我的!不是旁人的,更不许叫旁人伤了一分一毫的! 我孤身漂泊,我堕入风尘,只为了你,我步步为营,如此拼命也只为了你。我竟不知道,哪一日这世上倘若少了个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司清宴 可惜,可惜。 纵使清宴真的为了他忍辱偷生,被他劈头盖脸地泼脏水,自己也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时候,人的心很宽,能容忍几多不喜欢的东西,比如房子,比如衣裳,比如吃食,比如银钱,但有一样却偏偏是明知故犯、无法凑合,即便眼前就是阿鼻地狱、万丈深渊,你仍旧甘之如饴——这种东西便叫做爱情。 所爱之人若是心疼你的隐忍,或是欢喜你的宽容,或许愿意给你一个成全,叫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是倘若他目中无你或者视而不见,那么,这种隐忍恐怕是你一个人的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司清宴把自己生生从前一种蜜罐拽出来,一头扎进了后一摊苦水。 她跟着凤凰做下属的第二年,便接连被派遣着做下几件大事,如今又被遣来这大漠。 许是凤凰护了绯烟叫自己愤懑不平,许是今夜的月亮太圆,许是这儿的风沙太寂寞,许是夜里的气息太清冷,许是凤凰的眉眼太淡薄,一股子委屈蓦地袭上心头,盘旋呼啸,才叫她不管不顾地拥上去:这原本是自己的男人啊,如今却成了极其冷眼相待的主人。 她哭喊着:是不是非得我也成了哑巴,你才肯疼我一疼? 凤凰已经被搅合得十分烦躁,便冷冷说道:“别花那些歪心思。你还是留着一根舌头用处大些。” 凤凰委实是这般性子:爱你时,恨不能将你捧在手心;不爱你时,你就算立时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普天之下,男人大多都是这幅德行,翻脸如翻书,断情如断发。 其实站在他的立场想想: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还亲眼瞧见司清宴与别的男人颠鸾倒凤,这画面令他生厌,回回瞧见她也是把持不住就一团恶心袭上心头,挥之不去,因此言语神色里便带上了鄙夷与敷衍。 见他绝情至此,司清宴走到这一步也心生自弃,却落子无悔,此时心中剧痛却不哭反笑:“好,好,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那身影却愈发单薄。 却说艾依听了这场大戏,心头虽是又纳罕又奇怪,却更加忧心自己的处境:这妖孽的心肠委实是铁石做得,自己今后怎么逃得出去? 正忧愁间,那脸上的麻沸散却好似过了时辰失了效,此刻如同有千万根小银针在脸上乱戳,疼得她吃不住,忍不住倒在地上。于是院子里的俩人都听见了,凤凰几步便到了跟前,瞧她遍地打滚也不肯出手,倒是清宴将她扶了起来麻利把她击昏过去。 凤凰却道:“不必再留了,我即刻带她走”,话毕便将她扛在肩上扔进马车。 清宴取了两包药粉:“公子,要她彻底易容还需将这粉和成膏泥敷上两回,此后便成了。” 凤凰将人扔进车里,自己驾车便要启程。司清宴纵有万般舍不得也不敢说出来,一味痴缠只怕招他厌恶。 于是,她眼睁睁瞧着日思夜想的男人走进了夜色,直到再也不见。她回了院子,抚着七弦,这次却是一曲催人心肝的《长相思》,凄婉缠绵之声萦绕在回纥的夜空,叫人落泪,久久不散。 这厢司清宴制住了族长“父女”,那厢凤凰已经载着换了脸的公主艾依气儿也不喘往晋州驶去。 艾依醒来已经是第五天晌午。正好要换了骆驼过大漠,她趴在井水上一瞧,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脸上,脸上,不对!自己如今怎地跟红榴生得一模一样? 原来,那司清宴也是懒了些,直接按照那小侍女的模样给艾依重新塑了容貌。 如此一来,真真儿叫人啼笑皆非——公主成了侍女,侍女倒成了公主。一对主仆颠倒了个个儿,这般奇遇虽是人为,真就像是老天开的玩笑! 她垂头丧气从水边回来,瞧着凤凰便想双目喷火,他却笑道:“我知你想问什么。且安心,你父亲还活着,红榴没死也失了心智,如今给摆弄成了你的模样。反正他俩此刻死不成,何时上路就要看门主的心思。” 百一十节 月圆毒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艾依想与他拼命,奈何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出,真真儿成了哑巴。她又恨又气,再加上自己原先在回疆那也是屈指一数的美人儿,如今这姿色,虽说不丑但也只算中上,女孩儿家都爱惜容貌,你叫她如何甘心? 凤凰将她丢在骆驼上说道:“如今你武功废了,鞭子丢了,声音没了,脸也换了,公主的身份也没了。那么,索性图个爽快,艾依这名字也不能占着了。” 凤凰心知她对这副颜色不满意,于是自己轻轻一笑,委实是唇红齿白,郎艳独绝,无出其右:“我岂不知回纥语中“艾依”是月亮的意思么?我要带你去的是大弘地界儿,那便依照意思取个“月牙儿”罢了。” 话毕他扭头走到前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从此,世上有个痴痴傻傻的“艾依公主”,另有个口不能言的“月牙儿”。 这厢凤凰才带了月牙儿往晋州赶,那厢江朗亭、苏施、赵惊弦一行却已经到了玄壁之城; 等凤凰到了玄壁,他们已经日夜兼程到了晋州。 经历快半个月的赶路,他们个个都是一脸疲倦,风尘仆仆。如今终于到了大弘,赵惊弦已经是掩抑不住的兴奋,又欢喜又难受。欢喜是因为在外头转了一圈,结果还是家里最亲切;难过是因为要离别苏施,再见之日遥不可期。 此番,江朗亭带着苏施不曾去师兄张从古的朔玦山庄,反倒是住进了客栈。 但朔玦山庄耳目众多,全天下有个风吹草动便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道他们行踪 有人得了这信儿正端着的茶盏莫名碎了,嘴上也弯起了一抹冷笑:一个个翅膀都硬了不成?以为我自己就没了治他的法子? 如此来来去去,打江朗亭从琅琊谷出来也有足足四个月。三瓶诛心草的汁液已经用尽,这晚月亮就要圆了,心知今晚必定要痛不欲生,死去活来,他心头已经是惧怕不已。但因着苏施,面上还强撑着不肯显露。 哈,四岁到二十四岁——二十年来,什么都变了,却只有它对自己痴心不改,如影随形。 苏施只见师父喝过小瓷器里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也从来不知师父中了世上最阴毒的锁魂咒,因此无法分担半点。 当时三人安置下来,赵惊弦却道:“既然到了此处,我便回家去吧。天南地北的,日后你肯报个平安便好。” 一听这话,苏施心中甚是酸涩:也是,桃花不跟自己似的无牵无挂,由着性子四处流浪,他还有家,还有兄长,还有族人。他如今也没了理由再陪着自己刀山火海里挣命。只是,往后没了他,自己不知要多想念。 苏施心头堵的十分厉害,那手也忍不住扯住他的,赵惊弦赶紧往后退,生怕她发觉一对手废了。最后给她挽住袖子问道:“桃花,你,真不跟我走了?”这话说着,她眼圈就红了,嗓音也带了沙哑。 赵惊弦先是欣慰,后又是酸楚:跟着你又能如何?你心心念念只有师父,有他肯豁出性命护你就够了,我这般废物便不必拖累了吧。 此刻瞧她难得流露不舍,便上去搂住她:“阿施,别难过。我会找你的,终有一日,只要你愿意,便叫你在我怀里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只是,他不晓得,她也不晓得,重逢之日却是五年后。 五年啊,能变了多少东西?赵惊弦遇见了家破人亡,遇见了人生大耻,又得了机缘修成神功。可唯一不变的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她便叫做苏家阿弑! 苏施情知留他不下,便强撑着说道:“好,你一定来找我。否则,否则…”眼泪就真的流出来。得知第二日一早苏施他们便要动身,此时一别或许是后会无期。偏生赵惊弦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而苏施也伤离别哭得泣不成声。江朗亭自己上了楼回房歇息,也没顾得上这位小徒弟,若此时就在旁边立着,只怕一张脸都得青了。 见她稍稍收了势头,赵惊弦便往外走了几步重又回来,搂着苏施的脑袋轻轻给她擦了眼泪说到:“阿施,你再哭我可就走不成了”。 桃花又将嘴凑在小丫头耳边柔柔说道:“阿施,你知道吧。我有多喜欢你,这辈子头一回我这么喜欢女人还偏偏就是你,你真是我的劫”,又冲着她微微一笑,那梨涡十分漂亮,桃花大眼闪着柔光,真是又深情又温柔,叫她觉得暖和。 可是,她如何不知道呢?这心思纵使知道,自己也不能回应。赵惊弦就是有这种本事: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不叫她有些许尴尬或者为难。他喜欢她,说的就仿佛风路过湖面便要留下鱼鳞似的涟漪——不是她的主动勾引,而是自己无意之中丢了心。 唉,你瞧,字字句句都生怕苏施良心不安。 送走赵惊弦,苏施上了楼。走到师父门口,此时一轮圆月已经升到头顶,立在走廊瞧着灯笼被风吹得乱晃,此夜竟是大风。苏施一身青色衣裙被风吹得紧紧裹在身上,突显出少女曼妙的身段。 这时只听见师父房中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苏施推了门赶紧进去,那门居然开了,江朗亭把她放了进来,又用内力用力合上。 苏施这才瞧见灯油如豆,其光幽微,房子里几乎是漆黑一团。 她赶紧端着烛台走过去床帐,只见江朗亭缩成一团,浑身战栗,再将手往他额头上一搭,却是满手冷汗,苏施心里也慌,坐在床边抚着他唤着:“师父,师父!” 百一一节 一吻救师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也不答,只将被子裹得更紧,指头已经将其中几处抠烂了。苏施自然担忧,但偏偏还束手无策,便不由自主将他从被子里扯出个上身,自己上前搂住。 江朗亭虽说疼得头昏脑胀,但嗅着这股子芬芳也知道是自己的徒儿。如今被她搂在怀里竟有几分疏解,于是便狠狠地箍紧她,十指也不由自主嵌进了苏施的腰窝,疼得她一个哆嗦,放声大哭:“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几次疼痛稍微挺过去,江朗亭便昏昏沉沉,接着再被万蚁噬骨的疼给激醒了,只贪婪地搂住苏施舍不得放手。 门外此刻风大雨大,不知为何此夜天气这般无常,也不过几片云彩便把月亮给匿了,现下朔北城接着不歇气儿的倾盆大雨,敲在人心上都颇有几分寒意。 一城单薄一城秋。 江朗亭在最后一个疼得无法疏解的关头,他猛地丢开苏施,自己咬紧牙关勉强运气,不一会儿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苏施怕得要命,生怕师父走火入魔,抑或咬断了他自己的舌头。可是不管怎么喊他,用手掐住他的双颊甚至推搡着晃他,都没有反应,她干脆凄凄哀哀:“师父,你瞧瞧我吧!” 却说江朗亭此时心头一片混沌,仿佛又陷入那移魂之境。虽说睁不开眼,但也听得见苏施又哭又喊。却偏偏好似立在大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越走越晕头转向,可是还死活找不到出路,四围都是深不可测的瘴气。 真是个进而可进,退无可退。 江朗亭心中焦急,不禁肝火猛窜,喉头腥甜,于是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这下子苏施真是怕了:父母双亡,自己只有师父了!只有他了! 现下你成了这样,叫我可怎么办! 于是,苏施不假思索,只好兵行险招——犹豫片刻便攀着师父的脖子亲了上去。 江朗亭嘴角溢出的血又腥又咸,她安安分分地搂住他,如同一束菟丝花不肯被剥离。 若说她是只备受摧残的小雏鸟儿,那么,出生之后睁开眼,第一个瞧见的,将自己从虎视眈眈的老猫爪子下面救出来的,便是江朗亭。她不自觉去喜欢他,依赖他,靠近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她头顶最后一片天。 多年之后,苏施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早先李府上下那般多人,有人恨她,有人骗她,有人算计她,有人提醒她,有人说喜欢她。可是李鹤山把魔爪伸向自己的时候,却不曾有人站出来护她。大家都是太平日子的时候才慈眉善目,很好相与,但自己身遭凌辱,他们却个个抽身事外、袖手旁观,甚至为虎作伥、推波助澜。 幸好,幸好遇见了师父! 那时候,自己身为谁都能咬上一口的小孤女,诸位看客都是隔岸观火,唯有他,也不过一面之缘,便将自己救了下来,恩同再造——他就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天!自己的神! 自己是习惯了他的保护,再爱上了这种习惯。 爱上自己的神,苏施倒是一点也不曾料到,甚至有点惊慌失措。但看清这份心意之后,苏施反而有了释然——还好,他值得,我愿意。 好一个“他值得,我愿意”! 世间痴男怨女千千万万,最无悔的话或许就是这般。 只是,现下苏施还不知道,她的神却是早在她心动之前已经沦陷。 这厢她心意坚定,那厢她的神已然乱了。 江朗亭原本被迷雾困得结结实实,心中十分烦躁,四处去撞想找出个口子却回回都像是扎进棉花墙,自己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出不去,无人应,原先苏施的哭声还能听见,叫他心焦意乱,可如今没有了,居然像是不见了,得出这种推测便叫他心乱如麻。 结果,恍惚之间嘴上温温热热贴上两瓣樱唇,少女特有的香味十分好闻且很是熟悉,这触觉、嗅觉竟似是股劲风,自动吹开了他的迷障。 江朗亭缓缓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便是苏施紧紧合上的杏眼,并着微微忽闪的长长睫毛,两颊之上倒是没有红晕,却是一片惨白,额角悄悄挂着汗,估计是担心坏了。 江朗亭见她似乎是心无杂念,自己却生出了绮思,居然有些良心上不好受。即便羞愧,但他贪图这甘甜,再加上生怕她万一睁眼跟自己对视闹出尴尬,索性又闭上了眼,心中如同开出了万顷桃花,满树粉嫩,夭夭灼灼,自己乘风而舞,徜徉在花瓣之间,对酒当歌,流连蜂蝶。 这对师徒的嘴唇死死贴着,却一动不动,你说他们是一个吻,也行;说这是苏施想了个偏方,也行。反正,许是心思都放在小苏施的身上,江朗亭竟觉得身上那股子疼减轻了许多。 赵桃花蓦地闯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自己的心上人与她的师父紧紧搂着,亲在一起。 他心里仿佛是被谁用斧子三下五下便劈出了几道口子,又换出把锯子来来回回地剌,“兹兹”地迸出一地的血。 他明明就知道这俩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那么情之所至,两人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也没什么稀罕。但是万万不曾料到,自己上来求救却见苏施房里黑了灯,如今居然是跟师父坐在一张床上,孤男寡女又抱又亲。 虽说一向很会宽慰自己:那个姑娘心有所属。但见自己的阿施这般主动还是叫赵惊弦心生悲凉。自己爱着护着的姑娘终有一日要终身有托,只不过,自己从来不是她肯靠着老去的臂膀。 百二一节 游子归家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惊弦的到来自然惊吓了苏施,她赶紧瞧向门口,眼神又慌又乱:“桃花,师父重伤了,不对,他魔怔了,吐血了,也不知他怎么了,我这是救他!” 江朗亭早就醒过来,死心塌地这是在占便宜,此刻听她忙着跟赵惊弦解释,一股子醋意便升腾得厉害,忽而整个脑子仿佛是被谁砸开了一般,疼得满床打滚,于是承受不起昏了过去。 见师父没了动静,苏施也顾不上说话,赶紧伏上去:“师父!师父!” 那么,我真渴盼,哪一日我身受重创,你也肯这般救我。——赵惊弦 许是求得诚心,许是上天都可怜他痴情,还真有这么一回叫他心花怒放的时候,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见屋里这番情景,又听身后一片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正上楼梯,赵惊弦心生绝望:千难万险赶到这儿跟江朗亭求救,偏偏也不过半天功夫,他成了泥菩萨自身难保,如今又生死不明,哪里护得了自己? 真是——天要亡我! 不如,认命吧。 赵惊弦立在梯口拨开众人往下走,两旁家丁皆是紧紧盯着,生怕他溜了。拐角之处可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立在一侧,胜券在握,得意非凡,见他乖乖下来,便说道:“堂兄,您怎地就跑这儿来了?咱家那般大的家业还都等着你主持大局,这份担子可是不轻啊。原先是您瞧得起,叫我帮着打理了几日。如今正主回来了,我自然不敢鸠占鹊巢,赶紧给您让出来,以后可都全仰仗着堂兄费心,肯赏小弟一口吃食便也知足。” 赵惊弦双目阖上,简直是心如死灰。 这才不过短短一个月,赵家已然是翻天覆地好大一番变化。自己一个不察将绸庄托给他人打理,方才回来却知: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引了条狼入室,不止是绸庄,只怕现下赵家整个产业都被改了名字——他赵紫骝好大算计! 却说当天,赵惊弦方方回了府上,这才发觉自家头脸好一番修整,仿佛是新近翻了一回。相比之前真是富丽辉煌,十分豪奢。 他心里不由得暗自嘀咕:这可不像是兄长赵的卢的做派。大哥从来讲求朴实内敛,哪里肯施展这般张扬手笔?再说,当日他诗书茶酒聊慰平生,不肯再踏出小园一步,总不至于是自己画了图纸喊了外头的匠人依样造出来吧,他哪里会有这闲心思? 可是,除了赵府公子,还有谁这般大本事?赵惊弦到了家门口居然第一回生出了异样情绪。 由于在外头风也吹来日也晒,不曾顾得上好好收拾,晋州人人皆知的桃花公子如今黑了也瘦了,脸蛋也不似原先娘们儿那般白皙嫩滑,渐渐显出了作为男人的骨架、棱角;嘴边微微钻出一块青涩胡茬。 身上仍旧是凉州换的回人打扮:上衣下裤,头上也没了玉簪,只剩下块黄扑扑的头巾裹着,脸上又是汗渍又是灰尘,满满糊了一层——这副德行绝不是往日里摇着绸扇只知道四处寻花问柳的小纨绔,分明就是西域贩货回来的商旅之流。 因此,看门的一时也没认出来,他们赵府高门大户,何时任由这种小角色进进出出? 赵惊弦还没开口,心头却十分纳罕:为何这伙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瞧着他们格外眼生。奇了怪了,这四个五个的都是从哪儿挑上来的?自己居然半点也不面熟。 他也不曾想居然会被挡在自家门外。双方互不相识,他便上去搭话,找了个立在石狮子旁边瞧着眉眼憨厚的大哥问道:“我是来找人的。借问一句,府里有个叫阿成的,不知还在不在?” 那大哥却瞧着他上下打量,劝道:“瞧你似乎也不是很明白。你方才问的阿成莫不是成管家?我们这些底下人,哪个敢称呼他的小名?你也留点神,他现下是公子最器重的红人,好大权势,跟个主子也差不离,可别乱叫。” 赵惊弦心下十分诧异:管家?莫非是大哥重掌家业?否则,自己的书童阿成是得了谁的提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自己原先还担心没个人指点,到时候得捅娄子,有他辅助还安心些。 只是原先瞧着哥哥是极为坚定的,何况他还是那般言出必行的君子。这到底是哪会儿想通了呢? “那么,不知大哥是何时被调来这儿守门呢?我原先陪着公子耍过,月把前还进去送过些小玩意儿。怎地短短时日一个人都不认得了?不知您原先是在何处做事?” 见赵惊弦很会说话,那门人也是个实诚的,耐了性子答道:“我来才半个月。原先是在庄子里收粮食,后来有一日,这府里的成管家说是要人使唤,各个庄子上翻了一通,点了几十个一道上来伺候。” “几十个?!统共几个主子啊,哪里就用得着添上这么多?原先能支使的不就有上百?” 那大哥又打量他:“原来你真进府里去过,我还不信。现下府里住着公子并着四房夫人,伺候的人也都没闲着。原先那些?怕是打发了不少吧。” 等一下,“公子并着四房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哥哥不光出山主事,如今还一下子娶了四房妻妾? 可是原先他说自己生而无味,连点活着的劲头都没有,真真儿像是古井无澜,绝不似这般心念不定、朝三暮四的人;另外,四房! 他不娶就不娶,这才多长时日,要娶便一气儿娶了四个?赵的卢他是头脑一热还是突然贪婪春色,干脆温香暖玉成堆儿纳入怀中?如何就这般麻利全给置办妥当? 赵桃花不得不真的头昏脑胀起来——这个人真是哥哥?但是倘若说“公子”,自己远游,唯有赵家大公子在府里,能被这般称呼的必定就是大哥无疑,只是这行事,这做派,怎生就这般蹊跷?绝不似他本人。 正说着,只见个青衫少年极为干练从远处打马而来,那门人只瞄了一眼便正色道:“小兄弟,且去一旁转转,成管家回来了。 百一三节 苍天无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说曹操,曹操到。门人口中的“成管家”、“公子最器重的红人”马上就到了跟前。 赵惊弦见此番回家处处都透着稀罕,干脆也不表明身份,见阿成落了地便赶上去跟着行了个礼,口中说道:“小的见过管家”。 阿成听此声音,心上如同滚雷——眼前这莫不是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二公子? 这灰头土脸的人邋邋遢遢,阿成瞧清楚了:桃花大眼、梨涡浅笑——竟然还真是跟自己情同兄弟的公子! 可是怎么还回来了! 赵惊弦瞧着阿成那张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还有些担忧惧怕,一刹那是五味杂陈好一番轮换,果然,他压低嗓子,一开口却是:“我的天爷!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奇了怪了!这时候回来?莫非回自己家还非得挑个日子不成?这时候到底有什么不合适? 阿成带他走远了几步,离了人才嘱咐着:“公子随我进去吧。但是有一样:万万不可泄露了身份!还有,绝对不能抬头叫人瞧见,唉!” 赵惊弦一肚子雾水再也不能忍着,便厉声问道:“阿成,你说清楚。我自个儿家,哪来的这般多顾忌!我有什么不能见人不成?这般鬼鬼祟祟到底是要躲着谁?这儿可是我赵家的产业。值得这样给人赔小心?” 阿成却又几分痛苦地瞧着他:“公子别气,我也是你好。今时委实不同往日,这府里仍旧姓赵,只是,只是这姓赵的可不止您一个”,又赶紧说:“上头等着我回话呢,咱赶紧去吧”,纵使一个字都没听懂,赵惊弦也听了他的劝,乖乖跟在后头。 上台阶时,阿成聊起了衣袍一角,赵惊弦见状是一声感叹:这些年阿成跟着自己活似个泼猴儿,每日里疯了似的满城去晃,也是个最不受拘束的,从不爱穿这些长袍长衫,说是不利索。可如今多会儿,他已然成了奴才头子,肯受这衣裳的束缚,也知道打扮了。倒还好一张脸还是那般模样,只是略略老成,仿佛自己走了不是一月有余,而是一年。 他这般稳妥,哪里还像当初见自己出了牢狱,一声嚎啕就扑上来搂住脖子哭的毛躁小子。 原来,人都会变啊。 这转变真是又陌生又特别,叫他又新奇又难受。 两人进了去瞧见院子、厅堂也都是好一番重新修缮,赵惊弦心道:若是哥哥真的坐拥四美,那么这番工夫许是为了喜事也说不定。只是,不知他现下在哪儿住着?总不至于还呆在那小园子。 阿成心里似乎是装了不少事,背着手走在前头仿佛是个小老儿。他略略站定,回身对赵惊弦说道:“这儿人多眼杂,我还是不叫“公子”了”,见赵惊弦点头,阿成十分严肃提醒他:“如今这府里可与以往十分不同了,你心里得有个底儿:无论遇见什么,听见什么可都千万要撑住,我怕你受不起”,说着眼里似乎有了水汽。 赵惊弦闻言,不详的预感更加坚定,他心上仿佛是垫着一面牛皮大鼓,被捶打得咣咣直响,震得他心神俱裂,背上便生出了一层白毛汗,他那舌头都是抽抽的:“是不是哥哥……他怎么了!哥哥是疯了?颠了?他在哪儿?小园是么?” 阿成不忍瞧他,闭上眼睛轻轻摇了头:“大公子”,话音哽咽但仿佛是下定决心才说完,“他,他因病过世了。” 赵的卢死了! 大哥死了?他才二十,弱冠之年,风华正盛,他那般有本事有城府,再加上自己走的时候虽见他神色不大好,但身子骨明明是再结实不过的。怎么可能! 赵惊弦狠狠说道:“我不管,我得亲眼瞧见才肯信。” 阿成却一把拽住他:“他是在小园走的。也就是你走后十天的事吧,可是也不知你天南地北去了哪儿,连封书信都传不着。如今他在赵家祖坟,由不得你不信。千万要沉住气,别暴露了自己。一个月功夫,这儿的天都换了!” 赵惊弦哪里听得进去,此刻只想去瞧瞧,便耐了性子放慢脚步往小园走。 到了内院赵的卢往日的宅子,竟第一眼便瞧见了这儿:竹子扎的篱笆,两扇小门都落了锁,拿手一摸,锁头之上却是铺了层灰,仿佛有些时日不曾开过。 赵惊弦深知,即便大哥不出来,那伺候吃食的书童也要每日里几番走动,朔北之地常有风沙,平日里吹土扬尘的也算厉害,但断然不该是这般模样——除非,这儿真是荒了。 他再立在篱笆之外往书房瞧,只见门廊上头此刻挂着两只白灯笼。 白灯笼!白灯笼!这是祭奠的哪个人?敢挂在这儿还能是为的谁? 除非,大哥真的去了! 屋前的颐景却开得很是热闹,这花儿原本就有几分肖似重层的金丝缕菊,如今花团锦簇,熙熙攘攘挤了一园子。 大哥也就比自己大了五六岁,母亲过世之后便是哥俩相依为命。再后来来了个常州姨娘,从此也开始了大哥的噩梦。 “我对赵氏忍气吞声,以为是自己贪心,所以愿意苟且;可如今夺了大权,杀了赵氏,我竟然觉得累了。可笑曾被欲望蒙蔽双眼,因为有所图,所以被拿住了把柄”,这话仿佛犹在耳边。 大哥始终独个儿隐忍,好容易大仇得报,自己却已经身心俱疲,无所眷恋,于是干脆把自己圈在小园,乱中求静。却不料自己走后才十天,他便去了! 细细想来,大哥这辈子实在是憋屈又无奈,自己从不曾帮过他一分一毫。如今他多年谋划挣了自由却又撒手人寰。 这般苦命的人啊!老天怎就不叫他多快活几日! 谁敢信他便去了?!何等重病才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我的赵二公子,你大哥去了焉知就不比呆在这世上更叫他快活? 百一四节 饿狼算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大哥,纵使你面上如何冷淡,可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关切不减分毫。临走之时,我留了书信:“万事珍重,不日归家”。却不想,咱兄弟第一回长别变成了现下这般天人永隔,你怎么就不肯等等我? 此番回来,我是想通了要好好学习经营之法,振兴咱赵家基业。现下别说去做生意,我连账本都翻不明白,正等着你指点指点,你怎么就走了?这下子我该去问谁,谁又肯耐心教我? 还未曾同你说:此回我喜欢上一个女子,就是上回在咱家后院被我占了便宜的苏施。她是个极好的姑娘,见了她我就九分忐忑,十分欢喜,我愿意为她刀山火海里折腾,哪怕是废了这双手。 到家之前我原本还十分担心:成了废人怎么同你交代,生怕说出来你要骂我,要知道,从小到大你骂我可从来都不客气。但我更怕吓着你,叫你难受。可是,此刻立在这儿我才晓得,你再也不会对着我皱眉头,对我这么个蠢笨无知、百无一用的兄弟瞧不上眼——因为你瞧不见了。 只是,你撇下我一个人,我该多么无牵无挂却害怕寂寞。 这世上的人心实在太险恶,我不够本事,没能耐,偏偏你还不再当一根顶梁柱撑着赵家随便我胡天胡地去闹,现下骇得不得了。 当日你立在窗前说道“待颐景开遍园子,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咱们自饮自酌,醉卧花间”——如今,颐景都开了,为什么只余剩我一个?你莫不是瞧这花欢喜干脆醉死过去?我怎地还有兴致去自饮自酌? 这般立着,赵惊弦脑袋中千丝万缕的哀恸网过去,团成一团砸在他心上留下好大一个坑,疼得他如同滚了钉板: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依仗,再也没有谁跟在屁股后头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这辈子最纵容自己的一个人,最亲厚的一个人已经不辞而别。以后不论狂风骤雨都得自己去扛,不会有人教着,但是自己必定得学起来。 赵惊弦只顾着伤心,把阿成的劝便全忘在脑后,只顾了呆呆地哭,落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条晶亮的泪痕,他顾不上擦,所幸也不曾被人瞧见。 他还不知道,大哥呆过的小园如今已经成了赵府最荒凉的地界儿,主家不住这儿,奴才不走这儿,再几个月估计就拆了这书房,垫四块八卦镜高楼重起。 府里都说,种下不足十天,那颐景花便开了且十分茂盛,花朵硕大,久久不落有一个月之久,此花难得的娇养,这时节移过来活得成就已是不易,又哪儿能似这般一派繁华?事出反常必有妖,邪门着呢。 只是,人都去了,这花儿也不知是开给谁看——他们这般感慨。听闻这儿原先住着的人是暴毙而亡,从卧床求医到一命呜呼也不过短短三日。据说是位俊雅的公子,可惜,可惜。 赵的卢这一生偏偏就这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幼年受辱,成年报仇,后来却三日里头丢了性命。 他简直就是个悲情英雄,先是如同慕容冲受制于符坚那般被百般凌辱,后来亦如那个骄傲狠戾之人卧薪尝胆、一雪前耻,但最后也落得肖似凤皇儿爱无可爱,恨无可恨,未能善终。 其风打浮萍的前半生已经定起哀歌为基调,纵使赵的卢的性子比那位悲情皇子略微和气宽厚,却也耐不过天算、人算。凤皇儿经历过的,他都十分雷同地重新演过。 幼年遭遇是一般无二,连潦草的结局都相差无几,老天待他赵家大公子未免刻薄! 赵惊弦光顾着伤心,便见阿成擦着汗找了过来,走近了方压着声儿,焦急说道:“就知道你还在这儿,快走吧,快走吧,有话咱们家去细说。” 赵惊弦此刻心神不宁,听话地跟着,觉察不对便问道:“家去?这儿可不就是我家?你要我还上哪儿去?” 阿成也不挑明:“我不害你。反正是去我家。” 桃花公子却紧走几步扯住了他,问道:“等等,阿成,你原先不是同父母一直住在府里外院?” 阿成脸上似有愧色:“现下不是。当家的赏了出宅子,在府外头呢。” “当家的?总不至于是我大哥?” “一言难尽。你千万别出声,如今当家的可是你的堂弟赵紫骝”,阿成担忧地盯住他。 “我知道。不就是我叫他先顶上几日替我管着绸庄?”赵惊弦闻言简直是不知所谓,后来,他一下子回过味来:“你是说,你是说他趁了便宜,直接占了这偌大产业?”有了这猜测,赵惊弦简直是两眼一黑。 阿成答道:“你猜得不错。你走之后,也不过是一个月里头,咱绸庄那些个东西已经被他掏个精光,空剩下外头的架子还没倒。十几处田庄也不知谁从哪儿搜检的地契,现下可都在他手上,当然也包括咱这会儿呆的宅子。老爷这一支委实是嫡嫡正正,可奈何人丁单薄,如今长辈过世,长子早逝,正儿八经的只剩下你一个二百五;可赵紫骝那边却是兄弟六个再加上你叔父在族中四处奔走,宣扬当初是你们夺他家产。这般阖家上阵,费心谋划,更何况其他旁支也都势单力孤,净是些软骨头,墙头草顺风倒的角色,人心也笼络个差不多了。如此,更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有威望的许了好处此刻也干脆一味推作不知道。” 瞧着公子冷汗涔涔,阿成虽不忍心,但还是一针见血:“你这是招了好大一伙家贼!” “我!我!”赵惊弦越听越恨,一口黑血便喷了出来——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早先还道怎生这般蹊跷! 原本是身边卧了群狼,不曾察觉也就罢了,自己还张出个口子给人家钻。因着图省事、没啥能耐将生意暂且交付于他,如今倒好!他们一窝贼恨不能将自家连根拔起! 这是装了多少年好人、贤良,打了多少年算盘,筑了几十年根基才白白捡着个机会!这般大家业啊!自己居然拱手他人!就是要了阖家人性命! 赵惊弦啊赵惊弦,知道你是个废物,却原来还一次就把家败光了! 你如今敢对得住哪个! 百一五节 撞见刘眉 如今大哥不明不白地走了,家产也明目张胆被夺了——这下子,赵惊弦总算明白了阿成所说的“府里天都换了”。 老天,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业,你要这般赶尽杀绝! 赵惊弦那口血惊得阿成不轻,他赶紧掏出手帕给公子擦着。此时,小园前方居然来了个女人。 却瞧她是什么形容:两条双燕眉高高挑起,一对大眼浑似三角,透出一股子精光,面上带着番厉害威严,那眼睛实在张扬,容貌倒还算好:面庞白皙两颊略有几粒雀斑,平添了点俏皮可爱,鼻尖玲珑,菱唇单薄,颈子、耳垂上戴了一副红玛瑙首饰,富丽明艳,映得肌肤如雪,衬着十分好看。 头上挽着一个簪花蛾髻,上头斜插了支牡丹珠钗,金光灿灿,十分辉煌,另外别着一支碧玉发梳,尾巴上也晃着三四粒滚圆玉珠。 这女子身量中等,不算修长但好在匀称,撇开眼睛不说,委实也算是个秀美佳人。 她身着一件正红色蝶戏牡丹洒金笺上襦,下身是天水碧的八面襦裙,一直垂到脚面。一条同色丝绦系在腰间,脚上蹬着一对桃粉小鞋,鞋面照旧描着牡丹,鞋头上各镶了一颗金珠,通身上下可谓奢华。 瞧见她,赵惊弦不禁想起了苏施:阿施也这般爱牡丹图样、爱碧玉头饰,只是,一样的东西,怎地她就打扮得这般碍眼?这般张扬?忽而想到自己的处境,赵惊弦便赶紧用袖子捂上嘴垂下了头。 还是阿成眼尖,瞧见那女人莲步轻移往这般走来,于是赶紧迎上去,深深行了大礼喊:“刘夫人。” 阿成老远将她拦下来,赵惊弦一听是赵紫骝的内人便想溜走,奈何如今什么都改了,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躲着才好,于是干脆往小园后头走。 阿成头都不敢抬,额上早浮了一层汗,却听见对面那人一声浅笑,开口便是又轻又快:“那傻子是谁?” 阿成一回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赵惊弦正往大哥生前的主屋走去!这儿可是赵紫骝明话说过的禁地! 方才不曾想生出这般变故,还没来得及跟他警醒,这下子他也顾不得了,赶紧喊了一句:“你回来!”赵惊弦听见了返身立在个墙角呆呆不动,瞧那女人下一步意思。 阿成偷偷擦了汗,扯了个谎:“他没来过,不大懂规矩,奴才正教着呢。” 待一抬头,却见刘夫人直直地盯着赵惊弦,问道:“他是谁?” “这是奴才远房来投奔的表弟,打娘胎里出来便有些痴傻,人也不灵光。我才接着他,正打算往家里安置,但爷着急我回话,便叫他老实在这儿等着。” “哦?是么?叫过来我瞧瞧”。 此话一出,阿成、赵惊弦皆是一惊,心头乱蹦,阿成抖了胆子埋下头求着:“他原先便是乡下种庄稼的粗莽汉子,也就这几回跟着人家去西域返货,本来人就傻,此番干脆话也说不囫囵,还脏兮兮的,生怕污了夫人的眼睛。” 刘眉见那傻子立着就是不动,阿成还这般劝阻,心下却是疑惑顿起,拦得这般起劲,倒叫她心生好奇,干脆对阿成道:“呵,我见过脏的多了去。他还能是更厉害的不成?喊过来便是”,那话里略微带了点不耐烦。 阿成不敢得罪,赶紧叫着:“阿桃,你来!” “阿桃?”这般女孩儿的名字怎么用在一个大男人身上?闻言,赵惊弦脖颈上刹那生寒,那刘眉却笑出了声:“什么人,居然敢取这般名字?” 待到赵惊弦走近令他抬头,刘眉那双眼睛几乎瞪直了:这人虽说邋邋遢遢,全身仿佛泥里滚过,脸上白一块灰一块不曾收拾,但那双桃花大眼委实十分漂亮,只是如今神采皆无,瞳中空洞,仿佛真是个愣愣怔怔的傻子。 唉,白瞎了这好皮相,刘眉忍不住惋惜。 这般想着,又去瞧他的嘴,丰满漂亮,唇红齿白,很是俊秀。刘眉又是惊艳,却见一道涎水已经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滴在前襟,这般好容貌,偏偏这般傻相,她再惋惜。 刘眉并不知,眼前这位便是名震晋州、虏获万千少女芳心的桃花公子——赵惊弦,更是丈夫的堂兄,自己的大伯子。 纵使赵惊弦走来时故意把脸上的污垢抹个匀实,但这一双眼却实在惹人注目。幸好没笑,否则梨涡浅浅,恐怕非把赵紫骝这位正室夫人迷晕过去不可。 倘若是个原先见过他的人,那么,赵惊弦这回就断断走不得。 但偏偏这个女人根本不认识他,再加上他装得一手好傻子,刘眉便也不再疑心,笑了说道:“原来真是的傻的,快带着回去吧”,话毕便端端正正出了院子。 也就是刘眉对这府里、对赵家生疏,根基尚浅,认个不全,否则随便换个人赵惊弦便哪有这样好运气? 说到这刘眉,出自长安名门刘氏一族,却是当今族长刘老爷三房所生的女儿。因着是个庶女,再加上常年不曾养在眼边,所以在家也算是不起眼的小姐。即便如此,领军将军家的千金也是寻常官宦人家比不得的。 却说这赵紫骝吞占了伯父家财产,倒不怕二堂兄那个纨绔公子来讨要。只是为了根基稳固,便想出了与贵族攀亲的法子。才赶紧收拾整齐去了长安求娶高门之女。 百一六节 分头行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可是,纵使赵紫骝委实是巨富之家,奈何到底是个末流,也不算地方望族,更非世家子弟。于是,上等人家瞧他不上,中等人家他瞧不上,后来死皮赖脸求到了朝中跺一脚都能抖上几抖的三品权臣——刘汝成门上。 赵紫骝也委实是个人才,使了手段在酒席上凑到刘大人身边好一通溜须拍马,将那刘大人捧得十分欢喜,邀他家去品茶。第二回见面后,那赵紫骝便跪下来,说刘大人如何如何“铁骨铮铮,雄韬伟略,实乃大弘万里长城”,自己如何如何“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后再表明求娶刘家掌珠之心。 那刘大人实在是官场上浸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得了欢心是一回事,但说到这正事,心里头便转过了几道心思:家中几个闺女皆是用来配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甚至还要用来壮大根基。赵紫骝这样一个土财主委实算不得什么,便不想白白浪费了雕琢多年的美玉。后来见他着实机灵,也算会孝敬,许也能飞黄腾达,索性大手一挥——罢了,三女儿给你。 原来,这刘汝成家中有四位千金,其中,这三小姐着实不算十分出彩。因着母亲做了偏房夫人之前只是个一般的官家小姐,身份可谓低微,于是不很受重视,连带着这个女儿也不算受待见,更不曾受过什么娇宠。 当时刘老爷面对赵家求亲暗暗犹豫,于是,一旁立着的师爷便将折扇掩了嘴,悄悄问道:“大人,不是还有个三小姐么”——只这一句话,便定了这倒霉千金的婚事。其他几个委实万分出色,他是断然舍不得。 在宦海浮沉之中,儿女结亲便是巩固关系极好的手段。另外,对于这种养了几位琼闺秀玉的人来说,她们花儿一样的模样也是自己往上爬的筹码:自己是三品大员,朝中那些皇子王孙便是妙极的人选;倘若不成,那么那些京都的重权、拥兵之人也可嫁得;再不济,便是出了长安,进了传承百世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也是好的。 总之,只能是比自家底子更厚实,哪一日更用得着、指望得上人家。便是嫁与这些贵胄做续弦、侧室这些委屈身份,也断然不肯轻易许给普通人家。 可怜这些侯门千金虽出身高贵,但仍旧是爹爹手里的棋子、赌注,都是待价而沽的物件。对赵家这种有财无权并且末流起家的人来说,不值当搭上个闺女。于是,便选定了不曾报了多大指望的筹码——刘眉。 当时赵紫骝打听到这刘眉只是个庶出小姐,还得知是个不太起眼的,那心里便有几分不爽快:这不明摆着瞧自己不上眼么?拣了个最不称手的给我。 赵紫骝颇有自知,也晓得自己这副身家没什么分量,如今得手一个便好,岳父老泰山这般搭上了线,有了走动,来日方长,顺着这梯子使劲儿往上爬着吧。这般想开了,便抬着珊瑚珍珠、翠羽明垱上门求亲,八抬大轿迎了刘眉回朔北。 虽说心下不满意,对这位妻子也没花什么心神,到了地界,阖府告知这是正夫人拨了人尊贵伺候着便是。 这刘眉也是个怪人,许是豪宅大院里见得人情冷暖多了,自己自小也受过冷落,便是见丈夫赵紫骝十分忌惮她背后刘府的势力,对自己又敬又畏也不曾难受。与他是相敬如宾,不亲不疏,真真儿只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的模样。 这赵家正室夫人身上倒是带了一股名门风范,大气端庄,不以势压人,不拈酸吃醋,不惹是生非,好伺候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许是出身不同又是远嫁来的,你不扰我,我不扰你,与谁都显出点生分。 赵紫骝肯尊重,上行下效,奴才们更不敢丝毫怠慢。这阖府上下都摸不清她的脾气,因为那双三角眼自带了些凌厉之势,只觉得她断然不是面上瞧起来这般仁厚。刘眉反而觉得这儿比自家好,纵使没什么特别欢喜,却难得是自在、舒坦。 眼见着刘夫人出了园子,那阿成方才吐了一口气。赵惊弦赶紧催着:“走!快走!” 俩人急匆匆出了赵府,紧着往西猛走十几步这才停下,阿成说道:“我俩隔开。你先走,去找羊肠胡同东头,那儿有一家门口种着棵大柳树,将门敲上三下,有人问着,便说是我挑上来的帮工。母亲必不怀疑。” 赵惊弦不想他如今心思这般细致周密,法子也十分可行,于是忙不迭地往前找去。 阿成见他没了影子便赶紧拎着袍子重又进了府。 赵惊弦这厢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居然忘了那小胡同如何走,于是只能躲躲闪闪不敢叫人瞧见还得偷摸打听。不小心便撞上了个醉酒的二流子身上。 那人揪着他的领子骂骂咧咧,赵惊弦百般赔了不是也不见他松手,还引来不少人瞧热闹,他见状不好,赶紧巧劲把他放倒,自己使了轻功越过众人头顶往前去。 不一会儿,赵府的账房里来了个急匆匆的小厮,将手附在赵紫骝耳边报了消息,赵紫骝脸色大变:“什么?真的?” “千真万确!” “瞧错了不曾?” “光凭借他那双眼,奴才也认不错的。” “好!好!”赵紫骝将右掌往桌面一拍,脸上却是喜不自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得来全不费功夫!” 百一七节 突生变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阿成在一旁立着,心头着实怕得不行,倘若挨着近一点,只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就出卖了他自己。 他隐约猜到八分,但还是恭敬问道:“爷,不知是什么事把您乐成这样?” 赵紫骝也不过年方十五,只比桃花小上五天。 可是同人不同命。 赵惊弦日日脂粉堆里打滚,无人管教的时候,他赵紫骝八九岁起就开始在账房玩耍,十岁更是耳濡目染,再加上先生费心指点对生意已经通了几分门道。 后来,得了机会给先生打下手历练几年,摸打滚爬很是扎实,再加上言传身教,有个老奸巨猾的亲爹处处做狗头军师,如今那城府、经略已经颇有几分。对付堂兄这般纨绔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再加上当时赵的卢让位,那赵府实际上在自己手里攥个结实,趁着堂兄白给的时机,敢叫日月换了新天。 如今得知他回来毫不忐忑,反而生出猎获最后一只兔子的激情,浑身都被这嗜血的念头振奋到发抖。 父亲多年的夙愿,自己的雄图大志,忍了多少个日夜啊,结果巧了,都觉得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老伯父死了;还没欢喜个够,那赵氏夫人被绣花枕头二公子害死的丑闻已经成了整个晋州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事对扳倒赵家真真儿是多多益善;即便没死成,赵惊弦不清不白出了狱,背后蹊跷太多,哪个没几句猜疑? 再后来,一向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贤孝的典范,君子的表率——谁见了都得尊重上几分的赵大公子撂了挑子,谁想得到!这番动作又突然又坚决,大一块绊脚石居然乖乖自己闪开了!坊间已经传开了赵惊弦兄弟不和的传闻,沸沸扬扬,只差他们自己听见。 赵紫骝暗地里都要笑开花的时候,又一件天大的喜事砸到自己头上,得了想都不敢想的好福气——不争气的二堂兄叫自己代替坐了江山。原以为这桃花公子只是胡闹了几分,对待祖宗家业许是谨慎,如今才知,他这是白拿了先祖的心血耍着玩。就这样,自家筹谋几十年的兔子居然平白无故便自个儿钻进了口袋。 就是这般万事顺遂,就是这般水到渠成! 这是什么好运气?莫不是老天都看不过眼方来襄助? 正主一走,赵紫骝一家齐心,大刀阔斧将赵家给瓜分了干净,各自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去了,几乎都想不起来还有个出门在外、光会玩乐的赵二公子——那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借他几个胆子只怕也扭转不了乾坤。 若不是凭着正室嫡出,他赵老爷也分不得这般大家产,那俩儿子也享受不了这荣华富贵。 可惜,没本事的爹也生不出什么争气的儿子。这十多年来,赵紫骝冷眼旁观,除了隐退的赵的卢,这赵惊弦可是把他爹及时享乐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就这一根半苗子能斗得过自己一大家子专心致志只为哪日取而代之?笑话! 赵的卢死了,那桃花公子出去玩上一个月还能出息了不成?逗谁呢! 原来,方才赵紫骝是听见消息:堂兄回来了。傍黑时分有人瞧见他打扮落魄,在街上跟个醉汉纠缠,还是往日里那般胡作非为、胸无大志,真是个长岁数不长本事的东西! 赵紫骝一抹蔑笑上了脸,听阿成问,便道:“外头疯跑的野小子要挨打了。” 阿成闻言一震,心知这是二公子形迹败露,一边偷偷怨他不仔细,一边强压住惊恐,脸上不敢显出一丝不自在,听着赵紫骝发话。 他却转过头来问阿成:“他不是你原先的主子么?就不想见见他?” 烛火微晃映在阿成的脸上,却是十分镇定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奴才虽不是俊杰,倒也颇识时务。赵家由您这般厉害的当家,奴才愿意死心踏地跟着。再者,您对奴才跟奴才家人都十分宽厚,这份恩情搁在这儿,奴才也是知好歹的。” 赵紫骝仿佛是自个儿品位了一番,方才笑着说道:“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瞧你满头大汗的,就招出好大番表忠心的话”。 他下令:“传下去:满城搜捕赵惊弦。阿成,你来带头,要叫他来了朔北便再也出不去”。 阿成接了这烫手山芋也不敢违抗,便紧着去办,赵紫骝却又叫住他:“你可得当真识好歹才好。我委实大方,可是翻脸要后账的时候也绝不含糊,你拿了多少都得加了倍的给我吐出来。阿成,我不是你原先那草包主子好糊弄,也是真心要重用你,此中厉害你可得掂量好了”,阿成稳住身形方才出了去。 却说这厢阿成带了三四十个家丁举着火把呼呼喝喝满城里去搜人,那厢赵惊弦已然到了他家门口。但是怎么敲门也不见人来,如今天儿黑了,秋季那寒意便丝丝缕缕往他身上钻,他干脆缩在一处墙角蜷着身子候着。 话说,幸好那夜阿成的老娘不曾在家,否则阿成便完了;但可惜她不曾在家,此刻赵惊弦反正是完了。 阿成象征性带上大家去了几条街,盘查了几家客栈,便道:“分头去找!”将人分了六支东西南北去翻,“你去东头,你去西头,你去城门守着……” 百一八节 瓮中捉鳖 百一八节 瓮中捉鳖(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阿成自己带了一支队伍径直奔向自家隔壁的胡同,大吼:“就算翻出个天来,也必得抓住赵惊弦回来复命!都仔细着!” 赵惊弦原本又累又饿又冷,几乎就要眯过去,现下被此话吓跑了一半瞌睡虫,他刚要立起来悄悄张望,便见个黑影如同离弦的箭往自己这边飞奔,也一闪身缩进墙角捂上他的嘴:“公子快跑!有人告了密,现下赵紫骝叫我带人来抓,眨眼就到咱胡同,你赶紧往西跑,再过两道胡同就是河边,泅水去对岸便是荒天野地,能躲的地方还大些。” 当时赵惊弦都懵了,听他这话奔了出去,想了一下却又拔腿往城南跑,他忖着:去那儿有什么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去找江朗亭,他那般厉害,有他护上一护,堂弟还有本事从他手上夺人不成? 后来再想起来,若是听了阿成的话也便罢了,可就是一意孤行,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小心才把自己置于险境。 赵惊弦仗着把剑杀出重围,千难万险逃进客栈连口气都不敢喘,身后一波打手也片刻都跟上了。再接着赵紫骝得了信便围了这儿,结结实实预备瓮中捉鳖。 可人算不如天算,赵惊弦好巧不巧,正赶上江朗亭锁魂咒发作得厉害,自己只能灰头土脸被逮住,却见赵紫骝身后的阿成眼里有了痛苦神色,但一转眼又变成了稳重忠心的模样。 天要亡我! 不,我自作自受! 赵惊弦被一伙打手带回去,心中绝望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命运。 赵府正厅。 方才倾盆大雨浇得赵惊弦十分透彻,脸上身上的污垢都被冲个干净,露出十分漂亮的容貌并着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纵使此刻喷着怒火,但美目也是流光飞舞,撩人心弦。他立在厅里,身上有几处口子沁着血水,手中一把长剑,照旧是那身打扮但身姿挺拔,俊逸非凡——这也是刘眉第二回见他。 一直听闻有个十分出格的赵家公子,刘眉只以为是什么顽劣无能的角色,结果见了他的身影便心头一震——这难道不是白日见着的那个“阿桃”! 此刻见他傲然挺立,周围全部是虎视眈眈的打手,椅子上端正坐着的是赵紫骝。刘眉那般聪慧的女人如何看不明白状况?于是,只字不提阿成与自己见过之事。 也是奇怪,今夜刘眉突然来了。赵紫骝赶紧立起来:“夫人,夜已经凉了如何还不歇息?” 刘眉也在主位坐下,方答道:“本已睡了,但听见院子里奴才们吵吵嚷嚷给闹醒了。这不特特过来瞧瞧?”于是俩人一齐坐着。 丫头们端上来红枣甜汤,刘眉一口口细细啜着,瞧着对面的赵惊弦真是十分欢喜:自小在长安生长,虽是养在深闺,但见识过的自家兄弟、表亲均是士族大家中顶顶出色的才俊,更是玉树琼枝般的人物。 本以为,那般的凤毛麟角都已见过,世上哪儿还能有更惹眼的不成?谁知,眼前居然真真儿还有一个——晋州城里人尽皆知的桃花公子。 桃花公子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今儿可算是见着真身了。 刘眉心下欢喜,眼皮子却几乎不抬,只从汤盅的金边上悄悄溜出去瞧上一眼,真是个喜人的少年郎,虽不知夫君与他有什么恩怨,却不由自主觉得他值得老天好生对待。 见刘眉在这儿,赵紫骝便不能畅快发落赵惊弦,有些话也不能叫她知道。瞧她将那甜汤喝了一半搁在桌上,便叫丫头赶紧把她领回去。 刘眉对他的计较也心知肚明,便顺了意思出去,扶着自己的陪嫁丫头绿槐刚刚走出几步,便见身后的门紧紧合上。俩人重又轻轻返身回来伏在窗边,身后几棵绿柳树大根深,十分稠密,将这一对主仆的身影儿遮个齐全,此刻专心听着里头的动静。 只听赵紫骝清了嗓子:“堂兄,别来无恙啊。” 不见对方答话,赵紫骝接着说道:“回来便回来,都是自己家。还要我支使几十个人去请,堂兄委实好大的架子。” 赵惊弦却怒骂:“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弄这些虚情假意的恶心谁!” “虚情假意?”赵紫骝笑了:“堂兄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还得感激堂兄赠与财产之恩。倘若不是你慷慨,我怎能空手讨来这般大产业?” 刘眉闻言心头一惊:这般说来,丈夫身家有些不清白? 果然,下一句便是赵惊弦吼着:“怨我眼瞎!怨我识人不清!白白信了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你霸占我赵家产业,少来这般假惺惺装人样!”——原来是这样。 刘眉很是为赵惊弦难受。 “饶你几十年,便当你还有本事拿回去不成?没用,始终是没用。所以从一开始算计到现在,你每一回的举动都叫我十分称心。还没使上二分力,你却已经成了手下败将,连点快意都不曾得。” “我错信了!是我无能,现下不能报此大仇!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你可千万别叫我寻着个时机!我翻身之日便是同你算账之时!”此话恨意滔天,说得咬牙切齿,柳眉已经想见他如何怒目圆睁的模样。 偏巧,此刻夜了有只老鸹栖在枝头几声号叫,号得众人蓦地胆边生寒,房内烛影幢幢,赵惊弦挺立的身子映在窗纸上扭曲夸大,外头瞧去活似猛鬼夜叉。 赵紫骝原本不怕什么,对赵惊弦这话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打小也不曾有什么皇天后土、天地良心的说道,更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敬畏之意,原本就是拿堂兄这话当个笑话听听,奈何偏巧那老鸹叫得很是凄厉,所以莫名居然心中发毛。 百一九节 暴殄天物 百一九节 暴殄天物(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有些惊慌,随后镇定下来却是恼羞成怒;除了不当回事,一股子邪火窜上头顶,答道:“哼!平白无故地堂兄为何出言威胁?我好怕的!真等不及瞧瞧是哪一日,可别叫我盼不着。只是有一点啊,堂兄,你想便有用?都不知你熬不熬得到那时候。” 这话十分不善,刘眉那一颗心恨不能提到嗓子眼:明知赵紫骝年纪尚小,虽说面上瞧着十分四平八稳,但实际做事却阴狠极端,是个毒人的数。既然晓得他心机颇深、胸怀极窄,这赵惊弦还拿话惹火了他,也不知这回要如何受整治。 虽说是夫妻,刘眉晓得自己不得赵紫骝的欢心。她对这个平日里十分和气,对自己时时处处敬重的丈夫也谈不上心动。两人也不过是相安无事。如今成婚不过才二十余天,除了洞房花烛之时的肌肤之亲,他们此后仿佛再无交集。房事如此稀少,刘眉不曾表露过不满,赵紫骝也不曾再敷衍几分。 刘眉不笨,清楚自己是赵紫骝攀上刘府的工具,且这位夫君十分势利,刘家一日全须全尾,他对自己便还算好;但是,哪一日倘若刘家坏了事,或者他搭上了更大的船,那么自己肯定是要被他抛在脑后。当她不知赵紫骝悄悄在自家府上打听一番而后好不如意么? 一向明白自己这个三小姐是爹爹刘汝成不算趁手的棋子,刘眉这婚姻大事也就是凭着一句话。因着从来知道这豪门大户的规矩,因此不怨不忿:就算不是赵紫骝,也一定会有旁的人将自己领走,过什么日子也都很难说,也未必就与如今有什么不同,可能还是谁家深宅里的一束菟丝花,仍旧靠着丈夫过活。 所幸,刘眉一向是个被冷落惯了的角色,因此不爱跟一干女人争宠吃醋,也从不舞弄权柄做什么人仰马翻、威慑笼络之事,所以现状也还过得不忧不愁,算得上舒心。 但如今得知丈夫这般霸占人家财产,明目张胆迫害堂兄,为性子磊落的刘眉所不齿。许是还未来得及将赵紫骝视为自己终身依靠的天,也不拘礼数有什么嫁鸡随鸡、出嫁从夫的念头,她不但不偏心丈夫,反而对赵惊弦生出了同情与担忧。 丈夫已经被激怒,刘眉十分紧张接下来他如何对赵惊弦施以毒手。 果然便听他轻蔑一笑:“哼!人人都道桃花公子风流多情,最是个教人一见倾心的男人;又道这赵二公子身份尊贵,家底厚重,难得的是没有富贵人家的傲气,便是嫁与一日立时死了也十分情愿。那时,想必因着有产业,所以不曾有人说过你废物。如今你却一文不值,成了乞丐一般的胚子。没了钱,瞧你往日的风头还在不在?” 烛火将赵紫骝的侧脸映在窗子上,虽说鼻梁也算是笔挺,但终归教人觉得不阔气,落在刘眉眼里也莫名地不舒服。 接着,赵紫骝说道:“我想罢了,既然你比起下人尚且不如,那么,便遣你去干最下等的活计吧。来呀!阿成,将公子带去茅厕,今后吃住都在那儿,一日也不许放出来。”众人闻言,一时鸦雀无声。 赵紫骝踱了几步,又返身对赵惊弦笑道:“啊呀,瞧我这记性。堂兄,我知你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所以估计得冒犯了。晓得你也不愿意离开赵府,既如此,表弟做回好人,帮你一把,干脆叫你这辈子都离不得赵府,如何?” 刘眉听这话里意思十分不祥,心知这是打算出狠招,正紧张间便听见赵惊弦一声闷哼。然后照旧是赵紫骝不阴不阳地话:“堂兄,你可得活着啊。留住一条命,瞧我这赵府如何热火烹油、鲜花着锦才好。” 片刻之后,门开了,赵紫骝带着几个小厮迎着月亮走了出来,一脸的洋洋得意,狰狞之色教人畏惧。然后便是几个打手,最后才是长发覆面被阿成架着的桃花公子,他那大腿上被穿了个铁扣,血水染红了整条裤子顺着拇指粗的链子淌到地上,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朵,瞧来触目惊心。 原来,赵紫骝为他亲爱的堂兄特地定制了一副锁链:铁扣插进肉里紧紧箍着大腿骨,严丝合缝,稍一动作便叫赵惊弦痛不欲生,冷汗透背;这扣儿上还有处机关,唯有赵紫骝知道如何解开,换做旁人只怕是有心无力、干着急也救不成;贸然乱动甚至要飞出刀刃将他一根腿骨轻巧斩断——这是要囚禁他一辈子的意思! 不能逃出一步,是要断了赵惊弦此生全部念想。 赵紫骝为他堂兄还真是绞尽脑汁、用心良苦! 赵惊弦已经昏了过去,腿生硬地拖在地上,曳出两道血痕。刘眉见了,手上的帕子几乎抠出了透明窟窿。 丫头绿槐不解,见小姐有些愣怔便心生奇怪,但仍旧扶住她:“快走吧,姑爷不知去不去咱那儿呢”,见她不动便小声催着:“您也见了,姑爷那性子着实厉害着呢,平日里还是不去招惹得好。小姐咱快回去吧,绿槐心里头怕得慌。”刘眉这才有了神志,被拥着回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初初见面赵惊弦扮作傻子的那副相貌,如今想来真是机灵又可爱;但今夜一见,他羊脂玉一般的少年委实叫人惊艳,不由得心生爱惜;但如今这块稀世美玉便要被生生抛进粪坑,真是暴殄天物!可怜可悲! 刘眉年过十七,比这对堂兄弟大出两岁,瞧赵惊弦如此出色却又偏偏这般遭遇悲苦,作为女人的柔情与母性都被勾引出来,越想越觉得不落忍,越想越觉得不舍得。但此刻也只能算作是同情的态度,还没有到死心塌地为他谋划,非得救他性命的地步。 百二十节 武林大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第二日,刘眉便见赵惊弦如同一条死狗被拴在下人茅厕外的桩子上。 谁路过都敢对他吐上两口唾沫,甚至还敢对他撒尿,喂他狗食。大腿上穿了扣儿的地方肿得老高,那创口已经化脓,一层层沁着黄汤,几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全是狗屎、污泥,瞧在谁眼里只怕都得心肝肝疼。 当夜,刘眉便派绿槐找来了阿成,将一包疮药交给他。阿成却默着摇了摇头,问之,答道:“当夜夫人救命之恩,阿成此生不忘。只是这回,我不敢要。” “那么,你是不打算再帮他?眼睁睁瞧着他死?” 阿成却答:“夫人,当家的不会叫他死。只会瞧着他生不如死、不死不活才满意。现下这副模样正是当家的想瞧见的。若二公子当真好受了,那当家的心里反倒不好受。到时候,更不知要作出什么花样不要命折磨他”。 闻言,绿槐手中的药生生停在空中,回身只瞧着小姐脸上几度改色,最后刘眉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 阿成行了大礼出去,却听身后的刘眉问道:“你还肯救他,是不是?” 阿成却直视她,问道:“夫人不欲他死,是不是?” 两人眼神交互,都是十分安宁与坚定,隐隐有几分坦然。这番试探之后,两人都心中有数,一旁的绿槐自然也明白几分。 阿成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为何刘夫人肯一再出力相助丈夫的仇人。按说,她打长安来,与公子并不相识,这番好心来得真是无从考究。夫人平日里与大家也甚少话,与自己也没什么交情,这般陌路之人居然要救两面之缘的公子? 阿成虽说好奇且有戒心,但居然莫名肯信这女人很是实话,最起码,毫无利益瓜葛之下,她是真的不想赵惊弦送命。 说她与赵惊弦无冤无仇倒是真的,但是她的丈夫却是苦大仇深。 阿成眼睛毒,明知当家的这对夫妇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更何况,如今连同床也十分罕见。但是在大弘这样的地界,女人就是丈夫的东西,如同车马、房屋都是丈夫的财产,也是男人的附属品,她既然嫁了赵紫骝,就得指望着他四季富足,安享晚年。与他分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如今,刘眉或许只是见赵惊弦可怜,也不知哪根弦被触动了这才一时心软,但若是要损害赵紫骝的好处,只怕她作为夫人定是决计不敢的。 当时,这番推测确实不差。阿成把刘眉猜得一清二楚,只是时过境迁,人都会变,连刘眉自己都不曾预见:现下,她想伸出只手都要仔细思量,谨慎踟蹰;往后有一回,自己却肯为了赵惊弦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却说当日之后,赵惊弦就成了这副惨象,被打被骂是家常便饭,但无论如何身心煎熬,他都一动不动,心中一丛毒焰却越烧越旺:我翻身之日便是同你算账之时!赵紫骝!你等着!你给我的,我统统要加倍奉还!你且等着! 这厢,赵惊弦真真儿成了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丧家犬,那厢客栈里,江朗亭也昏睡了一个昼夜总算醒转过来。 苦苦守在他床前的苏施十分欢喜,觉察师父有了动静便赶紧上前去探看:“师父,你可好了!”江朗亭瞧她眼中泪光闪闪,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欣慰。 苏施也不曾觉察:自己这般凉薄之人怎地眼泪会这样多?遇见师父之后尤其得多:欢喜也哭,害怕也哭,难过也哭,为何没见着他的前头几年竟不知有人还能招惹自己这般多泪水。 她那时不懂爱情,还不曾晓得一个道理:这世上或许很多人能逗你笑,但是却有那么一个人总能叫你哭。这是打自己心底里溢出来的酸甜苦辣,患得患失,都是他给你的,旁的人却如何也给不了。 江朗亭仍旧十分虚弱,他唇上起了干皮,饮着苏施端来的茶说道:“你赶紧收拾,咱趁早走吧回琅琊谷。”瞧他这般果断,苏施却很是担忧:“只是师父,你走得了吗?这般虚弱可怎么办?” “那也要走,得留着条命啊。” 实际上,江朗亭想保住这条命倒也不是不能,只不过难办罢了,这是后话。 这回,他们是匆匆忙忙到了晋州,当时来得着急,江朗亭发病突然,如此心力交瘁,再加上各有心事便没顾得上观察周围人事,还不知这朔北即将举办武林大会,北方豪杰接了英雄帖,各路人马昼夜不歇地赶路,即将聚首朔玦山庄,为的仿佛是西域魔教侵扰中原之事,武林北盟主张从古预备主持大局,让大家商讨个法子除此祸患。 于是,接近正午,当这对师徒从楼上下来时,只见厅堂里全部是吃肉喝酒的人,十分热闹。 苏施扶了江朗亭在窗前坐着,自己便去柜台等着几块饼子当干粮。江朗亭方方元气大伤,此时倘若遇见个什么便毫无招架之力,徒儿虽然跟着自己学了点功夫、毒术,但终究是时日太短,也就是薄薄一点皮毛——所以很是小心,万万不能生出变故。 这般想着,江朗亭将脑袋埋起来,生怕遇见有心之人,毕竟人多事杂,谁都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苏施心里也很焦躁,时而催着小二,时而瞧瞧师父。 人声鼎沸,江朗亭却遥遥听见有人说道:“大哥许是不知,这回大会啊,它有猫腻!” “此话怎讲?” “这张盟主明面上说的是铲除西域妖人,哼,也不过是头一层。实际上,里头是有桩肮脏事叫大家评断。” 百二一节 朔玦少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肮脏事?莫非还有什么比捍卫中原武林尊严更紧要的?这是哪个说的?” “听闻是谁家门派内出了丑事,这回也是为了求个公正,当着天下人做样子清理门户。” “二弟,此话切勿乱说。咱们行走江湖,胸怀磊落,岂是那般乱嚼舌根的妇道人家?” “唉,也就是你太端正。这消息还能是我胡诌不成?分明是打朔玦山庄里头传出来的。只是不知,这要整治的是谁家?又是哪个人?” “这许是要出大事了。此番少林、武当、华山几大门派听说都到齐了,诸人跟前抖落点什么,往后可怎么抬得起头?” “你是顾及颜面。焉知张大盟主也这般为人着想?他那城府,深不可测啊,想从中渔利也说不定。” “二弟,人多耳杂,快别再说。来,喝酒!” 江朗亭听得十分仔细,虽蹊跷,但觉着事不关己,便想赶紧抽身出去。遭遇这般大的武林盛会,谁知道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江湖人心复杂,这等祸事还是能躲便躲得好。 偏巧此刻苏施裹着饼子走来,江朗亭瞧着她不禁是层层欢喜,而后蓦地心头一震:门派丑事!自己这也要算是门派么?身为师父喜欢自己的徒儿,这算不算得上是桩“肮脏事”? 是了,自己往日里不爱行走江湖,对这些规矩也不曾恪守。只是万一传出点什么,苏施可怎么办? 那么自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师无友,旁人爱如何说便随他去,只当不曾听过;可是苏施,虽说是孤儿,但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只怕人言可畏,她要受天下人唾弃。凭什么!这是做下哪门子错,犯得着你们来指指点点! 有个万一也合该自己一力承担,决计不能牵连施儿。 想到这儿,江朗亭更着急回到巴蜀琅琊谷,那儿人迹罕至,也不会有什么纷纷扰扰,到时候免了这些俗世纠葛,师徒独来独往,与旁人两不相干。这般想着,他便踉踉跄跄起身往门外走,苏施赶紧上去扶着。 俩人也不过方方出门,朔玦山庄便有人接了信儿,说道:“想走?没门!你若是走了,我这出戏还演不演?” 于是,苏施带着师父骑了马往城外奔,这才发现小小的朔北城仿佛聚集了不少人。身着打扮真是五花八门:大弘,匈奴,回疆……等等;手上的兵刃也是稀奇古怪:刀枪剑锤环戟。他们的方向却是出奇地一致:都是城外——当时她还不知,这唯一的目的地就是朔玦山庄。 前头道路十分拥挤,苏施走得慢,不由得心急。 众人只见一个骑了骏马的少女飞奔而来:她身姿修长,着碧绿襦裙,宛若一支翠竹。脸蛋也是十分清秀:蛾眉杏眼,桃腮映霞,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眉头微皱,嘴唇紧抿,脸上现出焦躁神色。一头乌黑长发松松束在脑后,扬在风里很是飘逸。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伏在这少女肩膀上。几乎挡住她娇小的身躯,唯独她攥着缰绳的葱根似的指头,又白又嫩,叫人移不开眼。 此时,师父又昏沉睡了过去,苏施着急赶路,但熙熙攘攘的人挤着,偏偏走不动,。 正当她紧张之时,前方渐渐分出条道,仿佛是哪个大人物来了。苏施也照样靠在路边,只见城门之处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儿通体雪白,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十分神骏,却是西域名驹——雪练。这马儿极其难得,能得一匹便价值连城,主人必定也是一位显赫人物,再定睛一瞧:那鞍上却是一个英俊少年。 却见他如何形容:白净脸面,凤眼剑眉,十分端正,身姿笔挺。此番身着雪绸劲装,足蹬黑缎滚金线镶边短靴,头上高高梳起发髻,簪着根翡翠簪子,通体透明,日头之下清透如水,实乃上品——一个月不见,他益发俊朗。 这般温温润润的少年,也就是北盟主张从古的独子,朔玦山庄的少主——张衡之。 烈日当空,正洒在这身份非凡的少年身上。众人瞧来,他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更添上几分贵重与大气。 他坐在马上双手抱拳:“诸侠劳苦。在下是朔玦山庄的张衡之,爹爹正在商议大事,脱不开身,特命我恭迎诸位!还望大家体谅莫怪。” 年方十四,此话说得颇为谦恭,语音洪亮,字字利索,颇为干练。 众人心下暗叹,颇有其父风范。 随后,便见张衡之下了马,领着大家往外走,陪着几位年长位高的前辈,听他们说话,偶尔礼貌地低声回上几句。有分有寸,很是个让人踏实放心的少年。 苏施再见他,心中委实有些惊艳,觉得他穿雪绸衫子的模样与师父有几分像。 可是,师父当时再到朔北,从未提及回山庄借宿,许是怕麻烦人家。师父做什么终归都是他的道理。 于是,苏施此刻有几分尴尬:不知要如何跟他解释此时自己在这儿,幸而此时人多马多,那张衡之从未瞧见自己才是最好。 可是,世事难料,就在苏施又怕又不自在的时候,偏巧江朗亭出了事:他整个人扑在自己怀中,一路扛来已是精疲力尽,她觉得身上又沉又酸,手攥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已经麻了,她稍稍撤出一只使劲甩甩没知觉的腕子,江朗亭那身躯便往左倒去。 百二二节 盛情难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全部身子压在一侧,于是便不受控制地往马下摔去。眼瞧着师父便要同自己跌伤,苏施腰上一使劲便与师父上下换了位,将一副小身板垫在下头,生怕把重伤的师父再磕惨了。 周边众人瞧着他俩不稳,还没来得及施救便已经砸得眼冒金星,苏施忍不住一声痛呼:师父原来就瘦得几斤骨头。如今整个压在自己身上如同一具骷髅,硬邦邦地硌得慌。 她却忙着翻身去查看江朗亭,他仍旧是昏睡,所幸似乎并未摔着。 刚把师父扶起来,便见众人都低了声,苏施眼前出现一双黑缎靴子,再抬头,果然便是张衡之那双眼笑意盎然。 他道:“一听声音,我便知道是你。果然是不错的,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苏施却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 张衡之瞟了一眼伏在她肩上的人,又道:“师叔既然来了也不喊我来招待。就这般见外不成?”说着便把江朗亭扛了过去,苏施赶紧解释:“不成,我们不必打搅了。此番只是路过,即刻一路南下呢。” 偏巧此时江朗亭两声咳嗽,一丝血水又挂上嘴角,张衡之便问:“师叔受了伤?这般状况如何赶路?先去庄子调理几日吧,几样灵药或许还用得上。” 说罢,也不管苏施如何反对便把江朗亭扛在马背上,自己带着她走了去。苏施只担忧师父醒来生不生气,怨不怨自己自作主张。却不曾注意这少年将自己上下打量几番,眼底流淌了一层暖意。 此番一月有余,再见这丫头也是满心欢喜。苏施打扮仍旧是那样,几无变化,若是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个子略略高了,眉眼更加清丽,脸上也有了神采。不像原先那样无喜无悲,一潭死水,最起码现下真真儿像个活人。也不像原先那样处处透着小心,戒意——她仿佛不再跟谁都量了距离,远远离着。 这变化叫他欢喜,但是一想到此中缘故居然是因为师叔,张衡之心下便不舒服:方才见她翻看师叔的担忧害怕,脸上几重表情叠在一起,瞧在自己眼里真是别扭。他将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重又走在前头陪着几位前辈。 众人皆瞧见了这一幕,心道:这小丫头是谁?为何受张少主这般青睐? 但人群中几个人瞧见江朗亭的正脸却是神色一变:那人莫不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玉面毒蛛?他如何在这儿?好似还受了伤?他们面上情态不一,心上念头各异,各打各的算盘。 到了朔玦山庄,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被招呼着进了客房,剩余身份不显著的跟些武林中的游侠散士都住进了客栈。关于江朗亭跟苏施,张衡之依照父亲的意思安置去了一出宅院。苏施一直守着师父,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陪在床边。 却说江朗亭此番真是蒙受大难,往日里哪个月圆之夜从不似这回难熬,原先昏睡了一日一夜,这回又睡了一日一夜,终归还是醒了。 这锁魂咒当真是十分厉害!原先只晓得随着年纪越大,浑身疼得就越厉害,最后是要将人疼得生不如死。今日一见方知:倘若没了诛心草的汁液,只怕下回想要像此回硬扛过去都没门。不奏效了,也或许是江朗亭用惯了诛心草,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此时,已经是到了朔北的第三日。 这厢,苏施与师父遭此大劫,元气大伤;那厢,赵惊弦也被仇家擒住往死里折磨,而凤凰,则正带着换了身份的“月牙儿”往这边赶——两日便能到了。 也不过几个月里头,苏施、江朗亭、赵惊弦、林慕卿遇见了,连带着张从古、张衡之、段紫梧、陆绯烟、艾依、蒙黛朵、司清宴都陆陆续续撞见了,无形之中仿佛是有一张网将这群人捞在一处。 是谁下了这般大一盘棋? 谁是幕后黑手?谁又顺水推舟? 谁机关算尽?谁冷眼旁观? 也不过这些个时日,江朗亭曾经移魂成了回纥公子库亚克;真格的艾依公主却切切实实调换了个儿,成了不起眼的月牙儿;赵惊弦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却任人欺凌,纨绔少爷成了落水犬;苏施与林慕卿这对狠人分别瞧清楚了自己的心思——一个恋上了恩师,另一个,唾弃了旧人。 他们或许觉得,不少看官或许也觉得,原本这就是一群普通不过的人,似乎都合该太太平平过完这一辈子。只是谁也料想不到,突然之间生出了一连串的变故,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这般想来,彼此的相遇或许就成了命运转折的起点,或许也是制造了拐点的缘由。大家也都是相遇之后纷纷生了变故,各人的命运也开始如同失了把控的车,朝着一条谁也瞧不见尽头的路飞也似地疾驰。 这到底是天命?还是人事? 在下以为,许是众人必定要面对自己的人生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谁都终究不能幸免,要来的还是会来。 那是进了庄子的第二日,也是苏施他们到了朔北的第四日:江朗亭醒了。彼时,英雄大会也布置齐全,人都来了,只等着第二日张大盟主领头说事。庄子前厅好一番隆重模样,大会却是预备设在庄子外的空地上。 江朗亭略略好了,吃了晚饭便由苏施扶着去山庄里走。当时,瞧这庄子却是分外安静。许是明日里有大事,所以大伙儿都早早歇下。秋高气爽,也添寒凉。这朔北一向燥得厉害,但即便如此,夜里也起了寒雾,却是薄薄一层,丝毫不妨碍视物。 百二三节 羊入虎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夜色浓重,府中那些只灯笼亮着在偌大山庄里好似白费气力,光芒十分有限。 他们师徒一向不多话,此刻相伴着就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却仿佛千言万语都攒在心里,对方都懂。 江朗亭心中有些不踏实,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苏施则是天生的过分敏感,一向对什么都存了些怀疑与不信任。此刻也觉得,呆在人家地盘上有几分喘不上气,终归是不自在,只想早早离了这儿才好。 他们虽做了打算,奈何一双黑手早已经罩了过来,预备把江朗亭连根拔起。 俩人走回院子,路过一处门脸却瞧来十分眼熟。 略一思索,江朗亭便想了起来:头一回来叨扰,一条丰腴手臂将个丫鬟推搡出来,那丫头求着:“青夫人”。如今,这门照旧关得严实,阶上那尘土也厚,还是一副深居简出的模样——那时,江朗亭心上就起了个疙瘩:这里头藏着的到底是谁?这个女人叫他至今都觉得蹊跷,仿佛是个什么线索。 对啊,哪里就不重要呢?可惜,里头这人分明是道天劫,她亮相之日,便是江朗亭身败名裂之时。也不必久等,江朗亭克制得住好奇,有心人却也容不得他了。 江朗亭此刻功力尚未恢复,连潜入这院子探查一番也不能够。他想,留得青山在。 再说,自己这青山不光为了师父,也得为苏施好好留着,小丫头挂在自己心肝肝上,倘若有个闪失简直是要自己的命。念及此,他立在门前停了片刻又被徒儿扶着离去。 他们刚走出十步,一个人便从浓稠的树影中踱出来,盯住这对师徒的背影。苏施总是心下不安,转头去瞧,只见月上柳梢,枝叶婆娑,风儿轻盈,唯独不见半个人在那儿。她只道,莫不是自己太敏感,于是默默回过头。 江朗亭那双耳朵却是好使的,他悄悄握紧了苏施的小手,手心儿全是汗,他轻轻写道:“别怕,有我。”苏施一颗心方安定下来,俩人回了住的院子。 深更半夜,朔玦山庄一处角落。 照旧是一道黑影自屋顶一跃而下,轻轻巧巧摸到屋里。 照旧是个女人娇嗔:“明儿多大的事,庄子里可是有不少双眼睛都盯着呢,还这般胡闹,不要命了你?” 男人却嬉皮笑脸答道:“为了你,就算不要命又如何?” 两人笑做一处,很是欢喜。消停下来,男人问道:“明日咱就照着商量妥的那般行事,绝不能有半点疏漏。” 那女人一味撒娇痴缠:“知道了,只是……” “怎么?青儿,莫非你不忍心?”这话仿佛就是在蜜汁里头蘸过,温柔得就要滴下汤来。不想一个不年轻的说起好听话,也是这般情意缠绵。 “他毕竟,毕竟是我的……” “别说了,那都是过去。你可怜他,谁又来可怜咱们?”男人话里好似动了火气,音调也提了上去,言语间有些不耐烦。 “你别气,我知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顶嘴”,说着,那女人拉出了哭腔:“我都认错了,你别不理我嘛”——这话从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口中说出来,总带了点不合适的味道,并不是少女那般娇憨可人。却不知这般腻歪的女人究竟生得是什么模样? “我只是不知,你骗他走了也就算了,何必非要这般狠绝?”她抽抽搭搭,话问得很是没底气,生怕再招惹他一通脾气。 那人却是冷笑:“怨不得都说妇道人家。你这十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情由。我还未曾与你说过,上回他就来了一趟吧。你猜,他所为何事?” “他必定是……” “我也算谨慎,但是难说他就半点不曾起了疑心?你一向知他再聪明不过,倘若此回放过,哪一日他顺藤摸瓜将咱俩抖落出来,可如何是好?既然是心腹大患,那么为了咱长长久久,也只能手起刀落绝了他的活路。莫非,你还心疼他不成?”男人下一句话便十分沮丧:“还是说,你压根没打算跟我白头偕老?嫌良心不安?还是嫌委屈?” 女人闻言却放声大哭:“别说了,别说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如何便如何,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男人真真儿是个老手,见她没了骨头便去宽慰:“明知世人容不下咱们,咱就躲起来,有一日算一日也好。” 女人却不答话,只剩下啜泣,后来柔柔地说道:“算而今,我跟了你也有十来年。你待我真是千珍万爱,我已是知足。别说听你的话,此刻就算是叫我替你去死也再无不肯,我愿意。” 俩人似乎依偎在了一起:“什么傻话!你愿意,我却不舍得。” 院子中的柳树十分粗大,枝条扫过窗子发出“沙沙”的轻响,不一会儿,便见个黑衣人阖上门出来,一个闪身就没了踪迹。 待他走了,一个小个子却从树冠中钻了出来,悄悄进了屋子,出来也是眨眼不见。屋子里的女人也没吭上一声,估计是使了迷药之类的手段。 天快亮了。 一支镖再次射进江朗亭的窗子,这回似乎特别急,穿过窗纸直直地扎在他身侧的床板上,将他一下子惊醒了。 他赶紧灯都不敢点来到门边,借着月亮光一瞧:照旧是莲花纹的银镖,此番上头还是八个字,却是写着:“羊入虎口退步抽身”! 凉州:客栈——“南辕北辙,徒劳无功”! 西域神山:艾依家门口——“临渊止步,未为晚也”! 晋州朔北:朔玦山庄——“羊入虎口,退步抽身”! 百二四节 不能抽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三支银镖! 三张字条! 这回的警示就十分明显,摆明了说自己进了圈套,有人险恶算计。 江朗亭心头真是好大一跳,此番诸事不利,如今还有人从旁暗示,本该赶紧叫醒了苏施俩人悄悄溜走。但是这朔玦山庄岂是那般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界儿? 江朗亭此刻一成功力都还不曾恢复,况且自从进了这宅子,全身便更加绵软无力,打不起精神。他擅长施毒,四下里检查也不曾发现类似软筋散之类的东西,真是奇了怪了。 江朗亭,人称“玉面毒蛛”。他那毒术委实厉害,可纵使厉害,却如何识得根本就不是毒的东西? 他那时哪里晓得,自己的床榻里居然埋了块散功石。这一整块石头原本产于益州,也不知怎么回事便到了张从古这府上,更不知如何便“不小心”被安置在自己身下。 这散功石委实奇怪——人倘若往上头一躺,便觉得全身瘫软无力,不想动弹,脑子即便听得见使唤,但那四肢却是十分迟钝。 江朗亭原本只需昏睡一日,此番却生生用了一个昼夜方才醒了。 他察觉自身变化,再加上莲花镖里的字句,心道:不好!便赶紧去喊苏施收拾东西出门,谁知苏施睡眼惺忪却十分听话地将个现成的小包裹往身上一背:原来,她也是随时都预备跟师父走。 俩人开了院门,却见个人提了灯笼恭恭敬敬垂着头,旁边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负着手。 江朗亭心头刹那有些慌乱,因为偏偏是这紧要关头。他不动声色把苏施挡在身后,叫她躲在自己背影里。苏施手中的剑就要出鞘,江朗亭却死死按住,几乎将她几根指头捏断,她咬着牙忍住,深知师傅这时紧张。 晨起的薄雾给人几分寒意,苏施猛地打了个冷颤。 果然,江朗亭便行了个礼:“见过师兄。这几日重伤未愈,不曾去前院拜会。原以为师兄近来事务繁重,定是分不出心思怪罪我礼数不周。” 张从古却转身走上前来,笑道:“这是哪里话!都几天了,我也不曾脱出身来瞧瞧,还盼你千万别埋怨我怠慢才是。” “那么师兄,这是专门来探我?也太早了吧”,江朗亭心上打鼓,猜不透张从古这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偏凑到这时候我也是没办法——方方得了个信儿,是关于师娘的。想来你必定也十分挂心,所以急匆匆赶来找你。可是,瞧现下这打扮,你们师徒莫不是要走么?也不说一声,便要走去哪儿?” 江朗亭有几分窘迫,便赶紧转了话头:“师父师娘到底如何了?这信儿是什么?” 张从古心知他不自在,也不挑明,语气凝重起来:“师弟,有件事儿你听了可千万别太慌张。” 江朗亭是心头一声“咯噔”——天爷!他勉强稳住心神,问道:“是什么?” 张从古见他眼底那抹慌乱,心中暗暗一笑,但脸上照旧十分平稳,带着沉重的语调:“师娘找见了。” “什么?师娘她在哪儿?师父是不是与她一起?” “那我就不知道。” 闻言师娘有了下落,江朗亭已然想不起“羊入虎口,退步抽身”的警戒。只顾着追问:“她来了么?” 张从古又带着他俩进了院子,在椅子上坐下这才答道:“上回你来这儿,虽未言明,但我岂不知你是为了找师父师娘?我虽不是二老亲身管教,或者明白说就是担了个师徒的名分。然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张某人一向不屑于势利小人之流,尤其看重人情世故。因此,你找了这些年,我虽不似你执着,却也扎扎实实派了人四处去探听他们的消息。为了自己安心也好,为了帮你分忧也罢,委实也算下着功夫。” 江朗亭对他这番肺腑之言不算上心,他更关心师娘的下落。但瞧着张从古颇有感慨,便赶紧做出感激的模样,硬着头皮问道:“师兄,不想你居然这般费心!只是,不知师娘她如今……” 张从古见他十分心急,也没什么耐性听自己废话,便道:“罢了。她老人家现下还没到朔北,我那探子找见了便把她带回来。只是,师弟你也晓得,近来武林大会,这庄子上人多事杂,生怕中间再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我干脆叫人将她接到外头一处别院。倘若想见他,只管找个人带路就行,我稍后完事就来。” 江朗亭略安,心想:至少是找见了师娘,起码也放下了一半心思。见面再问问清楚或许也就知晓了师父的下落。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形影不离,哪有各自行动的道理?这般想想,江朗亭便缓和了语气:“师兄,师娘还有多久的路程?也不知何时能到?” “听那探子回禀,要到咱朔北或许还得一日吧。明日晨间许是就能瞧见。” 还得一日? 江朗亭原本十分焦急回琅琊谷——这其中,一是再也禁受不起锁魂咒的折磨,二是找不见二人的心灰意冷。因着师父的线索断了,正事是一点也没办成,自己还耗去了这般大功夫。更不论此间数次千钧一发、情势危急的时刻。 谁知,这原本断了的线索居然仿佛自行又连接起来。还真真儿是意料之外、惊喜之中。 当时,江朗亭也是心急,未曾好好怀疑、思索为何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找不见的人,师兄这般恰好、正巧就找见了,而且还是自己打定主意预备不辞而别的当口,更是在“羊入虎口”的提醒之后? 百二五节 何去何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人呢,就是这样——心慌则意乱。 有时候,心中太关注一件事,就容易漏了一些不算隐晦的蛛丝马迹。太急切,就要忽略了一些关键的边边角角,日后回想起来指不定得多后悔。因此,许多人喜欢用“若是当初”。 可是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事后明白便不叫做聪明,只能说是猎物进了套子才生出的悔恨,也不过是悔上几句罢了。还能从头再来不成? 张从古见师弟只顾着沉思,便安慰道:“你且放心。我派去的那几个都十分可靠,功夫也利索,是顶顶心腹的伙计。且耐心等等,不打紧。只是,你还要走么?” 江朗亭必定是不会走的,张从古也一早便料到他这心思,又问道:“那么,不如在这儿多呆上一日。师娘到了再去别院吧,还是说,你更想现下就去候着?” 见师兄这般关切,他便答道:“按我的心思,此刻去那儿等着才最安心。但是明知今日师兄要主持大局,必定要紧人都在庄子,你又忙,我不好再分你多少心神。况且,那别院必定是隐蔽,这庄子的消息又灵透,有个什么变动我也知道的还快些,还是呆在这儿吧。” 张从古脸上全是感激,笑道:“多谢师弟体谅。这般打算还真是为我着想。那就再委屈上一日,招呼不周也请你多担待,反正明日就好了。” 一番寒暄之后,张从古带着管家走了,江朗亭却是坐立不安,心中煎熬,苏施见状也不快活,便道:“师父,此刻急也急不来,不若咱们去外头走走。哪怕是散散心也好。” 江朗亭原本觉着庄子上这几日人多眼杂,不太想出去招惹谁,但只怕这般候下去自己先疯了。于是,他便带着苏施往园子里走。还好,武林大会是在外头空地上,此刻只听得墙外一阵喧嚣,仿佛是起了什么争执,但庄子除了几个神色匆匆的奴才便没什么人。张从古的妻妾也都拘在各自院子里,从不去人跟前凑。 空旷又安静。 师徒俩走到树荫下头,风送木香,怡然自得。此时墙外却有人探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苏施不察,江朗亭心中却是异样,就在他们踱去一处矮墙时,一道黑影凌空而下,闪电般麻利捞起苏施窜进近旁的一间屋子。 江朗亭赶紧跟了上去,推门一瞧:此处原来是杂间。里头攒着用不上的柜子、凳子等家什,上头都铺着十分厚重的灰,人一进去扬起尘埃无数,都争着抢着往鼻子眼里钻,呛得苏施咳嗽不止。 江朗亭跟进来时很是迅速,但到底是精力不济,底子有限,此刻他扶着门框微微喘气,对面一个蒙面人却将苏施按在窗台上。江朗亭方要挥出折扇,不料那人却竖起食指立在唇边,轻轻说道:“此时不是能耽搁的时候,少侠莫气,我说完便走。” 江朗亭执了扇子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搭腔,一支银镖飞来,击在扇骨,“啪”地落在地上。 江朗亭心头一惊——莫不是,就是他!捡起来定睛一瞧——果然是那莲花镖! 只见黑衣人露在外头的眼睛有了笑意,但马上又阴云密布,他开口道:“别管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找谁。” 赵惊弦半信半疑:“我为何信你?且将我徒儿还来。” 那人道:“我必不伤她,但却不敢保证你也必不伤我。只是几句话要送你。” 江朗亭见他委实没了进一步动作,便略略安心,听他道:“你们赶紧走,再晚便都来不及了!别信你那师兄,他存心算计;也别再找师父师娘,找也白找。若再固执下去只怕你自己都要保不住了!” “什么意思?” “你何苦非要弄个透彻?此中缘由说来话长,况且只怕你知道便要疯了!我都是实话,且无心害你!” 江朗亭闻言,只觉得心上仿佛是滚过几道闷雷,骇得自己心神恍惚——师兄害我!别找师父!虽则自己早有了不祥预感。但这般被人明白说开还真是措手不及。他存了点侥幸,缓缓问道:“你如何晓得?这般说是便是?” 那人却是冷冷一笑:“呵,该不该信你心下清楚。自己心里早有了计较还来问我?我也就是受人所托处处提点,否则,以为光凭少侠这本事就能安安生生活到如今?” “是谁指使?你主人是哪个?” 那人刚想开口,却听见窗外一声微微脆响,仿佛是谁踩断了树枝。他十分警觉,让江朗亭跟苏施禁了声,自己去后窗左右张望,悄悄一个翻身便不见了人影。苏施赶紧扑过来扶着师父,俩个人均是脸色煞白,冷汗透背。她小声唤着:“师父,师父”。江朗亭却好似打天庭地狱游走了一番。 怎么办!怎么办? 师兄张从古口蜜腹剑,对自己要下毒手,师父师娘不知所踪,那人却叫自己先顾着性命。师兄为何暗算自己?师父他们又是有什么遭遇? 为什么不说清楚?现下只扔来一块石头砸得他心惊胆战,也没听个明白。 自己怎么办? 江朗亭也思索:黑衣人是谁?他背后的那只手又是谁?仿佛是趁着武林大会特特跑来告诉自己,这是图谋什么? 他忖着:自己不常与人交往,也不曾与谁特别相熟,更不会认得什么生死之交。那么,自家在明,他们在暗,偏偏时时刻刻盯住自己,想来就十分可怖。这个人是敌是友?苏施也失了往日的冷静,她深知这回是性命攸关,偏偏师父还打不定主意,于是轻轻摇着他,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 江朗亭心道,我也想谁来指一条生路。 百二六节 纵身一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手上青筋暴起,心中一时间又是惊雷又是烈风又是暴雨,砸得他摇摇欲坠,刮得他头昏脑胀,看什么都恨不能重影。 自己活到这般大,除了锁魂咒还从未有一次像这回无助绝望。 师兄,虽不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实在不算亲厚,但万万想不到要害自己;而师父,为了给自己解毒只身远行,一去不返,连带着师娘也没了下落,恩情如海,内疚如山,叫他良心反复煎熬——这可是自己出琅琊谷唯一的理由啊,就这么一件正事,怎么就不叫办了呢? 他一时没了打算,但低下头瞧见苏施忧愁的小脸,蓦地惊醒过来——江朗亭你就这般没用!似现下萎靡下去,徒儿可怎么办?施儿还要仰仗师父,倘若自己都不振作,谁又能来护她? 赶紧出了这“虎口”再徐徐图之。 “走”。他紧攥住苏施的手悄悄往小门走。上回在庄子转悠的时候就已经晓得后头有个很是隐蔽的门,这回连东西都不敢收拾,只要,只要两人能平平安安出去。 江朗亭将苏施护在身后,手中握着扇子:既然武功不行,那么就把毒术全部使出来,毒物都放出来,别管遇见谁,管保教他们有来无回。 苏施则抽出长剑,扣着剑柄,眼神因为紧张更添寒意。此刻为了活命,谁敢来挡,自己都得先戳上几个窟窿。 这对师徒战战兢兢,外头的小厮却在张从古耳边言语几句。北盟主那脸上一派祥和,眼角溜出的寒光却几乎要将人砍死。他下了令,便见小厮匆匆走了,带了数十人将庄子几个出口都堵得严严实实。 这厢,苏施走的是后门,上头已经爬满了藤叶,将口糊得十分厚实。倘若不仔细,几乎就要瞧不出来。往常谁都极少打那儿过,家丁们记得也不甚清楚,于是,独独漏了这所在。 可是,你以为这便是老天要助他们一把么? 江朗亭他们一出去就傻了眼——怨不得这儿荒了。原来,这庄子后头直接便是一处断崖。下面云遮雾盖,根本瞧不出来有多深,叫人瘆得慌。况且,江朗亭全身无力,如同废人;而苏施功夫浅薄,就是个凡人。这般跳下去,只怕是要小命难保。 到饭时,大家伙儿都在大会上用饭。除了近百个供客人支使的奴才,其他全部都被命令一间间、一处处找这俩人的踪迹。那么些人掀了地皮似的找,此刻很快就要过来,江朗亭极为着急,苏施也不自觉地身子打颤。 张从古既然是偷偷抓人,定不许他们呼呼喝喝,然而要命的是里头夹杂了一两声狗叫。江朗亭已经听见层层叠叠的脚步越来越近,而猎犬搜寻时喘着粗气就好像在自己耳边。 他不自觉咽了口水,而苏施则是紧紧挽住他的手臂。 江朗亭此刻真是恨! 为何偏偏是在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自己不但救不成苏施,反而会成为她的累赘。因为师兄的目标,从一开始或许就是自己。 眼瞧着没了法子,他罩住苏施那双杏眼,轻轻问道:“施儿,你怕么?” 苏施瞧师父好似已经定了心神,自己也安宁下来——管师父是怎么打算,他怎么说自己跟着做便是。 “自然怕。但是,只要师傅不慌,我便无妨”,那声音也没了颤抖,说得江朗亭十分感动,一个念头便更加坚定。 仇家就要杀到,江朗亭对徒儿说:“搂紧我,咱们跳下去吧”。 苏施见自己脚下烟雾缭绕,也不知是谁的地盘。更不知这下到去是一处山谷,是无底深潭,还是清澈浅溪,再倒霉些,亦或是几块磐石。但事态紧急,她只知道搂住了师父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感受急促的心跳。 身后那门要撞开了,江朗亭深吸一口气,低声嘱咐:“抓紧了!” 抱着她就是闭眼一跳,待一帮奴才冲出来,便见一角衣衫轻飘飘倏然不见。接着往下打量,却穿不透那几重云雾,什么都瞧不见:庄主要的这俩人丢了。 却说这对不要命的师徒总算是走了大运——云深雾重之下其实是一条河,也不见得有多深,只是顺着山势略略有几分湍急,几处还不停地打着漩涡。 苏施被水势冲得七零八落,不得不放开师父。 江朗亭被困在漩涡里头不听使唤往下陷,便强撑着浮起来,一边还要全神贯注去找苏施,她碧绿裙角从自己脸前漂过都抓不住,真是心生悲凉。 然后,苏施便被激流撞在水中央一块礁石上死了过去,江朗亭一声哀嚎:“施儿!”她却无知无识,也不挣扎,眼瞧着就要沉去,就仿佛是一片飘零的细叶,此刻总算是找到了归宿。 江朗亭眼瞧着不好,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气力猛地窜出水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徒儿托了起来,揽在怀里拼了命地爬上那块石头。察觉她尚有气息这才稍稍心安,再也支撑不住,把她搁在胸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此处也不知是什么山谷,明明是青天白日,却抬眼瞧不见一丝光,如同头顶又生出了另一块天。俩人衣衫尽湿,躺在礁石上委实发冷,江朗亭虽说昏了,但还是箍住苏施,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丢了,还晓得用自己的身子去暖她。 此刻江朗亭着月白长袍,苏施着碧色裙子。他们,一个内敛深沉,心存爱怜;一个命途多舛,敏感多情;一个如同九霄云朵,清冷温柔;一个如同水边翠竹,婀娜动人。 俩人就这么紧紧依偎,仿佛天生纠缠在一起。直可谓:白云怜绿意,相守复相随。任谁瞧去都要赞叹这是对璧人。 也不知什么时候,江朗亭醒了,他下意识就去摸索苏施,熟料胸口却是空的——她不见了! 百二七节 偶遇母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立刻醒个彻底,睁大眼睛一瞧,自己如何还在河里?身下触手所及十分柔滑,分明卧的是上等丝绸。头顶也是彩绣茜红缣丝帐,上头绣的百花争艳真是栩栩如生,精致华丽。从枕头上还传来一股子幽香,坐起来四下一瞧,窗下便是梳妆台。 天爷!此处莫不是女子闺房? 这是哪儿! 江朗亭心中一阵恐慌——苏施!苏施!莫不是师兄又将自己抓了回来? 有了这个猜测,江朗亭便更加紧张。他觉得自己只怕是要疯了。那手也止不住地抖,他软着身子下了床,悄悄挪到窗口一瞧:这是处十分雅致的精舍。外头便是娇花嘉木,千竿翠竹,间或听见一两声鸟语。小溪潺潺,叮当悦耳,如同吟唱着流水心事,听来也是怡情悦性。 他再往外走,便见这房子原来孤独又美好,自个儿安静地立在水旁。 往上头瞧,却不似自己下来时那般云雾压顶,只见此处仿佛是有崖缝间泻下来的一块日头,毫不吝啬都撒在这小屋顶上,也难怪那床上仿佛不是很潮。 他走过去只觉得光芒刺眼,激得他昏昏沉沉,那心也是七上八下——施儿去了哪儿? 江朗亭委实体力不支,便捡了根树枝杵着在这屋子周围翻找,又进了院子查看,却仍旧不见一丝人影。 她是死是活,也不曾有谁来知会一声。 正在他心神俱伤之时,听见了一声女子的说话。慌忙走过去一瞧,只见屋子后头阴面是只硕大的石盘,上头正卧着个人,一旁立着个小丫头,嘴里是念念有词。背后瞧来,这孩子穿着鹅黄襦裙,真是活泼鲜嫩,叫人只觉得赏心悦目。 他再走近一瞧:石盘上的人是碧色衣裳,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这不是自己的施儿却是哪个? 江朗亭赶紧丢了棍子扑上去要抱住她,却谁知那石盘仿佛是被施了法,划出结界,他扑过来却被狠狠地弹回去一下子坐在地上,那个鹅黄丫头却仿佛被惊醒了,她撤了招数,转过头问:“你是谁?没瞧见我正给她疗伤么?” 江朗亭搂住人回问:“这是我徒儿。你又是谁?” 正脸去瞧这丫头,年岁尚幼,也不过是十岁的模样。身量不高,但腿长,也可想见长大之后窈窕修长的模样。 只见她花瓣儿一般的嘴唇轻轻咬着,素娥眉间有一粒小痣,单眼皮细长眼,虽说并非是苏施这般的杏核眼,但难得的是明眸善睐,流光溢彩。双眼弯弯形似月牙,此时,即便她是生着气也平添了几分温柔和煦。鼻尖小巧,肤色略黄,仿佛还是个病弱之人。少许头发梳成双丫髻儿,只簪着一支桃红珠花,素色单层,十分简洁。 她身着鹅黄齐胸襦裙,那裙上开着的全是梅花,一簇簇绚丽夺目。上头是桃红的半臂褙子,月白色带子间悬着小巧的玉莲花纹葫芦香囊。她全身几无首饰,只有脖子上挂着一只金项圈,上坠着一只小巧的如意头状长命锁,錾着“长福”等吉祥字样,刻着双鱼戏水图,三条坠子敲在她胸口叮当作响。 那丫头眼底有些愠怒,瞧着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男人道:“我正在紧要关头,你这是害她还是护她?既然你没用,别来打搅也好啊?” 江朗亭不想她话里如此不客气,也无话反驳。便听她清清脆脆地说道:“当初将你们从河里捞出来就是多事的!白白湿了我一身衣裳还被娘好一顿骂。” 原来,眼前这位一脸嫌弃的便是救命恩人! 江朗亭赶紧谢着:“多谢姑娘好心相救。在下与徒儿必定此生不忘。” 谁知那丫头居然理都不理,只自说自画:“奇怪!我那宝贝石盘都给她睡了,那回魂咒儿也给她念了,如何还是不好?难道她还有别的病症?” 江朗亭这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苏施仍旧是昏迷的。他便问:“我睡了多久?” “左不过是半日时光”——这般长时候,她还没醒,苏施是怎么了? 江朗亭伏在她心口只觉跳得平缓,触其肌肤则是略有温度。她躺在自己怀里好像睡得熟,如何都唤不起来。 可怎么办! 那小丫头见他悲伤欲泣,一双眼睛全然无神,便生出一些心疼,她轻轻道:“我也尽力了。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估计没用了。除非……”,江朗亭闻言赶紧攥着她的纤细腕子,问道:“除非什么?” 正在此时却发觉一个女人往这厢走来,边走边唤着:“阮阮!阮阮!” 江朗亭不觉松了手,那丫头就赶紧小跑着进了林子,不一会儿搀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嘴上嚷着:“娘,你放心。我这回老老实实的,不曾淘气。是从河里救出来的那位姐姐,她只怕是要不好了。” 江朗亭听她童言无忌,真是心头一痛。那妇人却道了歉:“这位公子,小女年幼,在这谷中从未出去,也是野生野长,难免太过自在,我也不拿礼数拘着她。所以甚是莽撞,那话也不中听。得罪之处,还请体谅。” 小丫头与这妇人有四成相似,已是秀美,她的娘亲则更是耐看。只见这位妇人通体素净,不曾穿戴任何华饰,脸上白皙,光洁如瓷,但神态略显沧桑,头发也有几根花白,背影瞧着真真儿是个老妪。那双眼似乎失了灵透,直直望着前方,半晌也不见转动——原来,这丫头的娘是瞧不见的。 百二八节 无奈逼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会儿他才得知:眼前这丫头居然是叫做“阮阮”,真是个文文气气的好名字!却不知配上这么个泼辣的孩子。 阮阮仍旧是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江朗亭,她娘亲却矮下身子摸索上了苏施的脑门,思索片刻方才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打哪儿来了咱这山谷之中?” “被人所迫,无奈跳下悬崖就到了这儿” “妾身深居谷中,诚然见识鄙陋。却也晓得:这上头唯有一处断崖,便是朔玦山庄的地界儿。那么,冒昧问一句,迫公子下来的人是哪个?”然后,她面上微微抖了两下:“该不会,便是庄子里的人吧?” 江朗亭只顾着探查苏施的病情,头也不抬自然不曾发觉她神色有异,实话实说:“乃是那庄主——张从古。” 闻言,妇人身子晃了两下,定下神来却是拉着女儿便要走。那丫头问道:“娘,不救她么?” “救她?我只恨不能杀了他俩”语气竟然很是不善。 “娘,您说胡话呢么?平日里你也不是这么教我的,您说来即是客,必不怠慢,娘!” “客?只说是两张催命符也不为过,怕这回他们是要招惹来我们的大灾星啊!” 江朗亭起身挡在她们前头,问道:“平白无故,咱们头一回交道,您为何这般说?” 那妇人也不答话,只拉着女儿走。 听那丫头话里的意思,这妇人许是在医术上颇有些手段,似乎能救徒儿一命。这般一想,为了苏施,江朗亭什么都顾不得了,低声求着:“发发慈悲吧!求您救救她!” 那人执意不肯,江朗亭原本也不是什么标榜名门正派、正人君子的善类,也从不拿那些江湖规矩、世间道德来拘束自己。此时干脆想不起来眼前只是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直接将阮阮扯过来扛在肩上,吓得她鬼哭狼嚎。 妇人见女儿被掳,脸上是一抹冷笑,手上拈起兰花指,口中念念有词,辨清方向便几步滑了过来,凌空一跃便落在江朗亭跟前,张开五爪抓向他腕上命脉。动作竟是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哪里像是个看不见的! 江朗亭勉强躲过,身上衣裳却被她撕下一块,腹部已然有五个血淋淋的指洞。 他刚刚站定,却见她如同被掠了孩子的母大虫气势汹汹便扑了过来,江朗亭正十分为难,恰好瞧见小丫头脖子间的长命锁上头有坠子,撞在一处叮当响。 他体力不支,很是费劲,低声道:“对不住了”,将那锁儿一把拽下,一边伸手捂上了阮阮的嘴巴。脚尖一点把那锁儿踢到几丈外的林子里。那妇人自然循声而去却扑了个空,脸上已然怒不可遏,一腔怒火四处乱窜,将脸庞都烧得通红。 江朗亭趁着机会赶紧将一包药粉爽快倒进小丫头口中,这才拍了她一把,逼得她嚎啕不止。 他喘着气儿说道:“在下冒犯。方方喂给令爱的乃是琅琊焚体毒,也是琅琊谷才有的秘制毒法。半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恐怕她便要五内焚尽,性命不保。在下实在是迫于形势才出此下策,只为了,只为您肯将徒儿救上一救!求求您!”话毕他捂住伤口瘫在地上。 “你!”闻言那女人浑身乱颤,怒目圆睁。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恼恨:这青天白日的,阮阮心肠好,下河捞出俩素不相识的人还是次要,尽心尽力为那姑娘救治不说,现在居然遭此对待。她们母女这算是做了什么孽! “好,好,好!旁人欺负你,你挣不过便一味逃命;如今为了徒儿却来逼迫我们孤儿寡母!亏得是个男人,还专挑软的欺负!你算什么好东西?也配我救?” 江朗亭被说得脸上一热,心头确实涌上来内疚,羞惭,但是,不这样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个叫做阮阮的丫头把他的手一口咬下去,留下个血印子,挣出他的怀抱几步就躲在母亲身后。娘轻轻抚摸女儿的小脑袋,上手将她五官好好摸索,慈爱地问道“乖乖,为了你,娘救她好不好?” 阮阮却哭了:“娘!娘!” 后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能说自己无碍,不必退让;也不能说那人手段卑劣,别去救她——因为此时亲眼瞧见江朗亭搂着苏施的神情,仿佛那姑娘便是他毕生唯一的宝贝。为了她,这个人什么都能干。除了她,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叫他转转眼珠。 这般大的男人啊,睫毛微颤,蓄了一汪泪水却忍着不往下掉。他将徒儿搂进怀里,下巴紧紧摩挲着她的额头。那姑娘脸色惨白,真是虚弱又美丽,仿佛是只易碎的白陶被他捧在心坎上,双唇微启仿佛是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他威胁自己,但是投来的目光却是哀求:求你救她! 母亲护她,宛若此人护着他的徒儿。 “娘,就救她。” 那女人长叹一口气:“我朱宜琴从来都是被人胁迫。十年前遭人暗算,险些丧了性命。如今又遭你暗算,致使女儿几乎丧命。我们母女这是做了什么罪业,招谁惹谁?老天不公!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还要你恃强凌弱。我们作好作歹又有什么分别!” 又转头对江朗亭说到:“罢了。阮阮救下你们,如今却被一口反咬。为了她,我肯救。只是有一样,倘若尽力仍旧没了法子,也望你不要食言,万勿为难。” “好” 百二九节 脑中有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百二九节脑中有虫百二九节脑中有虫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朱宜琴听他给了承诺,这才蹲在地上把苏施从脑门到腕子再到脖颈上的脉息统统摸索了一遍,这才伏在她胸口上细细听其心音,只觉得虽是平缓,诚然无力,很是微弱。 她沉吟片刻,斟酌了方才开口:“以妾身之见,这姑娘并非中毒,也不像是招了什么追魂术,但仿佛是颅中生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江朗亭也察看过,见她前头这些诊断与自己一般无二便叹了口气:“不瞒夫人,在下在医术上的底子也不算薄,但此番对她这症状也真是束手无策:夫人推断也仿似在下推断。这徒儿从断崖掉进河里,又被水推着撞在礁石上方才成了现下这副模样。我忖着也不像是脑袋中存了血块的形容,但至今也不能把握到底是什么。” “那么,妾身有个估量。我打小生长在晋州,晓得这儿是善山善水,断然不该生出那东西”,说着又赶紧催着江朗亭:“我这眼睛是对摆设,公子快瞧瞧她眼中是否有一条红线?” 江朗亭听她仿佛是晓得门道,于是扒开苏施的眼皮一瞧:黑瞳之外,眼白之间委实是有一条红线,而且若有若无在动,微微挪动地方。一瞧之下,他心道蹊跷——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自己平生不曾见过? 听江朗亭描述,朱宜琴猛地一怔,道:“妾身本是渭南人士。家中祖上也一直是行医的,因此耳濡目染略略知道一二。记得小时候一日,医馆慌慌张张迎来了一位病人。说是往益州贩货的,在路上水塘里洗了个澡,结果就一睡不起。那症状与姑娘十分相像:无知无识,脉息不祥。只是,那人眼中红线原先只有一条,半日里头就变成了两条,再后来几乎成了红网,活脱脱一只火瞳。父亲翻遍医籍也是无从下手。后来在一个不知何人留下的秘方上得知这原本就不是病。” 江朗亭这会儿真是越听心越凉,一股子心气也慢慢要泻下去。眼前瞧什么东西都恨不能摇起来,他一口浓痰糊上喉咙,喑哑着问道:“还能是什么?” 朱宜琴答道:“是虫子。那残本上说是一种名为鬼头铡的小虫,它们个头极小,身覆黑甲,水中长大,最喜爱往人脑子里钻。钻进去便要生出子子孙孙,也不啃人脑干,只贪图暖和潮湿的地方栖息,慢慢生满整个脑子,这人也就活不得了。难得在于,生了它的人从外头瞧不出一点因由,只是眼中红线可怖。”江朗亭听着,出了一身冷汗。 “听你方才的描述,这位姑娘也不过是方方沾上,还未生出那么些”,朱宜琴断定。江朗亭却更加心急:“虽说才沾上,但也是要命的东西。不知是否有法可解?” 朱宜琴原本面上算是松了口气,听他一问又有了忧虑:“有。只是……” “还请您说。” “只是这谷中没有那东西。” “什么物件?” “这法子也不难:寻着几株骨香草连根拔起,将它配着白茅熬成水热热地熏着脑袋。那鬼头铡最喜这味道,必定也都引出来了。这东西啊,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愿闻其详。” “说它好办,是因为你只要一上去便能找到;说它不好办,就在于那可是朔玦山庄的地盘。” 天啊! 这意思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必得再原路回去一趟!他江朗亭带着苏施好不容易豁出命去才死里逃生,如今却又要自投罗网!这敢情是老天闲来无事拿捏着他们玩呢! 白白费了那么大功夫,现在又逼着他们自愿乖乖回去! “那么夫人,在下去庄子诚然十分为难。白茅好说,敢问这骨香草旁的地方也有么?” 朱宜琴摇头:“倘若在渭南,它们也不过就是田垄之间最常见不过的杂草。后来被收作药材这才换了名字叫骨香。只是朔北之地天干物燥,草儿在这儿委实不曾好好长,只怕不多。” “那么夫人如何便知道朔玦山庄里头有呢?”江朗亭一脸审视地瞧着她。渭南人士,如何来了朔北,且十分确信那庄子必定有自己要的药材?而且,仿佛朱宜琴对上头十分熟悉,那么,她是谁?她这话又有几成可信? 朱宜琴听他质疑也不躲避,微微苦笑:“我能如此有把握,只是因为自己在庄子里头待过。当时还是我从渭南带来这儿的东西。” “敢问,夫人与山庄有什么关联?” “一个被赶出来的废人——不知道这个身份你满不满意?我当初是谁重要么?现下我女儿的性命不还攥在你手上?既然不信,何必要挟?” 江朗亭一身戒备这才略略放下,便听她道:“去山庄只怕是你最快的法子。要知道姑娘现下颅中那些虫子正不歇气地生长。待到她眼中红网密布,找来骨香草也不知治不治得住。旁的地方,呵,你找来又如何?莫非她等得起么?” 这话如同一柄大铁锤重重砸在江朗亭天灵盖上——就这么一会儿,说话间苏施眼中已经多出来一条红线。只怕再耽搁下去,她这小命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这般想着,他立起身,只觉得崖缝间漏下的那点光教他头疼欲裂——还是得回去!不管怎么着还是得回去!老天啊,你多少睁睁眼!教他江朗亭受什么罪都无妨,只是别再折腾了!施儿她折腾不起啊! 一股子恶心劲儿冲得他晃了几晃,满口酸水差点呕出来。 百三十节 奇草骨香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见江朗亭似乎神色不佳,阮阮赶紧上前扶着他,小声问:“哥哥,你还好么?” 他自然是愤恨又恼怒,还偏偏十分无奈。他诅天咒地又有何用?再如何不甘心也得赶紧上去!明知张从古设了个捕兽夹子,自己也得老老实实进去。 因为苏施!因为他爱着的徒儿!因为自己怀里的女人! 他不想她受罪,更不想她出什么变故! 所以,无论前头是火坑还是油锅都理所当然得往里头跳——为了她,他甘之如饴。 下了决心,江朗亭转头对上变得安静的阮阮,拍着她的小脑瓜,说道:“小丫头,我从未给你下毒。方才喂的乃是静气清热的药粉。放心,你死不成。”他话音低缓,语气温和。 光洒在他脸上,那侧颜十分好看,鼻子英挺仿佛是一柄刀刃,将那光割成两半。阮阮恰好对着暗面,他眼里的难过与坚决近在咫尺。 多年之后,阮阮时常想起他磁性的嗓音,跟那声似水温柔的“小丫头”。只记得那一刻天光正盛,山明水秀,烟霞寂寥,这三个字却叫她眼前瞬间灰白。她再也瞧不见旁的颜色,只有他,只有这个年长自己十余岁的男人。她不知为何又好似失了聪,后面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才十岁,第一次尝到异样的滋味。 当时太小,阮阮如何能明白,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听见花开的声音。 估计也正是那时候,江朗亭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姿势惊艳了她,在这少女的青葱年岁里烙上深刻的印子。此后,她对他情根深种,心上再不曾有另一个男人能片刻驻足——在还不懂什么是爱的年纪,她偏偏爱上了他盛大的爱情。 阮阮听他把“小丫头”三个字说得口齿噙香,傻呆呆立在那儿。 闻言,一旁的朱宜琴却十分恼火——这人骗了她!真是卑鄙!什么琅琊谷秘制毒方,统统是拣着自己欺负! 这般想着,她便要发作。江朗亭却走过去主动奉上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斩蛟弯刀。 说来也巧,这刀乃是他移魂成了库亚克时名正言顺拿到,此时正好赠与朱宜琴作为赔罪的大礼:“夫人,这柄宝刀乃是回纥一族圣器,在下有幸使过两回。此番虽不是刻意算计,但手段着实下作,盼夫人宽宏大量。还请留在下一命给徒儿找骨香草,这刀就留给阮阮日后防身吧。” 朱宜琴素来不是得寸进尺、胡搅蛮缠之人。一柄弯刀搁在自己手上,沉甸甸极有分量,也不知是什么玄妙材质。她虽瞧不见,但上手一摸,全是浮刻着的繁丽花纹,那刀柄更是雕着回纥一族的徽号——头狼,獠牙锋利,栩栩如生。触其刀身,更是寒意入骨,还可摸着几粒雕琢过的冰冷石头,该是旷世宝石镶嵌其间。当真是十分罕见的宝贝。 朱宜琴见他求得诚恳,对徒儿敢于舍命,最万幸女儿并无大碍。既然都是可怜人,那又何必刻意为难? 江朗亭见她脸上缓和这才松口气。朱宜琴却道:“罢了。只是尚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到底是何人?” “不必相瞒,我乃是朔玦庄主的师弟,江朗亭。” “什么?你是张从古的师弟?” “是。”江朗亭不知她为何这般惊讶,仿佛还晓得什么内情似的脸色低沉。自己也极为纳罕:为何朱宜琴对张从古不用尊称,倒像是十分熟络。 “张从古从前说过有个师弟远在巴蜀,却不知是不是你?” “琅琊谷委实地处巴蜀。” “天长地远的,你如何来这儿?” “找师父师娘。” 江朗亭已经没时间在这儿磨蹭,将苏施负在身上便求阮阮带路出去。 结果接下来朱宜琴的一句话将他心上一直绷得极厉害的一根弦又紧上一把,他再次震了一惊,却是“公子,万万别找了!快带着你的姑娘走吧!” “万万别找了!” “别再找师父师娘,找也白找!”——真是跟黑衣人一模一样的警告! 为什么!你们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江朗亭觉得只有自己糊糊涂涂被蒙在鼓里,始终就是个傻子,剩下一伙明白人站在云端从旁劝阻,他艰难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知道你那师娘今时不同往日,绝非省油的灯。你那师父活没活着我倒也不好说。”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几乎丧了魂魄:“师父他老人家不一定还在?师娘不是好人?”这都是胡说的什么!“夫人,我尊您一声夫人,可这话可得讲求根据,不能乱说。” “呵,你要根据?我原本是张从古的结发妻子,后来却被狼心狗肺的丈夫扔下悬崖。活成这幅模样,自己知道太多才是要了命的缘由”——眼前居然是庄主夫人! 怨不得她对山庄熟悉,对那骨香草长在什么地方都很是笃定。那么,阮阮,阮阮莫不是! “当时我身怀六甲却遭那负心汉如此对待,拼了七成功力这才保住腹中孩儿。因着是不足月,所以她很是瘦弱。” 原来这对母女竟也是师兄的罪业! 师兄害了自己与苏施,自己却来逼迫他施了毒手的至亲,真是好大一场报应!只是为何不报应在他张从古身上? 朱宜琴不欲往事重提,于是赶紧催着:“江少侠,你快上去!这姑娘可等不得呢。上去后直接去找庄子后院正厅廊子下头挨着中了一圈的骨香草。那东西很是好认——茎干皆有奇香,浓烈刺鼻,通体青翠。只是那花开得罕见:大朵雪白颜色,只有八瓣单层,状如蜘蛛,蕊心却是一块黑色。院中那般多花草,再不曾有一棵与它重样。见了就不会错。” 百三一节 逃得一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头也不回被阮阮领到了崖壁下头。阮阮在一旁瞧他背着那位姐姐,心里莫名居然有些酸,有点恋恋不舍的滋味。 她一声“哥哥”还未唤出口,便听娘亲叮嘱:“若是知道我们母女活着,那贼人断然不肯善罢甘休。还请少侠口下留情,别说出去才好”,末了又警示:“你那师娘最不可信,千万千万听我一句劝,小心着她。” 江朗亭点了头便依照阮阮所指的那处藤蔓往上爬,找遍整个山谷都没有别路可走,只能从这儿一寸一寸爬上去。 他为了保险,干脆将苏施捆在自己背上,防着她滑下去。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额上青筋乱蹦,浑身瘫软,但是一口气都不敢歇。十根手指原本白净修长,如今上头全是藤身剌出来的血口子,顺着手掌慢慢往下淌,悄悄盛开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上。江朗亭一贯清冷的容颜此刻混着汗水与血水,往常很是温润的五官居然生出了一股子妖冶之美。 江朗亭不想此生居然有一日没了功夫,靠着体力要爬上这十多丈高的悬崖。当爬了几丈,终于在崖壁上一处洞穴歇息时,他瞧见苏施眼中已经生出三条红线,模样十分骇人。 立起身:往上瞧,是遥遥一条缝隙——那就是每日光芒洒下来的地方啊,也是自己唯一的出口。现下独个儿爬上去都要累个半死,更何况身上还背着个勾魂小鬼拽了腿的苏施?他叹了气,仍旧发狠往上挪。 遥遥望去,一线天处垂下一条藤蔓,这对师徒紧紧相依,月白衣裳的江朗亭负着碧色长裙的苏施,远远瞧着,宛如连结天地,生在同一茎干上的两片叶子,那般单薄却偏偏固执,随风微微摇晃,可是即便这样也不肯分开。 朱阮阮就立在崖下头,脖子都要仰酸了。也或许恰恰是因为脖子,疼得她几乎掉出了眼泪。倘若江朗亭稍稍往下瞧,便能见那个鹅黄衣裳的小丫头呆呆望着自己,就像塑成的泥人一动不动。 但是他没有——他没时间跟这小丫头道别,也不会想到这丫头立在这儿是为了自己,更不在意那对明眸里的泪水是不是为自己而流。他只记着:自己的施儿要没命了。 待他背着苏施爬上去,日头已经西沉。往下一瞧:山谷之中一片黑暗,仿佛夜幕已经降临,自己面前却是残阳如血,将四周崖壁染得辉煌一片。 江朗亭将苏施安置在空地上自己四处去瞧,只见当时掉下去的山崖处确实有些吃剩的酒肉,仿佛一整日都有人在那儿守住。只是此刻十分奇怪: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江朗亭仔细辨认,仍听不见人的动静,反倒是对面崖洞之中归巢的乌鸦嘎嘎怪叫,其声诡异,把他原本稍稍松下来的心弦又绷个结实。 按说这白日里还是武林大会,怎地此刻如此冷清?小门照旧敞着,如今天光幽微,那藤叶缠绕的门洞如同怪兽张开的黑漆漆的大嘴,等着将他们一口吞噬。 莫非一帮人见悬崖陡峭,自己与苏施摔下去也必定是个死字所以乐得省事松了戒备?可是张从古那般心性多疑况且心肠极狠,断然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会儿令几个奴才老实守着,抽个时候必定是要自己亲自下去探查一番才肯踏实。 都做什么去了?为何外头那般武林盛事如今也仿佛失了喧嚣? 江朗亭还不知道,这会儿当真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事,所以会上之人几乎倾巢而动,而庄子里的人手也都被调去使唤,所以这儿是空的。 江朗亭并不知情,但是更加心急。咬了牙便往庄子摸去,嘴里一直念叨朱宜琴跟他描摹的那花的模样,后来悄声儿绕到后院正厅,老远便瞧见她说的廊子,那下头可不就是一圈白花黑蕊的骨香草? 这草有了,只是缺了白茅,他便袭了一个小厮,将他与自己的衣裳换个个儿,这才潜进厨房找个齐全。趁着快到饭时,那屋子里人多事杂,他一把迷香弄晕了大家,将小炉里的鸡汤倒个干净换成骨香草熬白茅,自己握着蒲扇把火苗扇得极旺。 待那水滚起来,便赶紧倒进陶罐背后有鬼追着似的拎着去找苏施。 他将她一张小脸罩住那口子,热气熏得她脸蛋通红。过了一会儿便见几只黑色形似甲虫的小玩意儿从她鼻孔中爬出来,直接摔进水里烫得剩下半条命。不一会儿,又有几只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渐渐失了动静。只是江朗亭纵使心急,可是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是几只,所以也不敢半途而废,照旧将苏施的小脑袋伏在热汽上头蒸着。 眼瞧着那些小虫子在水中扑腾几下没了动弹,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番快意:妙极!这法子果真有用! 正在他欣慰之时,那庄子仿佛传来了杂乱脚步声,听着像是不少人回来了。江朗亭脑中警铃大作——不好!厨房里那些人还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出来时很是着慌干脆扔着没管,这会儿可算是要闹翻了天! 正如他所料:厨房好一通鸡飞狗跳。 原来,方方武林大会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怪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大白天蒙着脸,面对一众豪杰全然不惧,不开口搭腔,也不自报家门,更不讲究什么江湖规矩,上来就单挑了少林派此行最德高望重的玄悲大师。 玄悲大师修行了得,哪里愿意挑起血雨腥风?于是禅杖轻轻一挥便化去那人招式。只是怪人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仍旧不疾不徐地挑衅。 百三二节 乔装打扮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回不待大师化解,便见他带来的徒儿虚云到底是年轻气盛,便按捺不住去接了招,一来确实是想捍卫少林的脸面,二来呢,也是打量着在师父眼前露上几手,故意显摆。 虚云作为出家之人,遁入空门,那功利之心如此厉害岂非是要出事?况且他求胜心强,招招式式都算计着一击致命,甚是狠辣,众人瞧来无不冷笑轻蔑。 可谁知那不速之客居然武功奇高,仿佛是精通几个门派,谁也瞧不出这是哪一路的招数。轻松两招便把虚云掼在地上,同辈师兄弟自觉丢了颜面,几个功夫厉害的便一起扑了上去。 其余门派原本就是隔岸观火,暗里幸灾乐祸,脸上一派正经,装模作样地劝阻,直到那怪人出手急迫伤了自己的门人,这才真正发狠混入乱斗——整个大会上一片刀光棍影,真真儿是出好戏。 张从古原本不出声,眼瞧着一帮不懂事的闹得越发厉害才从座位上纵身一跃直奔这人门面。发觉他着了怒,那人再武艺通天也不敢恋战,于是且打且退撤向场外。 原本也不曾有多大伤亡,他走了也就算完了。奈何一群争强好胜的决计不肯白白饶过,于是打斗声、呵斥声、过招声持续混为一片。然后,朔玦山庄那些家丁都被支使着去平息局面,也正是这样,才有了江朗亭师徒活命的机会。 那人负伤逃走,大家才重又各归其位,端出一派正人君子的风范,仿佛方才争得疯狗似的,恨不能赶尽杀绝的不是自己。彼此瞧着都有些许不自在。这就是自诩高人一等的做派啊,真叫人笑掉大牙。 一帮伙计回到庄子,路过厨房便如临大敌——杂役都昏在地上,那么,众人吃食莫非都被谁动了手脚? 那人是谁? 于是满庄子都开始戒备,几个人重又冲向江朗亭所在的断崖。江朗亭明知夺命的来了,奈何苏施这厢尚不知是否已经安然无恙,于是仍把她扣在罐子边缘,手中那把折扇已经张开,如同兽儿即将迎战时全身耸起的长,如同它们张开大嘴亮出的森森獠牙。 这回只管来神杀神,来魔杀魔! 江朗亭正紧张,却见苏施终于喉咙滚着吐出口气,睫毛微微有了颤动——自己的施儿活过来了! 他心里才算落下一块石头。自己偷偷躲在小门后头,待几个奴才冲出来赶紧不声不响挥扇解决个干净。只是现下有个很是紧要的问题:如何逃命? 此处三面断崖,唯一的出路便是朔玦山庄。往前瞧,以自身现下这点功力是无论如何也渡不过断崖;往后瞧,那庄子也好似布满了斩骨钢刀,万一有个不小心便是自己与苏施死无葬身之地。 一面是豺狼,一面是深渊。试问,这世间还能有个谁比江朗亭更加不走运!凉州如此,回纥如此,高昌如此,如今回了朔北照旧如此。三番五次出生入死,这般劫数何时才算是个尽头!为何想做个不问世事的隐者也这般难办! 没工夫多想,他扒下两个奴才的衣裳与苏施穿戴。自己倒还合身,只是施儿身量太小,那衣裳挂在她弱小的架子上终归是极其不合适。那对鞋就更是了,松松垮垮套在脚上走起来就想往下掉。 什么也顾不上,他把俩人的衣裳扔在山崖,又将自己搭在她肩膀上。看似是她扶着他,实则是自己揽住她的腰,扶住身子,叫人瞧着她仿佛好好的。又把几个死了的人溅出的血抹得身上、脸上更厚这才一拐一拐往庄子里头去。 走了半个后院便瞧见个管事的,问道:“不是叫你们抓人么?这会儿回来是怎么回事?” 江朗亭压低了嗓音:“小的无能,方才大会上挨了几刀。才去了庄主吩咐的地界,那俩人还未曾爬上来。因此小的想先回去上些药粉止住血。” 管事的一瞧:他浑身成片都是血迹,脸上也是斑斑血渍。单腿撑地,另一条废了似的拖在后头,仿佛是断了。瞧这奴才伤得惨烈,管事的颌首,转头对其他人喊:“快四处继续搜着!多几个人去后面断崖预备着搭了软梯爬下去,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走!” 江朗亭见状赶紧强作镇定,揽着苏施往前走。也不过几步之间,那管事的突然转过身喝了一声:“站住!” 江朗亭真是心头一跳,也不敢不停下,于是恭敬答道:“您还有吩咐?” 管事的绕着他打量,只觉得江朗亭面生,便问道:“你叫什么?何时入了庄子当差?” “小的张鲁,新近才来。” “哦?”那管事的一琢磨:是了,这两日委实从城内调了几十个奴才来配这大会上支使。面生也不算稀罕,只是另一位——个子娇小,头始终垂着,行迹倒是十分可疑,便问道:“你是张鲁,那这位小兄弟呢?怎地不敢见人?” “大爷别怪罪!这位是我表弟,素来胆小怕生,性子活似个小娘儿。姑母喊我平日里多多照看所以一块儿进来,他与我形影不离。” “那也总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说吧”。管事拿手指头戳着苏施的肩头,只觉得“他”瘦小绵软,问着:“唉,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庄恒。”这一声真是又沉又闷,也不多话。 现下忙得要死,管事也顾不上使劲盘问。 实际上,这管事好些男风,有龙阳之兴,断袖之癖。眼瞧这位表兄十分俊朗,幼弟即便不曾瞧见五官,也知他冰肌雪肤,再瞧他手指清丽便晓得那脸蛋也必定秀美,再加上张鲁说他性子胜过小娘便更加动了那歪心思。 一个张鲁,一个庄恒——好!好!好!又是两块等着啃上两口的鲜肉! 那管事满脸邪笑,便摆了手自己带人扑向庄子后头。 百三三节 攻心之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待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地方这才傻了眼:推开门,地上躺了五六个人,其中俩人衣服给扒了,扔着一只陶罐,水里泡着几只小黑虫子。若说那对师徒还在谷底,这些又怎么解释?自然该是上来了。 管事的脑子中仿佛掠过几幅影像:一高一矮俩人,那小的始终不肯抬头。倘若真就是那对男女,那么,小的又如何能答自己的问话——天爷!有种杂技叫做腹语,双唇不动也能发声。 分明便是那鬼玩意儿!怪道“庄恒”小小少年居然嗓音浑厚。又想起他身上宽大累赘的衣裳,总算是明白过来——方才便是那对乔装打扮的师徒!自己这是被人耍了! 于是,他恼羞成怒,又惊又怕:分明就是庄主要抓的人,他们也真是能耐!从那崖下再活着上来已是不易,这回居然还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这要是传到庄主耳朵里,自己如何担待得起? “回去!都给我回去!方才那俩奴才,别叫他跑了!要活口!” 这厢,他吆喝了半个山庄,江朗亭方才一身冷汗庆幸应付过去,好不容易过了一关便背起苏施直接奔向马厩,牵出来一匹最精壮的追风,翻身而上,将徒儿搂在怀里便从侧门悄悄出了去。管事得知马厩那边的动静,便赶紧差人不择手段全力捉回。 江朗亭骑得虽是神驹,但到底是负了两个人,必定不如奴才们一个人轻便。更何况后面一伙人都骑着顶顶上等的马儿,那速度也十分厉害。不一会儿便要围上这对师徒。江朗亭照旧突围,但自己又要顾着苏施又要御马,况且好一番折腾,身子也虚弱,这战况真是叫他暗暗叫苦。 一伙人也是落井下石的,见他气力不支,便分了两拨分别攻他上盘下盘,又是正面又是偷袭闹得极为热闹。这时江朗亭左支右撑,也不知是谁从背后偷偷送他一掌,打下马来,他一口鲜血也呕在地上——来人乃是张从古的左右手:张愈。据说也是庄子里头除了庄主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角儿。 江朗亭昏死之前只觉得,这朔北的天蓝得不分明——哪儿哪儿都灰蒙蒙的似乎罩着层网,叫人瞧在眼里也觉得不开阔。仿佛谁都是这细密网格中不能逃脱的一个,这就是身为猎物的下场——或许也是大家的命运。撒了这网的人是谁? 眼睁睁瞧着自己无路可逃,避无可避,照旧不管做了多少努力终究还是成了端上盘子的祭品。 此番第二回见到张从古真真儿是场面开阔,声势浩大。也是从那一刻,江朗亭晓得了师兄这算计委实不是一星半点,也终于明白了朱宜琴所说的“师娘也不是省油的灯”是什么意思。 原来,被张愈他们抓回来以后,张从古便从大会上撤下来探他。俩人单独在暗室,当时瞧着师弟套了家丁的衣裳,脸上糊得几乎瞧不出来原貌,便心生不悦:“我师弟玉面毒蛛向来风流倜傥,怎能穿着下人的衣裤?”往窗外喊了一声:“快不快来人替公子换了?那脸也收拾干净,这般肮脏落魄,却要叫人误会我是苛待。” 江朗亭也不反驳,也不痛骂,只声音沙哑说道:“师兄,不必费你家这些东西。现下我落在你手上,如何发落还不是都瞧着你的意思?想叫我干什么?痛快点说吧。” 张从古原以为他要劈头盖脸好一顿骂,这都预备着接着。可谁知江朗亭居然如此安生,不气不怨,也不准备跟自己谈条件,更别说求饶。但是,他越是这般听天由命,自己倒不够快活:如此死气沉沉,原先孤注一掷的劲儿都到哪儿去了? 于是,张从古捻着胡子说道:“不想师弟对我误会颇深。这回你来了庄子,委实是有件事要麻烦,只是不知哪个不长心的走了消息,更不知传出了什么谣言,居然吓得师弟自己投了崖。我真是愧疚心疼:这般没看住你可怎么跟师父师娘交代?谁知我心诚恳,终于求得你平安,此刻见你真是欣喜万分啊。” “别提师父!师兄有什么吩咐,我自然是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终究要点头,不妨直说。” “此话不免太过!好似师兄逼迫于你似的。只是,你如此顺从,到底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因为她?”说罢击了掌,便见个小厮推门进来,把扛着的人往地上一扔——果然是苏施!她本来就要醒了,如今这般一掼,满头金星重又没了意识。 张从古到底是个人物,想当年,他功夫虽说不弱,但也绝不是数一数二,比他厉害的多得是。他祖上原本就是商贾之流,打小在生意场上更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瞧人至少也是八成的准。能挣得这武林北盟主的地位,还不是靠他工于心计,擅长揣摩人心,投其所好?离间之计更是使得炉火纯青。再加上,该弱则弱,该强则强,能退能进,专门做这不费体力的手段。一根舌头,一对眼睛,一副厚道面貌便是他立于武林的好工具。 否则哪里有本事虎口夺食? 上回江朗亭自认为隐蔽,却不晓得感情已经被张从古洞察。只消几个眼神,张大盟主便已经心中有数,只剩下施展手段加以利用。 他瞧得果真不错——亲爱的师弟江朗亭唯有两处软肋:一是师父师娘;二是眼前这丫头。瞧他现下脸上这神色,估计这苏姑娘早已经超越了恩师成为他最戳不起的痛处。所以,张从古擅长攻心,便毫不迟疑在师弟最软的心窝上下了刀子,一柄利刃一戳到底,保准叫他生不如死地煎熬。 百三四节 残花败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见他拿捏着苏施,脸上已经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但仍旧忍着说道:“你我恩怨,不必牵连无辜。她与此事无关,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张从古此刻真是畅快:这小子终于现了形。他略一沉吟笑道:“虽说委实不相干,只是一路走来她始终伴你左右,也在咱这庄子上逗留了颇多时日,只怕我这朔玦山庄的机密也被窥去不少。况且,倘若她现下是装着昏过去,过些时候再把咱这番谈话传出去,都不知外头那些个不知情的要怎么污蔑于我。” 机密?莫非是他抛妻弃女?——当然不是,“青夫人”才是整个山庄最大的机密。 江朗亭听他这般说话,真真儿是恨得咬牙切齿。但碍于苏施安危,还是缓声问道:“难道,师兄要灭口不成?” “这算哪里话!她既是你的爱徒,我又怎能故意伤她?也不过是干脆叫她永久留在这庄子,一辈子出不去。我打量着衡之年且十五,人又生得标致,虽说还算不上特别出色,但到底是这庄子的少主。只是不知,这般人物配你家苏施合不合衬?” 这算是什么?替儿子强娶?张衡之同施儿?什么玩笑话! 江朗亭断然是不肯的,他私心极重,从未想过有一日将施儿拱手让人。苏施要嫁,必定只能嫁与自己。于是,他坚定答道:“此事不成。” 张从古笑得更意味深长,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摩挲着胡子疑惑道:“为何不可!门第,相貌,性子,哪里就配不上她这个残花败柳!天底下好闺女多得去,若不是衡之中意,留下她都嫌污了我儿的名声!” 原来,这张从古自从洞悉师弟的心事,拿着苏施便开始打听。他朔玦山庄的探子十分众多,那耳目也遍布大江南北。要找出来一个人有什么难?左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他也就是一时兴致叫人留了心,结果毫不费力拿回来的消息却叫他大吃一惊:这小姑娘瞧着十分普通,却不料身世这般曲折。他既然能得知江朗亭苏施如何成了师徒,自然也不曾漏下邕州地界儿李鹤山那番作为。因此,张从古简直是攥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刀,这会儿轻易扔下半句话便如恶狠狠捅上江朗亭心口,能叫他悲痛欲绝。 果然,他心如刀绞,咬着字喝道:“胡说!” 张从古得意得仰天大笑:“胡说?我张某人可不是那般口说无凭的人。师弟莫不是从未查过你这心头肉的底细吧。不用费事,我都替你查妥当了:说来也是可怜,她一对爹娘被人家害死,自己却呆头呆脑送上门给人家暖床——才十二岁就伺候了仇人,你当她是多干净!” 江朗亭目龇俱裂,他赶紧搂住昏在地上的苏施。她这般娇弱的身躯却要承受那畜生的欺凌! 施儿,我为何要那么晚遇见你?那天夜里你蓬头垢面扑在我腿上要我救人,还好,还好,我出了手。否则,只怕这世间也容不得你活命了,更不知要如何被折磨死。说起来我江朗亭这前半生唯一不曾后悔的,便是救下你,护着你。 此时,苏施半睡半醒,隐约觉着自己是靠在师父怀里,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温暖。只是他一双手臂犹如铁水浇铸般紧紧锁住自己。她继续往师父怀里蹭了蹭,觉着脸上仿佛滴下几滴温热液体。只是现下神志不好,她委实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事实。 苏施自然不知道,这是江朗亭心疼不已滴下的泪水。 江朗亭也是从这一刻真正明白了苏施眼底那一团从来都化不开的愁绪,也难怪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学功夫报仇,更懂得了她拒人千里的冷静与戒备——那是饱尝伤痛之后的自我保护。施儿面上始终清清冷冷,偶尔绽放一个笑靥却那么明媚又转瞬即逝。 如今连她最习惯的拒绝都有了根据——她是一个只有过去没有将来的人。她不想与旁人瓜葛牵连,更不想去接受自己回报不起的好意。她孤零零活在自己的过去,不肯旁人插足——只是,别的小丫头都还在爹娘怀里享受宠溺的时候,为何偏偏要叫她这般多灾多难?天啊!她难道是做错了什么! 知道这些,江朗亭非但不曾嫌恶她,反而这喜爱中更添上了怜惜。他心疼她,呵护她,怪自己之前对她不够好。只想着,此番若是能活下来,就把她捂在胸口疼上一辈子。 只可惜,老天太狠心。一辈子太长,这会儿这道坎都十分难越,又何必说那般远的事?说的就跟真有那么一回似的。 张从古亲眼瞧着他痛不欲生,十分快活问道:“怎么样?姑娘得了我儿这般归宿也是她祖上积德!” 江朗亭将她那张小脸摸上两遍:答道:“她不要。” “师弟,敢问是苏姑娘不要啊?还是你不要!她现下都没知觉,师弟如何便替她回绝?徒儿的心思你又如何清楚?亦或是,师弟你对徒儿已经生出了私心?想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张从古已经是胸有成竹:“你果然是想将她留给自己!” 江朗亭从来不把自己当做什么江湖中人,也不必讲究什么世间规矩,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也不打算瞒着,一双眼睛只管盯着苏施,那神色却很是坚定,毫不含糊答道:“委实除却师徒之谊,我更对施儿生出了男女之情。只要师兄不为难她,不论是什么吩咐,我再无不肯。” 张从古竟不知师弟如此磊落,毫不忌讳便一口承认,闻言就低声笑起来:“师弟便是做下这般惊世骇俗之举,那也无妨。只是倘若知道师父如此护卫,这苏姑娘只怕是要欢喜哭了。此外,方才那句“不惟有师徒之谊,更生出了男女之情”说得妙极,明日也如此率直才好。” 百三五节 忍气吞声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默然点头,虽不知师兄是下了什么套子,但想必他也不是轻易肯饶过的。只是,此刻为了苏施,他唯有一忍。 “只要师弟乖乖听话,将明日之事办妥当了,我自然叫她毫发无损。可是,若是不够老实,起了什么歪心思,那就别怪我将她那段破事广而告之——保管教她不好做人”。 “你!”见张从古一脸狞笑着威胁,江朗亭已经是恼羞成怒,他一再退让,一再做小伏低,师兄还这般步步紧逼真是可恨! 他冷冷道:“师兄放心,我自然是言出必行。也盼望您说话算数,保我施儿太平。” 张从古十分自得,于是迈着方步往外走,嘴里念叨:“还委屈你们在这儿待上一夜,下人务必好生伺候。”眼瞧着就要到了院子,张从古又意味深长问道:“奇怪。师弟你莫非根本就不好奇明日里是什么事?答应得倒很是干脆。” 放屁! 不干脆又有什么办法!为了苏施,你就是喊江朗亭杀人放火他也不能二话啊。 却说江朗亭四岁上成了孤儿,受尽世上千难万苦,看惯百样人情冷暖,被恩师龙吟子夫妇收留这才活了条命;而自己的施儿也是极其悲惨,两人苦作一处,还偏偏成了不伦师徒,真是窝了一腔愤懑却找不到出口! 他从不去多管多问——世人对我们不过如此,我又什么必要标榜“大侠、义士”,高人一等对他们卫护、怜悯? 正邪?道义? 江湖风云,与他何干!天下分合又与他何干!——原先,江朗亭只知自己快活就好;如今,却是只知苏施安生就好。 见师兄反复试探,磨光了那点耐性,江朗亭干脆充耳不闻,张从古虽不曾激怒他,但见他任凭自己摆布,那心下也是极快活。只要一提苏施,师弟炸出一身的毛都不管用,还得老实憋着。快哉!快哉! 第二日,有奴才送了饭菜进来,苏施已经有些清醒,模模糊糊被江朗亭喂了汤水,觉得师傅仿佛是要出去。 她赶紧抓上衣带:“师父去哪儿?”只听头顶的江朗亭低了嗓子,答道:“有点子事,确实是要出去一趟。” 苏施心下不舍便嘱咐着:“那师父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这儿,便有些怕。” 江朗亭闻言,一腔柔情真是化作春水,恨不能搂住苏施就不撒手——她怕!她总算敢说自己怕!要知道,原先这般长时日,施儿有什么心思都存在自己心里,断然不肯轻易吐露,都是一人独自承受,待自己也是清冷又疏离。此番必定是真怕,或者转了念头,开始愿意叫自己走进她心里。 可是——他不得不去!“别怪我将她那段破事广而告之,保管教她不好做人”,张从古这话尤在耳边,将他震醒。 江朗亭赶紧把她搂上一搂,这才快步走出屋子,身后的徒儿轻轻喊着:“师父我等你。”他心中真是压了千斤巨石,几乎要说不出话,百感交集但唯独没有欣喜,只是勉强回了个字:“嗯”。 情知张从古定是设下圈套万般虐待,江朗亭心里已经存了最坏的打算,但那时,他却预感不祥:这会儿怎地有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苏施也不知道,此番一别,他俩再见之时,便是师父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开端。纵使师父武功高强,却也成了过街老鼠,声名一片狼藉,人人得而诛之。 分明有人诚心算计,奈何全天下却不信他! 苏施信他,奈何却护不得他! 果然,出了暗室,外头就是张从古的左膀右臂——张愈。 他背着手,腰上挎了把青芒大刀,脸上好似古井无澜,不苟言笑。张愈牵了匹马,与他便往朔北城中疾驰。一路无话,到了处曲折的胡同,找见一处幽深的头脸。带他进去,说道:“且在此处候着,有人要见你。” 走进去只见砖瓦造墙、炉渣抹顶的一进三院,联串两侧几个大院做成深宅。江朗亭安安生生坐在正厅偏位之上闭目凝神,暗暗运力。只觉得仿佛较前几日好了许多,起码有了三成。只是连日来劳心劳力,不曾歇息,将养不够所以恢复比较慢。倘若功力有了五成,再施以毒术,便能带上苏施一起跳出牢笼,远走高飞。到琅琊谷不问世事,随便旁人在外头乱嚼舌头,泼脏水。但是现下不行——任何一点上把握不足就不行。 因为,倘若能顾她周全,逃出去自然更好。但现下有个保不准的万一,张从古就要恶意横生,放出流言——到时候,施儿就立在这漩涡正中心,被这些人口吐利刃割得遍体鳞伤。 天下这般多张口,自己还要统统灭了不成? 最怕的是:这话又添油加醋传进苏施耳朵里,她被揭开旧伤疤,又撒上一把盐。还要被这般多不相干的人围着看。她是有什么错! 江朗亭已经能感同身受施儿屈辱又绝望的十二岁。豆蔻年华却要承受这世上最恶毒的侮辱。便是她活了这般大最大的伤口,哪回想起来只怕都是剜心割肉的酷刑。 张从古说的真是实话:流言四起时,她如何自处? 江朗亭从心坎里说出句毒话:宁愿苏施那双眼瞎了,那对耳朵聋了!才叫她瞧不见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听不见他们的污言秽语。 他恨不得替了她,既然不能,为了堵上张从古那张嘴,剩下的都叫自己担着吧。 见江朗亭果真十分听话,仿佛已经认命,张愈冰霜一样的脸上渐渐缓和了颜色。 他晓得玉面毒蛛即将落得什么下场,免不得要生出一丝怜悯跟可惜。但事既然一定要出,那么也由不得他不愿意。虽知主人一向心狠手辣,但竟不知有一日也要对师弟施以毒手,但是这又有什么稀罕?庄主自己的结发之妻都恨得下心,旁的又算什么? 百三六节 逼她现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朔玦山庄,武林大会。 张从古正色道:“昨日来闹事之人已经查去了,如今只晓得并非中原之士。也不知是什么门派,诸位有何高见?” 璇玑宫弟子曾采篱朗声答道:“人人皆知,此回大会是为了商讨西域邪魔。昨日那人好一番打闹,许是西域派来的也说不定,展示这些手段来威慑。或许为的是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这璇玑宫立派于梅岭,俱是女弟子,宫主月婵娟则常年深居宫中,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却说底下这帮弟子真是相貌清秀,打扮素净,谈吐大方,稳稳正正十分可敬。颇受江湖诸派承认,也不敢稍有不逊。比如这曾采篱便是璇玑宫最年轻的一辈,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但她行事端肃,叫人欢喜。 听她发话,星宿殿的朱雀也拱了手,道:“在下与曾姑娘看法颇为相似。因这人根本就不是寻仇而来,只是任性闹了一场便撤,其用意虽不分明,但瞧他施展百家功夫都十分游刃有余,想必是博采诸家所长。咱中原武林皆成门派,且各派精通一术,各人专攻一器,极其鄙夷偷师别派武学。这般鬼祟行径必定是那些不讲规矩的外方贼人。” 原来,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却是他十分倾慕曾采篱,见自己心上的姑娘一番言辞,也赶紧跟上去给她长脸。说完便偷偷去瞧曾姑娘,这举动落在星宿殿几位长者眼里均是微微叹气。曾采篱本人不言不笑,低眉敛目,很是沉静。 此时只听见下头窃窃私语,却无人再肯接话。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张从古环视全场,眼见一向不服自己的少林派虚云经过昨日那样大亏,他也还是不长记性,仍旧脸红脖子粗得小声吵吵,张大盟主便心下一沉,笑了问道:“虚云大师,敢问有何高见?在下愿洗耳恭听。” 虚云那脸上几块青紫,被教训得十分厉害,便念道“阿弥陀佛!张盟主,昨日那人虽说是掀起点风波,但也只算是小打小闹。敢问咱们这回可不是为了议个对付图兰贼子的法子?今儿是大会第二日,这正题还是半点没说。到底还议不议啊?咱们打四面八方聚在这朔玦山庄可不是贪图盟主招待。几个月来,我少林折损八人,武当十多人,更别说什么三清门、璇玑宫的数十人。这笔账可都得记在他图兰教头上。诚知不能冤冤相报,但也总得讨出个说法吧!倘若日后还是这般眼睁睁见同道被摧残凌虐,那么这会子有个大会还有些什么意思?” 虚云方遁入空门不久,那凡俗的七情六欲还一时不曾清理干净,再加上心直口快,有些鲁莽,做派委实不算沉稳。 但此番这话却合情合理,说在大家的心坎上。打从来了山庄,许多游侠散士、微弱门派光明正大不受重视,得了冷遇,张从古凡有大事只与大门派单独商议的行径已经引得其他人不满,正伺机发难。巧了,这少林头一个窜起来,他们便趁了风揭竿而起,质疑、不满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热议之下,张从古心中冷冷一笑,但脸上还是十分坦率。仍旧是正视前方无数面孔,耳闻无数讨伐之语,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不动,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见他如此,方才掀翻了天的大会才渐渐平息。玄悲大师更是喝止了自己不懂事的徒儿,眼见一回回恶语相加仿佛都是打在棉花垛上,大家也终于没了意思,只等着瞧张从古好看,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不成? 谁知张从古还真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还是根镶了宝石裹着金箔的象牙——“大家且安心。此番图兰教委实与诸位生出龃龉,大家颇有积怨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图兰教主蒙黛朵行踪飘渺,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极难招呼的人物。这回还好,机缘巧合,图兰教的少主恰好就在朔玦山庄,昨日也是与少林、武当几位大侠商量之后才跟蒙教主传了给信儿,邀大教主现身商议。如今大家都只管等着就好,算起来今日必定是要到了。” “图兰少主?原先如何不曾听过这号人物?况且既然是西域人如何千里迢迢来了这朔北?” “张大盟主此话当真?只要那婆娘肯来就好,两下相安就是齐全。” “怕什么?咱这般多人,高手如云,还怕一个蒙黛朵不成?挤上前去擒住她,逼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一个回疆婆娘,哪儿有那通天本事?” 底下议论纷纷,唯有玄悲大师那边过分安静,虚云也没了声响。 要知道,平日里就属他呛声最厉害,昨日张从古邀了他师父挑灯夜谈,也就是说的这回事。虽庄子上并没有什么消息说图兰少主如何,但见师父默认,自己也不敢冒然上去较劲。 是啊,庄子上只晓得迎来了江朗亭与他徒儿苏姑娘,也略略晓得这庄主与江朗亭不甚亲厚,又有哪个注意到那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就是现下大家纷纷热议的图兰少主? 你们不知,可是张从古知道。 他做事从来齐全,讲究个细致入微,十分周密。当初派人打听小丫头,起先也就是获悉那一段悲惨身世,再后来便是师弟与她一番奇遇,苏姑娘遇见了几个怪人,但更令人惊讶的便是蒙黛朵声称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才刚认了亲,苏施就不知道被哪个掳了,再后来又重新回到江朗亭手上。 按说,邕州那对窝囊夫妇合该是苏施的亲生父母,如何又扯进来一个蒙黛朵? 苏施决计不该有俩娘亲,那么,必定有一个是认错了。 这蒙黛朵是不是对她错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委实疼爱——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看客觉着蹊跷,但蒙大教主不在乎,蒙黛朵这心思便是张从古能大做文章的由头。 百三七节 自导自演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从古志得意满立于高台,将一盏雁门苦荞啜得很是畅快。眼皮子也只管盯住黄绿色泽的茶水,仿佛毫不在意底下一片骚乱。 终于,此番仍旧是璇玑宫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问道:“那图兰少主如何在这庄子上?大盟主请到她想必是十分不易”。 不易? 谁也没想到,江朗亭居然带着苏施自己送上门,张从古得知她便是少主之时,那俩人已经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跳了崖。幸好后来又完好无损立在自己眼前,“欣喜万分”不是假话。 张从古早就打量着拿她这身份使唤使唤,一来呢,是堵上蝼蚁们质疑谩骂的嘴;二来,则是留着一手,关键时刻彰显自己的本事。 听那璇玑宫发问,张从古答道:“都是机缘巧合。”下头几个人则面生鄙夷:请?巧合?说得倒是光明正大,谁晓得是使了什么手段,一路劫持过来也说不定! 有些沉不住气的便起哄:“图兰教主名震西域,想来这少主必定也是人中龙凤。既在庄子上,那么敢问张大盟主能不能叫大家见识见识他的风采?”——瞧着真人才能晓得你是不是扯谎。 一语道破大家的心思,于是都纷纷应和等着张盟主发话。图兰少主极为隐蔽,连被请去商讨法子的玄悲大师也不曾见过一眼,更何况这场上数百号人? 张从古心里阴沉,这般绵里藏针的话他个人精如何听不明白?心知这是几个刺儿头故意起哄挑衅,叫自己立于困境。但是他最擅长以柔克刚,当面一笑,背后一刀。这般三番五次撒泼使混已经叫张从古忍到了极点,只待此事了了,眼错不见就将这几个敢上来摸老虎须子的挨个收拾妥当。 但此时脸上还是十分平和,张从古看似毫不着恼,笑着说道:“我张从古从不信口胡言,更不能凭空捏造出来一个少主。这施施乃是姑娘,是蒙教主的亲生闺女”。女的?! 会上一片哗然,张从古暗笑,又道:“不曾将她邀来与大家会面,皆是因着她十分贵重,今日之事能不能成,于她娘亲干系颇深。所以安置得极为隐蔽,这回将她带给蒙教主之前,不敢生出一丝差错。待图兰与咱中原武林碰面,大家自然能瞧见少主庐山真貌。” 他一提醒,大家都想起了蒙黛朵诸般手段,几乎个个儿后背发麻:那女人十分毒辣,报复心极重,是个格外要命的狠角儿。别管那少主如何,何苦去招惹她来?更何况,偌大图兰教都是蒙黛朵的死忠之士,声势又大,哪个得罪了她怎么肯善了? 于是那哄闹声也渐渐消停。玄悲大师等一干德高望重的人物却有了旁的担忧,只见他上前一步,念了佛号,问道:“老衲自然毫无质疑张盟主之心,也深感盟主此番举措甚为妥当。只是有一样——倘若那蒙教主压根就不赴约怎么办?只怕她探明了女儿藏身之处便劫了一道遁去,如此这般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跟风似担忧:“若是那样,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从古略一思索:“大师所言极是。在下派遣了庄子一等一的几个高手服侍,少主所在之处又是在下的别院,十分幽深,真真儿要保她万无一失才罢。”玄悲不再发话,但另外几个身手极利索的还是不满意。 武当有个出了名端正的首座大弟子周於生,他恭敬说道:“既然是盟主百般筹划,那肯定叫人放心,只是那图兰教人咱谁都没见过,据说是行踪诡秘,出手歹毒。若盟主有用得上的地方,武当定是在所不辞。” 张从古很是宽和:“多谢诸位包含。咱们同心,那么这事也就不难。”正这般笑着,却见个小厮走上前来,附耳几句,张大盟主那脸子就冷了,对玄悲、周於生几位说道:“大师料得不错。蒙黛朵果真探了路,几位不如与我同去会会她。” 当下皆是点头应允,于是张从古前面打头,一行人施了轻功往朔北城里赶去。 大会上其他人冷不丁又被扔下,一时间真是沸反盈天,只听张从古那心腹解释:“蒙教主果真暗地里劫她女儿,盟主已经阻拦去了”,闻言,剩下的都急匆匆往城内赶,半数仗着自己有能耐的也都紧追着张从古。 这时,人群中立着三位戴了斗笠,身着黛色衣裙的人。 领头的那个腰间挎着宝刀,在面纱之下冷冷一笑:自己方才来到,这张大盟主不知又自导自演着哪出?但想到囚在那儿的人便也死死跟着。 张从古带着大家到了一处深宅,这些人耳力甚好,隐隐听见女人惨烈的呼救,在场都是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特别是周於生,最容不得这些卑劣行径,他武当素来讲究个行侠仗义,浩然正气,见此情形也不等张从古发话,便头一个杀了过去,在内院一处屋子前挥剑猛砍,将根木栓一斩两截,掌力之下,那门裂成几片。露出一架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里头那女人的哀嚎也愈发凄厉。 正在此时,张愈已经将苏施带到大家跟前,张从古介绍:“这便是图兰少主施施。” 诸位皆是一惊:这姑娘相貌清雅,并无绝丽之姿。纤细修长,瞧来也无过人之处。仿佛是这大弘地界儿随处可见的好闺女,这就是蒙黛朵那个妖人的女儿?。 众人讶异之时,那厢周於生已然扫去屏风,露出一张七屏围板罗汉床,正对着大家。 百三八节 玷辱师娘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已经好了,尚不知如何变成了图兰少主,也不知眼前这伙人要怎么处置自己,更焦心师父这般长时候到底是去了哪儿还不肯回来。 但是顺着大家直勾勾的目光,她却不知为何浑身发寒,心擂如鼓,后背也全湿了。 果然,此时一转头便对上一副男女同榻的场景,苏施那颗小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那个男人衣裳褪到腰间,赤裸着白璧似的脊背,那笔挺的鼻梁上轻轻颤着一粒汗珠,脸上都是销魂的神色,双唇微启,露出雪白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满目生动,春意醉人;而他身下则是个使劲挣扎的女人。 因着那枕上乌云散乱,所以瞧不见她的脸蛋,一双粉嫩玉手倒是厉害,十根指头在男人的俊脸上一气儿乱挠。她犹如一支藕荷色芍药绽放过了头,露出一痕雪脯,半只香肩,嘴上是不住地咒骂:“畜生!” 瞧见这副情形,不光是周於生,张从古也利索地抖了剑携着雷霆之势往那人身上砍去! 而苏施见状则是一声惨叫:“师父啊!” 床上那人才略略回了神智,也是这一声救了他,叫他屈身一跃,躲过两剑;又凌空一滚翻下床,却见苏施仿佛气绝,已经傻了似的一下子瘫在门框上。一对大眼睛盯着自己失了神,眨巴一下便落下两串泪珠——方才,方才床上那个男人乃是江朗亭! 此时,周於生与张从古已经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江朗亭却只顾着抓着徒儿,自己眼里都是一片沉寂,仿佛乌云遮蔽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面对苏施绝望的神情则更是心如死灰。 苏施一双眼里写满了疑问: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你怎么了?她是谁? 江朗亭不言不语,却听璇玑宫首座大弟子罗采秋走到床边便是一声惊呼:“您,莫非是王前辈?”床上那女人把自己蜷在衣裳里泣不成声,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那受害的居然是玉容青衣王惊鸿! 天啊,她是鬼也见愁龙吟子的发妻,更是张从古、江朗亭的师娘! 方才,玉面毒蛛江朗亭这是逼迫自己的师娘! 可真是天下闻所未闻的肮脏事! 这猪狗不如的行径要叫天下人都为他蒙羞! 素来见江朗亭特立独行,本事高超,不少人对他已经是又羡慕又嫉妒,恨不能对他下绊子,奈何害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报复,所以忍而不发。 不想他瞧着清冷,却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敢做下这般丧尽天良之事!这号人哪里还配在江湖行走,只合该叫大家零刀剐了,好警醒那些长了黑心的败类,也算是替天行道。 见是这种事,既然擒下罪魁祸首,一干男人便架着他退了出去。大门阖上,里头却是罗采秋宽慰着王惊鸿。 外头,江朗亭如同一滩烂泥跪在地上,任众人大骂、唾弃。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将这宅子挤得水泄不通,大家口耳相传,全天下都晓得了玉面毒蛛坐下的这桩罪业。 叹息者有之,痛恨者有之,但更多的都是瞧热闹不嫌事大,恨不能火上浇油,雪上添霜的看客:这戏里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主角偏偏是张从古的师弟、师娘;徒儿强逼师母,断然是桩师门丑事也就罢了,这事还偏偏出在张从古他自己的地盘上;在张从古的宅子里也就罢了,还偏偏是在这武林大会、人多眼杂,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传的世人皆知的节骨眼——更何况这等丑事已然被众人亲眼瞧见,拦都拦不住,真是不能轻易收场! 一干人兴致勃勃,恨不能拍手叫好——张从古自打做了北盟主,自诩公正严明,铁面无私。此番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的师娘,略略处置不当便要在天下人面前威严扫地。只怕狠下心来要对那江朗亭绝不姑息,捏着来扎只大筏子。真真儿可怜可恨啊! 江朗亭抬头一瞧便是这般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一副副丑陋的面孔出卖了他们自诩正人君子的底里:肮脏、伪善、冷酷。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成了厉鬼的无数根爪子,掐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那漫天的辱骂质问、冷嘲热讽也仿佛成了一条条铁链子,将他的脖子几乎要勒成两截。 江朗亭只觉得天在悬,地在转,困在这场事故中心的自己即将被甩出去榨成肉浆,而面前这一层层看不到边的人墙都争先恐后伸长脖子等着饮上一口——他们眼中俱是苍蝇见了血的疯狂。 这就是武林! 这就是正道! 这是群疯子! 这是群屠夫! 呸! 而这群兽儿此刻都紧紧盯着张盟主手上紧握的判笔,生怕他一个心软从轻发落——笑话!只有江朗亭晓得,估计他那师娘王惊鸿更晓得:这张从古哪里是替师弟叹息的青天?说他是带着魑魅魍魉前来索命的牛头马面还更合衬! 张从古啊张从古!难为师兄花了这许多心思才肯痛快给自己一刀! 原来,今日早间张愈带了江朗亭来这宅子,叫他候着。 江朗亭颇有些忐忑,等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到庭中。 他本无心理会,但那声音仿佛穿针引线勾起他一段记忆——十分熟悉!应该是在哪儿听过,过了一会儿,张愈便道:“你要见的人到了”,不由分说带着他往外走,穿过廊子最后来到一处十分华丽的卧房。 一位藕荷色长裙的女子背对江朗亭临窗而立,长发绾成个堕马髻,戴着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体态丰艳,身段姣好,远远瞧来仿佛是位珠圆玉润的少妇。 江朗亭却莫名纳罕:这女人仿佛是在哪儿见过。 百三九节 惊天噩耗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直到风儿将她几根发丝送到嘴边,撩得脸上痒痒,这女人才伸手扒开。也就是胳膊从广袖中挥出那一刻,江朗亭一双眼睛都要瞪直了——嫩藕似的手臂上带了只掐金丝镶红珊瑚镯子,上头雕镂着一对并蒂莲花,模样精致,巧夺造化,真真儿是好东西!更衬得她皓腕凝霜,肌肤赛雪。虽不曾瞧见脸庞,也晓得定是一位妙人儿。 只是——这手臂江朗亭曾见过! 那日晚间路过一处小院,有个“青夫人”推出一个丫鬟。 莫非,此人就是惹了自己一肚子蹊跷的青夫人?! 说来也是可笑:他原先那么好奇,张从古却不肯叫他见;如今青夫人自己送上门,江朗亭却半点都不感兴趣。也不知为什么,许是这庄子蹊跷之处太多,许是他见过加倍稀奇古怪之事,现下明知自身难保,他那点好奇心已经化为烟尘,踪迹全无。 而且没来由的,江朗亭居然想要往外走,他不想跟她碰面!因为,他预感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是自己承受不起的。他想要逃避这个现实,因为生怕自己一直追寻的答案从来都近在咫尺,而且偏偏面目可憎,不可触碰。 只是都到了如今这地步,张从古哪里还由得他? 那女人仿佛也有自己的心事,听见江朗亭进来也不转身,末了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定了主意,这口气也仿佛是收紧了套在江朗亭胸膛上的铁环,把他整颗心勒到嗓子眼。 她问道:“你是朗亭?”话音是年轻女人特有的纤柔温和,但这语气十分亲切,江朗亭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但是一个人影从心头浮上来,他暗叫不好!不祥的预感更是打着滚冒着泡窜上头顶,于是声音干涩,略带侥幸问道:“你是青夫人?” 那女人低低“嗯”了一声,轻轻巧巧说道:“一晃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啊”,接着就转身过来对上他。 江朗亭这下子腿上如同抽了筋——这女人仍旧是俊眼修眉,只是脸颊略略丰润了些,此刻仿了赵昭仪的“慵来妆”:薄施朱粉,浅勾双眉,本来就是细长,这般妆容只衬得她倦慵懒怠,仿佛春梦初醒,自带一股子风情,美得不知不觉却又惊心动魄。 青夫人身着藕荷色绣折枝芍药花交领长裙,腰系豆绿色如意丝绦,佩着紫晶翡翠荷花小提头坠子,足上是一对豆绿镶金鸳鸯绣鞋,通身瞧来真是秀丽雅致。手上执着一柄竹骨绢面合欢扇,吊着金丝白玉麒麟扇坠,就瞧着江朗亭盈盈一笑。 没想到,没想到! 青夫人居然是她! 只是江朗亭不明白:为何十多年不见,她居然比自己记忆里还要年轻漂亮!不仅如此,更是多出了几分韵味,这般韵味不是她现下年纪的慈爱温和,而是年轻女子的倜傥风流。谁能信眼前是个年逾四十的徐娘! 她为何呆在这朔玦山庄! 又为何成了张从古内院藏着掖着的青夫人! 好一个玉容青衣王惊鸿——原就是江朗亭的师娘! 谁料想,两人十多年后初初见面却是这般情形! 当初与师父龙吟子那个粗莽汉子在一处,师娘真是位好脾气的贤妻,俩人一刚一柔,偏偏她的绕指柔能克化师父的百炼钢。纵使她生得妩媚鲜艳,但也十分安分,永远都很是乖巧,躲在龙吟子身边不多说一句话,当时江湖上不少人对她流露惋惜:好一朵染露芍药,偏偏倒进只瓦罐子,连带着自身的光彩都要折损几分。 但如今,倘若再见着恐怕没有谁再这般叹气:因为师娘作为一个女人的光芒真是璀璨夺目,显露无疑。哪儿还有当年的一丝内敛?早就过了芳华绝代的年纪,如今反倒成了一个媚态横生的狐狸精。一壑春水慢慢地要从眸子溢出来,宛若韶颜稚齿的少女。 可是,当初师娘守在龙吟子身边,双十年华都不曾怒放的妖冶,如何在半老年纪挥洒得淋漓尽致? 这种转变叫江朗亭觉得十分陌生,更生出了一股巨痛——师父那般粗犷的性子断然养不出这般颠倒众生的女人!那么,此中风情是谁给的她?时过境迁,师娘到底是遇见过什么?师父又在哪儿? 江朗亭终究很是勉强地问道:“您莫不是师娘?” 见王惊鸿百感交集地颌首,他又不甘心问道:“那么,您又如何成了青夫人?” 她面上带了几分不自在,只敷衍道:“此事说来话长。” 见她不想说,那不如先解开最大的心结——江朗亭问道:“师娘,师父呢?” 王惊鸿眼里的春水泛了涟漪,她话音有了伤感:“亭儿。晓得你对我龙哥如同生父,待我也十分敬爱,你重情,琅琊谷一别也找寻了不少时日。只是,有件事我却要说出来,你千万撑住。” 江朗亭闻言已经全身战栗,他必定是要接住一个自己万般不情愿的消息。 果然,王惊鸿幽幽说道:“亭儿,你师父他,他十多年前便被贼人杀害,切勿过分挂心,也不必再寻。此事日久天长也不该瞒着,今儿得了时机便叫你知道。” 江朗亭深信不疑,那脑子一瞬间仿佛是有千万面锣不歇气儿地敲着震天响,震得他几乎失了心神——师父死了!师父死了!原来他早就死了! 王惊鸿心头微微不忍,便柔了嗓子解释:“那是在雁门关,凉州双妖联手要了龙哥的命。当时你师兄带了我去瞧,他已经没了心脉,鼻息全无,立时走了。” 若说原先那一句如同利刃戳得他丧了三魂,那么这话坐实了师父惨死的因由,更是叫他失了七魄,真真儿成了行尸走肉。他不知自己想去哪儿,只管在这屋子里乱走。 雁门关!凉州双妖! 百四十节 托付终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何天也、何地也这对恶人与自己毕生为仇,定是要杀了他们替师父报仇解恨! 一腔怒火在心头升腾,江朗亭满口牙几乎咬碎:“师娘,不知师父他现今葬在何处?” 王惊鸿答道:“在城外庄子旁的那处山丘上”,话毕,她脸上十分自然流露出一股子柔和:“是你师兄替我安置妥当,叫龙哥托体于此。” 江朗亭这才晓得:原来,师父居然就在朔北,而且是永远留在朔北了。 只是听了王惊鸿后半句,他莫名心头不快:“师娘,那么,他也安置了你?” 一个十分令他不堪的猜测浮上脑子:那天,青夫人递出来一只食盒。若是上坟,必定得她亲力亲为,哪能派一个丫头替了自己——除非,这吃食是给活人。瞧那样子,管家当时也必定晓得内情。那么,“夫人”的男人按说也该在庄子上。 那么,是哪一个? 张从古将师娘藏得这般严实,莫不是为她托付的终身不大光彩,委实不想人知道? 江朗亭原本以为:师兄定是给师娘寻了处归宿,正暗暗琢磨,可谁知师娘俏脸烧起红云,十分坦然答道:“嗯,我跟了他。” 江朗亭不至于蠢到再打破砂锅问清楚,这个“他”,是老奸巨猾的管家,还是武功卓绝的张愈,因为,她说的必定是朔玦山庄的庄主、武林北大盟主——张从古! 果真是极费心安置了啊! 原来,王惊鸿托付终身的男人便是张从古他自己! 好大一出闹剧! 师父去了,师娘跟了师兄——呵,原来如此! 一阵儿恶心猛地迫着他的喉咙:怨不得张从古鬼鬼祟祟,这俩人见个面都专挑云深雾重的半夜! 怪道那处小院门前几无足迹,江朗亭还道这儿是藏了个什么人。居然是师娘,哪个料得到! 如此说来,头一回自己听了半夜的卿卿我我,必定也是眼前的王惊鸿与将自己赶尽杀绝的师兄! 但见王惊鸿提起张从古就含羞带怯,仿佛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脸颊上那稠得化不开的笑意半点也不遮掩,眼角眉梢都是欢喜,欢喜,唯有无尽的欢喜。 自己早年蒙她在琅琊谷抚育四年,当时王惊鸿与师父龙吟子朝夕相伴,却从未见她这副神情。真是稀罕!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知足。仿佛她现下立时死了,此生也没有憾恨。江朗亭心头一阵刺痛:但是,这知足全部是源于她那年纪相仿,一手遮天的如意情郎!这十多年来,张从古也不知喂给她什么迷魂药,将她从里到外换了个人似的。 此处,不但是江朗亭,诸位看官估计也要疑问:王惊鸿怎地就同张从古走到一起? 原来十多年前,王惊鸿北上寻夫。被张从古的探明了就请到庄子上,说是自己陪师娘一同去。 她原本想拒绝,虽是名义上的师徒,但是她也只比张从古大上几岁。 奈何徒儿求得诚恳,况且又十分乖顺,实在是盛情难却;再说她打小在药王谷生长,甚为单纯,后来私奔后与丈夫行走江湖,龙吟子也百般呵护,着实不曾自己个儿拿过主意,做过打算。 王惊鸿打小是师父师兄捧在手心儿,后来又来了个丈夫更是誓死娇宠,几乎从未孤身一人应付这世间的大风大浪。此番虽是寻夫,但她诚然连出了门要去哪儿,要问谁都十分没底儿。那心中不免有些怕,况且,她有些功夫,跟着丈夫也学了些毒术,但不算高深,那犹豫便更是多了一层。 现下有个功夫厉害、声名显赫的徒儿陪着,到底是个男人,有些不妥,但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去乱撞。 彼时,弱冠之年的张从古接了信儿便带着师娘去了雁门关,遥遥瞧见俩人在夹攻龙吟子,过招十分毒辣。 龙吟子正很是吃力,结果王惊鸿这个没脑筋的喊了一声:“龙哥!” 她丈夫原本就是左支右撑,百般运筹才不留破绽,结果,因她分神便被俩人各一掌打下马去,对招的又补了两刀这才夹着马疾驰而去。 王惊鸿真是悔恨——若不是自己冒失,龙哥是不是就能再撑一会儿,撑到自己与徒儿解围? 眼见那两人越走越远,她一打马冲向丈夫,又对张从古说道:“还不去追他们,傻在这儿做什么!” 张从古见她泣不成声,赶紧劝着:“先瞧瞧师父的伤势才紧要。” 王惊鸿被点醒,赶紧连滚带爬在丈夫面前一跪,两年不见,瞧着这人居然有些生疏:胡子拉茬,也不知道在外头飘荡过多少地方;双眼周围都是黑青,仿佛多日里不眠不休;一张脸蜡黄,应该是生过什么大病。 她再一摸鼻息,已然没了动静。扒开胸口去听心脉,却见一道利刃直接刺在左心。伤口上的肉往两侧翻卷,露出齐整的断面,热血喷出来溅撒了一地;那脖子间也是个大口子,几乎将龙吟子整颗脑袋切半个下来;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胸膛之上真是皮开肉绽,没有一处是全乎的,都是层层叠叠的伤痕,不停地往外沁着血水,殷红了整件玄色衣裳——龙哥分明死了! 天啊!王惊鸿从琅琊谷辛辛苦苦追过来,不曾想时隔两年之后的重逢居然是这样! 盼了两年,盼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见丈夫第一眼,便是阴阳两隔! 这算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 百四一节 菟丝之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龙哥胸口怎会受此致命一击?都怨自己!都怨自己! “是我害死了你!”王惊鸿一声嚎陶,扑在龙吟子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而张从古留在一旁默然久立,神色凝重。远眺之下,只见群峦起伏,关河苍茫,雁门关屹立于磅礴之巅,城随山势转,关并塞云齐,上控三关,下锁晋州。山岩赭红,城垣青灰,垛口飞檐,彩旗飘摇。 当时正值暮秋,雁门关黑云压城,朔风凛冽,吹角生寒,战鼓凝霜。残阳所及之处,只见万山落木下,千壑泣残红。城垣却一概是青灰色,满目肃杀。 一片空地之中,玉容青衣王惊鸿呜呜咽咽,夕照染得她侧脸血色一片,张从古瞧去,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女人真是叫人心疼。 王惊鸿性子很是软弱,她又乖顺,这辈子最大的那点子胆量似乎在私奔出药王谷的时候都用光了。这般被人宠爱了二十几年,只贪图温柔,身上那点硬骨头也早就酥麻得不成样。所以此刻纵使又悔又恨,也不敢跟着龙吟子去。 她不是没想过生死相随,奈何此时被吓死了一半的脑子,又是难过,主意就更加拿不定,对自己狠不下心。心头过了无数种死法,到底也不曾挑出一种了结自己。 王惊鸿这厢一娇柔,张从古便道:“师娘,师父一世浩然正气,乃是武林之中人人敬服的人物。似他这般盖世英雄,遭此横祸乃是天妒英才。但现下事实已定,总不好叫他曝尸在这荒天野地,终归是要入土为安。” 王惊鸿闻言也觉得十分有礼,只是,对入土为安如何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也想不出什么好使的法子。不知不觉,她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自己那主心骨就变成了张从古,一切任凭徒儿安排。 照着张从古的意思,当下便安排两辆车将师父拉回朔北,立了个坟头,就葬在自家祖坟。说是龙吟子与王惊鸿并无所出,再加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这般安置也没什么毛病可挑。当时张从古的亲爹已经驾鹤归西,年纪轻轻的他便是朔玦山庄唯一的主人,他要做甚旁人谁敢说个“不”字? 下葬这几日,他在庄子专门辟出一处院子,叫王惊鸿住着,不准任何人打探,只有自己早晚之中恭敬问安,什么好的吃穿用度也一概往那院子里头流水似的送。此处只有张愈同管家知情,也心知这女人的身份极为特殊,所以做事甚是隐蔽,不敢惹大家瞩目,况且那院子从来也不收拾头脸,外头瞧起来仍是一片破落,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也毫不惹眼。 也不过几日时光,王惊鸿仿佛重又回到了备受宠爱的时候。但心知这事儿不对劲,她便要辞行,可耐不住张从古苦心挽留。于是,即便她再迟钝也晓得这青年是生出了旁的心思。 于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她偷偷溜走。可刚刚到了侧门,便见张愈如同铁塔一般挡在哪儿,像是专门候着自己。然后便瞧见张从古穿了单衣就跑过来,借着月亮光,她瞧见这男人披头散发,光着一只脚,仿佛来不及穿鞋便从床上滚了下来。 王惊鸿到底年轻,定力也不是很足,再加上生就一副雪花肚肠,于是当下心中一暖,算是生下了日后的祸根。 张从古瞧她却还是一身素服,因着成了未亡人,所以往日里那些新鲜衣裳都收拾起来,只着孝衣,头上松松绾了个堕马髻儿,发间只簪了朵玲珑的素白绒花。脸上则是娥眉凝愁,双目含恨,眼泡肿着如同俩桃儿,脸颊则更显消瘦。真真儿合着“若想俏,一身孝”! 张从古心中那股子悸动更加厉害——平日里瞧师娘端地妩媚动人,只是如今,打扮这般简单到更添了些可爱可怜,俏生生立在风中恨不能叫自己搂在怀里就地疼上一遍。 王惊鸿原先与丈夫真是两年不曾碰面,其中必定有些生疏,夫妻之间的激情也被岁月消磨得剩下亲昵。此刻又见他被自己害死,则更多是愧疚而非眷恋。 这些日子承蒙张从古照料,这小了几岁的男人竟然在自己身上十分用心。她诚然感动,但更多时候不得不拒绝。因为心知自己的身份极为不妙,都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安安分分一个人更不惹人闲话。再说,这辈分就是不论如何都跨不过的一个坎——自己与徒儿又如何能吃到好果子?另外更生出了羞惭:十分懊悔害死了疼爱自己的丈夫,现下他墓草未青,自己却已然十分沉溺被徒儿宠着、护着的安乐窝。 现下诸位看官估计也明白了:这样的女人迟早是要出事! 她们犹如十分金贵且又难伺候的花儿——必得有人悉心爱护,这个人没了,就得换下一个。否则,扔下她一个人便要活不好,甚至活不成。 这就是缺了爱就不能活的人啊!一定得有男人将她们捧在手心百般呵护,为她们遮风挡雨,敞开坚实的胸膛给她们依偎,否则她害怕,她空虚,她寂寞,她了无生趣,她战战兢兢,她不知所从。 她们从来享受着旁人的爱惜,而且为这种宠爱上瘾,缺了这种如珍似宝的对待她就不开心,不舒服,不耐烦,没意思。 她们又软弱,宛若是有所依靠、有所攀援才能寄生的菟丝花,被谁扔下她们都要受不了。 而张从古那般精明,也一早就洞悉了师娘这一副心肠,于是此番想占有她也是干脆从这软弱上下刀,保证手到擒来。 百四二节 唯他是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当夜张愈腾出地方,就剩下张从古拦着王惊鸿,她便硬起心肠要走,结果张从古往地上一跪,搂住一双玉腿,她那眼泪便止不住滚下来:丈夫抛下自己去了,眼前这个想而不能得的偏偏又是自己的徒儿! 天啊,我王惊鸿好苦的命! 敢问这天底下还有谁比自己更不如意么? 见她心意坚决,张从古便抽出匕首往心口一扎,王惊鸿一声惊呼,抢过来也是晚了,只见这秀气的男人微微一笑便倒进自己怀中,那滚烫的体温也灼伤了她的心窝。 当夜她脱不开身,此后便再也没了机会。 张愈将张从古扛进王惊鸿的院子,她衣不解带一连照顾他五日五夜,他才醒了。见她又是肿着一双眼,此番却是为的自己。他攥着师娘的手再不肯放,那眼眶中的柔情只差将她醉死。 本来就是年纪相差无几的男女,一个是俊俏寡妇,一个是有为青年。哪个女人不爱有本事还对自己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在张从古两汪眼泪哀求之下,王惊鸿又陪了他几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郎有情,妾有意。自然如同那干柴烈火恨不能立时缠绵一处,激情燃烧。后来,终有一日钻进了一个被窝,王惊鸿半推半就,张从古意气风发,当夜洞房花烛,一对师徒便做了交颈鸳鸯,实打实的夫妻。 自古以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偷摸之事,有了第一回,便能有第二回第三回,张从古终于拿下垂涎已久的美人儿,王惊鸿原先的愧疚不安也被欢喜甜蜜所取代。她媚眼如丝趴在张从古年轻结实的胸膛上娇喘,哪里还想得起自己那尸骨未寒的龙哥? 明知张从古有了妻妾,她也十分耽于备受宠爱的现状,更何况,到底是年轻女人,早早压抑的激情似乎也被他烧了起来,这么做他没名没分的青夫人也十分知足——可怜此时,龙吟子那墓碑树起来也不过方方半月。 王惊鸿隐姓埋名,与内眷从不交道,诸人皆是只闻青夫人,不知其人,甚至不知她在哪儿住着。 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张从古也许正是不错的选择。 必竟他真心实意待她,叫她不曾吃过一天苦,受过一点罪。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娇宠,水滴石穿,细水长流。着实爱王惊鸿真切,更难得是爱她长久。 也正是如此有始有终,所以王惊鸿真格儿无忧无虑过了不短的好日子,那容颜有张从古滋养,仍旧是明艳照人。倘若不是江朗亭上门,估计就会这样天下太平地白头偕老吧。 江朗亭来了,这对夫妻如同惊弓之鸟,心下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先下手为强,直接除去才能高枕无忧。这方是一了百了的法子,只是如何使得名正言顺还不留话柄倒颇费心思。后来他想到了用王惊鸿的身份作文章,立誓要翻搅一江脏水来淹死他。 偏巧,此时探子查了苏施的惊天秘密来禀报,张从古更有了逼迫师弟就范的工具。所以,此番江朗亭上门,张从古盼他来,只打算接连发招将他打得灰飞烟灭。 也不知是哪个泄了风声,逼自己不得不提前动手,这才有了跳崖一出。为了防着夜长梦多,苏施这张牌一亮,果然江朗亭就不得不老实,剩下的就是再使出王惊鸿这张牌,管叫他自裁于天下,死无葬身之地。 王惊鸿与张从古多年来的姘头身份自然惊呆了江朗亭。但听师娘亲自说出来,他不信也得信,但心中还是难过,问道:“师娘,你快活么?跟了师兄你快活么?” 其实,江朗亭是想问:你对得住师父么!他倘若地下有知,是如我这般觉着恶心?还是真心实意欢喜你得了个“好归宿”?虽则见不得光? 王惊鸿沉迷于爱情,但江朗亭那眼神语气,三番五次明知故问,蓦地引她十分不舒服,过惯了随心所欲的自在日子,从不曾被谁这般纠缠。那俏脸上便结了一层冰,语气也冷了起来:“自然是快活。亭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朗亭闭上眼不去瞧她,终于压下一腔怒火,这才答道:“不敢。我只是想,抽个时候过去瞧师父。” 闻言,王惊鸿的神色才渐渐柔和,缓声说道:“我也是新近去瞧过他,只是你,亭儿只怕是去不得了。” 为何这么笃定——因为那天夜里张从古匆匆到她宅子,好一番耳鬓厮磨,几次三番嘱咐她一定老实听话,按自己交代的办。 张从古算计半天,如何轻易叫江朗亭躲过? 再说,现下以苏施为饵,师弟只能自发自愿以身扑火。 那么,这一步筹划的关键就是王惊鸿,江朗亭的师娘,也是自己的女人。 此番毒辣,保证他翻不得身,王惊鸿纵使不忍心那又如何? 她抵不过情郎的攻心之计,先是强势,接着示弱,一番折腾下来她真是柔肠百转,心头自然也定了主意。 女人啊,就是这样的疯子:爱上一个人,干脆就爱上他的一切。 当然包括他的阴险毒辣,他的令人发指,他的喜怒哀乐,他的酸甜苦辣,因为他就是这般实实在在一个大活人。 爱上他的全部,成了他的所有品,最终也做了他的应声虫——他就是自己的主心骨,他的心思,便是自己的心思。最终也会违背本性去做下一些自己都不齿的事。但这又有什么——人之所以变得卑鄙,就是因为有想保护的人。 百四三节 她是帮凶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王惊鸿坚信张从古这般狠辣,定是为了捍卫两人见不得光的爱情,也是为了保住他武林北盟主的地位、声望。 她亲眼目睹了他如何从朔玦山庄的掌门一步步爬上北盟主的位子。更是把山庄变成钟灵毓秀,卧虎藏龙之处。他的心血全花在这儿,那么他不容忍被毁掉的,自己也同样绝不容忍。她爱他,自然是爱着这个男人活生生的全部。 因此不论如何伤天害理,如何良心不安,她也不能手软。反正自己与张从古这事做,也是几年前就做下了,更轮不到此时反悔。 倍受呵护十余年,日后这些自然都要算在自己头上,哪怕为天下所不容,王惊鸿替情郎下阿鼻地狱也心甘情愿。 这便是“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她自然做了情郎那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这般定了主意,王惊鸿便沉吟着开了口:“亭儿,此番我为你而来”——为了杀你而来。 江朗亭与师娘久别重逢,真是又惊又恼。百感交集,此中情势一再波折,叫他有些措手不及,这股子感觉十分复杂,但偏巧没有一丝欢喜。许是师兄逼迫太狠,对眼前他的女人也带上了恨意。但是不能,因为她是师娘。 这般复杂矛盾的心思呆会儿便要叫他完全收拾好,他彻彻底底恨上了她,此前琅琊谷四年抚育之恩一笔勾销——八岁那年,她在黎阳救下自己并悉心养活,她的男人视如己出,为了自己千里寻药;可是十多年后,照旧是她男人,不顾师门之谊,为了掩盖丑事而斩草除根,而她也做了帮凶,绝了自己活路。 听王惊鸿一本正经这样说,江朗亭不禁起了戒心,问道:“为我?” 眼见他很是冷漠,王惊鸿自然不知道是张从古将他逼迫太深,只当是多年不见,一份感情寡淡了,如此甚好!省得自己手软误事。 江朗亭见师娘行了个礼:“为了求你。求你帮我们,此事万万不能张扬,你师兄受不住”。 受不住!他那般要风要雨,拿捏苏施之时,怎么就不晓得她也受不住! 江朗亭赶紧跪下,问道:“您折煞了我!不敢说帮忙,只是不知要我怎么做?” 她倒实在难以启齿,于是说道:“一会儿我如何引你可都乖顺些。别推脱,就是帮着我们了。” 虽不知道要如何做,但江朗亭已然十分悲愤:定是要了自己性命师兄才肯罢休。 步步为营逼我至此的人,是你们! 如今堂而皇之叫我帮忙的,仍旧是你们! 从头到尾捉着屠刀的都是你们,我与苏施不过是随便被鱼肉的鱼肉。 如今师娘这般低姿态究竟是讽刺我?是故意折辱我?还是存心笑话我! 你们都是能做主的,还做得起自己与苏施的主。 我这命却从来由不得自己! 天啊,我江朗亭真窝囊,真不自在! 江朗亭搀扶师娘起身,两人方方站好,便听见外头张愈一声禀告:“夫人,庄主就要来了。”原来,那厢苏施刚刚进了宅子后门,张从古已然往这边赶了,王惊鸿务必要麻利动手。 她面上略带难色,但时机紧要,于是自行阖上门,将门栓也插好。江朗亭见状已是心头一跳——这是何故?只见她走上前来,将一粒药丸抛与自己:“吃下它”。她便回身撤下簪环之物,瀑布似的青丝淌了一肩。 江朗亭把那玩意儿接在手上一闻:其香浓郁,叫人心神缭乱,身子略有燥热之势,分明就是极厉害的合欢药。他随手一掷脸上却是苦笑:“师娘,我已然明白。终归不能唐突,那么,这东西自然就免了吧。” 王惊鸿也不多话,自己躺在床上,将那衣裳扒开,露出葱黄色镶金线的小衣,不自在说道:“过来”。 江朗亭才知:原来是这般帮忙!张从古居然肯牺牲自己的女人!也真是下了好大手笔,居然拿女人最重视的名声下注,亏他想得出!师娘这个傻女人也真是,居然肯乖乖听话。 江朗亭伏在她身上,却不料王惊鸿十分敏捷已经替他把衣裳褪到了腰间,露出年轻男人干净、结实的胸膛。 她纵使历经两个男人,但到底有些脸皮,那眼神便有了些异样,干脆去研究里侧的床帐,嘴上也“来人!救命!”使劲喊起来。 江朗亭此刻是心如死灰。 身下这具徐娘半老的身体真是极美丽,但是他觉着无比恶心——明明是师兄与师娘做了十几年的姘头,自己却无可奈何替人背下了天底下最难背的黑锅。一会儿师兄来了,自己不但是说不清,只怕是一个字都不能说,顺着他的意思坐实了是个玷辱师娘的畜生。 也就是片刻时光,苏施已经从后门走到这院子,张从古也引着人找到这屋子。 然后,屏风扫开,露出了江朗亭与王惊鸿倾情出演的好戏——只是江朗亭不知,为何徒儿苏施也来了! 他脑子里就全部是苏施“师父啊”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便是一对含着泪水的大眼睛,仍旧十分干净,但委实绝望。 现下江朗亭就被扔在庭中,四周是水泄不通的看客。张从古与几位人物一块商议的,是自己作不得主的命运。 周於生道:“为人若此,不及畜生!” 玄悲大师则平复了大家的冲动:“先不必如此定论,此事还需查证。” 周於生的长子周融甚是年轻气盛:“诸位叔伯与家父皆是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此事还能有什么蹊跷不成?” 周於生赶紧喝止儿子,恭敬道:“大师所言极是。那么,是否要请龙夫人当面对证一番?” 张从古便一挥手:“请罗女侠与师娘一道过来。” 那人匆忙去了,其他人一听王惊鸿要来,那耳朵也统统支棱起来,只等着这出戏越唱越好玩。 可是一会儿功夫,那小厮却擦了汗回来:“龙夫人要出家!罗女侠正费劲拦着呢。” 百四四节 杀他无赦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从古带了人赶紧过去,往王惊鸿跟前一跪,说道:“徒儿不孝。一时看顾不到便出了这么大的事。求师娘千万宽心,若真是想出家,那么,就在咱这庄子辟出间屋子供上真君,也算是潜心修行。只求允了徒儿给您养老送终。” 话毕便行了大礼,将前额贴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其他几位见了皆是感佩其德,那玄悲大师更是接连念了两回“阿弥陀佛”。 张从古照旧跪着,对几人道:“师父师娘与在下一别十余年。当时,师父龙吟子葬于张氏墓地,师娘在庄子住了几天便游历去了。也就是近来,知悉师娘下落,在下甚为思念,于是赶紧叫人接来此处别院,为的是图个清静,今日早间才到。偏巧我那师弟也来赴这武林大会,一直声称想见师娘。只道他定是为了叙叙旧,所以才叫张愈带来这儿、谁知,现下闹成了这幅模样,我张从古难辞其咎。” 周於生问道:“其中到底是何因由?龙夫人若是方便,可否告诉一二?” 此刻,王惊鸿脱下了那身华丽衣裳,穿的是十分简洁的长裙,照旧是藕荷色,脸上蜡黄,不施脂粉,眼睛肿着,神采皆无,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眼角、两颊也略略瞧得见些皱纹,当真成了三四十岁的妇人模样。 她长发散着,不曾梳发髻,手上的剑倒是握得很紧。 听周於生问话,她仿佛是想过了无数样东西,无数件人跟事,后来终于开口,但每句话几乎都是要江朗亭的小命:“八岁那年,我救了他;十岁,龙哥为了他出谷寻药,一去不归;十二岁,我将他托付给师兄,自己在雁门关亲眼见龙哥被害。头四年是我亲手养着他,龙哥一条命也搭给他,连那巴蜀的琅琊谷也都是我送与他的。我们夫妻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他!”这话说得字字泣血,句句断肠,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有时候,女人就是占着这样的好处:脸上柔弱些,再滴下些泪来,说几句锥心刺骨的话;甚至是你连话都不必说,只管做出伤心欲死的形状,这罪行自然就全部推脱给男人了。 她又仰着头去瞧天,只见没有一丝儿云彩,阴沉得仿佛能滴下雨来,喃喃自语:“龙哥!我莫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这根本就是咱们欠他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周於生、周融几人见她是这幅锥心模样,于是与玄悲大师一同先行回去,张从古也托付罗采秋继续留着她,这才回到庭中。 王惊鸿此番真是演了一出好戏——虽不曾直陈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曾说清楚此中过节,但也滴水不漏表明了态度:这都是江朗亭狼心狗肺,是他忘恩负义,做了反咬一口的畜生。 这般瞧来,倘若江朗亭一声不吭,那等于是默认了罪名。 实际上,即便他说自己冤枉,那又有谁肯信他果真无辜——因为,总不至于王惊鸿是骗人的。呵,莫非是她作为师娘勾引在先,被公告天下便诬告于后?一个女人,用这种方式毁灭自己的徒儿?她真是疯了不成! 怎么会是疯了?张从古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如此一来,首先,晓得自己与师娘有染的这个人就算完了,再没有谁为了师父师娘来翻搅自己心头那群鬼,终于能轻而易举剪除要顺藤摸瓜闹事的祸害;其次,世人皆知江朗亭强逼师母,自己则作为师兄秉公处理,接下来师娘在庄子上安养简直是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将她留在庄子,并且谁都不起疑,还只会赞扬自己贤孝厚道——三管齐下,既赢了面子,也赢了里子,这种事何乐而不为? 这步棋真是厉害,一箭三雕,其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现下瞧来,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老实走着,真是妙极! 张从古分开人群,来到江朗亭面前,正色问道:“师弟,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 “我无话可说。” “你强占师娘,是也不是?” “是”。 “你不但犯了大罪且违反江湖道义,是也不是?” “是”。 “你这行径极为恶劣,我合该重重惩治,你服不服?” “服”。 张从古于是起身,朝着在场的诸位行了大礼:“我张某人在此认罪:打从十多年前安葬了师父,师娘只身闯荡,此番请来一聚,却不料生出祸端。怪我近日太忙,对师娘有所疏忽怠慢,所以我也有错。我这师弟从来是个孤儿,被师娘含辛茹苦抚育四年,此后自己过活,也怪我平日里疏于好生教导。长兄如父,我不称职,由他一时糊涂坐下罪业,我照旧有错。这回不光是清理门户,更是要毫不姑息施以重罚。亵渎师娘,杀无赦!”后半句话音里头打着颤,仿佛果真是舍不得。 玄悲大师念道:“阿弥陀佛”。周於生等一干人也都默不作声,这到底是龙吟子一门的家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外人插手。他们如此,四面八方仿佛疯了一样的看客却十分兴奋,等来了这个不算意外的结果,热火朝天地起劲议论,都拿江朗亭这条要到头的命可心消遣。 人群中立着的那三个人原本也没什么心思,领头那个也不过是可惜了一张酷似自己郎哥哥的脸蛋,顺便蹊跷一声:这回纥公子库亚克什么时候成了武林盟主的师弟?他有爹有娘,又是如何作为孤儿被玉容青衣王惊鸿抚育长大? 正这般琢磨,人潮之中拼命劈波斩浪的一个小身板却吸引了这人的注意——她如何在这儿? 原来,方方眼见师父被抓了现行,随后“畜生”、“强占师娘”等字眼钻进了她的脑子,苏施一下子蒙了,不相信同时又害怕。此时,虽被隔在人墙外头,却听见大家兴高采烈传着的“杀无赦”给吓醒了,她仿佛是酷暑天气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大桶冰块,把她彻底给砸精神了——杀无赦!杀无赦!杀的还能是哪个! 百四五节 表明真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师父啊!”苏施心中痛呼,凝了心神,拼死将前方拨开,在人墙中被挤得东倒西歪,但仍旧往里头钻,忍着众人的磕碰、谩骂才终于冲进中心——那儿有她的师父!她爱的男人! 张从古带着几个人如同天神立在对面,对江朗亭宣判。 苏施只见师父跪在地上,遥遥瞧着已经是十分心疼,疼得她都要碎了。 他仍旧是那身月白衣衫,只是领口略略敞着,露出被抓出了血溜子的脖颈,那头也低低垂着,鼻尖仍旧很是坚挺,但仿佛此刻成了纸糊出来的,一戳就破。那双眼也紧紧阖上,嘴唇紧抿,睫毛都不曾微微颤抖,不论得个什么结果都无动于衷,似乎真的是认了罪,也认了命,干脆一心等死。 江朗亭那脸庞上清晰是女子的指甲印,凝在白皙的脸上极为惹眼,这一巴掌仿佛也抠在苏施脸上,教她翻江倒海的难受。 但她赶紧跪在师父身旁,摇着他:“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不信你能做下那等事!怎么一句话不说就都全部认了!怎么能认了!” 江朗亭仍旧是不说话,也不睁眼,苏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强扒起师父那颗脑袋,捧着消瘦的双颊问着:“师父!你说话啊!我是施儿!我是你的施儿!” 苏施不明白,那日跟师父一同掉下悬崖,今日才好,江朗亭早间说要出去一会儿,结果现下就被告知是天人永隔。她不明白,这中间是出了什么事?师父为什么不辩解?明知道这伙人可都是乐于成全,他自己还一心求死,为什么? 张从古见苏施跪在那儿哭得凄凄哀哀,便与身旁几位解释:这施施少主乃是江朗亭的徒儿。然后他走来,苏施赶紧揽住师父,手中一柄剑也要出鞘,却被师父一把按住。他那安静的睫毛也抖了一下,几不可闻听见他说道:“别乱来”。 苏施眼睛喷着怒火,张从古暗暗冷笑,对她道:“少主,您只怕不知,你这师父不仅是亵渎师娘。昨儿我替我儿提亲,哪知他一口回绝……”话未说完,便听苏施朗声答道:“我不愿意。” 张从古不知她这般直截了当,闻言脸上是神色一变。人群之中,立在前排的张衡之也将手上的长剑攥得死紧,眉头深锁,只待听她陈述因由。 张从古心疼爱子,但纵使恼火也忍下了,微微一笑,道:“施施未免太心急。你怎就不好奇他为何这般利索地替你拒绝?” 苏施心头一跳:“为何?” “为何?这我可说不出口,得你师父自己说才好。” “因为——不惟有师徒之谊,我对你,更生出了男女之情”。江朗亭十分镇定,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楚,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苏施。 众人一片哗然,张衡之那双眼睛更是几乎就要掉出来——江朗亭爱苏施?他爱自己的徒儿?这算什么笑话! 看到下一幕你侬我侬的情形,他干脆掉头就走。 江朗亭原本没想过就这般吐露心意,他深知苏施的身世,生怕冒冒然地教她紧张,教她无措,被她拒绝。可是,此番凶多吉少,自己恐怕压根就见不着明天的日头,还有什么可怕呢?更怕她不知道吧——此生也得有一回,哪怕是最后一回,他能表明自己的真心。 揣着这副心思,话毕他便十分诚恳对上徒儿惊讶的双眼。 苏施惊讶,当然十分惊讶。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所以,她爱得自作主张,爱得小心翼翼,自认十分谨慎不曾叫师父晓得,因为怕他有负担,怕他觉得不自在,怕他不想再见自己,最终两个人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熟料,师父蓦地吐露了真情,并且是在天下人面前,十分坦荡。 她又是欢喜又是震惊,一颗脑袋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晕晕乎乎只记着当时开出了满地花香。 他也喜欢我!原来他也喜欢我!真好!真好! 原来这场感情中并不只是我一个!这么巧! 苏施颇为自弃,并且敏感多疑,江朗亭待她如何好,也不敢胡思乱想,只当这是一位好师父。她从不去猜此中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如今真是出乎意料——原来两个人都动了情。 在这场爱情里,有幸遇见你——真好! 凤凰带了月牙儿从高昌赶死赶活终于到了朔玦山庄,一问才知大家都在别院。凤凰心急,于是施展轻功到了宅子,方到场便是听见江朗亭剖心挖肺的告白,将他差点从半空中惊下来,稳住心神落在人群,便瞧见苏施与她师父含情脉脉,两两相望,如入二人之境。 月牙儿轻功不佳,勉强行了一会儿,便真气不足从空中一头栽下来,这赶巧不巧刚好摔在一个男人脚边。她一抬头,便瞧见是一位锦衣华服的英气少年,眉目端正,面带愠色,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 月牙儿这般一摔,那挂在两鬓的面纱扣子便松了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风儿善解人意,就这么好心一吹,将她面纱扬起,露出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庞:两弯蛾眉浅入无,荔枝眼儿漾水波。目光明亮,颇为剔透,衬得整张脸上始终蓄了些灵气。鼻尖小巧,双唇莹润,一说话就露出两排皓齿,一开口话音便柔和悦耳。齐腰长发委顿地上,如同上好的墨色丝绸,只是不曾戴着任何装饰——倒是与苏姑娘颇有几分相像。 这念头蓦地从心底爬出来,叫张衡之真是恼羞成怒:方才见她与师父缠绵悱教他又妒又恨,又为自己不甘心。算了,想她那般敢跟师父生出私情的女子,她不屑我,难道我张少主当真非她不可么? 这般想着,再端详脚下的姑娘竟多出了十分可爱。于是,张衡之矮下身子,道:“恕在下冒犯”,揽着双肩将她扶起来。只见这美人儿身量较高,身着湖蓝色长裙,十分简洁,脚上是对桃粉色小绣鞋,秀气文静,浑身上下罕少饰物,可谓素净。 她整了衣裳,又赶紧将面纱戴好,然后用水光盈盈的眼睛瞧着他,丝毫不羞怯。 “有点意思”——张衡之心里这般说。 百四六节 自行了断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问道:“在下张衡之,敢问姑娘芳名?” “月牙儿”。 张衡之将这俩字儿反复念叨了几遍,最后笑道:“真是个好名字。姑娘倒也衬得起”——这话倘若是从那泼皮口中说出来,那么必定是调笑之意更多,白白地惹人厌恶。但张衡之端端正正说出这赞美之词,一双眼睛也照旧是温柔笑着,倒叫人觉着他是诚心实意,毫无油嘴滑舌、言不由衷之感。 月牙儿原先不曾踏出西域,更不曾来过晋州,自然也不认得眼前这位便是朔玦山庄的少当家——真真儿是一颗得好好抱着的大树。 这便是属于张衡之与月牙儿的初初见面。 他们以为这只是偶遇,不算缘分;却忘了缘分的开头,都是一次次不可言说的偶遇。之后又发生了无数纠葛,这俩可都成了惯会阴谋暗算的人,熟料却对彼此渐渐生出几分真心,还舍命相护,哪个想得到呢?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两人互相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得知他便是张从古的儿子,月牙儿对他一颦一笑都记得分外仔细。 人群之外,这是对情场失意的男女,一个是求苏施而不得,一个还是因为苏施求赵惊弦而不得。此时也正是因为苏施相遇,“苏施”似乎成了个阴魂不散的诅咒,纠缠了他俩整整一辈子,最终也促使他们放下执念,成为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 人群之中,凤凰心里也生出些不自在,更是担心:难道这还是眉目传情的好时候? 果然,众人“无耻”、“不要脸”、“该死”的话如同枪林弹雨砸向苏施与江朗亭,他俩充耳不闻。张从古瞧不下去,终于开口道:“少主,现下知道他为何对龙夫人做出那般禽兽行径——对你这徒儿生出的心思,那么,对他师娘自然也使得。” 苏施终于回过神,她对张从古与众人答道:“不!他绝对不曾逼迫于她!而且,师父喜欢我与你们何干?反正我爱他。”字字干脆,铿锵有力,撞进大家耳朵里更是引得好大一番热闹——江朗亭与徒儿,哦不,图兰少主相爱,方才又去强占师娘,他倒是颇有些能耐! 凤凰听着,心中蓦地仿佛是压了一块石头——她也爱他! 虽则早就察觉江朗亭、赵惊弦都对这丫头怀了旁的心思,但不曾料想他今日如此广告天下;即便江朗亭广告天下,凤凰也断然不曾想到苏施有这么喜欢他,喜欢到敢在天下人面前毫不掩饰,不闪不避,光明磊落。不知怎地,心头泛起了一阵酸。 江朗亭见她这般说,初初确实十分欢喜,但随后又万分担忧。因为他瞧见张从古那脸色有些不好,便赶紧拦着苏施:“你快走。” 张从古道:“还是师弟懂事。来人,还不赶紧带着少主歇息。” 苏施却不听,仍旧揽住师父的脖子,瞧着周围穷凶极恶的面孔,最后又死死盯着张从古,恨得他牙痒痒,几乎想把这丫头的眼珠子给剜出来。 凤凰方方弄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人群中那仨人却已经挤到了最前面。 看客们等不及要瞧血溅当场的情形,一时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的喊声响彻上空。 苏施十分紧张,环视这些人,目光里恨意十足,明明是个小丫头,但那浑身的戾气叫人不寒而栗,手上一柄剑也出了鞘,寒光四射,只待饮血割肉,她嘴唇咬着,把江朗亭的玉骨折扇也攥在手中,一剑一扇,杀气凛然。 她挡在江朗亭前面,毫不惧怕迎上了张从古——为了师父,她敢与天下人为敌! 为了师父,她敢杀了天下人! 世人害他,她却偏要护他! 因为,他们与自己什么干系?身后这个才是自己深爱的男人! 张从古已经十分不耐烦,但见苏施这是破釜沉舟之势,便道:“师弟,你这徒儿委实教得好啊!杀气腾腾地这是对着谁?”那一眼意味深长,犹如五根指头在江朗亭心上使劲儿抠,本来就稀薄稀薄的麻布给抠成了烂抹布。 他怕得不行:难道,是要说了! 却见张从古温和一笑:“少主,你师父作下大错。众人目睹,不能姑息,必得严加惩罚,否则场上诸位也不能答应”,人群中应和着,“杀了他”的嚎叫更加汹涌。 苏施却丝毫不理会,只盯着张从古。果然,他又开口:“师弟,我若是动手,只怕要伤了少主,不若你自行了断吧。” 江朗亭见闹到这步田地,得了个“死”字也是意料之中,心知师兄已是忍到了极限,就怕稍微再慢点就招惹了他毁掉苏施,于是赶紧拉住要拼命的徒儿,捧着她娇小的脸庞,柔声道:“乖,听话,别争了。叫我再瞧你一眼罢。” 苏施闻言,那剑跟折扇就从手中滑落,攥着师父的袖子哀切求着:“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我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你多少想想我啊”! 江朗亭那泪珠也充盈了眼眶,两人泣作一团,周围那喧嚣之声也渐渐平息,大家都一声不吭,瞧着这对师徒,各有各的感慨。 江朗亭仍旧是坐着,单手将苏施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星蓝光倒进嘴里,却被不知哪儿来的一粒石子打飞。 众人皆是一惊,张从古那怒火便烧得更盛,满场去搜检这个不识眼色、敢跟自己作对的人。趁着师弟与苏施神伤,他手心凝力,狠狠地朝着他的天灵盖砸下,力道之大、动作迅猛叫人胆寒,当时便有人一声惊呼,江朗亭则干脆合上眼睛等着被活活打死。 百四七节 不速之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从古自认师弟此番定然是逃无可逃,可谁知,那掌力落到一半却再也砸不下去,仿佛无形之中江朗亭周身设了一层结界,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叫自己一分也伤不得;且这结界的主人极为厉害,无声无息把自己那股子气力牢牢地吸在上面。 如今倒好,张从古是发不出去,也收不回来,只能乖乖地隔空与他比拼内力。 张从古自问底子不弱,那掌力能生生不息,连绵不绝,有排山倒海之意;但对手却是十分深厚,能磅礴浩荡,杀气十足,有并吞八荒之势。相形之下,高低立显。 张从古那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几层汗珠,凭着一口真气强拼硬干,脸上也不禁微微泛红,竟很是难占上风。这般苦苦纠缠,若是被那身旁几个极为了得的看出端倪,他张大盟主的脸面还能搁去哪儿? 与其被天下人瞧明白了,丧了威严,还不如使出杀招,速战速决。 于是,张从古调整气息,重又发掌,此番掌中却是有毒,源源不断往那结界上打去,熟知对手却不慌不忙将结界筑得更厚,再缓缓抽了力,他一收招,张从古那厢就应对不及,五毒掌便渐渐反噬到自己身上,逼得他身形微晃,才慢慢接了下来。 也就是眼错不见,无形之中已经与那人过了两招。 武当的周於生赶紧上来,张从古稳住身子,将他打算搀扶的手挡开,拱手作揖,道:“高人既至,何不现身一见?” 人群之中好一番骚动,但凤凰却只管盯住隐在身侧的三个黛色长裙的女人。为首那个戴了斗笠,只瞧见她微微扬起的尖尖下巴,真是小巧漂亮。方方虽不见她动手,但那股子汹涌的内力还是将人惊上一跳——好强的功夫! 只是,她们都是谁?为何偏要插手江朗亭这档子事? 张从古又环视一周,最后微微一笑:“若是我张某人不曾瞧错,蒙大教主,既然来了,也出手了,此时隐在人群中瞧热闹便不太合适了吧。” 众人闻言皆是前后左右去瞧,蒙黛朵已经到场了不成? 张从古则径直走向三位女人的方向,众人散开,露出她们修长窈窕的身躯。张盟主诚然不曾见过蒙黛朵,只听探子消息:这是位极爱黛色衣衫的女人,一年四季不论晴雨,必定带着顶斗笠,一副面纱垂到胸口。但是,罕有谁见过她的真容,更罕少有谁见过了一对招子还好好留着,所以她长什么样委实是个迷。 说句实在话,倘若谁想冒充她,只怕装扮上像个八成便也够糊弄这些人。 一般人物行走江湖,多爱穿那重色衣裳,白色也居多,若是大弘人士,那么即便是女侠也讲究个素净大方,不会打扮得太出格,花枝招展得厉害。只是,外方人士却各有各的喜好,特别是回疆,多穿鲜艳衣裳、戴耀眼首饰。偏偏这蒙黛朵就是个例外,她不似其他乌孙女人浑身打扮,唯爱一身长裙,几乎修饰,此刻往人堆儿里一扎,根本就不显眼。 早先,张从古见一抹黛色心中便有些起疑。后来这般过招,他便觉着是遇见了高人,瞧着三个女人安静立着就更加蹊跷,“蒙黛朵”三个字浮上心头。但此时仍旧是试探,他不能确定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妇。 为首那个女人开口便是银铃一笑:“张大盟主真是好眼力。方才出手冒犯,还请盟主见谅。” 是蒙黛朵!风儿吹起她的裙裾,露出精致的水红色掐金羊皮小靴。那长裙宛若林带上凝结的浓稠绿烟,被雨染就的迷蒙远山,真是美不胜收。这颜色纵使简单,况且还垂着长长面纱,但搁在她身上却更凸显玲珑有致的身段与婷婷袅袅的姿态。 她就这么立在风里,不言不笑也十分动人——这就是原先高昌城酒肆里听来的,足以与大弘华贵妃相提并论的绝世双姝! 然而,这股子美只迷惑了大家片刻,很快就散去,把她剩在空地中间,个个都流露出惧怕之色。旁的女人的美色,只怕是妩媚醉人;蒙黛朵即便有再多美色,也只叫人泛起戒心。 见状,蒙黛朵便毫不掩饰,一声冷笑:“废物!”这就是方才大会上使劲儿叫嚣要一拥而上、人多势众擒获自己的“群侠”? 张从古闻言,那脸上的颜色就不好看了,但还是敬重地说:“蒙教主,施施现下毫发无损,人就在那儿。朔玦山庄一直以她为座上宾,不曾丝毫怠慢。” “哦?”蒙黛朵语气不明,问道:“如此说来,我儿是因着贪玩,所以被你的家丁逼了跳下悬崖?”此话一出,场上议论声又起,张从古恼羞成怒,心下又虚,只好赔礼道:“蒙女侠别多心,是在下庄子上那几个照看不尽心,一个不提防,才出了意外;纵使她现下好好的,在下也是十分愧疚。” “哦?不尽心?我倒觉得再尽心不过了。还道莫不是我儿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所以才被人家狠心灭口。” 张从古那脸上便更加挂不住,一干人瞧向他的眼光里也带了质疑。 他赶紧着意换了话头:“教主误会,光天化日的,哪个能生出那歹毒心肠?倒是我师弟江朗亭事发,这就到了惩戒的关头,令媛百般阻挠,叫人十分为难。还请教主将施施带去,以免行刑之时一个不小心伤着她。” 百四八节 我都给你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说着,俩人均去瞧会场中心相依相偎的一对师徒。他们丝毫不理会这般多人,只顾着有一时是一时,有一刻是一刻,守在一起便十分满足。 蒙黛朵缓缓走过来,蹲在苏施面前,问到:“你喜欢他?” 苏施只觉得这人话音十分熟悉,蓦地想起那时候在西域也有这么一个声音说过:“施施!我的乖女儿,你快快醒了吧”,江朗亭却知道,这个女人便是自称她娘亲的蒙大教主。 苏施只觉得她仿佛可靠的模样,也不曾把心思藏着掖着,于是点点头。那个女人隔着面纱仿佛是轻松一笑,说道:“我儿不想他死?” 此时,苏施无心去纠缠这人如何认定自己便是女儿,但见她方方势压全场,仿佛颇有能耐,再加上,蒙黛朵这句话一说,对面的张从古那张脸却青了。心知她分量必定不小。于是干脆往前一跪,伏在蒙黛朵的脚尖:“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谁知蒙黛朵闻言是身子一颤,将苏施那颗小脑袋贴上自己的胸口,十分平静道:“那便不死。施施想要的,我都给你。放心,都拿给你。”苏施只觉得她心跳得很是厉害。 这话音不大却极为干脆,不但场上的张从古、周於生与玄悲大师听了,皆是脸上一变,连立在人群中的凤凰也都是心头一跳,江朗亭则更不曾想到会有这出事故。 张从古往前走上几步,脸上带了愠怒:“蒙教主,尊您一声教主,是因为此番武林大会上您是贵客。既是客人,那么必定是要遵守主家的规矩才不致折损了您自己的颜面。这罪人江朗亭乃是我师弟,受了迫害的龙夫人乃是我师娘,这桩可是我张某人的家事,我方能做得了主,决计不能轻饶半分的。” “哦?” 又是这个意思含糊的词,虽不曾瞧见脸庞,但张从古几乎已瞧见她挑起的眉毛和带着嘲讽的眼睛。蒙黛朵道:“前头如何我不晓得,来了这儿,便见你对我儿的心上人要杀要打的。” “绝不冤枉。他强逼师娘,做下天地不容之事,人人得而诛之。” “哦。”蒙黛朵在众人脸前走上几步,一身衣裙飘飘若仙,真是风姿卓绝,令人瞩目。然后,朗朗一笑:“可是,张大盟主,查得仔细么?在下怎生记得与王惊鸿那贱人夜夜欢好的另有其人?莫不是弄错了吧。” 此言一出,场上真是要翻了天!张从古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蒙黛朵,这是你从哪儿听来无凭无据的东西?你切勿含血喷人,拿这些污言秽语来糟践师娘的名声! “名声?她哪儿有什么名声?玉容青衣么?这都是哪一年的名号?快别脏了这四个字!一笔一划都是糊弄人的幌子!丈夫死了才几日便与个年轻男人昼夜鬼混,快活风流。哪里是平日里装出来的模样?今日也不过是专门给江朗亭这傻子下了个套。还值得装什么三贞九烈?” 张从古听不下去,手上一把剑便要刺过来,蒙黛朵却不闪不避,只勾起纤纤玉指,用骨节往那剑身轻轻一弹,看似玩闹似的随意一下,张从古却已觉着仿佛是有千钧之力压制剑势,逼迫他偏了准头。 蒙黛朵照旧是银铃一笑:“张大盟主,我这话可不是胡诌,是得了信儿呢。怎地也不耐心听听便急红了眼呢?” 张从古又挽起剑花,直逼蒙黛朵的喉咙,只想一剑穿喉,叫她立时死了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此番她又是竖起两根指头夹住剑身,张从古那势头收不住,往前一栽,便听她几不可闻笑道:“招招致命,张盟主今日是恼羞成怒要将我灭口么?” 她那声音柔柔地飘进张从古耳朵,听来却如寒风刺骨:“你是替那贱人心虚?还是,你自己原本就心虚?” 两人再过一招,蒙黛朵却是凌空一转,将张从古的镏金软剑缠成麻花一样迫向他自己的胸口,张从古满头大汗,脸上也红成一片,她却悄悄问道:“莫非,你也知道她的姘头是哪个?” 其他人不知其中蹊跷。只见蒙黛朵跟张从古斗得难舍难分,然而三招之下,那妖人已经尽占上风,盟主可谓吃力。 先前听蒙黛朵这么扔下晴天一个霹雳,大家都蒙了,但见她极为笃定,也无法分辨是真是假,更不敢冒冒然去插嘴,因为,不论如何这终归还是张从古自家丑事。 张盟主听见她那么不怀好意地询问,正好说中自己的心虚之处,一时也认不清她是真有根据,还是故意套话。没什么把握,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今日若任凭她将师弟囫囵个儿带走,那么前面师娘演得好戏算什么?岂不是无人澄清对师娘的那番污蔑,自己则是无能,不曾捍卫师娘的尊严。她今后还有何颜面存活在这世间?自己身为北盟主的威严又如何保全?自家门户都收拾不清,又如何叫人心服,从而号令天下? 这般一想,张从古不禁十分为难。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少林武当几大门派自然是谨言慎行,这种事上绝不轻易开口,以免遭人口舌;而其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角色则是十分起劲儿地起哄:莫不是蒙教主此话不虚?王惊鸿难道真是这副德行?没瞧出来啊!得请龙夫人出来对质才好啊。 凤凰对张从古那些肮脏事多多少少有些猜测,如今瞧着,大致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怕真有师兄说不得的理由。更只怕,跟他那师娘真有些乱七八糟的瓜葛。也罢,管他什么缘由,自己先去救上一救吧。 就在蒙黛朵将那软剑几乎插进张从古的胸膛,此时不待凤凰出手,却见个藕荷色的人影乘着风一般就窜了进来,一柄长剑携着风往蒙黛朵身上招呼,却又被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撂在地上。 百四九节 大戏落幕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蒙黛朵那张嘴还真是半点不饶人,冷冷一笑,嗓门也高了:“玉容青衣,你这些年莫不是只顾着迎合男人?将自己的看家本事都荒废了不成?瞧这笨手笨脚的,只怕剑法都早已生疏了吧。” 诸人闻言,都沸水一般激动地去瞧这藕荷色衣裙的女人——原来王惊鸿就生得是这般模样! 王惊鸿一翻身,从那地上爬起来,一头凌乱的长发被风鼓着飘扬,如同一面支离破碎的墨色绸缎旗子。她重又喘着气执剑往蒙黛朵身上挑去,半路上心思陡转,却是半点也不留情往毫不提防的苏施身上泄愤。 打不过你这个娘,难道还打不过你女儿? 江朗亭甚是敏捷,见师娘一张脸又恼又恨涨成猪肝色,手上也是煞气万丈,来势相当不善,于是慌忙捡起折扇将她这招接个利索,只管招架着挡住剑气,却不防备张从古嘴上喊着“不得对师娘无礼”,手上却又准又狠从身后穿胸而过,用长剑给江朗亭留了个对穿的大窟窿。 此时场上这般多眼睛都牢牢盯着,瞧得分明:王惊鸿恼羞成怒,牵连无辜的苏施,可谓歹毒暗算;而张从古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去偷袭师弟使他重伤,也甚是虚伪。原先看不出,如今才知,这俩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人物。 苏施见状是放声大哭,蒙黛朵也怒火中烧,两掌下去将这对野鸳鸯都打得吐血。 王惊鸿自觉受了侮辱,不能报仇,方才又出手无礼,众目睽睽之下损了自己的颜面,于是抬手将剑柄往脖子送去。玄悲大师慈悲为怀,眼疾手快拦下,虽不致立时香消玉殒,但那美人颈间也有了一道血痕,丝丝缕缕沁着血珠。 玄悲道:“阿弥陀佛,龙夫人切勿轻生。” 王惊鸿却是哭得梨花带雨,脸上也是死灰一片:“被那妖人污蔑至此,我还杀不得她,甚是又气又恨。况且人言可畏,我活不起啊。” 张从古则是紧着递上汗巾给她捂住伤口,那血水仍旧渗到王惊鸿胸口的衣裳,仿佛一时间万点红梅,花开满怀。 凤凰赶紧飞出人群,背上江朗亭,对蒙黛朵道:“都这样了,走吧”,蒙黛朵也不想与这些人过多纠缠,于是两人带着这对师徒眨眼不见。图兰那俩侍女则是挥挥手扔下风沙散,立时只见场上昏黄一片,如同是大漠之中风暴正厉害的时候。几百人全部被沙子糊着眼睛,什么都瞧不见,不禁纷纷捂住口鼻,很是难捱。 半刻钟之后,才是日明风和,天朗气清。 可是,叫人不解的是:此番不但苏施、江朗亭遍寻不着,连方才瘫在地上的张从古与王惊鸿都一并不见了踪影。 庭中这般多人,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戏唱得好好的,正到精彩处,怎么主角配角个个都不见了?仿佛真格是方才一场沙暴带走了困在漩涡之中的几个人。 玄悲又是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带着徒儿便往外头走,没有半点蹊跷的意思——先前一片混乱之时,他分明瞧清是张从古揽着他师娘匆匆逃离,形容居然十分亲昵。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他作为出家人,纵使心中有数也不便与人言,更不欲在这种事上论人是非,此时便打算回少室山。 最关键的几个人都不见了,玄悲等极有分量的人物也都要走了,其他人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纷纷往城外的山庄赶。只是,蒙教主来了,几句话搅和起满锅脏水,劫了人便走了,这西域妖人侵扰中原之事只怕也不用商量了。 张从古原本想着一箭三雕,毁了江朗亭,护着王惊鸿,巩固北盟主,但是没想到这祸水原本十分顺畅到了师弟脚下,蒙黛朵却突然现身,然后把矛头全部对准了王惊鸿。于是,他慌了,原本算计起来最紧要的便是保住庄子最大的秘密——青夫人,谁想她蒙黛朵居然三言两语几乎将师娘那点事抖落个干净。 她哪里生出的心思?先是替江朗亭洗白,然后是揭发师娘底细,骇得王惊鸿几乎想以死堵上她的嘴。最后,逼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出手伤人,陷自己这个武林北盟主于不仁不义之地。 洞悉这个秘密的人是谁?哪个卖了消息出去?回了庄子才发现,自己惯使的左右手张愈是真格儿不见了。那么,他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真是好大一场戏,前头演得好好的,果真是顺心遂意的开篇。 只可惜,他张从古操纵了开头,却不曾操纵这结局! 这出戏演砸了,他张大盟主的位子也坐得不稳当:当场抓了师弟的罪行,结果刑场上不能下手,叫他逃了——师门之事未了;蒙黛朵来是来了,却先揭发自己虐待苏施,又揭发王惊鸿奸情,正事未提,闲话说了一堆。西域中原不曾和谈——侵扰之事不曾解决一星半点;江湖大局未能把控,头脑发热重伤江朗亭——在天下人面前声誉扫地。 三桩下来,他张从古不如歇了争名夺利之心吧。 果然,瞧清了内情的少林、武当几派一言不发,不声不响连夜回去自己的地盘;其他人也一哄而散,朔玦山庄这几日空前的盛况算是落下了帷幕,也是永久地落下了帷幕。 这便是张衡之此生遇见的最大变故之一——父亲离家出走,与王惊鸿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句话:“发扬剑派,没人帮着,我儿也得拼命去挣”。 这一年,张衡之也不过十四。 他爹给他打的根基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世交也避之不及。 他袭了父亲朔玦剑派掌门人的位子,成了庄子真正的当家。只是,这武林北盟主的位子却成了他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东西。 这种东西,哪里是拼命去挣,就能挣得来的? 百五十节 妖孽心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衡之他爹张从古机关算尽,为了个女人最终前功尽弃,如同原本布置好好的一盘棋,他爹就要轻轻落下一子赢得全盘之际,师叔居然得了神助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但起死复燃,还逼他爹自乱阵脚,最后干脆一步错步步错,三招之内一败涂地至此。 于是,他为了个女人隐迹江湖,携王惊鸿远走高飞,更是宁愿舍弃功利,负愧儿子,也不愿辜负情人。 这北盟主的名誉、权势固然叫他辗转反侧、如珍似宝,更是步步为营,费心筹谋,但是,以往统统的荣华富贵都抵不过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既然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干脆与她做对神仙眷侣,再不过问世事。 话说这王惊鸿也是个很运气的女人——被爹爹作为掌上明珠疼爱一十六年,丈夫又体贴入微呵护了几年,末了成了俏寡妇都能被张从古金屋藏娇十余年,现下又为了她浪迹天涯。五年后,就算她死,也是死在自己怀中。单说作为一个女人,她这辈子真不算亏。 只是,无人晓得那张从古觉不觉得亏,他阴谋算计将王惊鸿弄到手,又为她杀妻弃子,被天下人唾弃,想必也是不嫌亏的吧。谁能说得清,这俩最不像、也最不该是夫妻的野鸳鸯居然十分相爱的呢?终有一日,一个惊天秘密要暴露出来,绝了他俩平静的日子。六界之中,轮回之内,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以上皆是他们的活法,此处不多赘述。 却说蒙黛朵一行六人往西北方向上走,江朗亭重伤之后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昼夜之后。 他稍微有些意识,只觉着一只柔夷小手握着自己的手掌,果然,一抬头便是苏施那张关切万分的脸。这会儿是在马车上,车身晃晃悠悠,摇得他十分舒服,几乎想继续昏睡。 见师父醒了,苏施十分欢喜,唤着:“师父!” 她那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江朗亭慢慢有了精神,转眼去瞧才觉着这宽敞的马车居然十分眼熟,直到瞧见自己身下的狐皮褥子这才晓得此处乃是林慕卿那妖孽的地盘。 正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红衣胜火的身影就跨进门来,抬脸莞尔一笑,妖冶无双——不是凤凰却是哪个? 外头稍稍有些凉了,里头燃着小炉十分暖和,他进门便抖着解下银丝素锦的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露出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长袍。 苏施这是头一回见他穿白色,一瞧竟很是合衬:更映得他面若皎月,狐眼迷离,额上一朵凤凰花鲜红欲滴,双唇单薄如同施朱,妖媚之外更添了股子器宇轩昂、丰神俊秀。进来只斜斜往门边一倚,弯着嘴角,转着常来把玩的白玉扳指。 见人醒了,他闲闲地开口道:“玉面毒蛛,还亏得你命大。张盟主那剑倘若再偏上半厘,你去了黄泉也照样能见着徒儿,她只怕哭也要哭死了。” 戏谑之言激起江朗亭心窝里一大圈水花,他与苏施两两相望,不言不语,你我都懂,此中柔情蜜意更是羡煞旁人。 凤凰也不知怎地,整个人就开始心口酸得慌,酸得他瞧不下去,酸得他恨不能棒打鸳鸯,总之坐在这儿就千万根小针儿扎着似的难受。他不知为什么见不着苏施心口就疼,更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她心口更疼。想想苏施与江朗亭你侬我侬就难受,他想自己必定是得了什么怪病,非得离苏施远些才好受。 于是,他那话里也都冒着酸气,勾魂狐眼斜乜着恨不能拉出丝儿来:“要我说啊,还不如偏上半厘戳死你得了!省得在我跟前碍眼,更省得你孝顺的徒儿成日成夜地丧着脸招人烦。” 此话一出,苏施那脸也不由自主就红了,慌忙低下脑袋。 “哎呀,你此时知道脸皮要薄了?前日里是谁爱呀恨呀地大声嚷嚷?天底下就那么些人,你就敢说给他们听;现下就多出来我一个,你倒是晓得害羞了?” 江朗亭却心生爱怜,劝着:“别欺负她。” 凤凰觉得不快活,当时就要出去,却被江朗亭一把拉住:“问你件正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救我?” “我?那日不是在凉州的客栈说了么?林慕卿是也”。 “虽说冒昧,但敢问恩人师从何门?” 凤凰那妖孽的一对眼睛恨不能飞出眼眶子,冷笑道:“呵,江朗亭,你在江湖才行走几日就栽了这么些跟头?以我瞧来,皆是不识人之过!你既无心与人交道,又不肯去广开耳目,如何能个个都识得,事事都顺遂?我这名字也就是个名字,至于来历也不足与外人道也。我也乐得自在,天地之间一个闲散之人,无名无望,无恩无仇,不知也罢。” 见他似乎不想细说,只好作罢。“上回你还对我百般算计,这回又肯出手相救,为何?” 凤凰那张脸笑得就更是魅惑倾城:“要你管?”——这话说得十分干脆,噎得江朗亭根本不知如何接下去。 当下他哪里晓得这妖孽违背师兄救下自己全是为了苏施? 且说当时场上乱成一片,张从古顾着一个王惊鸿就已经是心力交瘁,凤凰也是解围带走了江朗亭。他原本可以送还盟主叫他肆意杀伐报仇雪恨,但鬼使神差便将他塞上了自己的马车,并跟着蒙黛朵一路往西,连此刻江朗亭胸膛上的金疮药都是自己下手糊的。 却说凤凰这个怪人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怎么了,几次犹豫不决的关头脑子里就会浮出苏施那张脸。 她的脸庞清雅秀美,有许多种样子:凉州初初相遇她中了袅情毒对着屋顶上的师父痴迷的样子;被自己出言威胁时明明惊惶却强装镇定的样子,高昌城边将她拽上马车被熏了迷香酣睡的样子;误以为自己是登徒子野猫似的恼羞成怒的样子;玄壁城客栈院子里不忍师父为难无奈等死的样子;见江朗亭魂魄归位喜极而泣的样子…… 原先留在他脑子里是她敞着的一抹雪肩并着深凹锁骨,还有她头发、身上传来的叫自己燥热的清香。 百五一节 给她成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可这回见面方才晓得,初初相逢只怕正是苏施最可爱,最像豆蔻少女的光景,其他时候她太冷清,有着超出年纪的老成与沉稳。 大多时候,她就像是无情无欲的白月光,冰冷彻骨,遥不可及;只有那天夜里她成了等人疼惜的红玫瑰,活色生香,情意缠绵;可此番再见,她却又变成了傲气凛冽的野猫,为爱征战,斗志昂扬。 起初,凤凰并不明白自己为何那般焦急从玄壁赶来,他想或许是因为担忧师兄,或许是急于完成门主交代的任务,或许是想一睹这场武林盛事——直到他瞧见了苏施,这才晓得:哪里就有那么多“或许”?这些个借口全部都抵不上一个想见她的念头。于是,他来了。 这一回倒真是不曾叫他失望:这小丫头与之前的模样又不一样。 凤凰亲眼目睹她面对爱情直率坦荡的样子,为了心爱的男人无惧天下指责的样子,为了他敢与世人为敌的样子,即便真的害怕,她也如同全力对峙的猫,身体微曲,瞳孔缩小,耳朵前靠,尾巴笔直,长毛直立,嘴巴发出急促绵延的嘶嘶声。此时任谁敢过来,都立誓要一口咬断这人的脖子。 这就是那个自己一路看过来的苏姑娘,她既是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又香又冷的白玫瑰,同时又是江朗亭一个人轰轰烈烈的红玫瑰。她愿意做人前的冰山,却愿意做师父身边一眼温泉。 她一双眼睛只为了他流泪,一张俏脸只为他愁眉不展,为他喜笑颜开,为他戾气十足。为他成为春日里最明媚的一缕清风,为他成为酷寒里最暖和的一抹冬阳。 她啊,有那么多种样子,却从来吝啬地只留给江朗亭。仿佛只有在师父面前,她才是个活生生的人,才愿意作活生生的人。 凤凰心想:她居然有那么多种样子,真是叫人惊艳无比,回味无穷。 他想:倘若这无数种样子给自己看,想必十分知足。哪里会有一日厌倦了呢?只可惜,这些全部是为了她的师父,不曾与自己有半分瓜葛——如此,甚是遗憾。 那么,自己是为什么突发好心救江朗亭? 他不禁回想起那日将泡在血水里的江朗亭扔进马车,自己出去拿药。苏施却正好掀着帘子进来,俩人隔着块布相视一笑。她往日眼里都是不肯理睬,不言不语,但当时十分由衷,第一回对自己轻轻说道:“多谢。” 当时风和气暖,但那一笑,凤凰只觉着连带着浓烈的日头刺伤了自己的双眼。 苏施一双杏眼中流淌着的都是笑意,暖暖的,叫他心中热得一塌糊涂。她扶着门框的小手如同上好的羊脂雕琢,泛着温润的光,这会儿全然不像前日里大会上拼命三娘的架势,那时煞气汹汹,又英气又果决,就是女王上战场;如今却是低眉浅笑,和煦婉约,正是少女诉衷肠——只是,这心曲里的风花雪月与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 这一笑十分用心,叫凤凰脑子里头“嗡”的一声,如同锣鼓巨响,然后就丢了定力,直到苏施闪身进了车子去照看伤兵,他才真想通——值了!值了!她不是愁云惨雾,这一笑,叫自己再救几个人也只道甘愿!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劳心劳力,只不过是给她一个成全。 车内,江朗亭问道:“现下去哪儿?” 苏施笑意盈盈:“乌孙”。 这话一说倒叫江朗亭想起来:原来这是跟着蒙黛朵去呢,于是答道:“我不去。” 苏施与凤凰很是意外:不去乌孙,难不成还有什么旁的打算? 果然,江朗亭的意思是:“我回琅琊谷”。 另外俩人面面相觑,却听他解释:“那日夜间,我几乎发了狂。只是因着一个不曾叫你晓得的缘故:四岁那年,我中了锁魂咒,那可是一种要人性命的奇毒。每月月圆必定是好一番歹毒折磨,年岁越大就越发扛不住。现下这回几乎要了我的性命。琅琊谷遍植诛心草,天底下也只有那东西才能将这咒儿压制一二。” “那么怎知西域就绝无此物?莫非还真是只有那一处不成?” “它极喜水,只能繁茂于十分湿润的地界儿。朔玦山庄都养不活的东西,西域那般天干物燥便只怕更不可能。唯有琅琊谷与药王谷两处种得,却都是在那巴蜀之地。” 言至此,江朗亭眼中泛起了异样的情绪,仿佛这神色有关龙吟子,有关黄老儿,也有部分关乎王惊鸿。这其中有怀念、有欢喜,当然也有痛苦,连带着音调也落了下来:“当时还是师父带来的信儿。只可惜,他居然没回来。” 苏施自然晓得这锁魂咒之于江朗亭是多么可怕之事,那一夜几度昏迷,疼得他失了神志甚至走火入魔,几多痛苦。也深知此事十分紧要,绝非儿戏。那么,这乌孙师父必定是去不成了。 凤凰则对江朗亭比较冷淡,原本吧他也是为着个苏施。 于是,他只略略垂下头,将自己的白玉扳指轻轻转着,眼角流过几丝冷笑,但瞬间又有了疑虑:锁魂咒?难道便是传闻中那西域奇术不成?江朗亭中毒想必是二十年前的事。别说二十年之前,如今这人人听了都要骇破肝胆的绝世毒术也罕有人会——除了,除了历任乌孙王室的长子袭了这本事。 王子会,那么王女呢? 想到这儿,他仍旧十分慵懒,对着师徒嫣然一笑:“你可还记得当日对你下毒之人是男是女?” “女人”,江朗亭回答很是干脆,一双纤细白净的手似乎又伸到自己脸前,袖口散出令人心神荡漾的香气,这女人优美动人却十分恶毒开启了自己毕生的噩梦,她是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夜色风景——“十分年轻”。 百五二节 不如短痛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年轻女人?”凤凰不自觉念叨了一句,然后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已经浮上了心头——蒙黛朵! 这可是乌孙王室正儿八经的血脉,再加上一贯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说,不论如何,她在乌孙国早已是大权在握,想要拿上个锁魂咒的毒法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当年江朗亭也不过四岁。如果,如果真是她。她蒙黛朵风头无两,一位乌孙王女如何跟大弘的无名幼子生出什么深仇大恨,非叫他生不如死得受罪?值得她大动肝火,下此毒手?况且,最关键的——她现下可是苏施的娘啊!万一是真的,天啊,这一伙人现在算是什么?苏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念及此,凤凰向小丫头投去的目光都有了同情与担忧。而这神色恰好落在掀了帘子进来的一个女子眼中:那绯色衣裳,温和婉转,低眉敛目,对凤凰言听计从又宽柔体贴,把凤凰惯得无法无天的好姑娘实在难得。除了口不能言却用一只琵琶弹尽满腹心曲的陆绯烟还能是哪个? 正是这个过分懂事又安静的女人。她不争不抢,不闹不乱,每日里只远远近近将凤凰瞧在眼里,将他点点滴滴的习性写在心上。如同虽然不过分耀眼但却最为长久盛开的花儿,永不凋零地开在他路过的每一个角落,在他梦过的每一个午夜,他看过的每一个白昼,在每一回晓晨清风,每一次暮色四合。 绯烟给心上人十分恬淡,九分温柔,恒久不变犹如深潭之中最静的水,这些年来不增不减,从始至终——所以,她才能是最有耐心的那个,她等来了燕儿,又熬走了司清宴。等凤凰的身边从热闹归于寂静。 等他忘掉了第一个女人。她以为,总该轮到自己了。 可此时偏生又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个苏施!第一回见她便是凤凰对这狐媚子上下其手,绯烟心中自是难过,但是也宽慰道:想来不过是一时兴起,但实际上她又如何不知自己爱着的男人绝不是个游荡花丛之人? 那日之后,这便是第二次。凤凰传了信儿叫自己驾车去朔北接人,她欢天喜地来了,可哪只第一眼便见他扛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瞧来十分面熟,还不待细想,便见他身后跟着的还是上回那姑娘。 绯烟鼻子一酸,几乎要委屈死了:怎么又是她!还阴魂不散了不成?怎么哪会儿都离不得她! 她心如刀割,她十分难过,但脸上那痛楚也只是一闪而逝,照旧归于平静。为了凤凰能好好瞧上一眼,自己已经等了这许多时日,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说,就算是她,谁能保证她就不会得个草草拉倒的结局如同又一个司清宴? 铁打的陆绯烟,流水的美人脸——这便是凤凰往日里最常见的状况。 绯烟暗自嘀咕,凤凰心中也过了几个念头,嘴上还是没能说出来,只问道:“你师父回巴蜀,那么,你怎么办?” “自然是跟着他”——苏施注视着江朗亭的脸庞,笑道:“他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她神色里倒全是坚决,但江朗亭却不动声色有了犹豫,他一口拒绝:“不必了。你不用跟来。” 苏施起初以为他这是玩笑,不敢当真,直至确认他十分正经这才有些慌张:“为什么?” “不为什么,跟蒙教主走吧。再不济去找赵惊弦也好,他定然护你一世太平”。江朗亭眼底又是不舍又是坚定,还添了层暖暖的关切之情,但那语气却端正得不能再端正。 苏施有些懵了:“当真?” “你跟了他们定然更好。” “那么,为何偏偏是他们?跟了你究竟有何不妥?”苏施言语里陪着小心,患得患失想求个踏实的答案:“我想同你一起。你也护我一世太平,可好?” “不行”。这回他干脆是闭上了眼睛,往后一倒靠在软垫上,只当是瞧不见她的表情。 苏施十分憋屈,如同好不容易被从水里捞出来,刚刚喘了几口气便一下子又被摁在水底,剩下露在水面的四肢无力又倔强的挣扎——她十分不明白:为何两个人最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此时再也没什么挡路石来迫害算计的时候他又不要自己? 凤凰见状与陆绯烟避了出去。 他骑上骏马大步流星往前走,绯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凤凰从来不曾回头瞧瞧背影中这个最寻常的姑娘,她如何单薄又寂寥。他只知道自己一见苏施就特别烦躁,瞧见什么物件都带上三分肝火,更是没了一丝耐性。眼珠子根本就不肯在谁身上流连片刻,所以又怎能发觉绯烟的可怜可惜? 凤凰只想到:此刻心口疼。这状况已经十分罕见。上回是什么时候?叫他想想——好吧,是瞧见燕儿与个小师弟嬉戏玩闹,见她那般娇媚可爱,脸上笑意盎然,自己却忍着没能上前亲手掐断她十分纤细的脖子。 几年过去,重温这症候却是因为苏施。真是莫名其妙。 绯烟与主人各有心思,车中一对倒霉情人却吵了起来。 苏施不明白,所以要弄明白:“师父,我不信。我不信你此刻打算是真心实意。” 她巴巴地瞧着江朗亭,但他就是有本事闭着眼睛,咬紧嘴唇不吭声。 苏施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原先还说什么“生出了男女之情”,如今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是专门做给自己看么?你到底怕什么? “前日里你,你说过喜欢我。” 江朗亭却面不改色,眼皮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十分镇定答道:“是。” 苏施搂住他的脖子,不料却被轻轻掰开,此举虽然温柔,但女孩儿家却晓得这是无声的拒绝。她这般聪慧的人自然更是晓得。于是,她再也没了主动的胆量,一张脸也又青又红,心中极其不是滋味。 百五三节 定下前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于是,苏施在没什么底气却拼命想找点底气的心思下试探着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吧?” 江朗亭自然晓得徒儿心中必定是七上八下好大一番闹腾,但如今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心下一横,慢慢吐出句话,却将苏施惊得面无人色,万念俱灰——“那话,原本是师兄存心污蔑,逼着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才好。” “别往心里去”?逼着他说的? 这算什么! 苏施一时成了讨好着要糖吃的孩子,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信!他迫你,你就乖乖听话?” 前日里俩人互诉衷肠,他江朗亭那眼神真的是比珍珠都真。如今这会儿,却是一口否认,这“供状”翻得极其利索,叫苏施手足无措,叫苏施黯然神伤。方才还十分欢喜,两人一往情深,她还计较着此后若是生死相随,浪迹江湖必定也极为洒脱快活。 她已然想到,只要师父醒了,自己即将与这个男人共度的全部余生:他烹茶酌酒,自己专注女红。两人过上神仙都不换的日子,就这样一路到白头也是极好。他心心念念的琅琊谷便是个不错的去处,在那儿隐居几十年然后安然老去,此生也是无憾。 只是如今,苏施不曾料到:这个男人居然不乐意了。难道这全都是自己痴心妄想、一厢情愿! 接下来江朗亭一句话就叫她死了半颗心:“总之,害施儿误会颇深。为师委实对你不住”——好一个“为师”! 他不动声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提醒苏施身份上的差距。 她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江朗亭的衣袖,更早已湿透了他的眼眶。 可是,师父啊,这话我已经听进去了怎么办?已经误会了怎么办? 什么叫“对不住”?不要在这时候说什么“对不住”!你这般说拉倒就拉倒,说翻供就翻供,手起刀落,倒是干脆至极。可我那时说了“师父喜欢我与你们何干?反正我爱他”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倘若真是我小心翼翼才吐露心思,你那边却是迫于无奈随意敷衍,那我苏家阿施该是多苦的命! 江朗亭这厢仿佛是受够了车里太过压抑的气氛,再加上苏施无声的哭泣仿佛是一根牢牢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一下狠似一下几乎将自己勒死。于是他抖了衣袍立起来,苏施被柔柔推到一旁。 就在他掀了帘子出去之时,衣裳却被她轻轻拉住。他回头对上的是一对战战兢兢又神色失落的眸子,苏施问道:“方才这话倘若都是真的,那么,咱俩到底算什么?” 江朗亭只管将话都说绝了:“师徒。我是你师父,仅此而已——若是你把什么想多了,我也没办法。” 天爷!师徒!师徒!我不要这个答复,我宁愿不做你的徒儿! 话毕,江朗亭出了马车,走了一步便听里头小声的呜咽,哭得他心肝儿都要碎了。 苏施难过,焉知他自己就不难过? 诸位看官或许好奇:这江朗亭为何如此决绝与苏施梳理了关系? 因为他怕。 此番武林大会,师兄张从古亲手导演了一出自己做唱白脸做主角的大戏,可偏偏不曾如了他的愿,叫自己身首异处。那么,以张从古歹毒厉害的心肠,对自己必定是要痛下杀手。到时候,倘若自己只身一人,那么打便打得过,逃不了则乖乖就擒。有什么后果自己承担就好。苏施功夫弱,肯定是个被欺负的角色,假如看护不到,万一有个万一,那只怕真是直截要了自己性命。那些孽债绝不该牵扯到她身上。 再说,她何苦跟着自己去受罪?此番闹剧下来,虽说不曾被杀,但强占师娘的罪名坐实得纹丝不动,自己的名誉毁于一旦,成了江湖之中人人得而诛之,得而唾之的罪人,谁瞧着自己都不齿为伍。她这般好的姑娘又何必去招惹这一身的腥?投到自己门下尚未教授什么东西,倒先叫她受天下人的羞辱,那些不好听,不好受的自己担着就好。 另外,这几日虽不太平,但忙中有闲,江朗亭算是瞧清楚了:这蒙黛朵纵使人人皆道生性残暴,但对苏施却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她一厢情愿将这丫头捧到心坎上,虽说不知多久才能揭穿苏施的身份,但这般珍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能错爱一生便更好了。苏施得了这个好依靠,定是毕生无忧。 再不然,还有赵惊弦与这马车的主人——凤凰。 江朗亭是个男人,对赵二公子那点心思岂会不曾察觉一星半点?他十分清楚这个浪荡的桃花公子是怎么变成如今这般唯她是从的痴情种——叫他转了性儿的是苏施。 他为她废了一双手,为她做了极尽疼爱之能事,为她出生入死而犹不悔。瞧着她的一双眼睛里都是爱惜与黯然。 相比之下,自己还有师父之仇,师兄之恨,更何况还带着个谁知哪一日便要了性命的锁魂咒。除了苏施,自己还有这一堆不想过问又不得不过问的事。而桃花他,除了苏施,还是苏施,整个人的心事只怕最要命的就是这小丫头。他似乎只有苏施这一件大事,也肯在她身上花光全部心思——他只专心这件事!居然只专心这件事!这不禁叫江朗亭极为嫉妒! 若是苏施在他那儿,何况赵家财大气粗,必定叫她不受委屈,还天天神仙似的二话不说好好供着。 当然,此时江朗亭还不曾晓得桃花公子已经过成死狗一般,被堂弟折磨得脱了人形。 再不济,还有这妖孽。他对苏施虽不及赵惊弦一半,但也有几分真心。况且,他自称无名无势,但似乎颇有些能耐,那蒙黛朵对他也未曾小看。 但这三个人中,那蒙教主万一察觉了苏施不是亲生的女儿,那么彼时恼羞成怒杀了她泄愤怎么办?那女人实在是个开罪不起的狠角色,还是不要冒冒然去沾惹得好。 凤凰啊,不是特别可靠。 如此算来,只剩下一个对苏施千依百顺的赵惊弦,这可是真真儿待她如珍似宝。他必定是最好的归宿,苏施再也找不见比他更好更贴心的靠山。这般想着,江朗亭已经将徒儿的前程私自定下了。 百五四节 真假母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很怕牵连苏施,更怕自己活不长丢下她一个人——叫她伤心,叫她孤苦伶仃,叫她被天下恶人欺凌羞辱。 此番他为苏施打算了这般多,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师兄张从古与师娘已经悄无声息隐迹人海,无暇与自己算账;更唯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这锁魂咒可解要怎么办? 江朗亭总想着,若是许她,便是要许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半道上身不由己必得抛下这丫头,那么,倒不如开头就不曾轻易许诺。 没错,江朗亭是个特别容易钻牛角尖的人,也是个极其容易便走了极端的人。 他轻易把事情往坏处想绝了,由于小时候被抛弃的经历,再加上被师娘处处算计,还有个至死不渝与他相依为命的天下奇毒,这辈子你叫他怎么旷达得起来?于是,他对没几分把握的事情则更是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再说,一想起王惊鸿新寡,她便与张从古一起纠缠成红绡帐里的春梦鸳鸯,江朗亭觉着:定是因着师父未能与她白头偕老、给她终身依靠的缘故。 天命无常,旦夕祸福。倘若锁魂咒哪一日发作狠了,自己去了,那么,苏施怎么办? 她该多么孤独、伤心又煎熬。只是,她与王惊鸿不同,师娘天生有几分柔弱,是个坚强不起来、受不住寂寞的女人。施儿倒是心气儿刚强,是个更爱钻牛角尖的人,跟旁人过不去,跟自己就更加过不去。但算到底也才是个十三四的丫头,她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倘若不能陪着走到最后,施儿那样死心眼,决计不似王惊鸿眼错不见就投进旁人的怀抱。 那般漫漫无期的岁月啊,她一个人可怎么过? 若是有个人肯从始至终陪着她,或者从未有个人陪过她,估计都要好过半道上把她扔下。女人只有在品尝过被人肆意怜惜、誓死娇宠的感觉之后,才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寒衾独卧、深更清漏。 那样花团锦簇的日子越圆满,失去之后的痛苦就越刻骨铭心。 这世间太冷,人又太凉薄。她一个人磕磕绊绊,如何独自应付得来? 她需要一个忠诚又长寿的男人呵护,那么,这个男人绝不是随时可能寿终正寝的自己——没有后来的人绝对不行。 只有赵惊弦那样能给她长长久久的安稳才好。 江朗亭此时为她打量了许多,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果。 这当真是个干净利落的法子,却叫苏施极为伤心——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他干脆拒绝了一切开始。 苏施自然不信那么绝情的话,但也想不到江朗亭心中这些个人仰马翻。但见他态度实在坚决,她便只剩下一个问题在脑子里盘旋:怎么办?这下子可怎么办? 正伤心之时,却见火衣玉颜的凤凰又钻进车子,他眼中的心疼转瞬即逝,只道:“你娘喊你过去。” “我娘?她早就被害死了?哪里又跑出来个娘来?”她只顾着伤心,那脑子一时间不曾转过来,凤凰赶紧堵上话头:“胡说什么?是蒙大教主!” 苏施赶紧禁了声,便见一只纤纤素手撩起帘子,一个蒙面女人进了来,凤凰特别识相赶紧让出位子,一时间只剩下她们“母女”。 蒙黛朵依旧是一身黛色长裙,一年到头看不尽的黛色颇似远处山峦:春夏的暖和日子里便是浅黛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秋冬的苦寒时节便是蓝狐貂条滚边黛色裘皮袍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的颜色倒是极稳重。 她一进来便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素净美艳的脸:到底是回疆美人,但见她两条长眉又黑又密,挂在莹润如玉的脸庞上显得格外有神采;眼窝略深,眸子又黑又亮略略泛着点蓝色,仿佛是两粒流光溢彩的墨晶;鼻梁最是笔挺,下巴却又尖又翘,不似大弘那般轮廓扁平;下头是轻抿着的一双丰艳红唇,带着几分笑意,配着水光潋滟的眼睛,真是十分美好。 蒙黛朵脖颈细长,肤色极其白皙,犹如镇日里包裹得太过严实从不晒太阳,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还要欺霜赛雪。 她就这么素着脸,所以略能瞧见眼皮子底下有些浮肿,仿佛是歇息不够,反而更添了几分清瘦之美。 那浑身打扮也极简单:黛色长裙的前襟上绣了只三足鸟,袖口上也都滚着金乌居日的图样,全是金线织就,繁复绮丽,不失华贵。一头褐黄色头发全部束在头顶,绾成一个小髻儿。蒙黛朵抬手将发带一拽,那长发便如瀑布一般柔柔地泻在她胸口,也不似大弘那般笔直,而是微微弯曲,打了几个小旋儿,但更衬得她一对眸子黑中透蓝,光芒璀璨。脸上颈间也更是白腻美艳——这就是世人极罕见的图兰教主蒙黛朵的真容。 哪里算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纵使她素面朝天,只着黛色,也不曾衬得自己几分苍老,倒是更加优雅大方。既恬淡如菊,又端庄威严。身量修长,腰杆纤细,但不凡的王室出身更养得她颇有风范,蓄了十足的贵气与雍容。尊贵大方,偶尔眯起眼睛便是美好又精致,活似优雅慵懒的猫儿。 但面相瞧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倘若再使些花儿靥儿打扮起来,只怕娇娇滴滴得说是个年方十八的妙龄女郎也有人肯信。 百五五节 前尘往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蒙黛朵见苏施只管傻呆呆瞧着自己,于是扑哧一笑,露出细贝一般精致的牙齿,嘴边也漾起两颗浅浅的梨涡,如同是灌满了两坛子陈年佳酿。 光闻闻就叫苏施晕晕乎乎,只觉得周围一时间艳光四射、万物生辉,真真儿是个堪与日月相比的女人!她不动声色则高贵圣洁,一颦一笑则风情万种——这就是当年名扬天下,艳震八方的绝代佳人! 蒙黛朵眼波流转,十分轻盈地说道:“果真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爹一模一样。小心眼珠子掉出来了!” 闻言,苏施赶紧低下头,脸上也烧了起来。 却见对面伸过来一只玉手,抬起她的小脸柔柔抚摸着,问道:“都这般大了。你多少岁,十三,对吧?” 苏施略略诧异,不知她为何晓得。于是便问:“您莫不是认错了?我娘亲叫做沅柯,她已然过世。” 蒙黛朵眼中一抹黯然,又平静答道:“你说的不错。沅柯原本是我闺中姊妹,更是我的下属。当年遇见了一些状况,十分无奈才叫她替我照看你。谁知她从苏州跑了出来,然后便是音讯皆无。我也是好不易得了个时机天罗地网去搜,这才晓得你们已在邕州落脚,只是她却过世,留下孤苦无依的你。”话说到这儿,她一对大眼睛里是股子挡都挡不住,蔓延着要溢出来的温情,真是慈爱可亲。 原来十三年前,蒙黛朵深受重伤,又方方诞下一女。她一贯压制着的亲兄弟重又起兵,决意对她征伐。两下里照顾不全,她只能把嗷嗷待哺的女儿交给身边最可靠的婢女——古丽,着她带去交到沅柯手上。 沅柯十分爽快,当时正一心一意要跟教书先生远走高飞,明明晓得这丫头就是块烫手山芋自己也得安生带着,盼着有朝一日头发丝儿都不少一根地还给教主。于是,阴差阳错到了邕州,将这女婴抚育长大,出落成人。 只是当日,这沅柯虽说是图兰教势力渗透之处留下的教徒,但入教时间颇短,尚未谋得教中上乘的武功心法,手无缚鸡之力,事实上仍旧是个平凡的大户小姐。 她倒是与蒙黛朵交好,俩人一见如故,蒙黛朵觉着沅柯单纯善良,值得信任,这才连同女儿托付与她;况且沅氏绣庄很是兴隆,家大业大十分富足,她身为小姐必定也是一生安稳,寄养个教主千金必不是难事。 原以为沅柯会一直呆在江浙,个把月之后只管寻她就好。可谁知蒙黛朵一时间竟脱不开身,居然与亲兄弟一连厮杀四年,一个窝中恨不能斗得你死我活。 又过四年,乌孙也是血流成海,无数将士白骨如山。幸好她的施施早已离了这是非之地,所以保准安安生生地活下来。 等蒙黛朵平定战乱再去找寻已经是四年前,物是人非,当时被托付的古丽早已经死在回来复命的路上,只传了一句遗言:教主安心,一切谨遵吩咐。 这才腾出功夫查清沅柯这个大小姐的下落,却是早已离了府中,不知为何去到穷山恶水的邕州。好一番苦寻,大致半年前才晓得苏施的下落。 蒙黛朵着手下劫了江朗亭这小徒儿,瞧见苏施的模样,她脸上的神色才略略缓了;又掀开衣裳去瞧,那块东西还在。于是马上认了这个病重昏迷中的亲闺女。 刚要发展母女情深之际,一个疏忽又被赵惊弦他们偷了去,再接着被林凤凰捡了个大便宜。 她正雷霆之怒要大展威力之时,偏巧乌孙几个老忠臣又闹出了幺蛾子,要她放出十分废物又贼心不死的亲兄弟。于是,蒙黛朵着急回去,只好下毒逼迫江朗亭拿人换解药,可谁知平息了一场干戈,女儿却还是杳无踪迹,正在震怒之时,正巧收到了张从古武林大会的信儿——苏施落在了他的手上。 蒙黛朵便轻装简行来了大弘,不想才刚刚到了便掺和进好大一个漩涡——只为苏施那句“我爱他”。 现下,蒙黛朵打算按自己的意思将女儿与这小子带回去,两人成了亲便与图兰教在乌孙一起过,顺便也培养丢了多年的母女之情。这不正打算来说这事。 蒙黛朵倒是满怀欣喜,苏施却心乱如麻。 对自己极为疼爱的娘亲居然是养母?她不敢信,照旧目光炯炯地瞧着蒙黛朵。 蒙教主倒是颇有耐心,轻轻撩起衣裳,露出左腹上的胎记——那儿与她前襟上的金乌一模一样。 苏施暗自心惊——自己身上同样位置也有个十分相似的图样。爹娘都只道是寻常胎记,所以居然不曾留心。然后抬头便见蒙黛朵温和一笑:“丫头,此番你该信了吧。” 铁证如山,由不得她不信。 苏施一个头两个大:不敢信双双惨死的爹娘居然成了养父母,而亲娘居然是个自己喊姐姐都不过分的图兰教主。 若说沅柯是移植到邕州地界儿的一朵染露牡丹,那么眼前此人便是圣山之巅的一痕皑皑白雪。真真儿极为皎洁冷艳! 苏施心中此刻是五味杂陈:按说得知至亲还活在这世上,那么必定是十分欢喜。 但她是个死心眼,原先十三四年的时日里一直认准了沅柯,那么就得是沅柯。纵使与蒙黛朵儿这血缘关系十有八九是真的,但还是没法一时半刻便转过脑筋。 这出母女相认的戏,如果是按照台上一贯的戏本子走,那么此刻两人必定是抱头痛哭,亦或是亲亲热热,但苏施这反应倒是多了几分纠结、犹豫与不自在。 她如此,相形之下,蒙黛朵也必定生出了难过、尴尬。 百五六节 谁的毒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多年不见,这女儿被别人养着,如今居然不是自己的了。 如此不愉快的相认是蒙黛朵不曾预见的,虽说心里难过,但她萌生更多的是愧疚——都怨自己不曾早些接来,才致使她生分至此。 “那么,娘”,苏施万分难过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个“娘”。 她蓦地袭上心头的却是早已被自己亲手葬进荒地的沅柯:那个总是温声细语的女人,那个总是笑意如春的女人,那个对人大度和气的女人,那个斗不过李鹤山白白遭受万般欺侮的女人,那个最后不得不以自尽了此残生的女人——那个开得轰轰烈烈如同牡丹,却最终零落成泥的女人。 沅柯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自己脑海,想到这儿,苏施便不由自主地难受,是真难受,一股子要报仇解恨的欲望又烧得她双眼通红。 蒙黛朵心中诚然苦涩,她晓得苏施有些个不情愿,只是更多是暗暗欢喜:叫个娘便好——反正咱来日方长,细水长流。势头有了,以后日日夜夜呆在一处,保准这情分也就深了。于是,她带着十分温柔瞧着这丫头,等她那没说完的半句话。 却听苏施轻轻问道:“咱这是去哪儿?” “还能是哪儿?乌孙国。那儿可是娘的家乡啊。” 家乡? 苏施不曾去过养育了沅柯的江浙富庶之地,打小在邕州长大,后来又随着江朗亭天南地北地走。如今,那未曾谋面的乌孙居然又成了故乡。老天当真是戏弄人的一把好手! 只是,她却不想去。 倘若眼前这位一手遮天的大教主是找对了人,那么,自己在图兰教的羽翼之下必定十分太平。只是——纵使心安一生,却不抵思念一半。 纵使那儿有属于她的金碧辉煌,属于她的荣耀尊贵,属于她的战火纷飞,属于她的乱世繁华,她也不想去。 她可以不要家乡,也不要族人,但是不能不要师父。 师父所在之地,便是她苏施的安身之处,能叫她欢喜;纵使他不要她,不许她跟着。 那又何妨?山不就我而来,我便就山而去。她不信江朗亭不曾有一瞬心动。 即便他不许她,苏施却忍不住想见他——有一日分离便要心里燎火似的煎熬。更不必说岁岁年年,不晓得多少个时日自己只怕要先疯了。 但见蒙黛朵满脸欢喜,有句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但却必得说明白,否则日后是什么状况便不好预料。“娘,有件事我想着得跟您商量一番”,叫她这么说,蒙黛朵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凭直觉也晓得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苏施便把江朗亭中了锁魂咒之事说个仔细,不想一提“锁魂咒”这三个字,她娘亲的俏脸就白了。她不明所以,便问:“怎么了?”见蒙黛朵摆手,又接着将如何痛苦,如何无法救治的状况描述一二,最后落脚之处却是:必得回巴蜀用诛心草压制毒咒。 苏施小心翼翼去观察蒙黛朵的脸色,只见她微微失神,不肯言语,自己也不敢莽撞开口。 她自然不知,蒙黛朵一路听下来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怎么会!怎么会!居然是他!怎么就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二十年前,委实是自己一怒之下伤及无辜,但遭罪的分明是那人的儿子。既然如此,那人的独子如何又成了龙吟子的徒儿?居然还是孤儿?江朗亭曾经占过回纥公子库亚克的身份,与郎哥哥又颇有相似之处——是了!那人与郎哥哥原本就是亲亲的姨表兄弟,他作为侄儿肯定也肖似表舅,怪道原先那般多地方都有些蹊跷,原来如此! 可是,若真是郎哥哥的外甥,那人不要他,居然叫王惊鸿收养?这都是什么事?他长这么大,此中到底有什么曲折离奇的变故?那锁魂咒又在中间发挥了什么作用? 原来,蒙黛朵当年为了泄愤,逼着兄弟将锁魂咒传授与自己,原本以为拿来也无用,只不过就是解解气,也好叫人知道自己瞧上了的东西从来都跑不掉。那会儿哪里想过害人? 只是那人小肚鸡肠,存心报复,不仅联手个小贱人骗了自己,还趁乌孙政局动荡,自己分身乏术之时果断鸠占鹊巢,把她蒙黛朵连根拔起。等她腾出手来,就是雷霆万钧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情伤之中的女人几乎都没了道德底线,就是疯子一样地不可理喻,蒙黛朵这般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女便更是如此,黯然伤神之际更存着要毁了他们的心思。得罪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吃?立誓要叫小贱人生不如死,叫他们一丘之貉统统去到地狱之中煎熬轮回,自己尝到的痛苦要千倍百倍地还在他们身上。 施锁魂咒也是盛怒之下的恶意之举,想来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哪里就值得自己下此黑手,非要置于死地?但光收拾他爹便不解恨,干脆一并整治了才好。疼在儿女身,痛在父母心。就这么留下满府的鸡飞狗跳,蒙黛朵便飘然乘风而去。 她倒是舒坦了,一口恶气也出个七七八八。而那个孩子只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招惹了这么个混不讲理的仇家。 倘若这事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号,那么,江朗亭此生一系列变故莫非全都是因着自己那一指头? 不知为何,想到苏施对他的舍命维护,蒙黛朵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无力感,一股子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的悲哀。她越听越觉着只非得倚着身后的车壁才能稍稍不那么心虚,一开口也不复平日里的干练威严,却是略略干涩地问道:“那么他是何方人士?施施你可晓得?” 苏施摇了头:“师父罕少提及这些,我不清楚。” 又问:“为何突然问这个?” 却见蒙黛朵略略放松了神情,牵出一抹挡不住的疲态,她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施施,唤你师父过来。” 百五七节 罪魁祸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初初进来瞧见蒙黛朵也是十分惊艳,不想三十多岁的女人居然能生出这般美貌:威严若三九寒梅,清丽若深秋冷桂,鲜艳若阳春桃夭,高雅若盛夏碧莲。诚然有十分自带的尊贵,另有傲然独立,睥睨天下的清冷。此刻烛光闪烁之下,那神色里还略略流淌着几分妩媚模样。叫他不禁暗暗赞叹。 此番来见她,江朗亭料定是苏施求着娘亲来做说客非要带她一起,所以一个“不”字就搁在舌尖上,随时都预备着跳出来堵住蒙黛朵下头的话。 可谁知蒙大教主面上的神情却几番轮换,阴晴不定地沉思半天,最后双手抱臂搁在胸前,垂着下颌才开了口:“施施蒙你照料至今,在下委实万分感激。今日却不提她,我主要想问问你的情况,还盼你别太在意。” 江朗亭自然是十分意外,虽不明白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只要别提苏施,他就稍稍放下紧张的架势,不解道:“教主但问无妨。” 蒙黛朵忖着,江朗亭必定是在沅柯死后才遇见闺女,于是便道:“敢问少侠是在何处遇见施施?” “邕州。当时她正被恶人迫害捉拿,我救下她”,江朗亭以为蒙黛朵接下来该问那群恶人是谁,却不料她那话头直接转开了:“邕州?听闻你是在巴蜀长大?” “此话倒也不假,在那儿呆过几年。巴蜀是师父的产业。”不知不觉,这话题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上。只见蒙黛朵微微合上双眼,拿手扶着额头,整个人更紧地贴上车壁,看似养神,但不知为何,江朗亭反倒觉得她这会儿心思更重。 “那么,之前呢?少侠是何方人士?”话音十分平缓,平淡无奇本该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但仿佛叫蒙黛朵费心斟酌了片刻。但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呢? 江朗亭四岁就被家人抛弃,之后的事倒是记得很清楚:记得破衣烂衫挨家挨户乞食的情景,记得险些被野狗撕下一条腿的情景,记得八岁天寒地冻的小年自己缩在墙角被师父捡回的情景;后面的就记得更清楚:记得师父轻装简行出了琅琊谷,记得王惊鸿在药王谷费心托付,记得黄老儿带着对师妹的眷恋死在自己肩膀上,更记得邕州救下苏施的那一夜月亮格外得圆;再后来,更是记下了与苏施的点点滴滴。但是四岁之前,仿佛就只剩下一处雕梁画栋的宅子并着娘亲的名字:“素绡”,这就是全部——当然还有那个阴毒的仇家。 他答道:“记不得。时隔久远,早已记不住了。” 蒙黛朵仍旧是那个姿势,十分放松但这一刻宛若有几根针就要穿破她的喉咙,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该来的终究要来,纵使她本事通天也躲不过。于是,问道:“听闻你身中奇毒?” “是。那会儿师父诊了,说是锁魂咒。” 蒙黛朵却道:“只不知是如何个症候?天下毒术这般多,症状相似的也不罕见,不一定就是那东西。”这话打耳朵一过便有些怪,怎么个蹊跷法也不好说。但江朗亭不去想那么多,一五一十将发作时如何如何说个详细,却见蒙黛朵那姿态更加僵硬了。 她终于微微抬起头:“这毒是谁下的?你可还记得?”说着便伸手去江朗亭腕子上切脉。 这锁魂咒确实是出自乌孙王室,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当时见父亲偏爱兄弟,蒙黛朵便有些忿忿不平,后来父亲过世,俩人更是反目成仇,一对同胞姐弟斗得如同乌眼鸡,掀起好大一场腥风血雨,二十年前她下的毒咒与江朗亭这说法、脉息颇为相似,她心上的不安又多了一层。 但她也存了一份侥幸:纵使真是锁魂咒,万一不是自己做的孽呢?万一还有另外哪个得知这个秘密的人?便问这毒怎么来的。 江朗亭头一句话便叫她那份侥幸全落了空,只暗暗懊悔四岁的小子怎地就记得这般清楚?当初真应该一剂失魂散叫他糊涂过去才好——“年轻女人、头戴斗笠、袖口有异香”,言及此,他不由自主想起武林大会上蒙黛朵的身段,又补充道:“身形与教主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他又拿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头一回与蒙黛朵面对面,但也决计不敢凑得更近。 奈何凤凰嗜好饮茶,软榻靠着的屏风后头是一张储了几样上等茶叶的小橱子,不必拉开抽屉,那儿就散发着极其浓郁的香味;再加上,此刻小案上是壶正升腾着袅袅热汽的自制花茶,这车厢之中疯狂蔓延着的都是一股子茶香,蒙黛朵生来便带着的那股子气息便被遮掩个七七八八,才不曾叫江朗亭说出“香味倒也与教主有几分相似”这般要人心惊肉跳的话。 味道不对,江朗亭那疑虑就埋了下去。 见他总算不再挖自己身上的线索,蒙黛朵这才略略放下心。但是另外一番辛酸则呛得她别有忧愁暗恨生,却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他!原来是他! 方才这般描述倘若不掺水分,那么,他口中那个毒辣的仇家就必定是自己! 天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谁也不饶过! 当年下手之狠,日后自己想来也略有遗憾,现下只不知伤了的却是亲闺女心坎坎上的男人! 这下子可怎么办!天爷,你可真够费心安排啊! 当年委实是自己被害在先,狠心报仇在后。只是,为什么如今只有她蒙黛朵自食其果?那些迫害她的奸人难道就值得受老天眷顾? 蒙黛朵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但突然灵光一闪——对啊,这是怕什么呢? 百五八节 身世之谜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般下来,神不知鬼不觉,明面上是她蒙黛朵解了不知何人施于江朗亭的痛苦,她对这人只有恩情,没有仇怨。更是他未来的岳母,往后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家子,只当是自家招了个孤儿做女婿,他肯安安分分与施施过活便好。 想到这儿,蒙黛朵更是坚持要将这小子带去乌孙:大弘地界儿上人多嘴杂,万一被谁察觉出什么,或者将前尘往事说个一二,或者有谁来认儿子,再或者叫江朗亭晓得这锁魂咒乃是乌孙王室特产,勾得他对自己起了疑心,那么只怕对施施这亲事便有害无利。到时候即便是抢了他来,只怕也心不甘情不愿叫自己的宝贝闺女坐冷板凳。 既然如此,那就严严实实瞒住吧。在江朗亭知情之前先破开这咒,那么,即使到时候他翻脸算账,自己也算功过相抵。只要他还对施施存了几分真心,便不至于过分计较,更不至于迁怒闺女。 这般想着,蒙黛朵得了几分安心,但却生出抑制不住的悲愤:二十年前,自己身受重伤又身受情伤,正是身心俱残的当口。怎就不见老天这般可怜自己?旁人伤我,你就容许;我伤旁人,你便不许——凭什么! 当初亲手下的毒,如今又被迫亲手去解,真真儿是极不公正! 只因为这人是女儿的心上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刚刚认回来的施施还没来得及养出感情,倘若再叫她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到时候蒙黛朵只怕回天乏力,与她这血脉算是断了干净。 她只顾着又是无奈又是伤心,那神色之中自然也流露出一股子怨恨。这般模样映在江朗亭眼中只会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何时招惹她来?但他也只是呆呆坐在一旁,不肯轻易开口。 蒙黛朵兀自沉吟,又喊苏施过来。 当时,凤凰正陪着她家闺女就立在马车三步之外。以他的本事,早已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 见招呼自己,苏施赶紧进去。 而凤凰此刻却是深锁眉头:蒙黛朵那话里虽则不曾说明白,但那毒分明就是她自己下的!也就是江朗亭那个不甚精明的听不出来,此话打耳朵一过都晓得她没几分底气。 这下子,江朗亭跟他徒儿若是有一个晓得了,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故!这哪里是要成一家子亲戚?分明就是进了一个窝的仇家! 蒙黛朵就赶紧庆幸这“乘龙快婿”趁早被人抛弃了吧,当时年幼记不清楚,此刻又是孤家寡人无襄无助,知不道长辈之间的纠葛。干脆她就借机一推四五六,把自己抽身事外,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但是更大的一个悬念却浮上凤凰的心头:那么,玉面毒蛛江朗亭他生身爹娘到底是哪个? 听他描述出身必定不凡,不是世家大族也合该是巨富之室。否则,一个园子能造出那般精巧花样的人家可真不算多,况且那钱财花得海了去,寻常人家也吃不消。只是,天下大富大贵之人也不少,有那园子的不在少数。天南地北挨个去哪儿寻才是?此事只怕还需向江朗亭问上一二。 另外,若是蒙黛朵肯下手,那么必定是与她结下瓜葛,打听二十年前她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也是顶顶的关窍。瞧这江朗亭的面貌也就是大弘人士,这通身骨架则是江北之人的模样,那么便在这一块多花心思。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舍弃他? 也就是凤凰此刻偏生起了好奇,原本就是这戏本子越演越扑朔迷离,看得见头猜不着尾,悬念太多十足吊起来他的胃口。他便想去探查探查,顺藤摸瓜找出其中隐情。可谁知,有一日还真是摸出一个“宝贝”,一桩二十年前的爱恨情仇也随着他抽丝剥茧,渐渐浮出水面。牵扯其中的四个人却是他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的身份,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而凤凰更因为抓住其中一两丝诡异,竟然将自己置于险境。这番变故来势汹汹又翻天覆地,也不过是半年之后。半年之后,天又换了。这回却是关乎凤凰自身,关乎司清宴,关乎陆绯烟,更关乎苏施、江朗亭。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马车内。 蒙黛朵瞧着对面一对儿年轻人,男子真是温润如玉,女子则是清雅如竹,正值韶龄风华正茂,真真儿是对璧人! 她徐徐开口:“施施,方才问过你师父,他这毒咒原本出自西域。只是西域这般大,要查明是何人所为简直是海底捞针,更何况还要找出解药就更加大费周折。我打算是这样”,她瞧向江朗亭:“江少侠倘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乌孙,到时,倘若有了什么结果也好及时告知,得了什么法子我也趁早给你用上。” 江朗亭对她这殷切话语也不领情,沉思片刻道:“蒙大教主肯相助,那么必定是再周全不过的。只是原先武林大会上您仗义出手,已是救命之恩,现下又要您费心,在下着实有愧”。 听他这话,蒙黛朵赶紧将手一挥,心中早已又气又恨还偏偏得认命,这般左谢右谢将自己那一团心火反而烧得更旺——我愿意救你?当我愿意?若不是为了施施,你想得美!脸上却是不冷不热说道:“不必再提客套之词,都是自家人。” 这话虽说客气,但其中总有几分不情愿。听明白了,江朗亭一时间颇有些尴尬,他脸上不好看,立在一旁刚认回来的亲闺女就更尴尬——苏施还未说明白师父不想要自己。 蒙黛朵这般一笼统,真不知道江朗亭会不会说出什么难听的直截了当驳了她面子。 百五九节 天下无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果然,玉面毒蛛江朗亭也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十分不晓得看脸色,开口便道:“蒙教主厚爱。倘若能解了我这一身的毒,那么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有件事:不知这解法几时才能找到。倘若是一个月之内,那还赶得上在月圆之前;但倘若不是,那么倒不如我先回琅琊谷,守着漫山遍野的诛心草到时候也不至于被折磨致死。” 这倒是提出了个十分紧要的问题:听苏施方才描述也知道他那发作起来只怕要命。 那么何时才能拿到解药? 蒙黛朵忖着,只要亲兄弟会下,那么他必定也会解,值得有什么难? 当下便叫人传了信儿,命自己的心腹去拷问被关了天长地久的兄弟。可谁知那么个不中用的废物还不曾轮的着威逼利诱便已经招个干净:这锁魂咒做法十分邪祟,乃是取了活人的一魂与天下至毒的嗜魂丹细细研磨调制而成。凡人少了魂儿哪儿还活不成? 这解法么,倒也容易:再找回药引子取上一魄,添进一粒丹丸磨成粉末,内服便好。这引子倘若死了,旁人的再多也不合用。要紧的是,她兄弟说,做了药引那人早已被扔到旷野任他自生自灭,估计早就黄土白骨。这解法自然也就没了——此毒无解!天下无解!这下子可怎么好! 怨不得!怨不得王父当年不曾传授与她!这分明是天下无解的杀招!这是给兄弟留的后手! 原来,这蒙黛朵身为乌孙王女,自幼美丽绝伦但也有一副铁石心肠,最是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这一点上,苏施这个苦命的姑娘与林慕卿那只妖孽的凤凰与她还真有相似之处。 她聪明透顶并且飞扬跋扈,这副模样若是搁在一般人家,必定很是讨嫌。可谁叫她生在王室,还十分肖似乌孙老王。他老人家对这唯一一个女儿的宠爱真是无人能及,可是颗实实在在的掌上明珠。 但有一点,他稍稍不满便是,这女儿嘛,确实是再怎么宠爱都不过分。不过,她们终究是要嫁给旁人做妻子,生儿育女,要仰仗男人才能过活。但他的朵儿却十分要强,而且把一干男人都不放在眼里,对情情爱爱也不挂心。 老王只记得这丫头整日整日地翻着书,还央着自己找了个妥当的先生教习大弘语音、文字,最后不光如饥似渴学会了乌孙男人的全部技艺、武术,还熟习了大弘的文化礼仪,居然对毒术也颇有兴致。 他就不明白:作为一个女人,朵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有一日,这小丫头套着男人常穿的劲装跑过来,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只见茶花一般美丽耀眼,跟自己求道:“王父,王父,朵儿想跟您去打仗。” 乌孙老王自然是不肯:他们虽不似大弘那样把闺女拘在房中护得严严实实,但谁家不是娇生惯养?没见哪家平民的闺女要去战场上厮杀抗敌,攻城略地,尊贵的女儿家也都无忧无虑在家中戏耍,哪里用得着跟个男人似的刀光剑影里闯、拼个你死我活?更何况,这还是他们乌孙甚至是整个西域最最尊贵的女子、危峦之巅的圣洁白雪——蒙黛朵? 老王以为,这丫头只需端庄美丽或者撒娇泼辣地呆在家里,等着一个家世显赫前来求娶的丈夫,这就是她这辈子要过的日子:有生之年,万千宠爱。 乌孙老王倒是打量地很舒服,王女蒙黛朵却只好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房里,只将大弘运来的绫罗绸缎撕扯成条条块块,那肝火烧得房子几乎翻了天。她一贯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过得太顺心如意,以至胆气、脾性当真是烈焰一般,恨不能立时将人烧成灰烬。 彼时,王后过世多年,老王虽有妾侍但从未扶正,后位仍旧悬空。他最宠爱的还是先王后留下来的蒙黛朵姐弟。那就是他的两块心头肉,哪个敢来管?哪个敢招惹?只任由她将一屋子东西砸个稀烂便不见了踪影,当夜不见的还有老王亲自率领的乌孙大军。 原来,当时乌孙与车师一战在即,正是到了火燎眉毛的当口,于是为了防着走漏风声,老王半夜启程率军突袭,结果恰好遇见车师王城是拼死抵抗,左将军尤其骁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那小小城池居然是久攻不下。老王自然又生气又无奈,于是干脆屯兵城外,自己干脆思虑过重病倒在军帐之中。 此时攻难守易,原本乌孙这厢是打算轻装上阵,速战速决,锐不可当地一口气儿拿下,可谁知如今遇见这么大绊脚石,粮草定是补给不上,比不得城里面粮水充裕,士气高昂。 自己眼瞧着便要怎么来的就怎么原路撤回去,正在这束手无策之际,巫医带着个小奴才走了进来,说是自己想出个好法子。老王摇头,心下无名火起:这关头你还有心思戏弄老子!不用听也晓得必定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馊主意,当下便叫赶人。 可那小奴才很是机灵,捧出一张形势图,那巫医三言两语就道出个速速破城的法子。初初一听,那离间计、攻心计完全是闹着玩儿似的一派胡言,但巫医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多话,只击掌叫人从外头扔进来两个竹竿一般瘦的男人,却是派去车师国的细作。 听他们回禀,这计策倒是颇有可用之处。 于是老王喜笑颜开,身上也不疼了,心里也不痒了,立马翻身起来就要四处布置,随后,那离间计果真十分得力,原先领命守城的左将军遭到车师王的猜疑,眼瞧着就要丢了性命,于是趁夜逃走前来投诚。 如此一来,乌孙不仅不曾伤及自己一兵一卒,还白白拣了个虎将。最后攻克便更是简单:这车师国左将军新近被封为乌孙的左将军,带着新封的荣耀便率军轻轻巧巧破了城门。进去便见车师王已经摘了冠子,只晓得扑在地上求饶。 百六十节 牝鸡司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一仗打得真是太过顺利,说起来最该论功行赏的便是那个献计献策的巫医,召见时却见他把个小奴才推到跟前,那人儿解了帽子露出脸蛋,众人一瞧真是大惊失色——此人分明就是王女蒙黛朵。原来,此番计策却是她出的,那些细作也是她亲自挖出来的。 谁能料想从头到尾运筹帷幄、决胜百里的居然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姑娘! 那车师王要是在这儿不知道得多亏得慌! 众人均是又惊又奇,但脑子机灵的还是赶紧统统称颂:“王上英明,雄图大略,此乃我乌孙之大幸!王女善谋,如有神助,我乌孙可无忧矣!”——这马屁拍得太响亮,拍得甚至过了头,叫老王又惊又怵。 他想,自己真是养了个伶俐的闺女,真真儿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军师! 她年纪尚幼便如此精明过人,到了战场也毫不惧怕,甚至专心致志分清形势、定下妙计,蒙黛朵当真是个极其难得的人物!只怕自己这般年岁,上过几回战场也比不得她头一回就这么机智果敢、胆大包天。 可是,可是——这可是个闺女啊! 老王觉着,他的朵儿本应该养尊处优,犹如花骨朵儿一般被人呵护,娇弱无力。要知道,他乌孙此前可不曾出过几个浴血杀敌的女人,满个王室更不曾出过哪个指点沙场的女谋士! 她这么能干!她居然敢这么能干! 相形之下,老王只觉得她的亲兄弟、异母兄弟都实在太没用了! 尤其是与她一母同胞的那个,因着正妻过世,自己越发可怜这对姐弟,于是打小溺爱终于酿成了恶果:王子十三四的年纪,每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生在富贵窝,长在温柔乡,真是高大俊朗却百无一用。那可是老王死心塌地想栽培的下一任乌孙王! 他本来就嫌弃儿子们,如今见个女儿竟是十分成器,而且胸中丘壑不输沙场老将,老王却平地里生出几分不舒服:因为他的朵儿已经偏离了娇滴滴作为端庄尊贵王女的路线;现下正在往一统江山的君王贴近——这不规矩,这完全迥异于自己的打算。儿子倒是十分规矩,不肯超出他的预料——从头到尾都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女儿这本事如此高超,真不知是件坏事还是好事。 那夜之后,老王总是这么想:倘若她能与亲兄弟换个个儿该有多好?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发愁的?自己又何必这般大岁数还亲自上阵替他挣基业?若是朵儿,怕是自己只需舒舒服服替她镇住前朝就够够的。 只可惜他们换不成! 剩下不多年岁里,乌孙老王长太息:可惜儿子不能干!更可惜女儿太过能干! 这个念头卡着他,忧心忡忡耗尽了他那点精神,掐灭了最后一点生气,把他从豪气万丈、野心勃勃的王终于还原成一个油尽灯枯、行将朽木的老人。诸位看官许是要疑惑,庆功这天夜里,乌孙大帐他们父女二人到底说了什么? 当时,老王便将蒙黛朵叫到跟前,问着:“朵儿,这计策莫不是你出的?” 她毫不在意点了头。 老王又问:“你如何肯定那车师王必定起疑?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最怕君臣离心离德,他居然敢受你这般挑拨?”他盯着女儿千娇百媚的脸庞道,“为父可晓得,左将军对车师王那可是忠心耿耿,他们君臣感情深厚。这离间计可是往常大家都不敢使出来的。” 蒙黛朵闻言,那目光却变得深邃:“离间计也就是朵儿赌他们个面齐心不齐。这战场如赌场,此番也就是我偏生赌赢了,全是侥幸”,言至此,她眼里又带了一分嘲讽:“王父啊,这君臣之间隔着满国官员与一张王座,哪里还能有什么感情?作为臣子,也不过是惧怕君王一手遮天,唯恐伤了自己阖家性命,不得不咬牙卖命。王父以为,他还能为的是高高在上,一字一句便定人生死的君王?作为君王,又哪里肯实心实意去信任谁?再厉害的将军也分明只是栓在自己手中的家犬,要杀要伐全凭自己喜欢,根本不由得旁人插嘴。” 老王心中已骤然被谁揉成团儿一般揪起来,又听她道:“这车师王不大明白用人之道,也不晓得收买人心,栽培心腹,惯是拿他一家老小要挟,又拿高官厚禄笼络。如此软硬兼施,伸脸是笑,背后是刀。那左将军又不蠢,难道还得实心眼儿地跪着谢恩不成?” 蒙黛朵那眼里仿佛瞧着高远之处,神色坚毅又老成:“凡天下君臣皆是如此。这人心啊,笼络好了,便是喂了条好狗,多少使唤得起;可倘若分寸不曾拿捏准了,那便是养在身旁一条随时预备反咬的狼。” 老王一脸震惊,满是不可置信瞧着自己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闺女,朵儿天真烂漫轻声喟叹:“车师王那人有何企图都白生生写在脸上,驱使左将军的手段也当真不高明,还偏偏是个眼里糊了东西的,瞧不出他的爱将反心大起。镇日里自负得不行,居然敢对将军夫人企图染指。哪个有血性的汉子受得了这憋屈——这回,根本就是车师王坏了自家固若金汤之城。” 她又将芊芊玉手举到眼前轻轻摩挲、端详,斜乜着眼去瞧烛台,话音笃定:“即便咱们不用这计,左将军早早晚晚也得反;如今咱使了,他腹背受敌还又恨又冤,逼得他不得不反”,接着话里有了叹息:“只可惜,这人颇有几分爱国热肠,他率兵拿下城池杀了昏君,虽说解恨,但此生大志已负,忠臣服侍二主,也不知过不过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过得去就万事好说;若是过不去,咱不用也罢,给他个自在……”还未说完,便见个士卒进来禀报:“不好了!左将军与妻儿自尽身亡!” 老王正在诧异,却听宝贝闺女发令:“慌什么!好生埋了”。然后自言自语:“这般硬骨头,叛国弑君也是一时发狠,头脑冷下来必定要悔恨万分,殉了国来解脱的。” 乌孙老王见状真是又气闷又惊讶,那拳头悄悄捏紧了,最后勉强稳住身形:“你知道他必定自己了结?” 蒙黛朵便略有几分自得:“生而为人,秉性最是难改,不难猜到。” 老王立起身背着手,突然不想再去瞧她这张俊俏无邪的脸,问道:“朵儿,莫非你是故意找上他?” 她倒是生出了几分不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不是王父您言传身教与朵儿?如今倒是怨我么?这仗打过,他得胜回去冒犯君王,也是个死;如今报仇雪恨,阖家自尽在一处,也是个死。可若是叫他选,肯定还是后一个更加痛快。咱这也是帮他啊。” 老王那钵大的拳头越握越紧,额上的青筋越蹦越高,烛火招摇之下,他的双眼深深埋在一块阴影里,那儿有谁也读不懂的隐晦心思,蒙黛朵自然也读不出来——她正享受着人生中第一次大捷,沉浸在欢喜之中不可自拔。 她的王父却声音沙哑,缓缓开口:“倘若,他不死,你当拿他如何?” 他乌孙国最金贵的王女立了起来,走去大帐门口,瞧着外头匆匆走过的士卒,那一丛丛闪耀的火堆,那夜雾笼罩之下无穷无尽的远山近野,那头顶上最宽容博大的清冷月亮。 风扬起她美丽的长发,夹着女孩儿身上特有的丝丝缕缕的甜味钻进老王的鼻子,却听见她睥睨天下的一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开疆辟土,为我所用!” 这是什么! 牝鸡司晨! 灯芯烧焦的地方被她的气势威严吓得缩成一团,猛地蹦起来,“啪”的一声脆响,炸开又灭了。 百六一节 老王偏爱 这一声脆响微微弱弱,却仿佛将老王心中那根弦也猛地一下终于绷断了——这回怎么办!怎么办! 儿子这般无用,闺女却这般有用。蒙黛朵心中的宏远抱负不可小觑,这野心,这胸怀,这洞察人心的本事,这百般谋划的聪慧,作为王真是个不错的胚子。倘若再历练几年,自己着意栽培,那么接了这位子简直是轻而易举,想必干得也极为干脆漂亮。 可是,乌孙建国这么些年里头并无女王掌权的先例,那么,这个规矩能不能为她破了? 倘若不能,自然是可惜了朵儿这一身的才干;另外,更紧要的是,她不能上,那么她兄弟这位子还坐得安稳不安稳?如何安置她才好? 老王心道,安置好了,纵使儿子无能,但还有一批股肱之臣誓死效忠,也能保他一世太平;若是不能,那么,自己走了之后,姐强弟弱,留下她蒙黛朵便可能是头一号谋权篡位之人!头一个起来造反的角色! 老王偏心,委实偏心。 纵使这是一对儿女,还是正妻一人所出,在其心中的地位照样也能分出个高下,他对儿子确实是偏爱更多。 于是,当夜与蒙黛朵聊了几句,他心底有数之后,便马上对她冷硬了心肠,命人将王女拘在房中,开始张贴告示,满国上下寻觅称心如意的女婿。不光是乌孙,就连各方君王,凡是势力不俗,兵强马壮、年龄正当的,也都收到乌孙王女招婿大会的帖子。 一时间全天下都晓得这乌孙的金枝玉叶——那个正值妙龄,传闻是西域第一美人儿的蒙黛朵即将出阁,正挑选佳婿。瞧这架势居然很是紧急,仿佛是谁赶着催着生怕她久留娘家。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瞧她这爹爹倒是愁得紧。这般一来,她岂不是成了全天下角逐的物件?更引得天下人的嘲讽、轻视? 反正,四面八方的男人都往乌孙王城去,等着一睹蒙黛朵的娇容,更等着这个攀高枝的机会落在自己头上。乌孙王这事处理确实不当,但蒙黛朵只是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后来无意中晓得了,真格儿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伤了几个拼死拦着的侍卫便逃去大弘。然后便遇见了郎哥哥,遇见除了兵书、史籍以外更令自己沉醉的一场风花雪月。 那一年,大弘的东都尤其美,无穷无尽的杏花开满市井阡陌。初春的时光太短,杏花这五片花瓣太过精致,好像被人一碰就要掉了。花瓣白里透红,如同美人儿脸上涂了一层胭脂,就是这样浅淡的胭脂色,一簇簇一丛丛揉在枝头她们如锦似霞,灿烂一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蒙黛朵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句词。 她一直不喜欢乌孙男人的野性豪爽,粗莽彪悍,更向往书本上那些温润如玉,沉稳内敛的大弘少年。 此时,陌上一位白衣男子冲自己微微一笑,英俊的脸上满是温柔秀气,叫她失了神,只觉着眼前万物生光辉。 蒙黛朵只知道傻呆呆地瞧着他,直到后头那个人猛地冲上来,一把将他们两个一块撞进路边的水塘子。于是,她眼都不眨扑进了美少年的怀中,然后俩人双双湿了浑身衣裳。 随后被他揽着提出水面,她也毫不羞涩地只紧紧抓着他的前襟,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满目缭乱,只剩下少年好看的脸,他问道:“姑娘是否无恙?” 那一刻,乌孙王女蒙黛朵的一颗心似乎听到了全世界杏花睡醒的声音。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五,也是风华正茂,也是年少的好时光。 等蒙黛朵从醉人的爱情中回过神时,却是最忠心的侍女古丽传来了信儿:“王病重,主子快回。”当她骑死了八匹快马到家,才见着王父最后一面:弟弟捧着王冠,地上跪瞒了王的心腹大臣。 他与她不见也就一年,但不知为什么,逼走了掌上明珠之后,王仿佛老得很厉害。整个人瘦骨嶙峋地卧在塌上,双眼之中的神采因为她窈窕的身影又点亮了几分。 蒙黛朵见这架势,心知是亲兄弟袭了位子。这些老臣更是碧落黄泉一心追随,这天差地别的对待去叫她蓦地不舒服。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招惹王父冷了心肠,不但不像往日那般宠溺,反而连善待都算不上,赶着似的催她嫁人。蒙黛朵那一腔愤愤不平还来不及问,结果王父居然就要去了。 但到底是疼了自己十多年的亲爹,他要驾鹤归西,身为闺女,蒙黛朵心中还是难过。但一张脸上却不似外头那些嚎啕惨呼的姬妾,可谓沉稳镇定,众人皆道王女冷血,王却很是欣慰——到底是与自己最为相像的秉性啊。 她坐在塌上听父亲遗言,谁知老王开口便道:“朵儿,我的朵儿,我原先最猜度你,实在是多虑了,是吧?你兄弟袭了乌孙王,你作为王姐必定极为欢喜,对吧?”——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蒙黛朵这般聪慧,是个插根鸡毛就能上天的主。听了这么一句,那么,此前那般说不通的待遇现下都明白了: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对自己突然变了,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当初她锋芒毕露却引来了王父的戒心,便一概阻拦,想办法处置妥当! 那儿子自己不争气,如何值得你对我大防特防?蒙黛朵原本对那王位也就只三分热情,因着这话又生生被激出了六分。 王父不公!不公至斯! 蒙黛朵心中仿佛是烧起了一团火,强忍着坐在那儿,不搭话只安静听着。老王又抖着手指着满国臣子,喘着气儿说道:“朵儿,乌孙阖国上下,看中了谁家小子只管叫你兄弟说去,保管将你风光大嫁!只可惜,为父瞧不见了,瞧不见了。” 他像是喃喃自语,眼见女儿那神色中有万般委屈,他有几分悔恨,也不好受,但拼却最后一丝气力却是一把掐住蒙黛朵的腕子,那蒲扇一样的大手深深锁在她的肉中,他虎目圆睁,迫着她问道:“朵儿,你不会有什么别的主意,对么? 百六二节 舍她远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老王像是喃喃自语,眼见女儿那神色中有万般委屈,他自是几分悔恨也不好受,但拼却最后一丝气力却是一把掐住蒙黛朵的腕子,那蒲扇一般的大手深深锁进她的肉中,他虎目圆睁,迫着闺女问道:“朵儿,你不会有什么别的主意,对么? 怕她造反?怕她篡位?哼,果真还是不放心! 见她直直地抬头瞧着自己,老王瞧清楚了那股子怨毒。他不由得心头一紧,三魂七魄便要被冲散了,瞳孔也要放大了,口中却哀求似的:“你起个誓,起个誓,我好安心上路,起誓……” 话音了了,那死死攥着她的大手也松开了,探手一摸鼻息也没了,眼角恍惚有水渍,却是死不瞑目。 蒙黛朵终于落下了一滴眼泪,心说这个就是曾经对自己万千宠爱的父亲! 为了挚爱的儿子真是费了好大心思。 她双眼通红便要出去,却见两个侍卫挡在面前,自己那个贪婪却无能的兄弟走上来,朗声道:“王姐,父亲终究还是疼你的。” 用得着你说!蒙黛朵根本不想看他,于是目不斜视,谁知兄弟又镇定道:“王姐不肯起誓,可是自然会听话的,对吧。” 冷风刮着猎猎长袍,她的背影真是孤独又倔强。只顺着风送来一句话:“这话是替谁问得?已经殡天的王父?还是你自己——新的乌孙王?” 她头都不回便走了,殊不知兄弟将手中捧着的金冠子几乎抠得变了形。 他始终谨记王父私下交代过:“这乌孙国整个儿都交给你了,你那王姐若是有不臣之心,那么,也不怕。我留个锁魂咒与你,只管狠心治她。这是历代乌孙王才能继承的东西,你王姐讨要过,我不曾答应。你可收好了。” 这事儿吧,说起来也要怪新乌孙王自己,不但没本事,疑心反倒很大,防着夜长梦多,更怕这个十分本事的同胞姐姐生出非分之心。为了趁早掐灭火苗,再加上几个老臣一迭声地可劲儿撺掇,于是他趁着王姐势单力孤,便派了杀手去害她。 于是,蒙黛朵那一肚子的委屈生生被折腾成了一腔怒火,逼得她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真真儿夺了大权。于是,王姐建了个图兰教,拉起一干部下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不仅攥住了实际的治国大权,连那毒咒也逼问了去。 蒙黛朵从来是个手起刀落的——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们如同盗贼一样防着我,我就偏要夺过来:王位、锁魂咒,哪个都别想逃过! 二十年前,蒙黛朵还是年轻气盛,手段狠辣;二十年后,她已经生出了几分平和大度,端正仁慈。此时倘若将她逼急了,照旧是要大开杀戒,只是必定不再伤及四岁的无辜小儿。彼一时,此一时。可是对于江朗亭,这大错已经铸成,她还能怎么办? 蒙黛朵得知这信儿的时候还在马车中歇息,侍女掀开帘子那一刻,头顶的日头太过刺眼,然后她脑子里的全部想法仿佛一瞬间就被烤干了,一片空白似的只晓得盯着那丫头一张一合的嘴。像什么呢? 侍女说话的嘴形总是叫她想起从水中捞出来扔在岸上的鱼,拼了命的吸气儿也挡不住渴死的下场;又叫她想起初遇郎哥哥,他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姑娘是否无恙”,那一声真真儿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悠悠地在她古井一般的心上轻轻挠上几下,任凭是谁只怕骨头都要酥了。 后者叫蒙黛朵不论是现下还是二十年前都怦然心动;而前者则叫她遍体生寒。 她脑子中“嗡”地一下炸开了花,这个立在山巅圣洁如雪的女人多了几层无助怨恨:江朗亭这毒天下无解,自己的施施可怎么办! 思索几番,心中有底,蒙黛朵反倒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不承认是自己的手笔就得了。 他江朗亭能活几日便活上几日吧,最好剩下的时光都是与施施呆在一处,他俩人亲亲爱爱就好。从今开始,每时每刻都非常宝贵,每个现世安稳的瞬间都耽搁不起。 她蒙黛朵生来自私,再也不打算点明江朗亭的身世,反正是早早抛弃了儿子的父母,这时候又何苦横插一杠子分去女婿的心神? 她着人将江朗亭与闺女叫来。 三人立在旷野之中,瑟瑟寒风吹得他们身心俱凉,蒙黛朵道:“那解法委实要花费些时日。不若依照你师父的意思,先回琅琊谷吧。” 江朗亭无话,苏施却目光殷切地注视蒙黛朵。就小丫头那点心思,她为人母岂能瞧不出来?虽说方方认回来,很是不舍得,但心知这丫头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跳黄河不死心的情种,这会儿拦得多厉害,她心中对自己就得多埋怨。 到时候施施身在乌孙,心在巴蜀,万一再生出什么事故只怕叫自己毕生大憾。 不如,放她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天长日久见不着面。 于是,蒙黛朵开口:“施施,你也去吧。” 苏施心头一亮,几乎是乐开了花,但江朗亭脸上却是阴阳不定,也不肯开口应承。她便问着:“不知江少侠有何打算?” 他答道:“少主身份尊贵,此番又与教主新近团聚。还是留在您身旁妥帖些,不必跟着在下风雨里去闯。” 蒙黛朵却道:“少侠不愿意她去?这宝贝闺女我都舍得,少侠对她明明很是爱惜,怎地今日这般推辞?” 她势必要圆了女儿的心愿,于是缓声劝道:“这回我就着几个得力的一路护送,保管平安无事。施施愿意陪你去,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请先允了小女。到了那琅琊谷,若真是嫌她碍事,便只管叫人再送回来。” 百六三节 由敬生怕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话说得很是婉转,连后头的余地都给留了,方方面面都做打算叫人拒绝都找不出好听的理由。 江朗亭十分不解:蒙教主为何一下子转了心思,前些日子她对自己可谓冷清。 虽觉得蹊跷,但苏施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瞧着自己,那神色里有伤心、眷恋还有不情愿,他一时之间扛不住,便轻轻叹气:虽说下定决心要舍了她,但是就这么个小尾巴跟了自己几个月,生生从徒儿变成了小情人儿。哪一日丢了,不知要怎么煎熬难过。再加上,蒙黛朵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到了琅琊谷再叫她回来就好。 更何况,谷中有一套破月刀法,乃是黄老儿秘密留下来的,他私心大起想传给施儿。 这刀法虽说极为邪祟,不过,那又如何?反正自己也不是正人君子,她作为徒儿也被泼了一身脏水,都是“名门正派”瞧不上眼的角色。何必非得去练那规规矩矩的功夫?黄老儿曾嘱咐这刀法很是厉害,若是学会了,便不比现下这般徒有个浅薄底子,能日日进益,估计费不了几个月施儿便成了顶尖高手。届时,再也没有谁敢欺负她,能欺负她,那之后任她逍遥江湖自己也还少些惦念。 想到这儿,江朗亭便微微颌首:“也好。只是难为施儿为我千里送行。” 听他松口,苏施已是十分欢喜,那小脸上也焕发光彩。惊喜之下,她又忍不住感念蒙黛朵细致体贴。倘若不是她耐心琢磨,自己只怕是挠破头皮都得不来这么个两全的主意。她又转头瞧着蒙黛朵,这个美丽的女人浅浅一笑,唤道:“施施,过来。” 苏施赶紧凑过去坐在她身旁,仰头去瞧她英气又妩媚的侧脸。蒙黛朵的大眼睛会说话,自己听得清,那里头分明说着:“放心,有娘。” 她惨兮兮的脸上全是憔悴,此刻她的“娘”却仿佛成了一轮明月叫人镇定。苏施不气了,也不慌了,更不怕了。一股子神奇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果她真是亲娘该有多好?除了沅柯、苏良、师父,只怕这世上再也不曾有谁对自己如此纵容、体谅。江朗亭那条命、与师父一处,自己想要的,她二话不说都给了。 苏施那么聪慧,哪里不晓得“再送回来”是缓兵之计?这会儿才与蒙教主相认,自己百般别扭一根筋,最拿手给人添堵,她倒是花了许多心思,一回回替自己扫清绊脚石,叫自己顺心如意。 至此,苏施油然而生几分愧疚:蒙黛朵那般大方不计较,付出这么多;自己却如此吝啬,“娘”字都不肯多给一个。 她打定主意:纵使蒙黛朵是个再厉害的女人,但究竟也有老去那一天。等找见解方,师父要挟,那么便一同从巴蜀回程,与她过日子,为她养老送终。如此尽孝,也算报恩。 蒙黛朵见苏施仿佛心事重重,便软软地揉着她的头发,笑道:“今次施施同我睡,明日你们便走吧。” 当夜,这对新鲜母女同居一车,蒙黛朵睁着眼,苏施也睡不着。 当娘的是想起年轻时那一场奢侈的郎情妾意、良辰美景,想起自己爱不能爱,恨也不能恨的郎哥哥,蒙黛朵心头真是千回百转,不胜哀愁。而后转了心思,觉着丢了这些年的闺女居然寻了回来,一阵儿欣慰又叫她弯起嘴角。只可惜,不是打小养在身边,如今十三了才见上一面,实在想不出倘若她还是个弱小孩童,是不是也像满大街疯跑的那些烦人精,还是已经如现下这般安生无趣。看不见,想不出,蒙黛朵不禁生出遗憾——真可惜,少了几多好处。 苏施自己躺一个被窝,她什么都是轻轻地,进来的时候很是拘谨,怯生生往被子一钻,现下连喘气都带着小心。总之,仿佛这掖在脖颈间的不是锦丝绣凤凰大红被褥,而是千斤重万斤沉的枷锁。没哪个拘着她,她自己倒先过分谨慎了。 都知道,苏施没法子马上接受蒙黛朵,但是很显然,自己确实喜欢这个漂亮本事的长辈。 苏施喜欢她,但是如果这么快就把她当了娘,那么长眠地下的沅柯呢?总觉得有点背叛的滋味在里头。明知这样冷着不合适,搞不好还得叫蒙黛朵寒心,但苏施不敢对不住沅柯:沅柯十分好,比十分好还能好上几分;蒙她养育十三春,自然对得住自己喜欢。 苏施也曾悄悄比较过:沅柯天性温柔,和气可亲,蒙教主则是自带威严,说话吐字都带上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干脆劲儿。说不上可亲,更不算温柔,闹得苏施总有些怕,又敬又怕,由敬生怕,怕摸不准她极端的性子,更怕自己欠她太多。 这种欠人情的感觉叫人很是不舒服,尤其是对方无所不有,而自己一无所有,天爷,这辈子要拿什么来还? 这会儿俩人并排躺着更是尴尬,苏施对她了解多少么? 几天里头罕少见她一面,时常都是手下有事禀告或者抱过来一只信鸽,至多见她要了夜宵挑灯读书,再或者见她骑在马背走进太阳——蒙黛朵简直是个全身上下发光的女人! 她那般聪明果敢,那般干练利落,除却偶尔见她寂然仰头瞧天,那眼角不甚显眼的几丝皱纹逼得苏施不得不信这女人委实已经年近不惑。 她睥睨天下庸脂俗粉,更傲视寻常男子。即便不露出超逸脱俗的美人脸,也是独个儿立在万人中央,坦然去享受万丈荣光。 苏施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女人:她就是把自己活成了一朵花——耀眼而孤独,孤独而耀眼。因为太过耀眼,而无人配得起与她为伍,又因为被迫孤独,干脆顺其自然,把自己迸发出的每一寸光芒变成铺天盖地的利器叫人不敢近身,包括她的情人,包括她的孩子。 她总算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 骄傲是她的天性,璀璨是她的手段。 除此之外,苏施对她仍旧是一无所知,把不准这个江湖上人人斥之残暴的女人的七寸在哪儿,更怕莽撞说句什么招得她烦。思来想去不如闭口不言,等她来问。 苏施听着蒙黛朵的呼吸并着外头呼啸的寒风,心中还是疑云层叠:蒙黛朵当年的情人是谁?他现下在哪儿?只是不敢吭声。 百六四节 一夜无梦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蒙黛朵喊她来,见她也不吭声,但起初的那份生硬似乎渐渐褪去,如今纵使有几分不自在那也好多了。她便搭话:“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苏施答道:“就那样。” 自己哪里能过得好?父母双亡之后落进李鹤山的毒手,这段灰色的日子将她之前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消磨殆尽。她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么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的人:念恩念得十分厉害,记仇就更加厉害,她的回忆总是不开心的比开心多很多。这笔账迟早是要亲手讨回来。 蒙黛朵听她这回答不是很称心,于是问着:“怎么?沅柯待你不好?” “不,好极。” “我就说,她那么心地纯良,定然是个十分尽心的。”念头一转,蒙黛朵定定地瞧着她:“你师父,江朗亭,你有多喜欢他?” 说着她侧过身子对着苏施,将脑袋枕在一条手臂上,柔柔地等她说话。 苏施歪过头来,答道:“很喜欢,很喜欢。我不能离了他。” 蒙黛朵摸着她的头心:“果真与我是一套的臭脾气。只怕我强拽着你走,你也不甘心跟着去,到底是心上人最要紧,到时候只怕是要偷偷溜回来找他。” 此话正中苏施的心思,她脸上微微发烫,也不知怎么接话,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 蒙黛朵将她心思摸个透彻,晓得她是不好意思于是干脆好好躺下,问道:“你说说,为何就偏生喜欢他?” 苏施略略想了想,最后悠悠开口:“他是我师父,我最难熬的时候被他救下。”见蒙黛朵不置可否,她又仿佛是慌着解释似的:“实际上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待我好。全心全意待我好。当时没人关心我的死活,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加用心的”,沉吟片刻,又道:“生病时他照顾我,我做错事他不责怪,我求什么即便不情愿他也一律照办”,于是那话音里都带了甜蜜:“他教我武术毒术,他失了魂还是我唤回来的。他要我信他,我便信他。” 听到这儿,蒙黛朵忍不住睁大眼睛,正对上苏施固执的神情:“我自然信他。他不仅是我师父,更是我爱的男人。我认定了他”——原来是这样。 施施,世间原本还有更加肯为你赴汤蹈火之人,只是,你早早遇见了他,他就是第一个,就是不可代替,就是给过你最盛大的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缘分讲究,爱情更讲究:因为感动,你愿意亲近他,因为习惯,又生出眷恋。 人啊,都是这般贪心,拿到一,就想再拿到五,拿到五就恨不能再拿到十成十。 施施,你也是这样。原本清清静静一个人,不曾想过对他生出什么心思,但是他的好叫你那颗心暖和起来,然后他更好,叫你为他越来越热,也越发琢磨他这辈子能不能就这么只暖着自己一个。 更因为被他这样呵护过,你往后就不敢忍受自己一个人,更不能忍受他以同样的方式去呵护旁的姑娘,你想独占! 说到底,你就是不甘心,你想值得更多。 可是,人都是这样,这不是什么坏毛病。你不是抢了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争取了原本就配得上的东西。 蒙黛朵这般思索,联想自己真是感慨万千,但嘴上也没吭声。 苏施这厢说了半晌也不见她答话,于是抬起身子悄悄去试探她,这才发觉蒙黛朵似乎是睡着了。只见她那眼睫毛又密又长,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一样玲珑精致的阴影,安安生生一动不动,反而比顾盼神飞的凌厉之时更多出一分恬静。 苏施觉着惊艳,又慌着熄了蜡烛。外头大风是横冲直撞,里头却是温暖如春,只是蒙黛朵白雪般的膀子精光露在被子外头,那一只藕臂搁在大红被面上衬得很是好看。苏施见状只是轻轻帮她放回被窝,又把被子拉到脖子,自己这才平躺下来合眼等睡,自然错过了蒙黛朵翘起来的嘴角并着脸上那抹小孩子偷吃糖的满足。 过了欣慰,蒙黛朵不禁叹息:这么好的闺女,这么好的女婿。都是一个“情”字闹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罢了,生死由命,成败在天。随她吧,随她吧。 这对母女总算是安歇了,有辆马车中俩人却还不曾合眼。那个姑娘问;“素日只道蒙大教主本事通天,却不知她有个女儿,如今瞧来竟十分珍爱。只是不知,教主如何笃定那苏施便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血脉?” 有人答道:“仿佛是因着左腹上的一块胎记”。 “约莫是个什么形状?” 有人思索道:“神似他们乌孙的三足。” 当下便十分安静,马车烛火灭了,一个窈窕的人儿从车上跳下来,瞧见四下无人便掀开自己的左襟,对着月亮一瞧——那上头赫然也是一只金乌的模样!蒙大教主口中说的东西与自己是不是也有几分关系?苏施身上的那个又与自己相差几何? 到底是谁?难道自己才是蒙黛朵的女儿?那一双美目已经泛起泪光。 第二天一大早,苏施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她晓得自己睡得浅,一点声音都能将自己惊动起来,再加上这些日子事情繁杂,自己又是个心下反复思量计较的,所以自从成了孤儿便一夜里头难得睡个好觉。可谁知此番竟十分酣畅,似乎是蒙黛朵身上有股莫名的香味能叫自己安神静心,于是干脆也不做梦。 睡饱了如今便神清气爽,十分惬意。她原以为只有与沅柯同床才能睡得这般死,如今才知,蒙黛朵也是一个。 下了马车便有侍女搀扶,苏施遥遥只见教主与师父立在一处,仿佛是在谈论什么事项,她刚刚往那边走,便被他们发觉一齐转过头来瞧。 刚刚站定便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蒙黛朵面色略略阴沉:“教中出了事。我必得赶快回去。本来还想送上一程,奈何事出紧急,只好就此别过。你们骑上快马也不扎眼,想必罕少有谁特特刁难。” 百六五节 长安重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闻言,苏施不禁也替她揪心:“麻烦么?” 蒙黛朵微微答道:“不,也没多费神。”说完,她马上转了话头:“你们即刻走吧。此番去到巴蜀,日夜兼程也得个把月,不算长,只是恐怕少侠等不及,赶紧上路才是正道理。谁晓得途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给耽搁几回?”要我说,她蒙黛朵不光是图兰教的大教主,更是个神算子,这话还真是说准了。 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老天筹谋已久,五指之下,任谁也逃不了。 听她这般劝,苏施蓦地生出几分依恋,有些不舍得。 她瞧向教主的眼中有感激,有眷恋,煎熬得蒙黛朵那眼圈也微微泛湿,于是慌忙带上斗笠,只露出纤细美妙的玉手在苏施脸上流连,苏施总算是又喊了一声“娘”。听了这个字,蒙黛朵已经情不自禁将这丫头扣进自己怀中。 两个人相拥片刻便见侍女来催,蒙黛朵赶紧嘱咐着:“跟紧师父,千万别丢了”。说着又从身上解下一根链子,上头挂着只精雕细刻的金锁,正面是三足鸟,背面则是刻着几个字:“千秋图兰,宝血不老”。她柔声交待:“此乃咱图兰教无上信物,也是我往日里贴身所佩。你收好了,倘若到了要命的当口便赶紧亮出来,见此金锁便如见本教主,想必这满天下也不曾有几个敢来找死。” 苏施接着,上头还残存有蒙黛朵的体温,自己心头那一口古井更是被翻搅得水花四溅。这回她才明白,除了师父,现下教主对自己好得胜过世上任何一个人——这话说的,连日来的际遇已经叫她想不起还有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桃花公子——赵惊弦。 有一时,说一时,苏施觉着此番欠蒙黛朵的更是多了,被她爱护至此,自己何德何能! 苏施那小嘴张了几张,到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现下没有什么言语能抒发自己这些心绪,说句“谢”又怕太过生分反而叫蒙黛朵难过,那么,不如一切尽在不言中,想必她都明白。 果然,斗笠上薄纱轻晃,隐约能瞧见教主翘起来的嘴角。她捧着苏施的脸端详,重又将下巴轻轻搁在丫头肩窝里,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施施,你要去,不拦着,我成全你;只是哪一日,我若是想你来,你肯不肯成全我了呢?” 听她说得如此辛酸,苏施那两汪眼泪又要蓄出来,忍住了轻轻点头。 蒙黛朵也压住嗓音道:“那就好”。然后把闺女带给江朗亭,沙哑着声音:“我将施施交给你,如今囫囵个儿地交给你了,还盼望你好生护她;哪日若真是厌倦了,也不必再做纠缠,她自然晓得回来,到时候老死不相往来便是。” 江朗亭点了头便与苏施迎着朝霞往东南走,四五个暗卫远远跟着,连点声息都没有,更别说瞧见什么人影,真不愧是乌孙一等一的高手。这几个乃是跟了蒙黛朵多年,忠心不二的死士。如今他们的主人是苏施,只是苏施,除了少主,他们不必管其他任何人,即便有人生死攸关也不能分去心神——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护少主平安,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 这对师徒这回的打算是往东南向上走,去到长安,自长安、洛阳行舟而下到长江,在自水路行至巴蜀。原本是这么打算,最短时光里回去琅琊谷。 前头荒无人烟的道路很是好走,也不用防着谁。但是一旦到了大弘地界,眼前简直就是花花世界,熙熙攘攘,东南西北,人来人往。本来么,这天下之人多聚两都,一为长安,二为洛阳。 江朗亭与苏施到了,宿在客栈只待第二日赶路。当夜两人住在一室,苏施卧在床上,江朗亭则卷了条被子躺在一张挪到门口的小榻上。 这长安实在是人多事多,自己与苏施急着回去,不欲沾惹是非,跟不打算与人过多纠缠。奈何一路过来方知自己的名声已然臭了,大家口中流传的还是自己强占师娘的禽兽行径。于是他与苏施都头戴斗笠,将脸庞遮得严严实实。但听到那些添油加醋恶意唾骂的,苏施手中的长剑便回回都想出鞘。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境地,那么没事不惹事,大事化小事,只恨不得谁也认不出自己来。 却不想,俩人方方进了客栈,便被二层角落一位紫衫少年注意上,他将酒盅在修长的指头间反复揉捏,定下主意便分两头传出口信:“人在长安”。 东都有人收到了这信儿眉头轻锁:这个江朗亭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这对师徒倒是当夜安眠,一宿无事。 第二日,房门一开,只见日头初升,晨风里都是层层叠叠的寒气,没头没脑钻进人身上,激得几个颤栗。江朗亭刚刚迈出门槛,便见一抹大红色斜斜地倚着廊柱,那人身着大红交领广袖长袍,腰束紫绸金线祥云大带,照旧是红衣胜火,容颜似玉,长发绾成个小髻儿搁在头心,上头是一支凤头雕花木簪,背着手仍是转着玉扳指。 听闻动静便侧脸来浅浅一笑:“我说,你可真能睡!就没见过几个行走江湖还能如你这般睡懒觉。羞也不羞?” 那眼中流淌的都是戏谑,倾国倾城的一张脸配上这妖冶鲜艳的衣裳映衬,当真是烈火凤凰林慕卿那位大美人儿风情万红、搔首弄姿在守株待兔。 百六六节 一路同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尚未来得及搭腔,苏施已经挎了个小包裹立在师父身后。 她亭亭玉立立站在风里已经勾去了凤凰的大半心神,他蓦地有些烦躁,那笑还在,只是语气已经冷上几分,问道:“你们师徒俩莫非,昨夜睡的是一间房?前番你侬我侬互诉衷肠,这全天下可都听见了。现下也不肯避点嫌,这么出格儿也不怕招眼?” 那眼神里头有些耐人寻味,江朗亭也不答话,苏施觉得脸上发烫,于是解释着:“师傅睡门口,我睡床上……”不待凤凰再说什么。江朗亭已经拦住了徒儿,问林慕卿:“咱们也是有缘,前些日子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个交待,现下居然又见面了。” 江朗亭弄不清这人为何阴魂不散,但由于受人之恩,所以说话太难听就显得绝情,于是还算客气;“不知两位这是打算去哪儿?” 凤凰却道:“许是去东都。只是听闻你们回巴蜀,也不知顺不顺道?”见江朗亭点头,他便颇为惋惜,叹气道:“唉,此番因着你们,这江湖上平地里不知起了多大风波。这些日子去避避风头也好。只是,不知这一去还打不打算回来?” 苏施很是坚定说道:“不瞒你说,师父那锁魂咒正在找解法。找到了自然就得出来拿方子,许还得托教主帮忙解开。” “解法?你们都回去了,那么是谁去找呢?”凤凰闻言就来了精神,多问上一句。 “教主。”苏施说起她,眼睛里都闪着亮光,对蒙黛朵自然很是信任。 凤凰却暗自失笑:是么?这可真是个厉害又尽心的人物。 如今见苏施还未改口,对外仍旧称教主,约莫是情分不厚,再或者就是低调行事,不打算仗着图兰教的名头惹是生非。以自己对她的观察,后一种的可能还大些。 她亲娘这算是什么——自作自受?自食恶果?只不知她会下毒却会不会解?瞧这意思是解不了。 于是,凤凰问道:“得多长时日才能找到?倘若一年半载找不见,那么岂不是要一辈子困在琅琊谷?” 苏施晓得他说的是大实话,但这话怎么听都不顺耳,一点都不可爱。于是埋怨着:“你胡说什么呢?至多几个月罢了。若是再长,我便年年岁岁陪师父呆着,又有什么呢?”只见她脸色安宁又愠怒地盯着江朗亭。 凤凰手中的白玉扳指险些被捏碎了。此时恰好见陆绯烟匆匆走来,端着一盏茶并着热水洗净的手帕子。他将手擦了,又戴上扳指,轻轻啜着那茶,只见热雾缭绕,水汽升腾,清香四溢,将他妖冶的眉眼勾勒出几分高远,渲染得几分冷清,如同一幅上好的山水。 绯烟却偷眼去瞧苏施,见她虽说得了“少主”的名分,但衣着打扮仿佛还是以往那副模样,要多简单还多简单,要多素净还多素净,没有添上半分张扬,也没什么架子,连说话语气都还是那么疏远客气,仍旧是安安静静立在江朗亭身旁。 倘若苏施此刻气势凌人、飞扬跋扈,绯烟或许心里还更舒服些——她怎么就这么好!她得到那么多怎么还这么沉稳?只教人挑不出毛病!她越好就越招自己讨厌。陆绯烟心中那股子不平衡刹那间就疯狂蔓延,她遗憾自己居然不知父母,并无姊妹,更无兄弟。从懂事那日起就跟着凤凰,只认得凤凰,一双眼也只瞧着凤凰。 自己与苏施实在是差得太多,若是再算上一个男人,那么只怕这差距就更大:不知从前,但此番主人这般火急火燎地来长安岂非是为了苏施?要不然如何得知他俩的行踪便立马跟随?那东都自然是要去,他们主仆二人一起也能去,又何必非得跟着这对师徒?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可不是为了江朗亭,凤凰与玉面毒蛛当真没什么话说,那么,唯有苏施,是为了这个姑娘、 陆绯烟忖着,自己正是看透不说透,凡事不掺和,再加上大肚能容,这才得以在凤凰身边呆上几年。她晓得凤凰这个男人最不待见事多话多、教人心烦的姑娘,她如此清楚就更不敢明知故犯。瞧瞧司清宴,那可就是敲响警钟的例子。 她陆绯烟这般努力可不是单纯为了做凤凰的侍女,她要熬走司清宴,熬走苏施,熬走全天下可能接近凤凰的女人,熬到只剩下她自己——她要的不是这个男人的心上一角,而是全部,她要独占林慕卿! 这可是个庞大的野心,庞大到绯烟必须要全心全意为之打算,为之咬牙忍耐,为之日日煎熬。 苏施与师父正空着肚子,却见凤凰饭罢饮着清茶,便告诉一声下去吃饭。待出大门,便见他已然立在外头,手里牵着匹马。他笑道:“反正同路不若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也不至于太无趣。”于是一行四人上马疾驰。 这一日,凤凰问起江朗亭:“听闻你是个孤儿?也不晓得生身父母是何等人物?” 江朗亭在这件事上不想多说,但也不好太冷漠,便答道:“不记得。四岁的年纪哪里记得什么?” “家中什么模样?爹娘名讳或许还记得?” “雕梁画栋。问爹娘名讳做什么?”江朗亭对他这副模样仍旧是喜欢不起来,前面一句还是客气,后头这一句便是戒心大起,目光灼灼只盯着凤凰。 凤凰见他这般反感,自己面上也不甚好看,只是他脸皮一向厚实,于是又噙着笑瞧江朗亭,漫不经心似的答道:“怎么?生气了?我也就是略略好奇问上一句,值得你这么上火?” 江朗亭见他嬉皮笑脸,自己也不好发作,只有转头去瞧天边的残阳:云朵之间射出金光,衬得这世间万物都镶上了金边,苍穹之下熠熠生辉,他仿佛是喃喃自语:“过去这般长时日,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百六七节 寻根问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却道:“这般久又如何?你过得去么?不信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我江朗亭只知师父,从不知那狠心爹娘。做下这般罪业,即便寻着又拿来何用?” 凤凰那狐狸眼划出精光,仿佛是喟叹之意:“是谁倒也不打紧。可是当初为什么好好地丢下你,此中是何缘由,是故意为之,还是有难言之隐,这正经事你难道不曾想过?” 江朗亭如何放得开?四岁上遭了毒手,一觉醒来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留自己在这冰冷世间自个儿挣命。种种状况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叫他心痒痒地想弄清楚。至今快二十年过去了,梦里睡里也无数次回去那园子,听旁人亲热地喊着母亲的名字。 凤凰就算不说起来,终有一日他也会去找,不是为了认亲,而是弄明白遗弃自己的理由。只是师父龙吟子这档子事已经耗费了多半精力,剩下的这半又被苏施用个精光。一时间哪里腾得出手?他便问道:“那又如何?” 凤凰见此事有门儿,于是掂量着字眼:“我瞧你长得也就是大弘江北之人的形容。想必十有八九能找出根儿。只是江北那华丽园子简直是多如牛毛,两都之中自然是达官贵人为主,富商巨贾居多。可谓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单凭这点当真不好排查,若是再多记住些什么,就越发好办了。”不知不觉,俩人已经御马并排走在一处。 江朗亭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便道:“罢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心结。如今事儿这般多,哪里就顾得上?等得了闲再说。” 凤凰见他还不吐口,便有意激上一激:“得闲?你能得闲都不知是猴年马月。倒是我,镇日里闲得不得了”,然后转头问着:“若是愿意给我去办,花些心思,不必多久也就水落石出了”。 那笑里满是真情实意却瞧得江朗亭一身汗毛要立起来,这鬼气森森的总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所以心中又是警铃大作:“你今日为何这般好心?” “瞧你这话就是不中听。什么叫今日?前几回我待你也不算薄。也就是觉着有趣儿,跟个谜团似的猜不透,所以想亲自找出谜底,顺便再帮你一回。” 江朗亭不愿自己这私事成了他调侃、消遣的对象,于是干脆冷了脸子:“不劳你费心,我自己来就好。” 凤凰一听就着急了:“玉面毒蛛,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般死脑筋?我只要尽力帮你打探出来,你管我是为什么?反正又不会到处去宣扬。别怪我没把话说前头,你在琅琊谷,行动不自由;再加上,就你现下这声名,稍微在江湖上露露脸都能招来仁人义士替天行道。倒是还能腾出多少人力物力去打探,要真有那能耐,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不一样,人不识我,更没人管着拘着,做起事来不知比你恣意多少。” 江朗亭心下一番计较,反复思量才道:“我娘,约莫是唤作素绡。”凤凰马上传了口信儿叫人搜刮谁家夫人、姬妾叫做素绡的,全部一个不落地报上名来。问着了就即刻飞鸽传书叫江朗亭晓得。 江朗亭虽然颌首,但心下还是不踏实,琢磨着就这般说给妖孽古怪的林慕卿是不是不应该,但是说都说了,随他吧。凤凰却是专心致志开始挖掘江朗亭的身世之谜,彼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它这般起劲儿,但是有种心痒痒的执着。 他不知从此执着的乃是个终有一日叫自己粉身碎骨的大陷阱,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日,一行四人打尖儿,正埋头吃得专心,却听旁边有人闲话:“当今圣上年富力强,英明睿智。咱们大弘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实在是皇恩浩荡,苍生有福啊!”其他几位也赶紧附和,一气儿地统统称颂:皇帝谦虚纳谏、知人善任、恭俭爱民——呵,一言以蔽之:心怀大德,不输尧舜。 想来该是一群吃着皇粮的小官小吏。江朗亭却想起原先初见张从古这个大盟主,他还抱怨皇帝已然中风,因着正值壮年所以尚未立储,引得两个儿子仗着兵权争得你死我活。朝堂之上是波诡云谲,市井小民则是惶惶不安,武林之中更是激流暗涌。 天下大变,诸派倾轧,皇子厮杀,血洗王城之事一触即发,如此剑拔弩张之际,怎地又生生没了动静?话说不清,字写不得的废物如何又成了他们口中的龙精虎壮、气盖五帝的明君? 对政局不甚明白,江朗亭便跟凤凰讨教,凤凰一听便笑了,低声道:“半年前,当今皇上委实有半只脚进了阎罗殿。眼瞧着就要驾崩,可谁晓得那丞相也就几个月功夫居然给他找出来个西域神医。于是,皇帝就一天天好起来,整个人也是容光焕发,那精气神居然远胜从前,瞧着该是活成个寿星的模样。这事吧,欢喜坏了后宫姬妾,年幼皇子,补汤补药流水儿似的往他大殿里送。可气坏了原先舞枪弄棒的俩王爷。皇帝不死,他们永为臣子。原先斗得再厉害也都是白白操练了场大戏,列兵布局都成了场空,那份憋屈估计得把人活活气死”。 丞相?“丞相是谁?这紧要关头仍旧请来个神医也真是能耐。” 凤凰哂笑:“哪个说不是?俩王爷当时气焰真真儿嚣张,把话都挑明了:谁敢插手就是同他们过不去。郎斐也真是胆子肥,脑子也不瘦,眼皮子底下耍了花样,神不知鬼不觉把个走不得路的人送了进去。那神医有腿疾却真是有几下子,三两针下去就把皇上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百六八节 一人之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西域?腿疾? 可惜江朗亭做了库亚克那会儿的记忆全部都消除了,否则,二者联在一起,必定能想起高昌城里回春堂的妙手扁鹊——罗子棠。你瞧他这照面打得,现下忘得一干二净。 丞相郎斐为皇上寻医,不肯屈就俩王爷的淫威,引得苏施喟叹:“他这忠心倒是难得。” 凤凰却心下冷笑:满天下的聪明人都惯会见风使舵,顺水推船,这朝堂之上更是一窝将权谋使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老狐狸。纵使郎斐他这般意图不分明,但是无利不起早,如此挖空心思叫皇上不死,那么除非——皇上对他而言有还不能死的理由,这会儿还不行。但是这话也不必对苏施说清楚,到底她是个小姑娘,不必拿这些心术叫她消化。 于是,凤凰沉吟片刻答道:“郎斐实在是皇上的一条臂膀。旁的倘若没了,天子也活得成,只是不方便;丞相若是没了,天子也活得成,只是极为不方便”,末了又转着扳指说道:“你们或许还不清楚,那位倾世美貌、艳压群芳的华贵妃还是丞相亲手挑拣出来进贡上去的,自此便成了皇上心里最有分量的女人。拿红颜博君王青眼,这招棋他算是走对了。” 江朗亭不知,赵惊弦却曾经对苏施提过高昌城酒肆里朱老三那番混话,于是她问道:“华贵妃?便是诞下昭阳长公主的那位?听闻极是美丽。” 凤凰颌首:“贵妃我不曾见过,长公主更不曾见过。只是,这后宫历来是万紫千红,争妍斗艳,能进去的女人哪个不得有几分姿色?好看许是好看,约莫就是瞧着皇上钟爱,所以伺候的人也都顺着天子的意思一味吹捧。因此才传得天上该有、地下无双的,那话做不得真。”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一双狐狸眼泛着精光,额间的凤凰花纵使照旧鲜艳夺目,但因着他褪去了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习气,隐隐之中居然透出一股子沉稳老练,言辞之间叫人信服。因此,激得苏施忍不住揣测:浪荡、妖孽、正经、世故,他林慕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一面才是他的真面目?现下才知,两人初逢至今如同一场大梦:与他斗智斗勇、刀光剑影,后来又义气相助,耐心卫护,现下又晴雨同路,几分信赖。 苏施稍稍一想起凤凰,就记得在西域初见他伏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玄壁城客栈屋顶将自己搂在怀里动手动脚,武林大会后见自己担心师父起劲儿取笑——总之没个正形儿。不知不觉已经共同经历了这般多,他们师徒的底细被他瞧得清清楚楚,而对凤凰,自己却一无所知,仿佛这就是从天而降了一个人,很是神秘。他倒不像是刻意瞒着,仿佛真是个有些本事的无名之辈,又或者是个不醉心俗物的世外之人。但是瞧他这做派绝不像是出身平凡人家,“林慕卿”这三个字,如同一团迷雾将他们师徒围了起来。 江朗亭原本不打算插话,但还是问上一句:“那丞相必定是位高权重,皇上待他想来也很是亲厚。” 凤凰笑道:“那是自然。众人都道伴君如伴虎,但也只有没什么手段心计的人才这般惶惶不可终日。当朝相爷郎斐则是将皇上伺候得极为舒服:他作为丞相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红极前朝;而他送上的女人则是媚态天成,位同副后,宠冠后宫。那权势气焰,啧,人人都道比正经八百的皇子都还炙手可热。难得哪个人受重用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撩着眼皮子闲闲地接着八卦:“他也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皇亲:那华贵妃原是他自家表妹,他理应是大弘的国舅爷,同时,郎斐还是皇上的亲表弟,这双层关系下来,呵,亲上做亲,权上加权,谁人都晓得他只怕是个万年不倒的厉害人物。别说旁的,就连皇子哪个又敢来轻易招惹?所以,也就是他,皇上才有命活下来。” 说着,他又拿指头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补充着:“皇上健壮起来,前些时候王爷相争闹得天翻地覆,又岂会半点不知?龙颜大怒,就有他们好受的。对儿子越是疑心,对丞相则越是信任,而皇子们对丞相也越是视为肉中刺、眼中钉。大弘满朝大臣也都在猜疑:这皇权都快叫郎斐掏空了。偏生皇子还太不争气,照这般下去,这大弘的大权是不是真要旁落相爷?” 苏施揣测:“那么,华贵妃呢?他们兄妹若是联手,只怕此事未必不成。”, 凤凰却伸手将搁在一旁的斗笠拿起来,轻轻扣在苏施的小脑袋上,盯着她的眉眼扶正了,一边扯闲话:“死了。据说那贵妃身子病弱,皇上对她十分珍爱,所以进宫后静心调理了六七年才敢烦她生了个闺女。即便那样,到底是损了底子,落下病根,一日日越发憔悴。你道皇上为何好好地中了风?还不是因着华贵妃去了,他心痛过度才得了这么个急症?这大弘的天子居然也算是情种,满眼这花花江山居然还比不上一个短命的女人”,边说,那手上也不老实去刮小姑娘的鼻子,苏施脸上绯红往后一躲,自行侧过身子将绳子系好。 江朗亭把凤凰的不端庄瞧在眼里,心下好不舒坦,于是揽着徒儿起身赶路。凤凰见状一哂,缓缓跟上,他身后的陆绯烟却趁着无人注意垂下头掉了两滴泪珠,再抬脸却还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仿佛方才那个瞬间就红了眼眶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楼上有个紫衣少年却把这四人的行径统统瞧进眼里,一对拳头也越攥越紧,大眼渗出寒光。 百六九节 恩将仇报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们谁也不曾想过方才这一番长篇八卦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皇上、贵妃、长公主、相爷,听来仿佛都是这辈子都也不必牵连的人,也就是权且拿来当个故事听上一听。这都是事不关己、旁人的事,听了也就听了,只当是听个稀罕,跟自己当真是扯不上一文钱的瓜葛。 可是,有时候,人啊故事看得多了,挨得近了,旁人的事也能变成自己的故事。更何况,这故事、这庙堂风云本来就与他们扯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夜,这一队人马又紧赶慢赶去往洛阳,幸而凤凰先赠予江朗亭一粒千金丸,说是能解百毒。纵使这锁魂咒压制不住,那么退而求其次,也能叫他在下次月圆之前陷入昏睡,少吃些罪。反正一个月之内也到不了巴蜀,那就随它吧,熬过一会儿是一会儿。 洛阳。 这儿果真是东都,其繁华程度不输西都长安,真真儿也是个黄金铺地、白玉为墙的好地界儿。 只是,队伍中多出来了一个小人儿。除却江朗亭师徒、凤凰林慕卿主仆,居然还多出来一个花骨朵儿一般明媚水灵的小小子。 那年纪比苏施还略小些,性子当真很是聒噪。正巧苏施喜好清静,绯烟有口无言,江朗亭性子太闷,都是话少又无趣的,来了他,只觉得这日子仿佛都过得快了,凤凰这厮是个不甘寂寞的怀春少年,此刻得了这么个叽叽喳喳的粉嫩小子也算是消磨时光。 诸位看官许是好奇:这平白无故的,从哪儿蹿出了个活猴儿? 原来,当时出了长安城,又走上了百八十里地。那日,四个人见那日头正烈,又累又饿于是找了一棵老树在那阴凉地儿拿水拿干粮来吃。吃完了便依着靠着合眼歇息。其中,断肠琵琶陆绯烟却打算去小解,男人们会意,于是连耳朵也闭了起来。 可谁知,绯烟走出去也就一二十步便可见一人高的荒草,叫不上名字,总之是整面遮掩的好帘子。 她刚刚宽衣解带,便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胆子不算大,此时此刻也没带武器,但还是凑过去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拨开草丛枯树,只见原来是一匹小马去衔草根,单一骝毛,身材矮小,高约三尺,长近四尺,不仔细瞧还真以为是匈奴人养得巨犬。 陆绯烟不曾见过自然觉着稀罕,但若是凤凰在此,必定能认出此乃是秦韩进贡的稀罕物件,乘之可行于果树之下,因此得名曰:“果下马”。 她极为蹊跷,于是轻轻走上两步,见它又是打响鼻又是拿蹄子刨地,绯烟生怕惹火了它自己挨踹,于是默默退回去,却不提防被个什么物件绊倒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身下倒是软软的一块垫子。 她一激灵赶紧爬起来,那个套了破衣烂衫、面朝地上趴成死狗一样的东西居然是人! 绯烟见他一动不动,真真儿吓了一跳,于是那心肝也碎成八瓣。可她没法说话,便一脸惨白冲出草丛去找帮手,滚到凤凰脚边跪着手忙脚乱地比划:里头有人! 凤凰误会她是被谁非礼了,怒火万丈就往那草堆里冲,长剑挥过去,“刷刷”几下便将那地削平了,露出拱着草根的小马与地上的人。那马儿正吃得好好地,猛地被吓了一跳,于是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便窜了出去,眨眼的功夫不见了,可怜凤凰还没瞧出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又拿脚轻轻踢了踢那人,以为是装昏,可谁知仍旧一动不动。凤凰耐心尽失,将人一把提溜起来,一瞧才知:这是个柴火棒一样干瘦干瘦的小子。 一身行头也不晓得是从哪儿捡来的,脸上糊了一层泥巴瞧不出长得是不是周正王五。凤凰拿手往他鼻子下头一探,见还有气儿于是将他扛在肩上便走回去。 江朗亭原来精于医术,切了脉说道:“并无大碍。乃是劳心劳力昏了过去。”苏施伏在他心口一听,果真是呼吸绵长像是睡死了,当下也安心。 依照凤凰的意思,人没事那么只管将他扔在这儿便好,醒了的话他有手有脚,自己会走。 苏施却不同意——万一被狼叼走了怎么办?万一被坏人掳去了怎么办?搁这儿当真不合适。 凤凰最讨厌这些烂好心,便不耐烦道:“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将他捆在这树干不就好了?狼够不着,那树冠茂密之处人不仔细也瞧不见。实在是万全之计。他若是醒了,自行解开绳子下来,保准是活蹦乱跳的。” 捆在树上?当他是什么? 苏施觉得不好,但师父那情状又耽搁不得,于是,争取之后只能默默不语。任凤凰四处去找绳子上蹿下跳地一阵忙活。江朗亭本来就不是个心善多事的,自然也不待见这个累赘,更不愿意摊麻烦,那绯烟纵使好心,但从来唯主人马首是瞻,凤凰说什么便是什么,凤凰做什么便是什么,肯定不发表异议。 凤凰将这小子扛在肩头跃上树干,挑拣了根粗大的便要将他安置上去,猛地不提防这小子在自己腰上狠狠咬了一口,气得几乎要将这小没良心的撒手扔下来。 原来,这小子是骑马狂奔了一夜才甩掉那些追兵。自己也是累得半死。找了处草深树密之处便头昏眼花栽倒在地。方才渐渐醒转,隐约有人在耳边争执,气得他只想几个嘴巴甩过去图个清静。慢慢睁开眼只见自己头朝下挂在谁背上,极力抬头一瞧才知晃晃荡荡离那地面老高了。 他就怕高所以轻功也不曾学,这般惊吓之下不自觉就张嘴往那人后腰上狠狠来上一口。 百六九节 狗皮膏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吃痛,下了树也是余怒未消,一沾地面就把这恩将仇报的小崽子掼在地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苏施见凤凰发狠便赶紧上前查看,不看还好,一看是要吓一跳,当真是触目惊心:那小子脸上原本全是泥巴,这会儿又被掼得窜出鼻血,整个巴掌大的脸上血迹斑斑,糊得极为惊悚。 这小子哪里被这样对待过? 他脑子一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回过神儿,那浑身的疼劲儿也都叫嚣着回来了,于是流下泪来,觉得鼻子木木的,上去一摸居然满手殷红,于是张开血盆大口便是嚎啕,哭天抢地,直哭得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倘若附近有狼,就这么会儿工夫也都能叫他吓跑了。 凤凰、江朗亭被他哭得心乱如麻,火气上涌,绯烟则是抽出帕子沾了水给这小可怜擦脸。等到露出他的本来面貌,不光是俩姑娘,就连躲得远远的袖手旁观的俩男人也都瞪直了眼——这小崽子居然生得比小丫头都漂亮! 烈火凤凰林慕卿嘴上不说,心里那股子高傲劲儿可是不容小觑。枉他总是目下无尘,自认为貌若天仙,今儿见了这小子居然是又娇又媚,那鲜嫩嫩的,仿佛一根指头下去就能掐出水来,真真儿教人垂涎欲滴——那丹凤眼、罥烟眉、小鼻头、红菱唇,撇开蓬乱的发髻,那两粒耳珠真是圆润饱满,一双秋水眼中那股子灵气儿也是轻易叫人心动。 此刻他那小嘴儿撅着,嫣红美艳,若不是情知这是受了委屈,还当是故意引谁去咬上一口。 这小子就那么声嘶力竭、活色生香地哭天抹泪,却别有一股子灵秀、丰满的韵致,叫谁都忍不住多多瞧上一眼。 凤凰见俩姑娘都呆呆怔住了,心下不由得暗骂:青天白日的,这是遇上了个什么玩意儿?于是上前呵斥:“嚎什么!老子腰上一块肉都险些被咬下来,你小子当真是生了一嘴好牙!” 那小子被他一喝,见这人面上不善,有前仇有后怨,如今也不惧怕,怔了一下马上接着唱起来:“你疼?我可是被摔得浑身是伤!你以大欺小!你……”那眼里敢情已经溢出来两缸泪水了吧。 凤凰对娘们掉眼泪那是相当的手足无措,可是——眼前这个是爷们啊!是爷们!这算是什么事!教人怎么办? 他赶紧先下手为强:“好,那咱扯平了!你被我们救过来,现下瞧你生龙活虎的,我们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说着就让俩姑娘上马,可那小子原先瞧上去像是全身骨折、丝毫不能自理的,这会儿仿佛全好齐整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拦在他们跟前:“不能走!扯平了?我那马呢?我的马去哪儿了!” 不提这事也就算了,一提起来凤凰就觉得头大,他忍不住想起被自己吓跑的那只“巨犬”,不由得脸上一僵,随即扔下一个钱袋:“得,得,买去吧!想买多少买多少吧”,推开他便走。 谁知这小子仿佛也不看旁人单单盯紧了凤凰,往前一窜便抱上他的大腿,又甩鼻涕又蹭眼泪:“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被你们这般欺负啊!这荒天野地里的你叫我上哪儿买!我那马可金贵了,跟了我两年,说,你们是不是把它给吃了!哎呀,我可怎么活啊!“ 江朗亭见一场好心最后闹成这样,于是劝道:“算了,带上他一起走吧”。 于是那小子变脸倒快,一边抽抽搭搭,还不妨碍他三下两下翻身便上了江朗亭的马背。那身段很是窈窕,那姿势也极是好看。凤凰忍不住调侃:“你到底是爷们还是娘们?” “去你的,老子是爷们!” “你那马若是我没猜错,合该是秦韩进贡的小矮马。你是谁?从哪儿弄来的?” 他一扬眉毛,语气倒也不客气:“我叫扣儿,那东西哪儿来的你管不着。” 凤凰远远离了俩姑娘,这才神神秘秘凑上来问道:“那东西可真是你的?” 扣儿对他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不是我的,还能是你的不成?” 凤凰仍旧是嬉皮笑脸:“你打哪儿来?” “长安”。 凤凰笑得越发暧昧,拿指头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瞧你这打扮倒是养不起那般金贵物件。跟我说说,你是不是长安城杜若洲的小倌?”这话出口,江朗亭对他真是一脸的嫌弃。 扣儿却是一脸的天真无邪、不知所云:“杜若洲是什么地界儿?小倌又是什么?” “哎呀,装什么呢?”凤凰干脆一脸八卦相,挤眉弄眼地诱供:“杜若洲就是长安最大的男风馆,小倌么,瞧你这么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拿到果下马只怕干的就是那档子营生。那马是你相好的送的,是吧,是吧?” 那扣儿纵使头一回听但脑子到底好使,一旦明白个七八成就被羞得满面通红,马上又转羞成怒,一口唾沫几乎喷在凤凰凑过来的妖孽脸上:“你小倌!你全家都小倌!”接着又是连翻几个小白眼。 见扣儿还真是自来熟,一点也不见生,苏施先赶紧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别光顾着麻溜跟我们走啊,倘若不顺路可如何是好?” 陆绯烟则是心怀鬼胎,马上要让出自己骑着的马给这小子个自在——她想去跟凤凰同乘。 上回坐在凤凰背后已经是一年前,当时舍了马车,两人骑了一匹,绯烟怯生生将脸颊轻轻贴在心上人的后背,那种宽厚结实的感觉叫自己很是安心,只觉得就算这样走去天涯海角也是无妨。那种窃喜又紧张的心情,即便是日后想起来也满心窝里都是热乎乎的,久久不散。 百七一节 坏心调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谁知,那个不解风情、不近人情的扣儿却不识好歹,将手一挥断了绯烟的念头:“姐姐不必受罪,我跟着这位大哥就好。在下原本是长安人士,家中乃是做生意的。今年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爹娘日夜不得安心,前些日子约莫仇家要上门讨要,于是叫我出门去投奔远在洛阳的姑母。谁知,出发也才几日就被人家盯上了,遇见你们之前也是费了大力才甩脱了他们。” 这话任谁听了都觉着不实诚,更经不起推敲,于是凤凰问道:“长安来的?也就是说,你现下这般算是独身一人逃命去?” 扣儿点头,那双眼却是骨碌碌地使劲儿转着,不一会儿硬生生挤出两汪眼泪:“也不知爹娘他们现下如何,可惜连个消息也传不来叫我心焦”,说着便用袖子在两只眼睛上摁着。 “那么,不知你姑母名讳,又或者是在谁家府上?在下对洛阳还算是熟悉,若是说与我,或许还能替你找上一找,省了你小子多少气力”,凤凰这语气很是悠闲,仿佛是存心看好戏的模样。 那扣儿自然听得明白,便气呼呼说道:“不敢劳驾。我与几位尚且不熟,只需到了那洛阳城我自行去找便是。” “哟,没瞧出来,年纪不大,你脾气倒是不小”,凤凰满肚子坏水,便夹着马走近江朗亭,说道:“玉面毒蛛,将这小子扔给我吧。我带着他”——闻言,那个扣儿当真是欲哭无泪,又惊又怕。 他是个极其会瞧人眼色的,一早就知道这四个人里头,此刻逼近的那个最妖孽、最漂亮的男人实际上是最难对付的,凤凰林慕卿瞧上去当真是玩世不恭、死皮赖脸、放荡不羁,但实际上却是最直截了当、心明如镜,又是最喜怒无常,最不能轻易招惹的狠角色。 扣儿一怕之下也顾不上与背后这男人并不熟识,只知道轻轻地贴在江朗亭的胸口,十支葱根儿一样的白玉指头则是紧紧抓住他的前襟。 江朗亭不自在,很是不自在,躲着闪着,但是马背上也就这么点地方哪里躲得过?更躲不开的是扣儿这小子身上一股子清清淡淡的香味。 正疑窦顿起,便见凤凰失了耐心将扣儿猛地拎了过去,扣儿哪里敌得过他?此时手忙脚乱,如同一只小麻雀一般胡乱弹蹬但还是被稳稳地按在他身前。 背后换成了不好惹的夜乞叉,他总觉得脖颈上像是裹着阴风,凉飕飕的。 扣儿干脆连头都不敢回,动都不敢动,手上握着马鬃,走了几步,便听见那夜乞叉轻轻俯下身子在自己耳边说道:“你到底打哪儿窜出来的,我管不着,到了洛阳咱们只管桥归桥,路归路。小子你可别耍什么花样,我这双眼睛可是揉不进一粒沙子的。” 扣儿吓得几乎是一个哆嗦,但他是什么人?生来便是个胆大心细脸皮厚的,又何时受过这样的威胁?于是扯出个笑,对凤凰道:“我一个小孩子又值得叫大哥费什么心思?您也太高抬我。再说,怎么能是揉沙子?即便有幸揉进大哥眼中,那不论如何也得是一颗夜光明珠啊,是不是?” 凤凰听他这般自夸也禁不住乐了起来:想来这一路能热闹上几分。此后不论他怎么调侃、玩笑,这小子都十分受得住,倒叫凤凰觉得没有初初那般讨人嫌。 一行人到了洛阳,便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凤凰要留下,那断肠琵琶陆绯烟自然也是要留下。如此一来,只有江朗亭师徒继续赶路。 可谁知那个说好的要背负着阖家仇恨去投奔姑母的小小子居然赶紧爬上江朗亭的马背,垂着脑袋再也不肯下来。 凤凰就是个瞧热闹不嫌事大、无风还想起几尺浪的闲人,怎么能放过这揶揄人的时机?于是这厮赶紧上前去故意关切:“扣儿,你不是也得留在洛阳么?这个不懂事的,还不赶紧麻溜地找你姑母,赖着人家做什么?人家可是要去那巴蜀之地、天府之国的,你可不顺路”,边说还轻轻扯着扣儿破破烂烂的裤脚。 那小子一听果真来劲:“巴蜀?那儿莫非也是江南一般的鱼米之乡?为何在长安罕少听说?” 凤凰却笑道:“我听闻啊,那儿可是田肥美,民殷富,丹壑争流,青峰竞艳,三千水路,万仞高山。烟雾缭绕,梵音寂寥,比起这边,那风光真真儿是有趣得多,新鲜得多,那琅琊谷更是一处极美丽的所在。不过,话说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有事,哪里去得成?人家师徒要赶路,你可别耽搁时间,还不赶紧下来?” 扣儿一听凤凰那般描述,一双眼睛已经如同瞧见猎物的饿狼,发出森然绿光,逗得凤凰暗地里几乎把肠子给笑皱了。他还故意不耐烦地扯着扣儿的小腿,扣儿不搭理他,只顾着问江朗亭:“当真如此美丽?” 江朗亭微微颌首“不错。巴蜀之地历来是人杰地灵,那琅琊谷的风景更是引人流连忘返。既有江南妩媚,又有西疆豪情,书卷气也浓。” 扣儿一听赶紧吸着鼻子恳求:“那么,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 江朗亭自然是不乐意,凤凰那坏心眼发作地便更是厉害,于是抓着扣儿的脚踝呵斥:“你这混小子都胡说些什么!你那姑母还望眼欲穿等着你去瞧她,不是还得打探爹娘的消息么?怎地这时候听见好玩的就什么都顾不上只打算天南地北跟着人家去逛去?快下来,快下来同我找人去!” 百七二节 一别洛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扣儿躲了几下还被他纠缠得心慌意乱,于是抬手打落了凤凰不安好心的贼爪子:“好!好!我招,我招还不行么?什么爹娘、姑母全是我自己瞎编的。其实本就是长安家中跑出来玩的,如今在外头没什么人能投靠,无亲亦无故。反正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所以就想跟着哥哥姐姐”,他恼恨地瞪了凤凰一眼:“烦死你了!这么说你可满意了?可别再来招惹我了!”转而又求着江朗亭:“我想,我想跟你们去巴蜀。” 凤凰被他这般顶撞也不上火,只淡淡一笑去瞧苏施。 苏施根本就不想再多出来一个人。一来么,从头到尾她这趟本来就是千里相送,想享受与师父的二人世界;二来,瞧这小子当真是不会功夫又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想必纯粹是个累赘,到时候遇见什么状况只怕比自己还要让师父分心。师父顾着自己已经不容易,倘若再添上一个白纸一样的他,那么只怕到时候应付不及,更要力不从心。 她眼底十分为难,很不想带上这个小子。这打量呢,一半是公,一般是私,不敢冒冒然开口。 江朗亭也不想带上,但是见他吐了底子,又祈求得恳切,心中也有动摇:“扣儿,你可得想明白了:我们可是直奔琅琊谷,中间不会带你戏耍,到了谷中更是天长地久地呆着。到时候可没谁有空陪着你四处去玩。你或许极容易腻味,纵使厌倦了也得是你独个儿回来。你还要去吗?” 闻言,那小子沉默了,想了片刻答道:“无妨。出来都出来了,若现下怕了,那还不如呆在家中更加舒坦。” 江朗亭无法,只能带上他。 扣儿赶紧接过绯烟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与江朗亭、苏施走在一起。 凤凰轻轻问了一句:“扣儿,你父母到底是哪个?” 扣儿如今已经是心花怒放,意气风发,于是扬鞭一指,西边日头一沉,宛若就要掉进江海之中,染得水面血色一片,骄傲地答道:“长安。我的根儿就在长安”。 话别,江朗亭对凤凰道:“自此一别,后会有期。”凤凰拱手又是倾城一笑,刺得三人眼中均是一疼。当真是妖冶迷人、美艳无双。 他又走来苏施马前,小姑娘躲避不及,脚踝便被他握在掌中。她不禁想起那时候在西域,在他马车里,凤凰也是这般将自己扯过来。纵使他平日里又贱又痞又狠辣,但是苏施脸皮厚一点地揣测,凤凰这厮对自己或许是有那么一丢丢心动。真是莫名其妙,但是不可否认——这厮对女人而言诚然是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 她以为,这回当着众人的面想必不会乱来。谁知凤凰毫不隐忍,也不去顾及旁人炯炯考究的目光,将一张俏脸紧紧贴在苏施的脚踝上,静静地说出一句话,旁人估计听不见,但苏施听得极为明白:“这一别,不知道又该如何想你呢。” 这一刹那真是心惊肉跳,还不待更加面红耳赤,她便赶紧把脚收了回来。没有预料之中的挣扎,偷眼去瞧,才知凤凰已经干脆利落放开了,并且面对她笑得天高云淡,四海升平。 那时夕阳把残红抹在他右半张脸,这般瞧去如同是戴了半张血色面具。染得那修眉,那狐狸眼,那红唇更加有股子说不出的妖异。而他额间的凤凰花也是一半暗淡一半冶丽,衬得这张脸更加魅惑得雌雄莫辨,更好似正在施展法术的狐狸精。 他这般出格的举动落在其余四人眼中皆是一惊。 扣儿也是此刻才瞧清楚状况——原来这个妖气冲天的夜乞叉居然是喜欢那个最冷冰冰的姑娘,而非跟在他身后唯命是从的温婉侍女。而自己身边这个被称为师父的男人分明与夜乞叉是情敌,他眼中掠过几分痛苦,隐忍,最后重又归于平静。而那个冷冰冰的姑娘分明十分在意自己身边这个玉面毒蛛:因为她手脚慌乱四下张望,尤其不断朝这边投来目光,却唯独不敢对上师父的眼睛——原来如此!真是乱成麻的关系! 扣儿脸上暗自一笑,她这般聪慧的性子,最拿手的就是揣度人心。果真,只在这一瞬间,凤凰任性恣情一把,这四人的反应便被他揣摩出个七七八八,只是可惜了——江朗亭师徒恩恩爱爱也就算了。偏生这对主仆又来凑什么热闹?人家好好的分明是一出郎情妾意,花好月圆的大戏,你们却偏生插进来几声哀乐、苦情。如此一来,才刚几日里头偶尔察觉到的那些尴尬也都有了根据——简而言之:为情所困,造化弄人! 扣儿猜得不差。江朗亭委实又愤怒又矛盾,最后狠狠心咽下这口气,苏施是亲手推出去的,早早晚晚都得有人代替自己将她拥入怀抱。凤凰这般张狂也都算是轻的。 而苏施则是暗自埋怨:凤凰这厮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这会儿莫非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完了,被师父瞧见了,他该怎么想我?我可是清白的!他误会了怎么办? 而另一边的凤凰也是腹诽:苏施这蠢货脸上算是什么表情?老子哪里像是开玩笑!也就是你这种死心眼才敢嫌弃,觉着江朗亭胜过我。 轮到最惨的也是陆绯烟:慕卿总算是表明心意了,那我怎么办!苏施不是喜欢她师父吗?那干嘛不干脆利落一脚踹开慕卿?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真叫人恶心!口口声声说心有所属,如今这算是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等一下,她不会也有点喜欢慕卿吧?女人怎么能这么不专一?这又是下一个司清宴?天!要我怎么活! 这五个人一时间内心都是金戈铁马好一番天人交战。一个个脸上神色不明,只有苏施怯怯往后退了两步,与凤凰隔开一段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去瞧江朗亭,留下凤凰照旧是嬉皮笑脸,但那眼中的璀璨光芒已经灭了几星,手上的白玉扳指又转了起来,却少了往日的镇定自若,风华潇洒,反而多了一点欲盖弥彰,仿佛不转扳指便不知做些什么才显得自然。 这局面当真诡异,苏施仿佛十万酷刑似的受罚,没有谁来救她,更没有谁宽恕她。她就这般哀哀切切,惊惊慌慌,却不知道找谁帮忙。 结束这死结的自然是玉面毒蛛——他远远喊了一声:“施儿,走吧。” 百七三节 襄阳月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遥遥地喊了一声,自己便头一个走了出去。 凤凰眼中留下的便是这幅场景:苏施跟上师父,走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稳稳呆在一步以后。 他知道这也不是终结,就踏踏实实地等着——他等着这狠心的丫头对自己说点什么,哪怕是骂自己一句“登徒子”都好。果真苏施停下,她分明侧过脸来,可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太远了,他依稀可见她浓稠的睫毛与挺拔的鼻梁并着倔强的小嘴。 凤凰不能确定,也似乎是他自己想当然,她分明是抬眼瞧了瞧自己便重又垂下去,分毫不错、目标精准、目不斜视地向江朗亭快跑几步,最终与师父并肩齐步,紧紧相随——这是第一回,第一回苏施这么明目张胆就抛弃了自己。 凤凰心里叹气:“第一回说出来就惨遭抛弃,林慕卿你真可惜。” 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可悲,只是可惜——可惜这姑娘死心眼,可惜自己更死心眼。 他如何不清楚这淡丝丝的姑娘每日里想上十七八遍的只有江朗亭?但是自己委实钟意她,她越不接受,自己就越钟意她,人为什么就这么贱? 贱也就罢了,难道这能算是什么错么?情不知所起,估计只有老天知道是为什么,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为何会一往而深。他之前唯一的情人燕儿,从未叫他尝过这般牵肠挂肚又苦涩难咽的滋味,这种滋味叫做——爱而不得。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凤凰终于也尝到这股心酸了。尝到了自己亲手赐予陆绯烟、司清宴,叫她们年复一年沉沦其中的苦水,这也才有多少呢?他浅尝的这么点只怕根本抵不上女孩子的一二成,往后要受罪的时日还多着呢。 一行三人破了原先水路至长江再行舟的打量,决定先去襄阳,然后打那儿上船,逆流而上去到巴蜀。 一路上纵使专心赶路,但是途经各州真是风情不一,民俗各异,引得那扣儿大开眼界,直呼快活。自打出了长安,他就如同钻出笼子的小鸟,此番兴致高昂,再加上两个年长的大哥、姐姐庇佑带领,那玩起来当真是十分称心——瞧哪儿都是新奇的,见谁都是有趣的。 虽说活泼,但扣儿很是听话,也不去惹人嫌弃。不至于见啥都要凑上去,痴迷劲儿叫这行程走走停停;更不劳烦苏施一遍遍地催:“快走吧,别看了”。即便喜欢向往,他也不肯逗留太长时间,而且极会瞧人眼色,也识分寸,还很自觉,真不曾拖他们二人什么后腿。 于是渐渐地,江朗亭与苏施都慢慢放下成见、戒心,待他也都还算贴心。扣儿自己倒像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跟着他们疯跑着去玩也很是知足。 这般赶了不短时日的路程,终于到了襄阳城。 襄阳,东面重峦,面有淮水,可达大江之尽头;西面秦岭,面有西川,可出汉中入秦川;背倚宛城,直到黄河无险可守;南面江汉,直达南岭诸地。襄阳城则雄居汉水之南,历尽兴盛演进,人世沧桑。 城门的两侧分别蹲着一个石狮,抬头可见门楣上“襄阳”两个大字苍劲有力、沉稳蕴藉。进到城中,却是牌楼耸立,翘首飞檐,商贾云集,市井茂密。 他们眼前所见真真儿不愧世人所说“襄阳城,城八门,门门跑马;汉水河,河九汊,汊汊行舟”的繁华景象;更不愧襄阳城“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的地位;而城外辽远壮阔、雾气朦胧的山水则更不曾辜负“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钟情。 江朗亭走在中间,左侧是苏施,右侧是扣儿。仨人找了客栈休息,第二日便要换过水路。 江朗亭三人俱是兴奋不已,他自己是因着能回到那琅琊谷便不再怕劳什子的锁魂咒,这可谓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苏施却是因着即将要见到师父从小到大的地方,她愿意在师父生命的每一处都烙上自己的痕迹,更愿意活跃在他记忆的每一刻,叫他心心念念自己的身影,最好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能记起自己——参与江朗亭人生的每一点每一滴,将二人连接成为密不可分、深入骨髓的关系。而扣儿相比较苏施的别有用心,则更显单纯,他的原因极为纯粹——又要去见生平不曾见识的风光,想想就满心里欢喜。 但是,月儿又要圆了。 唉,又要圆了。 凤凰那一颗千金丸已经被吃掉了,没有另一颗用来疏解大劫,江朗亭自己都不由得害怕。苏施更心知师父那一大苦难就要来了,只怕就是明晚,那颗心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那扣儿跟着他们师徒的时日还不算长,因此,自然不晓得还有这一茬。 第二日晨起,他便见苏施正魂魄出窍似的立在师父门口,那脸色苍白得仿佛是生了病。他轻轻地踮起脚尖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暗道也没什么不妥,又拿手捧着她的脸颊试探,上头也是微凉——这是怎么了? 苏施一开始不曾回过神,后来见一双小手抚着自己的脸蛋,那手的主人则是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是扣儿这小崽子。她轻轻打落他这不规矩的举动,问道:“你做什么?” 百七四节 初起争执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扣儿却关切道:“苏姐姐,你是怎么了?大早起的就不舒服?” 苏施不带调儿地答道:“不是”。她转身去叩江朗亭的房门,见回话就推门而入。扣儿赶紧的想跟上,不想却被苏施反手把他留在了外头。 他只好摸了鼻子,若无其事去听院子里的鸟唱声声,闻着风清花香,瞧着初升昭阳。整座客栈仿佛也睡醒了,渐渐有了声响,几个人已经将货箱加在马背上预备期程。 百无聊赖之时,扣儿回去喝了几口茶水,便听隔壁那对师徒争执起来。附耳过去,原来是里头吵得厉害,但还是苏姑娘嗓门更高,几乎没听见江朗亭搭腔。 扣儿来了这几日,从来见苏施要么是轻言轻语,要么是沉默不言,再要么是落落寡欢,总之是个十分无趣而且不算好亲近的人。但也极少见她如今这般失了分寸,说话又快又急如同落刀子,再细细一听,那江朗亭一言不发,只剩下她一个直陈利弊,仿佛是劝他在襄阳再住上一日。但统统是些虚张声势的发火,豆腐嘴豆腐心之语。 突然,有脚步声“咚咚”地朝门口走来,扣儿还来不及躲便见两扇门被“哐”地拽开,接着便是平日里温和少言的苏姐姐捂上脸一头哭着跑出来。 原来,方才苏施进去见江朗亭额上已经有了薄汗,像是有气无力躺在那儿受罪。 她想扶师父起来都不能够,当下心里难受,于是嘴上劝着:“师父,求你别起了,咱们在这儿过今儿夜里,明日好好的再上船吧。这一夜太难熬,我守着你还好受些。” 江朗亭原本不想被谁瞧见自己这福惨象,即便被瞧见,哪怕是世上任何一个喘着气儿的也不想就是苏施。他原本犹豫要不要再歇一夜,可听她这话里是止不住的心疼跟同情,于是,那颗男人的自尊心膨胀起来,跟谁都能较起劲儿。嘴上那话说出来也是斩钉截铁:“不成。我能行,今日就走。” 边说边咬咬牙起身,但挣扎了一半重又倒下去,苏施伸过手去,却被他一把甩开,仿佛是赌气,又仿佛是好胜心作祟,他挣着命又要起身,苏施瞧他这模样真真儿是又气又恨,拉着哭腔喊道:“你倒是跟谁斗狠呢?怎地平日里都好好的,今儿是哪个招惹你这般大气性?” 江朗亭却咒骂道:“这狗屁的锁魂咒!老子就不信克制不得你!”苏施见他不稳,又不长记性去扶,果真再被推开。 她见江朗亭喘着粗气,身上衣裳被冷汗湿了几块,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嚷道:“闹半天是气我!大爷!我这劝你留上一宿难道不是出于好意么?不是为你打算么?从没见过你这般不识好歹的!”又立起身把脚一跺:“好!好,你能耐!你本事!你就会对我横!就会对我使气!原先是不要我,现下又欺负我!什么都得依你说了算!我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不成?”话毕就摔门去了。 听苏施那份委屈,江朗亭也很是恼怒自己怎地突然就一丛火气上来,故意想要给她添堵。也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现下正后悔着,身上那份气力却在方才一再强撑中耗光了,于是一声痛呼:“施儿!”便栽进枕头昏沉过去,扣儿赶紧撒丫子四下里找苏姐姐。 见状,苏施哪儿还敢有一丝埋怨?只求着师父好好的便罢,今夜少受些罪便是自家与他祖上积德。方才也就是气他小肚鸡肠、粪坑石头的倔脾气,这会儿满腹担忧早就浇灭了怨恨。只后悔如今就是一个病人说什么自己都合该受着,跟他吵什么? 江朗亭方才那番却是恼恨自己不中用,本来心里就郁结,也就是苏施撞进来偏巧说句“你不行”,而后被自己劈头盖脸好一通撒气。 想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并且还是她师父,如今却被个锁魂咒拿捏得死死的。人不人,鬼不鬼,这到了夜里只怕还是疯子——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姑娘面前,你叫他心里如何舒坦?于是,那股子气焰便燃起个十成十,各种倔强,各种人定胜天的念头支撑他屡败屡战,又屡战屡败。于是苏施那关切的话语在他听来也都令人烦躁,一怒之下把她气跑了,自己也趴下了。脑子最后回旋的一个念头却是——江朗亭啊江朗亭,你争不过命便只管欺负自己心爱的女人。真丢脸! 他因着这锁魂咒丧了师父,舍了苏施。老天还要他做到那个地步? 自己也是一个又爱恨情欲的男人,如今不能找凉州双妖报师父被害之仇,又不能留下心心念念的苏施白头偕老。 爱不能爱,恨不能很——你叫他如何还能像个普通人似的好生活着? 他怨过天,怨过地,但心知这辈子孤独终老,呆在琅琊谷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想到这儿,心中那烦躁更甚。而且原先总是自诩自己是苏施的天,是苏施可以安心依靠的臂膀。如今倒好,一个月之内总有那么两旬是个活人。其余时光都如同废人一般卧在房中。别说护着苏施,只怕真要算起来,如今几回反而是这小姑娘为自己抛头露面,遮风挡雨。 作为男人,却要靠一个女人拼命才能苟活,而且还是自己最钟情的女人,你叫他如何心下坦然?他的尊严现下就如同破絮一般一戳就透,一触即烂,这般骄傲的男人哪里忍得了现下这角色颠倒的状况? 百七五节 行舟而上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于是,在他坚持之下,苏施只好将三匹马全卖了,转头雇上一条船,与扣儿一起把江朗亭安置到舱中,一边累得淌汗一边还嘀咕:真不知师父这是倔什么?这都什么关头了,为他打算好的,他却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童那般不听话,非要反着来。男人莫非都有肆意使性儿的一面?只是原先不曾显露出来,越是到了软弱害怕的时候,就越是像个吹了气儿的纸老虎似的张牙舞爪? 苏施摇摇头,忙活完了又赶紧进去瞧他睡得安稳不安稳。不吵不闹的时候仍旧是那个温温润润的君子模样,谁能想到今日晨间他恨不能将人活活气死?到底是心爱的男人,苏施也就是那会儿被气疯了,这会儿瞧他还是素日里那般好看。 想到这儿她凝神去盯,江朗亭昏昏睡着,那嘴巴却是张张合合仿佛在说梦话。她赶紧趴过去,听着却是“施儿”。当下,纵使吐字不真切,但她这心里甜得如同灌了蜜,摸着他的手也越发温柔,她安下心走去船头,只见扣儿独个儿安安静静抱膝坐在那儿,一手托着腮帮子仿佛是想什么特别出神。那背影真真儿是又萧条又窈窕。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船也渐渐离了襄阳城。因着是逆流而上,再加上船夫是个年老体衰的老爷子,于是那船行得真是缓慢又稳当。 这会儿置身汉江之中,苏施抬眼向后一瞧,只见江水滔滔不绝向南奔涌,怒涛千里,叠浪千尺,似乎要流到天地尽头,情景之壮阔叫人心胸畅快;而远处对岸,可见群山连绵,笼罩在柔和的日光和空蒙的烟雾里,影影绰绰,朦胧恍惚,别有一番风致;再看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城郭,像是不曾扎根在地面儿似的,一个个都浮在水边;抬头仰望,那遥遥之外的天空似乎太过低垂,被汉水汹涌的波浪撞得忽忽悠悠的颤动——这一切如此大开大合,妙不可言,都是苏施与扣儿平生未曾见过的景象。 也就是桩桩烦心事都了了才有心情欣赏这江上风情。 白日里真是好一番磨难,苏施心知自己一个小姑娘,扣儿一个活泼泼的小小子再加上个病得昏昏沉沉的男人。无人愿意走这趟船,因着江朗亭脸色蜡黄,无知无觉,瞧着仿佛是个不中用的,于是船夫们都生怕他活不过几个时日干脆死在自己船上。对他们这些江上人家来说,这船就是自己的命,不值当挣不了几个钱到时候还白白沾了一身的晦气,断了自己活路。 苏施当时都要哭出来了,半天才有个姓张的老儿站出来说是愿意接这活儿。见他须发花白的,众人都起哄不要散了这把老骨头。苏施也有几分小心思,但是有人送就行,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如今与张大爷一条船上共生死,这会儿瞧着他佝偻的身子、慈爱的眉眼竟然很是可亲。 大爷这是条丈八小渔船:中舱六尺,舱口宽四尺,船底宽二尺五寸,船帮高一尺三寸。舱是简易的做成遮风避雨的房子模样,正对船头的门口挂着一张破帘子。船尾摇橹,船头板则是每日生火炊饭、洗衣缝补之处。许是年头略略久了,现下这船的皮板有些剥落,也瞧不出原先使得是哪样木材,应该是与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风里来浪里去熬了几十年。 一张破网收在船尾,等不着客人的时候他就捕些鱼虾换糠菜果腹,换油盐家用。这张大爷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长年累月踩着船上这点地方,在窄小低矮的船篷下摇橹荡桨,一张网撒向苍茫的水面就是是十年如一日的活法。 他跟苏施说道,自己这辈子都跟江水打交道,早先老妻病逝,统共就一个儿子还被征去屯守边疆,如今是死是活也不晓得。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守着这破船走走水路讨个生活,到底是份产业,要等儿子回来交到他手上。他还没活够,还打量着父子团圆,就等个发财水涨的日子,顺潮而上去迎亲,掌着红布披顶,红绸缠桨,红带扎篙的轿船给儿子讨个好婆娘。 闲话完了,老人在船尾娴熟地摇橹,苏施去找扣儿。 只见江面更加开阔,两侧山峦磅礴起伏,无边无际。天色渐渐暗下来,一道残阳铺水中,江上柔和无风,流水似乎都减缓下来,江面蹙起粼粼细波,一片血红,仿佛有一瞬间叫她回到了西域那一块沙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是这般万事万物都浸在血海当中。 她搭着扣儿的肩膀轻轻问道:“在想什么?” 扣儿不答,苏施却莫名觉得他是哭过了,于是放缓语气:“是不是想爹娘了?”扣儿却轻轻凑过去,只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硌得苏施很是不好受,心想一个小小子,纵使男生女相也不该有如此精致小巧的尖下巴。这骨头架子从小长定了,那么往后大起来,扣儿只怕出落得比凤凰那张脸还要阴柔妖媚,难能有什么阳刚之气。 苏施这会儿只当是小兄弟思亲,刚想挣开便听他求道:“姐姐,别动好么?”那声音糯糯软软,要把她浑身骨头化开了。但到底男女有别,苏施不肯上前搂着他,只略略抚着后背宽慰,俩人就这么在船头跪着成了定格。 扣儿想家么? 他现下倒是不想家,原本就是个家里容不下才跑出来散心的人。 原本他是生在一处安乐乡,富贵窝。纵使父亲不喜爱也不曾遭过什么罪。此番也是一怒之下图个自在,因为有人逼他认命。他不想认命,也不想去体谅父亲,锦衣玉食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想自己做主的时候。 出来后,起初也很开心,可慢慢地见过这么多人间百态,世情疾苦,尤其是在洛阳,不曾想到东都那般顶顶繁华的地界儿居然有贫妇变卖女儿。那丫头的下场当然可怜,可是,那个狠心卖了自己骨肉的贫妇不也值得可怜么?到底是将人逼迫到什么地步才能忍心做这样的打算——原来这世人有这般多活得不自在! 哪个不一样?谁也不例外。 百七六节 谁被调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坐观大江东去,扣儿终于悟到了世事难料,长这么大也第一回晓得人生无常。譬如说,江朗亭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毒咒,现下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也是今日他才真正明白原先他们“去了谷中再不出来”的意思。 面对江山大川,一抹斜阳,诺大江面上漂着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船,而这船头又坐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 船儿是如此渺小,小到这江心稍微起点浪似乎就能将它吞噬;而自己则更加渺小,只算得上是大江这数万年甚至更长的时光里曾经承载的过客之一。 人有那么多无常,包括扣儿,也正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被命运捏在手心里肆意把玩。 那么,这滔滔江水有没有已经预定的命运?设定它何时开始流,何时枯竭,何时发水灾?它又如何能像这般年年岁岁一成不变地往东流去?没有破例,没有意外,似乎亘古不变。 哪个人能像它一样? 那日头渐渐坠入大江,最终夜幕拉开了,然后月亮升起来,天朗气清却无群星。真真儿是一轮孤月。夜里这水上淌着一轮月亮,那股子寒意却是从骨头里散出来,直教人打个哆嗦。 苏施着扣儿给那摇橹的张大爷加件衣裳,老人连声道谢。她自己则是慌着忙着在船头板上用炉子熬鱼汤。这江上么,旁的即便没有,最不缺的就是那几尾鲜鱼。 张大爷驯了一只乌鬼,他一声呼哨,那东西便跃入水中,不一会儿便叼着鱼返回船边。这只乌鬼很是精干,即便是遇见不好对付的大鱼也能不空口而还——这便是晚间一顿餐。 张大爷将船靠在一处岸边,把缆绳拴在岸边的树身上。起锅了,苏施盛出一碗汤给师父,其余的便招呼老爷子与扣儿赶紧吃。她一手端碗,一手撩帘子便进去了,见江朗亭仍旧是十分安稳的睡着了。难道这一夜还能太平过去不成? 苏施并无几分把握,情知这毒咒也绝不能便宜了师父。纵使他吃下据凤凰自夸是十分有效,十分厉害的千金丸压制过一回,可是,天下唯有一粒,现下可再没有第二粒来给他纾难解困。一想到这儿,苏施几乎是遍体生寒,一双手臂更是要使劲儿搓搓才能活泛。 她不好受,这事激得她脑仁儿疼。 想也白想,现下只求那千金丸果然了得,救得了上一回,干脆送个人情再救上这半回,好叫师傅少受些罪。现下她倒是想求天,求神,求佛,只可惜平日里也不曾深信,这会儿事到临头诚心突起也不晓得有没有什么用,于是,边叹气边端着碗出来。 扣儿仍旧是坐在船头,见她便道:“原样去的,原样回来?师父没吃?莫非还在睡着?” “没醒。” 扣儿赶紧把她按在船板上,将锅子掀开,见里头那汤还滚着,苏施赶紧道:“不必了,我吃这碗吧,还热乎着呢一点都不冷”,那小子也不管,直接夺过江朗亭不曾动过的一气儿倒进锅去一番搅合,又重新盛了递给她:“姐姐快吃,现下留的都是你跟你师父的。这江上太寒,喝点汤水才暖身子。” 苏施闻言心头一暖,那蹲在岸边的张大爷,干瘦干瘦活似他养了多年的乌鬼一般,也应道:“这小子倒是说的对。现下里头那位还病着,你可得万万珍重自己的身子。若是不爱惜病倒了,咱这舱房你也瞧了,哪儿容得下镇日里不动弹的俩人?到时候这小子是能照料你们俩大人的么?咱这船还走不走得成?” 苏施听得明白,于是点了头将那汤喝得一干二净,完了扣儿将碗筷接过去,她自己则又钻进舱中:“我再瞧一眼师父。” 苏施进去了,只剩下那点鱼汤在炉子上渺渺泛起水汽,江风拂过,当真是万壑鸣松涛,千山浓秋意。 那挂在舱内的马灯昏昏沉沉,仿佛是被江朗亭连累得没了精神。映得他那张脸更是一派惨黄。 苏施帮着掖了掖被角,这被子乃是张大爷自家的,估计也有几十年的高寿,常年似乎也不曾洗晒,况且这江上水汽太足极容易生潮,所以正面也就是不大整洁,掀开里头一瞧,则全是霉斑。 因着白日里万分火急,实在没气力去讲究那么多。光一个揣着锁魂咒的江朗亭就叫她精疲力竭,又上哪儿分出心神再买一床被子?现下还剩下一点钱,苏施忖着,到了集市还是给他买床新的才好睡得舒适。 这会儿江朗亭越是省心,苏施就越是害怕,生怕他一会儿发作起来活活要了自己的命。师父啊,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好受些。要不然这江上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去求上个人帮忙? 她这般心神不宁,正要起身出去跟那一老一小说说话解解愁,突然,不知是打哪儿飞来一支银镖,“叭”地一声嵌进她身后的舱壁,许是这船的年岁太老那声音也很是沉闷,更是猛地一下撞在苏施已经风雨飘摇的心肝肝上。 她马上觉着就是一个“不妙”!因为,哪回这东西现身就必定不是闲来无事,更不曾是因着好事,许是警示自己与师父又要出什么大的变故!那银镖的柄上串着一束流苏,在马灯这昏黄的光芒中悠悠晃荡,晃荡得苏施那颗心都很不能跟着抖成八瓣! 第四回了!第四回! 苏施根本不想去瞧,但心知这回必定也是大事,于是只好抖着手去拔那镖,几番使劲儿才拽下来,上手一摸:果真是前几回那种莲花头——也就是说,还是那个人!他还在! 是一路跟踪? 是旁观局势? 还是运筹帷幄,算计自己于千里之外? 苏施壮着胆子颤颤栗栗去摘那纸条,打开一瞧,这回照旧是八个字,瞧来却是心惊肉跳——“同伴掉包,走为上计”! 百七七节 杳无人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同伴掉包——是说同行之人被调了包? 有人冒充了扣儿跟张大爷不成? 可是,他们时时刻刻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除了这中间进来瞧了师父,其余时间都是三人一起,怎么可能出现偷天换日的状况?时机在哪儿?这不应该啊。 不过,苏施忖着,自己与扣儿相识不过几日,交浅尚未言深,而张大爷更是今日才搭上伙。这新鲜生疏的,若是纸条上说的真,只怕自己连个辨别的法子都没有。 苏施如今是半信半疑,瞧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师父,被风吹起帘子瞧见外头孤独清冷的渔火。这一会儿只觉得两条腿如同被谁一股脑抽走了全部气力,一软之下差点栽倒在江朗亭身上。她手中攥着纸条,一双眼睛就要落下泪来——天啊!为什么这一会儿偏生遇见这么多事! 哪回师父的毒咒一发作他们就得出事! 自己一个人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他,原本以为得了扣儿与张大爷,即便帮不上忙,至少心里也踏实些有个依靠,不知是谁活活使出这釜底抽薪的法子,叫自己一下子失了主意!不但不能信人,反而还要防人! 外头那俩都是活蹦乱跳地候着他们,自己一个人守住这随时可能发作起来命悬一线的师父!一旦发作,就必得有人在旁边时时刻刻守着以防万一。 她自己应付外头俩人已经没有胜算,那么哪里还能分出神来照料江朗亭? 苏施这会儿菩萨、真君都求上个遍,倘若他们都开了眼,又如何将自己置于这般绝望境地?她不敢哭出声,只好捂上嘴几声呜咽,心里那苦水滚得如同这汉水一般无穷无极。 她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往日里纵使遇见什么事也都有师父、赵惊弦亦或是凤凰、蒙黛朵,估计都没什么可怕的,可现下是她一个人在这汉水渔舟,身边还敌友莫辨。一个功夫底子浅薄的小姑娘,此时别管是谁下黑手都够自己死上一回。 苏施不由自主想起了赵惊弦,想起蒙黛朵,若是他们还在,他们还在该多好!或许能好过很多——可是想也白想,无人相助,只能自救!自救! 苏施掂量了一下,决定暗中观察,现在万勿打草惊蛇。若是真真儿应了那字条的话,只好先下手为强,逐一偷袭铲除,一下子料理俩还真是没把握。 扣儿像是个不会功夫的,张大爷虽说是个男人,但到底是老了,年迈体弱,借着剑猛地杀过去估计也能占个上风。 当时,依照苏施自己的意思,现下最安心的法子便是:问都不问,冲过去干脆利落、直截了当把他们全部斩杀干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漏网一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再重新雇一条船。 有了这念头几乎也是将她自己吓了一跳,苏施从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般歹毒的心肠,这般冷硬的手段。这想法之前从未有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穷途末路的境况逼得她渐渐生出这种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心思,人也渐渐走了极端。 从日后苏施做下的那桩桩件件的大手笔来瞧,她性子里头分明生来便有些黑暗疯狂的因子,又在人生一次次孤苦无依、风刀雪剑、背叛欺骗中为了保全自己、保全爱人被逼得凸显出来,滋生蔓延去了她身体和头脑中每一处角落,然后促成并荣耀了属于她的整个的巅峰时代。帮她真正成为一个没有感情不似活人的复仇武器——杀人就是爱好,杀人就能快活。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现下就是这般危急关头。 苏施稳住心神便扣着剑拨开帘子。船头那小炉上头仍旧冒着热气,她轻轻走上去,却发现原来空无一人。一时间就十分惊慌,哪儿哪儿去瞧都不见人影。一颗心本来就紧张,此刻更是擂鼓似的作响,手上的长剑也出了鞘,绕着船走了一圈也不见他们,去哪儿了? 苏施壮壮胆子赶紧唤着:“张大爷!扣儿!张大爷!扣儿!扣儿!” 那呼唤贴着水面往四面八方散播,溶进朦朦胧胧的水烟搅合着消弱了下去,仿佛被这寒烟这月色缠得结实根本传不出去,叫苏施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有人回应。 苏施立在船头,抬头瞧着那轮最大最冷漠的圆月,上头金黄漂亮得如同铜镜,隐隐有几块昏惨惨的黑影儿仿佛上头是困住了什么人——恰如现下在困境中拼命挣扎的自己。天上一个,水中一个,并着脚下自己的倒影。统统的不会说话,也不带一分感情——没有一个通人性的叫她安下心来。 于是她又被自己心里那股子恐惧催促着,急促地唤:“扣儿!扣儿!张大爷!你们都去哪儿了!” 正在紧张之时,马灯照着水里,借着水面她瞧见有个黑影从自己头上飞过,惊吓之际,她跌落在船板,又麻溜地翻身爬起来。将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挡在身前。 苏施全身紧绷,只恨不得张开八双耳朵好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圆睁十双眼睛好不漏下四周每一处地方。她迈开弓步,长裙被微微吹起,脱俗飘逸如同正在凌云御风,但眼中更因着害怕渗出腾腾煞气! 正在紧张万分之时,不知岸边哪处枝杈上栖着的乌鸦叫了起来,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铺天盖地的乌鸦一迭声地“嘎嘎”乱叫,凄厉妖异极为瘆人,将苏施原本就绷得厉害的那根弦不歇气儿地啄上个无数口,这好一番酷刑震得她整颗心仿佛是碎成了千千万万份,只一个劲儿得乱颤。 苏施觉得耳中轰隆作响,压得她喉头一甜几乎要吐出口血来,仿佛有天大的一块石头砸在她心口,砸得她胸口发闷,心中恶心,手中长剑险些脱手——正在这当口,又一个黑影儿从背后将她一推,她便掉进水中。 百七八节 人鬼同途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因着不会水,当下,苏施七手八脚乱比划乱忙活,好一阵扑腾。 幸而这几乎就是岸边,不曾有那么深,她不怎么费劲儿就浮起来伸手去扒水边那卧倒的树枝。眼瞧着就要勾着,突然脚下踩着的烂泥里仿佛是多出了什么东西只管拽住她的脚踝。怎么踹都踹不掉,她眼底那股子欣喜冷了下来,慌了神儿地被一股子怪力按回水里。 什么东西! 从小腿处传来一股子冰寒入骨——这莫非是个人不成! 这下子可就不是浅浅的一洼,而是将她径直往那船肚子下头塞。 苏施有个怪毛病,一到水里不论如何都不肯睁眼睛。也不知为什么,仿佛是打小就惯起来的毛病。沅柯是生在水乡长在水乡,苏施生长的邕州后水镇听名字也晓得是个不缺山断水的。可她见了水就害怕,打小那邕州的溪流之中不论深浅,不论清浊,她都碰都不碰,坚决不下去。 旁人问着,她说是害怕水里有蛇,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见过一回,大人揣测这样的小娃娃哪里有什么记性么?苏施可谓“天赋秉异”,她偏生还就是记住了,怕上了,一躲好多年。这水中,只有它是天敌,她极害怕那冰凉凉的玩意儿,怕自己这么一眼睁开瞧见什么乱了心神,到时候只怕淹死得更快。 可是她到底不是一尾鱼,那一口气再长也有憋不住的时候。 苏施被拽得东倒西歪,甫一张开嘴,气换不得,那江水却争先恐后顺着喉咙往她腔子里钻,纵使那样也不敢睁眼,直到喝个半饱,整个胸膛被堵得一阵恶心,压得她抑制不住呕出了一肚子鱼汤,一天下来就吃得那么点东西这会儿又还回去了。 这时节江水本来就冷,而且天生有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儿冲得她直犯恶心,于是温热的鱼汤与冰冷的水在胃里翻天覆地好一番水**融,这会儿全吐出来在她身边上下左右地漂浮,那感觉呛得她不得不瞧清处境。 她想躲开这股子浑水,更想知道下头拽着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谁知——这一眼睁得,还不如不睁呢! 这会儿与她大眼瞪小眼的分明是个人!不,是个死人! 原来,对脸的地方是渔船底部,那凹槽处挂着一只木头小笼子,也不知原先是做什么用。反正这会儿里头是塞着个七扭八折、筋骨寸断的人。 笼子诚然不宽裕,这人原本不算高大的个子强被揉进来也很是勉强——那颗脑袋更是直截被拧到了后背上,手脚咧着歪着约莫都是被拧断了。那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粘在脑袋上,这会儿瞧去,如同软泥上的青荇,柔柔地在水底招摇。 一对眼睛却是圆睁,那神色中是说不出的悲愤、不甘。分明是个死不瞑目的,否则如何带着这份狰狞?那浑浊的眼珠子被泡得尤其发白,仿佛里头各自裹着一汪子水,轻轻一按就能溢出来凹成个空壳。 这个人! 这个人! 这死了的分明是张大爷! 怪道这水的滋味这般怪,原来,原来里头泡着一具尸体! 瞧这模样约莫也泡了起码俩时辰——可是,方才还劝自己天冷暖暖身子的老人是谁! 若是一个人,除非,是还魂! 可尸体就被压在船底下,还的算是哪门子魂! 张大爷即便还魂,不是该找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亲儿子?找她俩无亲无故的做什么?哄谁呢! 一惊之下,苏施嘴里那水又喝得十分勤快。她手忙脚乱往身后退去,却被什么东西缚住了小腿半分动弹不得,而且那水流将她怂得离小笼子越来越近,眼瞧就要与这死尸脸贴脸、肩并肩! 她越是惊慌,这地方就越是邪性:不知是她太怕瞧错了还是旁的,张大爷居然动了一下,没错,动了——那模样好似笑了!死得透透的人怎么还能笑!可是,眼见他神色中是说不出的诡异,连带嘴角也都有一抹微微上挑。 这下子更叫苏施头皮发麻——人人都知:宁可听鬼哭,万勿见鬼笑! 她脑子中更是“嗡”地一声统统炸成了沫=沫儿! 她躲着闪着,此时想起纸条子上写的“同伴掉包,走为上计”,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意思:敢情是有人杀了张大爷,之后又扮作他的模样与自己好生呆了整整两个时辰! 杀了他的到底是谁!对自己来说,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只是,张大爷现下找见了,那么扣儿呢?莫非也落了个这般下场不成!该去哪儿找他?方才推自己进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施突然觉着,在水下陪着死尸或许都比在船上对着把张大爷变成这般死尸的人要心里踏实!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鬼——是人,是恶鬼都得怕的活人! 人心是得多险恶! 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再瞧。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突然,苏施现下已经不晓得如何应付才更妥当。 可是,还是那句话——苏施到底不是一尾鱼。 她这好一番惊吓喝了不少水,再不吸气只怕真得留下来好好陪着张大爷。她得吸气,得想想师父,江朗亭还一无所知、昏睡不醒在船舱里,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苏施这般一想,那手脚又仿佛有了力气,手握长剑抵着船身,趴着窜着往船帮上靠,刚刚将脸露出水,便见头顶黑黢黢地有个人伸手下来拉她,借着水光一瞧:花白胡子、肿眼泡、枯树皮一样粗糙的蒲扇大手——这不是“张大爷”又是哪个! 苏施紧咬着嘴唇忍住尖叫:张大爷,张大爷分明已经被压在船底,可见尸首。你到底是谁?于是,她将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一头扎进水中猛灌。 百七九节 祸不单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大爷”将她眼中又惊又怕的神色瞧个仔细,此刻见她那小脑袋缩在水下乱撞便轻轻冷笑。反正不论如何苏施都得爬上去,于是她又伸出手,另一只握着长剑背在身后,只打算有个万一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张大爷仿佛是力大无穷,单只手就将苏施如同钓鱼一般提溜出了水,搁在船板上任她喘着粗气。 苏施一边歇着,那全身的神经都绷起来,一双眼乌溜溜悄悄往张大爷那边偷瞄。 那人倒是省事,不瞧她也不说话,反倒是个小身板着急忙慌跑过来,口中喊着:“苏姐姐!苏姐姐!你怎么就掉进水里了?” 苏施一瞧他头皮都快炸了——这是扣儿?还是有人假扮扣儿么?下意识便一声怒喝:“别过来!” 扣儿肯定是委屈,于是撇撇嘴问道:“你那么凶做什么?我还不是关心你?你这算是什么怪脾气?”——这苏姑娘不但是冷冰冰还凶巴巴,真不晓得凤凰那个妖孽是瞧上了她什么?女人这么不好亲近到底有什么可爱? 苏施转头去瞧张大爷,正对着他们俩不敢漏下两边一点动作,定了神才戒备着问道:“扣,扣儿,你方才去了哪儿?” 扣儿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问道:“莫非刚才是姐姐唤我的名字?” 见她颌首,扣儿恍然大悟:“怪道呢。总能听见谁换着我,几声还没等听清就没音儿了。方才我见你进去瞧师父,便告了张大爷去岸上的林子里拉屎,才刚回来就见你水淋淋坐在这儿。” 苏施对这话半信半疑,现下瞧谁都带上了一些不牢靠,于是道:“方才从船舱里头出来见你俩都没了影儿,心一慌失脚掉了下去”。暂且不理扣儿,又压着心跳对张大爷问道:“大爷,您呢?” 张大爷则是立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水,目不斜视瞧着她:“我方才也是下岸去走了一会儿。才刚吃了鱼汤,天冷肚饿,一时贪嘴多吃了几口,老了那胃也不好,不大克化得动。于是走走缓缓劲儿。这耳力也不行,不晓得你找,一回来便见你在水里扑腾。” 俩人分别不在还都有自己的理由,听起来也找不出什么不实在。 苏施歇过这股劲儿便勉强立起来往舱中走,扣儿想上去搀扶却被她避开几尺,有心疏离。扣儿一番好意受了这待遇也只当做是她小性儿犯了,不值当再去贴冷屁股,轻轻“啧”了一声将盛给江朗亭的鱼汤递过来:“都要熬干了,若是醒了就喂他。”苏施一瞧,那汤中正巧有只鱼眼,这般凉丝丝的月光辉映之下乍一瞧,活似笼中老儿被泡得透明的眼睛。 她没忍住,又吐出一口酸水,当下腹内是翻江倒海得难受。扣儿见她这般也来了脾气,将碗往她手里一塞自己掉头就走。 张大爷却是冷飕飕地扔过来一道目光,半笑不笑地问她:“姑娘作呕是为着什么?莫非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此中有什么叫你不敢瞧的?”吃错了东西?喝了满肚子泡着死人的水算不算? 苏施听他这话里颇有深意一语双关,于是直直地挺起腰板,拿长剑在身后撑住,壮着胆子问道:“张大爷如何晓得,我瞧不得?” “张大爷”见她这幅模样于是淡淡一笑,也不知有几分嘲笑,总之答道:“我总有的是法子。姑娘你倒是可得保重身子,这一路山高水长的,真能遇见些什么还真是不好说。” 这话里有“好自为之”的意思,但她通透,听着也有一部分是说暂时不会动自己,这一点倒是叫人略略安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苏施原本是想自己个儿解决这俩麻烦,可眼瞧着这须发皆白的“老爷子”现下居然孔武有力,哪里是个老人家的体格?只怕自己讨不着便宜。 再加上,自己虽然有柄长剑,但他那气势却是乌云压顶一般毫不吝啬地砸下来,似乎将自己那点举动、小心思瞧得一清二楚,也压根不放在眼里,仿佛自己已经在他股掌之间,根本不值得加以防备。 想到这儿,苏施反问:“山高水长,还远着呢,对吧?” 大爷轻轻点头:“姑娘从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这路才如何越走越宽。” 不就是听话么?要什么给什么。 于是她安下心去瞧师父,进了舱却听外头张大爷喊了一声:“咱得连夜往前走,大家伙儿都坐稳了!扣儿,你这小子可别乱跑,小心掉进江里给卷跑了,没得救你。” 果然,那船重新划向江心,仍旧是逆流,却比之前轻快许多,或许是因为船夫年轻力壮吧。 想起惨死了的张大爷,还有他生前一心一意要等着回来给他安家的儿子,这么个沿江讨生活的人居然遭此横祸。她不由得一阵心酸——老天这是长了眼么?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怎地还叫人害了?只是不知音讯的儿子再也等不来了。 这就是命,这就是人生无常,世事无章。真是可恨,谁居然敢做下这般罪业! 她守着师父反倒心定:反正现下自己上了贼船,做得了主的是旁人,他叫自己活便是活,叫自己死便是死,师徒小命是攥在人家手上。这般头脑清明之后,她只求“山高水长”这话比珍珠都真。 山委实高,水委实长,只是——不知何时那驶向已经变了:不是逆流而上,反倒是顺流而下!怪道这船行得极为敏捷,原先那般吃力,现下居然颇为轻盈。也就才一个时辰便将张大爷来时三个时辰里的路走完了。 苏施好不容易得了时候眯眼歇了一会儿,照旧是不踏实。但是,等她果真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却哪里分得出心神——月上中天,锁魂咒起! 百八十节 命悬一线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先她师父江朗亭也就是昏昏沉沉,很叫人省心。这会儿却醒了,他全身不但是万蚁噬骨似的每个骨头缝儿里又痒又疼,许是中毒时间越长,那毒力就越威猛的缘故,这回江朗亭更觉得仿佛是添了一股子被绳子缚住全身一般令人窒息的难受。 那感觉就是全身四肢被牢牢地捆在一起,无法动弹,挣脱不开,肿胀得极厉害,箍得他出气多进气少,感觉没有一处是叫人舒坦的。 他瞧不见那绳子,却想将自己架在火上烤,扔在刀尖上滚,只要能将这绳子弄断。 于是,他仿佛是得了癔症,抬手便要拿起马灯里的油往自己身上烧,拿火苗往自己身上浇。幸而体力不支,否则这木船上燃了可还得了?水大流疾的江心之中,起点火星就简直是将一船的人往死里逼。 苏施见他略略抬了手,仿佛是想要什么东西,那船壁之上挂着玉骨毒扇。她自然以为是要这个,于是将它塞进师父手中。谁知,他瞧都不瞧要丢开,急得还满头大汗,怒目圆睁,只顾着盯住那微弱火焰。 苏施瞧在眼里真是又气又笑——这会儿真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指着灯,果然见江朗亭眼中亮光四射——果真就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似的,不给什么偏要什么,跟个马灯黏糊上了。 见他跃跃欲试要去摸却老是没气力够着,苏施不禁心里疼得慌,正要取下来给他把玩,却见他摇着头,指着被冷汗浇透的衣裳求着:“烧我!快烧我!施儿!” 听清楚了,苏施那心就揪了起来,那难过也是江上的水似的涨了个满满的,现下只剩下流泪:这是要难受到什么地步才要点了自己? 她匆忙挂回去,将师父揽在怀里,哭着说道:“我不能给你,不给你!你是不是疼?是不是?熬不住那就咬我吧”!说着将手伸到江朗亭嘴边,他却仿佛有一刻头脑清楚起来,于是定了神将她推开。这会儿过去便又是疼得死去活来,憋得生不如死,唉,还不如死了求个舒坦。 苏施对他又是哄又是劝,搂着他的脑袋哭成泪人——自己到如今怎么反倒成了他的娘?而师父反倒成了自己心头一块肉,如同闯了祸撒娇胡闹叫人心疼的混小子? 可惜,现下就算是抱着他的脑袋亲上个百八十遍也没了什么用,他只想要个死。 苏施吓得要命死活不撒手,任凭他折腾累了就在自己怀里喘粗气,这个人居然就是自己又敬又爱的师父,心爱的男人。 天杀的!这是谁对他下了毒手!苏施恨不能叫自己替了他得好。 千里之外的图兰教主蒙黛朵打了几个大喷嚏,心下暗道奇怪:无缘无故地,自己这是怎么了? 江水之中,一尾轻舟越过重山往东疾行。 苏施师徒好一番闹腾,顾不上查看外头的动静。光一个师父就占去她全部心神,又哪里顾得上旁的? 一时间江朗亭消停了,苏施赶紧去船头洗了帕子要给他擦擦手脸,为了防着生事,于是连那马灯都带了出来,舱中一片漆黑。 骤然听见江朗亭一声惨叫,她忙不迭地往回跑,一个不留神便摔在地上,手中拎着的灯却滚了几滚干脆果断甩了出去,那团火焰掉进江水真是一点也不见了。整艘船只剩下船头杆子上用来照路的一盏,此刻也在风中瑟瑟发抖,摇曳着晃得人心神不宁。 苏施恼恨自己没用,摸黑爬进船舱,因着里头此刻黑洞洞的于是撩开帘子想要借着一点月亮光。 她赶紧把师父靠在自己肩头上,手上拿帕子为他擦冷汗,把他收拾干净,江朗亭则只晓得紧紧地箍住苏施的脖子,两人都很清瘦,骨头撞着骨头,心跳擂着心跳,硌得哪个都不好受。 苏施见他仿佛越来越紧张,最后听江朗亭在自己耳边悄悄地说:“施儿,黑,黑,我怕黑!我怕!” 才十三四的丫头被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愣是逼出了万分母性,她又爱又怜将他搂得更紧,在他脸颊亲上两口,柔柔说道:“不怕。乖乖,我在。” 江朗亭忍着,安静了一会儿又道:“施儿,我疼。活不成得疼,怎么办?” 苏施心知自己帮不上忙,于是将他汗湿的头发拨开,露出干净好看的脸庞,自己贴上他的内心却生出一股子无能为力——“疼啊,那你别嫌弃,我没法子,没本事。只有陪着你。活也陪着你,若是死,也只有陪着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就这么一会儿,苏施就把自己的终身说透了。 江朗亭读懂了她的情意,当下心里一暖。但是那疼太过厉害,他还是推开苏施,解开上衣开始在自己身上乱挠。若是苏施这时候凑上去就得伤着,可是眼瞅他已经入了魔障,十根修长手指在赤裸的胸膛上划出道道血痕,仿佛是在捉什么东西。他口中喃喃自语,语音极低吐字还快,叫苏施半点也听不清。只知也不过眨眼之间江朗亭已经将他自个儿的胸膛伤得如同一块血布,上头一块块的全部是血溜子,一对眼睛烧成通红。 她扑过去却被师父躲过,这回方方听清楚他原来是怒喝:“谁缚我来!把绳子解开!绳子给我解开!” 可是苏施瞧得真——哪里有什么绳子?分明是他神志不清! 两人正在纠缠之际,这船仿佛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猛地一顿,师徒二人毫无防备一起滚向舱头。 苏施赶紧出去查看,四下里哪里还有张大爷的影子?只剩个人脸朝下趴在船尾。 苏施喊了几声也不见张大爷,扳过这人的身子却发现是扣儿。于是赶紧打了水劈头盖脸好一通浇,扣儿咳着,揉着眼睛坐起来,苏施焦急地晃着他:“怎地只有你在这儿?张大爷呢?他去哪了!方才是怎么回事?撞上什么了不成?” 百八一节 拼死求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扣儿也不甚明白,蒙了片刻方才答道:“我也不明白。原先只有我跟张大爷在船板上,后来也不知怎地我就睡着了。更不晓得张大爷去了哪儿。苏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苏施一听急得不行,这时候只觉得这船行得过分快,干脆伏在船头一瞧——不知何时,这船居然反了方向自西向东顺流而下! 谁干的!又是何时调了头!现下是在哪儿! 正在她抓耳挠腮万分焦躁之时,扣儿却盯着船舱喊道:“哎呀!苏姐姐,你师父疯了!” 原来,是上身鲜血淋漓的江朗亭跑了出来,大声喊着:“有水!有水进来了!” 正在此时,苏施一个踉跄又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船帮才不曾被摔下去——这会儿船索性也不走了,灌了水如同喝醉的人摇摇晃晃要往下沉。 原来,也不知这船何时开始像一片落叶随风漂游,先前都无碍。只是方才水流湍急又猛地遇着一块巨大石头,得个很是老练的船夫掌着或许才过得去。可是现在根本无人掌舵,处在听天由命的情形,它还哪里躲得过?于是被水流推着携了万钧之力撞了上去——迎头被砸出来个大窟窿。 这船幸而结实也照样抖了几抖,口子一旦撕开,那江水便如同疯了一般自己开始往里钻。这船架子又哪里敌得过这般如狼似虎地撕扯? 眼瞧着就是要散了! 这江水的正中央,底下多少暗流漩涡?这会儿掉进去只怕被卷着活活是要丢了命。 这会儿“咯吱咯吱”船体裂开的闷响如同一道催命符,将苏施箍得几乎喘不上气。一颗心也是“砰砰砰砰”地几乎要蹦出体外。 她慌得要丢了魂,偏生江朗亭被折磨得只想投到水中求个解脱;而那扣儿也不过是十二岁,此时见了这副境况只晓得张开血盆大口、撩开嗓子眼一个劲儿地猛哭。 屁忙都帮不上! 一边是船儿不断下沉,几块船板就要跟舱板分离。一边是江朗亭不知死活只知道硬来。再一边则是扣儿奔丧似的大声嚎啕,苏施当真是一个头三个大。 她先上去一把捞起师父的腰杆,也不知是从哪生出了一股子蛮力将他扑倒在船板,因着这一举动,船身一个劲儿乱晃,眼瞅着就要全部没去水中。 苏施捡了绳子将自己与师父的大腿拴在一起,他那上身血肉模糊,叫人不忍上手去碰,江朗亭不论如何挣扎,她都不理,挨打挨推也只管受着,这才腾出空来挑了块最大的板子上爬上去半个身子,随着江水浮浮沉沉。 这厢安顿好了,却见扣儿只顾着哭,那身子坐在船头。水都要到腰间,苏施将只手伸过去,那小子倒也没全傻,晓得抓着她的手一起趴过来。 只是那哀嚎仍旧是在山崖两岸之间悠扬,回荡。声音之惨烈不忍入耳,苏施心烦意乱,一个大嘴巴便抽了过去,那哭号也是戛然而止。那混小子立马收了声,安静地扶着板子,苏施便问到:“够了么?” 扣儿轻轻点头,有些小心地问着:“苏姐姐,咱会死么?你说,你说说吧,多少说句话。” 苏施轻轻叹了气:“照这样下去,若是无人搭救,咱们即便不曾被淹死,估计被冲上个百八十里地,也就是饿死累死。一般也是葬身江底。”仿佛是心有愧疚,仿佛是于心不忍,她说道:“方才打你也不是故意的。而是盼望你瞧清楚这现状:人呢也就是这么点力气。与其浪费在嚎丧上,还不如此刻扒稳了船板,到时候遇见个人也好拼了命呼救。能熬一会儿是一会儿。” 扣儿仍旧是低着头答道:“谢谢姐姐”——省了个“苏”字,可知也算是领了几分情。 苏施原本一着急伸了援手,但那心底却渐渐起了嘀咕:“同伴调包,走为上计”——同伴是说张大爷?还是说两人一并都被掉了包?但是瞧着这个扣儿仍旧是那般笨得可怜又很是体贴,她也拿不准,总不至于刚把人家救起来、患难与共,此刻便剑花一挑杀过去,在他身上插几个血窟窿。 可是,这会儿能保住自己跟师父活命就不错了。 先顾不上扣儿,苏施又来师父这边使劲儿靠着,大腿与他捆在一起,手臂与他的挽在一起,仿佛成了连体人。江朗亭最疼的劲儿正汹涌来袭,他也明白这是生死关头。于是咬着牙死死抠着木板上的纹路,五根指头上的指甲几乎全部要翻了盖儿。 苏施心疼他,压着他的手,他便拿头去撞板子,一下一下地仿佛是不解恨似的。实在熬不过便两手一撒翻身窜进水中,苏施暗自叫苦也不敢撒手。那板子被他压得几乎翻了身儿。她还得另外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胳膊往上扯。 风大浪高,苏施被呛了一腔子水,手上也是越发无力。 月亮高升,轻雾笼罩。 生而为人,死中挣命。 扣儿原本是默默呆着,忽然见这边出了大事于是想上前帮忙。正在此时,前头峰回路转之处,水面上一片灯火辉煌,仿佛是有人的模样。 他们漂了这么大会儿,只瞧见水中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另外便是黑麻麻只能瞧见大致轮廓的山崖。大江东去,奔流万里,哪里还瞧得见一丝儿渔火?听得见一丝儿人声?正惆怅之时,前方可能就是唯一的救星了。 扣儿见状,那浑身的劲儿仿佛都能使出来,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啊!救命啊!救命!”苏施抬眼一瞧,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已经露出了一小半身子。那芊芊玉指上扎进了木刺也不吱声,只管咬牙撑着,她扒着师父的耳朵:“乖乖,别闹!有人来救咱了。” 江朗亭最疼那时候已经挺过去,现下得了小小空闲便只晓得伏在她背上歇息。见他听话,那真是放了一半的心。苏施也拼命喊起来:“救人!” 百八二节 来者何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终于那大船逆流而上到了他们面前,却见这是个什么模样:巨大画舫共有两层,甲板上有极高的棚顶,且雕刻精细,油漆描金,装饰华丽;门窗都被绸帘遮住,窗口透出千道明光,舱中似有无数明镜,闪耀万千烛火,远望如明星荧荧,辉映江面。 这一幕颇似艳名远扬的钱江画舫:自杭州之江干,溯流而上,若义桥,若富阳,若严州,若兰溪,若金华,若龙游……每处多则数十艘,少则数艘。舟中女校书,或三四人,或一二人。画船之增减,视地方之盛衰。停泊处,如鱼贯,如雁序,粉白黛绿,列舟而居”。那可真真儿是: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苏施、扣儿面前,这船上头仿佛是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嘻笑声,女子的娇嗔声不绝于耳,他俩的求救声就更加惨烈——因为那船倘若不停下来,那么便是要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到时候,它一旦救不得自己,就反而是要这三条命喂了满江活鱼。 “救命!救命!” 不能救于危难,只怕便要逼进阴司。 这时大船上仿佛是听见了人声,于是放缓了速度,船头也是万余灯盏,一起照得这儿水面亮如白昼。 扣儿那小手招呼得就更加厉害。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上头的救世主。 这时,船上有人喊到:“江上有仨人!有活人!” 一时间,灯火分成两拨,一个人立在船头往下瞧,苏施只顾着师父不曾留心,而扣儿则是一惊一乍几乎失了声——这当真是个极其美丽的男人,唉,或许是个男人! 只见他二十五六的模样,长眉粗浓,一双凤眼不怒自威,鼻梁宛若是山崖之上鬼斧神工劈砍出来,十分生硬,虽说英挺,但是不泛活气。他不喜不笑,脸上就没有几分光彩,眼波流转之处也是森然冷峻,仿佛是能一下子读懂各个人的心思。 那股子深邃劲儿叫人不寒而栗。若说威严,那么比起江朗亭、张衡之都甚是威严,更不消说死不正经的赵惊弦、林慕卿——但是,给人感觉是凉冰冰、阴森森,不像是活生生的少年郎,反而是哪间地狱放出来的冷面鬼。 趁着灯光,扣儿注意到这人右眼角下有一粒泪痣,通体朱红,醒目又脆弱,就像是注定要被毁掉的美玉。不知为何,给他这张生硬的脸上平添了一股子风流气韵,更加上几丝柔和与惹人疼爱——这就是他们与璇玑宫松流泉的初初见面。 却说这松流泉乃是璇玑宫宫主月婵娟手下第一得意之人,更在这宫中代行宫主之职。因着月婵娟醉心武功,一年里头足足有七八个月都闭关精研武学,人人都说是个“武痴”。所以,极少在这江湖上露脸,甚至没多少精力用来打理宫中事务,诸位弟子也基本上不曾见过她。 这个宫主当的,当真是逍遥自在。 她不在,那么这璇玑宫到底也是一个门派,此中繁多事项当如何处理? 于是,松流泉走进了阖宫上下的眼帘。说是月婵娟给大家带了话,叫这小子代替自己主事。 一时间全部宫人都炸开了:宫中俱是女人,宫主居然找了个男人管事,这岂不是极不方便? 几个辈分较高,自视不错的弟子忍不住私欲并着下头的一力撺掇,于是一起求见月婵娟:凭什么自己在宫中勤勤恳恳这般多时日却没能轮上这个位置?这个松流泉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底里不知又毫无宫中根基,如何能做了代理宫主? 不服!不服!这个宫主我们不能认! 月婵娟照旧是不露面,但是幸好未曾露面,不然估计得当场把他们几个统统活吃了。她听他们拐弯抹角地倒委屈也不说话,倒是叫地下跪着的几个弟子都汗湿了后背,有些后悔这么热血一上头就找过来,此番是不是坏事了。 后来,月婵娟一声浅笑:“在宫中毫无根基?我便是他的根基!原以为你们也都是既懂事又叫人安心的,哪里知道居然头一个敢这般胡闹!反倒如此不识相!别以为你搞过的那些花样我不清楚。倘若你生了两只眼睛,只怕我在这宫中可是生了上百只眼睛。当我从来被蒙在鼓里么?未免太小看我月婵娟!劝你可得好自为之啊。” 这个“你”字并未指明是谁,其余几个人也都不晓得这是在训斥他们中间的哪个,但是这般敲山震虎、意有所指还是吓退了几个壮起胆子的反贼。 其中,宫中人称最可亲、最公正、最受人尊重的大弟子罗采秋则是后来背着人换下汗湿的衣裳,她素来为人宽厚,不曾受谁指摘,并且是众人敬服作为代宫主的最佳人选。今次回来则赶紧对自己的拥趸下令道:“宫主任命必定是有她老人家的一番道理。松流泉公子代理之事乃是宫主亲口所言。万万不可再起哄说我才更适合这般话了。否则,不是替我不值,而是存心要坑杀了我!”当下众人皆是满口答应。 罗采秋那几个关系不错的虽说口头应承,但是还是有几个太过张狂而且私下屡出狂言的。 那日之后,宫中便流言飞起,也不知是谁放出来的,皆是揣测松流泉与宫主的关系。有人揣测合该是宫主的兄弟,但是众人皆不曾见过宫主,因此到底是不是亲戚从松流泉那张俊脸上根本瞧不出什么根据;又有一些揣测则是挚友:能够受月婵娟这般仰仗、围护,必定是十分可信、素日深厚之人……重重闲话不断,这璇玑宫除了代宫主,其余的全部都是女人。原本女人就容易话多事多心思多,再加上这璇玑宫里谁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只恨不能一人能演三台戏。 这些个秉性不一、心思各异的女人里头,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私下窃语:可信?亲厚?那么姘头的关系岂不是强过好友? 百八三节 转危为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宫主月婵娟到底是个女人,听那传令的话音儿应该也不是什么年迈的老妪。那么,眼瞧着松流泉这般英俊好看,两人兴许就是偷摸的情人关系也说不定。反正嘛,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才巴巴地找了他行权。只可惜了罗采秋师姐,如此忠心耿耿操劳多年,现下却被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占了位子! 罗采秋不算是个特别奸滑的人。但是人嘛,一旦为了活命,平日里不曾展现的手段也都能使出来。这些个疯子怎么说宫主她是管不到,宫主耳目众多,自然有法子晓得,也有的是使不完的手段整治她们。可是——“可惜了罗师姐”是几个意思?自己斩钉截铁都跟她们交代过,如何还是执迷不悟? 这到底是可怜自己还是存心害自己?宫主那意思还不明白么?说是谁就是谁,轮不着你们来插句嘴。 还“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两句话直吓得罗采秋心神俱裂:这般恶毒刻薄的话倘若是传进了月婵娟的耳朵,往好点想也只当做是宫人一时兴起几句牢骚;往不好了想:这罗采秋往日里端庄可敬,做得脸是脸,面是面,还算宽厚,可是与她平日走得颇近的姐妹却这般口出恶言。这话是她们自个儿真心实意呢,还是有人借了她们的嘴专门传话给自己听?这般不满是不是因着表里不一,罗采秋私下里也诸多怨言? 罗采秋对这几个嘴上不把门的蠢货当真是恼怒透了——都是中看不中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最后她痛下决心,连夜将这几个绑了去见松流泉。当时他在广寒殿已经歇下。她此番是见不着人誓不罢休,于是重又穿衣起身。当宫人举着烛台把这一队人迎进来,流泉公子仍是阖眼沉思,实则是在打瞌睡。他本就生得潇洒,此刻在罗采秋眼中当真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她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个明白,那几个坏了事的这才跪在地上开始哭求。一个脖颈硬的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松流泉浅浅一笑,眼角那粒泪痣越发红得动人心魄。他接了茶盏轻轻啜着,也不去瞧对面一地的人,凝神饮了几口这才问道:“那么,采秋这一趟是擒了作乱之人来表忠心?”这话调侃的意思太浓,打耳朵一过也教人不舒服。 罗采秋脸上略一尴尬,而后落落大方答道:“公子明鉴。宫中流言不止,风气不正。弟子只是想到公子初初行权之时,这般满嘴胡诌的话倘若越传越广,那么只怕不易于咱们宫中上下齐心。再加上,对宫主诬蔑之事一旦坐实,那么必定是违反宫规,不罚也不足以您树威信。” “哦?”松流泉笑得更加好看:“难为采秋为在下与宫主考虑这般周到”,话毕便一击章,又有宫人过来,他只管吩咐:“这几个逆徒我就替宫主收拾了。若是按照宫规,那么必定是要剜了舌头逐出宫去。只念在是初犯,所以从轻发落——咱们岭上这梅花啊,我瞧着稀稀拉拉也不过几株,想必到了那冰天雪地的时节开起来也十分寒酸。那么,就着她们几个去那岭上种梅树,种他个千千万万株,到了花期叫这山岭便如锦似霞,犹入仙境才是”,沉吟了一瞬,他又笑道:“花开了的时候,你们就全部都回来吧。” 这话听起来倒也不算重罚,但是那山岭可是连绵起伏,广袤无边,千千万万株?只怕饶是这样也种不满!这个瞧起来弱不禁风的公子居然颇有手段,这般雅趣的刑罚倒真是无比美丽又无比残酷。 几个宫人一听这话便寒了心,哭的哭,骂的骂,罗采秋如何不知这就是活死刑?但也都是她们咎由自取。自己那心里头竟是一点也可怜不起来。 后来穷尽毕生精力,她们垂垂老矣居然真格儿种出个人间仙境,纵使这样,也只不过是为松流泉夺了个“南岭梅精”的美誉。白发苍苍之际,这世上却再无一个璇玑宫叫她们“岭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此刻大江之中,松流泉所在的画舫刚刚驶出江陵便见了这几个趴在船板上挣命的落水之人。 此番,他带了几十个资质甚好的弟子出来游历,说是游历,其实也就是大川大河中玩去。救人倒也没什么,只是,这船上只有她们璇玑宫一干人等,因此在救与不救这个问题,就等同于叫不叫他们上船的问题。 璇玑宫颇有些古怪的毛病,不爱与旁的门派接触,对外人敬而远之,再加上全是女弟子,所以,其他门派也都有礼有节,生怕冒犯了她们坏了自己光风霁月的品格。所以,对这个俱是女人的队伍也不去跟前凑。 救人可以,但是如何避免他们与宫人接触?宫中也委实有绝对不方便的理由。 松流泉不发话,旁的人哪个敢出声?他如此优雅利落整治了那几个二百五,剩下的都是人人自危,更不敢去他跟前招惹是非。 见上头这人正眼瞧着却到底不肯伸手,扣儿尚且呆呆木木不曾醒过神来。苏施那厢却是一声惨叫:她早已体力不支,就要与背上的江朗亭一同栽进水中。临了心中一动,将蒙黛朵赠与的金锁儿从心口拽出来,高高举过头顶,瞧着这个男人凄厉求道:“救我!” 话音一落便被卷进水涡,一抹青色从松流泉眼中消失,一并不见了的还有那抹精巧的金光四射。 他眼力极好,除了眼里极好、皮相极好估计也不剩什么。一眼瞄见那小金锁,他不敢置信,等想再瞧清楚,那小丫头却已经沉了下去。 于是,他一声不吭解开披风便倏地扎进水中,几番探查找到苏施扶着她的脖颈将人带出水面,谁料她那大腿上还栓了个男人,于是只好一并把江朗亭也扯出来。然后左右手臂各揽一个运了口气就窜上船头。趁着他们都昏迷不醒,命令瞧热闹的弟子统统躲进房间,没有下令不得出来。只留下罗采秋、曾采篱照料。 百八四节 陌路旧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对,大家不曾瞧错:罗、曾两女正是那武林大会上俩露面的璇玑宫弟子。 其中,罗采秋尤其认得江朗亭,因为那奸就是她跟了人去抓的,那寻死觅活的玉容青衣王惊鸿也是她亲自宽慰的。所以,一拨开男人那乱成团的长发她便是一声大喝——“江朗亭!公子,这就是那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淫贼!” 松流泉像是多年来不曾出过南岭,更不曾听见过这些江湖传闻,也不曾在江湖上几番走动,因此对玉面毒蛛那是相当的不熟悉,于是问着罗采秋:“你认得他?”女弟子将朔玦山庄那段往事概述一番:如何如何发现他那罪行,天下义士又是如何如何对他唾弃。原本他性命不保却中间窜出来个图兰教主蒙黛朵将人劫走……说得明白,恼怒之处,那罗采秋也是义愤填膺。 谁知自家的流泉公子居然听了半点也不惊讶,更不似众人怒火冲天,对江朗亭痛下斥责,他听得用心却又仿佛毫不在意——只踱了几步,最后笑着问道:“当真是瞧见了不成?” “千真万确。弟子瞧得真真儿的,那被他险些玷污的委实是龙夫人,他师娘!” “不”,他抬眼瞧了不甚精明的大弟子:“我是问你,救了他的委实是图兰教主?” 罗采秋应声答道:“原本那教主就日日带了面纱,在场众人皆是头一回见。那斗笠之下根本无法视其真容。但当时张大盟主亲口问她,她自己认了是蒙黛朵。” 哦,这倒是桩怪事!只是可惜,未曾瞧见当时的盛况。 松流泉想到那个美丽的身影,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浅笑。只是还有一事不明:“那蒙教主身为乌孙王女,打小在西域长大,平日里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又是为何去了朔北?”罗采秋见他喜怒无常也不敢乱说,于是挑着字眼一字一句答道:“仿佛是因着张盟主擒了她的亲生女儿,拿着个小丫头逼迫她来”。 什么?她居然有了女儿!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如何从未听人说过? 松流泉闻言好似是心神不宁,俯下身去检查苏施手中紧紧攥着的金锁儿。罗采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所以略略吞吐:“若是我不曾记错,这个姑娘仿佛就是图兰少主施施的模样。” 闻言,松流泉捏起苏施那张小脸仔细端详:这眉眼间都不甚肖似蒙黛朵,莫非,都是她爹爹的模样不成?这五官到底是谁给的她?为何自己找了这许多年都不曾找见个答案?他心中一气,那手上不自觉就添了些劲,捏得苏施整张小脸几乎走形。 许多年不见,也不知道那丫头境况如何。只是,这姑娘倘若真是亲闺女,那么,她如何不是跟随娘亲,而是与这个男人江中落难? 他问道:“那么,她不呆在乌孙跑来这江陵做什么?” 罗采秋略有鄙夷,小心答道:“想必是因着个男人吧,这玉面毒蛛江朗亭乃是施施的师父。他们有师徒之谊却不守师徒规矩,不伦之情闹得天下皆知,江朗亭也正是跟自己的师娘、徒儿双双牵扯不清这才受世人唾骂。也正是因为施施求情,这蒙教主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劫走了女儿的情郎。”曾采篱闻言悄悄瞥了一眼大师姐,仿佛心中是有旁的想法却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哦?有师徒之谊却不守师徒规矩?师徒之间到底有何规矩?敢问这又是谁定下的?这世上把自己当圣人的蠢材实在是太多了,专会糟践他人、抬高自己——他们师徒是真情还是假意与世人有何相干?他们一个个的又是凭了什么对两人唾弃、嫌恶?”罗采秋不想自己居然招来流泉公子这般多话,那语气也是相当不客气,于是整个人就紧张起来生怕惹恼了他。 师徒?这丫头的性子倒是与她娘有几分相像,这路子与她娘更是相像。 原来,她也喜欢自己的师父。 那么,蒙黛朵之所以要劫走江朗亭,想必也是为了给女儿个成全。到底是当了娘的人,为了孩子反倒更是任性妄为。只是,她此刻肯冒险为女儿求个成全,那么,当初怎地就不曾想要给她自己也求个成全——要么,是心有顾忌,投鼠忌器;要么就是爱得不够深,不肯为个男人付出牺牲。 不管是哪一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蒙黛朵终归是个不受勉强的人,估计凡是不曾做成的事,约莫都是因着她不在意、太甘心。 想到这儿,松流泉摩挲着那光彩夺目的小金锁儿重又塞进苏施衣领之中,轻声道:“这般贵重的东西,可万万别丢了啊。”两个弟子从未见他这般温柔可亲,连带那双眼睛都流露着柔光,只是立着如同两尊石像也都心下各自斟酌。 松流泉心中已经过了万水千山,这才听见江心之中还有个小子哭喊:“来人!救我!”仨人几乎是忘了下头还落下一个。这回却是曾采篱飞身而下将他提溜上来。 一道船板上,扣儿便没了气力瘫在上头,见这仨人专心致志盯着自己他才埋怨道:“莫非是我喊得声儿不够大么?怎地你救了他们就不搭理我了啊?” 罗采秋却道:“你又是谁?” 扣儿答道:“我打长安来,后来遇见哥哥姐姐便一同上路,受他们照顾。” 松流泉瞧着他的模样总觉得是在哪儿见过,旧年依稀见过这幅长相。但是也就只是觉得眼熟,剩下的那几分蹊跷就再也说不上来。扣儿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问着:“你盯着我做什么?” “恍惚想起一个人罢了。这世间之人千千万万,有一两分神似也不算奇怪。应当是我记错了”——真是莫名其妙:眼前都是处处相逢的陌路人,怎地都有几分似旧人? 扣儿撇撇嘴:“还是要多谢你救我们。” 百八五节 封去五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松流泉却忖着:若不是因着瞧见朵儿的小锁你当我肯救人么?但嘴上说出来却是不温不火:“都是缘分,不足挂齿。现下已经给三位备了一条小船,在下这船上不能留生人。即刻歇息好了便上船去吧。或是靠岸歇息或是继续赶路,全随你们。咱们就此别过。” 扣儿见他说得这般明白,心知这船是呆不得了。情知被他救上一命已经是大恩大德,这会儿人家这么客气自己也不敢再多求什么。 他卧在船板上一叠声的道谢。再一看苏施与江朗亭,两人仍旧是大腿捆在一起,他拖起半个身子又上牙又上手把绳子断开。再一推,发觉苏施两颊泛红很是滚烫。一探那额头都能滚鸡蛋,于是着急唤着:“苏姐姐,姐姐!”又跟松流泉求着:“公子,我这姐姐仿佛是起了烧。可否烦您找人与她诊治诊治?” 松流泉当然不想,因为这一诊治就又要在这儿耽搁些时光,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一来是绝对不方便,二来,也不晓得是朵儿与哪个男人生下的孩子,想到这儿他腹中便是一股子酸气冲天,几乎要把自己熏晕了过去。两下里计较就根本不想伸手。 扣儿那脑子机灵,想起促使这个人冲下来的约莫是苏施身上的一个小玩意儿,于是赶紧一阵摸索将那锁儿又拽在衣裳外头,罗采秋与曾采篱见他毫不忌讳便去个女子怀里乱翻,眼睛都垂了下去,心中颇为不齿。 他重又拽着锁儿求松流泉:“恩人,求你再发发好心吧!我一个人照顾他们两个着实顾不过来,只怕姐姐要不好了。” 果然,松流泉这回即便还是不情愿,却也不曾一再往外头推他们。现下这么被扔在这艘船上,再加上病得厉害的苏施、陷入昏迷的江朗亭,扣儿一个人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受他们照顾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但是这会儿自己要照顾得好他们却是千难万难。那巴蜀又是如何去?两个大人就要他操不完的心,再有些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更是要折他的寿。 松流泉照旧是将他们两个留在船头,不许进去船舱一步,命俩弟子从里头搬出两床被子与他们盖上,又见罗采秋使出水上漂的轻功,在湍急的大江之中点了几下子便到了岸上,一闪身钻进茫茫夜色,不一会儿便又原样回来手上提这个黑乎乎的物件,到了他们跟前一扔,众人一瞧——原来是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大夫。 那老儿手中抱了一只药箱,胆战心惊给这俩人切了脉,又听了江朗亭的心气,最后道:“几位大人,这位姑娘乃是受寒发烧,再加上劳心劳力身心俱损,是个合该静养的症候。而这位公子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但他胸膛、手臂之上的伤口还是要收拾一下。破了口子又沾了水,这可不得了。” 松流泉问道:“听来仿佛是不甚厉害的模样?你能治么?”那老爷子答道:“老朽治起来也有几分把握,只是,这药材未曾备齐,都在馆中……”公子一挥手,罗采秋就拎着这大夫飞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手上多了几包药,等着公子的意思。 他一笑:“罢了。还只当是做了人情”,然后便下令把这仨人带去底舱三号房。 罗采秋方方想开口,他便道:“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将这仨人统统封了五感带进去,那房中倘若没有我的命令,便谁也不准踏进一步,送水送食送药之前都得禀告我一声。等他们好个七八成就照旧封了五感带出来,自寻活路去吧”,见公子如此谨慎,两人都不再说什么。 扣儿能得了这么个栖身之所已是大呼苍天施恩,此时哪里能违抗他们的安置?于是便被松流泉提起来下了手,当真有那么个影子在流泉心头一闪而过但就是抓不住那个人,真是扫兴。 他留出来苏施,怕这个病人有什么央求,所以留了一张嘴、一双耳朵,那底舱那般黑,要一对招子也没什么用,于是干脆也不管她。 轮到江朗亭之时,却见他气息微弱,如同游丝,口中喃喃:“施儿,丢下我!施儿,船沉了!快逃命!”他不禁轻声一笑:“这师父倒真是惦念徒儿!” 罗采秋却禀道:“他们在武林大会上情势所迫,各自吐露真情,当真是惊天动地的大胆呢”。 “哦?”他心中更是一番触动,重新审视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那手也搭上了他的脉搏。抬手遥遥一掌将扣儿的五感解开,问道:“江朗亭这是中了毒不成?” 扣儿答道:“说是中了个天下奇毒,今次夜间发作起来很是骇人。” “那毒,是个什么名字?”扣儿想了片刻,这一夜将人折磨得够呛,脑子都不是很好使:“约莫,约莫是叫做什么锁魂咒。” 锁魂咒?难道又是他们下的手!松流泉脸上不好看,挥手又封住扣儿,叫俩弟子拖去底舱。 这仨人被带去,俩半死不活地卧在榻上,只剩余一个扣儿清醒几分。他失去五感,听不见、瞧不见、嗅不着,整个人如同被丢尽了无底深渊。唯一能觉察的就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另外,有人打开门时,仿佛是带进来一股风。 每当丝丝缕缕的风儿穿过他伸到脸前的五指,那便是有人出入了。 几番调养,江朗亭与苏施渐渐好了起来,全是靠着食补,每日三餐有人专门来喂他们仨人吃饭,这里该是个套间,茅厕就在另外的小隔间内,也是每日都有人来清理。 百八六节 面见恩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可是,也只有苏施没有被封掉五感,所以,她能说话也无人应答。虽然明明知道现下三个人都好好的在这儿,却偏偏不能交流的感觉真是非常痛苦。 渐渐地,大家也都生出了烦躁,也不用几天,两天就够了。 扣儿起码还知道这是受人恩惠,得了个落脚的地界儿,其他人却不晓得,但心有灵犀一致猜测自己约莫是被囚禁了。于是苏施与江朗亭恨不得成天搂在一起相依相偎才能安心点。这一幕日日上演,叫进来喂饭的罗采秋与曾采篱真真儿生出几分轻蔑、可怜。 松流泉仿佛是忙得顾不上他们,但是所幸罗采秋他们与这三人并无过节,更谈不上苛待,因为那句“做个人情”的话她们一直记着,猜测这个苏施约莫是与公子有些关联,或许她娘蒙黛朵与公子更是有关联,总之,不可轻视怠慢。 实际上,这底舱甚少使用。 从里到外,若是不曾执了火烛过来,那就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再说,这三号房已经是底舱第三层,全部人都在一层至多是底下一层,这儿真可谓是偏僻又清冷,罕少有人愿意下了来。将人扔在这儿还要封了五感着实是有些过分谨慎。 但是他松流泉做事素来是讲究个滴水不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要他们断了与外界的全部联系,防止他们主动联系旁人,更防了哪个有心的去联络他们。 却说这房子虽说阴森,但并不潮湿,十分整洁利落,苏施还闻得见那房中的香炉燃了檀香。袅袅升腾四下飘散之处,教人心生宁静。雕花窗子通气透风,但那大门就却始终落了把锁。实在不算是什么宽和,反倒是一群被绑来的小可怜。 那一日,苏施醒了赶紧去唤师父。 江朗亭听不见,苏施却凭着嗅觉摸索过去,从满屋子的檀香气中披荆斩棘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扯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下一个“施”字,江朗亭悟了赶紧将她搂在怀里。 这般也不知是过了多少个时日,三人俱是十分焦躁,失了五感又如何能活得舒坦? 于是,有一日照旧是到了喂饭的时候,苏施握住了那执了勺子的手。纤柔姣好,应该是个女人。她眼上蒙了布条,仍旧是瞧不真切,于是求着:“这位姐姐,在下与师父不知为何被养在这儿。若是蒙你搭救又受你照顾至今,那么这般多时日实在是令人铭感五内,大德永生不忘。只是,如今我们已经大好了,不敢过分叨扰,若是能当面谢别那么便是再好不过。” 谁知对方一声轻笑:“那好,我禀告我家公子去”——果真是女人!还是个极其年轻的女人! 她提了灯笼出去又锁上门,一切重又归于黑暗,听起来仿佛是个好相与的。且等等看怎么说吧。另外,只得感慨一句,那位姐姐身上的脂粉气略略重了些,也不知她的主人是哪一个?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有些嘈杂,应该不止一两个。然后照旧给苏施蒙上眼睛,被人扶着走了极长的路,这船可真是大。原来,这般载着走了半个多月,已经是到了夷陵。 幸而不是遍地金粉的苏杭,否则,从那儿再返回巴蜀,这逆流而上的水路至少也得走上个把月,到时候每逢月圆即是噩梦,他们师徒必是赶着去琅琊谷避难都不能够。 苏施他们被引到一处,只晓得极其潮湿而且到处翻卷裹着腥气的江风。这会儿却吹得他们极为痛快:从那小屋子出来,只要能透透气也都是极好的。大家身上仿佛是每一根汗毛都兴奋得恨不能倒立、在皮肤上翻跟头。 终于有人解开了他们的五感,苏施眼睛上那布条也被取了下来,仨人一睁眼都是惊了一跳:自己恰好就立在船板边缘,稍稍动上一动就要摔进滚滚江流,死无葬身之地。那水势极猛,嚎叫着拍在船身,仿佛是一头窜上来想将他们统统卷进口中的猛兽。 咆哮、贪婪、令人毛骨悚然,仨人俱是胆寒,那腿也几乎软了都挪过船上来方松了口气。 走上船头,才瞧见那日夜里伸手的男人,想来他们口中的“公子”便也是自己的恩人。苏施赶紧扶着师父。江朗亭上前道:“多谢救命之恩,多谢连日来药水、饮食照料。” 那松流泉仿佛是不曾放在心上,风扬起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身上那件灰鼠毛斗篷如同一张被鼓得满满当当的船帆,衬得他身形也更显得磅礴高大。 他闻言一笑,走来瞧着苏施笑得一团和气:“你就是苏轼?你爹莫非是姓苏不成?哪儿的苏家?” 他挑着眉毛,仿佛是十分好奇。 苏施喉中一哽,不曾想他仿佛与自己相熟,可是这也才不过是自己与他说的第二句话。完全是个头一回打交道的人,只是这问的听来未免有些太熟稔,随意。 可是,倘若自己就是蒙黛朵的女儿,那么,苏良必定不是自己的亲爹。教主当年那个情人是谁,谁也不晓得。但听这个男人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十分介意自己亲爹的身份。可是,他莫非也与当年有什么说不明白的瓜葛? 二十多年前的事,瞧他这模样当年也就不过是十岁,到底能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越来越多想不到、猜不出的人都一个个被牵扯进来?但是,这也直叫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更加不明朗,大家都掺和进来,却越搅越乱,没有一个人能指点迷津,都是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撞。 百八七节 三人对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想了一下答道:“养父名曰苏良。”哦,原来如此。 怪道这许多年之前自己沉睡之时就晓得蒙黛朵是孤身一人,近来醒了她也仍旧是孤身一人,却平白无故跑出来个亲闺女,多年养育之事更是不为人知。 只是,这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 松流泉瞧着苏施亮盈盈的大眼睛,最后将一样东西搁在她的手心——金光四射,精雕细琢,不是蒙黛朵的小金锁却是哪个?只听他不轻不重地嘱咐一句:“到底是你娘亲的东西,可得拿好,别弄丢了。”然后又转身道:“船已经备好了。在下就不留你们,自此一别,后会无期。” 后面这句被风扯得七零八落钻进大家耳朵,虽说不解为何如此冷漠,但是天底下性子古怪、生性薄情的人多了去。受他救命、疗伤之恩已是大事,此后相逢不相逢的也全都凭着他自己的意思。松流泉发了话,他们谨遵便是。 此时,整艘船沉浸在晨曦之中,诸人仿佛都是睡了,偶尔可瞧见走廊上挂了几盏灯笼。其余就是一派安宁,无光无声。只剩下风与水花四溅、大船乘风破浪的响动。 松流泉带着他们往船尾走,那船舱四周仿佛是挂了极其厚重的帷幕,里头当真是一点也瞧不见。走上一圈,他们居然都不晓得这船是拿来做什么,这些人是做什么,这个人是谁。 三人倒是识相不去乱听乱瞧,一会儿跟着到了船尾。只见下头放出一条小船,船头悬着马灯,与原先张大爷那一艘一模一样。只是瞧起来崭新且结实。 他们逐个跳上去,船身猛地晃荡了一下,定神立在船头要与恩人道别,可是哪知这人瞧了一眼转身便走,然后大船便徐徐靠岸,又缓缓掉了头,反向往东驰驱,仿佛半个月来这段路就是专门为他们送上一程。 一掉头,那大船从船头到船尾的灯就纷纷亮了,又是一派辉煌华丽的景象,哪里是方才那般黑黢黢、阴沉沉的模样? 自此天涯不相问,自此天涯不相问。不相问。 已经是夷陵了。 现下统统都能说话了,于是当面一对,这才晓得那夜的状况。于是暗下里都是捏了一把汗。苏施倒是觉得这个流泉公子仿佛是诡异又神秘,真真儿不欲跟谁打交道,或者只是不想跟自己一行人打交道。 这半个月来恍若一梦,倒是万幸大家都好个齐全,此时赶路也没什么妨碍——只是不认路。 江朗亭这人脑门上就写着个大大的“路痴”,并且记性很差。苏施问他,为何往返两回还是记不住?他倒是极为无辜,一张嘴几乎把人气死:“头一回才八岁。八岁的时候你认个路给我瞧瞧。后头年纪大了,但是这山山水水我瞧在眼中都极为相像,分得清楚哪儿是哪儿?白日里都辨不明白,更何况乌漆墨黑的夜里,我哪有那本事?” 苏施不与他纠缠,最后一丝期许问着他:“那么,师父,从哪儿下船你总该晓得吧”。说起这个,江朗亭便来了气势:“这个当然记得,是将江阳。” 三人无法,只好又寻了个船夫。此番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瞧来也委实是朴实憨厚,较为可靠。但是有了前次的教训,苏施手上的长剑从未离身,对那人也一派审视。 如此一来,扣儿想起了当初那一幕好奇问道:“那日夜里,姐姐你为何对我凶凶巴巴的?仿佛是个什么恶人?” 苏施现下对他已经放了九成的心,认为这小子合该是不曾掉包。于是问道:“那会儿你当真是上岸解手不成?” “自然。” “那张大爷委实是散步去了?” “不知道。因为当时专心,哪里顾得上瞧他?” “那你回来后就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那扣儿想了半天,不曾啊。见苏施照顾师父,他又一边看着火炉并着上头的小锅。 张大爷摇船夜里起程,原本觉得那老骨头熬不住便不敢恳求他夜里也走,但瞧着他的模样倒像是很能应付得来。 说这话时,苏施三人正坐在船舱,她将门帘挂好,窗子关紧,对俩人悄声问道:“若是有两个张大爷呢?” 扣儿被她说得寒毛直竖,那小脸也吓得煞白。口中忍不住尖叫:“苏姐姐,你大白天的搞得什么神神鬼鬼?我要被你吓死了!两个张大爷?什么意思?你别吓唬我这胆小的!” 江朗亭则是全程昏睡,因为对那晚的前因后果一概不知,这会儿听来就是云里雾里。但是心知苏施向来不是个空穴来风、耸人听闻的,或许也真是遇见了什么诡异蹊跷的事,于是开口问道:“扣儿,你别吵。先听施儿怎么说。” 苏施将这两个人凑近,三个脑袋聚在一起这才将自己找他俩的时候遇见的那群怪东西以及不知被什么撞入水中结果见到张大爷尸首的惨状说了一遍。江朗亭是眉头紧锁,那扣儿则是被唬得瞪圆了眼睛,紧紧揽住他的胳膊,颤着声儿问道:“你是说,张大爷早就死了?” 苏施点了头,又将早先收到一枝莲花镖,之后所见正是印证了“同伴掉包、走为上计”的警示。 一支莲花镖? 江朗亭便陷入沉思:那人是谁?为何无孔不入地跟着自己?他到底是敌是友?这般作为到底是出于什么企图? 百八八节 女扮男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而扣儿则是惊得面无人色:“掉包?那么也就是说,不知何时张大爷给人换了,然后跟着咱们一路?因为写的是“同伴”,因此姐姐你也怀疑我?” 苏施毫不迟疑爽快承认——原来如此! 如此,前面那些蹊跷之处也都说得通了,只是不晓得张老儿是何时遭了人家毒手。自己居然跟个披着人皮的奸人吃过同一锅鱼汤,说过几句话,一同呆在一条船上。想想就是阴森可怖! 正这般害怕,扣儿一抬头,瞧见对面帘子上不知何时露出一点空隙,一只阴沉的眼睛正从外头直勾勾盯着自己! 这一惊可真是不小,扣儿“啊”地一声乱叫起来也把江朗亭推到一边去。这么一惊一乍地,江朗亭便已经被撞在船壁上,苏施瞧见他抖抖擞擞指着对面,于是按着长剑挑起帘子出去。 她将剑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定睛一瞧——这会儿动都不敢动的不是新雇上的船夫却是哪个? 苏施逼问他:“老实说,你这般鬼鬼祟祟是做什么!” 江朗亭也出来了,挂在他肩膀上如同筛糠一般颤着的却是扣儿那混小子。那人赶紧跪下磕头求饶:“大人明察!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因着到了能歇脚的地界儿便靠了岸,想问问几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因着也就是这儿有个集镇,打这往上走,很快便是巴东三峡。到了那儿人迹罕至,高山大川的,活人还不及猿猴多,实在是先准备些米盐才算合适。” 苏施也没来过,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也不晓得是不是扯谎,于是先问:“那为何不直接喊上一声?这么偷偷摸摸地莫不是你心中有鬼?” 那人赶紧求着:“小的不是故意要偷听大人们说话。只是一个不防备,以为几位是在歇息所以直接凑上来,这才知道几位约莫是在说什么要事,刚要退回来,只是步子却比不得女侠的剑快。这话句句是实,绝不敢瞎说。还求大人饶过小的一名!” 他们师徒暗自斟酌,这人说地极其圆滑,仿佛找不出去什么破绽。那扣儿却偏不信,口中嚷着:“你胡说!我方才明明是见你立在这儿好一会儿专心朝里头瞧!好大胆子!还敢骗人!”说着他便走上去叫这船夫抬起脸,可是奇了怪了!这汉子的眼睛分明与方才见到的不大一样——难道,难道还真是自己花了眼不成? 扣儿只顾着嘀嘀咕咕,却不留神肩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那东西极快,叫人几乎瞧不清楚。苏施赶紧把扣儿护在身后,扣儿躲着,光盯着前头,滴溜溜查探四周,不提防苏施肩后有个什么玩意儿蹦到自己头上将他的头巾强拉硬拽,吓得扣儿鬼哭狼嚎,呼爹叫娘。 江朗亭手上的扇子就要扑过去,谁知那船夫又怒又急,吼了一声:“巴大!巴大!还不赶紧下来!下来!” 那玩意儿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于是对扣儿的动作止住了,眼错不见它就已经卧在了船夫肩头,众人定神一瞧——竟然是一只浑身金灿灿的猴子! 却瞧它是如何形容:身量娇小,毛色艳丽且光滑、柔软,头顶的毛为深灰褐色,颈、颊侧及腹部是红黄至黄褐色,尾灰白色且很是细长。没有鼻梁,鼻孔朝天,嘴唇宽厚,眼皮极薄,蓝色脸庞上一对眼睛咕噜噜打转,十分机警,手上还忙捧着几粒果子啃着。 苏施便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船夫眼瞧着巴大闯了祸于是慌忙求着:“大人!这巴蜀之地猴子原本就十分常见。我这只乃是行舟载客之时偶然在岸上林子间捡来的,见它伤着便带在身边养活至今。日日都是巴大与我做伴,今儿我把它安置在船尾,也不知为何它来了船舱还吓着了几位。一个畜生罢了,大人不值当与它生气,还求别计较吧!” 苏施赶紧去瞧扣儿,只见那头巾已经被扯了半个下来。 他索性全部拽下来,谁知却是一头齐腰长发,乌黑油亮。称得这模样更加娇小精致,那脸庞也是莹白如玉,五官标致娇艳。方才因着害怕所以脸颊上还浮着一层红晕,现下瞧来当真是人面桃花,鲜嫩无双。 他,哦不,她,袅袅婷婷在船头立着,一头青丝微微被风扬起。那一身破烂衣裳也挡不住一块无瑕美玉,这通身气质真是可人,偶有几处露出来的肌肤则更是欺霜赛雪。她的美艳被藏在那乞丐一般的衣裳里,正如明珠抛于瓦砾,不能掩盖其盛大光华,反而更叫她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这哪里还是那个胆大心细脸皮厚的扣儿混小子?分明就是一朵含苞半放的蔷薇,是个如假包换的小美人!这合该是谁家的琼闺秀玉,一个没看住怎地就溜进他们队伍里? 见扣儿骤然从个漂亮吵闹的小小子突然变成个俏丽灵秀的小丫头,江朗亭与苏施真是一惊。不但是他们师徒,就连在地上跪着的船夫也愣住了,讷讷感叹着:“原来是个好看的女娃娃!” 那闯了祸的猴子巴大则是安安分分卧在主人肩头,瞧见自己刚刚欺负的居然是个花骨朵一般水嫩嫩的丫头,它仿佛十分通人性:有些紧张,有些懊悔,把脸藏在船夫脑袋后头,不忘了往嘴里塞着东西,还悄悄瞄上一眼两眼,那小脸真是又可爱又淘气。 打破这宁静的是苏施。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有惊,没有喜——这路走来真是遇见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人跟事,而且恨不得个个都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不得不自保为上、草木皆兵:“说吧,你到底是谁?” 扣儿被众人盯着早就不好意思,于是赶紧又将头发往头巾里套,但巴大的爪子极为锋利,两三下就把头巾撕开成了破布。 她索性扯下一块布条将长发统统束在头心,这般一瞧做了男子打扮,小脸上还更加英气俊俏,真真儿是个讨人喜欢的相貌。她咧嘴一笑又拍拍手上的尘,这才答道:“姐姐,我是蔻儿啊! 百八九节 偷衣女贼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又皱了眉头:“你为什么跟着我们?又为何骗了我们?到底有何目的?” 蔻儿闻言爽朗一笑:“这话问得真是伤人。怎地我瞒了女儿身份就像是做下什么杀人放火的死罪一般?江大哥,你这恶狠狠的模样可吓着我了。原先不是说了么,我离家只为了花花世界中玩去,恰好无依无靠之时遇见了哥哥姐姐,我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们。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不成?” 苏施又道:“那么,为什么凤凰那会儿问你,你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男的?” 想起林慕卿那妖孽,蔻儿小脸上微微一红满不在乎答道:“他?就那个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德性,哪个摸得透他的脾气?我怕那不正经的对我起什么歪心思,那会儿一见面就对人家又打又怕,难道我承认了自己是个小丫头还能指望他对我更加怜香惜玉不成?”说到这儿,蔻儿心中莫名一阵躁动——怜香惜玉?除了苏施,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值得他青眼有加。这可当真是个极没良心的,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此时,千里之外的凤凰又打了一个喷嚏,叫断肠琵琶陆绯烟轻轻锁了眉头。 蔻儿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凤凰从脑袋里甩出去,又道:“我男扮女装就是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喏,这一路过来也不曾花费哥哥姐姐多少心神。你们也不曾因为我是个丫头而刻意照顾,这般不是也极方便么?” 苏施仍旧是疑惑,将手一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这么说也没什么错。只是你一个女孩子,一无武功,二无钱财,三无依靠,就敢这般出来乱晃?你怎地就是不害怕么?”这姑娘得是多大的心!幸好也就是遇见了这些没恶意的,万一撞上了坏人可怎么办? 蔻儿两手一摊反问一句:“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接着又仿佛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崽亲昵地攀上苏施的手臂,一脸谄媚地笑:“后头这不是恰好遇见了哥哥姐姐么?” 这话听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苏施审视地瞧着小丫头,蔻儿自觉便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地眨着大眼睛,软软地吸着鼻子笑着:“这些话不曾有半句虚言。我也从未有一时半刻不喜欢你们,更不曾有什么企图。我喜欢跟你们晃去,天南地北也愿意去。” 苏施见她如此可怜,最后问道:“那么,你家中也不担心?”听这一问,蔻儿那颗小脑袋便使劲儿往她怀里钻,最后轻轻依偎在苏施肩上,那话里也失去了活气:“姐姐,别问这个行么?你只当是疼我。”那言辞间凝固的都是无尽的哀愁,苏施心也软了,只好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叹了气道:“好”。 江朗亭也是无话,便听那蔻儿闷闷地说:“凡是在家中呆的好好的,又有谁似我这般飘来荡去做浮萍?我家中的事太繁杂,等等吧。终有一日,我把我的身世都说给你听,终有一日你们都会明白的。” 可惜可惜。 蔻儿的事终究不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四年后,大弘庙堂江湖之上都遇见了一场空前的大变故。她在其中也浮浮沉沉,却是淡然一笑去了一个自己无法把控的归宿。于是,对于蔻儿,苏施与江朗亭即便不晓得原因,也晓得了她的结局。那当真算不上是个称心的归宿,但是奈何她认命,奈何她乐意。谁知道这顺从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假意? 现下在这渔舟上,苏施已经不打算勉强她,谁也不愿意勉强她:这般平日里吵吵闹闹叫人心烦的孩子现下猛地安静下来,不禁令人更加不习惯,也更加宽容和心疼。最后还是不知啥时候抽身事外的船夫说了一句:“不若到了这儿大家便上岸去买些东西吧。接下来几天,纵使走得快只怕也没什么能补给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全部都下了船,苏施扯着蔻儿,江朗亭却道:“你俩听话,千万别乱逛去瞧花了眼。买些必须的就赶紧回来,我与船在这儿等着”。 苏施一听就明白了于是赶紧去。上回张大爷被掉包那回事许是叫江朗亭长了记性。为了稳妥,索性亲自看着船夫。只要船还在,距离自己想去的江阳就不远了。眼瞧着这一块人烟稀少,岸边居然连一条船都没有,你叫他如何不仔细?生怕又节外生枝,到时候白白耽搁了行程。 他看似镇定,但苏弑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开始忍不住担忧,只恨不得赶紧到了谷中护她平安。这般一想,那心里就更加焦躁。 江朗亭每回一瞧船头,那汉子都是憨厚一笑,那只名叫“巴大”的猴儿就是上蹿下跳地疯,但也时不时爪子搭个凉棚遮住刺眼的日头,仿佛也正焦急等着俩姑娘。真是有趣! 江朗亭心中每一刻都像是熬过了一年的时光。等得他口干舌燥,心气不平之时终于瞧见一青一粉两个身影跑过来——原来正是苏施带着蔻儿。 只见蔻儿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换成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裙。苏施把手上的东西叫师父接着,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催着:“赶紧走!赶紧走!”又解释着:“她那衣裳不能穿了,成衣铺子里头新的都是贵的要命。买了米盐剩下几个钱就不够使,只好顺了一身。” 蔻儿一听就“噗嗤”笑了,苏施恼恨地盯了她一眼,有些窘迫在里头。江朗亭正好奇想听明白,却被苏施手上的一个红糖糍粑封住了嘴,蔻儿也十分识趣收了声。 百九十节 到了江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方才到了那集镇上,蔻儿那身不知是从哪儿扒来的衣裳本来就是大限已至,油尽灯枯,那会儿人多,也不知是哪个不小心的冒冒失失踩了她的裤脚,幸而腰间的带子系个结实,但那烂布不堪折磨,于是“嘶啦”一声哀嚎便被扯去了半条裤筒,她修长如玉的小腿露在风里猛地冷出了一层鸡疙瘩。比起这个,更叫苏施心道“不好”的就是当时身边好几个目露绿光的男人。 这俩丫头都是一般得美丽迷人,那蔻儿纤白的小腿真是楚楚动人,露出来就好像一块鲜美的嫩肉要吸引饿狼的注意。几个不怀好意的泼皮就围过来说什么小妹子生得叫人单柔,穿得更加叫人可怜要给买几件新衣裳。 蔻儿顿时毛骨悚然,而苏施则是心中冷笑,祭出一柄长剑吓退了那些个不识相的便拉着蔻儿一路飞奔,只是衣裳仍旧是不全乎。 后来路过一出农舍,一件女人家的长裙就搭在了竹篱笆上,蔻儿随手一摸——干的。 她笑吟吟停下来扯着苏施的袖子,也不说话只瞧着她,苏施那聪明劲儿难道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她叩了门,见无人应答便带着小丫头溜了进去,喊了几声见当真不在便将蔻儿往墙角一推,叫她麻溜地换了赶紧出来。那件破了的便并着几个钱搁在窗台上。 她俩走出去,眨眼便见个妇人手中牵了个小小子,错了约莫十步,那妇人便敞开了嗓门大喊:“偷衣裳了!抓贼啊!有贼!”苏施听见了拽着蔻儿撒丫子疯了一样得快跑,一气儿到了木船才敢停下来。 待到船开走了她们才喘着气儿笑都笑不出来,又闹又吵。 蔻儿以往只晓得苏施这个人很没劲,今日才知原来她这般好玩。当时自己也就是试探,“偷”这个字浮上心头,蔻儿只是觉得很新奇、很好玩,再加上自己的衣裳确实不能穿了,所以颇有些跃跃欲试。这种坏事也就是她蠢蠢欲动,苏施肯定不肯。 可是,不曾想自己一个暗示还不曾撺掇,平时冷冰冰凶巴巴的苏姐姐不但不斥责,反而成了主谋加望风。那一连串反应十分流畅,几乎叫人怀疑她就是个惯偷。最后那个钱估计是良心不安吧,但是这留不留还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明着顺过来了。 他们离了这渡口再走上几日便到了三峡——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眼前只见大山大水,十分开阔。两侧则有白色急流,回旋清波;碧绿深潭,倒映山色。山峰陡峭,奇花异木;大小瀑布,飞射冲刷;江水清澈,树木繁盛,群山险奇,绿草丰茂。霜天清晨,树林山涧冷落萧索,时有猿猴长声鸣叫,声音持续,异常凄厉。连环回响,久久不散。 先见到的是西陵峡,金秋时节,两岸层林尽染。江面宽阔,但水势特别凶恶,急流险滩连续不绝。巫峡则更显幽深秀丽,两岸青山连绵,江流曲折平缓。巫山十二峰犹如翠宝镶嵌在江畔。 瞿塘峡最窄却更偏雄奇,两岸山峰拔地而起,几人眼前都是一片殷红,遥遥望去如同两岸上一齐烧着波澜壮阔的火海,火苗滚着舔着,将苏施他们连带这艘小船裹在里头。倒烧得人心头热闹,十分快活。 船夫仿佛是司空见惯了,觉得这也没啥稀奇。那船上的苏施与蔻儿则是被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平时哪里见过这般壮阔的景象?一个个都又是崇敬又是欢喜。船夫那猴子镇日里仿佛是不认得它的主人,现下只晓得缠着蔻儿。 开头她是十分不待见这个冤家,因着初次打交道真是不愉快。但是渐渐地,这十分机灵的猴儿却是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对蔻儿百般讨好。先讨好再撒娇,于是一人一猴的仇怨便解开了,那小玩意儿也不再蹲在主人肩头,反倒是日日钻在她怀里,再要不就是坐在蔻儿脚面上。 船夫大哥再如何大声呵斥也没用,只好叹一句“猴崽子大了,留不住了”由着它去,引得众人常常大笑——只是反过来,巴大照旧是不喜欢苏施,不但不喜欢,仿佛还颇有些害怕紧张。 好奇怪,苏施忖着,自己与它并没有什么梁子,但是巴大就是不肯亲近。她却不在乎,正好落个清净。这么个小东西镇日里缠着自己的话,那么只怕是要烦死个人。 可这小家伙不待见自己也太明显了——苏施稍稍凑过来便见它龇牙咧嘴,即便是被蔻儿捧在怀里也要窜出去,仿佛是她身上有什么吓着它的东西。 对两个姑娘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船夫也略略尴尬。许是苏施不如蔻儿孩子气,时刻不离一把长剑杀气太重吓着它。苏施闻言也是半句不放在心上,不言不笑便算是过去,倒是江朗亭那眉头悄然锁紧又松开,眼里也平添了几分探究。 后来之后,江阳到了。 江朗亭带着俩姑娘下船,那猴子却不舍得蔻儿似的搂着她的脚踝不撒手。 这般几日下来朝夕相处,蔻儿也不舍得它。人家主人就立在船上满脸堆笑,于是蔻儿不顾它“吱吱”的凄厉嚎叫,将它拽下来送到船夫跟前,那汉子却道:“人与人都是缘分,我与巴大,巴大与姑娘都是缘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巴大一门心思要跟着姑娘,此刻我再强要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留下它与姑娘解闷儿吧,好歹是个通人性的。” 虽说君子不强人所难,更不夺人所爱,但是蔻儿从来是个女孩子,不是君子。更何况从来不曾有什么过分深刻的高尚品质,于是几番推辞便定下了猴儿的归宿,她千恩万谢带着巴大上路。 百九一节 寻破月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一行人到了琅琊谷中,江朗亭那锁魂咒就要立时发作了。所幸这琅琊谷万花不谢,百草不凋。一年四季不换风景,那漫山遍野的诛心草真是青翠欲滴,极为可爱。 他们师徒安心在这谷中长长久久半步不出,而蔻儿反而是小孩子心性,当真有颗耐不住无聊寂寞的心,才方一个月便要告辞,但是苏施与江朗亭没有一个人能送她出去。于是,江朗亭决定教她们武功:将破月刀法的心诀、招式传给苏施,又将龙吟子的一套剑法毫不保留传给蔻儿。 一天到晚的练功,俩姑娘都是嗷嗷叫苦,但是谁都晓得此事有益无害,再加上日后倘若得一个人去行走江湖,无一技傍身又如何安心?相比蔻儿,苏施学得更加用心——天长日久,谁也不晓得哪会儿又遇见个什么,她打算不但自保还要保护师父。 苏施也就是有些零星底子,这破月刀法端底是讲究个内功深厚。倘若内力不强,这刀法的威力便被削减得不剩几分。更何况,名曰破月,可是这破月是个啥意思?是单单因着用作名字好听?还是说这刀法招式有破月之势?可是,全套心诀里头并没有提及什么“破月”只说。也从不知是不是一个月中残月那几日练功才更有进益? 这算是个什么讲究? 江朗亭也不解释,每天除了监督俩人练武,另外其他时候就是熬各式各样的补药叫她们三顿吃,夜里泡,只恨不得一日的功夫练出三天的量。 这蔻儿却与苏施有些不同,江朗亭总是察觉她体内仿佛是有一股汹涌之气,莫名其妙,也未曾拿来有何用处。只是在体内流来窜去,镇日里被困着就是没啥用武之地。 江朗亭伸手一探,那股子气流居然像是被谁封起来,他心头疑云大起,问道:“蔻儿,说实话。你在家是不是练过武功?” 她毫不迟疑大方承认:“是。八岁起练了四年。” “你这内力是被谁封住了是不是?”蔻儿眼中有了委屈,那眼泪便要滚下来:“是师父。为了叫我听话,他们合伙要困住我。” 江朗亭于是有些心疼,他温和道:“蔻儿。你那底子好生厉害!只是不知你师父是何人?” “当朝太尉府上有个总把式名叫李少仇,乃是我师父。无人知其身份,只晓得是被太尉找来的武林高手。此人行事极为神秘,武术套路分辨不清。常年带了面具,不能说话要么就是不爱说话,反正教我几年也不曾有过言语交道,总之是个极为诡异可怖的厉害人物。” 江朗亭细细思索:“李少仇,这是哪路人物,为何不曾听过?” 扣儿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打趣他是个傻得:“大哥!我的大哥哥!这些但凡作了朝廷鹰犬的人有几个肯用自己的真姓实名?李少仇?只怕是叫仇少李都有可能。你以为凭借个名字就能找出他?这也未免太简单不过!” 闻言苏施与师父俱是一怔:这蔻儿不过十二三,“朝廷鹰犬“这话居然脱口而出。寻常小门小户的闺女可断然不会有这般见识。除非这丫头家中尊贵,或是从父兄那里听来的见解。不过,话说回来,能请到太尉府上最厉害的高手,她那门第还能低到哪里去?” 蔻儿不管这俩人思索,最后只问道:“大哥,这禁能不能解得开?练了四年功,现下居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能自保任人鱼肉,也真是叫人憋屈。” 江朗亭摸索几番细细诊了心脉才道:“你师父这一招真是极为霸道。但也不算就没了法子。只是估计得十分受罪。” 蔻儿闻言浑身一抖就精神了一把:“受罪?敢问是如何个受罪法?” “约莫是有抽筋扒骨的疼处。因着这股子气流原本就是封的时间越短越好,现下只怕也有几个月了。困着的时间越长,这劲儿就憋得越厉害,解开的时候猛地一下子迸出来岂能饶过你?除非是解得得法,否则,只怕是你这小身板承受不住。”江朗亭波澜不惊,这段话说起来特别平和,但却差点叫蔻儿吓丢了半条命,问道:“哥哥,你这一次到位、一劳永逸的把握能有多大?吃一次苦头够不够?倘若得法,咱们一次了结了更好,疼也值当了;要是不行,我可经不起一回回折腾。” 江朗亭略一思索:“两个法子,其一,给我些时日找出解方,希望一了百了。第二个,就是你舍弃这份内力从头练起。我教给你龙吟剑法,另外给你调理身子,也能助你事半功倍。几个月之后用于自保想必也不算什么难事。 蔻儿颇有些纠结,但是现下对这俩路子都有些疑惑:“四年练成的就直接白白不要了?为何不一边练着,一边等着,找到法子解开了叫我两股合成一股、强上更强岂不更好?” 江朗亭摇头直笑:“你想得倒是很美,也就是想得美。练的功夫路子不同,你当是能瞎胡闹着合在一起么?到时候走火入魔送了命的都有,还是妥当点得好。” 蔻儿暗服,于是剑法也学了起来,正如江朗亭所说,进益极为明显。也就是几个月便算是有所成就。 她这般欢喜,苏施那厢口诀、心法背得滚瓜烂熟,那招式也记得极为明白,可是总觉得没啥用处——使唤起来很是平淡不曾有什么精妙之处,比起龙吟剑法只怕还要逊色不少。只是不懂为何师父坚持要她练这刀法,但也不曾问出口。 原来,这黄老儿临终之前传授江朗亭的刀法就只有法没有刀。说是这刀法邪祟,练得十分谨慎,那刀却不在他手上,更不希望江朗亭寻见那东西。可是苏施那脸上的颜色有些低沉,她每日里只想跟自己呆着,可如今却被迫练着不知所谓的刀法。 江朗亭自己不曾练过,所以不想现下成了这种局面,苏施必定是觉着委屈。再加上,那破月刀倘若还是找不见,这刀法的奥妙就更加体察不出,它什么威力可言?于是,江朗亭决心将刀找出来。 百九二节 血海密室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纵使黄老儿明话说没有这刀,但是依照对半路师父的了解,江朗亭判定他说得言不由衷,有一瞬间恍惚,里面仿佛是有什么不想他知道。所以,江朗亭就是赌——赌黄老儿骗他,赌这刀仍旧是师父自己藏着。 于是,江朗亭鬼使神差到了书房,一眼瞧去就是个书架子,原先上头全部是医书,也是往日黄老儿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后来,他将这书统统收起来留在黄老儿生前的书匣。现下这架子就光秃秃的再也没什么玄机。江朗亭瞟了一眼,觉得没戏就直奔黄老儿的寝居。 诸位看官或许疑问:破月刀法?这刀法是如何发现的?原先的老儿过世之前将自己毕生心血传与江朗亭。这半路徒弟带去琅琊谷中潜心学了十年,后来在一本无名无姓,白纸封面的书中找见。 当时,只是一张书帛,上头有七十二式也不知是什么武术,一旁是心诀,上头书了八个大字:“破月刀出,天下无光”,于是,他猜着这约莫是个“破月”为名的刀法。 于是,这破月刀法终于尘世现身,江朗亭谨记师父教诲,不去练它,况且他本身医术毒术也算够用,并不是个贪心的人,起码在这上头,于是这刀法只被他珍藏起来,直到出了山谷去找龙吟子的途中遇见那般多变故,这才动了它的心思,也是为的苏施,这厉害东西给她作为诀别的最后一件礼物也好。 正是这样,他找破月刀便更加卖力。可是,黄老儿那房中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见到稍微像样的兵刃——黄老儿惯使的剑已经同他的尸身一同埋进土中。 江朗亭不免有些气馁,但是后来回去大厅的时候又瞟了一眼书架,他仿佛受什么吸引似的走了过去。将手摸遍了那书架的每一处,可仍旧没有一丝异样。又试着抬起架子的一脚,却毫不提防天旋地转掉进了一个密室。 当时他也是又惊又乱,稳住心神便手脚并用卡到墙壁上,哪哪都是黑的,四面八方没有一星火光。也没人有声,仿佛只有他的呼吸。 江朗亭很为难:为了安全便想逃脱,这狭小的洞壁只容自己一人匍匐上去,但是在谷中两年都不曾见到这所在,下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去处,搞不好就与破月刀有点关系,念及破月刀他又想去瞧瞧。 正在上下为难之际,下面深远之处却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仿佛有人! 药王谷中王惊鸿的亲爹已经死去多年。而大弟子黄老儿也过世了,王惊鸿现下与张从古去哪儿去了如意鸳鸯必定不肯回来,真是一个活人也没有!这谷中荒芜不堪,自己也是时隔十多年才回来。总不至于有人闯了进来占谷为王?江朗亭心中一紧,屏住呼吸开始往上爬,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也是又紧迫又要命。 这墙壁很滑仿佛生出苔藓,他手心还出汗,那动作就不是很麻利,正在着急之时,下头那脚步声已然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窸窸窣窣,重重叠叠仿佛是不少人,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江朗亭那手心儿就湿的更厉害,额头也沁出汗,于是凝神念决施展出一个结界金钟罩铁布衫一般护着自己稳稳当当坐在洞底的地上。 他睁眼一瞧,不禁十分诧异——这儿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 原来,只见江朗亭脚下水淋淋的,仿佛已经很深了。因此,这的土便分外湿润,去闻闻四周却是一股子极厉害的血腥味,仿佛是许多活物被杀的屠宰场。单是这样,江朗亭已经觉得十分不好。仿佛是不透气,所以这味道特别浓,但更叫人奇怪的是:不曾有什么腐臭味,仿佛这血味鲜活,该是方才杀了的新鲜劲儿。 江朗亭四处走走,发觉这是个极小的洞室,八卦形状,走遍了各个地方,闹不清那血腥味的源头,仿佛这间洞室就沉浸在血海中。但是偏生就瞧不见一丁点血色的东西。而且,相比较方才,那味应该更厚重。更叫江朗亭蹊跷的是——那般多脚步声去了哪儿? 脚步声一下子就不见了?此处连个人影都没有,总不至于是自己听错了? 正在疑惑之际,那火光闪闪就被灭了,四周重新归于寂静与黑暗。正在纳闷——那脚步声来了! 照旧是一个人领头,然后是许多人跟着过去。江朗亭立在结界之中,听着自己前后左右身旁的队伍走过,谁也碰不着他。然后又不见了,仿佛谁也不曾瞧见他这个“不速之客”。 果真,声音没了,灯火就亮了。 江朗亭蹬着眼瞧,自己身左此刻趴着个小小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髻儿,贴在结界上盯着自己。圆脸蛋大眼睛,长得很是讨喜,只是那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乌青好似是常年呆在地下不曾见过日头,再要么就是没了活气儿。 这时节他居然只穿着个小肚兜,光着俩屁股蛋子,下头如此阴冷穿这么点可怎么够?正在江朗亭琢磨之时,只见那小小子将脸压在界面上使劲儿往里头伸,仿佛是要抓着自己,眼瞧他的小脑袋一下子瘪成了两个大——这哪里是个平凡人能办到的? 见状,江朗亭终于觉得不妥,于是念了决那结界上泛起红光,仿佛是带了火、浇了油将那小子疼着了,只听他“咕唧”叫了一声跳开,又光着脚丫子溜进前方一面墙中不见了——穿墙术? 江朗亭心中诧异,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只觉得自己背后又疼又痒,仿佛是什么东西黏在了上头,难受得钻心。 恍恍惚惚周遭又排队走过一遭人,都是横平竖直走得很规矩,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一豆灯火照旧亮着,这回瞅见了那小娃钻进去的墙,他念了诀也探进去半个身子,一瞧之下真是心惊——又是空荡荡一间砖石小密室,只是那血味道更厉害! 百九三节妖物出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举着烛台把四面墙照着查看十分仔细,正在专心致志之时,只觉得头顶仿佛袭来了一股子凉寒之意,他抬眼一瞧却是一阵阴风直刷刷灌下来,来不及多想就将那掉下来的玩意儿握在手中却忍不住一声通哼——这是一把弯刀! 烛火下透着诡异:此刻自己攥着刀刃,被割破的伤口淌着血水,不是往下滴而是引了上去,匀称地铺在刀身。于是整柄刀都是血光四射、气冲牛斗,分明不是物华天宝,而是妖物出世! 江朗亭吃疼正要去握刀把儿,却如何也动不了了。原来,这刀砸下来的时候已经刺穿了结界,有个什么玩意儿打破口子处溜进来附在刀尖上来饮他伤口的血。 一时间真是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眼瞧着就要神智皆散,江朗亭想到苏施于是凝神运气将那怪刀悬在空中,腾出手来一手握住刀把,一手发力将刀身狠狠一震,那东西“嗡嗡”两声闷响,从里头溜出来个红点,落在地上变成个肉团的模样。 他心道真是不好,赶紧将结界补全乎了,这才睁眼一瞧那个肉团几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东西只管仰着脖子去舔刀尖上剩下的血水,闭目酣饮,一边还砸吧着小嘴仿佛是回味无穷,那血水便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它一对长睫毛忽闪忽闪极其可爱,但是配上这粉团小脸、血盆大口就不是那么叫人舒服。真是又诡异又美丽,不由得瘆得慌——这可不就是方才钻进来的那个小娃? 江朗亭瞧得起劲,那刀上血水干涸,小娃断了粮便开始瞧着结界,与他大眼瞪小眼,那嘴边的涎水流个不住仿佛是馋得很。 小娃只管盯着江朗亭被割破的手,他挥到哪儿小娃便盯着哪儿,直到江朗亭撕下一块衣裳将伤口包扎起来,那小子倒仿佛是气急败坏扑过来撞在结界上,张牙舞爪,恼羞成怒,一口细贝小牙也转眼变成了满嘴钢针,根根生寒,锋利十足。 瞧那模样,估计任谁被他衔上一口便得掉下一大块肉,怨毒劲儿一上来估计眼前是根骨头也能几口嚼碎了,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反正这结界小鬼头也撞不破,于是江朗亭又忙着四处去找周遭有没有什么提示。这个地狱一般的密室到底是藏着什么东西?他一寸寸摸过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身后的墙上仿佛有一块不明显的凸起,约莫是个机括。 江朗亭拿起长剑挡在胸口就要按,却见那光屁股小人儿仿佛成了被谁踩着尾巴的老鼠“叽叽咕咕”地边叫边跳,好似十分着急不许他动手。但是江朗亭现下又不是什么锁魂咒发作的时候,正是武术、毒术绝佳的巅峰时刻,难道还怕他咬死自己不成? 于是他理也不理任凭那小子狗急跳墙居然一口下去把结界撕出个口子,像是拼死一搏一般用舌头伸展了几尺,牢牢缠上了江朗亭的腕子——舌头似蛇、嗜好饮血、不畏苦寒,这哪儿还是个活人? 江朗亭长剑一出将舌头斩断,那小子捂着嘴在地上直打滚,机括也赶紧按下去,谁料整面墙都干脆翻转过来,后面推出来一个小小匣子并着一只刀鞘。 江朗亭分神一瞧,方才鬼哭狼嚎的小小子已经不见了,没了碍事的就更方便翻找东西。他打开匣子,只见里头乃是一封书信,瞧着颜色泛黄、尘埃蒙面便知是搁在这儿有些时日。那纸张已是特别脆,拿起来都得格外小心。但是幸好那字儿的模样还算清楚——到底谁留下的?又是留给谁的? 江朗亭想要瞧瞧,但又想着这般自行查看会不会冒犯主人。但一想这十多年前的东西差不多也算是无主的,除了自己,这儿约莫也不会再有谁肯来,等谁来瞧呢?不如自己看了,万一是有未了的心愿? 这般想着信就展开了,谁知开头第一句话就吓着了江朗亭——“亭儿吾徒”! 原来竟然是写给自己的!这般唤“徒儿”的,除了黄老儿还能有谁? 只是,师父何时留下了书信?他又是如何晓得自己多年之后就能找到这里? 江朗亭很是好奇又继续往下瞧,再瞧瞧那内容也真是令他心绪复杂——“破月刀出,天下无光”! 原来,这信中明说了:破月刀乃是天下第一大邪物,也是武林、庙堂之中人人心向往之的剖天利器。 说它邪性则是因着它本身嗜血如命,每日不需擦拭,但是必得有活血豪饮。刀刃一旦触人肌肤,便能将人吸成一具干尸。这还不算完,已死之人不能祭祀,那么便奉上魂魄,于是,越多精魂被锁进刀身,那威力就越骇人,煞气也更强,也更能抢夺更多散魂兴风作浪,成妖成魔。 这可真是件令人寤寐思服、虎视眈眈又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的妖物! 这么个天地不容的东西怎地就来了药王谷?又是如何落在这密室? 这事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王惊鸿的父亲早先医治过一位武林义士,那人身上没有伤口,无病无痛却瘦得如同一具骷髅,真是查不出来原由,那人没得解方干脆听天由命,反倒是将一把刀赠予老药王。说是盼着他山高水远隐迹深谷,帮着消弭一场江湖的血海风波。 晓得这刀如何如何要命,他人如何如何觊觎,老药王心知此事重大当夜便走了。 本来拿到这巴蜀的药王谷总该是不引人注目,也能过上太平日子。可是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心怀不轨的贼人更多,有心思有手段的总能找过来。 百九四节 杀人狂魔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于是不久之后,有人逼迫老药王将东西交出来。当时老爷子已经一把年纪,纵使有几分功夫又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高马大、武艺高强的壮汉?黄老儿那会儿才十多岁,医术上造诣都不深,那龙吟子拐走了玉容青衣王惊鸿,他黯然神伤连带着武功也荒废了几日。这会儿又如何挡得住? 好一番逼问,他们一老一少被折磨了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老师父眼瞅着是不行了,于是叫徒儿将自己扶到这书橱的机关处才对他们服软:“要的东西就在下头,想要的就自己去拿”,一边压低声音与徒儿说:“若是没出来,你千万别去寻我。” 一帮人哪个是善茬? 为首一个道貌岸人的一脚将老人踹了下去,接着几个人鱼贯而入跟在后头。然后,黄老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都不曾见半个人出来。于是他哭得稀里哗啦执意钻了进去。等摔在地面上这才发觉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满洞鲜血。 这下子唯一的希望也灭了,心知是完了,但最后仍旧跟江朗亭这般一起进到这间密室,也是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弯刀,也是狠狠割上一下被小鬼吸走几成活血,也是发现了这个机括才收了孽障自己勉强捡回一条命。想必,想必师父与那群恶人也都中了它的招。 正疑惑间才发现这刀有吸人魂魄的邪门之处,于是不管不顾赶紧钻出去,但是被那刀割过之后黄老儿心知自己的生魂便被伤损几分,日日年年累积起来注定也是个活不长的命数,只怕!只怕,而立之年便是一大关! 而立之年一大关! 天啊!一个锁魂咒还不够么?还不够是不是! 这是想要将人逼迫到怎样的地步! 重要的是——如此说来,他江朗亭也就只剩下五六年的活头!五六年之后,或许就是一命归西。 天命!天命! 这都算是什么运气?凡是倒霉、受罪的一样不落全部加在他身上!江朗亭当真有些心灰意冷,心中也是怕得厉害。 等他勉强稳住心神,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震得心惊胆颤,目瞪口呆:“不单是刀,就连那心诀、招式也都有摄魂之术,实为不可解之妖法。若练此功,必不中断。得此心诀,即为刀主。人刀合一,方能永寿,人刀分离,魂魄离散!”——这才真真儿是压垮他精神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苍天负我! 师父啊,早先为何,为何你不曾告诫我!如此邪物我竟然半点不知! 现下怎么办!施儿,我的施儿可被害苦了! 那心诀、招式都是我给她,每日里还都是我百般督促,她现下已经都会了可怎么办! 身为师父,我不能爱她,不能护她,如今竟然不曾帮她! 我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我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想把全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给她防身,我爱她,我费心谋划把刀法专门留给她。我一心为她难道是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般折磨她! 她已经够苦了,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害了她! 她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这邪物跟着她还能讨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老天,你待我真刻薄! 待苏施更刻薄! 原来,这破月刀乃是不知何处、不知何人造出来这么个玩意儿,从材质到锻造之法再到开刃之术都极为阴损狠辣,实实在在是做下大孽才得了它。 为了造它,百般折磨死了足足百八十个大活人,惨死之人的怨恨经久不绝,那百丈凶煞、万丈戾气都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这破月刀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生来就是为了作孽!它渴望饮血夺魂,它留在这世上就是候着一个无恶不作的主人带着它无恶不作。 它本身就是恶,那么即便主人心善,天长日久受它秉性干扰早晚也要变成一个魔头,然后恶贯满盈、逆天而行! 与其说人做主,还不如说这把刀做人的主! 它跟着谁就是要不耗死主人便誓不罢休:要么带着它去喝旁人的血,要么割开身体给它喝自己的血。总之,这般妖物生于天地之间,掠夺无数,如今居然渐渐通了灵性。所以能化作一个光屁股的小小子的模样。以后喝得多,能长成一个风姿翩翩的少年也说不定。 有了精魂,有了形状,现下气力不足尚且不能伤人,往后,呵,只怕难说了! 江朗亭如今像个傻子一样瘫在地上,满脑子一片空白,不晓得究竟如何才能更清醒,于是干脆拿脑袋去撞墙壁。他疯子一般磕出了血,唯一记得起来的就是——自己只剩下几年可活!而施儿要变成杀人狂魔! 后一件比起前一件才更加令他绝望——造成这种局面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是他江朗亭!是苏施的师父、她踏踏实实爱着的男人!更是一门心思爱她的人! 这种感觉就如同教她在脖颈上割了一下,她割破了自己还满面含笑,在鲜血纷飞的盛况里如同是在江朗亭心口上狠狠搅了几刀。 原本只是叫她自保,谁知却过犹不及变成这样!这个结果当真是令他绝望——施儿,要么拿旁人喂刀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败类,走自己的老路;再或者拿自己喂刀,被吸得魂都不剩。不论是哪种,都可谓是自取灭亡! 江朗亭定了神方方想要取出弯刀,那阵脚步声却又响起来,他将火烛搁在结界,清晰的瞧见一个个半透明的影子从刀身钻了出来,一个个整整齐齐排好了队,那个扎了小髻儿的妖怪居然是走在最前头,后头接下来才是形形色色几十个人。 其中有个人的身影即便是间隔十多年自己也极为熟悉,他们钻出了墙,只有那人朝自己挤眉弄眼一笑,阴阳怪气,鬼气森森——那人,那人分明就是已经进了棺材的黄老儿! 百九五节 江阳惜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亲手将他埋进黄土,这会儿的“久别重逢”真是叫人欢喜不起来。 他失魂落魄将那刀塞进刀鞘,那脚步声就不见了。许是因为魂魄一下子全部锁了进去,他背上弯刀重新手脚并用往上爬,隐约觉着有什么东西在下头顶着,这会儿莫非是还有谁肯搭把手不成? 江朗亭也顾不上瞧,死气沉沉爬到了书架脚下,顶开了板子坐在外头喘气儿。谁知他刚刚坐好便见那板子往上耸动,于是警铃大作,正预备出招却见一只小手伸了出来,一瞧这手他就凉了半副心肠——多半是刀中精怪。 果真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子钻了出来,手指头上全都是泥巴,脚趾也是,就那么跪在江朗亭面前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 江朗亭问道:“方才在下头顶着我上来的莫非就是你?” 那小子点点头,捉住江朗亭的手将布条一把扯开,露出伤口扑上去只管吸血,江朗亭却不纵容,抽出刀鞘又将这妖精逮进去。他立起来,头仍旧是有些晕晕乎乎,骑了马来这儿尚且是晨间,这会儿已经是暮色四合。 于是,他赶紧爬上马背,任由那老马识路将自己驮了回去。 到了琅琊谷,蔻儿一见是他回来,惊喜得只顾大嚷:“大哥!大哥一个月你去哪儿了!也不先说一声如何自己就去了?苏姐姐与我都要疯了!不,姐姐已经疯了!” 一个月!难道不是一日么? 这一日里头自己分明不曾饥饿,那锁魂咒也尚未发作,怎地一个月就过去了? 江朗亭心下思索着便见遥遥有个碧色影子朝这边扑过来,自己的施儿如同是一支生机盎然,青春饱满的箭就窜进自己怀里,叫人心满意足又万分怜爱。 她埋在江朗亭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双拳头也轻柔地擂在他胸口,埋怨道:“师父!你去哪儿了?我都快死了!不说一声就走了,巴蜀这可是第一回来,我不去找只怕就要自己憋死了;去找的话,你早过我回了家怎么办?我去也不好,不去更不好!都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了呀!” 话毕猛地又抬起头摸着师父的脸:“对了,一个月呢。没有诛心草,你可怎么受得住?那得多疼啊!此刻好好的,那会儿你都怎么过得?”江朗亭叫她说话慌里慌张,不成句段于是便有一些心疼,于是跟着难过:“乖,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么?瞧我哪儿都好好的对么?别怕了!” 苏施这才挣扎着去他身上到处翻:手还在,脚还在,头还在,什么都在!太好了! 苏施又哭又笑活像个傻婆娘,江朗亭却觉得她这会儿极为可爱。 她绷着脸说道:“往后敢不说一声便跑了出去,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也不等你,自己便也走了。保管以后你见不着我!非要叫你也这么担心担心,这么空落落的煎熬难受!凭什么每次这么受罪得都是我?” 江郎亭心头真是一大滩苦水也没个地方倒,听她这般娇嗔竟然很是暖心,于是轻轻刮了苏施的鼻梁:“好,不敢了,往后都听你的。你这小心眼。” 苏施被他哄得好了大半,还是不依不饶地嘟囔:“太坏了!太坏了!你惯会欺负我!除了对我狠,你还会什么!我就小心眼,我就是委屈!” 江朗亭那么一颗心几乎要被她揉碎了,自己当真是要难受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愁死了个人!那破月刀断不了就干脆叫她继续练着,那刀便先不给了吧。 几个月后,蔻儿就要走了。 她端端正正跪下对江朗亭叩了一个头,口中称道:“大哥,原先受你救命之恩,后来受你庇护之情,近来受你教授武功,实在已经有了师徒之实。重重恩情蔻儿无以为报,今日一别,合该行个大礼。” 江朗亭却丝毫不在意,道:“只教你一门能自保的功夫罢了。不必这般规矩。” 蔻儿起身对俩人道:“苏姐姐,放心。大哥仍旧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师父,我可没念头跟你抢。托身于江湖这几个月颇受你们照料,当真是感激不尽。这千般好我都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缘相见,我必定也有所馈赠。” 听蔻儿那般一言挑破两人的关系,苏施并无半点难为情,那心头也是又暖又甜极舒服,瞧着这丫头仿佛都比往日更水灵,而江朗亭面色则复杂却一闪而逝。 俩人将蔻儿送到当初上岸的地方,蔻儿照旧是换回了男装,英姿飒爽,神采飞扬,背着一柄长剑,脚边卧着巴大。最后抱拳鞠了一躬,笑吟吟道:“大哥,姐姐,我这便走了。江上风大,都快回去吧!”话毕便背过身去,那船儿顺流而下仿佛是要去到天尽头。 苏施他们不晓得蔻儿转过头就哭了:长这般大还从未有个谁对自己这般好。当然除了娘亲,可惜她老人家已经与世长辞,于是,除了乳母只怕是再也没有谁肯这般替自己打算了。 她走了,苏施与江朗亭回谷中。 “蔻儿有没有说过接下来去哪儿?” 江朗亭言语中有了羡慕:“她那般不受拘束,况且年岁尚小玩心还大,去哪儿都无妨。但是她仿佛有几分想去金陵瞧瞧。”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果真好地界!仍旧是不肯回家么?” “嗯,估计是家去便如同飞鸟入笼,不回去反倒更舒坦吧。” 他们当时不晓得,想要锁住蔻儿的那可是一只金笼子,只不过,它外头便是几只垂涎三尺、伺机而动的花猫。 金陵啊,那可当真是个好去处。只是寒冬腊月,那金陵城中莫不是更加暖和不成? 苏施与江朗亭守在谷中,那里消息不通,风声不达,却不知道凤凰林慕卿这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百九六节 毕生算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与黑心冷面的苏施分别之后,凤凰便回到门派之中,一边帮久已不露面的师父处理日常事务,另外便是四处去查看情敌江朗亭的身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却不曾找出来谁家有内眷名字叫做素绡。 这可真是件怪事,除非此人已经过世,或者是隐名埋姓不知下落。否则怎能活似人间蒸发似的毫无踪迹? 凤凰自诩身旁一些人的身手都是相当厉害,认为这天底下只有自己不想找的人,从未有什么找不见的人——但是如今这女人便是一个十分难解的谜团。到底是哪儿?莫非不止是江北?那么江南、岭南也有可能?于是,那搜罗的网真是越撒越大,眼瞧着整个大弘都要算进来了。 凤凰在东都之中有一出宅子,不算大但是胜在精致。里头无不是春花秋月,良辰美景,住起来自然也是十分舒坦。另外,他手上还有一处金楼,做的乃是珠宝首饰行当。 自己门派之中也需要花销,再说那么一大家子若是只出不进那么只怕早就是坐吃山空了。所以,这金楼在长安,洛阳都有几家分号,虽说都是门主他老人家的产业,但是门主十几年如一日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脸上那面具也从来不摘下,惯了做甩手掌柜。 只将这铺子都交给凤凰,他们门派首先是精研武艺,钻研招式,而另外一个也就是日进斗金,丰衣足食,这两件可都是顶顶要紧的事。 凤凰平日里也不上心,索性懒省事图个清闲。只将这一大摊子扔给断肠琵琶陆绯烟,绯烟也真是个人才,样样料理得极为利索,天长日久下来,这绯烟拿手的就不止是琵琶,竟然还有一样——经营。 能受到林慕卿这般寄望,她十分欢喜。只恨不得将这个男人惯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百无一用,叫他离了自己就活不下去,但时候自己也情愿养着他。 这般一个伟大的野心,驱使她更加尽心尽力,这其中顺带收获的本事更是令大家叹服,交口称赞:她陆绯烟烧得一手好菜,浆洗得一手好衣裳,收拾得一手好屋子,弹得一手好琵琶,现下居然也算得一手好账目。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 她对凤凰如何,众人心下明镜一般,也都知道她那点心思。绯烟姑娘虽不能说话,但是那心事却是天下皆知,矢志不渝。这也算是另一样本事。 她真是个好姑娘,当真是个好姑娘,除了不能说话其余哪儿哪儿都好,只是——只是可惜,对着掏心掏肺的那个男人却没心没肝偏生不喜欢她!唯一庆幸的是:凤凰那妖孽现下仿佛哪个女人也不喜欢,并且瞧着他原先跟燕儿那一段约莫也不是个断袖,如此终有一日,绯烟或许就守得云开见月明。 陆绯烟心里却门清,林慕卿分明是对那个苏施动了心。万幸那丫头仿佛十分钟意自己的师父。正因如此,主人求而不得自己才能有机会。她忍不住哀求上天:有生之年,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她苏施都不要爱上凤凰。凤凰也不要再去找苏施,他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宁愿地老天荒守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也不愿意苏施在心上人怀中笑靥如花地盛开——这便是她毕生以来最长久的野心,也是最水滴石穿的打算。 属下这番计较林慕卿自然不知,他日日除了玩还是玩,早憋在宅子里头熬不住了,也就是心血来潮,这一日突然想要去铺子里走走。 可笑他自己拿来了东西就撒手不管,因此这店中管事的只晓得陆绯烟,从不知还有个林慕卿。平日里绯烟出面料理并无一言,有何指示也是回去之后传来一封书信,如何处理,如何打算都很是精明,令人敬畏。因此众人只晓得这女子不爱言语但是心中有数,况且还是个说话极有分量的。因此,皆以为她即便不是掌柜也差不离。 却说凤凰那一日进了金楼晃来晃去,里头的伙计见他是衣着华丽,相貌潇洒,眉眼清贵,都道这必定是谁家的浪荡公子,阔绰少爷,一个个都分外殷勤地招呼,又是上茶又是请入雅间,将那上等的金银首饰一件件从他眼前过。 绯烟审完了账目下楼,听见那小间里头有几分热闹也凑过去瞧,这一瞧倒是啼笑皆非:凤凰正坐在那儿大爷一般受着伺候,惬意地眯着眼,店里最擅长买卖的伙计正捧着一只锦盒,将一支步摇说得此物只合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旁还立着个门童手上端个茶盏,凤凰听渴了便一个眼神飘过去,那上等好茶水便到了他掌上。 绯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妖孽无论在外头如何二五八万,威风凛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自己瞧来似乎就是个不曾长大,爱调皮捣蛋的毛头小子。上哪儿见过这么坑自己伙计的东家? 她一进来,一伙人便慌忙打着帘子出去,最后只剩一个管事。她手一挥将人也打发了,这才笑问客从何处来。凤凰伸了个大懒腰,眼中蓄着笑:“在家太闲得慌。这不心血来潮来瞧瞧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好使不好使?” 绯烟一听就笑了,又温柔又宠爱地手上比划着:“那么,好使么?” 凤凰奸笑一声:“饿不着!真是低估了你,烟儿,倘若不是亲自来瞧,都不敢信你居然将他们教得这般好。怪道咱铺子兴旺,往后我睡大头觉的日子只怕是更多了!如此清闲可不是我偷懒,都怨你太能干!无人来相扰,万事不关心。人人都是男管家,唯独我这铺子里的一把手是个小美人儿!得了这么个女诸葛当真是苍天赐福!叫人知道了不晓得又要如何心生羡慕呢! 边说还不由自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起来真是和气迷人,明亮夺目,几乎叫绯烟晃花了一双眼,凤凰自言自语道:“这般厉害!也不知何人才配得上你?”仿佛又是与她开玩笑:“烟儿,铺子做大你劳苦功高。待到你出阁之时就是我为你陪嫁之日。到时候我去求门主送你半铺子陪嫁,好不好?” 百九七节 哑巴黄连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半铺子陪嫁?只怕足足也有百两黄金了。 凤凰洋洋得意地去瞧绯烟,不想她却红了一对眼圈儿那里头水光闪闪直叫人怜惜,他自忖着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赶紧问着:“怎么?莫非你不喜欢?”又轻轻搔了额角,五指修长十分漂亮,问道:“还是你觉得半铺子黄金实在太多,生怕我许了到时候又求不来叫你空欢喜?放心,门主向来还算是疼我,这铺子基本也就是我说了算。再说,这铺子日进斗金、发扬光大的可不是靠的别人,全赖你苦心经营、劳心费力。给上半铺子只怕也都是你自己赚来的,有什么不可?” 边说着便要上手给绯烟安慰。她起先也就是泪光盈盈地盯着地面,直勾勾想心事强忍着泪珠如同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可谁知,他那手甫一碰上她脸颊,断肠琵琶陆绯烟便如同是被一只毒蝎子蛰了一般,猛地避开躲得老远。这回却又是凄凄哀哀瞧着凤凰,瞧得他心里发毛,他可受不起这般怨气冲天的神色,于是干脆软了心肠轻轻问道:“烟儿,我莫不是说错了什么?” 这话一出口,便见陆绯烟双手覆面抖着身子哭了起来。因为不能发声,凤凰只瞧见她微微起伏的胸膛、青筋浮现的白腻脖颈并着十根指头缝儿里头流出来的泪水闪着莹莹亮光。 说错了?! 不,你什么都没错!是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 这会儿凤凰对个女人的眼泪便有些应付不来,若是个小子哭得他心烦只管是扔几句不好听的使劲吓唬,再或者实在不长眼色的便被他两个大嘴巴过去甩得老老实实,比如上回之于蔻儿,他可以毫不留情也不心软,干脆了当——可是,此番却是个女的,还是绯烟,是记事以来身后就跟着的尾巴,又是个对自己最知根知底的友人,还是个将自己照顾得极为妥帖的婢女,另外,更是一个可以掏心窝子、最忠贞不二的下属。 诚然,他也喜欢陆绯烟。 他委实喜欢陆绯烟,怎么会不喜欢呢? 因为陆绯烟对自己来说是这样的存在——自己开心时可以找她,不开心时可以找她;受了委屈可以找她,得了荣耀也可以找她;有人作伴可以找她,没人做伴自己也可以找她。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去找她,即便自己不找她,她都在那里,默默不语,不离不弃。 她不用自己去哄,不会生气,不会乱跑,更不会走丢。时时刻刻只要自己一伸手,五指之内总能摸到她。也许谁都可能背弃自己,但是绯烟不会,她永远会对自己笑着、等着、听从任何吩咐。 她让人多安心啊,安心得不得了,试问又有谁不喜欢这样一个好姑娘? 实际上,毋宁说是凤凰喜欢陆绯烟,倒不如说是他喜欢安全感。 在这瞬息万变、旦夕祸福的人世上,唯独有这么一个经久不变的东西,这就是他这辈子不可更改的一个印记。绯烟贯穿了他的整个过去——以一成不变的姿势静静地出现在他无法把控的人生。 有这样一个深入骨髓的标记帮他悼念过往,凤凰的喜怒哀乐,他的点点滴滴都从这个印记中发散出来,升腾成他全部的回忆。这种感觉就犹如茫茫黑夜的大江大浪中,身旁有一束永不熄灭的渔火,一束日日夜夜燃了十几年的渔火,叫他瞧在眼里踏实在心里。叫他在这庞大复杂的世间万物中觉得不是那么孤单,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依赖。 对,绯烟就是要把自己活成凤凰林慕卿的一个习惯。 因此,也正是因为成了他的习惯,所以凤凰林慕卿忍不住去喜欢她,但是,也就是仅仅喜欢而已。 这世上没有谁绝对沉溺于一个习惯毕生不变,喜欢它们也不过是因为保持习惯很容易,熟悉的方式少了许多麻烦,省力省心。但是,一旦等到了一个时机,人不得不做改变的时候就被迫去适应新事物,那么只怕也就是一个新的习惯正在养成,旧有习惯正在渐渐被取代。 所以,苏施出现之前,陆绯烟十分安心简直是胜券在握,觉得拿下林慕卿也就是个早晚的事。 她晓得追魂七弦司清宴自作自受丢了时机,那么接下来唯独一个不动分毫、贴在凤凰身边的就是自己——可是,绯烟的不幸也正是源于她把自己活成了心上人的习惯,更是一个适时可能改掉的习惯。 于是,苏施来了。 绯烟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那堡垒更是筑得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可是凤凰瞧见苏施的那一眼,只用一个眼神就叫她晓得自己应该丢盔弃甲、不战而逃——因为,凤凰眼中的苏施带着万丈光辉,金灿灿、亮晶晶,却是给陆绯烟灭了顶。可是她还是不甘心,所以等着一个伟大野心的达成,等着一个阅尽千帆却不愿意在自己身上逗留片刻的男人。 绯烟等得好苦,但是也不想这一日凤凰居然能无口无心说出这样叫自己出嫁的话——林慕卿!我虽不说话,但是这心事要怎样你才能明白!你怎能仗着自己不知情就堂而皇之用这般恶毒的话凌迟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不过就是一个你! 纵使这世上的男儿有万般好,但是我偏生不喜欢!我只想嫁给你!就算,就算不能嫁给你,允了我一生服侍你、陪着你也好! 可是,我忍了这么些年啊,这般隐忍到底是不是错了? 我就在你跟前,我明明在这儿一站十多年,青灯照壁,冷雨敲窗,风刀雪剑,骄阳炎炎,我一动都不敢动,怕你一个恍惚就找不见。可你真是有本事,怎能从来不肯瞧瞧我?我除了不能说话,哪里又比苏施差? 一样是女人,原先是燕儿,这会儿是苏施,可是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 百九八节 洛阳龙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我是哪里配不上你? 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想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可是就算这样,为什么还是等不来你?我不吭声、不反抗,你便以为我也是没心肝的么? 这股子任性劲儿一上来,陆绯烟不管不顾便要同凤凰说个明白。正在此时,外头却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仿佛十分热闹。凤凰顾不上这头要出去瞧个究竟,可怜绯烟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这会儿要剖白心思却被打断了,当下便如同是被扎破了的鱼泡子——“噗”地一声闷响,便瘪成了一张透明薄皮。 外头的动静着实不小,凤凰当日来得也是十分是时候,不然,只靠着不能说话的绯烟恐怕要应付不来。 原来,这一日有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小丫头,她跑来请铺子掌柜的去自家府上取些花样。说是他们太爷要做寿,夫人紧着重新打上一整副头面。样式什么的全部都描画好了,晓得凤凰这铺子挂的可是金字招牌,因此想他接下这活费些功夫。 凤凰见这小丫头年纪也不过十五六,但是行事、做派已经算是沉稳有礼,传话也传得明白利索,干脆了当。想来是那家中的老爷夫人管教得好,下人才能如此不卑不亢,府上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于是,他便问:“既然图样都画好了,那么为何不直接叫我们依样打造?再去贵府上走上一遭是为了什么?” 此时,因着绯烟正立在右后侧听这人发话,店中几个伙计才晓得方才这个被百般殷勤的少爷就是自己东家。各个心下都很是庆幸:那般卖命伺候当真没白费,幸亏了。 那小丫头回话却是笑语温婉:“原本是直接送图纸过来便好,贵店的名声极其响亮,晓得那手艺都是实打实的拔尖。只是,这图样乃是夫人亲笔所出,有几个精细之处夫人还想与掌柜的说上几句”——原来如此:她家那位能亲手画了图样,约莫才情也是极好的。 当下凤凰避无可避,只能走上一趟。所以,他跟着小丫头,绯烟跟着他,两人一起上了府上派来的马车。丫头并着车夫坐在外头,直奔洛阳西郊。 这洛阳城地处洛水之北,北临嵯峨逶迤的邙岭,南对亘古耸立的嵩山,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称。夏、商、周、汉魏、隋唐分别建都于此,被誉为“五都荟洛”。 此外,“天下名园重洛阳”,东都园囿数以百计,或凤阁龙楼,上连霄汉;或剔透玲珑,巧夺天工;“洛阳牡丹甲天下”,洛阳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花海人潮,流光溢彩。历代文人骚客泼墨古刹,挥毫岩壁,这城中无处不是诗情画意,无人不是满腹才华。 他们要去龙门。龙门,古称伊阙,这里两山夹峙,形若门阙,伊水流经其中,宛如一条长龙穿门而过。“洛阳西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山色”更是被誉为洛阳八大景之首。 这场雪一直没停。 凤凰挑起帘子,只见满眼一片洁白飘飘洒洒下得漫山遍野,四处都是冰雪琉璃,白茫茫、干净净,瞧得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安宁,安宁得叫人喜欢。 马车走得不快,车轮子轧在积了雪的地面,“咯吱咯吱”又厚又沉得一声声闷响,轧出两道深深的印子,并着秀气的马蹄子烙在地上倒也好看。 洛阳城的美被这不停歇的飞雪勾勒得更妙不可言:远山含黛略显清幽,簇簇小雪点缀山林;近处,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如今空无一人,光秃秃的树枝裹着根根银条,旷野上则更是铺满整块白玉。 这会儿是寒冬,陆绯烟穿了极厚的皮褂子,凤凰则在外头罩了一件紫黑镶金边梅花纹狐皮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美貌无双。那小丫头都对他忍不住多瞧两眼,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比一旁立着的绯烟都还分外惹眼。真是个到了哪儿都璀璨夺目的大美人! 凤凰却是思索:不知苏施如何了? 那琅琊谷中倘若是四季如春,那么必定是瞧见这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情形,真是可惜——这洛阳城也很好看呢! 这时节若是她在,只管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与她对饮几杯也是人生快事!岂不比她那冰石头一般的师父有趣?真是个没眼光的呆丫头! 回过神来,他想起陆绯烟:“烟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我想听听。” 绯烟那会儿刚刚燃起的火苗被迎头浇上了一桶冷水,她埋怨这生意来的不是时候,埋怨今日为何这般多事,但是归根结底说一句:那点子勇气已经没了。 有些话当时当地当时情形之下能脱口而出,但是换了情状,换了心境,那便算了。她没了说的心情,即便凤凰此刻存了想听的诚意。她微微摇头,仿佛今日哭得撕心裂肺的根本不是她一般。绯烟这会儿笑得浅淡,淡极始知花更艳,教人以为这俏脸上生生多出了几分神采, 凤凰觉得女人真是一伙不好琢磨的东西,当时的燕儿如此,如今的陆绯烟也是如此。一个两个的真是令人费脑筋——当然,除了苏施。 没眼光的苏姑娘实在太好琢磨了。凤凰用脚趾头掐指一算都晓得那铁石心肠的小东西不喜欢自己,至少现下还是这样。 你瞧,她可真例外。 百九九节 八哥泄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心下自嘲,脸上便是微微苦笑。实际上,也只有他才是那个蠢货。因为燕儿、绯烟之所以喜怒无常、不好琢磨都是因为爱他——女人只有在心爱的人面前才会像个疯子、像个傻子、像个呆子。她们患得患失,顾影自怜的小心思就能折磨死自己。 苏施只喜欢她的师父,所以才在凤凰面前毫不遮掩,格外直接。哪一日倘若她调过头来也钟意凤凰,只怕就是比拼谁更用情,其中没有输赢,却有尊卑。当他自己在苏施面前也不是这般小心翼翼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知觉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出别院,对着的就是一扇乌漆侧门,小丫头叫他们下来一起走进去。松、竹、梅岁寒三友在雪地中傲寒而立,满院子都是清雅冷淡的梅花香气,殷红花朵配上纷纷扬扬的细雪仿佛是隔了层薄雾,瞧来真是朦胧别致。 他俩到走廊上拍打着身上的雪沫等小丫头传唤。刚收拾完,猛地听见“咕噜咕噜”的怪响。四下里一瞧,只见冰雪琉璃中有竿子上挂了一只金丝笼子,里头哆哆嗦嗦站着一只八哥。 这鸟儿通体乌黑,乳黄色嘴,矛状额羽延长成簇状耸立于嘴基,如同带了冠子,头顶至后颈、头侧、颊和耳羽是绒黑色中泛蓝色光泽,其余上体缀有淡紫褐色。两翅与背同色,间杂宽阔的白色翅斑。 它冻得不轻,一双眼睛转着,浑身颤栗,俩黄色爪子仿佛是抓不牢短棍使劲打滑,浑身毛色已经不再油亮,仿佛似这般受罪也不是一回两回,那水槽、食槽中空空如也,落满雪花。 他们正好奇主人为何将它扔在雪里不管,那厢小丫头已经打了帘子请人,这对主仆进门之际隐约听见那鸟儿怪叫一声——“索嗷”!听得也不真切,于是干脆不当回事。 进去之后,那小丫头拿来一叠纸,上头绘制了头面的样式,精致华丽很是喜庆多是福禄寿喜等模样,但是胜在心思新奇,不全是大弘风采,倒仿佛也掺和了一些匈奴的喜好。 房中也是雍容雅致,进去之后他们坐在客座,厅中树起一套彩漆花鸟八扇屏风。那位夫人就坐在后头与他们交代。当时房中燃了上好的木炭,烘得偌大屋子十分暖和,另外也不曾熏香,只有从外头虬枝上折了几枝盛期红梅。迎着红彤彤的烛火也当真很是好看。那味道更是不难闻,叫人打心眼里舒服。 夫人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不急不缓,耐心与凤凰他们交代。与他商量敲定几处要更改的地方,这才叫小丫头捧了钱匣来送人,她则是自行离开,从头到尾不曾与他们打上照面。但是瞧着这屋子布置,行事作为,纵使未瞧见生得是什么模样,但是那气质不俗,想必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凤凰将沉甸甸的匣子递给绯烟,走到院子一抬头便又瞧见风雪交加之中那只煎熬的八哥,眼见这些小丫头都穿得厚实,马夫也不挨冻,由此可见这家主人必定不是苛待下人。 但是奇了怪了——下人都尚且过得去,那么为何偏生对一只鸟儿如此不堪? 凤凰头一回来,再加上又是买卖关系,因此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记得十分清楚。 不能问,不能插嘴,凡事多祸从口出。因此,他忍下好奇往外走,就要出了院门的时候鬼使神差他回了头,偏巧与那倒霉八哥对上了眼。那鸟儿连连叫了两声:“索嗷!索嗷!”想来是天寒地冻,把它这嗓子也冻坏了。第一声较为嘶哑,但是第二声好似是卯足了劲儿,不但声音嘹亮而且很是凄厉! 绯烟只是觉得心下不忍,但是凤凰这厢却仿佛是天雷滚滚被劈了一道似的傻了片刻:索嗷!索嗷!若是三回听下来不曾弄错,这鸟儿分明是重复这俩字。 可是,“索嗷”——岂不是非常相像“素绡”? 他心知这八哥再如何学人言语也不可能分毫不差,也就是仿得几成罢了。自己若是不曾推测有误,那么,江朗亭他娘亲的名字如何被这鸟儿学来了不成?踏破铁鞋,遍寻无果,这鸟儿身上莫不是最后一丝线索? 他正琢磨,结果便见这小丫头十分焦急喊着:“李妈!李妈!还不来管管这鸟儿?” 一个婆子应声而来,也不取下笼子,只在外头裹上个套子将八哥蒙了起来,一个不小心还被它啄破了手,于是气得她直骂:“冤家冤家!你但凡死了也好啊!白白拖累我,为何还是熬不死你?”那鸟儿被困在里头一阵乱撞,叫得更加悲惨。 小丫头总算是松了神色,仍旧是那辆马车送他们去铺子。路上,凤凰开始与车夫攀谈,那汉子很是憨厚可惜对东家一无所知,问什么都是不晓得,令人不禁泄气。听他说东家人好,凤凰那个不要脸的使出激将法:“仁善?不见得吧。” 汉子是个老实人,一听就急了赶紧辩解。可也不会说什么厉害话,只是反复念叨:“怎么不好?我吃饱穿暖还拿钱使用,十分知足。你哪里来的凭据便说这话?” “非要我试试才晓得?那也是,你是不饥不冻自然说东家的好。但是,方才见院中那鸟儿却十分可怜,仿佛很遭难。” 闻言那车夫也有些叹气:“那鸟儿一直都不受待见也不是一两日了。它一年到头不停歇被挂在那儿风雨不避。依我说,若是不喜欢,那么大可不养。但是仿佛是老爷待见,每回来了都要逗弄一刻半刻。若是老爷不来,这鸟儿恐怕连一顿吃的都捞不着,有时还是我扔几粒米进去。照这样下去,它也没多少活头了——老成那样又遇上如今这个大冷天,这回可难说了。” 第二百节 危机跟踪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如此说来,估计这夫人也就是个外室,男主人不大常来? 这鸟儿是为了讨老爷喜欢,而夫人自己不喜欢? 那么,是谁教会了它说“素绡”? 江朗亭的娘亲与这鸟儿的主人又有什么关联?与里头的女人又有什么恩怨? 回去之后,凤凰马上差人去查这户人家的底细。奈何实在太过隐蔽,竟然得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那头面都打好了还是没找出一丝半缕的线索。 于是,仍旧是凤凰带上东西来复命。本来吧,这点子头面虽说值钱,但是找几个稳妥的伙计送去就行,也不是什么非得劳动东家出马的宝贝,但是,这一回林慕卿必须得出来,因为怕是漏下点什么不曾注意,只有他自己再去找个二遍才算放心。 这事吧说起来也算是巧了,还真不曾叫他白跑一趟。 此刻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东都洛阳恨不能冻成一整块冰疙瘩。街上行走的人都少了许多,两边叫卖的小贩都无精打采,冷得没那份殷勤,压根不想招呼。 树上是光秃秃的,天上灰蒙蒙的连同这满眼的枯树都灰蒙蒙,没有一点阳光。头顶就是几片黄云,笼罩着满个大地更显清冷。 那白雪也铺得更厚,郊外罕少有什么烟火,人都少所以这雪不曾清扫,一只车轮子碾下去就陷进去半个,人也根本迈不开步子,一脚落在地面上那雪却已经过了膝盖,两条腿干脆就半是蹚着走,脚掌陷在雪窝里根本拔不利索。 洛阳城西郊。 天地间只有黑白两色:白的是雪,黑的是老树寒鸦。一黑一白,鲜明醒目。一辆马车慢慢走着,留在身后是两道深深的车辙。茫茫大地上一切都是安宁的、定格的,站在千里黄云上瞧,只见地上有那么一个黑点缓缓移动。如此瞧来很是渺小。 凤凰坐在这车上神游天外,偶尔掀起帘子瞧见外头的银装素裹,北风中夹杂了一叠叠寒意直扑门面,冷的他整个鼻子几乎要碎下来。 赶车的自家伙计是个毛小子,此刻与马儿则是大口大口呼着白气,仿佛是俩正在烧开的热水壶。许是由于奔波,劳动得额头出了热汗,整个脑袋上也是白雾缭绕。 凤凰赶紧缩回燃了火盆的车厢,一只暖手炉也从来不肯放下——真是遭罪!他暗自埋怨着:江朗亭,我为了查你的身世还真是遭罪!否则这天儿只合该在暖榻中吃吃睡睡,大雪封门的日子也就舒坦过了。何苦跑这一趟远路? 终于,要到了宅子的时候遥遥瞧见有辆马拉车正出去,太好了!总算是遇上了点会说话的! 下了车,他命伙计赶紧去找那车是打哪儿来,往哪儿去,自己则径直将东西送进去。路过庭中,这回倒是不曾听见有什么鸟儿叫,正兀自纳闷,出来时便问送客的小丫头:“敢问姑娘一句,此番仿佛不曾见着那只八哥?” 一提到那鸟儿,那丫头仿佛就不自在反而起了戒心,笑道:“老爷养着的一只鸟罢了,不值当怎么上心。公子上门去了旁人家做买卖也都是对主顾这般打探不成?” 凤凰不料她温温和和居然是一颗软钉子,更不知她为何如此讳莫如深,于是赶紧开脱:“原本是在下冒昧,姑娘万万别多心——只是因为在下也爱鸟,家中也养了几只八哥,只可惜都是些笨头呆脑的蠢货,全然不似贵府上这只会说人言。想来是老爷调教有方,不过是白白敬服一句。” 凤凰原本就生得好看,一这般做小伏低便笑得更加谦和,整张脸上熠熠生辉,见他不急不躁还很是温柔,那小丫头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嘴上也不是原先那般浑然不客气专挑着不好听的搪塞,于是轻轻答道:“八哥原本就是无人养活才送来这里,只是年岁既大又是七灾八难的所以熬不住,前日里头病死了。” 死了? 凤凰闻言就后悔——那日天黑为何不趁着人不提防将鸟儿带走?只怕还能再掏出一些东西,可惜!可惜!也是,这般饥寒交迫别说是只鸟,即便是个人他也熬不住。不过,它死了也无妨,不是还有个日日受累照看它的老妈子么? 他刚出了门,那厢被指派出去的活计也麻溜地凑过来:“东家!小的瞧得真,那马车确实是从这宅子出来的,走得是后门。来的时候车辙深,去的时候车辙浅。想来是给这家送了什么东西”——真是个会办事的! 凤凰听他这么一说便不由自主开始寻思自己刚刚见过什么,这儿是卸下了什么物件? 实在想不着,他便吩咐伙计赶车寻着印子找下去,只管找到人。于是俩人追着马车,越走越荒,越走越心凉,那伙计不免害怕心中颇是忐忑,再加上天色欲晚,暮色深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前方遥遥一个小点却是被跟踪的家伙,只怕一会儿天再黑下去连人带马车一起都瞧不清了。 伙计暗暗嘀咕,凤凰倒是很镇定,他料定即便有什么依照自己的功夫也能对付全乎,怕什么? 只是天色不早,人眼有限,只盼着伙计赶着马万万不要掉进猎兽的陷阱,到时候折了马也就算了,自己还得去外头受冻,实在不划算。 这年头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曾给人一点喘气的余地,老天敢情还是写戏本子的老手! 凤凰原本在车厢里被暖和得昏昏欲睡,才刚烧开一壶热茶预备徐徐品味一边还撩着帘子去瞧四周状况,可惜天太暗了,前方车辙已经分辨不清,伙计只能勉勉强强照着那个小黑点径直赶路。 虽说不甚清晰,但是这小黑点仿佛是不动了,自己与它却是越来越近约莫还剩几十步。凤凰心知有异,于是不及说话便拎起伙计的后领子足尖一点跃到路旁几处坟包后头,动作之快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二百零一 网撒长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果真,俩人方方伏下来便见那马继续疾行,才两步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仿佛是前蹄踩断了什么枯枝,那马便一个倒栽葱摔进了前方一个大坑,阵阵嘶鸣不绝于耳,凄惨至极,后来便没了声响。 原来,这坑底全部是挫骨钢刀,马儿直挺挺插了上去被穿成筛子一般,坑底刹那间就淌出了一层血水,刀口处的血仍旧是汩汩地流个不断。那硕大车厢却是毫不客气砸在马身上,它那脊梁骨分明是被从中间斩断了,这会儿只剩下两只车轮露了一半在坑外头,溅了满腔鲜血悠悠地转着。 伙计哪里见过这场面?肯定是心惊不已——幸而东家身手敏捷,脑子转得也快,否则这会儿穿在钢刀上如同血葫芦似的不是马,而是自己的脑袋! 见状心知是被人察觉遭了暗算,所以他便不出声,老实地趴在坟包子后头,幸而天黑,瞧得那藏身之处也不真切,凤凰伏在他头顶一动不动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只见远处那马车身后转出来一个汉子,遥遥的瞧不仔细,但是知道他乃是一个五短身材,但手脚均是极为粗壮有力,浑身结实,合该是个练家子的模样,深一脚浅一脚便渐渐靠过来。此刻手上掂了一把朴刀,刀身泛着寒光,山里黑得早,月光很冷也不算明快,但是这雪地里白得耀眼映得周围有几分亮堂。 那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雪地上,由于腿短所以乍一瞧犹如只剩个上半身在雪里挪动,颇有几分瘆人。 凤凰紧盯着,只见他偷偷凑在自己马车旁东翻西找,见里头空无一人便纵身一跃悬在那陷阱四壁挑开马匹的尸首探查,却不提防后颈一凉,原来是一柄乌金长剑已经搁在了脖子上。 凤凰将他逼迫上来,那汉子便开始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一派可怜。可惜,林慕卿根本是个就不去吃“上有老、下有小”这一套的人,不耐烦地将他踹翻在地上,手中那剑也只管抵在他心口问道:“别扯那么多没用的,问你话老老实实答便饶你一命,否则就也下去尝尝万刀穿心的滋味。”那人应了。 他问道:“你是谁?做什么的?今日是不是去西郊给一处宅子送了什么东西?” “小的乃是城西卖炭的,今日也确实送过一车好炭。不料想今年天寒,存货不够。本打算今日再砍一车柴连夜回去烧制,所以直往山脚奔。却不想是哪里冒犯了大人,招惹来灾祸。” 这时候,自家伙计也跑过来,气喘吁吁问道:“那为何要害我们?我们可差点就死在这儿了。” 那人求得更加恳切:“大人饶命!今日好不容易收了个钱,家里可都指望着这笔钱开锅下米。晓得被人盯上了自然是又怕又慌,只好想出这招求个自保。可是不知大人如此本事,精明厉害不曾上钩”。接着又是痛哭流涕哀求家中断粮数日,所以日夜不歇求个进项云云。 凤凰完全不搭理这些,只叫他抬脸回话:“你送木炭那家是谁?主家是何人总该是晓得吧!” 那人一听还有活路,于是赶紧道:“那儿住了一位夫人。也就是近来约莫有五六年,与宅子打上交道也是因着小的那炭火好使,所以年年冬天他们都是买我的,每半个月只管送上一大车。仅此而已,他们出手阔绰,我自然恨不能贴上去做生意。” “她是谁家的人?老爷是做什么的?” 那汉子一头雾水老实答道:“仿佛是个外室。老爷估计不是洛阳城人。只有一回听见他话音里有一些秦川的味道。也不很常来,我送了这么些回也不过才见过两面。那当真是个温文尔雅的大老爷,一瞧便是个极有福相的人。做派威严,敢情还是个什么大官吧。” 长安? 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当官的还是哪一个? 让凤凰想想,看来当时那大网估计是撒偏了,只顾着在别的地界儿挖地三尺,却把天子脚下的长安城给露掉了——只是,那儿的高官可真是太多了! 当夜,凤凰也是心急,发了号令叫人全部盯紧了长安,那“素绡”必定也是哪家的内院里头,然后便逮住了李妈问话,那老货吓得筛糠一般还不待问出什么东西便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气得凤凰直嚷着赶紧扔出去。 换一个!换一个! 这回下属带来的乃是夫人的贴身婢女,那小丫头被扔在雪窝里冻得打冷战,问了一句还没听见回话,一根长鞭已经扫到了凤凰脸前,上头淬了毒水在雪地里泛着盈盈绿芒,尾部还衔着一颗嵌满铜钉的刺儿球,甩起来当真也是威猛异常。 幸而凤凰一个鹞子翻身钻进了一个枯树冠,原来立着的地方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刚收回眼睛那鞭子又到了跟前,凤凰只好足尖一点树枝,拧身一跃往一旁躲开,方才还栖身的树干却从头到脚被劈成两半——天爷!这又是什么厉害武器! 凤凰得了空便要抽出长剑,奈何那人仍旧是不肯饶过,长鞭一抖缠住了剑身,凤凰那剑端地是削铁如泥,可哪里抵得过这鞭子的柔情一卷?割又割不破,断还断不开,竟然颇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他干脆咬牙强撑不肯松手,有凝神运气送进剑锋这才勉强将那鞭子的力道打散,这才寻了个脱身的时机。 不知不觉一来二去,几招之下俩人已经立在茫茫荒野,撇下其他人很远了。 月亮光疏离地撒在两人身上,他们一高一矮,一个玲珑,一个修长,凤凰已经定了心神,自觉胜券在握;而对手则是微微喘气,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堪,他那鞭子拖在地上犹如是一尾乌黑长蛇,而凤凰那剑尖留在空中,通体乌亮,上头还锁住一抹白月光。 二百零二 暗夜蝠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你手上握的莫非是乌金古剑,名曰魑魅?”那人蓦地开口打破了寂静,话音有些沙哑听来是个老汉的嗓子。但是瞧她身形秀丽,分明该是个女子,想来也是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不欲被人发觉。可笑的是,凤凰自己也蒙了人脸、换了声音,俩人那行事喜好还真是半斤八两。 这世上千方百计戴上面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真是有意思——既然互相欺瞒都不坦诚,这般打交道还是为的什么? 凤凰这剑乃是门主相赠,他十二岁上就拿它杀了第一个人。 世上只这一把魑魅剑,再有乌金名剑只怕也不似他的所向无敌、八面威风。可是,这剑的模样不算独树一帜,能认得出来且一语道破这名字的就更加不多。 这人如何知道? 只怕是故意来诈他,于是凤凰戒心一起轻轻笑道:“这剑么,不曾讲究什么名字,就是旁人赠予我使唤。只是不知女侠手中的莫不是乌虬鞭?” 那人闻言也是一笑,这回却是女性的柔和:“少侠好眼力!正是此物。多问一句,这魑魅是哪个人慷慨割舍的?如此人世少见的神器,实乃是大手笔!” 凤凰却不肯回答,那人见状却道:“罢了!咱们也不必打了,后会有期!”说完足尖点在雪床上,轻盈一跃打月亮下掠过,眼错不见便投身去了茫茫雪原。那清脆的笑声犹在耳边,她已经化成一点再也不见。 好俊的轻功! 凤凰不知打着打着他怎么就不肯了,这么突然脱身也绝不是落荒而逃的姿态,倒仿佛是因为与自己有些渊源的缘故。他赶紧追了上去却不见她的身影,连带着瘫在地下丢了半条命的小丫头也一并不见了——如同一鸟如林,无迹可寻。 此时,凤凰林慕卿周身只剩下狂呼惨嚎的朔风和飘摇洒落的雪花,配上枯树老枝扣在雪面上纵横交错的黑影。这般寂静,又这般喧嚣。 他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子茫然若失——能使出这般轻功甩下自己一大截的是谁? 江湖之中这般能耐的屈指可数,而此中轻功绝顶的女人恐怕只有一个——那便是,匈奴国左轮王的闺女:沙刹丽,江湖人送名号,曰:“暗夜蝠妖”。 据说,这个女人最后一回现身约莫是许多年前了。 传闻她素来只在夜间行动,纵使打斗上略略弱些,但是凭借月黑风高与扎实的轻功即便伤不得人,人也伤不得她。当真对得住这个名号。 只是,这个女人乃是匈奴权贵之女,当真是惹得万人瞩目,千人翘首,身份显赫之处不消细说。但是这般璀璨夺目的家世背景她从未提及,只化名为“茶丽”行走江湖。 茶丽姿容美艳,气质高贵再加上一身好功夫,在武林之中引得英雄豪杰竞相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但是,她的露面简直是昙花一现: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目光的缠绵追逐,那人才本事双绝便被不少人奉为月下仙子,而个别比不上茶丽这般上乘轻功,或者妒恨她这般风头正劲的便唾弃之为暗夜蝠妖。 说来这也是个传奇女子:茶丽一现身便迎来了一个专属自己的巅峰,一时间立在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是,也才刚刚落在山巅她却悄然不见了。犹如无人知晓她为何突然出现一般,更无人知晓她为何毫无预兆就踪影全无。 初初还有人四处打听,惋惜这般美绝的女侠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意外。可是,后来天长日久,岁月变迁,武林代有佳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茶丽这个名字便逐渐被世人遗忘,她的现身也如同十几年前朗朗夜空中唯一划过的一颗流星,终于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过去。 这些都是关于她的传闻,凤凰不曾见过她,但是多方消息搜集之后也大致知道她。对于这个非要趁着夜色才飞出来的女人他没有什么好奇:不敢见日头的难道是个孤坟里的艳鬼不成?还是说她跟夜猫子是血亲才习性相近?也不曾想与她能有什么瓜葛,毕竟最坏的估量——这个女人约莫是十几年前就已经黄土白骨了。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她居然又在这洛阳城出现了。 为何匈奴国再也不曾有她什么消息,也无人提及她的境况? 莫非这些年来她都安身于此?那么为何不见生人,还要隐名埋姓? 谁又是她百般维护的夫君? 一大串问题搅合得凤凰脑仁疼:当年那个风光无量的女侠为何成了如今与世隔绝的妇人?这其中她是遭遇了什么? 但是现下是这样:老妈子疯了,小丫头被劫走了,赶回去一瞧,那处宅子裹着浓烟火光冲天——大人焦急的救火声、小儿惊慌的哭喊声将那林子树上的雪都要震落下来,这般吵吵嚷嚷仿佛是为这宅子唱起的丧歌,宣告它与人世终于永别。 这一招简直是毁尸灭迹,最后一丝线索也没有了。 凤凰只怕此行已经是打草惊蛇,那沙刹丽的丈夫也合该是这宅子的主人吧,也就是他们一个两个口中提到的“老爷”。这里头不知曾经掩埋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欲人知,于是索性全部被毁灭在一场大火中,反正都找不见了。 老爷是长安人士,沙刹丽是他的外室,但是这又与“素绡”有什么关联?仿佛什么仇什么怨似的她铁石心肠要欺负一只年老体弱的八哥? 这事还不待凤凰进一步查看,门主那厢却已经发了号令:一众门人统统聚在东都,随时听后差遣。如此一来,原本稀稀拉拉散落在大江南北、天涯海角的十几个人都开始往洛阳城里去。 洛阳,洛阳,这可是天下第二个抖一抖就得倾了江山、倒了大河的地界儿啊! 二百零四 齐聚洛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东都原本就是他们门派的大本营,但也就是这时候才能大家伙凑个齐全。 此中门人不多,且皆是门主自己个儿搜罗进来,不是孤苦就是弃儿,总之不曾有一个是福窝里养起来的。大多不知父母,不知故乡,不知亲友——只认得门主一人。 门主虽说将他们带来,但是分别散养在旁处,这些门人之间都罕少清楚底里。时常相见、相熟的更是没几个,如今才得了这么个时机凑在一起,不少居然是头一回见面,又或者是打过交道现下才知是同门师兄弟。 这么一群人蒙门主养育、授业之恩,苦水里泡得半死不活恰好遇见门主这么个大救星,从此正正经经活成个人的模样,于是唯他老人家马首是瞻——他若有令,哪个不听? 凤凰原本就在洛阳,其他人也就是十天半月就来了,唯独有个追魂七弦司清宴足足费了一个月才来。按说她背弃师门自寻活路,一去两年断了音讯就算是个门外之人。但也不知她到底是使出了什么法子居然得到了门主的应允,又再度入派,更是成了自己身后的尾巴。 凤凰忖着自己与司清宴这段恩怨已经是陈年往事,他自己决然放下了,但是司清宴却不行。 凤凰到底是她第一个也是刻骨铭心爱着的男人,她放不下。 可是,即便这时候去守在他身边,但凤凰对自己不再发脾气也不再恶语相向反而令她更加难受——此中客气决计不是因为半年不见对自己生出了好感,而是因为他真的对自己毫不在意,燕儿于他仿佛是可有可无了。 司清宴觉得自己几乎成了疯子。 她一半是不愿意他刻薄又恶毒,口喷毒焰来招惹自己伤心,另一多半则更是希望通过那些刻薄又恶毒的字句来证明自己在他眼中还有一席之地。 可是如今,偏生挂在嘴边的“厚颜无耻、以色侍人、倚门卖笑、自甘下流”他干脆都不说了。司清宴明白:现下自己在他心中才是真正死透了。 有人说,人的死去有多种方式,其中最常见、最浅显的莫过于肉体寂灭、归于尘土,而最彻底的却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可是,对于追魂七弦司清宴来说,根本无须等到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只有一个凤凰就够了。 其他人与自己何干? 其他人记不记得有什么紧要? 旁人怎么看、怎么说对她而言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凤凰,唯独是他林慕卿! 清宴只想要他记住自己,即便不是牢牢刻在心坎上也得要他永生不忘,将自己变成流连在他舌尖的一缕芳香,缠绵在他胸口的一粒朱砂小痣,更是他闭上眼睛就时而浮现的一个温柔名字——无需天长日久,只需偶尔挂念。 可是,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了,这真是叫她绝望,他不在乎了。 这时候司清宴觉着自己已经死了——自己爱了整个曾经的男人不但不再属于自己,如今居然连最后一丝恨意都留不住了,仿佛是个不屑于浪费一个目光的陌路人。 这种生硬又疏远的态度才令她加倍难受。两人被命运推着搡着无力挣扎,措手不及居然成了今日这般局面,爱人变旧人,旧人变仇人,如今竟然连个陌生人都算不得。你叫她如何不伤心? 但是,司清宴还是安顿好一切来见林慕卿,心甘情愿来承受这份伤心。 说来也算是自己痴情,这些年来沦落风尘却还是品性出众,也确实有几个对她真心相待的好男人,带她回去即便当不成夫人也至少是恩宠一生。可是,偏生是她自己犯难,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坎。 她无法割舍下凤凰,都说是人年少时最为多情,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所以,当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立在杨柳岸上与她道别时,明知他心底是怎样的打算,司清宴还是坚定不移要拒绝。 彼时,姑苏城正值早春二月。 城中内外皆是一般的风光醉人:村庄临水,城郭依山,到处可见迎风招展的酒旗,到处是香烟缭绕的寺庙,江南烟雨中亭台楼阁朦胧温和,平添了一股子脉脉柔情;这会儿又是雨过天晴,山明水秀,街头河边花团锦绣,却是迎春绽放,玉兰含苞,红梅绚烂,蜂蝶嬉闹。叫人只觉着轻风拂面,杨柳纤柔。 枕河人家从不缺那小桥流水,深巷杏花;更不缺那莺歌燕舞,美人如画。 可是偏生这万物滋长之时,有人却要离愁别恨。 “可还回来?”这人顶天立地,身材挺拔,眉目刚硬——正是个在战场上恣情驰骋、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他披上铠甲则是浩然正气,威严十足,手上一柄长枪挑得遍敌手的脑袋;身着长袍也是英气蓬勃,不同寻常,挎着一短柄长刀砍得断众人的脖子。那行军之中铸就的阳刚气质当真不是一件锦衣华服埋得住的,立在哪儿都是刚劲如松。当真是个搁哪儿都极为醒目的男人! 司清宴暗暗赞叹,心知他十分诚心于是也颇受触动,柔柔道:“若是还留了条命,那便回来。” 丝绦一般的柳枝轻轻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可是很舒服,却听他问:“回来做什么?”他虎目中存着笑,脸上刮了胡茬,剩下的则是一团化不开的浓情。 一个年头了,这人始终不肯买她一个春宵,更不曾对她丝毫轻蔑。 只在沙场上赫赫威风的男人到了她跟前从来就是木讷刻板,只会就着她弹奏的七弦饮下一壶淡酒,就着她唱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微微锁起眉头。 这可是个打从拿枪就开始醉卧沙场、笑谈死生的男人! 他行事十分利落,那股肃杀之意带着凉州的刀枪剑戟、金戈铁马、鼓角争鸣、气吞万里如虎,可不是这丝竹管弦、莺歌燕舞的销金窟敢抹杀得了的。 二百零四 铁骨柔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人人都道镇国大将军郑崇山乃是个征战杀伐、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又有哪个晓得他居然对个女人也有这份怜香惜玉、柔情万种?更是对个人人垂涎三尺,一旦求而不得就百般作践的艳妓? 人们皆是口耳相传他如何身先士卒,浴血杀敌,横扫千军,屡战屡胜的传奇故事,云三军之中郑将军虽则年轻却是备受敬仰,是个连对阵敌手都要心服口服的血性汉子? 可是这个汉子还有旁人不知道的一面。 往日里他如何待自己都是一点一滴写在眼里,司清宴心里拎得清,她是感动,非常感动,感动得一颗心都要被他暖热了——但这不是感情。 见他如此期待,她也不想回绝,于是轻轻凑在他耳朵边上说道:“回来。若是你还不嫌弃,我便跟你走。” 也不过几个字,那郑将军的脸颊都泛起了异样明亮的光彩,一双眼睛也是抑制不住把目光往她脸上一遍遍逡巡,实在是欢喜得不成样子了。于是,赶紧答应着:“好!燕儿,我怎会嫌弃你?千金难买我愿意,怕,只怕你看不上我!” 说着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拿披风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也不敢造次惹她厌烦,于是这双捏得断活人颈子的大手对她做什么都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怕伤着她,更怕吓着她。 他低声哀求:“为了他,你愿意赔上前半条命,我无话可说,那么能不能为了我留住后半条命?”——这话看似简单,却是他第一回说出来。他撇开那些八面威风的名头,脱下坚冷如铁的铠甲,不过也就是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普通男人,他虔诚地恳求,求这个女人给个机会叫自己好好爱她。 司清宴含泪点头。 岸上的杨柳更加缠绵,倾诉着行将蔓延的无数思念,衬得万千丝绦中的人儿莫名凄凉而哀伤,正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船夫已经在催着出发,司清宴乘船北上,这山一程水一程,千里迢迢烟波一片,姑苏的天空仿佛都是透亮的蓝色一望无际。 对郑崇山而言,春光明媚的时节,可是如何像是萧瑟冷落的深秋,勾得自己满腹惆怅都要溢出来了。心上人这一去不知到底要多长时日,整个姑苏城因此都要寥落了。真是可惜。 这镇国大将军乃是荥阳人氏。 他母亲身份尊贵,出身于郑氏大族。父亲乃是一名寂寂无名的将士,不至于小卒,但是比起妻子那般家大业大、高门望族他那点底子还真是不值一提。 郑家的琼闺秀玉也是私定终身、任性妄为的反面例子,她义无反顾投身叫自己浑身热火的爱情,但是也因此成为家族弃女、门中笑柄。因为——诞下崇山之后,父亲战死沙场,母亲还是要将他养大,但奈何一个年轻寡妇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姐,现下一无背景二无权势哪里找得到出路? 于是,为了获得帮扶,她带着个婴儿重新跪回去三天三夜祈求父母垂怜,终于进了侧门,但是已经从最受宠爱的三小姐变成这深宅大院中一个无人过问、等待施舍的房客。 而这个从未见过亲生父亲的婴儿也为了求得家族庇佑,只好改姓郑。他倒是也争气,虽说不肯醉心读书,只管玩弄刀枪,但也是个一心一意效力沙场的好男儿。后来场场拼命,一路嘉奖做到了镇国大将军的位子,但母亲却在他总角之年就被迫改嫁。 那荥阳郑氏族中也没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个算盘打得精明:既然养了你儿子,那你至少得做出点牺牲吧。 于是,郑崇山在刀光剑影里一气儿摸爬滚打,凭着自己的聪明才干终于坐上大将军的位子,如今也不过年方三十,可谓是个少年英雄、天纵英才。 郑将军遇见司清宴那可是个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烟花三月,他奉命跟随皇子去到扬州。 人还没到便听说有个色艺双绝的追魂七弦,早就生出要见一见的心思,再加上当时跟随的是靖王爷,那也是个在战场上夺功名、争勋爵的血性汉子。比之龚王爷那个斯文书生自然多出了几分不受拘束,更不跟他似的非要假模假式装出贤德模样。于是想见,那就只管叫人将美人儿从姑苏喊过来,非司清宴不可。 本来这郑崇山想劝他略略收敛一些,别这般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免得关键时候又落下什么把柄被龚王爷揪住胡闹。 可是,司清宴出来的那一刻他便什么话都忘了,只晓得这种女人看一眼就少一眼。 日后再想起来,她那一双眼睛也是光彩熠熠,顾盼生辉,完全不是小家碧玉一般的低眉顺目,又不似寻常歌姬的妖妖娆娆,更完全不是清水出芙蓉一样的清丽可人,而是如同当时扬州的十里琼花,单色洁白但别有风情,摇曳生姿。她的妩媚不流于俗气,正是合着年纪的娇嫩欲滴。 那眼中泛起的也并非是对银钱的贪婪之色,也不曾刻意迎合,不同于什么自视甚高、目下无人的花魁,而只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寻常女孩儿。更不是在这烟花之地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生动灵秀之处自不必说。 因此,那一日,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迤逦娉婷,连同扬州铺天盖地正在盛开的琼花令人惊艳赞叹,流连忘返。 司清宴,清宴。 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名字,而是活生生一个惹人动心的小姑娘。 这个名字带着风里的香味一起刻在自己心头。此后,郑崇山三番五次趁着闲暇就往这儿跑,其中用意不言自明——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今明两天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零五用兵一时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郑崇山听着她的曲子,后来听她的过往,再后来听她风轻云淡说着自己那个故事,听她说心窝里那个一怒成仇的无情郎君,听她如今要舍下一切搭救他于水火之中,郑崇山终于死心塌地喜欢上这个值得自己倍加怜惜的女人,这世上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个傻兮兮的姑娘?这么一个死心眼还偏偏有主意的姑娘?可是,起先他什么都不说,一年过去到了不得不吐露的时候才问出了这句承诺,因为——倘若争取不到她一点心意,只怕到时候她百无顾忌必定是豁出性命、以死相随。 他希望她多想想自己,哪怕是稍微想想就足够他撑下去等着这一切尘埃落定,不管她是毫发无伤的回来,还是遍体鳞伤,他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但是,他怕自己等不得。 她不肯说,但是也知道他要对付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此行也是千难万险,奈何燕儿十分固执,非要自行了解。此番,他想做个护花使者也只能是悄悄跟着。他尊重她的意愿,尊重她了解过去的方式,但是他更愿意暗地里助上一臂之力好早些安安心心与她作为正式夫妻。她对凤凰林慕卿有几分私心,自己就对司清宴有几分私心,都是一样的情根深种,因此都前仆后继跳进这么个大网,纠缠终生,不死不休。最终都是躲不过三个字——我愿意。 司清宴到了的时候自然受到凤凰十分冷落。 这门派之中也是很怪:以往他们都是一年半载才得上一个任务,也都是杀一些武林之中毫无关联的能人异士,而且都是分头行动,不必这般全部人纠结在一起。不知为何,凤凰心里蓦地生出来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往日里那般任务不痛不痒,或许只是磨磨刀,这会不晓得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只等门主当面发话。 这一日,门主总算是回来了。他素来不算是个话多的人,无人知其姓名,无人知其身份,他常年带着人皮面具,无人知其容貌,连那把乌鸦嗓也都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这么一个神秘人居然教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总是好奇却也无人去多问几句。这到底是恩同父母的门主,倘若不是他,自己或许早就成了哪儿黄土中的一把枯骨。承受他那般大恩情自然是要还的,怎么还?还不是拿命来还? 给了这般多,总是得讨要回去的。 凤凰素来晓得这天下没有几个善人,更没有白白做好人的,门主养他们肯定是有所用处。否则为何根本不肯用真面目示人?但是他以为至少对自己还算是过得去。 他的命令多是杀人越货,但是这又有什么?这门中之人哪个手上不曾沾染过献血?杀一个人两个人也是杀,杀个坏人或者是好人也是杀,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联。 管他呢,过一天也是过,过两天也是过。 门主一回来便好不寒暄,头一件便是问凤凰:“那回纥老王一家如何了?” “会门主,已经用移魂之法将他们控制,现下活似行尸走肉,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门主仿佛不甚满意,于是脸上不辨喜怒地问着:“哦?” “千真万确,属下不敢隐瞒”,凤凰敛目屏息,十分端正。 “那就是让他们再活上几日吧,也快该了结了。”门主素来情绪莫辨,说这话时那眼中却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利光,幸而艾依变成月牙儿这事做得很是隐蔽,再加上司清宴一心为自己不肯泄露,否则被发现之时只怕是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此时,司清宴正安安分分立在凤凰身旁,紧紧挨着陆绯烟。一男两女皆是美貌盖世,自然很是引人瞩目。 正说着,外头一个紫衫少年匆匆走来,进来就跪下请示:“紫梧来迟,还求门主责罚”,门主一抬手,少年就赶紧附到老人家耳朵上悄声低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接着对段紫梧几句赞赏,将他夸得那风头盖得过凤凰。 那小子干脆也不退下,就立在门主左侧,俨然成了门主心腹的模样。 这情形瞧在凤凰眼中十分烦躁:他的脸还是那张脸,手上的笛子还是那只笛子,只是,现下仿佛沉稳许多,承受着这些嘉许也不推辞,眼中明明是得意洋洋但是也不曾显露几分,这会儿风头正盛的,哪里还是凤凰半年前在凉州自断一根琵琶骨的跟班段紫梧? 一时间风水轮流转,他便成了门主面前的红人儿,成了凤凰这个旧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看到此处,不少看光许是要迷惑不解:林慕卿这是要与段紫梧争宠么?其实不然,争宠一词太过狭隘。只是因为他们门派之中,唯有一人的身份就是天皇老子,唯有一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唯有一人的亲信就是尚方宝剑。大家一样都是受庇护,承恩、托命于门主,只要是得了门主的欢喜,那么其余之人谁也不敢来踩踏。做什么事也都极为顺手。 这种宠信凤凰享受了许多年,仿佛是头一回见面俩人便是投缘,相处几年,门主便将乌金古剑赠予他,当时接过魑魅,四面八方投来的都是羡慕嫉妒的灼热目光,凤凰自许甚高,自觉也配得起这剑,于是理所当然使唤多年。甚是有自知之明,于是从不去拔老虎须子招惹厌恶,那门主的偏爱也经久不变,真是生出了些旁的情分。 如今怎地就日月换新天? 门主从来可不是那般善变的人,自己心中明白的很。 凤凰不晓得自己这莫非是做错了什么?居然被个下属寻了空子爬上头顶,要对自己颐指气使,心中那份憋屈更别说了当真是怒火中烧,但是又不敢显露太过惹门主龙颜不悦。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零六用兵一时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心中滚滚江水似的过了无数道心思,但是情知门主不肯透露的自己不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再说这时候贸贸然撞上去只怕错了主意叫他更嫌恶,更叫那几个拜高踩低的小人嘲讽,于是他就忍着只心下猜度,脸上不露声色。 此时,只听门主的吩咐是——铲除卢高伦。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除了小人得志的段紫梧,他仿佛已经知晓了,所以脸上风轻云淡、不起波澜。 卢高伦?卢高伦! 凤凰他们十分不解:过去几年门派中虽然做下的血案不少,但是都是江湖恩怨,因为手段隐蔽所以也很少有人追查得到自己身上,于是从来逍遥法外,很是安生。是不是嫌他们过得实在是太安生,门主这令旗终于挥向了朝堂,头一个拿来祭刀的便是大弘朝中三品大员! 这卢高伦出身范阳卢氏,照样是个威望崇高、地位尊贵的世家大族,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家。都是些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盛之家。 这些大家族之间来往亲密,盘根错节,交道不浅。其中,凤凰他们门派一柄大刀要砍过去的卢高伦正是现下范阳卢氏的大家长之一,官居司徒,位列三公。实实在在是个很是厉害的人物。 这卢高伦么,凤凰还有所了解,出身名门望族,那大家菁英的本事、做派很是够用,另外,据说实实在在是一条官场的老狐狸,他向来行事低调,况且极其擅长自保之术,能屈能伸,滴水不露,最是个打算精细、处事圆滑的老家伙。 因此,在朝堂之中那名声无非是“油滑、精明”,但是做人做官向来不肯留下蛛丝马迹,善结善缘不肯与人交恶,再说,他们家五代三公,他自己更是到了年纪便承袭祖上爵位,那家中根基自然深厚,威赫之势也可见一斑。 这卢司徒如今已经六十有四,算是风里浪里闯过了一辈子,现下除了干公差,其余时候很少出门,基本上就是在自己家中琴棋诗酒,含饴弄孙,鲜少去那觥筹交错的地界儿。 不少人以为这只是因为他年纪渐大,腿脚不灵,可是不少人晓得他自从伴着君王就成了现下这幅模样。只不过现下那性子更加懒,这不见人么,一来是为了少惹事,二来,则是即便不去那些应酬的场合他也已经一其余几家相扶相持成为一棵大树,不必去攀附哪个。再者,依照他现下这地位,再加上儿孙之辈十分出息,个个宣武崇文,此中做了朝廷栋梁的不是少数。 卢高伦自己不必出去,便有不少鸿鹄之士削尖脑袋要钻进司徒府中来求见他——我不求人,人皆求我。此中滋味恐怕也只有相爷与他品尝个够。 几个月之前,那两王之争的乱局之中,他更是称病,大门紧闭来者一律不见,实打实地安安分分不肯插手任何一方。其余那些大臣,有些去拉偏架,有些则是无可选择被收进一方麾下,再或者双方谁都不想要,踢过来踢过去被拿来撒气。 可是,谁能料想,皇上居然又好起来了,而且励精图治更胜从前——这下子真是白玩了!俩王爷夺位之举简直是一场瞎胡闹,朝廷上上下下几乎都被困进这俩羊圈里,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个个成了个天大的玩笑。 谁瞧着谁,别管是站在哪一队的都带上了一些不自在,几个闹得过火得没过多久便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皇上重新理政,两帮帮上蹿下跳只差在龙椅上耍猴的人都蔫了,大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有个不留神便被揪出来掉了脑袋。 这其中最羡慕嫉妒、也最恼恨怨愤的就是卢高伦——俩王爷与皇上可是亲爷仨,此中血浓于水哪里是咱们小官小吏挨得上边的?他们一番胡闹皇上肯定不晓得,只要相爷不肯旁敲侧击、吐露一二,那么咬死不承认就罢了。相爷都不肯出声,除非是吃了天大的胆子,莫非谁还敢一张状纸递到皇上跟前?后来走漏风声也只管推到几个位高权重的拥趸身上,痛斥他们撺掇怂恿自己造反,自己只道君君臣臣,死活不肯。 满朝文武不敢埋怨俩王爷栽赃陷害,仗势欺人,只能怪自己势单力薄、被迫效忠。 但是,大弘朝堂之上乃是一大洼浑水,结果居然生出来一只荷叶,上头晶莹透亮偏生滚着一粒清露——哼,众人皆醉,你卢高伦为何独醒?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你卢高伦为何独清? 你就这般特立独行?你就这般恣情任性?你就这般高高在上?你就这样被俩王爷奈何不得! 实际上,俩王爷并不曾放过他,前后脚都去那司徒府上探望。谁知这大司徒果真是病得面黄肌瘦,一说话那嗓子就像拉风箱,一张嘴就咳出一大滩黑血,眼瞧着皇上没走,他居然要先走了去那边等着效忠,这般情形之下便说些可有可无的掉头回去,料想也是个不中用的,又哪里敢横插一杠管闲事,还嫌死得慢? 本来就晓得这老儿最是个不好笼络的,但是亲眼见他成了这幅模样,他那威望还在也不能跟对其他人似的蛮来生作,于是索性不理睬了。 至此,卢高伦那苦肉计才算是真的奏效了,眼见着俩王爷呼呼喝喝你来我往,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后来,皇上好了,相爷必定是备受宠信,在他之下也唯独有卢高伦一人算是干净,不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那三品的位子坐得也极为稳当。但是他前后左右那些同僚便不好说了,不知不觉换了一拨人,他的位子却很是稳固并更受恩宠,势焰熏天仅次相爷。 二百零五 用兵一时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一年来,郑崇山听着追魂七弦司清宴的曲子,后来听她的过往,再后来听她风轻云淡说着曾经的故事,听她说心窝里那个一怒成仇的无情郎君,听她说如今要舍下一切搭救他于水火之中,郑崇山终于细水长流喜欢上了这个值得自己毕生怜惜的女人——世上还能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个傻兮兮的姑娘?这么一个撞了南墙头也不回的姑娘? 可是,起先他什么都不说,一年过去,到了不得不吐露的时候才问出了这句承诺,他想她回来,想她因为自己有所顾忌——倘若争取不得她那一点心意,只怕到时候她无所眷顾必定是豁出性命、飞蛾扑火。 郑大将军希望燕儿姑娘多想想自己,哪怕是稍微想想就足够他撑下去等着这一切尘埃落定,不管她是毫发无损还是遍体鳞伤,只要她还想着自己,他就愿意给她一个温暖怀抱。 但是,他怕自己等不得。 司清宴不肯说,但他也知道她筹谋几年,不择手段要对付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此行也是千难万险,奈何燕儿十分固执,非要自行了解。此番,他想做个护花使者也只是悄悄跟着。 他尊重她的意愿,尊重她了结过去的方式,但他更愿意暗地里助上一臂之力好早些安安生生与她作对正式夫妻。 司清宴对凤凰林慕卿有几分私心,自己就对她有几分私心,一报还一报,都是一样的情根深种,因此前仆后继跳进这么个大网,纠缠终生,不死不休。最终都躲不过三个字——我愿意。 司清宴到了的时候自然受到凤凰冷落。 这门派之中也是很怪:以往他们都是一年半载才得上一个任务,也都是杀一些武林之中地位或轻或重的能人异士,而且都是分头行动,不必这般全部人纠集在一起。 不知为何,凤凰心里蓦地生出来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往日里那般任务不痛不痒或许只是磨磨刀,这回不晓得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只等门主当面发话。 这一日,门主总算是回来了。 他素来不算是个话多的人,无人知其姓名,无人知其身份,常年带着人皮面具,无人知其容貌,连那把乌鸦嗓也都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这么一个神秘人居然教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总是好奇却也无人去多问几句。这到底是恩同父母的门主,倘若不是他,自己或许早就成了哪儿黄土中的一把枯骨。 承受他那般大恩情自然是要还的,怎么还?还不是拿命来还? 给了这般多,总是得讨要回去的。 凤凰素来晓得这天下没有几个善人,更没有白白做好人的,门主养他们肯定是有所用处。否则为何根本不肯用真面目示人?但他以为至少对自己还算是过得去。 门主命令多是杀人越货,但是这又有什么?门中之人哪个手上不曾沾染过热血?杀一个人两个人也是杀,杀个坏人或者是好人也是杀,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联。 管他呢,过一天也是过,过两天也是过。 门主一回来便不寒暄,头一件便是问凤凰:“那回纥老王一家如何了?” “回禀门主,已经用移魂之法将他们控制,现下活似行尸走肉,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门主仿佛不甚满意,于是脸上不辨喜怒地问着:“哦?” “千真万确,属下不敢隐瞒”,凤凰敛目屏息,十分端正。 “那就让他们再活上几日吧,也快该了结了。”门主素来情绪深沉,说这话时那眼中却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利光。 幸而艾依变成月牙儿这事做得很是隐蔽,再加上司清宴一心为自己不肯泄露,否则被发现之时只怕是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此时,司清宴正安安分分立在凤凰身旁紧紧挨着陆绯烟。一男两女皆是美貌无方,自然很是引人瞩目。 正说着,外头一个紫衫少年匆匆走来,进来就跪下请示:“紫梧来迟,还求门主责罚”,门主一抬手,少年就赶紧附到老人家耳朵上悄声低语,只见门主微微一笑,道:“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接着对段紫梧几句赞赏,将他夸得那风头盖得过凤凰。 那小子干脆也不退下就立在门主左侧,俨然成了门主心腹的模样。 这情形瞧在凤凰眼中十分别扭:他的脸还是那张脸,手上的笛子还是那只笛子,只是,现下仿佛沉稳许多,承受着这些嘉许也不推辞,眼中明明是得意洋洋但是也不很显露几分,这会儿风头正盛的哪里还是凤凰半年前在凉州自断一根琵琶骨的跟班段紫梧? 一时间风水轮流转,他成了门主面前的红人儿,更成了凤凰这个旧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看到此处,不少看官许是要迷惑不解:林慕卿这是要与段紫梧争宠么? 其实不然,争宠一词太过狭隘。只是因为他们门派之中,唯有一人的身份就是天皇老子,唯有一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唯有一人的亲信就是尚方宝剑。大家一样都是受庇护,承恩、托命于门主,只要是得了门主的欢喜,那么其余之人谁也不敢来踩踏,做什么事也都极为顺手。 这种宠信凤凰享受了许多年,仿佛是头一回见面俩人便是投缘,相处几年,门主便将乌金古剑赠予他,当时接过魑魅,四面八方投来的都是羡慕嫉妒的灼热目光。 凤凰自许甚高,自觉也配得起这剑,于是理所当然使唤多年。他不浮躁,甚是有自知之明,于是从不去拔老虎须子招惹厌恶,那门主的偏爱也经久不变,真是生出了些旁的情分。 如今怎地就日月换新天? 门主从来可不是那般善变的人,自己心中明白得很。 凤凰不晓得自己这莫非是做错了什么?居然被个下属寻了空子爬上头顶要对自己颐指气使,心中那份憋屈更别说了,当真是怒火中烧,但是又不敢显露太过惹门主龙颜不悦。 二百零六 刀向司徒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心中滚滚江水似的过了无数道心思,但是情知门主不肯透露的自己不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再说这时候不知底里就撞上去只怕错了主意叫他老人家更嫌恶,更叫那几个拜高踩低的小人嘲讽,于是他就忍着只偷偷猜度,脸上却不露声色。 此时,只听门主的吩咐是——铲除卢高伦。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除了小人得志的段紫梧他仿佛已经知晓了,所以脸上风轻云淡、不起波澜。 卢高伦?卢高伦! 凤凰他们十分不解:过去几年门派中虽然做下的血案不少,但都是江湖恩怨,因为手段隐蔽所以也很少有人追查得到自己身上,于是回回逍遥法外,很是安生。 是不是嫌他们过得实在是太安生,门主这令旗终于挥向了朝堂,头一个拿来祭刀的便是大弘朝中三品大员! 这卢高伦出身范阳卢氏,照样是个威望崇高、地位尊贵的世家大族,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家——都是些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盛之家。 这些大家族之间来往亲密,盘根错节,交道不浅。 其中,凤凰他们一柄大刀要砍过去的卢高伦正是现下范阳卢氏的大家长之一,官居司徒,位列三公。实实在在是个厉害人物。 这卢高伦么,凤凰还有所耳闻,出身名门望族,那大家菁英的本事、做派很是够用,另外据说实实在在是一条官场的老狐狸,他向来行事低调,况且极其擅长自保之术,能屈能伸,滴水不露,最是个打算精细、处事圆滑的老家伙。因此,在朝堂之中那名声无非是“油滑、精明”。 但他做人做官向来不肯留下蛛丝马迹,善结善缘不肯与人交恶,再说,他们家五代三公,卢高伦自己更是二十出头便承袭祖上爵位,那家中根基自然深厚,威赫之势也可见一斑。 这卢司徒如今已经六十有四,算是风里浪里闯过了一辈子,现下除了干公差,其余时候很少出门,基本上就是在自己家中琴棋诗酒,含饴弄孙,鲜少去那觥筹交错的地界儿。 不少人以为这只是因为他年纪渐大,腿脚不灵,可是不少人晓得他自从伴着君王就成了这幅模样。只不过现下那性子更加懒,这不见人么,一来是为了少惹祸事,二来,则是即便不去那些应酬的场合他也已经与其余几家相扶相持成为一棵大树,不必去攀附哪个。 再者,依照他现下这地位,再加上儿孙之辈十分出息,个个宣武崇文,此中做了朝廷栋梁的不是少数。卢高伦自己不必出去,便有不少鸿鹄之士削尖脑袋要钻进司徒府中求见他——我不求人,人皆求我。 此中滋味恐怕也只有相爷与他品尝个够。 几个月之前,那两王之争的乱局之中,他更是称病,大门紧闭,来者一律不见,实打实地安安分分不肯插手任何一方。其余那些大臣,有些主动去拉偏架,有些则是无可选择被收进一方麾下,再或者双方谁都不想要,踢过来踢过去被拿来撒气。 可是,谁能料想,皇上居然又好起来了!而且励精图治更胜从前——这下子真是白玩了! 俩王爷夺位之举简直是一场瞎胡闹,朝廷上上下下几乎都被困进这俩羊圈里,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个个成了个天大的玩笑。自此,谁瞧着谁,别管是站在哪一队都带上了一些不自在,几个闹得过火的没过多久便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皇上重新理政,两帮上蹿下跳只差在龙椅上耍猴儿的人都蔫了,大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有个不留神便被揪出来掉了脑袋。 这其中大家最羡慕嫉妒、也最恼恨怨愤的就是卢高伦——俩王爷与皇上可是亲爷仨,此中血浓于水哪里是咱们小官小吏挨得上边的? 他们一番胡闹皇上肯定不晓得,只要相爷不肯旁敲侧击、吐露一二,那么咬死不承认就罢了。相爷都不肯出声,除非是吃了天大的胆子,莫非谁还敢一张状纸递到皇上跟前表忠心?后来走漏风声王爷们也只管推到几个位高权重的拥趸身上,痛斥他们撺掇怂恿自己造反,自己恪守君君臣臣,死活不肯。 满朝文武不敢埋怨俩王爷栽赃陷害,仗势欺人,只能怪自己势单力薄、被迫效忠。 当时,大弘朝堂之上乃是一大洼浑水,结果居然生出来一只荷叶,上头晶莹透亮偏生滚着一粒清露——哼! 众人皆醉,你卢高伦为何独醒? 举世皆浊,你卢高伦为何独清? 你就这般特立独行?你就这般恣情任性?你就这般高高在上?你就这样被俩王爷奈何不得! 实际上,俩王爷并不曾放过他,前后脚都去那司徒府上探望。谁知这大司徒果真是病得面黄肌瘦,一说话那嗓子就像拉风箱,一张嘴就咳出一大滩黑血,眼瞧着皇上没走,他居然要先走了去那边等着伺候,这般情形之下便说些可有可无的掉头回去,料想也是个不中用的,又哪里敢横插一杠管闲事,还嫌死得慢? 本来就晓得这老儿最是个不好笼络的,但是亲眼见他成了这幅模样,他那威望还在,俩王爷也不能跟对其他人似的蛮来生作,于是索性不理睬了。 至此,卢高伦那苦肉计才算是真的奏效了,眼见着王爷呼呼喝喝你来我往,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二百零七 深谋远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后来,皇上那病好了,出力不小的相爷必定是一如既往备受宠信,在他之下也唯独有卢高伦一人算是干净,不曾做太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那三品的位子坐得也极为稳当。但是他前后左右那些同僚便不好说了,不知不觉换了一拨人,唯独他长久并更受恩宠,势焰熏天仅次相爷。 另外,这朝堂之上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全府上下更是拧紧了弦,百般谨慎不肯出头,不论如何受人怂恿也都恍若不闻,绝对不肯大张旗鼓唱高调。 遇事总是立在后头,领赏绝不肯挤在前头。 卢高伦大司徒用了老练手段做出了一副不争不抢、不喜不怒宁静致远的淡泊相。也正因此有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正因此有人对他的油滑肚肠恨得咬牙切齿。这般下来,他费尽心机护住自己这一大家子,并且把一个嫡亲闺女顺利送进皇上身边,还很是争气诞下龙子,他卢高伦也顺理成章成了国丈,但是向来还是首尾一致、待人谦逊有礼,仿佛那个已经爬上了贵妃位子的亲闺女根本就不值一提,也不拿来炫耀,更别说借机趾高气昂。 卢高伦着实是个老狐狸,他看过了太多世事无常,混迹官场多年,腹内对那人情世故也都有自己的一番主意:向来都是“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自己经验老道既然立在船头做了总舵手,那么,卢家这艘大船就是自己的命。它如今已经走过三千里水路,从当初的一艘小船变成如此巨舰,一概荣辱、兴衰都系于他一身。 这船上的职责越发重要,须得更加谨慎,因为但凡遇上了什么赔进去的可就是全副身家——祖宗传了几代的家业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己手上就翻了个儿,更不能在他这败光了。 于是,卢高伦对家中子弟管教更严,那府中仆役比起别处也都十分有素。 他这辈子算是已经进退有节、锦上添花的过去了,现下只需要坐在大家长的位子上确保这合族上下平平安安。 却说他那个颇得皇上青眼的亲闺女——卢闰鹤乃是十六岁上就服侍天子,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儿,因着才德兼备、品行极好,与她父亲一般的恭谨端肃。于皇上来说,毋宁说润贵妃是妃子,不如说是他的解语花,大事小事坏事好事都有个人耐心听着,有个商量的地方,是朵聪慧可人、叫他安心的解语花,于是即便宠爱程度次于相爷送进去的华贵妃,但是也颇受他老人家信赖、敬重。 于是卢闰鹤进宫两年便诞下皇子,今年十三,也是个俊朗少年。 皇上已经封了两位王爷,即便润贵妃的这位尚未封王,但是子凭母贵,这孩子受皇上重视的程度也不可小觑,往后约莫是要角逐太子之位的意思。孩子都是见风就长,谁也说不定。 这小儿在靖王爷也与龚王爷俩人跟前真是极为刺眼,但料想还是个毛小子,自己却已经一个手握兵权,一个培植党羽,都是举足轻重,料想再给这小儿两年也成不得什么气候。只要尚未成器,那就不足为虑。 能这般放宽心更多是因着卢高伦的态度,那当真是令人咂舌——对这个亲外孙他居然十分疏远,皇上病重之际,那润贵妃哭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却三道口信都喊不来亲爹帮着做做打算。以致于皇上复政之后,这对父女的关系仍旧是数九寒冰,凑合不来。 这事儿吧,也就是靖王爷也与龚王爷晓得,他们那眼线可谓遍布内外,从俩府上传出来的消息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怎么晓得的暂且不管,但这老儿为了避嫌,如今连亲闺女与外孙都不管了。当真是个脾气古怪的! 那么,纵使润贵妃很受宠爱,但她到底只是一介妇人,那远见卓识定是比不上自己老爹。再加上,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一方势力的代表? 随随便便的家世也有资格服侍天子不成? 她们背后各有势力,这些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背后倘若是没有娘家依仗就当真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再高也是个死,只靠自己在猎猎狂风中拼命挣扎,受旁人欺负都是小事,倘若那手段也不厉害,只怕是谁都瞧不起,到时候被作践得要死要活。 父皇女人这点子事俩王爷可一点都不关心,反正瞧了卢高伦的形容便更加安心斗法。宫里盛传:这卢家女儿润贵妃纵使在后宫地位最高,可是如今丈夫一病不起,幼子指望不上,连个亲爹也不管不问,真真儿是孤立无援、孤掌难鸣,估计是听天由命。 左右这卢高伦是博了个安稳,那润贵妃真是可怜可叹。 就卢司徒来说,天子对女人的好恶就如同四月的天儿,说变就变,有这么个风头大盛的闺女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宁愿她即便不带来荣光,也不要带来祸事。 古来多少女儿旦夕得失就牵连了整个家族,这样的前车之鉴还少么? 当然,卢高伦对这个嫡女很有把握,深知她也不是什么池中物,早晚有一天寻个机会就得好风频借力、送她上青云。后来居然真的披荆斩棘坐上了贵妃的位子,如今没了皇后、殁了个华贵妃,她卢闰鹤几乎就是后宫之主。但是爬得越高就得越谨慎,否则就得跌得越重。 所以他愈发仔细,那皇上重病之时,两王正在胶着,女儿却乱了阵脚非要他入宫,皇上尚未驾崩,臣子无令入宫——这岂不是天太热将她脑子也熏蒙了么? 于是他充耳不闻,就是不动。真是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大关,那润贵妃的心也如同遇见了暮秋寒风,凉个透彻。 二百零八 翻身奴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俩王爷各有心思,但一想到这老儿虽说头疼,但也不至于要取他性命——卢高伦树大根深,实在是不能轻举妄动,一个不小心到时候给自己惹上一身骚。不是说不能动,而是自己现下还不做主,就算不争取他的支持,也不能招惹他的反对。 诸位看官瞧到这儿也合该明白了:靖王爷,龚王爷,润贵妃诞下的皇子与她关系莫辨的国丈卢高伦共同组成了三股势力,说起来,此中也只是前两位的战场,后头那一方只怕是内部纷繁不曾平息,可以不算进去,他们不争不抢的意图也很是明确。 除了这三股人马,还有谁? 大弘跺跺脚就得天塌了的角色?除了圣上,就该是郎斐。 郎相爷也是国舅,说起来比之卢高伦那个活蹦乱跳的润贵妃,他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表妹华贵妃再如何风光无限那也是过去了,独独留下一个昭阳长公主。 活人难道要为死人守节么?更何况还是从来不缺美女入怀的皇上? 同样是圣上的女人,一个是活着备受敬重,而另一个是死了也芳魂永驻。 死人比不得活人,是因为活人有声有色有心肝,能陪着皇上几十年,朝朝暮暮细水长流,不怕孤单寂寞呆在身边,她卢闰鹤很是被需要,被需要做温香软玉花解语;但是同样,活人也比不得死人,因为情深不寿,凌瑛华死也是死在韶华年纪,今生今世都留在皇上心里,哪会儿想起来都是美人如画,最美不过如初见,她早早去了更不必品尝君恩如流水的世事变故。 倘若真是爱一个人,那么估计能跨越生死,但是皇上只是个凡人,他踏踏实实钟意凌瑛华是真,朝朝暮暮缺不得卢闰鹤也是真。 只能说他对待哪一个也都是真的,不曾有辜负,但是分开来看是真,合起来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纠葛。他或许只是多情,不曾负谁,但也不能保证或者坚持毕生只爱一个人,爱过就是过了,活人还是得往前看。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乐天。 于是他从丧妻的刺痛中稍微抬起头,目光投向不吭不响守着自己的卢闰鹤,心中灼烧起一股不同于凌瑛华的激情,她给自己的感觉是贴心,相依相偎。于是,卢闰鹤等了十几年,为他养大了一个儿子,也正是这时候才真正进入天子的眼帘,也成为他此后最能依靠的人。 润贵妃与华贵妃便是这幅情形——前个是活人,后个是死人,一个为了儿子不敢死,一个则是福浅命薄活不长。 对相爷郎斐来说,纵使自己不再费心张罗一个美人,仅仅凭着凌瑛华留给他一家人的圣眷也足够挥霍了。她活着是自己的筹码,她死了也是自己的福荫。当真是走出了极好的一招,真不愧是笔好买卖,他挣得盆盈钵满。 那么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就不曾有什么勾心斗角么? 按说相爷与卢高伦合该是天雷勾地火,闹得不可开交,可是那卢高伦行为做事无一不宣称自己无心涉及皇位纷争,也不掺和三子夺嫡之局,因此旁人想要找点什么把柄都要颇费思量。随便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他自是岿然不动,心思不移。 而相爷郎斐就更加明白:表妹华贵妃斯人已去,唯独留下一个长公主。这大弘承袭古制,从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大统,从来不曾有什么皇太女的先例,因此,昭阳公主这一个筹码胜算微渺。在旁人看来,相爷肚子里道道儿清,一早就放弃了蹚这趟混水,只费尽心机在自身势力的经营上。 上头这俩大头都貌似置身事外,但是实际情形哪个晓得呢? 却说凤凰他们接到了这个任务也很是惊异:门主对朝廷从不下手,一旦出手便是直指四大势力之一的大司徒?门主这心思琢磨着什么谁也不清楚,但是他老人家惜字如金不肯解释,要做的事、下的命令也都是不容置喙,不必多话,也不必晓得这是谁要买卢高伦的项上人头,只管照办就是。 原本对这事就不太理得清楚,凤凰整个人都有些失神,可是谁知门主这时候扔过来一句话砸得他头昏眼花、满脑袋金星,却是——“此事全权交与紫梧筹划,其他人等务必听从吩咐。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卢老儿很是奸滑,一次不得手只怕再也没有下一次了。除掉他,越快越好。” 说罢,他又一掌落在榆木梅花交椅的扶手上,抠住那福字雕头,目光深幽下了决心:“如此,三日。三日之内紫梧提头来见”,话毕盯着段紫梧:“若不能割下卢高伦的脑袋,就得提上你小子的脑袋来了”,话毕甩袖而去,众人皆是齐声恭送。 这里头可不包括心不在焉的凤凰林慕卿,门主那声“交与紫梧筹划”,什么意思?为何是他? 这门中以前倘若是有什么事可都是直接交与凤凰,有时候甚至根本不召集大家,而是老人家口令于他,即便是那样大家也照听不误,也都服从。 在众人眼中,他仿佛就是代理门主的意思,但是谁知这回这般兴师动众召集了全部人交代了一个几乎比登天还难的任务,最后指派了个自己以往的的下属来全权负责,居然没自己什么事了! 起先倘若是较量谁更入门主的法眼,这种小心眼的揣测叫凤凰虽说不屑,但是又起疑:那么此番门主相当于是摆明了将段紫梧抬上了桌面,那小子居然堂而皇之敢爬到自己头上去。 二百零九 反奴为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段紫梧是谁? 倘若大家还记得大半年前凉州城的清冷月光,那么必定也能想起来被凤凰作为先锋,他吹了一支曲子情致缠绵、朦胧袅袅,叫人心神缭乱,这就是袅晴玉笛——段紫梧。 那会儿要么是功力不济,要么就是不肯尽心,居然不曾迷住江朗亭,害得凤凰出师未捷。于是,在林慕卿的淫威之下,不得已自断一根琵琶骨。当时那个癞皮狗一般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如今居然反了? 凤凰虽说是带着他,但也就是门主随意发配的结果。 小时候有一回,门主又带回来俩孩子,一男一女,照旧是畏畏缩缩立在大门口不敢进来。当时凤凰正坐在花架子下的长凳上,绯烟正将他洗干净的头发打散,一撮撮儿的拿帕子擦干净。 当时东都洛阳城的桃花正盛,院子中间的桃树妖妖娆娆开着热闹,凤凰那张男女莫辨的脸衬着粉嫩的桃花瓣儿也是越**亮,一头长发也服服帖帖落在肩膀上,皂夹子的香气混着浓厚的热水味儿朝他们袭来,俩孩子一时间都有些呆了。 门主喊他们进来,俩人磨磨蹭蹭在桃树后头立着,花摇影动里去瞧人,那小丫头还有点活泼,于是怯生生喊了一句:“姐姐,两位姐姐好”。凤凰闻言是一声大笑,而身后的陆绯烟则是柔柔地扶着,叫他笑只管笑,脑袋可别使劲儿晃仔细扯疼了。 凤凰觉得这丫头有意思,长大了倒觉得更加有意思,于是便做了爱恨情仇熬成锅粥的一对怨偶——这便是他与燕儿的头一回相见。 这般多年来,凤凰再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也是记住了那一声脆甜的“姐姐”,对段紫梧照旧是没有丝毫印象。 长大后对他也待见不起来,因为段紫梧不爱说话。若是旁人那种为人端庄稳重、惜字如金的也好,可是,他偏生是个心思过重、城府极深的,虽则平日里对自己貌似恭敬顺从,但实际上凡事都是在他肚子内暗地里狭隘琢磨,那弯弯道道可谓壮观,凤凰未必多希望他是个磊落光明的人,因为自己也有心机,这不是很正常么?但是奈何这段紫梧的心思不曾全部都用在正地方,并且报复心极重,为人阴沉,无人能了解清楚。 不知为何,凤凰总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有些敌意。无需罗列证据——他如此敏感,单单靠直觉也都够了。 对于这么一个阴沉的人,凤凰始终很抗拒,奈何门主吩咐下来,那么除了认命还是认命,袅情玉笛段紫梧便成了自己的下属。 他不待见自己,段紫梧也很是识趣。 平日里没有凤凰的命令绝对不肯贴上去招他心烦。这功夫呢,他手中的玉笛便是兵器,只管奏得情思绵绵叫人乱了心神,到时候轻而易举被自己拿下。门主没时间搭理,也不曾为他们请什么师父,偶尔过来指点一番,但是对他们的要求更加严格,每回考查都不许懈怠。 这许多年来,段紫梧的武艺虽然也精进不少,但是比起凤凰那厮肯定是相差甚远。再加上凤凰一见他就心里起疙瘩,于是根本不管他的进展,也不按照门主吩咐那般指点督促,任凭他自学自练,自生自灭。 上回的比试也是半年前,凤凰未曾怎么下功夫就已经将他逼得乱了招式,虽说是点到为止,但是那段紫梧脸上一片灰惨,仿佛极是泄气。一下来绯烟就赶紧给凤凰擦汗,林慕卿却觉得似乎有一股子怨毒的目光从那小子安身之处送来。可当时他完全不理会,不屑与算不上对手的人动什么小心思。 再之后便是凉州那一夜,原本就不喜欢他,结果段紫梧还大失水准,凤凰那心头的火就越烧越旺,非得要他吃了苦头才肯罢休。本来呢,他是主,段紫梧是仆,身份尊卑、贵贱十分明确。他若有令,段紫梧怎敢不听?于是自残身体才得了逃脱。 后来的初次见面便是这样——相见成仇,原先朝夕在一处宅子尚且处得不好,那么后来凤凰四处奉命去玩就更加不肯将他带在身边,磨合的时间就更加少了。 段紫梧仿佛成了一只家雀,原先是被林慕卿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后来渐渐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脱离控制,渐渐溜走,现如今终于逃脱了自己的势力,攀附大树居然赢得门主青睐,反奴为主,要做自己的顶头上司。 笑话! 凤凰居然颇有些后悔自己身边何时卧了这么一头狼崽子,当初为何不把他栓牢一些,一个不入流的角色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原来他在自己面前展现的如何无能,如何懦弱,如何听话都是装的!装的! 古来有卧薪尝胆,段紫梧装了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他! 这般一想,凤凰那脸色就十分不好了。他向来自负也向来骄傲,前面这些年虽说不是一帆风顺,随心所欲,但还算知足。可是现下是个不如自己的人居然踩到自己身上,而此人原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平庸无能,一个没看住,这小子居然出息了?他暗骂自己太疏忽叫人钻了空子。 凤凰心下本就不痛快,那个罪魁祸首却正是春风得意、满面红光,段紫梧顾着与众位师兄寒暄,不愧是得了高看,他现下那说话的声音都极为晴朗,不似原先唯唯诺诺,底气不足。 但是听着那些又快又响亮的字眼从他嘴里蹦出来,凤凰变得愈发烦躁,听上一句就如同心里被一只刺猬滚上几遍,一伸手就想拧断了他的喉咙——哪个晓得他原来还这么会说话? 诚然,凤凰恨不能弄死他,但是门主有令,自己公然伤了他只怕就是伤了门主的权威,就等同于不顾大局、坏了门主算计,也算是与他老人家对着干。 忍字心上一把刀,忍着吧。 二百一十 波流暗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一点脑子还在就决计不该在这时候生出什么自寻死路的事儿,凤凰这般因果利害一衡量便预备不做计较,他段紫梧喜欢权势,凤凰便给他,筹划那么久,就任凭他筹划,爱管事那么就管事。自己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完了就天南地北照旧去耍,不来这洛阳城不就得了?值什么呢? 凤凰并不打算一时半会儿与段紫梧作对,两下相安便是最好。只是这也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好算计,明知段紫梧现下仗着门主的偏爱正是兴兴头头的好时候,自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可是这事可不是他说的算,门派之中风水轮流转,现下算是转到了段紫梧这儿,是他大展本事的时候——都说奴才一旦翻身做主子,只怕是比原先的主子还要更加心狠手辣,报复起来也是更加不择手段。 他原本就是憋了这么多年,被凤凰一直压着一头逆来顺受,也是费尽心思使出卖主求荣、出卖同门等下作手段,才得来这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岂非该好好珍惜? 现下真是痛快极了,眼见凤凰垂头丧气,那份舒爽则是几乎写在脸上才算舒心,念及过往凤凰对自己各种冷眼,那口气便吐得更加欢快,只盼着叫他更不顺利自己才能高兴。 凤凰见此事已成定局,门主老人家也走了,于是带着绯烟、清宴就要往外走,一男两女俱是美人儿,走到哪儿都颇受瞩目。众人一时间说话声都小了,唯有段紫梧笑着却说道:“林师兄,怎地就要走了?莫不是身子抱恙?” 大家那目光也随着他的步子到了林慕卿身侧。 一行三人均是不想搭理他,堂中其他人大约知道这俩人中间有些纠葛,于是心道:大戏一开场便是这般敲锣打鼓、明枪暗箭。段师弟出手也是极其不客气,心知不会是什么公事,约莫是什么私人恩怨,于是一哄而散。 好戏都来了,为何瞧热闹的走光了? 原来,大家除非是进了这个门,否则各有各的另一层命运。隐藏于凡俗市井、浩瀚江湖,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身份,现下虽然都聚在一起处理事务,这关联不能断,但是也就是门主将他们召唤在一起,维系这关系的只有门主一个人,彼此那交情也不算深,倒真是没几个有心思使劲儿看戏,与自己从来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因此也都打量着这边事了了就干脆自己接着忙去。也就是恰好被门主吩咐着一起做成大事,否则就没有也再不打算有什么瓜葛。 哦,门主召唤的时候说这是他们门中最后几件事,除了东都这几个,其余人都要等事成之后回去自己生长的地界儿安安生生过日子,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已经成家,家中那几口子着实比门派令他们揪心。 此番来也就是为了偿还门主的恩情,还了也就完事了。承蒙他养育之恩,但是自己到底是个大活人,有自己的生活,更不可能凭着这情分跟门主他老人家过一辈子,都会有自己的小团圆。还是得回去,于是打算都是特别卖力,愿意为门主卖命然后换个自由,换个轻松。再也不必为这些事物牵绊不得已抛家弃子来这儿刀山油锅里打滚。 大家走了,只剩余段紫梧并着凤凰、陆绯烟、司清宴。 凤凰不愿应付,此时清宴从后头轻轻扯了他的袖子,叫别闹得太僵。凤凰会意只是不听话,气得她不行,绯烟也生生为他捏了一把汗。 她对段紫梧也从不上心,小的时候与他相处便不多,唯独有一回,自己初初学会女红就试着绣一个牡丹花的香囊。 这小子怯生生地坐过来,只盯着她精致的针脚,那玉指纤纤灵动翻飞,惹得他眼珠子跟着乱转。绯烟见这孩子那傻呆呆的模样便干脆停下手来瞧着他笑,实际上段紫梧与凤凰林慕卿同岁甚至还要大上一个月,每日也跟着凤凰,但是他却叫人不觉得,或者是想不到,记不起。 绯烟当时比划着问他:瞧什么呢? 他答道:“姐姐手真巧”。 哪个姑娘不喜欢被人夸赞? 陆绯烟忍不住笑了,于是又比划着:“还是你有眼光!实际上也不见得有多厉害!”见她笑得好看,段紫梧有些木木的于是愣愣怔怔将手伸过去,眼见着绯烟那脸上的笑意浅了他才猛地回醒过来,额上的汗水便要沁出几粒,因为实际上绯烟与他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但头一回聊自己却已经将手探过来,这过分亲密的举止引得绯烟心头肯定不自在。 段紫梧那手偏生就停在半空中,他原本是情难自禁,想要去摸摸姐姐的脸蛋,但是一惊之下成了这样,不胜尴尬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眼睛落在那香囊上于是双手便也跟上来,口中道:“这般用心,怪道精巧。紫梧只是想问,若是姐姐得闲,能否也顺带给大略绣上一个?” 也是为了解难,可谁知这话一出口自己已经觉得失礼,若是绯烟肯过过脑子那么也能一笑而过,免了尴尬。偏生她是个极其不擅长应变的,居然赶紧将拿东西攥进手中,叫段紫梧那手没了着落就更加刺眼。 听他那恳求之后,陆绯烟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可是她不乐意,于是摇着头笑。 二百一一 正面冲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段紫梧见状心知是陆绯烟不肯答应,于是颇有些懊恼地走了。 当时正好是五月牡丹花开动帝京的时节,花中之王雍容华丽、贵气逼人,但是这陆绯烟却仿佛是绯色芍药,锦簇之时便是如烟似霞。不知是谁说过:庭前芍药妖无格,说芍药这“没骨牡丹”格调不高。牡丹才真真儿算得上风姿卓绝,艳丽高贵。 可是,在他段紫梧看来,这一株绯色芍药在一派姚黄魏紫之中居然分外醒目,仿佛原本就不是牡丹压过了她,而是她生生将国色变成了陪衬,衬得她越发美丽可人。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际,半个月后,凤凰那腰间多了一只香囊,此番上头是绣着凤穿牡丹:雪缎子底,蛛丝红线缠着金线揉在一起绣得是栩栩如生、流光溢彩,在他一身火衣燃烧之处也极为华丽精细。一瞧就是花了大功夫。 原来是绣给他! 实际上,头一回见陆绯烟就晓得她对凤凰不一般,直至今日也总算是印证了这一点,从此他就嫉妒这个耀眼夺目的男人,同样是男人,为何他那光芒却能压得过所有人?为何门主对他百般重用?为何女孩子们都爱慕他?为何绯烟姐姐死心塌地就钟意他? 宅子里头那般多女子,唯独绯烟是叫他心向往之的一个。正如头一回见面,燕儿只关心了凤凰,结果便开始了往后长达十多年的恩怨纠葛;而自己头一回同时见到两个人,只关注了温温柔柔为凤凰擦头发的哑女,结果也开启了长达十余年的单相思,更是开启了对凤凰无穷无尽的妒恨。 这些心思,绯烟自然不知道,过去不知,现在也不知。 她即便知道又如何? 从头到尾她放在心坎上的只有林慕卿那个祸害。 “林师兄,怎地就要走了?莫不是身子抱恙?” 听段紫梧那般挑衅的关切,凤凰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恶心,恨不得将口水唾到那小人得志的脸上。但还是忍下了冷冷答道:“委实不舒坦,我就先歇息去了。” 说罢抬脚要走,谁知段紫梧那小子将手挡在他胸前笑道:“也不知是哪儿不舒坦?原本这情形之下不该再打搅,只是门主交代这桩事十分重大,段紫梧也是头一回挑大梁,自觉能力、本事比之师兄差别甚远,许多不上手之处还得向师兄多多请教,连门主也都明白说过师兄您乃是咱门派之中第一得意之人,最合宜做他老人家的左膀右臂统领诸项事务。所以,紫梧不熟悉的师兄也必定是信手拈来,还得讨教几回才是。” 这话说得当真是酸气冲天,好一番明褒实贬,痛拔凤凰毛! 说得十分谦恭,但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挑衅。 如果之前还是绵里藏针的暗中对抗,现下就已经是锋芒毕露地找茬。 凤凰心中无限烦闷,此刻那眉头也锁了起来干脆问道:“段紫梧!你少来打这些嘴仗!废话少说,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旁人,你想怎样!” 段紫梧见他上了火那心头更是痛快了,恨不得这火苗烧得更旺更热闹,于是答道:“师兄,为何说地好好的就动气了呢?若是师弟有哪儿做的不好就只管严厉管教,可别跟之前十年那般甩手扔下,只管叫我疯长,是死是活都无关痛痒。” 原来是这样! 怪道怎地他就翻身了并且挖了自己的墙角,原来是这样! 瞧来他这满腹怨气可不是一日两日就造就得,根本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着要给自己一下子。或许是对自己的冷淡不满意,可是怎么就至于这般气急败坏? 凤凰忖着自己并不曾过分苛待他,不去搭理就更不曾有什么龃龉,怎地就对自己这般仇视?反正多说无益——他段紫梧现下就是个回来报复的疯子,与他讲道理也不管什么用。于是林慕卿反倒冷了怒气盯着他,脸上那神色也镇定下来。 段紫梧到底比不上他修炼的时日漫长,见他居然灭了火自己这厢却煎熬起来,只将一张清秀的脸凑到凤凰跟前:“你方才不是生气了么?如今为何又不气了?” 他五官狰狞、扭曲,仿佛只要凤凰好好的就叫自己生不如死。 林慕卿瞧着他笑得更加风轻云淡,那目光就好似是对着一个不懂事、只会胡闹的混小子。这种被人瞧破的感觉刺激地段紫梧暴跳如雷,他又是生气又是恼恨,还有些下不来台,那自卑的念头一发作,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反正这回你得听我的!我说了算!我是最大的!”这般形容更如同一个不值得理会的小儿——唉!也就这么点肚肠,也就这么点底子!还真是高看他了! 凤凰不搭理他便要去了,段紫梧自觉前番发挥得还算不错,也着实出了一口恶气,但是临到后头怎么觉着自己仿佛落了下风?仍旧叫凤凰压了一头? 百思不得其解,但见对手已经将自己丢在场上径自走了。不知为何,一股子挫败绝望又涌上心头——我还是输了!为何占了师父的宠信却还是赢不得他!还是比不上! 他没勇气拦住他们也没底子再去抢白,只好眼见无人才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段紫梧口中喃喃道:“林慕卿!林慕卿!你等着!我绝对不肯放过你!你等着!” 二百一二 以蛇吞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三人扔下段紫梧走了,凤凰不想有一日对手会是这小子,竟然还是这般无能、废物,狐假虎威的东西! 说起来,要与他过招自己都觉得丢脸,根本就是委屈了自己的身份。这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人,还以为一年不见他就出息了多少,原来也不过如此。只是,门主他老人家到底是瞧中了这废物哪一点?居然敢叫他号令群雄?资质平平,心胸极窄,装腔作势——他段紫梧剩下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真是个经不起琢磨,受不住推敲的小人。 见凤凰仿佛是不屑一顾,那追魂七弦司清宴却极为担心,于是赶紧劝着:“你呀!还笑,都不觉得可怕么?谁都晓得宁可得罪一个君子,也决计不能得罪一个小人。他段紫梧那般货色也值当你大动肝火非要他下不来台不罢休?别管他说什么难道还不能忍忍么?也就是嘴皮子上吃点子亏,又不是掉几块肉”。 谁料凤凰却蹙了眉头:“忍?为何要忍?再说他那样的人恶心过来,我为何得安生受着?他是小人,我似乎也不算君子。小人遇见小人,同道之中也相差无几。他肚量那般浅,心机还能深到哪里去?” 见他仍旧不醒悟,司清宴一根指头恨不得戳到林慕卿脑门上,语气里净是恨铁不成钢:“呆子!呆子!哪个跟你说要忍他!分明是说要你别冲撞他腰杆子上的师父!现下暗杀卢高伦这桩事乃是他全权负责,一概人等皆听他使唤。门主他老人家不理会旁的,只管三日之后见到大司徒的项上人头。至于怎么做,谁去做,使出什么手段怎就不是段紫梧那小子说的算?他奈何不得你,难道师父那口令也奈何不得你么?也不忌讳着点!” 说到这儿,司清宴微微叹气:“那段紫梧的心机肚量比不上你,那胸中城府也比不上你,但是他从开始就是个小肚鸡肠喜欢记恨的人。在这回事上想方设法对你明明白白阴上一把,你都不得挣脱!这会儿咱走背字运,何苦再去沾惹他?” 绯烟跟着凤凰多年,不像司清宴小小年纪便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练就一身为人处世的好本事。现下听她说得十分严肃,方才那小子又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便暗自心惊。情知他此番是携了雷霆之势,凶神恶煞而来,又是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而去。 依照段紫梧的心胸如此就算了? 想得美——只怕是不能善了! 凤凰心知今日此番委实是自己过分任性,但是他林慕卿向来是骄傲异常,无论如何也不想对个不入流的东西低头,也晓得此时自己不占便宜,门主那心思实在难猜,遇见此事理应是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再徐徐图之、东山再起。但是当时实在是怒火中烧把脑子烤干了一下,于是有了正面冲突。 话说回来,这段紫梧难道真是个只要自己服软就能叫他大发慈悲放过自己一马的? 既然如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如何也躲不过,那就这样吧,顺其自然。 到时候,来什么打什么,随命吧。 当夜无话,一主二仆俱是安歇,当时那可是漆黑一片,不见火光。老树寒鸦在清冷月光下哀哀切切,当真叫人心生冷意。但是诺大宅子唯有一处是灯火不歇,一派通明——旁人都还好,唯有段紫梧这厢是彻夜不眠。 一方面着实是师父那命令叫人为难,三日之期眨眼就过,到时候倘若还是交不得差,那么估计门主一言不发自己也得自尽谢罪。门主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再说这等于是头一回给个就会,一个闪失自己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可惜了,可惜。 可惜自己从未有过主持大局的历练机会,以往全部是凤凰独大,这种事也从来是他自己安排布置。自己瞧在眼中那么多回,却在运筹帷幄上未曾有几分心得,那笼络人心的把戏更是不曾学到分毫。 现在怎么办?若是自己也有林慕卿的才干该多好? 不由自主,段紫梧居然开始羡慕林慕卿,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妒恨:凭什么他要什么都有?凭什么他什么都会?凭什么他一帆风顺? 转而又一想:这回这艰难大事上如何将他踩上一脚叫林慕卿万世不能翻身才算解恨?如何任务做成了,顺带着将死对头踢进火坑才算圆满?若是一箭双雕,只怕他段紫梧才能扬眉吐气,高枕无忧! 但是怎样才好呢?他那点脑袋只怕是装不下比林慕卿更加多的计谋,更何况凤凰身边还有两个情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的女人,并且一个个除了相貌之外更要命的是功夫。等于这林慕卿不但是有满腹计谋,更还有统共三条命。 自己拿什么跟他斗?即便他如今暂时失去了门主宠信落在下风,但是自己去招惹照旧是鸡蛋碰石头——找死。 段紫梧现下仿佛是将林慕卿安置在菜板子上,却发现这玩意儿外头裹了好几层硬壳,砸也砸不开,敲也敲不碎,磨上半天连点肉都没碰着,根本就无从下口。 他越想收拾凤凰,那心中就越着急,又心急又无奈,那份憋屈就更加如同哑巴吃黄连。 一尾小蛇居然想吞下一头大象,这野心可嘉,只是那手段就不够使了。现下段紫梧就如同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那份煎熬就别说了,真是叫他举步维艰。 二百一三 天降救兵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正在段紫梧煎熬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时,有个人简直是从天而降为他点起火烛,原来,当夜他那房中亮了一夜,三更时分便有人轻轻叩了这处房门。 开门一瞧,原来却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瞧来也是极为沉稳,平日里也寡言少语安安静静,是个令人觉得可以十分依靠的人物:面相端正,温和自重,正气凛然,一袭长袍被风吹起却不自由,手上则长年是一支洞箫。 那萧是紫黑发乌,九节紫竹,圆孔有六,其声音是饱满高远。 马白初吹起来, 清和流畅之处,直叫人觉着东风夜落花千树,更吹落繁星如雨,玉壶光转不胜数,老鱼跳波瘦蛟舞。 静谧疏离之处,则是秋尽江南草木未凋,月华倾泻玉带桥,琼花十里如冰似雪,银河深夜其情悄悄。 低回凄婉之处,则是道尽人世悲欢,高楼望断伤别离,余音袅袅低吟呜咽,纵雪浪万叠只顾晓风残月。 眷恋缠绵之处,则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优柔温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当真当得起“蝼蚁蝘蜒,蝇蝇翊翊。迁延徙迤,鱼瞰鸟睨,垂喙蜿转,瞪瞢忘食”这美妙之意,这人乃是吴楚之地才方赶回来的大师兄——夺命洞箫马白初。 门派之中,唯有马白初年纪最大也算是沉稳。 段紫梧之于他也不过就是见过一两次面,这会儿真正处起来也就是第一回。 为何这夜深人静的他不歇息?偏生跑来这儿是做什么呢? 不待段紫梧有请,这位师兄已经自作主张就进了房中,身后那门自动合上连同房内的烛台都黯淡下来,屏风也被他轻轻移到门口,将二人的影子干脆都遮掩得朦朦胧胧,从外头大略只瞧见两个人影。 正在段紫梧不知所措之时,却见大师兄那洞箫凉凉地敲在自己嘴唇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的这小子几乎就要一个哆嗦。对一个尚且不亲密的人突然做出这般举动,不知旁人作何感想,反正他袅晴玉笛是熬不过。 于是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色是窘迫,更是戒备,不明白这个瞧起来很是端庄的师兄这会儿是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往后略略退了一步,马白初瞧在眼里也不笑不怒,正色对段紫梧道:“段师弟,这般彻夜明灯所为何事?不知有什么麻烦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能为你解难也说不定。” 无事不登三宝殿! 无利不起早! 段紫梧与马白初尚且不熟悉,于是他赶紧行了礼:“见过大师兄!紫梧并无大事,只是近来睡得不大好,于是醒了便下床走走,只等困了再续上。” 不大好?当然不好! 他那点肚肠还有谁不晓得——算计着害人夺命,偏巧对手有太过强大,这一口肥肉真是近在嘴边却偏偏想吞又吞不下,你叫他如何睡得好?素来都是害人的更费心思。 马白初虽说与他俩相处时日极其稀少,但是对这俩人的恩怨纠葛倒是明白了八成。于是,听到这话也不立马说破,只是宽厚一笑:“那么,不知是何事这般劳神?” 段紫梧自然不肯说,含糊着:“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只不过春夜明媚,暖风沉醉,我这心也静不下来。可是,不知大师兄三更半夜光临是什么事?莫不是有什么要与紫梧商量?” 那马白初见他将问题拨到自己这边,干脆直言直语也撂明了:“委实是有件大事。私以为段师弟必定是极为有兴趣,也或许就是你正在头疼之事。因此只能这会儿躲开人多眼杂前来商议。” 接着又将那洞箫打横握在手上,马白初几根粗糙指头反复摩挲,十分珍惜,对这物件宛若就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说来也怪,这马白初瞧来也就是个十分普通,长相极为常见的汉子。那双手更是又短又圆又粗,十根指头搭在通体黑紫的洞箫上便很是刺眼,倒叫人心生好奇为何这偏生不是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更不曾叫人觉得那双手与这洞箫有什么搭调,可是偏生这箫非得是到了他的手上才真正名副其实奏出了极美的曲子。 且他对这东西极为珍爱,绝不离身,杀起人来也是无知无觉极为隐蔽:与段紫梧奏出来的曲子只能引人迷惑不同,那长箫每交替一个音符那么便是在对手的奇经八脉上游走变化,每个音符都专注人身上的一个穴位,奏着曲子由轻至重地下手。 对方初初听来也没什么,只觉得箫声呜咽,清远淡雅,听得时间长了才是不知如何就不能动弹,直到触了死穴丢了小命。 比之追魂七弦司清宴是奏出曲子控制人的心魄、断肠琵琶陆绯烟是拨弄琴弦每个指尖都发射暗器不同,马白初这一手则是更阳刚更干脆利落,叫人遍体生寒。 有一回他去执行任务,当时那老儿当真是有权有势,也是在人声喧嚣的集市上。老儿一早察觉他的行踪,赶紧召来无数打手将自己层层包围,按说结实成这样,别说马白初赤手空拳只伴着一支洞箫,就算他有射日之弓只怕都穿不过这般厚的人墙盔甲。 那老儿算计得当然好,众人皆是死士那神经更是敏感。等了半天汗湿后背,也未曾察觉马白初有什么动静。 倒是后头陪着主人的婢女一声尖叫,那丫头瘫软在地上,一个老仆上前一查——无伤无痛,无声无息,他主人已经奔赴黄泉。 但当时除了一阵缥缈的箫声什么也不曾见过。原来真是马白初点了这老儿的阎王穴,他一声洞箫就如同是跨过了大山大川,终于取了此人的性命。主人家已经死了。其他人做鸟兽散。 夺命洞箫马白初一战成名! 二百一四 联手阴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马白初那箫声起了,只怕不是因着一时兴致,而是似一声狰狞的谋杀令,直接取人性命。令人心寒胆战,闻而生畏。谁想到这个寻常汉子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却说当夜洛阳,段紫梧听闻师兄那话中含义颇多,于是挑起悄悄一边眉毛恭敬对马白初行了大礼,得了这江湖上人人畏服的夺命洞箫做大师兄已经很是惊喜,反正都比自己厉害、比自己有本事。 他问道:“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事,但是紫梧资历尚浅,况且处事很是手生,倘若您肯指点一二那么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马白初也不客气:“我若是不曾猜错,师弟心内郁结必定是为了此人”,说着拿指头在段紫梧脸前划出两个“木”字,笑道:“打量着要如何斩断它的双翼,拔光浑身羽毛。” 双木不也就是个“林”字? 双翼,不就是司清宴、陆绯烟俩美人儿属下? 全身羽毛,不就是他浑身本事? 段紫梧初初一听很是震惊,因着与马白初尚不熟悉,交浅怎能言深?突然扔出这么大一个包袱叫自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做仿佛都不合适。 正在他十分为难之际,那脸上的神色却已经马白初尽收眼底,这狐狸将他的变化瞧得一清二楚,也晓得这小子委实贪婪、胆小还十分没能耐,但是唯有一点好处——师父现下放权与他,他手上现成的捏着实权,说一句话全门派的人都得听从,所以这才找上他。 于是,他笑道:“这个人么,乃是天上神鸟,只怕寻常手段治他不住,一般凡鸟也斗他不过。机会难得,此时一过只怕是要猴年马月了。他并非长期居于人下必定是要重新得势,到时候凤舞九天,即便是咱拍马都赶不上。”这话无非就是提醒段紫梧叫他有些自知之明,另外也瞧清楚了形势,想下刀就赶紧着,否则到时候他寻仇的资本也没了。 如此连敲带打的一段话叫段紫梧越发心焦,将对手捏在指尖不能下口的滋味真是逼得他极为难耐,正在他忧愁之时,马白初下一句话便扔过来,却是:“我猜的对也不对?” 他不由自主点了头,再瞧师兄却照旧是戒备:“正是发愁这事,大师兄为何这般清楚?您来这一趟必定不单单是为了说这个。既然说了,那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师兄做什么?” 马白初轻轻一笑:“对了就行。我正是为你解愁而来。” 段紫梧十分惊讶但戒心又起:“不敢劳烦师兄”,谁知那马白初极其擅长打蛇打七寸,一句话便叫他闭上嘴:“不劳烦我?那么三日之期眨眼就过,到时候丢了脑袋的就是你。另外,那凤凰林慕卿恐怕是要毫发无损,若是大发好心,他或者愿意把没啥用的纸钱给你烧上一沫儿,没谁吃的剩饭给你扔上一碗。人家却照旧是风流快活,左拥右抱!” 这话一出当真是震耳发聩,段紫梧立马跪了下去:“师兄!求你救命!” 马白初也不拉他,也不推辞叫他起来,却听那小子问道:“我与林慕卿乃是前仇旧恨!此仇不报,难平心头怨气!只是不知大师兄与他什么纠葛,为何愿助我一臂之力?”因为此番马白初分明是专程为此事而来,并且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段紫梧想知道知道:这般费心思他图的是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要回报的东西——都是一样换一样。 马白初不肯直说,只将洞箫敲在他的头心:“我为什么?反正不是为的你,更不打算算计你,咱俩各取所需互不干扰,联手成了这事就好。” 见他如此,那么段紫梧也没什么法子,只怕除了答应还是答应。只是马白初那洞箫很冰凉,隔着薄薄发丝也叫段紫梧很是不舒服,只觉着无形之中那气势可是从头顶而下,逼着他心中极为憋闷但是却叫他不由自主要认了。 “那么,不知师兄有何妙计?” 计谋之事呢,反正马白初比自己要厉害,只要能叫凤凰落难就好。管他什么仁义道德,他们门中相处起来如此浅薄,门主更是不曾立下不可戕害同门的规矩。本来就是乱七八糟、毫不相识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马白初见他眼中是凶光大盛不禁暗自发笑:此人也就是个粗浅之人,眼皮子也极浅。那一门心思或许都是挂在凤凰身上,要拿捏他当真是太轻易了。 于是那计策在段紫梧耳边一一道出,只见他脸上很是惊喜,会意之后真是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只是末了又多问了一句:“此计之中牵连着林慕卿自己个儿罢了?那两位姑娘都不会出事对么?” 马白初闻言是一哂:“原先不曾知道,段师弟居然是个极为怜香惜玉之人。这护花使者的身份也唯有你才衬得起,林慕卿可是不肯为个女人俯就分毫的”,接着直勾勾盯着段紫梧:“只是不知,两位姑娘都是段师弟心爱之人么?其中是工琵琶的陆姑娘?还是弄七弦的司姑娘?” 段紫梧得知他那妙计心头已经很是爽快,原先那股子忧愁一扫而光,哪里还剩下一丝半点? 纵使现下意气风发也不肯吐口,只敷衍道:“两位姑娘于我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我与林慕卿那点子纠葛更是无需牵扯旁人。伤了她们,并不是我的本意;她们好好的,我也就问心无愧。” 二百一五 关心则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一五关心则乱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段紫梧嘴上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是马白初却早已发觉自己提到司清宴的时候,这小子毫不在乎,提及陆绯烟则是怔了一下,分明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原来这孬货心上的丫头竟是那个哑巴!真是猜不着! 他心下冷笑:这下子更好办了,原来是情仇! 一个仇人,一个美人,俩人这下子把他拿捏得就更加结实了。段紫梧不晓得自己已经被瞧破,更不知已经将心上的绯烟推进了马白初魔爪掌控之下。 他只问着:“不知师兄有何高招?不但伤了林慕卿而且保全俩姑娘,伤其毛皮足矣,断其两翼倒也不必。” 段紫梧诚然喜欢绯烟这样温温柔柔的好姑娘。他的喜欢跟以下几位不同: 江朗亭喜欢苏施,是喜欢得悲愤隐忍,为之深谋远虑,他的爱犹如碧落深潭,绝望又深沉;而赵惊弦喜欢苏施,则是喜欢得张扬彻底,为之生死相许,他的爱犹如飞流直下,畅快又恣意;而凤凰对苏施,也是喜欢得厚积薄发,与之心有灵犀,他的爱犹如滚滚江水,悠远而无穷。 但是到了段紫梧这儿,毫无疑问他也喜欢陆绯烟,但是他那种喜欢当真令人费解:不能做到以上三个人的情深如海,比不上江朗亭与赵惊弦的抛头颅、洒热血,爱她胜过爱自己,恐怕即便连凤凰那样爱她等同爱自己都做不到。 他恐怕只是因着陆绯烟给了凤凰的自己从来得不到,所以真正才对她埋下了野心——这种欲望绝不完全是针对绯烟这个女人,至少现下还不是。 在他眼中,与其说绯烟是一个叫自己心动的对象,不如说是因为得到她意味着自己在某种意义上与林慕卿平起平坐。如此说来,绯烟只是个符号,是一种标志,标志他身份的某种高贵。 这会儿不好说他对陆绯烟的感情中有几分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是出于嫉妒。但他还是不希望陆绯烟受到什么伤害。这会儿没有为之牺牲、护她周全的决心,但是真的不希望她收到连累。 马白初对他一笑:“实际上,也有这般的法子。只不过得叫我亲自出马罢了。”段紫梧一听有门道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好一迭声地求他指教。 当夜那可是月明星稀,乌鹊乱飞。宅子中这出房子定下了计谋,却是要损了凤凰这条命。 凤凰林慕卿尚且半点不知,他睡得下去,守在外头的陆绯烟与司清宴皆是心事沉重,难以入眠。 开始还盯着窗外那大月亮,那摇曳招摇的稀疏树影,后来干脆是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说来也是好笑:原先俩人因为一个男人埋下芥蒂,不爱多说话,但是正是这个共同被爱的男人正在面临大敌,于是俩人皆是放下了心中私怨,同心协力只为了叫他安好一生。 绯烟不能说话,司清宴便焦灼地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那眉头活活能夹死一只蚊子。 实在熬不下去,司清宴便打算试探敌营——段紫梧那小子到底是在做什么?于是,她跟陆绯烟打了手势一咬牙就要出去。因着行动不方便,于是身上只带上一柄短刀。 那绯烟干脆也来了劲儿,一门心思要一同去。这里头一方面是有等不及的意思,担心那人是在做什么诡计,另外一方面也是担心司清宴安危,俩人现下是一个阵营的战友。 司清宴虽说领情但还是觉着危险,现下宅子中危机四伏,动静越小就越安全,俩人的话肯定比自己个儿容易被发觉。 她不同意,可是那有什么用? 都说聋子瞎子都是怪人,可谁知哑巴也是讲不起道理的? 司清宴怎么劝她都不听也不吵吵,只管一言不发就是往外冲,气得司清宴要翻白眼:“原来竟不晓得你这般倔强!这算是什么驴脾气!你又说不得话,何苦与我一起去做疯子!此行凶险,有个万一只怕你喊救命我都听不见!” 可是陆绯烟认准了的事就是死活不回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司清宴拗不过她,那点子苗头也是早就瞧出来了,这个丫头为了林慕卿肯流血牺牲跟自己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女人最明白女人。 司清宴只好叹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只铃铛。那东西乃是黄铜所制,又笨又重,但一旦晃起来就真是响亮无比。她递给陆绯烟:“藏进怀里,千万小心。遇见什么状况只管扯出来便使劲摇,我听见了自然来救你。” 陆绯烟也是好心,打量得也很周全。但是人人都没长前后眼,那么司清宴必定不肯答应她一起去。哪里想到这丫头一向温和,此番则成了比自己还要不要命的? 绯烟闻言极其感动,于是收下铃铛就跟她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趁着悄悄摸向段紫梧那院落。只见烛光幽微,隐隐有俩影子在屏风后头隐约晃动,隔了门窗又隔着屏风根本就瞧不清楚,于是俩姑娘就躲进茂密的树冠,里头谈话声嗡嗡,却听不清楚是什么。 于是陆绯烟就等不及了,是的,等不及了——古今多少事坏在这种心思上! 她不曾与司清宴打一声招呼就扑向屋顶。但她虽说跟着凤凰好多年,但林慕卿如此上乘的轻功却不曾学到一点半点。再说,她原本就是工琵琶,这会儿没带那笨重东西只带上一柄长剑,兵刃不趁手,那功夫更是挥洒不出来。 司清宴不知道她居然如此莽撞!自己想拦着但是她势头猛烈,瞧来却是玉碎昆冈不肯回头,于是不敢拉住她惹出更大动静。 正是忐忑不安之时,真是屋破偏遇连夜雨——绯烟飞过去那力道太猛,着陆的时候收不住闸,不小心踢下了一块瓦当。 二百一六 绯烟落难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只听“啪”地一声微响! 要是搁在往常这也没什么,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便尤为躁动!搁在俩姑娘身上就更加刺耳! 更要命的是——那房中的烛火一下子灭了,漆黑一片! 糟了! 糟了——段紫梧他们发现了! 这下子可怎么办! 司清宴见状一口唾沫都咽不下去,只管在喉头来回咕噜,那一颗心也砰砰地要蹦出胸膛,她马上要越出去搭救这闯大祸的丫头,但谁知一只手却从后头伸过来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她以为遇见了歹人立即就要挥刀反刺,那人却极轻巧就躲了刀锋,接着她便突然落进一个很是结实的怀抱,那人肌肤滚烫,身上却有自己不反感的味道。 她不管,现下只想挣脱了去救人。可是那人铁箍一样的臂膀锁住了她,叫司清宴动弹不得,此时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救不得她。” 救不得?你如何晓得? 那人呼出来的热气在自己耳边流连,叫司清宴很是不自在,他仿佛是瞧破了她心中疑团,却道:“嘘,来不及了。” 什么? 司清宴心中是火急火燎,那股子怒火之下他说什么也听不真切,拿眼去瞧对面的动静却是惊呆了:只见绯烟方方在屋顶站稳,她心知这会儿是出了大事,那大气都不敢出。 绯烟冷汗涔涔地瞧着自己,浑身微微战栗,握着剑的手有点抖,几根指头死死地抠在剑柄上,司清宴被按在那人怀中不能动弹,但眼睁睁见段紫梧那屋子顶上裂了个大洞,绯烟一个弹起避了开去,可是躲了几躲,几番下来那屋顶上眨眼已经是东一个口子,西一个窟窿,有人在屋子里头发暗招设下一个个陷阱只等着困住绯烟这只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小兽,最后也不过是要将她扯进屋子去。 司清宴对身后那人是又抓又挠,可他偏生就是不撒手,罩在嘴上的大手叫她一句话也说不成。 绯烟分明是晓得自己正躲在这树冠之中,但给了她的铃铛却是屁用也不曾管,她也不打算跟自己求救。 司清宴揣测:或许她相信凤凰胜过自己,不想自己牵扯进来,留着通风报信,也或许——绯烟已经瞧见了跟她对招的是什么人,所以知道自己掺合进来也什么都做不了?那个人是谁?因为方才第四招的时候,绯烟分明是瞧见了什么才脸色唰地一下煞白煞白,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怜俩姑娘现下都被困住挣脱不开,其中,绯烟挣扎片刻最后仍旧是力不从心要往那窟窿里坠落,她不甘心,仿佛有些话这会儿不说就晚了似的死死扒着那边沿张大嘴对司清宴说什么。 可是她没有声音,清宴只见她动着嘴唇,却是一个字都瞧不懂。 月光暧昧柔和地撒在绯烟的脸上,她那柔美的脸庞一半皎皎,一半昏沉,如此瞧来真是诡异又凄美。那两只眼睛倒是盈盈发光,脸上的神色更是急切,还不待司清宴明白她就彻底消失了,掉进黑黢黢的窟窿但是也不曾听见摔在地上的闷响。 于是,四周又重新归于寂静,此事发生的很快,也就是喝了一口茶的功夫就已经莽莽撞撞地开局,又轰轰烈烈地收场。 那人功夫看来是非常厉害,因为房顶上那窟窿多得快比得上筛子,但是他挑的都不是筋骨,因此居然不曾倒塌,屋子还是好好的立着,没事儿一样。 司清宴很是担忧陆绯烟的处境,于是要赶紧去找凤凰回禀。那死活拦住她的人也松开了手,她一回头就要甩过去一巴掌,那人却轻轻巧巧将她瘦骨伶仃的腕子捏住,悄声道:“换个地界儿再由你撒气。这儿可是能丢了小命的时候啊。” 他声音低沉,极其好听,司清宴那担心、恼怒无处发泄,那人却已经裹着她钻出树冠往宅子外头飞去,她一瞧方向不对,于是又撕又打要他扔下自己,那人不肯她便一张口咬上他结实的胸膛,疼得他哼了一声但还是强撑。气得司清宴干脆也没了劲儿,任由他一路带着掠去邙山方向。 等司清宴得了自由,她也没劲儿跑了借着月亮光去瞧眼前这个男人:龙章凤姿、威严十足,纵使褪下盔甲也是浑身杀气——这可不就是在扬州送自己登船北上的镇国将军郑崇山? 就是他! 可是,他当时不是说要务在身不便陪同?自己来了这儿也不过是半月有余,这会儿他又如何就到了洛阳?如何找见了这宅子?又是为何出手拦下了自己? 一连串的问题围住了司清宴,对她而言,现下最要命的就是绯烟出事了,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如何交代?凤凰身边唯独只有自己与绯烟可以相信,不,自己在他心中还比不上绯烟,又贴心又忠诚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 敌方正主都没现身,自己这营内先损折一员大将可如何是好? 这般一想就更加焦躁,说话就又急又快,当真不中听:“郑崇山,这回我不管你来是做什么,事情是不是与我相关,这些都可日后再说,但是我那姐妹等不得了。我得救人!” 郑崇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燕儿,你还是别去,她死不成。” 司清宴一听反而更添戒备:“方才你说我救不得,这会儿又说她死不了。郑崇山,你是如何晓得?是听谁说了什么?又或者你知道里头那个人是谁么?”此话一出,她带着审视的目光把俩人的关系拉得远了。 郑崇山心知她是误会,于是无奈道:“别这么同我说话。虽不晓得里头那个是谁,但我也知道必定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而他背后、你家情郎要对付的那人就更加厉害,连林慕卿本人也斗不过。” 二百一七 仇人是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司清宴闻言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郑崇山:“莫非,你知道他是谁?我只晓得他是个狠角色,因此一直不敢懈怠,日夜修炼,只是花了几年功夫都尚不明白这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我费尽心机都打探不到的消息,你又是如何弄到的?” 郑崇山只是笑也不回答,但说了一句:“你使的是你的手段,我自然也有自己的法子。只是现下虽说没完全确认,但至少也有八成的把握,还不能说。叫你知道了可不是件什么好事”——因为哪一日这人的真相曝光与三竿日头之下,只怕是要震惊世人。 反正也没多久了。 到时候仿佛是天崩地裂好大一场浩劫,一个个牵扯进来的当真都是凡人不敢睁眼去看的人物。 郑崇山自从与司清宴相识、相知,打从当真对她上了心,便对她又爱又恨的情人身上也下了功夫。私下里派人打探,自己也暗中揣摩,最后探子却传上来一个自己几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他的仇人来头居然这般大! 可是,仿佛就是他,因为再也没有别个谁能吻合到这个地步。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他还敢耽搁么?手头那点事处置个差不多就扔给副手,自己匆匆忙忙来低眉恋红颜。他到了的时候乃是当日白天,不好现身,于是等到夜黑风高一间间屋子挨个去找司清宴。因为他到底是个将军,干着公差领着天子的俸禄,所以那身份便叫他很是不自在,只好遮遮掩掩来了这儿。 也是巧了,他到了宅子里头遥遥便瞧见月亮底下有两条人影掠过屋顶,其中相比起来略略清瘦的女子那身形与司清宴倒真有几分相像。跟过来刚刚躲进树冠便见那陆绯烟不知轻重、自取灭亡,于是赶紧上前先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必须拦住司清宴,因为心知里头那人她决计斗不过,即便是她那个天纵英才的主子也没本事对付。郑崇山纵容她、别管愿不愿意都任由她来搭救林慕卿,可是这并不等同于他愿意让她不要命,即便是她日后怨恨自己也要拦着——因为,绯烟那嘴一张一合重复说的司清宴没听明白,自己却瞧得真,分明是说下头对阵的那个人是——“大师兄”! 夺命洞箫马白初! 天啊!郑崇山真不知道马白初也被那人服服帖帖收进营中! 他那棋盘上到底是网罗了多少棋子!这其中又有多少个马白初这样的妖魔鬼怪? 这么费工夫莫非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唯有享乐好,万般不相关的林慕卿? 如果是,那么他与林慕卿是有什么恩怨纠葛值得这般舞枪弄棒、百般布置? 如果不是,那么他的目标到底是谁?这仗势实在不小,皆是为的哪个人? 几十年来,日复一日地隐忍等待,他要争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哪些人都平白无故被牵扯进去——每回想到这儿,郑崇山就生出一股子人在世上、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郑崇山对司清宴此行更加惦念,也当即决定保驾护航。自己心爱的女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救老情人,自己不但得宽厚大量叫她去,现下还得劳心劳神为她铺路,使出一切法子保她平安——人啊,也真是可笑! 司清宴却不知这里头这般多道道儿,听郑崇山不打算说实话,那无名火便从心头窜起来,她拉着脸道:“闹半天你这是逗着我玩儿呢?我瞧起来有那么闲么?这回别再拦我,我不吭声凤凰哪里知道去救她,你叫我良心怎么安得下?”说着便扯着他的手臂恼怒:“还不快送我回去?” 诸位看官许是要疑惑:莫非司清宴就不会轻功?她就不能自己回去?这会儿十万火急还费什么口舌? 原来,这小丫头虽说身怀绝技,但是那眼睛不大好,瞧日头下、近处的物件倒也没什么,可是到了夜间就容易瞧不清楚,方才去段紫梧那儿纯粹是因为陆绯烟在前头带路,再加上自己对那段也熟悉。但是在这不知是哪儿的荒郊野外,她已经记不得怎么过来的,连那宅子在哪个方向上也要分不出来了。 这小小年纪为何眼睛就成了这样?说起来要怪她司清宴是个多情种子。 当时撇下凤凰只身南下,因着日夜漂泊、饱尝艰辛再加上想念凤凰便整夜整夜地流泪,所以把一双眼睛哭坏了。 见郑崇山还是不点头,于是她一跺脚:“好!好!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我自己回去!” 大将军一听她又嗔又怒的话音儿一颗心都要化了,明知她有些毛病哪里还舍得美人儿生气? 于是赶紧捞起她往回走,司清宴见他到底是听话,于是抓着他的前襟都带出了哭腔:“你这个坏东西!坏东西!都不知道我多着急么?都要急疯了,你也不管我!再没旁人能帮我,也没谁信我!你怎就不知自己是我唯一可以求救之人?哪里还有别个?我只有你了!” 郑崇山哪里听她这般柔情款款对自己说话,那心头一震,甜蜜异常,于是脚下更快,一点三丈往前飞奔,心中那块也是热乎乎的。 到了宅子只见四周仍旧是乌黑一片,仿佛刚才那般大事根本从未发生过,又或者从未因此唤醒了这处宅院,司清宴赶紧进了凤凰的屋子,她叫郑崇山在外头等着,自己合上门便拿起七弦,蹑手蹑脚去推醒凤凰,焦急道:“慕卿,快去!绯烟她!她被段紫梧捉住了!” 二百一八 因爱生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林慕卿麻溜地套上了衣裳,问道:“怎么回事?” 司清宴瞧他挽起发髻,答道:“方才我与绯烟一起守了半夜还是睡不着,于是打算去段紫梧那儿探消息。原本也不打算带上绯烟,可是她极为固执,我根本拦不住……” 她那手还指着段紫梧的院子,话说到这儿却不防备被凤凰一个巴掌甩得退了半步才站稳。她一下子蒙了,不晓得这又是哪一出,却听凤凰喝道:“蠢货!蠢货!” 他横眉立目,怒火谩骂:“拦不住?拦不住你就不拦着了?烟丫头是个哑巴又不曾与谁正经过招,你当她是个与你一样全乎的?”那眼里又有了蔑视:“什么功夫都好?” 一个“烟丫头”就如同是给被急火烧起来的司清宴从头上浇下来一缸子冰碴儿,她干脆也顾不上焦灼,那一颗心也冷了下来,于是这春风沉醉的夜里叫她恨不得数九寒冬一样打个冷战。 那一巴掌似乎又是叫她发热,脑子是空当当,晕乎乎的啥也没了,眼睛又酸又涩,嘴唇还干得起皮恨不得裂出个口子流出血来。司清宴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心中也满是自嘲:你当自己还是原先那个燕儿么?原先爱你,为了你一句话,眼前这个男人肯摘星星摘月亮,可如今他翻脸无情,不但不爱你还一分一毫都不想搭理你,那么这会儿一句话在他眼里就如同是臭狗屎,眼不见心不烦。 拦着?当我不想拦着么? 你不想她去,我就愿意? 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一巴掌算是什么? 司清宴自然很是委屈:自己一番好心居然受到了这样的待遇,是个人肯定都得心寒。 她陆绯烟就是金贵,就是个谁都得好好尊重的宝贝,自己在这人眼中居然极为不值钱。 就是贱!非得死乞白咧地巴着你! 我活该!我就是自己作的!我司清宴当年怎么就瞎了眼非得看上你这么个没心肝的玩意儿! 这般一想,司清宴那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使劲儿打转,翠眉也低了,凤凰也心知是自己过分,但是此时着急忙慌哪里顾得上抚慰她?只是略略缓了语气,问着:“她去了哪儿?怎地被抓住了?”见她指了便要骑着火焰去救人。 凤凰一抬脚,却不提防给司清宴一头撞进怀里,被她压在了墙上,司清宴骨瘦如柴的手生生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不想平日里怎么打骂都不吭声的小丫头如今居然又这般大力气倒叫自己几乎喘不上气。 心知她也不舍得伤着自己,凤凰将她一搡,司清宴却又扑上来,他便有些不耐烦了:“不知道我要救人?你闹够了没有!” 这话一出,司清宴干脆把十块指甲又往他脖颈上送进去几毫,她忍着泪水嚎叫:“闹够了?怎么够!怎么够!我这几年为你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可是你知道什么!你对我有什么好!摸摸你的良心,从不理会我,我说话你从来不听,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她!也瞧瞧我吧!我一直都没敢动啊!你不知道我想了多少回就这么掐死你算了,掐死你就好了,你干脆死在我手上吧!弄死你我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司清宴撕心裂肺的呼喊叫凤凰内心愧疚了一把,心知这话半点不假。只是这会儿可不是什么掰扯清楚的时候,这丫头歇斯底里的一字字都蹦在他的心头,她狰狞扭曲的五官近在咫尺,疯狂绝望的眼神叫他心里那一块大石头有了裂缝。 这个女人通红了双眼质问:“我是燕儿啊!你怎么敢!谁给你的本事要你这么对付我!你往死里欺负我很好玩么?很好玩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当时凤凰冷不防被她狗血淋头骂上半天,外头静悄悄,窗根儿下只有几声虫儿叫。 话说郑崇山本来是被关在外头,但是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接着就是一记闷响,仿佛是撞了什么东西,再接着就是司清宴好一番发狠,若说那通篇话是砸在林慕卿心上的一记闷锤,那么对郑崇山来说,那就是插进他胸口的一把尖刀,三下五下里就将自己剔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期间竟都不觉着有什么疼。 他郑崇山从来都知道这司清宴极为顽固,对情郎更是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如今亲耳旁听那一番话还真是又心疼又忐忑,明知大爱之人亦是薄情之人,这多情种子在一个人身上耗光了,那么对其他人只怕是燃不起一点火星。这般好的姑娘这般死心眼,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能不能将她揽进怀中,无所不用其极去心甘情愿爱她、呵护她。 于是,他忍不住推门进去,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司清宴把个妖孽的美人儿压在墙上,她踮起脚尖那脑袋才勉强凑到那人的鼻尖。十指丹蔻扼住那人喉咙,郑崇山仿佛是脑子出了一些毛病,竟觉着那双细手倘若肯来掐断自己的脖子也必定是令人心生满足的。 见他进来,司清宴放开了凤凰,只低声说了一句:“你猜的从来不错!我当真是什么功夫都好,那床上功夫呢,真真儿是再拿手不过的。可是你的么,呵!” 然后她理了理衣裳提着裙裾就走过来,郑崇山赶紧揽住她,他不瞎,司清宴那俏脸上分明极其显眼的是个巴掌印子,可见那动手之人真是一点力气也不曾省下——绝对是被打了!打她的除了那妖孽还能是谁? 凤凰听她那般露骨的嘲讽,脸上当真是红一阵白一阵,颇为恼羞成怒,正想反驳便见她已经钻进旁人怀里,于是也不好怎么发作。只不过是在路过的时候轻蔑问道:“呦!原来是你?天下人人晓得这追魂七弦司清宴是个媚骨妖姬,如今居然连堂堂镇国大将军也能纳为你的裙下之臣。真是不简单!林某佩服!佩服!” 二百一九 暗算凤凰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郑崇山一听他说话流里流气,嘴里不干不净立时就要动手,司清宴却柔弱无骨依偎去他怀里,那般一倒,一双手不被察觉死死地按住他握着的长刀,凤凰一身红衣胜火已经转眼不见了。 清宴姑娘那眼泪便不歇气儿地淌下来,活活将郑崇山这个戎马多年、铁骨铮铮的大老爷们儿、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一颗心就要揉成几百瓣儿,他也不气了,也不火了,只想着这般护着她就是风风雨雨一辈子,那心中的叹气就越发厉害。 待到司清宴哭得差不多了,他柔柔问道:“还难过么?” 她摇摇头。 “如此受罪,他也不肯领情,干嘛还要呆在这儿?”郑崇山问她也是费着心思挑着字眼,尽量问得胸怀宽广,度量可观,最好是正直大气。 司清宴一动不动,说道:“我是生气,也很难受。但是慕卿这会儿可是性命之忧,即便我受点委屈也不能当真就放着他不管啊。要撒手早就撒手了,挑着这时候做什么?那前几年花费的心血岂不是全白瞎了?” 她仿佛是安慰郑崇山,又仿佛是自己下了决心:“等等吧,快了。”见她如此,郑崇山还能怎么样?唯有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厢闹了好大一场,那厢陆绯烟的状况便当真算不上好了。 原来,那会儿屋顶见下头那人乃是大师兄,她焦急传信儿但是奈何司清宴弄不明白。又急又燥之时,整个人已经摔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人点了穴道将她往前一推,干脆扔进了段紫梧帐子半挽的床榻上。 里头当真很是冰凉,比之那个更叫她怕的乃是大师兄扔过来的一句话:“段师弟,你朝思暮想的美人儿我可是给你弄到手了!不若现下就将那妖人端了,到时候安安心心回来消受这美人恩如何?” 此话一出,陆绯烟当真又恨又怕。这怕么,当然是怕贞操不保,**于贼,但是更怕的则是凤凰的安危:“立马去将他端了”——为何大师兄在这儿?他与段紫梧联手是要使出什么阴谋诡计?自己困在这儿不能动,不知那司清宴是否醒悟,有没有告诉凤凰,他们可万万不能来救人,离开这俩丧心病狂的恶人才是正经!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凤凰那厮与司清宴撕扯完了正往这儿来,眨眼便到。 比之害怕都怕得花样百出、三心二意的陆绯烟,段紫梧才当真是怒从心头起:好好地,为何好死不死不是旁人而是绯烟?绯烟姐姐为何偏生这时候撞上来?为何还偏偏被马白初给逮住了?他更害怕则主要是因为自己对绯烟的非分之想不知何时已经被马白初看穿,并且看穿也就算了,现下也不打个招呼堂堂正正对着人家姑娘就说了出来,你叫他段紫梧以后如何面对她? 这点子花花肠子也就是私人情感,马白初干涉实在不该;但是比起这个更叫段紫梧恨得咬牙切齿的便是——不但抖落自己的怀春心事,更是抖落了自己同他盘算林慕卿的事实。现下一句话之下绯烟已经弄透彻了,为了不泄露这个秘密只好赶紧动手,否则凤凰来救人怎么办? 坐以待毙还不如先发制人!反正早晚都得下手,这场冲突绝不可免,但马白初只顾着惧怕夜长梦多,一味将自己推了出去。 这么一句话逼得段紫梧很紧,要他赶紧弄权。本来俩人就合该有商有量,但马白初自作主张公然将这个时机抛出来,这个时机好不好先不说,单是因为被他强塞过来就叫段紫梧很是不乐意。 处处都受强迫,哪哪都被他压制。 马白初之于他从来都是牛不饮水强按头,段紫梧纵使确实没本事,可是他还有脾气啊,不光有脾气,那脾气还不小啊,登时内心对大师兄的怨愤之情险些就要盖过凤凰。 他乐不乐意开不开心,马白初可管不着。对他夺命洞箫来说,这段紫梧从来都是一个工具,还是个用罢就能随处丢的工具。现下虽说是合伙,这关系说开了可就真勉强——也就是临时搭起来的伙计,风向不对随时都有分家的势头。 段紫梧有权,自己有脑子、有算计还有手段。此事成了,俩人就是各取所需,达成心愿;一旦不成,马白初也打量好了,到时候反正负全责的就是他段紫梧,就说主谋是师弟,自己是熬不过央求略略指点一二,仅此而已。门主对他要杀要剐与自己何干?去那人群后头一隐,等老人家消了气再低调一段时日想来也就将大风暴躲过去了。 两下里这般计较,那阴谋便该早些动手才是。但是段紫梧因着没本事便有些畏畏缩缩,期期艾艾,自己必得推上一把叫他快些走。 这厢片刻之间凤凰已经到了院子,御风而行之时却突然只觉着后脑仿佛是被谁敲打了一般,接着那脊梁骨也仿佛是被震麻了,再接着两块膝盖仿佛是被谁拿铁锤生生砸碎了,几下里疼得他一口真气再也提不起来,于是干脆从空中摔下来,摸不清楚这回是何情况,但是也心知自己是被谁暗算了——段紫梧断然不会有这般厉害的功夫,他必定是请了个帮手。 这个人是谁? 只是能不被自己察觉将隔空点穴使得这般随心所欲的满天下可没几个,似这般登峰造极的只怕就更少了。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但几乎是同时就否定了:他?怎么可能?他为何掺合进来? 二百二十 小人得志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正思索间,只见那房门已经开了,却是段紫梧袒露着半边衣裳出了来,只管倚在门框上对着自己笑:“林师兄!这还没到过年呢,您如何就跪上了?师弟不出息,可当真是找不出几个闲置的铜板与你。” 凤凰这才醒过来自己原来是跪在地上,于是那脑仁就更疼了。眼泪哗哗地流,费了半身气力才换了个姿势便见段紫梧已经走来,他身上疼得真是更多,如同千刀万剐,割着剌着叫人百般煎熬。于是赶紧运气拉出一个结界将自己裹起来,那招数遇见结界便如同是飞刀一头撞上了晶石,啪啪啪啪地掉在地上,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凤凰原先应付个段紫梧或者是应付个明面上的高手是完全没问题,只是冷不防地就被下了黑手,上来就是要命的势头便受了重创,这会儿有了结界尚且能抵抗,应付起来也没太大难处。正在专心致志之时,却不提防段紫梧甩着一个物件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他一边耍得开心,一边嚷嚷:“林慕卿!林慕卿!人人都说你年少风流,枉我深信不疑,却不知你那婢女原来还是处子之身。没料到啊没料到!” 房中婢女?自己身边的婢女只有绯烟一个人。 处子之身是什么意思? 凤凰原本正十分专注合眼运气,却不料被这话吸引去了小半心神,那结界便有些吃力了,额头上的青筋也绷得起来。 段紫梧一瞧这架势,心知是这一招刺激对了。真是好使,无需动手,只打嘴仗也足够林慕卿受的。于是又不阴不阳道:“说的是谁,你竟会不知道?也不好奇我就怎么知道的?”此话一出,果然凤凰那脸上的冷汗沁得更多了,但还是死撑着不肯睁眼。 段紫梧哪里肯饶过他?想得美! 他干脆趴在结界上冲着里头的人怪笑:“林慕卿!你也不瞧瞧我这手上这是什么?我可是专程来给你瞧的!”凤凰终于去瞧,一瞧之下连运功的双掌都要开始发颤——那,那分明是女人的一只肚兜! 那仇家便是故作紧张地对他说:“这东西,你见过么?估计别人的你见过,她的你却不曾见过。这可是我亲手扒下来的”,接着将布着三条血溜子的胸膛往他脸上凑:“我真是没瞧出来,平日里她那般温驯体贴,怎地如今也成了不听话的野山猫一般?” 凤凰支撑地越发艰难,怒喝道:“绯烟在哪儿?你将她如何了?” 段紫梧便啧啧出声:“她呢,一见你失了势便赶着要往我床上爬。你晓得烟儿本来也就算是个美人儿,美人盛情难却,我又为何坐怀不乱装清高呢?” 此话一出倒叫凤凰当真心头大痛:“你竟敢玷辱了她?你竟敢!”手上那结界也早已溃不成军,只见暗处那人发招不断,与段紫梧居然是一个攻身、一个攻心,两厢联合将他打得没了还手之力:“她人呢?” “人?能在哪儿?还不是在我床上?现下正累脱了力昏睡过去,再说了赤条条的也不方便你过去瞧。”——天爷! 段紫梧得意洋洋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凤凰,更刺痛了他的骄傲与敏感:身边两个女人,一个是燕儿,自甘堕落,艳帜高张,原本就是她甘愿自作自受,在风尘中备受侮辱也是没什么;但是绯烟不一样,她是个自尊自爱、很有分寸的,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待人以礼,这下子竟然真是一块璞玉沾了泥。怎么办? 方才倘若自己及早赶过来是不是就有救?但是心知这一伙人设好了陷阱就等着自己往里头跳,非要他损了元气,即便方才过来,他也是照样不敢想。都怨司清宴过分纠缠,都怨司清宴没拦住绯烟放他出来,说起来,其实无论旁人如何,从来都是怪他自己——不是为了自己,绯烟为何以身犯险? 现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这可是从小到大最好的友人,也是最可信赖的友人。陪了自己十几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还不够,如今居然干脆失去了女子最为宝贵的东西!这叫凤凰如何还得起?叫他心下怎么安生? 蓦地一股子疼痛自心口在他身上四处蔓延,凤凰的意识有些恍惚——不若自己娶了绯烟吧,娶了绯烟好好照顾她吧。 娶了她! 凤凰平生第二次真心实意要娶一个姑娘,上回的燕儿丢下自己不辞而别那就不算,但是这回他觉得倘若自己丢下陆绯烟,那么这丫头估计也真是活不成。 绯烟若是知道有一日凤凰居然起了心思要娶自己,那么估计是要欢喜死了,但若是晓得了为何要娶自己,那么只怕是要痛不欲生——这是愧疚、同情,是无可奈何!这种好心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薄情! 见凤凰真是服气,这段紫梧才松了口气,脸上更加夸张:“怎么样?这会儿好受么?”见凤凰也不答话,他便笑道:“反正我是快活死了!你可是不晓得她那身肌肤不光是欺霜赛雪,还更是如同凝脂、宛若丝绸,摸上去极为舒服,真是天赐的福分。” 凤凰终于一口打断他:“够了!你且说吧,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想林慕卿居然十分沉不住气,段紫梧就更加称心如意,道:“什么主意?只不过是打算叫她身败名裂为天下人不耻,到时候心甘情愿求我娶了她。”他这厢说狠话,暗处那人的招数一无虚发统统打在凤凰身上,将他疼得一个激灵,他那心脉已经被震出了伤,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动不得。听段紫梧那话便道:“别!” “你说算了就算了?凭什么?林师兄这是命令我么?或许是狐狸眼太漂亮却不好使,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被你捏在手心从来不放进眼中的小喽啰?”段紫梧那神情越发阴毒:“林慕卿!我劝你,今时可不同往日,你万万不可错了主意。我就是要说出去,你奈我何?不正儿八经好好求人,反而趾高气昂敢来训诫我不成?” 二百一一 枷锁上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林慕卿原本就晓得终有一日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但是现下正是低谷,所以只求着能平稳挨过这段时日就好,可谁知他段紫梧上手这般迅猛,几下里就卸了自己的力道,又废了一个陆绯烟。 完全不等自己反应过来有所招架,他这厢已经一气呵成、要了自己半条命! 落水凤凰不如鸡,现下总算是想明白了这句话! 可真是眼疾手快!凤凰晓得这眼疾手快之人并不是段紫梧,乃是他身旁那位军师。于是,现下这般状况大致就是:说多是错,多说是劫,干脆也不吭声了。 段紫梧那脸却凑过来点上他的鼻尖:“林慕卿,你求我啊!求我!我或许还能心下一软放了你们,放过烟儿。” 他纤细的指头上绕着的肚兜越发刺目,如同是一根银针一下子就插进了凤凰的喉咙,几乎叫他说不出话,仿佛那喉头生出一颗大疮,叫人苦不堪言,一时一刻都在承受凌迟之刑。 偏偏此时,那暗处之人最后发力狠狠扣在凤凰的百会穴上,登时只觉得浑身焦躁如灼,头疼欲裂,一股子恶心劲儿从胃里翻腾着就要喷出来,偏巧那段紫梧正立在跟前,躲避不及就被喷了一脸又是黑血又是酸汤,又黏又臭从他头上滴滴答答顺着脸庞往脖颈、胸膛上淌着。 段紫梧一个冷不防就变成了这样,那心头的气焰更加磅礴,于是怒道:“哟,这是怎么了?方才几句话便叫你受不住了?你之前那些城府、胸怀可当真是不一般,为何今时今日居然叫我这般瞧不起了呢?”说着又捏住凤凰妖孽的脸蛋:“啧啧,真漂亮!谁料想你林慕卿居然也有今日?”又拿手指为他揩去额头的冷汗:“这是怎么了?我也没做什么呀!” “求你,我求你”。 段紫梧笑了:“你林慕卿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如今这张小脸真是我见犹怜,谁能想到顶着这张脸皮你下头那心肝可是黑透了的呢?凉州那夜分明可以仁慈一点,我都跟现下这模样似的跪着求饶,可你还是逼迫我自断一根骨头!那会儿有多疼你必定是不曾受过。呵,你可知,往日稍微对我仁厚一点,我未必现下这般为难于你。” 凤凰见他阴阳怪气,于是问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绯烟?她打小待你不不薄,你我二人恩怨而已,何必牵扯上她?” 明明是劝告,但也不想那段紫梧一脸阴云密布只恨不得劈下个大雷下来:“待我不薄?!啊,委实是不薄,可是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对你的一分心思。烟儿这次若是受了委屈,那么必定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随即又居高临下瞧着凤凰:“不过么,还真是有一个法子,只是得叫你受些罪罢了。” “什么?”凤凰心知这回必定是苦差事,但又无可奈何,即便这混账玩意儿叫自己去杀人放火这会儿也推拖不得。实际上,他确实也猜对了一部分:只有杀人,没有放火。 “你也晓得,近日里有一桩事把我搅合得心神不宁。你瞧,天一亮鸡一叫那就是第一日,催命符已经黏糊糊贴上我的后心,”此话一出,凤凰那心中就已经明白了七八成——不就是刺杀卢高伦那回事么?不就是代为割下卢司徒的项上人头么? 果真,段紫梧便道:“原本呢,这事上我也断然没有师兄那般的算计谋略,也曾想上门求教,唯怕不但不被指点还干脆招惹你厌烦,那么如今反倒是颠倒了个儿。你来求我,我便没什么不敢劳驾。只是,还是问一句:大司徒这事儿成不成?您肯不肯出马?” “好。” 凤凰心知这正儿八经就是一块烫手山芋,烫手也得接。只是,哪里料得到今日模样?原本还想着瞧段紫梧的笑话,谁晓得风水轮流转,现下反倒成了架在自己脖颈上的一把大枷锁,累得叫他直不起腰? 见凤凰答应地如此爽快,段紫梧不禁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一旦托付于你,这事是再无不成的!” 但是转眼又挑起眉毛:“只是,你为何突然这般自告奋勇总得有个说道,若是旁人晓得了我乃是捏着绯烟那么个弱女子做筹码,不知要如何痛斥我卑鄙狡诈、可恨可憎。那么,林师兄,我最聪明、厉害的林师兄,你能替我想出个光明正大、比较好听的由头么?” 段紫梧与林慕卿说这话的时候,陆绯烟正靠在窗户上一字不落都听进耳朵里,她心中那可是急得蹿火,可偏偏又被点了穴成了个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 绯烟那功夫偏阴柔,到底走得是女人路子。但马白初那手法纯属阳刚,又古怪又霸道,废了这丫头老半天劲儿那穴道怎么都冲不开,真是要气死了。 偏生马白初就好好地坐在自己身后吹着洞箫,几番吹奏并无声响,仿佛他只是合上眼睛入了神,但听见外头形势陡转,分明是凤凰已经招架不住,再加上段紫梧好一番攻心计,又拿出一个肚兜叫凤凰心神俱裂,以她司清宴的清白逼迫他认了命。 倘若司清宴稍微能动,那么,即便是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凤凰受这胁迫。 方才那衣裳委实是自己的物件,但是自己亲手脱下来给的段紫梧。那会儿不知他作何使用,也是被逼的没法子这才照办,段紫梧十分礼待不曾有丝毫不敬,反而是马白初冷眼旁观,还是被段紫梧拉着去了一旁,这才接了她带着温度的衣裳,又敞开衣襟叫绯烟姐姐挠上一道——将一出揉碎桃花、白璧粘尘的大戏演得有根有据。 二百二二 做小伏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本呢,陆绯烟也是形势所迫,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啥打算,也是没了法子让干啥就干啥,可是谁料段紫梧拿来居然是做了这么一出戏,使了个自己决计想不出来的法子,被泼了一身脏水不说,还逼迫凤凰失了阵脚,唯有低头。 她不想凤凰为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以往也从不觉着自己有多紧要,作为一个女人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名节之类都是虚的,唯有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就算是把全天下拿到她脸前,都比不得一个脾气恶劣、对人刻薄的林慕卿。 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现下自己不曾被玷污,那么就算是自己真的被玷污了,她的伤心、难过又哪里比得上叫这个惯来骄傲的男人委曲求全到这步田地?更何况还是自己十多年来爱得死心塌地的男人! 见他做小伏低真真儿是比在自己心上割肉都要难受,更何况一点都不希望他接下那比钻天还难的任务,可是他接了——而且是为了自己! 你叫她怎么好过! 现下绯烟与凤凰深陷泥潭一丝儿办法也没有,两下里皆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眼见外头俩人一番刀来枪往,绯烟光是着急但帮不上一点忙。再听动静,却是段紫梧说了一句:“既然林师兄应了,那必定便不再变卦。此事成败皆关系师兄一人,其后果却不仅仅波及一人,师兄你明白”。接着便听他喊了小厮,“去将给门主去信那鸽子提过来”,写了条子叫人送走。 正在此时,司清宴却进来,见凤凰瘫在地上便问着:“你怎么了?这莫非是伤着了?”却听那惊艳世人的男人问段紫梧:“那么,绯烟……”段紫梧笑道:“对了,还有烟儿,倘若师兄不着急,明早再将她送去你那院子如何?” 谁知凤凰却道:“不,我得带她走,晚一刻都不行”。绯烟不曾瞧见,此刻凤凰脸上极为坚定,话中那股子固执毫不掩饰,为了绯烟他已经退让了那么多步,但是这一步便不能再退——这已经是底线。 段紫梧纵使不是十分精明,但委实也不是个二百五。心知现下他林慕卿或许还愿意认命,也只是暂时低了头,但若是真的惹毛了,他一个不快活上来便是要两败俱伤或者撂了挑子,那么卢高伦这块硬馒头光靠自己怎么啃得下?还不得绞尽脑汁重新想法子? 林慕卿这人又狂又傲,他那深度委实不好揣测,既然他现下已经写了亲笔信,再得寸进尺、百般逼迫只怕是要适得其反,到时候鸡飞蛋打自己什么也捞不着。毁了陆绯烟的名声也解决不了那三日之期要命的差事。 这些问题他想得十分明白,于是笑道:“好!好!我现下就去瞧瞧烟儿将她带给你,”说着那脚步便往房门这儿过来。 院子中。司清宴问林慕卿:“他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话啊!绯烟怎么了?她为何还在里头?你不是来救她么?为何还在那儿傻愣?” 司清宴听段紫梧那暧昧不明的话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有几分不敢信。她经历过那么多男人,明白他们留下一个女人过夜是什么意思。 她又惊又怒,再瞧凤凰则是垂头丧气,活似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浑身羽毛都耷拉下去,那身筋骨也不硬了,不好的猜测已经肯定了七八成。 这是怎么回事? 就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俩人分别遇见了什么?自己一个不在场现下这事态怎么有点接不上、瞧不懂了呢? 正在司清宴惊异之时,众人头顶扑棱棱飞来一只通体雪白、朱红小喙的鸽子。照旧是小厮解下来纸条敲了房门给段紫梧递进去。 司清宴问道:“我只问一句,他把她怎么了?”凤凰原本妩媚的脸上一片惨白,不但没有素日三春桃李的明艳四射,现下居然现出深秋枯藤的荒凉萧瑟,听她问话他是一动不动,叫司清宴真是又心疼又气愤,恨不得一脚上去把他踹翻了才能解恨。 见他也不搭腔,清宴忍不得便气冲冲去推房门,不料迎面撞上的就是怎么看怎么讨嫌的段紫梧。那混账将个软乎乎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她定睛一瞧——可不是昏睡不醒的绯烟? 她赶紧扶着,却见段紫梧已经走去凤凰脸前将个字条摊开:“还是师兄那信有效。你为了门主他老人家除忧,为咱门派解难,这忠心真是日月可鉴;立志马到成功、凯旋归来的决心也值得嘉奖”。 他立起身,将字条扔在凤凰脸上:“可是,紫梧也就是作为师弟白嘱咐一句:门主他老人家最是个明辨是非、通晓局势的,惯有栽培您为下一任门主的念头。原先你干的一些事,虽说没称上老人家的心思,但是念在昔日情分上既往不咎。既然师兄想将功赎罪,门主定是不胜欣慰,盼着你拿了功劳回来重新掌权。只是有句话还是要说,师兄你也晓得,若是成了,万事皆好。若是不成,那么先前现下数罪并罚也够你喝上一壶的。” 他又俯下身来罩住凤凰:“原本也不是我逼迫师兄,这事就是师兄你自愿请命。如今门主也肯了还寄予厚望——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啊!这条路上不好走,师兄一向行事谨慎,断然没有做不成的事。千万别辜负了打小门主好一番教诲才是”,说罢,轻轻拍了林慕卿的肩膀自顾自回屋,随着风送来一句话:“日头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有师兄代劳,那么师弟就高枕无忧了回去睡个回笼觉。这半夜折腾下来真是够呛,还好只候着听师兄的捷报,这么忙活整宿也是值当了。” 司清宴那怀中的绯烟陷入昏睡,她扶着软成烂泥的丫头,听得真是心惊肉跳——代劳! 难不成!总不是那等差事! 二百二三 主动请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司清宴扔下绯烟去跪在凤凰身边:“门主准了你什么?你主动求了个什么美差事?你疯了?你那脑子呢?那事如何能接下!为何不跟我商量?林慕卿!你别当哑巴!今夜都干了什么好事还不赶紧说清楚!” 凤凰充耳不闻,她纵使气得发疯也只敢抓着他的前襟,哪里敢过分撕扯?哪里舍得? 见往常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成了现下软蛋、废柴的模样,她真是又恨又心疼。却见这个人十分费力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去那门口将绯烟捞着,半挂在身上摇摇晃晃往外走,司清宴这才瞧出来他受了大伤。 正想往前扶着却被他轻轻推开,一边见他伸手掩上了陆绯烟那胸口敞开露出来的大片雪白——那一块如冰似雪,刺激得司清宴几乎傻了! 他那动作并不熟练,对绯烟也不算多温柔,司清宴却已经觉得自己整个脑子转不动了。 快要走去院门的时候,身后屋子那人扔过来一样东西,司清宴眼疾手快接住,月亮地里摊开一瞧:精致简单、还带着女孩儿家特有的馨香——分明是件抹胸! 段紫梧边阖上房门便自嘲:“哎呀,可惜了了!原本以为温香暖玉在怀,那么必定是春宵帐暖、一刻不换,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谁知这鸳鸯交颈尚未入梦就被拆开了,漫漫长夜啊,孤枕难眠可怎么办?” 原来如此! 听这畜生说话酸气冲天,司清宴虽不敢信他胆大包天,但至今他如今抹胸都脱了,一样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肯定是忍不住了吧。绯烟约莫是遭难了。 她心里透凉还十分无奈,深深替绯烟难过。于是也不发问,只管安安静静跟着走在凤凰身后,时不时看顾险些要跌倒的两个人。但凤凰却死活不肯将陆绯烟交给她照料,司清宴无奈,见他固执于是由他去,回到院子见绯烟仍旧是不醒,仿佛是一直睡着。 司清宴为她擦了手脸就要给她脱衣裳,凤凰按住她,她慌忙解释:“脱了睡得更自在。” 凤凰却道:“别动她,怕是要将她晃醒了。我宁愿她一直睡下去,睡到把今夜的事儿忘个精光。” 别脱了!脱下来万一再叫他瞧见绯烟身上那人留下的痕迹,只怕自己心里头更加承受不住。见他难受,司清宴就轻轻问道:“好,都依你。只是要不要给你泡一壶茶,用上你最爱的茉莉?” 见他点头,她便起身去烧水,半道上回来取茶叶罐子的时候见他跟个泥塑似的呆立在绯烟床前,那一对眼睛也不晓得是瞧着哪里。 司清宴那眼泪却是要滚下来了。明知他是万分难过,百般自责。 这个男人她实在太了解了,对绯烟那情分也搁在这儿,所以后来他说了一句:“若是我有命回来,那么就带着她到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耍去”,自己也是半点不惊讶。 司清宴当时端着茶盏的手抖上一抖,心中酸涩不可与人说。自己与他不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赔上那般多时光和精力要保住他,结果居然是要给凤凰跟绯烟一个成全。 她向来不是个爱做好事的人,但是老天有命,三推两推将他们仨人弄到了这步境地。司清宴真以为凤凰是喜欢陆绯烟的,只是因为她还不曾见过苏施。但这个男人对绯烟至少是不反感的。那么来日方长,白头偕老也说不定。 有她陪伴着林慕卿,司清宴倒觉得自己能安心。因为明知这绯烟与自己一般都是宁可为了凤凰豁出去性命的。只是现下她对绯烟简直是又嫉妒又感激。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没有更好的结局了,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什么事都随着他吧。 “那么,不知对付卢高伦,你有没有什么打算?”这个才是大事!能要命的大事! “尚且不知,待我想想。”于是,这般忙碌的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天亮了,鸡叫了,林慕卿的脸色却越发不好了。 段紫梧将林慕卿主动请缨的话一传,整个厅堂那般多同门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则是庆幸这事儿幸好不是落在自己头上。简直是一把刀架着脖子,稍微转转估计脑袋就得搬家。没自己什么事就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另外一些则是一脸轻蔑:就这般争强好胜?这般贪慕权利?如此爱出头那就必定是做成了才不显得丢脸。 还有一些素来欣赏他的也是担心:主动大包大揽可不是;林慕卿一贯的风格。只是这回这事着实不容易,林师弟纵使平日里有些出格但也绝对不像今日这么莽撞。这到底怎么回事? 但见林慕卿一脸凝重,段紫梧便走到他身边,似乎是劝勉似的扶住他的肩头,嘴上却说:“师兄你尽力而为吧。只管放心,万一你回不来,只要这事成了,我保证给烟儿一个归宿,免她挨冻受饿;可是若是你不成,那么我也活不了,估计就是咱们仨一块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我自己没把握,得要几个人”。 段紫梧便道:“想用谁?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叫去。门主交代的事,大家必定是谁也不敢推脱”,说着便将同门喊过来,说道:“咱们皆知这回事情不小,只靠着师兄一个人力量有限,那卢高伦可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现下林师兄自告奋勇,那么既然这事关乎大家全部人,合该尽力,所以他得挑几位搭把手。” 二百二四 长安暗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一四?长安暗杀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话听来还是冠冕堂皇可以入耳,但是等到后半句就不是特别好听了。凤凰明知他就是故意的——好人他做,恶人自己做。 段紫梧怎么会诚心诚意帮他的忙?不下绊子都算是好的。他厌恶林慕卿厌恶得咬牙切齿,断然不会给他一个枷锁再自己亲手解开,他明白林慕卿有通天的本事,即便没谁搭把手他自己也能办成。何必给他找群帮手叫他立下奇功再囫囵个儿的回来?想得美! 那时候岂不是将自己送他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但治不了他,还白费自己多日谋划,这买卖一瞧就是亏本的。 就算立功怎么着也得把他废了,叫他拿一命换卢司徒一命,这才是最合适的。 他若安好,怎么得了? 果然,等林慕卿拿询问的眼神四处搜检时,有些人是漫不经心,有些是躲避,他那嗓子便有些干哑,像是没了唾沫转不动舌头,一句求人的话也吐不出来。 最后他喉结上下翻滚,最后问了一句:“不知”,哪知段紫梧将手一挥:“罢了。既然大家都愿意效力,那么就跟以往一样,都由林师兄布置,全权差遣”——这话无疑是将凤凰架在火上烤,煎熬得他几乎是半死不活,以往那会儿他布置安排完全是门主示意,大家自然是服服帖帖,但是现下明摆着他失了势,还有几个人愿意对他言听计从?他一句话还能有多大分量?? 再说明知此事乃是段紫梧刻意报复,现下又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每句话都得抖落大半桶水分来听,真正掌权的是他段紫梧,口蜜腹剑这就是刁难,谁还愿意愣头愣脑往刀口上撞?违背了他的意思? 本来就是件难事,段紫梧这么不怀好意一搅合,再使劲儿放口风,更难了! 林慕卿与司清宴皆是叹气,在私下里去问几个人,多是闭门不出或者婉转拒绝,都装聋作哑不肯应承。 当真成了自己孤军奋战、几无胜算!门中那么多高人都不肯伸手,两个手下,昏睡着一个陆绯烟尚且照料不到,只余下一个司清宴,她也真是要替他愁死了。林慕卿这会儿真是跌进了泥沼,每一步走起来都极其艰难,连个腿都拔不出来更别说往前走。 司清宴也是干着急,后来她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也将那人拉进来,这般算起来也就是三个人,紧密筹划之时,门主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卢高伦那老儿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小重孙,七日之后,府上正是张灯结彩要大肆庆贺一番。老儿虽说不愿意张扬,但到底是一桩喜事,再加上古来规矩不可废,所以也得请上不少同僚沾沾喜气,再加上亲戚、友人、仆役、婢子,到时候大大小小算起来约莫也得上百人。看护必定是宽松,想杀卢老儿唯有那个机会最为难得,除了那日,只怕是之后再也找不见一个叫司徒府大门敞开的时候。 听了这话,凤凰带着司清宴拔营启程,连夜去往长安。 这一日下午,长安一出宅子。 时候快到了! 林慕卿那眉头根本就不曾舒展过,额间那朵凤凰花也不是傲然怒放,反而有些皱皱巴巴,恰似他这会平整不了的心境。 因着昼夜赶路,又劳神又伤身,他与司清宴敲定了计谋就止不住一阵咳嗽,吐在帕子上的痰都带了血丝,一张脸也十分憔悴,此事是商量妥了,可算是妥了。司清宴便熬了一碗白藕梨汁叫他喝了,劝他躺下睡上一觉,只待夜里与那老儿决一死战。 说来也怪,平日里都不觉着有这么安生,但是那个下午他睡得特别香甜,几乎要忘了夜里那桩拿命去换的差事。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下,月儿初上柳梢。一盏冷茶泼在脸上将他一下子惊醒了,睁眼便见个人立在床头,那人冷冷一笑:“人人道你潇洒倜傥、绝顶清贵,呵,在我瞧来你也不过就是个放任女人替死的怂货!追魂七弦司清宴决心卖命,你倒好,无事人一般地睡大觉!” “她去了哪儿?” 来者背对月亮,瞧在凤凰眼中就只是黑黢黢的身影,剩余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身材不高,话音低沉:“还能去哪儿?你问我,还不如去问自己。你会不晓得?现下赶过去估计还能叫她全须全尾,可是再迟一些,只怕司清宴就算是钢筋铁骨也得被一群护院剁成肉泥。再说,卢司徒年纪不小,但是那身功夫也是深不可测呢!” 凤凰早就翻身下床,取了魑魅乌金古剑就赶紧跃上房顶,连那人是谁也顾不上。直到发觉他始终跟在自己身后,借着月光瞧见他手上的洞箫,他才问道:“我去送死,大师兄这是做什么?” 马白初话音都不变,浑似往常的一碗水端平,答道:“瞧你送死。” 闻言凤凰也不再管马白初,一路轻功到了司徒府。 他伏在院子高墙与屋顶之上四处张望,还得提防下头匆匆路过的巡护,这老儿究竟细致,大喜之日那护院人数也是只增不减,并且来回交替的更加频繁。这会儿下手也当真不容易,也没什么歌舞器乐之声,现下连卢司徒在哪儿都不清楚。 寻觅半天直到后来遇见一行丫鬟,手上都端着玉盘珍馐,穿的也都是光彩华丽,行走匆匆,步履曼妙,那么必定是去上菜的,于是便赶紧跟在后面。 果真找到了主宾宴饮的大花厅。 外头是两排蔷薇花架,藤蔓纵横曲折,花儿千娇百媚,朵朵蔷薇红中带白,根根细蕊浅淡鹅黄,犹如一位位珠圆玉润的少妇,丰满艳丽,一朵有一朵的风姿,一朵有一朵的媚态。 夜风温柔,香溢满园。 那是后院里的一处,不算隐蔽,四周这会儿花摇影动,月下无双。 二百二五 七弦玄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蔷薇花架并着水晶帘子,水晶石在月亮下头闪闪发光。花架旖旎倒映在池子中,风儿掠过则是花摇影动。府上侍女皆是秀美端庄,衣香鬓影,翩若惊鸿,娉娉婷婷极为美丽。丝竹管弦之声并不嘈杂也不喧嚣,就那么清清静静响着,悠扬绵延,在司徒府上空回荡飘扬。 听了一会儿,有个音符奏起,便叫凤凰那颗心都要绷紧了——追魂曲! 分明是司清宴的追魂曲! 原来,这回来赴宴的高朋皆是喜好曲子,趁着仙乐饮上几杯,对几句诗,而不是寻常市井小民那般呼呼喝喝只知酒肉,方不负了自己这种贵人的雅趣。 这回既然是大司徒做东,那么,断然没有客人自带歌姬的道理。但是有人却传了信儿,说是名动天下的追魂七弦司清宴到了长安,这歌姬来自江南,在吴楚之地名声颇盛但不知为何从不出来游走。结果,这回也不知为何到了天子脚下,不少人倾慕已久只等着一睹芳容,一闻仙乐。能见着追魂艳姬,那么这宴席即便不吃也不算什么。 卢高伦便着人去查,说是这司清宴底子干净没什么背景,只是出身不大好,打小被个**养活长大,风月场上那也是艳名昭著。卢高伦倒是想得开:堕入风尘的女人有几个是守身如玉的?反正都是些供人取乐的粉头,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找找乐子也就罢了,料想不过也就是个有几分才情的。底子干净就是最好,既然众人渴求,那么就着人递上帖子,请她来府上祝兴。就是图个同乐,左不过几年才遇上这么一次,于是派了马车将人接来。 这会儿正邀她拂上一曲解解诸人的馋虫。 凤凰到了屋顶,那司清宴正大大方方坐在绣墩上,七弦安置妥当,一对纤纤素手才拨出了一根弦。众人正惊艳那妖冶姿容,她手上轻拢慢捻则更叫大家失了神。 只见她脸上一丝愁容,手上也是凄风苦雨,排山倒海好一番铺排,那情形则是哀哀切切,伤感至极。起头就是这一出,大喜的日子她的曲子竟敢这般不中听,岂不是不吉利! 大司徒脸上已经略略有些黑了,只是烛火摇晃之下不明显。众人兴致正好,自己心中却窝火。正要发作,却又见她眼中水波荡漾,十根指头舒缓惆怅又奏出了一幅春江花月夜,孤舟夜行人的羁旅图,玉臂摇曳,那意境却是大开大合,大张大起,高远辽阔,从她指尖汩汩流出,叫大家丢了心,更丢了魂。 卢高伦原本不觉有异,但是他总觉得渐渐有些心神飘忽、十分不定,再定睛去瞧,对面那般多同僚也全部都是痴痴傻傻,每个只知道瞧着司清宴剔透玉指在琴弦上舞姿曼妙。 他刚刚想叫侍女拿些精美点心,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手上还有一些气力,幸而打小练功、底子不薄,否则只怕是要跟大家一起成了傻子。身上那内力源源不断往外倾泻,仿佛是有个无穷无尽的大洞将这些功力都吸纳进去,只进不出,这如何是好! 他四下去找,最终发觉——是司清宴拿来的七弦!仿佛那曲子不是醉了众人的耳朵,而是干脆夺取神智——追魂七弦!原来是这般得的名号! 卢高伦勉强立起来,想喊人也出不了声,于是仗着最后那些气力将佩剑狠命往司清宴头上劈下:“妖孽!妖孽!都是你使坏!” 司徒已经肯定就是眼前这艳姬搞的鬼,手上那势头便半点不留情,只是哪里晓得自己的眼睛也不好使?三下两下砍下来从来不准,她还是好好的,反倒催司清宴手上的动作更快,简直叫人眼花缭乱、分辨不清。 见卢老儿已经醒悟,司清宴心中一声冷笑,十指更忙但忙中不乱,极为镇定将上半部追魂弹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现下,其他人已经半死不活,只剩余个惊恐挣扎的卢高伦。 怕他作甚! 她浅浅一笑,还剩最后一小段,这群人可就要任杀任伐了。 司清宴停下来,眼睁睁瞧着这须发花白的老儿将奉酒的侍女砍得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幸好不是在自己头上。那女子也是被迷了心窍,砍得血流成河都不曾哼一声疼。 卢高伦却发觉琴声断了,妖姬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握着佩剑将小几一张张挑开,可是眼前一切东西不光是乱晃,居然都开始有重影儿。怎么办!怎么办!吾命休矣! 司清宴正立在老儿身后,她见状赶紧要抽出短刀打算手起刀落割下这颗人头,这颗险些要逼死凤凰的人头。 正在动手之时,外头却传来打斗声,不甚清楚但是依约听见了凤凰的声音。她一个失神,那老儿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将整个花厅恨不得翻个大天来也找不见,每个角落都没有他的人影,真是活见鬼!总不至于是被人从眼前劫走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能去了哪儿? 司清宴正兀自诧异,突然觉得脚上是被谁扯了一把便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刚想一刀刺过去,却有一枚暗器贴着自己的发髻飞出门去!于是青丝散乱如同绸缎已经铺洒在毯子上。 有人在暗处发招! 那人必定是在这厅中! 司清宴蓬头乱发从地上爬起来,拧腰一转便见又一枚暗器贴着她束在腰间的丝绦滑了过来,“刺啦”一声带子断了,粉蓝色的长裙没了束缚,自两襟敞着四散纷飞,露出里头镶着金边的鸳鸯荷花抹胸——看来此人不光是功夫好,竟然还是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无耻!”司清宴暗暗咒骂,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一边忙着撕下一块布条子束好衣裳。照旧是去找那人藏身之处,那人就是带着卢老儿四处闪躲,可偏生就是瞧不清人影,动作极其麻利,照旧是发暗器,也不去要她性命,反而仿佛是故意戏弄去逗她玩。 气得司清宴半死——这关头来一场决斗痛痛快快也好,哪里耐得住现下这般猫捉老鼠一般专门逗弄! 二百二六 清宴绝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司清宴在他干扰之下自然是杀不死卢高伦,外头林慕卿那厢也是不顺遂。 他原本好好躲着,见司清宴那追魂曲使得顺畅便打算下去俩人合力要将老儿斩杀干净。可谁知半道上窜出来一个黑衣人直接就要进去坏了司清宴的好事,岂能叫他得逞! 只不过,凤凰并不晓得自己这厢一番恶战,司清宴里头也是苦熬。两下里皆是背字当头。于是,他一个鱼跃过去,将人摁在屋顶,俩人滚了两下分开来就是拔刀相向,月亮光下那刀来剑往的一样是光芒耀眼,不敢直视。“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眼瞧着整座司徒府就要被惊醒,一伙伙家丁全部涌向这里,到时候自己两手难敌四拳,寡不敌众当真难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儿,凤凰那招数便越发凌厉,额间凤凰花也越发妖冶,那黑衣人不晓得是什么来头,更不晓得被谁指使,反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凤凰心知不能久战,于是眼中寒光一闪,一剑穿透了对手的喉咙。那人捂着脖子上的硕大窟窿一个倒栽葱便摔下屋顶,地上的血也蔓延来了。 林慕卿收了势破窗而入,厅中那司清宴与暗卫正苦苦纠缠。 他瞧得清,那人正躲在房中大梁之上,于是凤凰攀着椽子笔直而上,步子稳健如履平地,手掌所抚之处皆是清晰凹痕,一掌如同一个烙印。他手中乌金古剑所及之处已将那人栖身的房梁劈得七零八落。 倾力去砍,倒叫自己下盘不稳,脚下打滑几乎就要摔下来,林慕卿赶紧将魑魅古剑插进椽子吊在那儿缓上一缓,消了势头这才照旧似壁虎游移而上。 司清宴帮不上忙,那人很是了得,即便是带着卢高伦这么个大累赘也仍然是身形敏捷,步子矫健。对付个凤凰居然游刃有余。 眼见家中护院全部就要过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反正只要卢司徒死了就好。管他什么法子?结果了他,剩下的头等大事就是自己与凤凰一起想法溜走就是。 于是,司清宴重新坐在了七弦之前,接着去弹最后一小段曲子。刚刚抚弦,却见原先那使劲儿逗弄她的暗卫遥遥掷过来一把短剑,力道迅猛不及防备,那利刃便直直穿过美人儿莹白如玉的掌面,从手背到手心穿了个透心儿窟窿。 司清宴不料想还能生出这样变故,剧痛之下便是“啊”的一声惨呼。 那人几乎是顺势将她的手掌劈为两半,琴上一下子就是血流成河,将七弦染得猩红,瞧来真是触目惊心。她强忍着继续弹奏,当时脸色已经惨白、冷汗透背,偏生一根弦已经被那一剑割断了! 缺了根弦可如何是好? 那追魂曲可就弹不成了,纵使勉强弹奏,威力也难说! 实在无法,司清宴只好拿起短刀狠狠一下插进自己的心窝,生生祭出一碗心头血——唉,也就只得这一碗,就只她一条命,再想要可就真是没有了。 原来,这七弦也是司清宴偶然所得,名曰“九州”。 九州,司清宴——“九州清晏”,真是好对子。 赠琴那人言道:古来英才与器物,若是得法,那么必定是相辅相成。别管是武者使唤兵刃,还是乐师使唤乐器,莫不如此。人的功夫更是自成路子,几无变更。时日长了,功夫深了,莫不是人器合一方能突飞猛进,不断进益。此中,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人因为利器将功夫使唤得超绝,还是利器因着遇见合适的主人而越发锋锐。 到最后的至高境界是什么? 器物不离人,人不离器物,以精魂相同,而非以实相来往。相依相靠,合则生,分则死,且物为人所用,人亦可为物续命! 续命! 这九州之于司清宴亦是如此。 她早已跟自己的东西成了一体。七弦曾不止一回拯救她于危难时刻,现下琴弦断了,已经损耗此物大半寿命。要继续施展其功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给它续命,叫它焕发光彩,威力大增。 这办法么,倒也简单但是要命,就是看她舍不舍得——祭出一碗心头血,以自己热血养活七弦的精魂,那物件感知其情,纵使无形也能发声,不妨碍奏完上半部追魂曲。 舍不舍得?为了林慕卿她司清宴隐忍受辱这么多年,一碗血算什么? 为了他,有什么舍不得? 果真,一碗血浇下去,不是在琴上肆意横流,而是深深地渗进琴身,居然一滴也不曾溅出来。殷红一片,色泽惊人,但不闻血水的腥气,反而若有若无似乎是一股子馨香。 司清宴拿指甲一勾,那断弦之处仿佛已有了一根无形的弦,拨弄起来也是叮铃作响,很是称手。 她这会儿耗了多半条命,早就觉得神志恍惚,毕竟是个凡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损折?全是靠一股子心气儿死撑硬扛。 司清宴现下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弹完这曲子要了老儿的性命。但一双眼睛渐渐失去焦点,眼前什么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张俏脸也是没一丝血色,嘴唇灰白开始不由自主地上下哆嗦,拿牙咬着都不管事。渐渐地眼睛也要睁不开了只想睡觉,身上那罗裙早就被鲜血浸透,似乎身边也有了金光,却是回到了年少与凤凰两心相印的时候。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司清宴心知命不久矣,于是,也是最后一次唱起了《越人歌》。 梁柱到地下,凤凰与那暗卫斗得如斯缠绵,哪里还撇得出精力留心司清宴这边的状况?只是诧异平白无故的这大厅之中的血气为何越来越浓厚。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二百一七 魂断长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暗卫也是纳闷,发觉自己护着的司徒仿佛越来越不对劲儿,原先还有点知觉借着自己闪躲,现下干脆如同是一坨烂泥一动不动,脸上神情也是呆滞,自己怎么唤也都不回应。 总不该是吓傻了! 最紧要的是,卢家的护院、护卫正从四面八方汹涌流向这大厅。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围过来,为的却是要林慕卿他们的性命。司清宴手上更加着急,居然恍若瞧见了西楚霸王。 好一个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如何就不是现下自己与凤凰的情形? 林慕卿就是自己的项羽,就是自己眼中天底下最最顶天立地、令人生死相随的大英雄、好男儿。只可惜——只可惜,自己不是他想要的虞姬!或许曾经是,但是沧海难为水,时过境迁已经对他而言没了意义,他身边自有名花两相欢。 可是司清宴觉着,好歹爱了他一大场,也想献上妙舞惊鸿,然后死在他面前叫他怜惜,叫他难过。一边这般想,司清宴那曲子就弹得越发悲愤难抑,越发一往情深,凄绝之处,令人落泪。她这是拼却最后一丝气力送司徒大人上西天,用自己一命换他一命,决心一死为情人求个齐全! 她那千疮百孔、饱受摧残的心肝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司清宴渐渐瞧不见厅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也瞧不见林慕卿与人打斗的身影,听不见了兵刃相接的碰撞声,她一双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亦如这个虽然年轻但是已经油尽灯枯、走上末路的生命。 司清宴觉得自己太累了,以前就是心累,为了个林慕卿暗地里操碎了的心,整夜整夜辗转反侧不曾成眠,可现在才是身体累了,累得恨不能直接躺在地上歇歇,这一路走得真是艰难啊,还好,走下来了。真想停下来歇歇,一会儿也好。 她眼皮子低垂,但手上兀自挑着琴弦,只是这七弦的声音不再高远清亮,反而喑哑叹息,仿佛是九州心有灵犀在为主人送终。 人与物都是有灵性的啊! 人死了,九州那精魂也合该废了。这世上只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幽怨灵秀的女子用一腔深情点燃它的魂魄,把它从沉睡中唤醒;更没有谁肯献出一碗心头血救回断了的弦。她司清宴待它不薄! 九州有感,这约莫也是自己最后一回被弹奏,于是和着司清宴的心曲将绝调弹得真是石破天惊、山崩地裂,直教人心头一震! 林慕卿!林慕卿! 慕卿! 妾不爱慕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爱慕你一人! 司清宴在心底喊着他的名字,但双眼已经阖上,满脑子都是初初见面,一个孩子正坐在桃树下头妖妖娆娆,灼灼倾城的情形。她凄凄哀哀,拼尽全身气力唱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用力,那胸口伤处的血又如同打泉眼奔涌而出,将她活活染成一个血人。司清宴这才含着满目泪水大喝一声:“慕卿!” 你快来,我的天为什么黑了! 慕卿!再瞧瞧我吧! 那会儿,凤凰总算是杀了暗卫,闻声赶紧一跃而下来到她跟前,只见司清宴那血都要流尽了。见这可怜状,他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在他怀里,她也是大口大口吐着血:“慕卿,我完了事了。担惊受怕那般长时日总算是完了,终于能歇歇了。你快去找郑崇山,他救你出去。门主算计,都是门主算计,你别信他。” 最后捏着他的胳膊,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你还讨厌我么?” 凤凰摇头,她笑着,脸上却很难过:“你说讨厌我,比叫我死都难过”,又喃喃道:“我不死,我舍不得死啊。” 我怎么能死? 我还想继续爱你。 你对我说过多么难听的话都没关系,可是,让我死就不行。 一想到要见不到你,刻薄恶毒、小肚鸡肠的你,那永无光明的地下就叫我害怕,躺着就怕又怎能自此长眠? 没有你,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当然也怕这凶恶凉薄的人世间,可是活上这十几年也不亏,至少遇见了你,这世上仿佛也不是那么无情。老天爷待我总不算是太无情! 叫我尽心尽力爱你一场,不负此生!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可是幸好遇见你,幸好你也爱过我。 如此,也不亏得慌。 “慕卿,凤凰,救救我,能不能别死?我还想再瞧瞧你,瞧……”司清宴最后喷出一口血,溅在凤凰的衣裳上居然十分合衬,一水儿是烈火一般,烧起来,燃起来,叫这清寒的夜里都有些鲜亮暖和! 凤凰搂着她,司清宴眼中的光辉已经散乱,还将伸手过去摸凤凰的脸颊,探了两下最终气力不支落在地上,眼角那泪水也干了。 一对水眸通红却怎么也合不上——心愿未了,死不瞑目! 林慕卿心中那块石头当真是崩塌了,去摸索她手中,却原来是一根断了的弦。 琴弦断,情丝了。 他刚刚握在手上,便见个人杀气腾腾从外头冲进来,一见这情形就凌空而起,将凤凰一脚踹开,揽住司清宴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双虎目便要滴下泪来:“燕儿!燕儿啊!” 那人又将她搡来搡去揉进怀中,咬牙切齿地怨恨道:“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可被你害苦了!” 那时候江边道别,她答应了自己什么? “若是还留了条命,那便回来。” “回来做什么?” “回来。若是你还不嫌弃,我便跟你走。” 他还记得那会儿的柳枝分外温柔,司清宴在他耳边说的这话很是动听。可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动听罢了!言犹在耳,她却已经魂断长安! 二百一八 生死关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燕儿到底还是骗了他! 说一千,道一万,这世上任何人、任何物件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翻脸无情的林慕卿! 燕儿,你遇见他——太早;我遇见你——可恨太迟! 老天狠心!你更狠心! 你给了我一场风花雪月的盼头,我等啊等,望眼欲穿心如刀绞,幸而跟了来,可最后还是被你丢下,生死相隔! 你真狠心!真招人怨恨! 因为爱极,所以恨极。郑崇山绝望、恼怒的神态比之凤凰的伤心、难过真是强过百倍,现下林慕卿才明白,真正爱司清宴爱得深入骨髓的原来是这个人!原来他们不是露水情缘,暮来朝去,原来也爱得这般不知情为何物,已经生死相许! 彼时,地上除了郑崇山与凤凰皆是死人,好的恶的全都是淤泥一般铺在一起。厅中烛火摇曳再加上窗外的叫喊声、脚步声,真叫人心惊胆颤。 郑崇山面色阴沉,脱下外头的袍子将司清宴裹着系在自己的后背上,将脸蒙了,手上那长刀越发寒光四射、令人心惊。他半张脸上粘的全是司清宴头脸、胸口的血水,瞧来骇人心神。他默不作声起身,手上的动作很是麻利,走过去卢司徒那尸首之处,又是一刀下去将个脑袋剁下来,跟脖子一点皮肉都不粘连,掉在地上咕噜噜只管打转。他提起头发扔给凤凰,问他:“你打算呆多久?不走还等着人家将你千刀万剐?” 凤凰这才仿佛是回过神,踉跄起身跟在郑崇山身后出去,只见外头火把无数,难以计数的家丁已经将这花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脸上既有战战兢兢,又有人多势众的自负。 那无数张脸近在跟前,等着一拥而上将自己分而食之。 郑崇山脸上蒙了巾子,但凤凰毫无掩饰。那张脸已经是过分惹眼,再加上火衣烈烈,简直就是众矢之的。一干人都盯着他,非要留下性命才算拉倒。原来,方才凤凰在屋顶斩杀暗卫已经引起了全府的注意,那般艳绝的脸蛋,又是张扬的装束,怎地不叫人老远就当做靶子? 此时,遥遥有人架起一张射天狼的弓,对准凤凰的喉咙等着将他一击致死。林慕卿只觉得不好,但奈何反应过来之时那箭已经直奔过来,毫不犹豫。 箭发了,便是信号。 下头潮水一样的家丁便开始一起涌上来。 凤凰与郑崇山纵使原先还算是能耐,但哪里敌得过这般多人一起动手?不得不且打且退进了厅中,将门合上。屋顶上也只觉着有人轻手轻脚行过,四下里都是刀剑。凤凰方险险躲过一箭,现下整个人都是惊魂未定,气喘如牛。 郑崇山累得也不轻松,眼见外头就要将门堵上。二人相视一眼,真是觉得命不久矣。正在此时,恰好有了个人捉刀从屋顶而下,这是要瓮中捉鳖的意思。外头有护院,屋顶有高手,四下里却没有躲藏的地方——这回,真是完了? 凤凰与屋顶那人斗在一处,郑崇山这厢确实要抵挡不住了。于是将身上背着司清宴的尸体解下来,得空就扔给了林慕卿。他说:“反正咱们若是窝在一处,估计谁都活不成。反正如此,那么就不如拼死一搏”,说话间那个屋顶下来的人已经被凤凰拦腰斩断,成了两截。 郑崇山道:“剥下这身衣裳!因为它遭了多少罪?燕儿为你而死,她要你活,我就帮你。可别再横出什么枝节坏了大事。”凤凰依言赶紧脱得只剩余小衣。便又见一支箭仿佛是长了眼睛似的直接瞄准他而来。 他着急一躲,闪在一根柱子后头,弓箭不能拐弯直直钉进柱子嵌入几寸深。那弓箭仿佛是浇上铁水,不能动弹还兀自嗡嗡作响。 凤凰慌忙背起司清宴缚在自己身上,见郑崇山那厢已经要挡不住了,于是抓起乌金古剑,郑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叫他窜上屋顶快走,那卢家宅子外头便是大街,到时候月黑风高往哪儿一窝就能活命。 凤凰不肯,郑崇山却道“哼,你当我愿意救你?我不稀罕,可是我心爱的女人稀罕!她那么死心眼我才没法子来这儿!废话少说,快走吧!这儿我还能撑一会,再等会儿只怕是谁也活不得!” 林慕卿无法,只好听话。可谁知,顺着椽子爬去屋顶方才探出个脑袋,便见又一支箭只奔着脑门儿来,他赶紧一低头躬腰,自己倒是好了,但可怜司清宴那尸身,美人儿的后脑袋已经被射穿了一个窟窿,其中红白之物麻溜地糊了林慕卿整个后背,瞧来真是叫人冒冷汗。 当他下来的时候,被郑崇山瞧见司清宴成了那副模样,恨得几乎背过气儿去,拿刀指着林慕卿几乎都是哆嗦个不停:“混账!混账东西!” 活着的时候,燕儿为了你剜心放血,赔上性命。 死了的时候,她也得为你挡上一箭,不得全尸!她莫非还真是前世欠了你不成? 只见凤凰脸色苍白解释:“上头被箭堵住了!” 郑崇山一听几乎就不想动了,口中喃喃道:“怎么是好?天要亡我!”正在此时,窗子已经破了。刀剑之下,窗棂渐渐失了形状,一个个护院便要张牙舞爪打那进来,那兵刃寒光四射,映在地上明亮如霜。 他们几乎放弃了,心知也没啥胜算,死便死了。 正在心灰意冷之时,郑崇山抱住司清宴的尸体瘫在地上,眼睁睁瞧着林慕卿也力气耗尽就要认了。正在这生死关头,只觉得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扣住了自己的脚脖子。一瞧却是黑乎乎、脏兮兮的爪子,上头攒着不少泥巴。 郑崇山正要一脚踹过去,便见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从地下拱出来。照旧是拽住他的小腿,正是那双老鼠眼滴溜了一圈,嘟哝一句:“长得也不好看,到底是不是他”。 二百二九 末路将军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正在此刻,凤凰艳光四射一回头,那人眼中皆是精光,眨眼之间到他脚底。可怜林慕卿带着靴子就被这东西往地下扯,一个不防备又是体力不支,哪里是这地老鼠的对手? 他一下子便被拽了下去,登时眼前就是一黑,手中拿的乌金古剑从未脱手,但腾空而起便搂住郑崇山的脚脖子,岂料那人力大无穷?竟然将两个男人连同司清宴那尸体统统拉了过去,往前一窜就已经进去地底,脚底下步子飞快,将二人拖在那洞壁上砸得东倒西歪,恨不得撞得五内错位、肝肠翻搅。 原来,这人的身材真是矮小。约莫是三寸一般的个头,却是很宽,两腿也短,整个行动起来简直就是个滚圆的冬瓜。林慕卿与郑崇山的身材高大,却是精瘦,于是这怪物能立着通过的地方非得他俩躺着才能通过。所以,干脆听天由命一路被拖着走,连声痛呼却不曾,却已经听不见了那些刀枪争鸣的声响——也不知走了多远! 此人尚不知是敌是友,他们在个狭长的洞窟之中行了不知多长时候,心知此番必定是离开了司徒府——暂时安全了。 这会儿凤凰问道:“恩人!恩人!这是去哪儿?”那人不答话更不回头,林慕卿尚好,但郑崇山为了保住司清宴已经千疮百孔的尸身于是将她牢牢扣在怀中,这会儿骨头几乎就要散架了。那怪物鼻孔之中喷着粗气,仿佛是有些累了。但照旧是不肯停下,那短腿踩得更快,颇似是一头使着蛮劲儿的耕牛。 再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丢下这俩人,但返身回去却是拿手抠出两侧坚土,他仿佛是穿山甲一般,区区几根指头居然连那绝顶坚硬的岩石也挖得动,那些极坚固的石头在他手上如同是捏着一块面团一般,随心所欲就扒拉成了碎块、成了粉末。 他捡了一些大块石头挡在身后,又挖出来不少硬土封在周围结结实实造出来一堵墙,又刨出来一块灰石堵在身后,这才扯上林慕卿就要走。 见他方才那奇伟之状,林慕卿便有些呆愣了,心下暗道:委实是个奇人! 郑崇山现下没什么心神不肯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又撒下他俩,探着脖子往上用力,刨得那顶上尘土飞扬,纷纷掉下来,撒在凤凰身上如同入土下葬。 不多会儿便见他仿佛是挖出来一大块条石,这可就难办了——这人粗短,个头不够,踮着脚尖也使不上劲儿。于是将凤凰拎过来顺便垫在脚下,一只赤脚踏在凤凰胸口险些把他的胆汁给轧出来。来不及叫唤,便见那人已经飞快打出来一个向上的直洞——那条石活生生被他几下子凿穿了一个大窟窿。 挖块石头居然像是挖一块豆腐——天爷!倘若他那十根指头往人身上一过,那么岂不是眼错不见便要摘下一颗活人心肝?这血肉之躯可是万万比不得那石头结实! 那人贼头贼脑往外探了几下,这才脚下一跃猛地窜了上去。 他出了洞,林慕卿与郑崇山便瞧见了夜幕之上闪烁了一颗孤星——到外头了! 因着那人矮小,所以洞子之于他而言略深,但之于凤凰二人来说却十分矮了,立起身来也不过就是到了自己胸口。俩人出去,郑崇山照旧是抱着尸体不撒手,而凤凰则是憋闷了半天总算是得了会儿大口喘气。 那人正对着月亮光立着,却瞧那人用鼠头鼠脑来形容根本就不算夸张。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只活生生的老鼠成了精! 他生着一个三角小脑袋,一对黑豆小眼,敞着脑门秃脑袋,鼻子下头是八字小胡稀稀拉拉还粗糙,再加上一身灰色劲装,四肢粗短倒是精悍利索。 说起来,他最吓人的还是一对手,那哪里还是什么手啊:毛茸茸的耸立着黑毛,只露出十根尖锐厚实的长指甲,根根指头并不分开,好像是天生就长在一处,其中中指最为修长。偶尔搔头皮的时候才见其锋利、得力,从来就不是人那样的扁平透明,倒仿佛跟穿山甲那前爪儿真是相差无几。 瞧哪儿都不像人,凤凰就疑心他那屁股后头是不是根本就拖着一根长尾巴。 郑崇山去瞧四周,原来是一片松树林,自己与他们正在林子里头的一块空地。今夜不曾留心,原来这月亮又大又圆,当真是一片好夜色,那亮光则是从松树缝隙之间泄下来,稀稀疏疏撒在他们前后左右——得了命了! 可是,郑崇山抱着司清宴心灰意冷,一点生意都没了。他突然觉得很累,居然比指挥千军万马拿下边疆战事还更累。而且,好没意思。 之前在战场上,他也不过就是作为杀人的兵刃,是大弘当今天子的一把刀,只要锋利好使,哪里去管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葡萄美酒夜光杯,醉卧琵琶千百回,这荣耀加身、光宗耀祖的,那么一辈子也算能是舒坦过了。 手中握有兵权,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处处瞧人眼色的孤儿?如今只怕是整个郑家一族都得对他另眼相看,上杆子地来巴结他,巴结这个当初险些被扫地出门的亲外孙。 可是,人心冷暖他早就尝过,那个为他求着回来的娘亲早就被嫁给旁人做妾。但也算是运势倒转,她嫁过去的时候虽说不甚风光,但奈何老爷对她喜爱,荣宠不衰,熬到现下俨然已经是家中主母的架子。 郑崇山去瞧过她。 见她过得甚是舒坦,那也就罢了。只是不能打搅,更别说来往。母子相认,就更别想了——他亲娘说自己已经改了名字,在那府上也有一个孩儿,她口中的“麒儿”乃是家中长子,尊贵无匹,正经的侯门公子,倘若这会儿挑明了自己原来是个再嫁的失行妇人,那么麒儿在家中当如何自处? 虽说是血浓于水,可惜到底是疏远了! 二百三十 万水千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即便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到底也分个亲疏。同母异父那又如何?娘确实更喜欢那个无忧无虑、打小养尊处优的弟弟。 因为她亲口说道:“身为将军,你久经沙场、战功卓著,可见是个刚强利落的性子,极肖乃父”,可是又叹息一句:“可怜我那麒儿素日身子骨不强,他浑不似你这般耐摔打。现下既然名利双收,当真是顶顶风光的时候,圣上待你不薄,我就顾不得你了。别怨恨我,你多替为娘想想,以后便不必来了。”——多替她想想?!倒不如说多替她那宝贝儿子想想! 麒儿!麒儿!张口闭口都是那个“麒儿”!你待他是有多好! 原先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崇山打小便知道自己那娘亲被送走是十分不情愿的,因为那会儿方方四五岁,郑府的三小姐丢下自己的骨肉,大红衣裳裹得美人儿通身鲜艳,她却哭得一脸是泪,搂着他肝肠寸断地说:“娘对不住你啊!可是娘也没办法。终有一日你出人头地,可别忘了把娘接走,咱娘俩就再也不分开了!” 正是这话促他上进,打小不好写诗作文,便投身武艺、兵法,发誓要做个威震天下的将军,爹爹做不到的自己就得做到! 于是,无数次刀枪无情里挣命,无数次沙场上死里逃生,他数不清多少回已经将那边关的日头瞧黑了,也将天边的月亮盼圆了。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无名小卒做起,终于拿性命抢来了赫赫战功,成就毕生大愿。 郑崇山出生入死、浴血杀敌,丛一个青涩无能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个伟岸英雄的大人物。有了天子的恩赐,他才衣锦还乡。郑家如何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也不在乎,他也从来不是谋划圣上的亲信,也不是为的一己私名,分明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却是他久未谋面的生身母亲。 他得去找,为她养老送终。 郑崇山以为,母子重逢的时候她必定是饱受摧残,尘满面、鬓如霜,两人携手还故乡。受了那般多苦楚终于能解脱了。可是,谁知这竟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娘亲根本不是跳进火坑,而是进了一个福窝,只不过这个福窝没有他郑崇山的立足之处。 原来,郑崇山拼死拼活为自己的父亲添上光彩的时候,那个原本凄风苦雨的母亲却遇见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也或许就是最后一个男人。 这个青梅竹马不介意她的过去,也或许是因为太爱她所以不过于计较。他待她极好,如珍似宝,公子如此重视,家中还有谁敢小瞧了她? 郑家这三小姐的一颗心渐渐沉溺在他的温柔体贴,原本就年轻的身体在这个男人的肆意爱怜下重新又焕发光彩,哪里还有当初走投无路、进了绝境的模样? 这个位高权重、年少有为的男人爱她护她,将自己的正室抛在脑后,反倒叫她诞下侯府长子,于是她那地位越发稳固。一颗自卑、从无着落的心越来越活泛,开始为他流起汩汩泉水,也越来越像个正值韶华的贵妇人,终于完全回到了打小就享受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居然渐渐忘了那个年纪轻轻埋骨沙场的头一个情人,从不归宁,于是也忘了还有个寄养在母家的幼子。她怀里哺乳着嗷嗷哭泣的婴孩,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子满足:眼前这个孩子不是更好么?他的父亲待自己不是更用心么?现下这日子不就叫人很知足么? 当下突然有些后悔头一段感情,都是年少无知、造化弄人,那会儿不晓得是如何鬼迷心窍居然做下令家族不齿的行径。更是给自己留下污点,授人话柄,给自己原本光鲜尊贵的人生抹上了灰。即便丈夫好言好语从来不曾对她红过脸,也不提及那段往事,但她跨不过自己心中那道坎,自认为配不上这个温润儒雅的男人,也担不起他这般善待宠爱。 但后来嫁的这个男人与她是打小的交情,对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宽厚,也真是一颗痴情种子。天长日久,细水长流,郑崇山的娘就想开了:好好对他,好好对他的儿子,用余生去报偿也好。 所以,当郑崇山真的出人头地按她嘱咐的上门来寻,她却不许声张,只管教他在外头茶楼候着,自己乔装打扮才溜出来,说了那几句绝情的话便求他体谅,着急回去说是出来久了丈夫得慌着找。 郑崇山那娘也是好福气,正以为这辈子都水深火热之时,老天偏生又给了她一个好丈夫,跟着他这般多年虽说只得了一个病弱的儿子但是幸而也很是孝顺——够了。 她早就跟过去道别,更不想日日对着并不亲近的郑崇山来提醒当年的自己如何恣情任性、多么不堪,更不想记得自己对如今的丈夫、儿子如何亏欠。 于是,郑崇山真真儿是兴致勃勃而来,又伤心落寞而归。 天下之大,他原本以为有个娘,这可是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拼上前半条命求个母子团聚。可现下才知道,这个一口一个“夫君”、“麒儿”的女人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悲愤无奈的娘亲? 只有自己是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不晓得原来一早就被抛弃。 当年那话再揪人心肺,也只有自己才当了真,痴痴傻傻等着团聚、陪她安老此生。 这世上谁才是真的? 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自己,还有谁是可信的? 世间当真是无可牵挂、无可眷恋了! 正在那时,他遇见了司清宴。就是在他最混账、最放荡的时候,日日游戏花丛、倚红偎翠好不快活。可是遇见了她,听了她的故事,这才发觉她追魂七弦并非是个浅薄艳妓,而是一个如同自己一样的疯子、傻子!原本正觉得人世冷清,自己太孤独,却不料想现下遇见了个同路人、伤心人,一般的可怜人,有她如此,足以慰藉平生。 郑崇山真的是迫切想跟司清宴天荒地老、一路白头,可是她心中那个林慕卿便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过的一道坎——他,根本不是一个人,倒仿佛是隔在俩人脸前的万水千山,叫自己可望而不可即,无可奈何。 二百三一 人之将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郑崇山不曾想她司清宴这么决绝,居然以身殉琴。 这事怎么预料?她只说自己去奏上一曲,随后就来。碍于自己镇国大将军的身份未曾及时现身,因此,现下过来却成了这样——好生生一个人就成了一堆烂肉。她死了,什么都晚了。 其实,这世上女子不少,耐心点总还能找出一个差不多的。只是,他郑崇山这几年来遇见了两回,却都一次又一次遭遇抛弃。他这人便渐渐生出了狭隘的心思,觉得不想活。 拉倒吧,这沙场、官场里头没一处好混的。也或许真是官场得意,情场失意,亲情、爱情没有一个不叫他伤心。 不知为何,半辈子就过成了这样——他太累了,有些走不动了。年纪轻轻已经是耗去了半条命。他始终孤独,始终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所以就这样吧,去哪儿有什么差别? 这般下定决心,老鼠引着他俩要走的时候,郑崇山于是干脆不动弹了。凤凰去瞧,却见他兀自抱着司清宴,整个人比之前一言不发的时候脸色略略好看,但并不是说长相,郑大将军素来英姿勃发,相貌堂堂。但是这会儿有些异常的镇定,因为原先是死气沉沉,现下倒是活泛了,可那神态里头却叫林慕卿琢磨不透:那种感觉是郑崇山已经拿定了主意,还是个或许不算好的主意。 果然,郑崇山便道:“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走了。” “什么意思?” 他抚着司清宴那一头青丝,温柔如水地道:“原本燕儿说过为了我要留着条命。到时了了你的事儿便同我死生与共,白头偕老。现下,她为了你还是去了。燕儿能狠心丢下我,我却不能狠心再丢下她。我与她在这儿便好了,此处松涛如歌,宛在枕畔,长眠地下倒真不错。燕儿惯来喜好的一首曲子名曰松吟,想必也能顺了她的心意。” 说着,便俯下身子在她额头深深一吻,将人儿搂得更紧,道:“实际上,燕儿一门心思爱了你好多年。当时不辞而别,便是因为知道了你那门主的阴谋算计,不走就得交上性命。那人养着你,却是打算叫你做他最锋利的一把刀,到时候杀了对头,你死后而已也算是物尽其用。他一开始就居心不良,连你这回的死局也是一早就布置好的。燕儿正是无意中听见了这消息才没了法子,只好只身逃出去营建自己的势力。一年前她有了几分把握便回去门派,送上一件宝贝重又做了你的手下。” 门主! 司清宴临死的时候说:“小心门主”!林慕卿虽说惊讶,但随后那般多事都令他心力交瘁,就将那疑惑压在心底。 几年前?那么,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燕儿走后,那会儿消沉了不短时日,门主也曾经带了他四处游走,到底是真的为了办事?还是为了找到她防止泄密?自己在门主手上,那会儿到底是中意爱护的徒儿?还是一个引燕儿出来的诱饵? 郑崇山道:“到底是什么阴谋,燕儿从来不曾说过,但此番刺杀卢高伦当真是门主一手策划。他明知段紫梧有私心,也知道他必定报复却听之任之。明面上不管,实际上纵容。” “我不信!” 郑崇山脸上冷冷一笑,都不想跟他废话:“信不信由你!你可睁大眼瞧清楚——倘若没有燕儿,那么现下身上被戳了仨窟窿的还能有谁?肯定是你!门主若是想留你,那么区区一封亲笔信便要你赶紧去送命?门中那般多人,换个谁不能替下你?段紫梧那般胡闹,他也装聋作哑不肯管管?要真是爱惜你,也不会巴巴地说如何给予厚望催你拿性命换个人头!” 见他如此一针见血,林慕卿心中那震撼真是厉害,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虽说一直都知道门主不是善类,但以为他对自己至少有几分真心,现下思来,仿佛不是这样。身为孤儿,打小被他收养长大,门主对自己诸多优待。比之其他同门,重视之意洋溢于表。 凤凰可以说是白白享受了不少好处:三个手下、几座金楼、整个门派事务——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有时候自满起来,凤凰甚至觉得自己俨然就是门主的养子,在门派之中高人一等,甚至打小就是养尊处优、优哉游哉的少爷待遇。 对门主虽说不常见,但自小到大那么多回,门主哪会儿来洛阳必定都得瞧瞧他。林慕卿甚至是生出了一种错觉:门主对自己即便不是视如己出,但至少是十分善待。自己并不任性骄纵,一味听话、忠心下去,那么必定也能过得极其舒坦。自己在这世上多少也算有个可以依靠的人。门主亦是他最尊重敬仰的长辈,有恩有情,他觉得很好。 可是,谁知正是这个最受他尊敬、被他亲近的人,亲手将林慕卿往前推了一把,将他逼进陷阱。 前尘往事,昨日今朝。如此情势反转,你叫他如何好过? “恐怕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门主把自己的身份藏匿得如此隐蔽,所以凤凰干脆不打听,更不去做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惹他猜疑。虽然好奇,但因着是老虎须子,所以他绝对不凑去捋上一把。 郑崇山道:“呵,他养兵千日,也只为的用兵一时。你们门派之中这么些人估计一个个都躲不过,到时候都得还命给他。现下杀了卢高伦,按说是你了结了自己那份儿。可是,司清宴,陆绯烟,这一桩桩可都是门主默许之下发生的。打狗还得看主人,若是对你稍有爱惜,出言警示,哪里就至于闹成现下这副惨象-——他分明就是幕后黑手!分明就是帮凶!” 帮凶! 幕后黑手! 二百三二 地下都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凤凰心头一震,一想到绯烟深受迫害,燕儿死不瞑目的模样,自己方才差点丢了性命的险境,那一股子无名怒火就燃起来,烧得厉害。但他对门主上尚有些期待,轻轻抚着腰间的乌金古剑——这般好的兵刃,满门派里那么多人都垂涎三尺,唯有自己得了一把。难道这重视也是假的不成?门主他倘若对自己没有十分真心,也应该不是全然歹意。 见他脸上神色变了一变,到最后照旧是颇为复杂,于是郑崇山叹气道:“罢了,你自行定夺吧。反正燕儿现下为你搭上一条性命,值不值当是她做主。若是还不肯信,那么不如索性去查查你那从不露面的门主到底是什么来头?对了,不如好好想想,线索或许就是在大司徒身上——为何杀他?谁又敢胆大包天杀了他?” 这般一说,郑崇山就挥手:“去吧,去吧。我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无期”。 凤凰还想问几句,可谁知自己与郑崇山话别之时,那个原本不知去了何处的老鼠又从地里拱出来,此番却是引着俩人要往林子深处去。林慕卿精疲力竭,这会儿只好任凭他拉走,再说这怪人的力道岂是自己就能抗拒得了的? 凤凰边走边止不住往郑崇山那边瞧,却原来是他搂住司清宴靠在树根处,脑袋低下来贴着她的脸颊,一动不动仿佛是死了。 林慕卿挣脱开那人的束缚,扒开俩脑袋一瞧:却是郑崇山不知是何时切了自己的死脉!临死前还把燕儿那脸蛋儿擦拭得非常干净,他现下鼻子底下一摸已经没了气儿。嘴角微微上翘——死了! 凤凰一夜之间亲眼目睹俩人的死亡。一个是被卢高伦那老儿的任务缠尽性命,另一个则是随着美人儿殉情而去。 头一个是掺和进这桩事里,可以说是为自己死了; 另一个虽不是直接缘由,但也被这事拖累,走了极端。 世人谁能料想天子最青睐、最得宠信的镇国大将军,最天纵英才、铁骨铮铮、英伟无匹的男人居然并不是血洒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也并非浑身功勋、保家卫国而亡,而是为了个名动天下的媚骨妖姬死在了长安城外一处无人问津的松树林中。 手下皆道他刚毅果决、运筹帷幄,但是哪个晓得他手握千军万马绝无惧色,打仗打得称心如意、一派顺利,但是到头来却也是个多情男人、痴情种子? 谁也不知道——靖王也不知道,润贵妃也不知道,相爷更是不知道。郑氏一族现下也不敢过问,所以他成了一具干尸之时才被热锅蚂蚁一般的副手禀告了上头,皇上一听这还得了?于是派上不少人掘地三尺,也得将大弘天子的爱将掘出来。 等找见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堆朽骨,手上抱着一具尸体也不晓得是谁,只见肋骨连环着肋骨,狠狠被扣在身躯里头,骨头交错,不可分离。 于是,天子恩赐两人一同下葬,给了未名女尸一个诰命的高贵身份。 可笑司清宴生而为人之时,在世上那么些秦楼楚馆被推选为花魁娘子,现下与郑崇山埋在一处,居然添了光彩成了金口玉言赏赐的诰命。 她活着的时候虽说风流,但是到底不入流,却是无数人生生嘲弄唾弃的风尘女子。 她死的时候虽说悲惨,但到底是更面,那身份一味被抬到举国瞩目的官宦夫人。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多巧合、离奇,当真叫人可叹可笑。 这便是燕儿与郑崇山全部的故事,两个孤独又可怜的人总算是永远在了一起。他们中间再也没有一个匹敌万水千山的林慕卿夹着、挡着。 现下,一个就是爱她胜性命,另一个惜取眼前人。 恐怕三千世界最好的结局便是如此——世间纷纷扰扰毫不相干,两人只管是天上地下去遨游。也正是在这儿,在这无人搅扰的松树林,郑崇山才真正等来了司清宴。她身上没有谁的影子,唯有她,自己也才真正守护着她。 也好,也好,再无人将自己与她分开了。 凤凰见他俩死在一处,心中的愧疚也发了大水一般的不可收拾,觉得以往对司清宴实在是太坏,燕儿首先原先是为了自己逃去江南成了歌姬,后来又为了保住自己来了洛阳,现下又死了。自己对她亏欠太过,给了她什么? 这股子内疚在遇见地老鼠那主人之后便更是如同把心肝在油锅里煎炸,几乎将自己逼死。 却说撇下两具尸体,凤凰颇为失魂落魄被带着穿过了林子、过了河流,天快亮了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 他四下里一瞧,只见山峦起伏、层层叠叠,真是宏伟,晨起的雾气轻轻重重地挂在山腰,瞧起来是云雾缭绕、意境缥缈。亦真亦幻,如同仙界。当真妙极。 凤凰以为是要爬山,当时心底重重叹气,却不料那地老鼠到了一株参天大树之下,拨开杂草枯根,露出里头的一扇门。只见他旋了机括,将林慕卿往里头一推。 林慕卿原本就一声哀嚎,也只得往里头去。可是,谁料却是往下走,但实际上是一级又一级,正无穷无尽往下延伸的台阶,那怪人也钻了进来封上洞口,几处壁上的烛火便亮了。 他上下去瞧,只是正下方才是个巨大深坑,只怕是要眼晕,太大了。自己脚下的乃是盘旋而下、挖进去的凹槽,也算是台阶,也只有自己身后这位奇人才能挑拣这么个地方。 二百三三 真正死因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么些阶梯要走去哪儿才是个尽头? 那人不说,林慕卿也不敢图省力直直就一跃而下,于是边走边观察。一路只见那烛火更胜,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明光将这儿映得亮如白昼,台阶一旁的洞壁上偶尔可见个个容一人通过的口子。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那里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好不容易到了洞子中心,他这才庆幸自己方才不曾跃下来,原来里头是个巨大的祭台——敢上去那儿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大祭司,一个是祭品。自己倘若去了,那么就是自寻死路。 林慕卿方方立定,便见那么多个洞口似乎都恍恍惚惚亮起烛火,自己面前那墙壁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身后那人一脚将自己踹了进去,里头却是个宽敞的大厅。 说来也怪,这儿身处地底不该极潮湿么?反而没有腐气,并且干净清爽带着浓郁的青草芳香。地老鼠进来合上了门,林慕卿就谨慎地查看四周,只见一处帘子微微晃动,有个女子影影绰绰在后头立着,她不过来,林慕卿又怎么敢动? 那人轻轻一笑,声音有几分沙哑,仿佛不是累了或者是病了,而是老天给了她这把嗓子的时候轻轻用指甲刮了一下,这点低哑的声音很不似那年轻女人黄莺出谷一般的千娇百媚,或者是百灵鸟儿似的清丽悦耳。虽说整个身段瞧来甚是窈窕紧致,但是这声音却生生叫她老上了五六岁,但莫名地听进耳朵竟然也很好听。叫人心中痒痒,想去瞧瞧此人生了何种面貌,多大年纪。 那人道:“莫非就是你?司清宴心心念念的人便是你?还真是老天赏了一副好皮相!”不知为何听着这话混不似赞扬,那笑声也是冷冷的,仿佛有些嘲讽的味道在里头。她走得更近,仿佛是贴在珠帘上瞧着。 这种搁在地上任人翻检的大白菜一样的感受叫凤凰真真儿十分反感,于是主动询问:“不知您是不是对我仗义相救的恩人?方才蒙您出手才得以逃出卢府,在下林慕卿谢过。”说着就要行大礼拜上一拜,可却听那人大笑道:“我可不是仗义,也没那份儿管闲事的好心肠。不过也就是趁人之危,一物换一物。司清宴兑现了的,我也得遵从诺言。” “什么意思?”林慕卿便有些摸不清头脑。 “呵,原来司清宴还不曾跟你这个情郎说过。也就是前两天她来找我,说是求我搭救一个人,要什么都给。恰好,当时她身上有件东西我颇有兴致,于是便问她要,没想到毫不迟疑就应了。于是,也是今夜才派人过去将你带出来。” “什么?是她找得你?”林慕卿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突然很怕听到即将要面对的事实,因为越接近真相,他就怕自己对燕儿的亏欠越多。 见他神色有些混乱,那女人问道:“司清宴那丫头呢?” 一想到她当时浑身鲜血的死相,林慕卿蓦地便有些头疼,脑门上也仿佛是小针儿扎着似的抽抽着疼,他不料想燕儿原本给了自己两年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现下又死了给了自己一个每回回想起来只怕都要惊慌失措的大枷锁:“她死了。她弹完半部追魂曲就死了。” “失了灵珠,她居然还弹得完半部曲子?你莫不是蒙我?” 原来,这追魂曲用起来如此得力也正是因为司清宴勤奋研习,况且九州本身就极富灵性,她与七弦心息相通,在这几年之中已经在体内结成一粒灵珠。这珠子凝结了她与九州的部分功力,最主要则是因着不论是多么生疏、浅薄的乐师,只要取得这粒珠子便能弹出世间千古难见的绝响。在不少乐师看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也是个可以事倍功半的捷径。 可是,知道司清宴有这灵珠的人并不多,能从她身上讨要过去的人就更少了。 但是,也是司清宴有这缘分,才早早地就得了一粒,自己养着灵珠,灵珠也帮着她,可是一旦灵珠丢了,那么九州与她都得受损,那精气神也大不如前。因此,那暗卫一把短剑极其轻易就毁了九州的一根弦。 林慕卿道:“她从胸口流出来不少血,琴身上也都是。而且,有根弦断了。” 说到这儿,那女子仿佛很是惊讶,双手紧紧握着两束珠串:“说什么!弦断了!” 见凤凰点了头,她仿佛很惋惜:“那她当真是死透了,七弦九州如何是个好招惹的?弦断了分明就是要命!若不是耗了她的心血,那么再也无法修补。当初我教会她这东西的修补之法究竟是不是错了?” 那么,这意思是她为了弹完曲子才献血自尽?这才是死因! 凤凰原本以为那杀手偷袭便是司清宴要命的由头,实际上也差不多,那一刀不光是斩断她的手掌,更是断了九州半条命。 他原本以为把她牵扯进来,她擅自下手还搭上一条性命都是自己无意中招的,可是也正是现下才晓得郑崇山那句“她为你死了”是什么意思——从来都是燕儿一门心思一命保自己一命。所以,她根本不曾打算活,不单单甘愿血尽而亡,更早先还没下手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后路留个齐全! 不光想着为自己完了任务,还想着如何救自己全身而退!如此费尽心机为自己筹划,居然在最难熬的关头连一声呼喊都不曾!这是忍了多少! 想到司清宴待自己如何厚重,她临死那一句“我舍不得死啊!救救我!”就如同诅咒一般不停地回旋在自己脑海里——将林慕卿箍得几乎整个脑袋要炸开了! 二百三四 谁是罪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正在他万分难受之时,那人偏生又补充道:“可怜她居然死了!九州清晏再无聚首,七弦圣物再也无人弹奏!好一个合则生、分则死!九州废了!” 三娘子有点伤心惭愧,也有点莫名难受:同样是女人,但为了自己的情郎她却不能做到这一步!怨不得,怨不得司清宴主动献上灵珠,原来是知道此番是有去无回! 你道原先赠予司清宴这七弦的人是哪个?还不就是林慕卿眼前这个女人! 正是她——操琴社君三娘子。 这三娘也正是司清宴半道上的师父与对手。她的七弦甚好,所以得了个“操琴社君”的名号,在江湖也小有名气。于是几年前被司清宴求着上门,大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冻得一颗娇滴滴的花骨朵儿恨不能成了冰条子。后来,她就随意指点了一下将司清宴敷衍过去,可是,谁知这司清宴的悟性是极高的,受了指教回去便大有进益,短短半年练得一手好琴叫世间罕有匹敌。 这三娘子作为师父的风头便彻底被压了下去,你叫她如何甘心? 于是她干脆放出风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这七弦之中么,天下至尊唯有九州。得九州者,追魂曲亦可也。 当时司清宴正勤练武功,早就听说那追魂曲如何杀人于无形,是一门绝顶厉害的功夫,只是功夫厉害也需得世间最最难得的好琴来配。她已经磨练多时,可惜功夫不深,听了流言四起便赶紧又求上门来。 这操琴社君便大大方方叫她将九州带走——自己用不起的东西留着也是白费,不如换点使得上的。只是说日后有样东西她得取走,除了她三娘子,旁人并不晓得这九州与追魂曲能练就灵珠,但是她早就盯准了这宝贝。 司清宴也不知她的意图,但答应得很是爽快,点头如啄米,这女子忍不住问道:“为何根本不问我要什么?万一是要你的性命呢?” 谁知,这司清宴抬脸便是淡淡一笑,娇媚的眉眼柔情似水,叫别有用心的三娘子都心下一软:“要命也无妨。只是不知我活不活得到那时候。” 三娘听了自然是诧异,于是四下里打听便晓得了司清宴与眼前这男人的桩桩件件,不得不感叹一句:她司清宴居然是如此难得的女人!林慕卿合该是这世间最称心如意的男人吧。 可是这回见了林慕卿,觉得除了皮相他不过如此,作为男人长相太过妖媚,虽说还不曾见识他的能耐,但是要一个女人在他身前挡刀挡剑的还能厉害到哪儿去? 她司清宴自己做了那么多事,眼前这个男人只怕连一半都不知道。人都死了,身上还有怨气,想起来也是怪可怜,于是三娘子破天荒头一回好心,说道:“她真真儿是极难得!”于是将郑崇山不曾细说的她这些年如何卧薪尝胆,如何献身以求庇护,又如何为凤凰保命等经历说了个七七八八。末了来了一句:“听闻那镇国将军都被她笼络了,不知如何使唤呢”。 凤凰现下心中如同是被无数尖刀狠扎狠剌,搅合得血肉横飞、喘不上气。他喃喃答道:“他也死了。” “哦?我隐约晓得他是极其喜欢我那徒儿,成年几乎包下了她,可是俩人从来不曾同床共寝。也是个肯用心的,不知如何死的?” “追随燕儿于地下。” 林慕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飘忽,内心的痛苦更是层层叠加。原来这世上还有个最持之以恒爱了自己短短一辈子的女人!这个比绯烟更加猛烈决绝、比绯烟更加刚毅果断的女人!她自作主张亲手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爱情,然后又毫不保留做出牺牲。 她倒是拿出了整整一条命!自己给回了什么! 绯烟至少是得了自己几句好话,十年相伴,可是司清宴!他怀里曾经搂过亲过的燕儿却只得了自己半年爱慕、一夜怜惜、几年冷嘲热讽,前几日还平白无故受了一个大耳光! 他林慕卿在世上最最亏欠的,并不是绯烟——而是燕儿! 她可什么也没得过啊! 她真是狠心! 非要死了以后将自己活生生逼进了绝境,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对她的恶行! 想到曾经这么狼心狗肺,林慕卿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谁拿鞭子从里到外狠狠抽了几遍! “哦,殉情。”三娘子却根本不想饶过他:“他殉情了!不相干的郑崇山倒是死了。你这罪魁祸首怎么还好好在这儿!”她与司清宴本来是同行,虽是师徒却是冤家。三娘子羡慕她、嫉恨她的才气与天分。纵使不待见这小妖精,但是因着她这般重情重义,反而令自己心服口服,于是为她颇有些不值当:“她死了!你居然还有脸活!你怎地还能独活!” 言至此,林慕卿满脑子都是年少时候燕儿笑靥如花扑进自己的怀抱,甜甜地唤着:“卿哥!我的卿哥哥!”于是“你还有脸活”的话如同是千万锣鼓在他脑子里开了场,不停点儿、不要命的使劲儿砸。闹得他头晕目眩,就要取出乌金古剑自尽。 正在此时,司清宴的脸儿可怜可爱又浮上脑子,哭着、哀求着却是:“我还想活”! 他猛地回过神,这般就地了结了真是亏得慌!岂不是白费燕儿的苦心? 是谁!到底是谁将燕儿逼到这一步? 到底是谁断送了她的性命! 是谁画了这般大一个局将自己牢牢攥在手心! 谁操纵了这一切! 既然她千方百计要保住自己,那么算计着要毁了自己的人到底是哪个? 听他发问,三娘子道:“她自己都不说,我哪儿知道?但是堂堂镇国大将军都被纳入麾下,那么她对付的那位必定是权势熏天!满朝堂查过来,比大将军还要厉害的人物能有几个?屈指可数!除了已经被害死的卢高伦,还剩下谁?” 将郑崇山完全不放在眼里,能匹敌甚至是高于卢高伦——龚王爷、靖王爷,还有相爷郎斐!三人之中到底是谁! 二百三五 百金悬赏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他正思索间,操琴社君三娘子却下了逐客令:“答应司清宴要办的,我都办到了。你也别在我这赖着,天下之大赶紧找活路去吧。”话罢,那身形离开帘子分明是走到后头去了。 凤凰出来了,满脑子仍旧是疑问:郑崇山反复强调留心门主。此话应当是不假,方才圈定的那三人里头,莫非素来神秘的门主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打小便知道门主财力雄厚,偏生这仨人都是富可敌国,其中里头俩还是皇上的儿子,剩下一个则是皇上的小舅哥。 哪个是身份平凡的?谁敢动他们? 那么,线索到底是什么? “杀了卢高伦对谁最有好处?谁想杀了他?” 郑崇山想提醒的是什么?是说已死的卢高伦与门主有什么瓜葛? 但是这四人相互之间仿佛明面上都不算有什么恩怨,简直是各占一方,互不相扰;独成一体,互不倾轧,也就是明面上。 但对一样东西,他们终有一日也要耗尽心机、明争暗斗上几百回合——太子之位! 这可是储君!大弘未来一手遮天、金口玉言的天子! 两个王爷斗得是不可开交,暗中使劲儿,另一个卢高伦手中握着一个号称不会掺和的外孙,而相爷郎斐则是握着一个几无胜算的皇长女。 这点上来说,俩人抽身事外,互相之间也尚未发生什么极大的冲突,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虽说现下也还不很乱,但很叫人疑惑:卢司徒向来谨慎,这般作为已经叫人挑不出毛病,那么是谁?一上来更是场杀身之祸? 卢高伦死了,这原本平衡的势力突然就塌了一个角。 四角齐全,现下成了三足鼎立。 这是三足之中的哪个起了心思?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关头是谁得了天大的胆子? 不只是凤凰这般惊异,当夜他被救走后,司徒府中立马就乱成了一锅粥——卢高伦几个儿子都是冲进去,一瞧爹爹成了这幅模样,一干同僚大大小小也被夺了命。满屋子死尸,血气正盛,一个个哭天抹泪去找圣上。 皇上一听自然是龙颜大怒,于是下令彻底追查,无论如何都要把凶手逮住。追魂七弦司清宴拿曲子杀人甚是隐蔽,可恨这么些人却偏偏都无伤无痕,哪里找得出线索?人都僵了可还怎么查? 于是,派了兵、派了官几番彻查,全是白费功夫瞎琢磨,花了三日都未曾说出个一二三,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皇上一瞧就来气,负责的最后干脆咬定众人皆是中了一种无色无形的毒药五内俱焚而死。 一下子折了那么多臣子,天子自然心疼。 可是,失去一个卢高伦,他更心疼。 动了卢司徒,简直就是动了大弘当今天子皇位之下的一块基石——这般权势滔天的人居然还有人敢暗害? 谁给他们的本事?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少人恨不得告老还乡,谁想过在朝为官居然也开始成了一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都说是伴君如伴虎,但现下约莫还不只是一头虎,叫谁不害怕? 一时之下,政局便要动荡。 于是,负责此案的仲友兰草草宣布就是江湖上几个杀手做下的血案。将凤凰那惊艳绝伦的脸蛋画得活色生香,只管往大弘各处的大街小巷统统一贴,悬赏捉拿——却是:一颗人头,百两黄金! 凤凰原本就晓得自己是长了一颗好头颅,但也是那时候才晓得竟然还值上这般多金子! 原本吧,他从未想过在江湖留名,有什么好?到哪儿瞎逛都被人盯着,一点也不自在。 谁料想,前头十几年安安生生,就这么一封告示他就天下扬名了。 人人都知道有个不知何处来的美人儿叫做林慕卿,长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漂亮。但美人儿心狠手辣,一口气杀光了大司徒家中四十二口人,真真儿长了一副好皮相内有烂肚肠! 传言越来越不像话,但林慕卿也不计较。倒是大弘无数空闺少妇、怀春少女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回回告示刚贴上去就有人趁不注意就撕下来,悬在房中做个念想也好。 这事叫当差的很是头疼:一帮见识短的臭娘们,这会儿还犯病,长得好看有啥用?这可是将你们生吃活剥的妖怪!但只好贴得更频繁,女人们撕得也更勤快。风气屡禁不止。 却说被万千女人心旷神怡的林慕卿,这厮出了老鼠洞,便匆忙溜回去找陆绯烟,找见了便摸黑带着绯烟逃亡。 当时整个卢府很慌张,段紫梧也很慌张。 他很担心凤凰没死,但是更担心卢司徒没死,最最担心的却是卢司徒死了可凤凰没死。 于是四下里慌张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便没有将绯烟带在身边,以为她动也不能动不值得盯着。谁料凤凰那疯子第二天夜里带着人家走了? 这人简直有种! 这关头还敢壮着胆子来劫人? 等到段紫梧急切追回凤凰的院子,却发现那厮去了,临走将把从不离手的乌金古剑搁在桌子上,仿佛是决心割断与这儿的所有联系。他真是走了! 段紫梧握着那沉甸甸的宝剑却恨得青筋暴起——他怎么就不死?怎么百般算计都死不成?为何那么多人死了,他却偏生还好好地活着? 可恨他不但好好活着,居然还带走了烟儿! 不出三日,那百两黄金的告示就已经贴得段紫梧真是心花怒放:原先也就是自己一个人盯着,势单力薄要抓住他简直不吝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这回可不一样——仍旧是大海捞针,但是人多,而且这针可是金光闪闪,引人注目,纵使他林慕卿再厉害,他又如何躲得过这么多别有用心的眼睛? 太好了!天助我也! 二百三六 咱成亲吧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三六咱成亲吧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却说林慕卿原本不知道这么快告示居然就出来了,他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而且将全部罪名都加在自己身上。 也罢,一早便晓得该是这种结果——门主他老人家岂料不到徒儿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对他来说,一颗用尽了的棋子便是合该丢弃的下场。他用自己赢了棋盘上极其关键的一步,现下便任凭自己死活吧。 反正这用处发挥完了,那么剩下的与他或许便不相干。既然如此,他们师徒也是恩断义绝:门主养了林慕卿这么多年,林慕卿现下还他一命,也算是扯平了。 林慕卿成了丧家犬一般,将十二岁那年门主赠予的魑魅古剑送回,表示割舍了全部牵连——以后天涯海角不必相干,便是陌路之人。 但是司清宴死得冤枉,其中情由自己肯定得查清楚。查出门主那身份,弄清楚这个叫燕儿彻底送了性命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之前过得实在是太糊涂,现下得醒了。只怕是门中那般多人皆是与自己一般的下场。 管他们的?大家各顾各的吧,生死由命,互不牵扯。 林慕卿带走陆绯烟,半天功夫她才恍恍惚惚醒转了。也不知是下了毒还是怎么回事,绯烟有些记不清楚之前那么些事。凤凰却极其后悔——分明是段紫梧那畜牲害了她! 是不是刺激太大叫她有些神志不清?这般一想,他便当做没事人一般,浅浅笑道:“烟儿,往后就是我们俩人青山绿水处耍去了。” 实际上,凤凰分明没有那么喜欢她,他脑子里经常浮上来的仍旧是苏家阿施那张脸。但相比那种悸动,他更时常想起司清宴——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啊!那么一个爱自己的人!生生被自己作贱得不成样子,遗憾而死! 他是混账了多少年?欺负了多少个情深错付的女人? 林慕卿后悔了!真的后悔了——若是能再来一次,绝对不叫燕儿一个人独自承担,为自己一个爷们儿筑起一个城堡!他本该为她遮风挡雨,但是那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为了自己生生变成了一个世故绝望的女人!从来都是用血肉之躯保住自己的日子安稳、世间繁华。 凭什么!自己一个大男人!不但毫不知情蹲在后头安逸享受,而且对她从来苛待侮辱。现下一想起她哭喊的“我说了那么多回,可是你什么时候听过?”就后悔得肠子要断成一节一节在腹内乱戳,疼得他生不如死。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一定好好对她,不再叫她孤独、无助又绝望。更不叫她受自己折磨,“世上谁都可以欺负你,但是你唯独不能!因为你没资格!”郑崇山这话现在还回旋在他脑海里。 林慕卿真难受,燕儿已经成了他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儿,纵使以往现下再怎么喜欢苏施,但是再喜欢,往死里喜欢也不行了——因为,比起她这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一个为自己执着一生、抛头颅洒热血的女人更应该倍加珍惜。说到底,这样一往情深的女人可不多。 燕儿已经去了,不能复生叫自己从头起再疼爱她一辈子。那么怎么办? 死了的就罢了,可是还有个活着的啊——陆绯烟不正是又一个燕儿么?他已经辜负了一个好女人,那么在追悔莫及之中还要再辜负一个么? 林慕卿原本不是个心肠多么软的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司清宴这般悲惨又短暂的一生在他心头烙下了深深的印子,叫他良心不安、悔恨不已。这种强大的内疚将他原先那些任性、幼稚、自以为是、唯我独尊都化为乌有,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男人。 但是如果那么好好对待绯烟,或许半生之中还叫他少一些自责、遗憾。这般一想,他决定带着绯烟出去,回报她一腔深情,不叫她变成第二个司清宴。 这样一来,苏施即便很令自己怦然心动,但是那有怎么样?到底也不重要了。 却说男人总是有些幼稚,总是长不大,心智不成熟。 可是也正是从司清宴身上林慕卿领悟到了:人活着不光是自己的意志,而还有更多的是责任跟担当。之前总是以为自己认为对的就是对的,但现在不在这样了,他仿佛更成熟了。他觉得必须带上绯烟,为了自己失去贞操的绯烟才是自己该好好怜惜的眼前人。 于是,绯烟清醒之后,见自己骑在马上,身后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心头也是怀春少女一样的突突跳个不停。这激动来得并不突然,也不令自己惊讶,到仿佛是习惯了的心动一般。 她确实有点记不清以往那么多事,可是这人蒙着脸,额头裹着帕子,她恍惚觉得这里头已经是一朵娇艳的花儿。 他轻轻对自己说话,直直望进自己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陆绯烟开始哭了,没有缘由地眼泪来得很凶猛,莫名其妙,但是仿佛为下面那个喜讯揭幕。 隔着巾子传来这个男人十分好听的声音,却是——“别怕,烟儿!以后你有我。我们成亲吧!”那好看的眼中没有温柔,却是坚定。 绯烟却愣住了,分明记得这男人对哪个姑娘曾经温柔、淘气还很不要脸。 可是,那个女人并不是自己!那个人大概长的是什么样?记得不太清楚,但应当是一双杏眼、两弯蛾眉、面容清冷——想起来了!陆绯烟也真是作死,她居然逼着自己都想起来了! 二百三七 亡命天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绯烟只觉得这脑子中天旋地转,头疼欲裂,于是无数样东西在眼前一晃儿而过:红衣胜火的林慕卿、追魂七弦司清宴、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苏施,淘气可爱的小小子扣儿、洛阳城外凤凰抓了苏施的脚踝,他对她竟然是有耍不完的流氓:在马车里动手动脚,在外人面前也不放过。 没错了——就是那个爱她师父爱得死去活来的小丫头! 再接着就是段紫梧那夜拿自己威逼利诱凤凰卖命! 天啊! ——全部记起来了! 可是,万幸凤凰活生生还在这儿!他没死! 陆绯烟眼中从模糊到清明,凤凰瞧不懂,但见她那泪水流得更加厉害,便道:“以往从来不知你的泪水居然是这般多!或许都是因为我!我对你亏欠太多,现下悔悟了。咱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好好做一对夫妻如何?” 以往过去了?是说他与苏施、司清宴那两段感情吧? 她正揣测,总觉得有些东西略略恍惚记不起来,正巧了,凤凰那厮又来了一句:“我晓得你如今记性不大好。正好,好了做什么呢?我恨不得你再也记不起来那些日子,更记不得那个夜里。那些都没什么,往后你晓得我能待你好就成了”。 这话说得!还不如不说! 原本绯烟又欣喜又感动,那泪水也掉下来如同是黄河发了大水,可是偏偏好死不死听见“夜里”,她愣了——哪个夜里? 于是,一个想起来就叫她厌倦的人浮上脑海,自己亲手脱下抹胸递给了他——段紫梧!按说,再也没有旁的,就合该是段紫梧骗了凤凰说是占了自己清白的那回。那时候不曾说清楚,凤凰不知情,所以才甘心去卖命。 想到这儿,后头凤凰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只好喃喃自语:天爷!怪道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转了性儿!却原来是觉得自己失贞,生怕自己没人要。所以干脆追着赶着要求娶。是因为愧疚,觉得都是怪他自己才出了事。这莫不是补偿吧! 陆绯烟也是无奈——一睁眼就是凤凰大张旗鼓来诉衷肠,她尚不明白司清宴那厢是出了什么事,因此更不晓得自己根本是托了一个死人的福,也自然不晓得凤凰这是发自内心、彻彻底底地悔悟,而并不是可怜她、同情她,实在是没法子才收留着她。 林慕卿决定珍惜她,可若是绯烟尚未恢复记忆那便罢了,听了估计不会多想更不伤心,但偏生她都记得清楚,还是彻头彻尾非常清楚,所以这误会就深了去了。 因此,她一开始是羞涩、欢喜的泪水,现下却已经变成了痛苦、难过。 陆绯烟肯定是有一些小心思:即便如此,即便是自己最不情愿的方式,她也想将这个比日头还骄傲的男人变成自己的夫君,只不过,自己还是完璧,这么一来与凤凰稀里糊涂就做了结发夫妻,那么岂不是骗了他?利用了他的怜悯? 她是多么恶心被人怜悯! 绯烟不想自己居然要成了最最讨厌的人! 她心地分明不坏,良心也很是丰富。但是,凤凰是她这辈子最最壮大、最难于实现的野心。不是没想过终有一日要叫这个男人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通过这种方式,她不想,也不屑,她陆绯烟虽说这辈子都是他的婢女,但实际上心里那自尊也是很厉害。 可是转而一想:自尊到底算什么?只要得到他不就可以了?装作一直是失忆,从未想起过从前的事,蒙着混着做了夫妻不就得了? 只要装得好,那么自己就有话说了。想必瞒着他妥妥当当,有什么难?再说这会儿不接着,他万一再遇见或者去找苏施,到时候又要死要活地一门心思扑在那丫头身上,到时候自己又要坐冷板凳。 想想凤凰对她如火如荼的好感,自己肯定是兵败如山倒,输得一塌糊涂。可当真半点胜算也没有,到时候是那么些苦头可真够自己煎熬。 何必呢? 要什么良心?有那么要紧吗? 那东西不要也行,值什么?就别管那么多了。只管接受他吧。趁着她还有点耐心,也还没有反悔。往后细水长流,一直在一处渐渐就合适了吧。 陆绯烟暗自下定决心。 凤凰见她也不搭腔,于是心下疑惑:“怎么?你不乐意?亦或是不明白?还是说不够信我?即便过去统统是我错了,你也不愿意再陪着我了,是么?” 不愿意?陆绯烟怎么会不愿意?她简直是要莫名地欢喜疯了,于是问道:“我尚且不认识你,哪儿来答应你一说?” 凤凰见她并不十分拒绝,便自作主张握住她的手,说道:“你就信我一次吧。”绯烟便顺势被他轻轻带进怀里,策马奔驰,朝阳寒风之中分明还是一对璧人模样。 天下之大,仿佛谁也拦不住这么一对相依想靠的寻常夫妻。 凤凰有多爱她?不清楚。 绯烟有多爱凤凰?肯定比自己这条命还要爱! 偏生就是这么一朵昼夜不歇、经久不变盛开在他身边的花,终于成了林慕卿怀中最最珍贵的一朵。万花过尽,唯她而已。 陆绯烟觉得自己值了,真是值了! 也赢了!不负自己野心,终于圆了美梦! 这对璧人天涯海角浪荡去了,那满天下都晓得搜刮寻找,百两黄金一颗人头,哪个不馋? 那段紫梧更是找得勤快,他偏生不信凤凰这人还能从天罗地网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可是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 直到一个月,林慕卿浑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不见,连那巨额赏金也如同是画在墙上的一张饼:只能看,不能吃。 二百三八 流言四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渐渐地,大家都失去了兴致,段紫梧那心里就更慌了,他派去的探子说是有一男一女曾经住过庐州一处客栈,一早起来,整间客栈血流成河,从小二、伙计到掌柜的一一都被斩杀干净。只剩余米缸之中藏着的一个小闺女。 那丫头一番比划,正是林慕卿那厮的模样。只是终归是早先的事,这会儿还能上哪儿去找? 庐州?庐州?还能时光翻转回去不成? 段紫梧恨得一口牙几乎咬碎,怎么这么快就去了? 怎么这么晚才禀报上来? 他那口气不顺,于是求见门主。添油加醋好一番说,只求门主能下令诛杀了凤凰这个叛徒——不经允许,自行离去,这是背叛师门! 可是,哪里知道,师父不冷不热来了一句:“慕卿是何种人,我心中自然有数,就不劳烦紫梧费口舌了。他那军令状立下了,那卢老儿的项上人头也取来了。纵使再有什么,也是功过相抵,这会儿再也不是谁亏欠谁。不必在这事上过分追究。紫梧你太过纠缠,倒叫别人笑话了你的肚量。”此话不假,但是一字一句皆是警告的意思。 段紫梧只好忍了,却不晓得,里头乃是老人家正将乌金古剑摩挲不止——唉,魑魅,你与他的缘分到底是尽了! 天下悬赏,那人也不曾捉拿归案,反倒是弄了不少西贝货来冒充领赏。倒叫彻查此案的仲友兰极为头疼,几乎是想一刀下去将这帮刁民全部都剁碎了。一日日地也不见主犯,卢家便天天在圣上面前哭着喊着要求个公道。天子不悦,这下头这般多人都是一连串的遭殃。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有人传言天子新近下令盛殓的镇国将军郑崇山与他那夫人的坟墓被不知是谁掘开了,两具尸体统统被拖行在外头,上头伤痕无数。 全是新茬口——鞭尸! 是谁?胆敢做下这般滔天罪行?尤其是诰命夫人,骨头零散打得满地都是,哪儿还有什么人形? 这下子皇上越发震怒,仲友兰那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啥啥都碰在一起了! 原来那日夜里,众人撞进屋内已经不见了刺客身影,后来发觉是个洞穴直通郊外,但半道上封死只能原路返回,后来见赏金之下也无真凶,卢家便私募杀手要将林慕卿千刀万剐。而正在此时,却有人泄密——实际上弄死卢司徒的并非是风口浪尖的那妖人,反而是新近入土为安的郑崇山夫妇。 当下,卢家着人肆意报复,这事做得很是隐蔽,将守墓的老头打死,世上再无人知。如此鞭挞之下也便泄了一半怒火,除了面上仍是哭诉,但是内里实际上已经消停了。 郑崇山与他卢家的瓜葛很隐蔽,罕有人知,也查不上什么关系,再加上他们卢家在谁看来都是倒霉透顶,谁哪里怀疑得上去? 于是,此番轮到郑家哭天抢地,伤心欲绝,要求个恩典。 两边皆是哀切,天子施恩,叫郑家的嫡亲孙子郑思齐做了官,年纪轻轻便承袭大将军之位。于是,郑府之中上上下下无不感念郑崇山那个亲外孙——幸好是被人鞭尸,这才换来一个好前程! 朝堂之中波浪迭起,民间之中又岂能平静? 这动静一直有,只是闹得不大。旁的人与咱们也没啥关系,但是有一处地方那就实在太吸引人了。 流言如同是潮水一般漫过赵家的深宅大院,漫过朔北那大街小巷,直到漫进名震天下的晋北绸庄,赵紫骝这才晓得:正室刘眉约莫是给自己加了一顶绿帽子。 这会儿已经是大弘圣祚二十五年间。 赵紫骝接手这处绸庄已经将近五年了。 原来,当年阴了赵惊弦,害死了赵的卢,他这位堂少爷一跃而上成了庄子正经八百的主子。其中得意之处岂能对人一语道尽?真真儿是极其喜人的。穿着动辄披金挂玉,饮食则是玉盘珍馐,歇息则是豪宅大院,出入则是宝马香车,身旁则是莺莺燕燕,足下跪着数百奴仆。那可真是吉星高照、万事如意,现下上赶着地娶了刘汝成刘大人的三闺女,多少也算是攀上一门好亲戚,可以说得上是:无处不满足,无处不称心。 每日里除了做生意,精打细算经营庄子,赵紫骝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勾结豪绅、谄媚官僚,将赵家这一棵大树彻彻底底据为己有,其中功夫自然也不曾白费:众人已经记不得那个姿容绝美、风采耀人的桃花公子,更不知他才是这绸庄的主子。只可惜,他不知一早到哪儿浪荡去了,仿佛是失去联络,从未有谁见过他、找过他,只以为天大地大,他四处游逛,唯有空叹一句:世上绝美者,无人出其右。 他赵惊弦仿佛只是活在了晋州老少的字字句句里,活在无数情窦少女的春闺旧梦里——但是实际上,他除了名字,除了音容笑貌,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么赵惊弦走了,赵的卢死了,赵家这般大产业就白白落在了赵紫骝的身上,人人眼红得不得了——这可是打天上砸下来的一座金山!就这么整个端给了人,赵家堂少爷也当真是祖上积下了阴德。 赵紫骝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坦然笑笑,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满晋州人人向往的新贵。 无数媒婆干脆重新上门来说亲,那会儿的桃花公子虽叫人馋得厉害,但是他玩心正大,哪里顾得上亲事?直叫人将那群没事可忙的婆子一个个全部撵出去。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一都云,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上来的这位少爷虽说风采不及当年赵惊弦十之五六,但是也算是翩翩佳公子。最要命的是为人谦和,与人交好,这会儿试上一试倒也无妨。 于是赵家的门槛又几乎要被踩烂了,赵紫骝盛情难却,于是干脆索性一口气娶了几位,环肥燕瘦,风姿不一。 二百三九 相敬如宾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三九相敬如宾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几位夫人环肥燕瘦,风姿不一,但是绝对都是晋州顶顶出色的美人儿。 他与夫人们仍旧是住在赵宅,只是赵的卢生前用着的书房都给封了起来。因为有人传言闹鬼,瞧见过赵大少爷的鬼影。闹不闹鬼的赵紫骝并不清楚也不追究,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没证据,就是越传越变样。啥都不好说。 但是,这件事不信也就罢了,有样东西却十分邪性——原本赵的卢种在院子中的乃是黄花,均是“晚艳”、“冷香”之属,色为金黄,形多绚丽。 可是这一碗汤药断送了他之后,第二日就开出了一朵朱砂红霜,瓣为血色,花心儿黑色。恰恰如同赵的卢死的时候那七窍之中淌出来的黑血。这花儿早不开晚不开,非要等到赵的卢死了第二天就开?金灿灿一片花丛之中唯独开出这么一朵标新立异、迥然不同的妖冶之类,叫人心惊——事出反常必有妖! 恐怕天底下从来不曾有谁见过这般血瓣黑心的菊花,偏生十分妖异又热烈地盛开着,在这院子里头很是扎眼。 赵紫骝原本想着着人将它连根拔去,但是到底是做贼心虚,胆子也并不是通天得大,也不至于半点也不忌讳什么冤魂。于是就任凭这花娉娉婷婷开在这儿,如同是瑟瑟寒风之中为赵的卢竖起来的一只灵幡。 主子都这么避讳,那么不知道底细或者根本就猜到底细的人便极其害怕,纷纷避之不及,如同洪水猛兽,这园子受了冷落,渐渐变荒芜了。越少人气那么便是越多鬼气,镇日里阴气十足极为森然。自然而然成了赵府之中的禁地。 赵府现下正儿八经的夫人们一个个儿都受了告诫,于是都不肯往那儿走上一步,怕沾染了晦气叫老爷不喜欢。唯有一个正室夫人刘眉,这个女人在这府中是唯独与赵紫骝平起平坐,唯一一个可以视他如无物的刘府三小姐对此毫不惧怕,她也偶尔要去那走走。 既然没有争宠的心思,那么只顾着自己也好,这宅子中那般多条条框框也圈不住她,赵紫骝不疼爱,她也想得开,从来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惹人烦。 刘眉就是个活得太清醒的人。 她甚至是胜过不少男人,所以十分清楚自己现下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份足够安逸的生活。这样也挺好,不愁吃喝有人养着,有一日算一日好好过着就行。 比之在家里处处受冷眼,在这儿至少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就给她气受。丈夫虽说感情一般,但是并不至于苛待,已经不错了,反正原本以为是要配一个家世相当的男人,眼前这个家世虽然略略差些,但是也过得去。 况且,刘家一日不倒,他赵紫骝便一日善待。 赵紫骝对她也着实宽和,有一回正在得宠的妾侍一头哭着就冲进了他的怀中,当时他正在写信,被这个年轻的姑娘将手中的笔一下子都夺走了,瞧着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赵紫骝莫名的除了心疼更有些烦躁:我正忙着,你为何偏生过来胡闹?但是因着这丫头也是新近才送进府中,于是强压了一肚子怨言,问道:“怎么了?” 那姑娘当时也不过是方才十四岁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见自己的夫君话也不多,也不温柔,心中那委屈便更加厉害:“我都被气哭了,你也不疼疼我?”说着那樱桃小嘴也撅了起来,嘴巴咧着又要大放悲声,赵紫骝那脑袋被她闹得都要炸开了,心中的不愉快更甚,但是还稳住语气问道:“说吧,你遇见什么事了?” 于是,这位钱小夫人才抽抽搭搭道:“夫人,夫人她欺负我。” 原来这一日,小妇人仗着自己正是得宠,见那刘眉与丈夫已有几年不曾同房,听说新婚三日之后再无往来,也就是客客气气的,是个有名无实的活寡妇。她本来就年纪小,也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心头得意之处便想上去气气她。 也活该是她自作自受,故意冲撞上去说了好一通不知轻重的话,可是谁知那刘夫人根本就不搭理,不但不发火反而冷冷一笑。 小夫人打从来了赵府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于是那心中一把火烧上来便也不克制——本来么,这就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心性。 小夫人原本是朔北当地一家米行的独生闺女,家中基业虽说不及赵府一半,但是委实也是作为掌中明珠一般被宝贝大的,因此那骄纵的脾气一时半刻如何改得? 于是,她上去就要使出在家里常用的撒泼耍赖的劲儿抓挠刘眉的脸蛋,刘眉虽说不爱欺负人,但是到底也是不肯叫人欺负了去的,还未开口便见个绿槐已经挡在她身前,于是,她得空点了钱小夫人的麻穴。 她刘家向来不叫女子勤练武术,所以刘眉也就是这么几下子,虽说是个三脚猫,对付个男人不行,但是或许对付个女人,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女人那未免太容易了。 这钱遥一个不防备就瘫软在地上,当时已经招惹了不少人驻足观望,窃窃私语,但是见刘眉在场,他们一个两个的哪个敢动? 也只有是夫人走了久远,这才有俩婆子赶紧跑过来将主子搀着。 钱遥自觉地这回是颜面尽失,于是急冲冲过来求夫君出手帮自己扳回一局。可是,这小夫人却忘了,自己再如何得宠也就是个妾侍,若说是夫君,那正儿八经能称呼赵紫骝为夫君的也只有刘眉一个人。刘眉的丈夫才是自己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小夫人在家名唤遥遥。当时与赵紫骝也正是情真意切的时候,爱意正浓,夫君唤她“瑶瑶”,只因着“遥遥”这俩字不好。可是,这会儿他耐性尽失便将这姑娘从怀里推出去,只管唤她钱遥,也不管什么字好不好。 二百四十 争风吃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十争风吃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小夫人在家素日都是旁人顺着她,哪有过对旁人低头的时候?于是这察言观色的功夫便也跟不上,便听赵紫骝喊了人过来:“叫成管家来说话。” 阿成进来一问一答就将整件事情起因经过说得干脆清楚,钱遥在一旁挤眉弄眼、抓耳挠腮的使眼色,可是阿成就是不搭理她,连她威胁的那些眼风都毫不惧怕——仿佛是一根木头一般,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偏不向很是中肯。 钱遥本来的意思是想出一口气,于是添油加醋说了很多瞎编的,可是谁也没想到赵紫骝根本不吭声,而是直接找来个人与她对质,果然,当堂将钱遥那些胡说的话翻个底朝天,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张粉脸上也是恼羞成怒更加红润,心中更忐忑。 阿成走了,恨得钱夫人瞧着他的背影几乎是一口银牙咬碎,手中的帕子也被尖利的指甲挂出了丝儿,赵紫骝是一言不发,执笔要继续写,钱遥心中却是一万分的没底。 也不知道被阿成戳穿,夫君该如何收拾自己,于是不如先下手为强,她那开米行的爹娘大智慧没有,但是小心机却是跟竹筐里的米粒儿一般多,而这些小心思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全部传给了女儿。 钱遥看似天真活泼,但是实际上那骨头里头全部都是算计。只不过,身为一个商户的女儿,她的心机又能多少?那点东西又有什么大用处?眼光短浅,唯利是图,那算计能发挥的余地又有多大——总归是小肚鸡肠、小打小闹罢了。 她便赶紧又靠在赵紫骝背上,轻轻摊手过去摸索他略有胡茬的下巴,柔声问道:“夫君,你莫不是不肯信我?为何还找来个下人问话?这岂不是叫我伤心?”伤心?还不如说是丢人! 赵紫骝心知肚明,其实一早就知道是钱遥胡来,但是见她如此费尽心思、撒娇哭泣,也不想直接戳穿,于是失了耐心干脆找个证人过来。此举也无非就是告诫这个不懂事的姑娘守点本分、有点分寸,别刚刚一进来就兴风作浪,关于赵的卢与他爹那个常州姨娘的破事实际上赵紫骝知道,他们全家都知道,所以将这家的衰落就是归结在那个女人身上。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有个省心、不爱挑事、明辨是非、规规矩矩的女人主内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一个如同常州姨娘那般精明算计、最主要是不明事体的女人简直就是家中的灾难,若是还叫她做了主母,那么更是灭顶一般的灾祸。 当然,前一个福星一般的女人可以参考现下的正室刘眉;而后一个则可以旁观钱遥小夫人——这般比方还真是恰当! 赵紫骝自然晓得自己需要的女人是哪一个!见钱遥一味还是装傻耍痴,当下对她连应付的心思也不屑了,于是冷冷答道:“我倒不想猜忌你,若是你说是旁人,那么估计也有可能。可是夫人那般的形式做派绝计是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我疑谁,断然也不会疑心到她身上”,钱遥那身子都僵硬了,一下子窘迫得不得了。 正在此时,却听夫君又说道:“这回闹腾以后,你也闭门思过。以后刘夫人那儿你就别上去凑了。” 听这语气,钱遥简直就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他赵紫骝从来都是温温和和,外面的人说到他也都说涵养、气度远胜过原先的桃花公子,可是谁知这也才头一回就被他扔了重话出来?分明就是警告自己别太不知天高地厚! 钱遥当下将刘眉恨上几十遍,手中那帕子也撕扯出两个大窟窿。于是,她十分识相从男人身边挪了开来,听话听音,明白这已经是赵紫骝在警告自己别太过分。 趁着头盖骨还没炸飞,钱遥赶紧告退。一出去没几步,见离门口已经远了,有啥声音也该听不见了,她一回身将赵紫骝派来做使唤丫头的温玉噼噼啪啪一气儿扇了十几个大耳刮子。 温玉端正的脸上一下子就隆起两块大馒头,又红又肿,高高耸着。这样也不解恨,于是又撩起裙角抬脚就往温玉身上招呼,幸而钱遥个头较小,身材纤细也没干过力气活儿,但是就算这样,一顿踹也将温玉疼得躺在地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钱遥小夫人撒了气倒是舒坦了,抬腿就走,专心致志预备洗个花瓣澡好叫赵紫骝今夜肆意爱怜。 她走了,众人以为温玉是得罪了正在恩宠上的小夫人,于是谁也不敢搀扶,更别说敢照料一二——钱遥那脾气可是好招惹的? 天快黑了的时候,温玉那会儿在地上已经趴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有人趁着天色暗淡赶紧将她扛在肩上一溜烟地小跑,到了个黑灯瞎火的地界儿就将她安顿下来,他心疼地搂着她,她却“嘶嘶”地疼得抽冷气:“放开我,疼,浑身疼。” 那人依言松手,为她解开衣裳上着药:“丫头,再忍忍,快了,快了。” 温玉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忍着。忍到有一天,老天终开眼,因果报应,谁也不爽。” 那人为她全身收拾好了,这才悄悄推门出去:“床上包裹里是俩热乎饼子,你凑合吃一下吧,今夜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可得小心点。但是我估摸着也不会有谁敢来这儿找人。” 温玉半夜梦中也是哭着流冷汗,仿佛觉得有谁轻轻走了进来,她浑身又累又疼,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任由那人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抚着,他身上仿佛有自己最爱的杜若香味。她眼角又滴下泪来,口中却是嗫嚅着:“大公子。” 二百四二 邪火横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天亮了,却见外头是一派明光,温玉所在这屋子里头却是黑黢黢地,她勉强活动着麻木疼痛的身躯便张望着悄悄往往钱遥那院子里去,途中经过屋子前头的菊圃,里头居然还是一片鲜艳,仿佛不问季节、不按规矩,这儿的菊花开的都是恣情任性,自作主张。 原来,她昨夜避难的那处小屋子乃是赵的卢生前的卧房,但是因着人去楼空于是荒了,干脆做了柴房,里头搁置的都是些百八十年都难得用上一回的物件。 谁知这儿却越来越古怪,于是就连柴房也都无人问津,也只有温玉才敢在这儿待上一夜。换了旁人,哪个敢来? 又说这人人惧怕的地方,遇见什么不顺心的只管往这儿一躲,哪个敢来抓她?恐怕阖府上下都难得再找出一个比这儿更安生的地界儿了。也幸而是这一夜,她一方面休养了身子,另外也真真儿躲过去一场不小的劫难。 这祸根么——还照旧是她的主子钱遥。 却说她回去的时候,只见钱遥那房中的各样物件被砸得稀烂,满屋子皆是碎了的茶盏、瓷瓶跟吃饭的碟子盘子,并着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汤汤水水。 看来自己来的几乎正好,一场好戏方方完结。一大帮丫头、婆子都正跪在地上捡拾,于是,温玉也赶紧矮下身子混了进来,却不料想那钱遥的邪火还不曾发泄完,她还没作够? 说来也怪,她院子里头这一帮妈子丫头里头,钱瑶只唯独见着温玉不顺眼。于是,回回就算她躲得好也能轻易打一大群人里头挑出来,这回也是一样,于是大声问着:“这一夜你哪儿浪荡去了?” 温玉情知是在问自己,但是见她还不提名字索性就当听不懂,谁知小夫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后头就厉害了。 却说她为何这么生气? 钱遥昨儿夜里等了半夜,三催四请地,也没能将赵紫骝盼来。 她虽说见识不大,但是也晓得作为一个必得依靠赵紫骝才能在这府中有立足之地的女人,方方进府还正是千娇万宠、独霸老爷的好时机。这可不就是个趁着新鲜热乎劲儿? 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倘若将这个男人笼络好了,那么以后在府中的日子还好过些。倘若一开始这么好的时机就没能获得夫君欢心,那么天长日久要依附个男人过活,错过这会儿,哪里还能盼得来下一个出头之日? 原先一切都是好好的,她才方方占了五天疼爱,可是这第六天——他不来了! 说是忙到深夜叫自己先睡,后来她撒娇耍赖,还派遣丫头送去滋补的羹汤,就在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却被丫头传来了信儿:赵紫骝已经在钟夫人处歇息了。 不是说老爷将那羹汤喝得眉开眼笑么? 不是说今夜必定得来么? 钟夫人?钟莹?就她那个黄脸婆?能有什么好? 钱遥自认为貌美如花、青春豆蔻的年纪,而那个钟莹已经二十有三,活活比丈夫赵紫骝都大上几岁。 人人都嘲笑她是个痴心妄想的老姑娘——身为钟氏盐家的大小姐,嫡亲长女,韶颜稚齿的年纪对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少年郎不动心,唯独念着一个不知人在何方的桃花公子赵惊弦。 这么一等,时日就长了。 后来,双十年华的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无数流言蜚语从未动摇她的信念,但是奈何母亲是以死相逼——纵使家中银钱万贯,无需嫌多出了一张嘴吃饭,但是身为长女一直赖在家中算什么道理?长到这把年纪岂不是笑话? 再加上,她倒是不急,可把下头几个妹妹急坏了——姐姐肯为了个男人守上几年,誓死不嫁,但是她们也都有意中人,可不想像长姐这般,都想趁着妙龄嫁与他人,到底年华易逝,谁耽搁得起?于是几下里一起齐心合力,终于逼迫钟莹挑个女婿。 虽说钟莹的年岁不小,但是幸而人生得貌美,况且为了赵惊弦守身如玉那性情也叫人敬服,再加上钟家的嫁妆一向很厚,对长女那嫁妆便更加丰盛。因此,钟莹选婿的风声一旦放出去,不少贪图财产、贪图美人儿的男人就蜂拥而至,想要做钟家的乘龙快婿。 可是那么多男人打眼前过,钟莹都不肯点头。唯有念到了赵紫骝,她双眼一怔:“这个晋北绸庄的赵紫骝,莫不是惊弦公子的堂弟?” 肯定之后她便发话:若是不嫁,终生不嫁;若是嫁人,必得嫁他——可怜钟大小姐真是一往情深,既然好几年将个赵惊弦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实在撑不下去得出阁,那么就嫁个与他相关的人,心中有些补偿也好。 再说,赵惊弦也就是贪玩,出去乱逛去了,逛够了到时候可不得回家么?倘若嫁与旁人,今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儿见得着?但是赵紫骝不一样啊,这儿是他的堂弟,这儿是他的绸庄,他早早晚晚总该回家吧——这般心思也真是难得,谁能想到,赵惊弦这福荫这般大?攀上这么个亲戚,赵紫骝当时也不曾想到,真是欢喜坏了。 却说比赵紫骝身家还好的人尚有几个,但是见女儿分明是对个没了踪影的桃花公子情根深种、走火入魔,生怕不答应她钟莹就得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到时候更加窘迫,于是钟家忙不迭地将她如同是躲瘟神一般风光无比、动作麻利地嫁入赵家。 钟莹来了赵紫骝这儿,因着娘家势力大,所以屈居第二,地位仅次于刘眉。 二百四三 心有所属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钱遥不好过,下头一班奴才谁也别想好过! 见温玉也不搭腔,于是钱遥踩着婢子的手几步就跨了过来,几个躲闪不及的一下子就被她那鞋子踏在碎瓷片上,血水哗哗流个不住。当下谁也不敢吭声,心中皆是恶狠狠地毒骂! “我说你呢!装什么聋子?再不老实答话,信不信我叫你真聋了?” 钱遥将跪在地上的温玉一把揪住,拎起领子扯起脑袋,拔下金簪子做势就要往温玉耳朵上戳,温玉忍了她好些日子,这会儿见小夫人越发嚣张,于是干脆手上使了巧劲儿在她脚踝上轻轻一弹。 那钱遥只觉得又麻又痒,一口怒骂还没撂出去便猛地往后一仰,倒在自己造出来的一片茬子上,大家不曾料想还能有这一大变,脸上失色赶紧着将她扶起来,一瞧之下也是纷纷心惊——钱遥那后脑勺上嵌了几十个小碎片,后心更是插了一大块锋利无比的,那口子正汩汩地出血——兔子急了也咬人! 这回钱遥那疼劲儿是铺天盖地得来,她反应过来就是杀猪似的一阵嚎叫! 院子里头动静原本就不小,这回可真是几个夫人也忍不住,于是都被引出来瞧瞧。 见她分明是自作自受,钟莹头一个走了。其他两个一向是唯钟莹马首是瞻,都是依附了的,见状也不吭声就各自回去了。 至此,钱遥哭天喊地中终于有些忌惮温玉——这丫头分明就不简单,平日里觉着她是个最安分、最好欺负的,再加上自己一进来就被指派了个温玉,哪里有自己平日里使唤的趁手? 但是被温玉暗算过一回,钱夫人便长出了记性,再也不敢像往常那样一味耍横,一味对她百般作贱。但是温玉这丫头还是不言不语,十分沉稳。颇有些像自己的头号仇人刘眉。这般一想,她那鼻子就更是要气歪了。 钱遥不傻,明白赵紫骝实际上极其看重刘眉。自己不至于再不识趣地凑上去拂他逆鳞,至于温玉,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哼,一日为奴才,自己一日就是主子,总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钱遥消停了,其他夫人都不爱生事,刘眉更是个甩手掌柜。 她平日里爱在家中乱逛,于是时不时逛去赵的卢那曾经住过的院子、书房。众人都认为是阴森可怖,但是在她瞧来却尚可,因为幽静安宁,叫人心生欢喜。 如此清净,刘眉更加常来。那会儿她进赵府的日子也不算长,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相中了那里的什么。日后回忆起来,约莫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老天安排,叫她在这儿遇见了毕生难忘的男人——赵惊弦。 旁人遇见他的时候,赵公子都是在风光无限、姿容绝代的那几年,偏生刘眉遇见的时候,这位人人艳羡的桃花公子已经掉进了陷阱,成了丧家犬,并且被当成死狗一样拴在茅厕:身上蛆虫丛生,臭味远扬,半死不活,全然没了人形——而夺取他的家产、害他至此的偏生是自己的丈夫赵紫骝! 刘眉对他,可谓是一见钟情,中意他那即使装傻子也极其漂亮的眼睛,更可怜他现下这遭遇:如此,真是可惜了!可惜这般好的一个公子怎么就被糟践成了个废物! 在赵的卢那无人问津的院子里,她见着他,更是在那个风云变色的夜里,亲身见证他被欺负成了个没家的孩子。 从那之后,刘眉干脆不爱去那院子,而是每天立在自己院子外头那阁楼之上的窗子往外瞧,往远了眺望:那可是波光粼粼,一派好风光;往近了瞧,却是男仆女婢,一派耕织繁忙;再往右后方那角落里瞧,则是个破烂一样的东西堆在地上。 众人不知夫人刘眉为何转了性儿,每日里也不烦,只爱立得那般高,个个却暗暗咒骂:平日里许是还能偷懒耍滑,因着没谁时时刻刻盯着;但是这下子,夫人就好似是一个大监工一般日日瞄着,哪个还能偷个空闲?还不得当牛做马一样的埋头死干? 众人误会,但刘眉的贴身陪嫁丫头绿槐却很是心酸——小姐每日眺望,那眼中哪里是这宅子的锦绣风光?分明就是那水深火热之中的苦命儿郎! 赵紫骝与小姐是结发夫妻,纵使不甚亲密,但是那关系却是板上钉钉,全天下都承认了的。但小姐却与他同床异梦,不对,现下已经有几年不曾同房了。她对自己的丈夫不肯费心笼络,反倒是中意了丈夫的死对头——赵惊弦! 这如何是好? 绿槐打小跟着小姐长大,从来知道刘眉十分有主见,最是个心中有数的也从来不用旁人操心。可是谁知她居然生出了这样的歪心思? 绿槐突然很害怕这样有主意的小姐,怕刘眉倔了脾气于是弄出什么岔子,到最后还是害了她自己! 赵姑爷虽说待她尚好,但是倘若小姐性子一上来啥都不管,结果毁了姑爷的信任,又或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违背了姑爷的心意,那么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好过,到时候可怎么办? 绿槐当然也晓得赵惊弦很可怜,非常可怜,变成这副模样之前他可谓很好看,可是生得好又如何? 他现下那样还能看么?连个好端端的人都算不上,他还有什么好? 况且,小姐之于他只见过一面,一点情分也没有,瞧来他并不喜欢小姐,真要算起来,小姐可是赵惊弦的堂弟妹,这辈分也越不过去,礼法上也说不过去,明明就是没什么可能的俩人,为何有一日偏生自己没看住结果就撞上了呢?撞上也就罢了,可是为何后来还有扯不尽的牵连了呢? 刘眉平素虽说很是沉稳,但是当她在窗口纹丝不动站上三天,几乎是她肚子里蛔虫的绿槐就暗道不好——出事了! 二百四四 朔北元宵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四朔北元宵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绿槐觉得小姐这回简直就是立在悬崖边上,稍稍动弹就得掉进去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又不敢明说,生怕说了没用,反倒叫刘眉更加顽固。那简直就是正儿八经的驴脾气,认准了的事就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怕跟自己吵吵,就怕一声不吭但是死活不听劝。 后来,那是一个上元节,绿槐悄悄对刘眉说道:“小姐,今儿正值元宵。小丫头子们都出门去耍,朔北城中据说可热闹了,要不咱们也去瞧瞧新鲜?都来了这么些时日也不曾出去,想想那会儿在长安咱也曾溜出去玩,夜里只管叫大娘留一个门放咱回去。这儿风俗习性不同长安,但见外头一片亮光,更不晓得如何有趣儿呢。” 都夜里了,这朔北的大冬天着实又干又冷,刘眉吃了饭照旧上了楼,赵紫骝见她不爽快也劝她先走,自己自行去找钱遥。 钱小夫人打从上回发脾气便仿佛是失了宠,对个老爷真是日盼不来、夜盼不来,正怒火冲天、怨毒不已的时候巧了被赵老爷撞见,登时脸色一沉,拿脚就走。钱遥见状心道不好,上来就是好一通又哭又叫,赵紫骝大过年的被她这么折腾岂不晦气?当下脸色更差,将她摔在地上,去了三夫人处。 钱遥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失了宠,那心中的不公平就发作得越发厉害,恨不能一把火干脆将这赵府烧个干净。其中头一个要被烧光的就是那个贱人——刘眉。 那一刻她心中却生出了一根毒草,越发壮大,日夜不停、见风就长,倒要叫这赵府中翻天覆地才好! 既然要她过不好,那么谁也别想过好了! 能活就活,不能活就一起死! 钱遥也是个厉害人物,说风就是雨的,歹毒心思一出来,对刘眉那边的动静便听得用心,心中那计量也更加龌龊。一点声响她就恨不得掀死血雨腥风! 可是,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更何况——这宅子里头精于算计的可不止一俩人! 合该是钱遥倒霉! 却说,钱遥伺机报复,刘眉这厢确实毫不知情。绿槐提议,她也没什么心思,于是闲闲说道:“再说吧。” 可是绿槐哪里肯依?于是又是扭又是拧地央求小姐跟她一同去。 刘眉原本极其不耐烦,根本不打算动弹,大冷天的捂着小手炉坐着软垫靠在窗子边上便很舒坦,可是又不想辜负了绿槐那好兴致,再说实在是有半年不曾出去,于是听了丫头的哀求换上套男子的装束便出门去。 她们这厢方方动窝,独自回去书房的赵紫骝便得了消息,说是夫人出门去了。他翻着账本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好,派机灵可靠的跟着”。 眼线刚要退下去,可谁知赵紫骝已经扔下了手中的账本从塌上起来,围着书桌走上几圈,那灯火将他细长的身影投在墙上,露出几分压迫感,莫名地有些沉重。他背着手踱了几步,脸上那神色一时莫辨,最后一挥手道:“夫人常去的那楼是在哪儿?” 当赵紫骝立在刘眉经常眺望的窗子,正是一轮明月当头,四周是茫茫夜色。 他突然有些好奇:刘眉每日里立在这儿到底是在瞧什么?往前望去,遥远天边那儿约莫是长安方向。 长安?天子脚下? 刘眉那家乡就是长安,她的根儿在那。估计真是想家了吧。 赵紫骝站得这般高,况且又是黑幕之下,四周几乎无光,因此并不曾留心脚下不远便是拴着桃花公子赵惊弦的地方。 说来也怪,这刘眉从来不爱权势,对男女之情也不热衷,更不爱在一群妻妾里头争风吃醋。身为一家主母,她对后院也不肯过多管束,那么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原来赵紫骝便有几分好奇,但是这好奇也不算多么厉害,此番乃是心血来潮,他之前基本将刘眉归纳为无情无欲的石头人。一点也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但是今日见她很是思乡,颇受煎熬,否则也不至于在这儿一坐一整天。 在赵紫骝眼中,于是这原配夫人从来是个怪人,而且与自己一样都是个明白人,对这桩婚姻的门道都很清楚,明白是其中的利益纠葛,因此互不干扰就好。 他一共这么多妻妾,但是并不指望别人为自己生儿育女,但是刘汝成这个亲闺女就得生下自己的嫡长子,自己正儿八经的继承人——这庄子,这偌大产业的主人必得是刘汝成刘大人的亲外孙。 因此,刘眉必须得生一个属于俩人的孩子。可是打从成亲到现在,赵紫骝已经有五年不曾碰过她。因为他有些弄不明白她这个人,那性格脾气也不通透,因此与她熟不起来,心中也总是有些顾忌,又更因为她娘家那巨大的声势,因此对她有些敬畏,冒冒然凑上去生怕是要惹恼了她,于是俩人名存实亡过了几年,打的照面是这不少,一日三餐基本都在一张桌子上,逢年过节,赵紫骝那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都不要命的往她院子里送,得了什么稀罕物也都是头一个叫刘眉先挑,按说从来不曾亏待她。 诚然他俩根本就没啥感情,过得也好似一个屋檐下的好邻居,却必定不是寻常随处可见的一对平凡夫妻。 赵府上下都晓得这位夫人乃是老爷都尊敬十分的,情分倒是算不上。可是,钱遥那会儿不过是恃宠而骄找了一回茬,这才亲身证实:这两人远不似府上上人人皆知熟悉的陌路人,分明有些情绪在里头。 二百四五 拦路被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五拦路劫色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夫人那般的行事做派绝计是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我疑谁,断然也不会疑心到她身上”。 赵紫骝这语气坚决,根本不怕传进面上很是疏远的刘眉耳朵里,也不含蓄,而是一种或许赵老爷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肯定、信任,这话不必思索脱口而出,此种程度根本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他信任刘眉,更欣赏刘眉。对此,恐怕刘眉根本不晓得,恐怕就连老爷自己也不明白这感情!真是一对蠢货、可怜虫! 钱遥也是元宵那夜彻底失宠了,就想明白了:刘眉是根源!她就是祸根!老爷偏袒她!否则哪里至于自己未曾说什么,只一句“夫人”就叫他直接翻了脸?也就是自己有些莽撞,一开始还没闹明白就傻乎乎撞了上去。倘若换了钟莹,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得报仇! 谁能料想夫人居然能成为赵紫骝的一个软肋?可得好好利用,闹大了才能平息她心头那滔天怒火。可是钱遥却不知道,她的施展也就是这一夜而已,往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此刻,钱遥、赵紫骝、刘眉三下里却是三种心境。 赵紫骝莫名有些轻松,是一种暗暗的欢喜:他仿佛更加了解这个看似没心没废、话少事少的夫人。这个女人之前之于自己,总好似是隔了一层沙,一概都是花朦胧、鸟朦胧,模模糊糊瞧不清。即便有过天底下男女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但是俩人仍旧是疏离生硬,什么都是客客气气,真真儿相敬如宾。 他对刘眉摸不准,但是今夜的收获却暗示她分明就是个十分平凡的普通女人,逃不过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越不过世俗藩篱。有了这层认知,赵紫骝觉得这仿佛不再是个生硬冷漠的人,尽管她周身肌肤香嫩细腻,但是以前总觉得她对于自己仿佛是一具铜铁铸成的像。但是现下终于觉得她有了些温度——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有感情、有心思,她鲜明起来了。赵紫骝的嘴角微微弯起。 而这个从像蜕变成活人的刘眉此刻正被玩性大发的丫头牵着穿过游廊,跨过拱门往宅子外头去。上前叫那看门的婆子开了门,俩人一闪身就不见了。 赵紫骝回去账房与阿成对账目的时候,这厢一对女扮男装的主仆已经上了大街。 纵使刘眉并不爽快,但是一见那无数新鲜热闹的玩意儿也就暂时忘却了很多糟心事,与绿槐玩得也很是快活:大弘朝元宵“放夜”,通街设灯,竹骨绒面,上头填句,灿若明星。据说,先前有天子在京师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衔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百里皆可见,光明夺月色。 除了灯,朔北城更有耍龙灯、舞狮、百戏、木偶、猴戏、踩高跷等花样。大街小巷,男女老少。敲锣打鼓,响声震天,火把、蜡烛,照亮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歌伎戏子,“假面饰金银,盛服摇珠玉”,林林总总,奇形怪状。绵亘八里,列为戏场,鸣环佩饰,足三百人。村落闾巷之间,弦管歌声,合筵社会,昼夜相接,官民同乐。 这般热闹,诸人求得也不过就是这一年能同满月一样日子圆满, 走了不知有多远,刘眉身上略略习武,因此那底子比较旁人也要强一些,倒是绿槐,她那身板打小也不是干粗活的,这会儿正暗暗叫苦:原本是为了给小姐解愁才央求她出来,可是现下倒好,小姐倒是一路上越玩越疯,自己却累得半死。这当口又不忍说什么苦楚叫刘眉扫兴,因此忍下全部不适专心陪着她疯跑。 于是有吃有喝逛到大半夜,不知不觉到了人烟渐渐稀少的地界。绿槐便有些害怕,于是拽着刘眉的衣袖:“咱回去吧,这儿还怪冷清的,晚了也该歇了。” 刘眉正开心,仿佛是回到了还没出阁在刘府做闺女那会儿的时光:除了不受重视,但是也很难有谁能三天两头就给她吃苦头。 因为越是标榜身份、地位的人,就自诩清贵,越不肯做出些粗苯莽撞的行事落人口舌,抖叫人闲话的威风。在他们眼中最最好的惩罚方式无非就是嫡庶之间界限分明,待遇差距悬殊,不与她说话共餐就是守住了自己的身份:最好的东西都在我这儿,非得不费一点口水就叫你相形之下无地自容,明显弗如远甚——这种鲜明、真实、无法弥补的差距就已经是最大的欺负,叫你不甘心但是也无可奈何。除非重回娘胎再生一回,否则遥不可及。 但那会儿乃是刘眉最美的年纪,因为她有最不怕消耗的青春岁月,更有谁也不来打扰的自在惬意,那会儿只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亲就是足够。 那会儿就从未有个心上人,没有谁叫她牵挂,叫她费心,即便是到了赵家,即便是远嫁而来、人人敬畏的那段时日,也断然比不上未出阁之时,更何况现下更添加了个叫她心动又心疼的赵惊弦? 这一夜刘眉仿佛是回去了那会儿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谁也不曾给她难受。 但是绿槐的话仿佛是一根小针儿,扎在脑仁上叫她真的清醒了。 那玩心也该收了,于是俩人就要回去,再一瞧手上满满的吃的玩的,刘眉微微一笑,正要自嘲。可是正在此时,三个大汉挡住了去路,绿槐头一个冲上去:“你们是谁!要找谁?要干什么?” 带头的那个将她抓着前襟拎起来,往身后一扔:“这个归你们了!留口气就成!” 绿槐一听岂能不怕?于是又哭又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 刘眉见状,脸上神色也是一重,见绿槐就要被扛走于是手上那么些东西统统砸过来,却被领头的轻易闪躲过去,她便抽出靴子筒里藏着的一把短刀,那人居然笑了:“原来,赵家夫人居然还会使刀?我当你只会掂着绣花针,倒是小瞧了。” 二百四五 我必犯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听那人言语之中极其轻快,仿佛浑不在意,刘眉反倒担忧:他胜券在握,若是一击之下制他不住可怎么办?断然没有后几次的时机了。 强攻不如智取,于是,她喊了一声:“站住!” 扛着绿槐的俩人顿住,却听她问道:“咱素不相识,远日无怨今日无仇的,为何迫害我们?” 现下,她刘眉可是堂堂正正的赵夫人!此番偷偷溜出来,倘若再遭人算计毁了清白,那么只怕唯有死路一条:赵府不能留她,纵使赵紫骝不敢整治她,但是那远在长安官场上浮沉一世的父亲也必定叫自己一死了之,这种家门不幸、族中大耻的大事必定是容不下,终归是死路一条。 那汉子倒是不爱多话:“有人买了你的名声,今日这般田地也别怨我们,不如多想想是得罪了谁?” 接着又招手让那些人走,绿槐那点功夫低微,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算轻松,但是在这几个练家子身上完全施展不开,小打小闹好似挠痒痒,于是只知道嚎叫:“来人!救命!” 刘眉手上的短刀都止不住地抖,分明知道这一群根本就是恶人,道理都说不通一句的玩意儿。眼见着那人恶狠狠就往这边扑,她咬了牙将短刀挥舞过去,但那人本来习惯了武功上的往来,对一个女人的这点招数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于是,拿两根手指便将她腕子上的骨头几乎要捏碎了,刘眉剧痛之下又疼又怕,一声惨呼:“救命啊!” 汉子却捂上了她的嘴巴,腾出只手就要剥去衣裳,刘眉挣扎得极其厉害,可哪里敌得过这般蛮横的对手? 正在此时,远远地只见赵紫骝带着阿成提着灯笼杀了过来,刘眉那心气儿更足了,头一回觉得自己丈夫来的真是时候,自己这回照样天无绝人之路。 果然,赵紫骝他们到了,作孽的麻溜地要撤,他手中那长剑挥出去,一下子就刺穿了那带头的小腿,那人跌在地上,其他几个见他遭殃,本来还想回来搭救,但到底咬咬牙转头各自逃命去了。 阿成见状赶紧招呼手下那几个人紧着追,自己也背起瘫倒在地上的绿槐,只剩余个赵紫骝与刘眉这对正经夫妇。 刘眉这厢是魂飞魄散,但危机解除就强装镇定,仿佛方才那个哭叫救命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赵紫骝刚想要向她走上两步,但却听她十分坚定道:“站住!” 等她整理好衣裳的时候也是立在月亮地里,朝着赵紫骝拜上一拜,行了大礼道:“夫君在上,请受妾身一拜。今日不曾禀告一声便只身偷偷出府,已是违背了府中规矩。而今夜不小心招惹奸人,险些受辱叫赵家蒙羞,已经是违背了礼数。幸好夫君及时解围才能保全。今日之事,若是要责罚,那么皆是因为妾身一人自作主张,夫君明察,千万不可牵连无辜之辈才好。” 无辜之辈?除了贴身丫鬟还有哪个?不就是绿槐? 赵紫骝见她如此诚恳求饶,悔悟也深刻,可是这下子却不曾有自己翻身做主的欢喜,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淡淡烦躁。于是开口道:“我答应下就是。夜深天冷的,地上凉,快起来吧。” 刘眉不想他答应起来竟然如此轻易,心下也惊讶但脸上不动声色。从来晓得他对自己客气,宽恕,甚至可谓纵容。 如此厚待,刘眉自认为不因着自己,也不过因着父亲好一株参天大树,趁着娘家好乘凉。因此,头一回听他这般说“地上凉”之类的关切之言就不由得十分诧异,因为她从来不曾听过,更别说从五年来极致疏远的丈夫口中。 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 刘眉依言立起身来,赵紫骝与她相距约莫六七步,谁也不肯动——赵紫骝忖着,自己若是走近一步,只怕要吓得刘眉往后退两步。 于是,干脆一前一后出了街市,上了马车往府中疾驰。 全程刘眉跟他谁也不说话,叫奴才几乎以为车里头根本没有人。他俩各有心思,关乎对方,但是又不关乎对方。 刘眉只猜测着:方才那几个汉子十分准确就冲自己跟绿槐来了,纵使主仆二人都身着男装,但是不妨碍,他们仿佛从头就清楚自己是女的。 “有人买了你的名声”——那个人是谁?自己得罪的又是哪一个? 刘眉思索,自己虽说是远嫁,但是从未多事弄权在家中招人闲话,更别说四处树敌,常常是跟谁都来往不多,更别说有什么过分沾惹的机会。 打从来了朔北就深居简出,极少出去走走,这也不过才几日啊,更不曾在外头闹出纷争。这仇人就必定不是新鲜瞧着自己不顺眼,不是外头,那么必定是里头,赵家宅子就住了那么些人,还能是谁? 脚趾头挨个查过来,刘眉就想到了一个人——小夫人! 就是那个原先没事找事被自己教训了的小贱人!那娘儿们肚量狭小、心思可谓歹毒! 这般一想,刘眉那怒火便烧了上来直奔脑门,发誓要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好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刘眉这厢是锁定了元凶,赵紫骝那厢却是在想:方才若是自己不曾及时赶到,那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那伙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幸而自己派去的俩人很是机灵。 却说方方赵紫骝正与成管家对账目,忽然便见个小厮从外头满头大汗跑进来,跪下便道:“老爷!夫人丢了!跟得好好的,不知怎么不见了!” 二百四六 以牙还牙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六以牙还牙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脸上神色不变,但是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只带了最亲信的几个人一口气儿往街上去找。 终于瞧见另外一个找了半晌的小厮,于是一行人麻利地直扑过去,终于将刘眉从鬼门关给扯了回来。听见她那会儿口中大喊救命,衣裳半褪,赵紫骝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就窜了起来,穿过头顶终于燃成了熊熊大火,她成了这样,自己深觉丢脸,不是觉得她让自己多丢脸,而是自己的夫人居然被欺负胁迫成了这样,令人觉得颇有些愧疚——邪了门了! 赵紫骝因着救下刘眉正暗自得意,不知不觉那赵家府上已经到了,于是他先出去,接着将手伸出来,刘眉扶着下来,这般接触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五年前他带了刘眉打长安出嫁,也是这样带了回去,无数人眼中牵着她,毫无声响就奠定了刘眉赵家正夫人的地位。 这会儿阿成正打着灯笼将二人迎进去,门口也不曾见上几个仆人,仿佛是专门支使开了。赵紫骝与刘眉一起进了宅子,他兀自出神,不晓得仿佛在琢磨个什么,但是刘眉却怒火攻心直接奔着钱遥那院子里就去了。 他顿住了步子,阿成垂着头问道:“老爷,不用去瞧瞧?只怕是要出事了。” 赵紫骝却笑道:“出事?左不过就是女人打架,能有什么好大的事?走吧,账目还没对完,起码还得再耗上半夜才是。” 不知为何,阿成觉得今夜的赵老爷颇有些不寻常,因为他仿佛心情明快不少。十分不好参透,但是分明不像原先那样沉闷的心绪,因为原先每回做账目这种十分费心神的东西,赵紫骝就不加掩饰得不耐烦,很恼火。 但是这般大的庄子到了自己手上,十分责任就毫无疑问落在他身上,再没有谁能分担。 心知是这样,哪回对账的时候,阿成便有些忐忑,生怕对着的时候哪儿出了毛病,到时候赵紫骝肯定是毫不吝惜对着自己好一通臭骂。 这回也是心惊胆颤不敢吭声,正无聊的时候那一下子出了一场事故,阿成以为今夜自己也该倒霉,什么不顺心的都撞在一起,那么必定是要吃上不少苦头,被撒不少怨气,但是这赵紫骝的模样却不太是那么回事——不气反乐,这算是怎么回事? 就在赵紫骝与阿成到了账房,他方方坐在椅子上那屁股都还不曾暖热,便见个人影一路哭嚎着滚进自己的怀中,顺带慌张着撞翻了自己最最中意的一套茶盏。那可是他最爱的青瓷啊——啪嚓一声脆响便是粉身碎骨,这尖锐的响声并着女人特有的刺耳的嚎啕令他原本平静的心中好一番揉搓,烦躁得不得了。 他刚要说什么,便见这个人一抬脸,原来是钱遥。 小夫人这会儿面无人色,还不等赵紫骝将这个不懂事的推开,却被她更紧紧搂住了腰,一把鼻涕一把泪使劲儿蹭着,口中却颤着声儿道:“老爷!救救我!救我!有人要杀我!” 这话刚落便听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埋在自己怀中不肯动弹,如同是一根扭股糖似的粘在自己身上不肯下来。 赵紫骝无奈抬头,却见一个人一身红衣立在门口,那头长发肆意地披在肩膀上,三角眼中俱是凌厉神色,手中一把短刀寒光四射,视自己如无物,这便挥过来一下子就扎在钱遥那纤细的后背上,不顾着她拼死搂紧了赵紫骝,将她后领子一拽如同小鸡子一般捞下来,但是钱遥心知她厉害,于是兀自仍旧扯着赵老爷的大带不撒手。 刘眉耐性尽失,手上那利刃也毫不客气使劲儿往小夫人的手腕戳去,力道之大甚至顺带将赵紫骝的衣裳划出来一个大口子。 赵紫骝也不拦着,于是刘眉也不瞧他。只管将吓疯了也疼疯了的钱遥扔在院子中央的地上,钱遥活似失心疯一般瞎撞乱转,口中求救就更加厉害:“老爷疼我!疼我一场,不如现下说句话吧!老爷!她要我的命!你不能不管啊!” 她跪在地上,如同一只残喘的狗一样往前爬,但是如何扛得过正在气头上的刘眉? 刘眉恼怒将她踩在脚下,那脚踏在背上几乎要叫钱遥呕出一口血。她叫得更加哀切。 可是谁知赵紫骝充耳不闻,反倒是将其他妻妾叫起来,一个个原本灭了烛火的屋子都亮了。只是谁也不敢过来劝。 再加上,钱遥方方进来,与那几位说不上有什么情分,于是,见她如今杀猪一般的惨叫,也不会甘心犯险过来招惹老爷的霉头。 反倒是二夫人钟莹派遣了个老婆子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那个婆子偏生也不机灵,身形臃肿的一个不小心就被无人可求的钱遥瞧见了,垂死挣扎的时候那眼神都格外好使。于是拼命嚎着:“钟姐姐!钟姐姐!我冤枉啊!钟姐姐救我!你求求老爷!夫人要杀我!” 钟莹闻言不禁震怒:这妈妈倒真是不小心!自己贴身的也办事如此不牢靠! 听钱遥那鬼哭狼嚎的实在可怜,最主要是口口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决心要拖下水。钟莹心中的懊恼便更加厉害! 钱遥不肯罢休,叫的更加撕心裂肺,毫不知平时那般飞扬跋扈的一个人终有一日也是这般求饶。 二百四七 死前泄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七死前泄密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钟莹见自己怎么也不能脱身,于是干脆收拾整齐扶着自己的妈子出去。 方才走到月亮门,还未及前院书房的门口,隔着半堵墙便听见钱遥又是哭又是叫:“刘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杀我!” 钟莹不敢动,就这么偷听。 却说院子里头月亮地,钱遥正闹着便见赵紫骝渐渐走出来,几步里头便听她如此张狂,于是转身便要回去。那意思就别提了:撒手不管,任凭刘眉处置。 刘眉早就想好了,此番就算是赵紫骝阻拦,钱遥这贱人也断然不能留!只是全然不曾料想他居然毫不在意,更别说横插一手——正好!少了他干预,自己做起来才恣意。这般一想,攥在手上的刀也要落下。 钱遥兀自垂死挣扎,这会儿也想不起来拖着钟莹求情,口中真的假的,黑的白的,栽赃陷害的全都毫不遮挡一股脑地倒出去:“好一对恶人!别以为弄死我就高枕无忧了!刘夫人与府外男人私通的事就算瞒住了!你害了多少性命就没人说了!休想堵上这么多人的嘴!这府上,这府上哪个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你俩就是带头的——男的杀人掠货,女的红杏出墙!真真儿这世上在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夫妻!” 听她说出这般胆大包天的话,刘眉方方想要割了钱遥的舌头,赵紫骝却等不及,当真也是功夫了得,脚尖掂起块碎瓷片,一击之下正中喉咙! 钱遥便不能说话了,一只手捂住脖子,“咕噜咕噜”喉间闷响,仿佛是碎渣在里头翻搅,立马便见指缝间冒出来的都是血水! 她纤细的手指向赵紫骝,不想他居然能下如此狠手!眼中尽是怨毒之意,临死也是将一只手狠命指着头顶仿佛是在发毒誓。赵紫骝见状冷冷一笑,再一块碎片飞过去将她发誓的手腕斩断,登时脖子腕子之处皆是血流如注! 钱遥年轻的身躯就如同最新鲜的血色花朵绽放在院子正中央,真是片时鲜妍!她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抽搐,那眼中的光彩渐渐散了。 这一幕惊得枝杈上的几只乌鸦也都扑棱棱飞起来,跟乌鸦一样被吓得失了心智的还有一个人——二夫人钟莹! 她方方好不容易想出来一肚子为钱遥求情的话,什么到底是伺候过老爷之类的,只是万一尽力了保不住,那么没必要因为个死人非得得罪活人,只好说什么都怪钱妹妹命不好、为人不周到给她自己招惹了祸患。到时候先来撇清楚关联才是正经。 钟莹将这两种可能通通想了个透彻,唯独不知根本等不及自己说这些。更不知道临死前小夫人还说出来两个不算小的秘密!这会儿她正站在墙后头,而好大一场戏,乒乒乓乓就在院子中。这会儿里头已经消停,没了声音,血腥味却狠狠扑过来,钟莹情知钱遥这是没命了。 于是,钟莹浑身一抖便压在了妈子身上:刘眉对夫君不忠?夫君都杀了谁?这话也不知真假,但是瞧来钱遥也不像完全瞎编,否则为何这么着急就被杀了!早先说了那么多都没事,唯独说到这儿就取她性命? 那么,实情到底是什么? 在那婆子瞧来,现下那些话当不当真根本不关键——自己的主子等于是刚刚旁听了整个的杀人现场!还追究什么真假、根由?哪里比得上脱身更加要紧?将这胆大包天的话只当是从来没听过,小夫人如何死了就咬定不知道。做个聋子、瞎子、哑巴平安无事过一辈子就好!小姐既然跟了赵紫骝,那么趁着受宠夫妻同心,更加卖力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终生也算是有个依靠。 婆子想得清楚,于是上前便捂了小姐的嘴,钟莹正在冥想突然就被吓了一跳,那婆子也是粗笨,原本就是怕她出声,原路俩人退回去就好,只当从没来过。 奈何小姐的个头并不小,身姿可谓修长,钟莹一惊之下,退了半步就一脚踏在婆子脚面上,当下俩人都失了稳头,不由得往后倒,钟莹干脆一屁股坐在妈子身上。 “扑腾“、”哐当”的声音自然吸引了赵紫骝与刘眉的注意。刘眉瞟了他一眼,抬脚往自己院子里走,压根连墙后头露了马脚的人是谁都不关心。 她走了,赵紫骝这才背着手缓缓踱过来,听见步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钟莹已经浑身酥麻,骨头都不听话得软成了一坨,任凭妈子怎么使劲儿也都坐在地上拉不起来。 老婆子眼泪都出来了,咬紧牙关只管生扯硬拽,但在见到老爷的那一刻还是跪下来趴在地上乱抖,还知道替自己的小姐求饶。 赵紫骝走到跟前,俯下身子盯着钟莹那张脸,二夫人只觉得他仍旧是平日里那般温和儒雅,双眼清亮,仿佛小夫人那事从来不曾发生过,小夫人那些话也都是胡言乱语。伸手拉她,钟莹见他精瘦的手臂伸过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倚在婆子的身上避他如同洪水猛兽。 赵紫骝见她果真害怕,于是微微一笑:“果真你都听见了。那些可都是钱遥胡说,莹莹莫非当真了不成?” 钟莹见丈夫笑着,但是她总觉得这和煦的笑容之下确实在隐藏着什么。那漂亮的手若是掐上自己的脖子,那么只怕也是轻而易举就被捏碎不成样子。 钟家大小姐性子很是刚毅果决,否则也不会这般大做主张、说一不二嫁给赵惊弦的堂弟,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况且还是个不曾经历过生死大事的女人。这会儿哪儿还有平时的主心骨?温和的夫君又伸出手来,口中劝着:“夜深了,起来回房早早歇着吧。” 二百四八 天罗地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八天罗地网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钟莹将微微抖着的手递过去,赵紫骝拉着她,又嘱咐连头都不敢抬的妈子:“你是被冻傻了么?还不赶紧着送二夫人回去?愣着做什么!原来就是这般伺候主子的?” 妈子忙不迭扶着钟莹走了,小姐靠在她肩膀上还软了几脚。 赵紫骝那会儿只听见钱遥喊的“杀人凶手”就直接戳中了自己烦躁不安的心——杀了赵的卢,囚了赵惊弦,这两桩事按说做的也算是隐蔽,但是这小夫人初来乍到是打哪儿听来的?难道她还真是知道了什么? 一个夜里,刘眉撞见了这么大一场劫难,打量好了是钱遥作死。于是,回去府上头一件事就是直接杀去小夫人的院子。将已经钻进被窝的小贱人拽着头发拉出来,钱遥只穿着小衣,全身上下也是一片光滑细腻,还是旁边最最忠心的婆子给她扔了一件袍子。 其余人见是夫人,刘眉这般一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儿气焰冲天径直踹开了钱遥的房门,其他人根本不敢招惹,再说这浑身杀气谁也拦不住。另外,尊卑有别,老爷都毕恭毕敬的,谁敢不要命上来拦着? 那钱夫人被她拖在地下半走半跪地跌跌撞撞,浑身被磕碰得全是青紫。她嘴上不住哀嚎:“刘眉你疯了!你干嘛这样对我?我又不曾招惹你!” 刘眉却不理会,不紧不慢抽出了短刀,那湛湛寒光终于将钱遥吓醒了,她居然猛劲儿上来一头撞翻了刘眉,光着脚丫子就往赵紫骝那书房跑去——这府中倘若唯有一人能说得上话、拦住身后这索命鬼的估计也只是赵老爷。 钱遥才十四,当然不想死。 她现下虽说不甚得宠,但还打量着来日方长,如今怎样也是伺候了五天,只求老爷瞧在这份上救自己一条命。此番算计刘眉的主谋委实就是她。 钱遥安插在刘眉身边的眼线一得了信儿就回报上来说是十五元宵赏灯,她干脆利索就去找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表哥。那可是个不成器的泼皮无赖,朔北城内臭名昭著。 他还能走什么正道? 那表哥当时正在赌桌上肆意挥洒,还不曾尽兴,哪里抽得出精神?当下便叫几个特别听话的去毁了赵家夫人的清白。原本想着只不过就是个女人,没什么难对付。万一失手也好办,就直接叫这几个背了黑锅,再说这等丑事料想赵家也不敢抖落出来,否则颜面何在? 可是,哪里知道“夫妻形同陌路”的赵夫人居然十分恰好就等来了搭救的赵老爷? 当下几个人落荒而逃,这中间巨大变故钱遥自然不知道。 她早早便歇下了,琢磨着夫人那事发了,自己只管称病闭门不出,从头到脚撇清干系,疑心谁也都疑心不到她头上。钱遥想得挺美,也就是想得美。 她不知道,表哥平日里那么宠她,那么为她尽心尽力,这回居然在最不可能出问题的地方翻了船?她原本再安心不过,只等着听那个想想就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好消息。 在赵家的宅子里头不论是地位,还是老爷看重的程度,钱遥明明知道自己都远不及刘眉。 一日在里头,自己便一日憾动不了她,只能被狠狠压着一头不敢动弹,但是府外头不一样啊:刘眉打长安来,来了这朔北就不曾出去走走。对这城中根本就不熟悉,哪里比得上土生土长的钱遥? 到时候在外头只管趁着人多事杂,不像这里头就几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的,来来回回想做点什么手脚都没那份胆子。但是在外头,灯会上活生生是那般多人,遇见谁只怕都是头一遭,根本牵扯不到自己头上来,再说了,下手也方便,不像在里头还得处处提防时时避嫌,哪儿都受拘束。 根本无需忌讳只需要将刘眉往那黑巷子里头一拽,完事了就大肆宣扬一番,让她那窘迫的状况被其他人瞧见了就好——这事办的是多么轻易啊!下手多么解恨、痛快! 另外,最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刘眉乃是不曾禀告老爷,自己悄悄溜出去的。老爷不知,还以为她已经歇下了,那么哪里还会担忧她护卫到底够不够?到时候还不是任凭自己作践? 钱遥以为,赵紫骝只管被人通知将这个德行尽失的夫人带回来,即便彼时他不敢逼她自尽谢罪,那大家出身的刘眉自己也合该活不下去。钱遥算计地不错,唯独漏算了一样——这赵宅中,有眼线的可不是自己,眼线遍布整个庄子的乃是赵紫骝赵老爷! 早于自己得信儿,老爷那儿不仅知道刘眉男扮女装已经出门了,更知道钱遥后脚便通知了外头的表哥。所以,刘眉回来寻仇,不找旁人就是冲着钱遥,赵紫骝也半点不意外——以刘眉那聪明劲儿,哪里猜不着?他不但是默许,甚是纵容,想瞧瞧刘眉打算怎么处置她。 赵紫骝一早就晓得这场戏太大,大到一旦开了场就停不下来,最后必定是撒血收场。但是钱遥乃是自作自受,那么她开了头也必得她自己祭出性命收尾。别说赵紫骝对她尚无感情,就说这么毫无自知之明还胆大包天的女人,留着有个什么用? 只是没想到钱遥跑来自己这儿好一通求饶。他不搭理也不屑插手,这事现下掌控全局的已经是刘眉,刘眉不说饶过那么就是天皇老子都没什么用。 正夫人也当真不曾叫自己失望,干脆利落、心狠手辣便将钱遥打自己身上剥下来,赵紫骝很是奇怪:为何她这般大开大合整治钱遥的时候,那一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脸蛋居然比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时候更加迷人,更加好看? 二百四九 赵府死狗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四九赵府死狗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迷离着瞧刘眉的时候,钱遥却已经剩下半条命。 她不明白:自己初初入府,这个曾经对自己怜惜体贴的男人怎么短短两日内就变了模样?世上的男人莫不是都这样薄情不成? 钱遥有些不明白,有些迷茫,更有着不甘心——上回虽说冲撞了刘眉,自己恶人先告状,但居然被赵紫骝一句重话就压了下来。此番纵使自己蓄意陷害,手段卑劣。但刘眉不是好好的么? 她也从不曾料到,自己并不是死在气急败坏的刘眉手上,而是夫君的致命一击!就这般成了宅子花架子下另一具白骨。不想自己居然要赔上一条性命。钱遥惯了的是死性不改,但是没想到这回玩大了——把一条命弄丢了! 反正都是活不成! 钱遥更加恨这一对夫妇,恨见死不救的老爷,恨不肯抬手的夫人!反正都是这样了,那么不论如何也要好好泼脏水,听来的、猜到的全部说出去:谁还能找一个死人对质不成? 于是杀人,通奸,一叠声地喊起来。 对刘眉通奸,那是自己不曾成事的虚名,而赵紫骝杀谁也是因着府中多多少少的风声。反正他不叫自己活,那么府上这么多双耳朵怎么也得听自己临死委屈上一句。 钱遥那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就算是完了。赵紫骝杀了她,这才发觉了一直偷听的钟莹。实际上他确实有些奇怪:从未听说这个女人跟钱遥交往过密,为何这会儿好巧不巧就掺和进来? 他心中有鬼,此刻见了便是杀机顿起,但是钟莹树大招风,她不能动,但是其他人合该灭口。于是,喊了个贴心的人过去说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照办。 赵老爷立在院子当中,眼瞧着阿成收拾那一地的血水。他抬头只见明月当空,夜深人静,空气之中极其冰冷。四周偶尔有寒鸦叫唤,配着方才那惨象还真是阴森可怖。 赵紫骝沉思片刻,这一夜的事实在是不少,有些人不能留了,但是也不能放出去,得叫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得这赵府才好——那么多张嘴可都不能出去乱说。 其实么,杀人这事,谁猜的也就是猜的,能作得几分真? 再说,谁还认得那个卧在茅厕前面的东西就是当年的赵惊弦?你们的公子现下可是猪狗不如,哪个不识时务的敢来说透? 这般想着,他便去了赵惊弦那儿,大冷的天,赵公子只穿了单衣,衣衫褴褛趴在结了冰的地上。他手上脚上皆是冻疮全部淌着脓水,肿成了萝卜一般的模样。那手脚关节之处也都是红彤彤,胀成了发面窝头一般。 如此瞧来,当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好的地方,一头长发打着结、盘着团儿,油乎乎地糊在一起,不知道成了多少虱子跳蚤活命的福窝,简直就是腻子一般粘在一颗人脑袋上。不一层层扒开根本就瞧不见里头那张脸。 这种事赵紫骝决计是不肯下手,肯定是支使阿成捞起他,一瞧整张脸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左眼上还生了一个大疮,将眼皮整个肿成了一个大包,根本瞧不见眼珠在哪儿,这包子透明得叫人觉得一戳之下那脓水都能洗把脸,嘴唇两角都冻烂了,干绷绷得又黑又青,稍稍张合那原本结了痂的口子又要往外头流血水。 哪里还是那个英俊美丽的少年? 哪里还是那个梨涡浅笑、颠倒众生的翩翩佳公子? 瞧赵惊弦半死不活,根本不动弹。赵紫骝原本想扒开他的眼皮瞧他装死,但是尚未靠近便闻见一股子浓厚的异味,又腥又臭,原来这赵惊弦不但是缺衣少吃,而且被扔在这儿随意践踏。那诸人的屎尿从来不肯省了他,平日里都称呼他为死狗。 一薰之下,赵紫骝便嫌他恶心,不肯再往前凑。 赵紫骝远远立着,道:“堂兄,紫骝对不住你。一群下人未曾教好,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晓得给堂兄换件耐寒的衣裳。那地上冷,也未曾给堂兄铺上一床软乎褥子。倒叫堂兄这么受罪,紫骝先赔个不是。”话毕便深深鞠了一躬。但赵惊弦却毫无反应,仿佛还是不清醒,已经是半疯半呆连眼珠都不曾滴溜一圈。 赵紫骝却毫不在意,仍旧说着:“既然这般难熬,奴才们也都不尽心。那么只好由表弟我亲自照料你了。我对堂兄必定极为体贴,叫你舒舒服服的。” “舒服”俩字赵老爷咬得很重,其中语气诡异之处令人心中打颤,说着便一挥手:“阿成!快将公子的锁链拆下来,将他扶去我书房歇着。” 成管家答应着,上前一查探,便回身禀告:“老爷,那锁链得有钥匙才能打开。” 赵紫骝一脸审视盯着躬身的阿成,又打量着赵惊弦,最后笑道:“钥匙?”故做沉思:“我这记性也当真是不好了!那玩意儿几年前就不知被搁哪儿了。堂兄,可万万别生气,我真是记不得了。书房?卧房?谁知道呢?说起来,这都是多久远的事了!” 说罢,对阿成吩咐:“既然没了钥匙,那么锁链就先不必开了。喊几个人将公子送过去吧,那儿可是暖和得不得了,堂兄不必受冻又能天天见到我。想想都叫人欢喜。” 话毕,赵紫骝便去了刘眉那儿。 阿成等他真走远了,这才搀着赵惊弦,自己背着他一路小跑去了赵紫骝的书房, 到了那儿,却见老爷贴身的小厮顺子已经在等着了。见他来便笑,道:“成管家果真忠心。都不肯叫人搭把手自己就将这死狗背来了?事事都这般亲力亲为,怪道几个月的光景就爬上了管家的位子!” 听他话里全都是阴阳怪气,阿成只当做不明白,问道:“这东西我弄来了,现下怎么处置他?” 顺子一听便十分开心,说道:“处置?反正是比往常好上太多了。老爷大发慈悲,都交代好了的。” 二百五十 美人出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十美人出浴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说着便将桌子一角的机括按进去,里头“吱吱呀呀”好一番动静,转身送出来一只铁笼子,打得十分结实,而且没啥缝隙,以赵惊弦的身架,就算现下成了皮包骨头进去了也不能自行钻出来。 “怎么样?成管家,既然已经沾了手了,那么,就仍旧由您将这东西扔进去吧。我嫌脏。”阿成一听正合心意,倘若是让顺子来,那么只怕手上太狠非得弄得赵惊弦伤上加伤,于是急忙背起往里头一放。 无意之中又触及赵惊弦大腿上那锁链,拿手轻轻一按便是一个坑儿,全都是浮起来的肿块、脓包。挨着锁链的皮肉只怕已经跟它长在一起,现下剥都剥不下来——要除去这玩意儿只怕非得钥匙打开,再割去零碎皮肉,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由于顺子正在身后盯着,所以阿成根本不敢流露一分两分,更不敢再过分耽搁叫他起疑心。 见办妥了,顺子“啪”的一声将笼子锁上,手中那钥匙随意一扔,顺着笼子的缝隙滚到下头的暗道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阿成出口便晓得自己已经说错话,但是幸而语气并不如心中那般震惊焦灼。 顺子转头一笑:“成管家,你何必这么惊讶呢?这可都是老爷的意思,我哪敢自作主张?这死狗进了笼子就别妄想再出去了。老爷发话,谁敢不从?”这意思是什么?现下仍旧是囚禁,不过换了地界儿是囚禁在赵紫骝身边,又是人又是笼子又是锁链,这回赵惊弦想要再借机逃出去只是难于上天。 阿成也不敢多说,但是斜斜瞥上一眼,钥匙还不曾滚落太远,到时候捡出来就是。于是,阿成与顺子一同出了暗室,赵惊弦一个人被扔在那儿,方才赵紫骝来过他也知道。 只是冻得太狠,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这才听不清他独个说了些什么。现下到了一个新地方,虽说照旧不暖和,但是总好过原先的风吹日晒、霜刀雪剑,时不时就是毫不吝惜好一通肆虐。这就是肌肤贴着生冷铁板的寒颤。到底还算是好受一些。 这些年都已经过来了,赵惊弦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约就是苦熬吧。 原先还有知觉被人踢了、打了、唾了、尿了,谁过的不顺心都敢来自己这儿发泄一通,是谁都敢欺负的死狗。那会儿难熬,他忍不住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报仇的心思支撑着他活下来。到了真正受着,才发觉好像也没那么难熬。因为他又伤又痛还重病,样样都不给医治,于是渐渐的那五感就不是特别灵敏。 谁会在乎他的死活?这般折腾没多久,赵惊弦就开始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一日里头约莫有七成时候都是昏昏沉沉。这几天昏沉的尤其厉害,不但不清醒,而且耳朵之中总是嗡嗡作响,仿佛整个脑袋里头困着数万只苍蝇。这可比平时真正的蝇子叫他难受多了。 到了这儿被冰冷的铁板一扎,赵惊弦仿佛是醒了过来,蝇子们也都飞走了。他早已经分不清这儿是什么时候,过去了多久,不知已经又是一个五年。 却说赵惊弦进了笼子,那么赵紫骝去了刘眉那儿做什么? 能做什么?人家俩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啊,如假包换,那可是拜过天地的。 却说赵紫骝到了院子的时候,问了其他妈子这才晓得刘眉正在洗澡。 他一挥手将绿槐赶下去。 绿槐倒十分开心,欢喜姑爷总算是主动来了小姐这儿,否则这俩人的关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缓和。 来了就好! 绿槐欢喜得不成样子,心知小姐只要留下一儿半女那地位就越发稳固,十分懂事地出去,并且将全部下人提溜出去,将门合上,那屋子之中只剩下俩人。 这厢的变动刘眉又如何知道? 她泡够了便打算出来,于是叫人取帕子:“绿槐!绿槐!”可是并不曾应答,她以为丫鬟有事出去了,于是喊了另一个惯常伺候的丫头:“理儿!理儿!还是没人吱声——奇了怪了! 刘眉只好自己从桶里爬了出来披上原先那件衣裳,大致束了丝绦。 赵紫骝就立在屏风后头,那屏风上糊着纱。那纱是好纱,又轻又薄,乃是绸缎庄极其上等的蝉翼,秋香色的软烟罗,隔了它,他已经清清楚楚瞧见了夫人刘眉白皙修长的光腿,从水中出来,闪着晃眼的光泽,那曼妙的轮廓不禁叫赵老爷偷偷吞了口水,那渐渐自上而下裹上衣衫的美背,纤细腰身,瘦削脊梁,从脖颈慢慢滑下来的水粒,浑似珠子滚过白玉床,更引得他口干舌燥。 这么美的一个女人!是自己的!只是自己的! 幸而是自己的! 几年之中未曾共处一室,居然不知她为何如此迷人! 原先成亲那些日子,赵老爷尚在长安的刘府,那会儿只晓得一门心思讨刘汝成的欢心,尽自己的那礼数,又如何顾得上留心刘汝成交给自己的亲闺女是什么模样?反正总是侯门权贵,那姿容必定也是差不到哪里去。 他那目的性极强,再加上听闻这闺女乃是刘汝成这众多千金之中最不趁手的一个,因此那不乐意的心思便更加厉害。对这女人便不曾用上什么功夫,反正都是到了手就成。至于那洞房花烛之夜则更好办——烛火一吹,管她是谁只管行了周公之礼便好。 二百五一 一夜复宠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一一夜复宠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到了朔北,俩人住在不同院子,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全然不再同房,这样也相安无事。 可是,最近赵紫骝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仿佛自己生出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钱遥恶意抹黑,也只是因为刘眉的思乡之苦,又或许是因为今夜刘眉头一次在他眼中呈现柔弱,又或者是现下的美人出浴,露出一身的细皮嫩肉每一根寒毛都在明目张胆地勾引他。 其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起先,赵紫骝对她总是有些畏惧。因为门第出身,又因为她那古怪脾气。刘眉仿佛自带了一股子心气儿,叫人望而生畏,不敢调戏亵渎。 对赵紫骝来说,也是如此:旁的女人来了,都是上赶着来讨自己欢心,想方设法搏自己喜爱。可是,刘眉偏生不一样。 她不求权,自己却已经将整个给了她,身为主母却不求荣耀,深处后院也不爱钱,身为妻子也不求丈夫怜爱,身为女人也不求男人娇宠。 赵紫骝从来不怕那般多女人,皆是因为她们对自己不单纯,对自己有所求,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任凭自己拿捏。可是刘眉不同——她一概不求,对自己没有索取,自然也不必对自己给予。 她为何就这般不骄不躁?不依不靠? 可是,正是今夜,刘眉分明在钱遥布置那陷阱中骇破了心神,终于喊出一声“救命!” 赵紫骝仿佛是瞧见了俩人之间的一架桥。他从之前疏离的胜过陌生人的关系中终于找见一丝缓和。于是,他来了,来得有些底气,也是想验证自己的那份猜测,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猜自己对她有一些悸动,一些东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而此时,见刘眉半敞着衣裳绕过围屏,赵紫骝干脆就大喇喇立在路上,将她堵个正好。刘眉只好仰起一张被热水、雾气晕染的粉红的脸来瞧他。 刘眉见是他,也不惊讶,只问了一句:“有事?”她手上更加过紧衣裳,这动作有些刺痛了赵紫骝那敏感的自尊。于是,他一把按住刘眉拽了前襟的手,将这个女人轻轻逼向她身后那红梨木的雕花妆台。 刘眉与他虽说做了多年夫妻,但活寡妇做久了,被赵老爷这般一推便有些惊慌。她对赵紫骝没什么兴致,但是也不讨厌。她想挣扎,但是,一想到此事乃是身为女人应该尽的义务,老爷想要,自己就得给。 刘眉定了心思便任由他,但是那衣裳滑在地上,妆台微凉的木头棱角硌着她后腰的时候,她忍不住,还是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简直就是个信号,赵紫骝更加紧得贴上来。一只温热的手暖暖地搁在她腰上。她还是被脊背碰着的冰冷刺激得一个寒颤。 但是她顾不上这些,因为属于年轻男人特有的火热身躯已经在自己胸膛的肌肤上四处蔓延,燎成大火。刘眉干脆合上眼睛,由着赵紫骝带着颠簸。 这种亲密的关系再近也是几年前,那会儿赵紫骝乃是客气又谨慎。可是这回他却是着急又温柔,这种急迫来得毫无根由,莫名其妙,刘眉明白自己之于赵紫骝从来不是什么女人,而是正夫人。是个名门望族嫁过来的千金,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有些畏缩、束缚。 这会儿是为什么呢? 在赵紫骝浑身颤栗的时候,刘眉昏了过去。脑子里却只想到一个缘由:另外几个夫人莫不是身上都不爽块不成? 第二天,刘眉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窝在锦被之中,她浑身酸痛,枕边却已经空无一人,叫人几乎怀疑昨夜从来就是一场迷梦。 刚刚有点声响,便见个人匆匆忙忙跑进来,仔细一瞧,才知道是绿槐。她十分欢喜,那脸上也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手上端着一只盆子边上搭着一条帕子,张嘴就是:“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那精气神清爽无比,仿佛是她自己飞黄腾达了一般。 刘眉心知她这是为了昨夜那点事,稍稍回想就要红了脸颊,但这么被绿槐调笑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板起脸来道:“死丫头!你这是瞎说什么呢?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绿槐却笑得更加牙不见眼,仿佛是这丫头自己要上花轿似的:“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原先是小姐与姑爷互相冷落。现在好了,姑爷自己来了,这难道不是个好兆头?小姐你啊,也别再故意推脱,赶紧趁机生下一个小少爷才是天下太平,高枕无忧。” 刘眉一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瞧你这伶牙俐齿的东西!还不曾出阁,倒好似嫁过几次人似的,只会胡说!你能多经过事?说起这混话来倒不打磕绊,羞也不羞?被旁人听见岂不是笑话咱们刘家就是这般教养?” 绿槐闻言也不气馁,沾湿那帕子已经给刘眉擦手:“现下除了咱俩还能有谁?小姐,我真是天大的冤枉!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这可是一门心思为你打算啊!”她柔柔地为刘眉按摩每根指头,这才道:“我这也不是没根没据。咱府上的庄妈可是说过了,有了少爷才真算是吃了定心丸。这姑爷的长子必得是您生养的才是名正言顺。反正咱一辈子都出不去赵府,那么为何不为了长远计较,趁姑爷这会儿有心就赶紧膝下养个孩子呢?你俩互相冷了这么多年,按说差不多也够了。小姐往后倚仗姑爷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可得想明白了。”听她年纪 不大,涉世不深,居然这会儿一字一句皆是大道理,刘眉心下只管笑:孩子?现下自己也不是很喜欢,但是如果早晚都得有一个,那么就要一个吧。再说吧,这种事都得随缘,若真是有了,就生下来,若是没有,那也是没办法了。跟赵紫骝犯不上讨好。 二百五三 一夜剧变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三一夜剧变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在夫人院子中过夜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府内,众人皆知,这老爷从来待刘眉不同一般,此时见他不但是敬重,更加宠爱,于是个个都越发恭敬顺从。 府上原先确实是有四位夫人,但是小夫人钱遥没了,唯有几个婢子前一夜听见她哭求饶命,后来就下落不明。约莫是犯下大罪被老爷处置,但是死是活并不为人知。 可惜了,才十四,正是水灵灵的娇花一朵,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来也怪,正是一夜之间,或许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掌握着一群人生杀大权的赵老爷,整个赵府的后院简直是天翻地覆,好一场变故:原本极其受宠的钱遥突然就糟了冷落,进府几日已经失宠,至昨夜居然踪迹全无;而另一位则是几年之中并无恩宠,与老爷也就是名分上的夫妻,结果突然又做了真,昨儿可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若是说这两位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么,另一位二夫人钟莹的行为也十分令人费解,匪夷所思——连夜她着急忙慌叫人设了佛堂,年纪轻轻就表示愿意守着青灯古佛,愿意毕生吃斋念经,不必再与尘世生出什么来往。 不再争宠了? 不打算稳固自己在赵家的地位了? 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这么坚决果断,为啥之前一点意思都不曾露出来?这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这仨人的剧变都是在那一夜,一夜之间,看似围绕着一个男人的仨女人毫无瓜葛的发生,但是叫人猜疑不已:这些事就突然撞在一起,未免太巧!没出事的时候,都一点苗头都没有,一出事就全部凑齐来闹得不可开交! 这其中当真是没有什么阴谋不成? 夫人为何受宠? 钱遥为何失踪? 而最最可疑的——她个从来不信佛的钟莹为何又突然决议要去其钗环,褪其绫罗,整日价守着佛像度日? 这府中女人的命运如此无常,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雾,谁也参不透,家中的下人也都是窃窃私语,无人知其缘由。 按说原先这宅子中的赵公子走得蹊跷,这一回干脆直接牵扯了三位夫人,虽说至今才折了一位,但这府上事项太多,只怕是难以太平,谁知道呢? 正在疑云乱起之时,有人却不忧反喜。刘眉复宠,钟莹信佛,那么现下还余剩了一位梁夫人——梁云环。 这位环夫人位列钟夫人之下,后脚进的赵府。 她娘家也是做得染坊生意,那生意虽说比之赵家绸庄实在是不起眼,嫁过来家中也得了一大笔彩礼钱,但是幸而日子过得算是快活。 梁云环人生得端庄秀气,乃是家中幺女,年纪也不大,也就十七上下。打小也是千娇百宠,不曾吃过大的苦头。养大了也算是嫁了个好夫婿——赵紫骝年轻,精干,虽说家中已经有了其他夫人,但是他人才好,家财万贯,对内院一向大方,其他姐妹当时也只有钟莹,众所周知也是个知书识礼、修养甚好的,按说也好相与,决计不至于故意苛待自己。 后来又来了一个正室刘眉,也是个省事的,不爱找茬胡闹,不爱肆意弄权,梁云环本来想与她故意亲近,傍着一棵大树好乘凉,但是刘眉性子太冷,不爱轻易跟谁接近。无奈之下,梁云环只好依附上了二夫人钟莹。这也是个厉害角色,而且惯来不爱以权压人的。 梁云环事事顺从钟莹,按说该是万事顺心,但是只有一样——赵老爷娶她进门不假,但是不怎么爱找她。 说来也是稀罕——她进了赵府,那会儿还没有小夫人,见夫人也不留老爷,老爷便镇日里去找钟莹。梁云环纵使时时处处受梁云环庇护、照料,但是私下里也忍不住犯疑:这二夫人年纪不小,比赵紫骝都要年长一两岁,可是为何老爷独独宠爱她? 梁云环对钟莹又是感激敬仰,又是羡慕嫉妒。心下更是愤愤不平:即便钟莹再如何美丽大方、聪慧伶俐,并且又是富室钟家的长女,但是她到底韶华已逝,怎比得上自己还是最好的年纪? 女人的妒恨之心啊!那份狭隘心思如同是着了水星儿的油锅,炸了花了! 这份心思一出来,哪里还有点良心?哪里还晓得感激?只恨不得将挡道的姐妹都统统烧死! 什么膨胀泛滥的东西都比不得人心妒恨的毒焰——这火苗一旦蔓延成灾,那么当真是什么情分都不讲求了。梁夫人私下觉着,自己这般好的女人,钟莹那些丑事真是人尽皆知。为何老爷一点都不计较? 梁云环委实钦佩钟莹,尊敬钟莹,托身钟莹,但是同时也深切地嫉妒钟莹! 可是还等不及她要做出点什么,当然,以梁夫人那资质,那副脑子、胆子,只怕也不会逼迫自己做出什么来,家中就来了一个恨不得天下不乱的钱遥。比之自己的十七,正值青春年月的钱遥才当真是娇艳得叫人挪不开眼。于是,她那方方窜起来的坏心思便蔫儿了。 钱遥独自占了五夜宠爱,钟莹仿佛已经被老爷抛在脑后了,梁云环照旧每日里去她那儿解闷儿,见她脸上倒是平和,毫不怨恨,仍旧是一派冷静,梁夫人只当是钟莹气疯了,不禁对自己的姐姐又是可怜又是幸灾乐祸。 可是,谁知马上就出了大事,此番也当真是大事了——钟莹突然就要念佛修行了! 梁云环很是蹊跷,于是着急着求见她,可是钟莹却只叫自己的贴身丫头莲心儿传来一句话,却是:“姐妹一场也是难得,多少以诚相待,在这赵府之中,唯有少听少言才是正经活路。” 钟莹见都不肯见她,丫头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屋子之中的木鱼声却沉稳有力,仿若真的不问人事。 二百五四 邪物侵袭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四邪物侵袭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梁云环听了这话如同是被谁拿铁锤狠狠敲了一记,光记得疼:少听少言?这是怎么个意思?为啥这才是活路? 她一头雾水就要回去,瞧着钟莹不是耍什么把戏,倒仿佛是真心实意起了念头,走了极端。她真是为之难受,又是替自己开心:钱遥不见了,钟夫人自己不争了,除了刘眉,那么这会儿呆在赵老爷身边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了——夫人再得宠也不至于天天留着老爷,哪一日老爷腻味了她,别管是雨是露,匀自己一滴就行。 好日子总算是盼来了!总好过原先三头猛虎挤在前头,自己挣不着一星半点。 可是,梁云环也是个脑子偏瘦的,不曾料想这回刘眉的复宠乃是带了一股子摧枯拉朽的架势,她一个人居然一连占了老爷二十日!直到刘眉来了月事,赵紫骝才过来自己这边。 当夜,渴盼已久的梁夫人与赵老爷闹了两回,心满意足,竟是原先从来都不曾尝过得甜头。于是,梁云环对这个男人的贪心越来越大,恨不得一个人独占了得好。这眼巴巴望了许久的东西,当真得手的时候便是弥足珍贵,回味无穷。 她打算得真好,可是老天就是不肯叫人如愿。说来也是她太倒霉,还不曾使出什么手段,就在恩宠的当夜便生出事故了! 原来,尽兴之后,梁夫人当真心满意足,偏过头去悄悄瞄着自己的男人也觉着好看极了。她估计自己要熬出来了,往后也该越发好过才是,再生个孩子越走越顺当。这般一欢喜,睡觉的时候那嘴角都是往上翘着的。 外头白雪纷飞。地上存着水的地方都结上了一层薄冰,赵家宅子当真也是一派安宁:人都躲进了屋子,夜深了就再也没了走动的痕迹。除了鬼哭狼嚎的风便再也没有什么声响,不闻人语,不闻虫鸣。唯一听得见的就是偶尔有几声狗叫,也不嘹亮,都是认了怂地呜呜咽咽,更显得此处一派荒凉。 拿梁云环住着的小院来说,唯有一处动静——除了风,被挂在屋门口廊檐上的灯笼被风撕着扯着来回乱晃,如同是被谁拿巴掌抽得死去活来的一颗脑袋。 头顶的月亮也有些瑟缩,突然之间那中心就现出来一大块黑斑,仿佛里头是困着什么东西挣着扎着要逃出来,脚下趴在窝深处的狗们都缩成一团,只“呜呜”不安地哼叫。 正在此时,梁云环门口那盏灯笼晃荡得更厉害,仿佛是被谁掐住了脖子,那灯笼便是死中求生的人脑袋。狠狠晃了几下,最后终于吐出一口气,那烛火便真的灭了。 风越发卖力砸着窗子,撞着门,着急地被挡在外头。屋内燃了炭火,点了香饼,当真是温暖如春,内室之中一片漆黑,只见挂了帐子的床。外头桌子上则是放了烛台,通宵明亮。 赵紫骝不爱与人一个被窝一整夜,嫌累得慌。于是,他与她俩人各钻了一床。 梁夫人原本睡得正是香甜却忽然觉得有些冷,脖子上仿佛是搭着件什么冰凉物件,她不愿意睁开眼,于是将被子使劲儿拉到头顶,可还是死活扯不住。仿佛是有谁在对面百般纠缠,她心中不胜烦躁,手上发狠,对面那人仿佛也跟她较上了劲儿,死活不撒手。 那冰冷便不只盘踞在她的脖子上,而是逐渐蔓延到胸口,仿佛是卧着件什么冰块一般的东西。偏生这会儿她光手上乱挥舞,但眼睛睁不开,于是弃了这阵地赶紧去钻赵紫骝那被子。 赵老爷似乎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便任由她抱着,他身上倒是暖和,梁云环很是舒坦,心中那惬意之处恨不得赛过神仙。可是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胸脯子为何是鼓起来的? 赵紫骝胸膛上结实又干净,哪里像这会儿摸上去还是松松软软的? 于是,梁云环总算是模模糊糊要醒了,头上也是乌云罩顶——这人是谁? 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见四周皆是黑麻麻的一片,她睡在里头靠着墙,探过身子去拨床边的帐子,挂起半边,这才借着忽闪的烛光眯缝着眼睛往枕头边上一瞧,立马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人哪里是赵紫骝? 分明那娇小脸庞、标致五官,妥妥的是钱遥无疑! 那个新近失踪的小夫人! 只见这个人脖颈之处还兀自淌着汩汩鲜血,染红了整个床褥! 梁云环吓得是一声尖叫,浑身哆嗦,居然想不起来先跳下床。只晓得离她远远地,往床帐的角落里缩,小夫人缓缓起身,将断了的手腕指着梁夫人:“姐姐,居然还嫌冷么?你与夫君尚且共鸳帐,哪里晓得妹妹还正在地下孤身挨冻?我这一身的伤可都是亲亲的夫君赐的呢!不光冷,我还疼!要不换你受着?” 梁云环摇摇头,口中喃喃:“咱俩无冤无仇,别找我!不是我的错!不该怨我!我从来不曾害你!妹妹放了我吧!” 她合十祈求,可是谁知道,打身后也伸过来一只手轻轻落在自己头顶,又滑在那肩头。梁云环当场骇破了胆,一股黄汤便从股间流出渍在锦被上,骚臭之气令人不忍闻。 梁云环不由自主抬起脸,近在咫尺的便是张年轻男人的脸,五官英俊,但是那七窍之中皆是黑血,一只手现下也是干瘦,如同一根枯枝,他的鼻尖渐渐贴上梁云环那脸蛋,冰冷如铁的触感叫梁夫人浑身就打了好大一个战栗,那人却道:“堂弟杀得我好利索!” 环夫人此刻已经是生不如死,见一前一后两个邪物一块儿逼近,她却半分也挣脱不得,口中毫无意义地哀求:“不关我事!是老爷!老爷他害了你们!别找我!” 他们贴着梁云环连声狞笑,咯咯唧唧如同鸡犬之鸣,梁夫人越喊越大声,嗓门越大就越有胆气,于是干脆大叫着滚下了床,几乎赤条条地便往外头跑,口中直呼:“是老爷杀了你们!是老爷做下的!是老爷!都是老爷!” 二百五五 昭告罪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五广告罪行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得知这事的时候,赵家的半出宅子都已经被闹了起来。 不少人扒在门缝上往外头瞧,听梁云环歇斯底里喊着求饶的话,她只穿着小衣,光着脚,在这冰天雪地里疯跑。衣裳单薄,胸前一对小白鸽上下翻飞,下头一对玉足与雪地几乎混成一体,一头长发在背后撕扯着狂舞。 梁夫人仿佛也不晓得冷,越喊越响亮,越跑越精神。 全部人都安静地盯着这个女人,贪婪地、惊恐地、兴奋地、好笑地、叹惋地……无数眼睛盯上了她,梁夫人却浑然不知,如同进入无人之境,哭着笑着,一个人忙得一塌糊涂。 阿成与老爷从账房赶过来。 赵紫骝原本睡到半夜,阿成说有件着急的生意得求着老爷做主,于是,他跟着他匆匆忙忙离开了梁云环的院子。才方站定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闹了起来,是顺子急火火冲进来,道:“老爷!夫人,不,梁夫人疯了!” 赵紫骝忖着方方俩人还是同床共枕,自己走的时候她正酣睡,为何才离开几步她便疯了——戏本子上都不带这么写的! 赵紫骝不以为意:“疯了就疯了!或许是睡得癔症,那就找个大夫瞧瞧,我能开药方么?找我有什么用?这儿正忙着,你瞧不见?” 顺子急得汗都要淌下来了:“老爷,您听我说!梁夫人真是疯了,一直在说疯话!那话可都不能听了!” “什么话!” “梁夫人说,都是老爷杀了你们!” “混账东西!” 赵紫骝闻言将那桌子上的砚台砸在顺子脑门上,登时就鼓起老大一个包。顺子捂上脑袋,便见赵紫骝由成管家披上外袍,赵老爷将顺子一脚踹在门框上:“这话你也敢由着她乱说!我养你做什么使唤!” 顺子心中十分委屈,那梁夫人再如何也是老爷正儿八经的女人,自己怎么能随意处置?现下被一砸一踹,他浑身都疼,怨恨之心却也大起,愤愤老爷不体恤自己,一味作贱,但也赶紧爬起来一拐一拐去找他们。 赵紫骝找见梁云环的时候,只见她袒胸露乳坐在花架边的栏杆上。 他走过去,无数瞧热闹的见他现身就缩了回去,上前去拉她,却发现这个疯子是蓬头乱发,臭不可闻。他嫌恶地缩回手,却被梁云环扑了上来,笑道:“老爷!老爷!你可算来找我了!”语气、神情居然十分相像那个作死了的钱遥,其他几个见过她的小厮都背过身去,让主子为夫人拢好衣裳。但是此刻听她反常如此,也都心中惊异大呼蹊跷。 赵紫骝偏生不信邪,将个人喊过来:“找俩有劲儿的婆子将她架回屋子。” 那人应了往外飞奔,谁知梁夫人却仰天长笑,吼道:“毒杀侧室!谋害堂兄!鸠占鹊巢!” 赵紫骝上前一步掐住她的喉咙,梁夫人却越笑越瘆人,虽说喘不上气但是细若蚊蝇,道:“赵的卢、钱遥,他们一起来找我了。老爷,怎么会是我呢?分明是你做下的,何苦坑害了我呢!” 赵紫骝一惊之下撒了手,梁云环大口大口喘着气,倒在他肩膀上他都忘了推开。任凭她阴森森地说道:“老爷!他们说,回来找你的。叫你好好消受剩下的日子,况且也不多了。”说罢,便身子一软趴在了花架根处,赵紫骝听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立着如同失去了心神。 成管家矮下身子叫俩婆子送梁夫人送回去,其中一个扒开枯草,居然捡出来一枚金戒指。 她交上来,人刚走,赵紫骝手上接着那玩意儿便如同筛糠似的抖了起来——这东西!这东西乃是钱遥的!自己与她同房的第二天一早给她戴在手上的! 这是自己送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天啊!不是与她一起葬在这儿了么?为何独独它又露面了! 处置她的那会儿做得周密,按说再无旁人知道,她云环是从哪儿得了信儿?难不成果真是冤魂不成? 成管家见他如此,便恭敬道:“老爷,不如您先回去吧。夫人也消停了,庄子上那事已经了了,倘若累了,您就歇下吧。” 赵紫骝头晕目眩回了书房,窗外仍是风大雪大,屋内点了十几盏烛台映得亮如白昼,只是每个火苗都在忐忑不安地跳跃,躲闪,仿佛专门为着配上他惶恐焦躁的心境。 他真是又气又慌又恨,一夜未眠,天快明的时候才合上眼睛,梦中也果真都是死了的那些人的脸,每个人都张牙舞爪,奇形怪状,使劲儿往他身上贴,将赵紫骝活活吓醒了。 赵紫骝一头冷汗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翻身下床就去找密室。将那铁笼子使劲儿打量,最后冷静下来说道:“二堂兄!我是紫骝啊。昨儿你那活得窝囊的大哥来寻仇了。” “找的就是我。我承认,是我一壶毒药汤药死了他。可是,那怪我么?你爹凭着嫡子身份就接了赵家全部财产,却不好好守着,花天酒地肆意挥洒,我爹就因为不是跟他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就不行啊,就是没资格。我爹他如何有本事也不能施展。他尚且没有用武之地,我又哪里能轮得上?赵家财产统共十分,有本事的,得了一分,没本事的,得了九分。这算是个什么道理!这哪里公平!不堪贤愚,只看嫡庶——这都是谁敢定下的规矩?” 见赵惊弦仿佛有些动静,他更欢喜,将自己这些年的罪行统统倾倒而出:“你啊,从开始就是个废物!我也从来不曾将你放在心上。谁知你不光不配做我的对手,竟是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明白了:将产业搁在我手上?你也是多大的心!一向馋惯了的我们守着这么个金山还能松口不成?” 二百五六 杀机顿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六杀机顿起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么一大块肥肉,你叫我们怎能不凑上去啃两口?结果可就怨不得我们了!那大堂兄乃是个厉害的,你走之后他觉察不对便要将权收回来。可惜,他才一个人,哪里抵得过我们一大家子齐心协力?你定然是不晓得,与其说是我害死的,还不如说是活活被你气死的!他恨你不争气引狼入室,更恨他自己识人不清无力回天。也正是他病了,我才有机会进那毒汤!” 原来是这样! 赵紫骝脸上有了轻松的神色:“原以为自己是做惯了恶人的,因此做得再多也毫不愧疚。因着这世上从来不曾有什么后悔药,来不得丁点退步抽身。堂兄没错,但是挡了路,我也是无法之下才杀了他。只因为,你们到底是名正言顺,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能夺回家业,到时候只怕是我们阖家上下再无安身之处——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死!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鞭挞着一步步走下去,如同一盘子棋——落子无悔,只谋定局!” 实际上,夺了这产业的赵紫骝并不开心,当真不开心。无数事项都在等着他定夺,无数人都在等他差使,无数交道都等着他去打,无数桌子都等着他一起觥筹交错。 雀占鸠巢的狂喜刚刚体会了一个月,他就已经生出了厌倦——突然有些不明白,当初为何机关算尽将这些东西占了? 他分明从小长到大是一点一滴锻炼起来好大的做生意的本事,在商场上也是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可是,不知为什么现下对庄子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起先也就是稍稍倦怠,如今干脆连耐心也说不上了。 赵紫骝发觉自己似乎并不真心喜欢做生意,也不喜欢晋北绸庄,或许只是喜欢一种征服感、占有感。这是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是不负爹爹厚望的一种法子,验证了自己的本事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是之后,还要为之勾心斗角并且将这绸庄继续发扬光大,这个过程中他就有些郁郁寡欢。跟一个没啥兴趣的东西朝夕相对、百般谋划,怎能叫人享受?这简直反倒成了一种天长日久的酷刑,令赵紫骝万分煎熬,却又无处可逃。 他感叹了一会儿,又提起了心神对赵惊弦道:“杀了他,我也认了。他死了就是死了,活的时候,都斗不过我,做了鬼反倒还长了能耐不成?我可不怕!大堂兄来找我,那又如何?我手上沾的人命还少么?只是,这世上的鬼怪之事,多是人为。定是哪个不安生的故意挑事!谁敢在背后偷摸动作?被我查出来可就不能轻饶!” 说到这儿,他有意咬重了字眼儿,又仿佛随口问道:“二堂兄,留下来的也就是这么多人。你倒是猜猜,这胆大包天、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会是哪一个?” 赵紫骝一声冷笑,不提防正在笑得畅快的时候便被笼子缝隙之中窜出来一条胳膊狠狠锁住了脖颈,被牢牢按在铁条上。 一张臭嘴拱出来借势咬死了他的耳朵。 赵紫骝一声惨叫,心中也是慌张,但是幸而赵惊弦接连几年又病又宰,体力不支,那胳膊也使不上多大个劲儿,哪里比得上自己健壮?赵紫骝使出全身气力掐住他的胳膊往外撇,扭着那条手臂狠狠一拽,“咔嚓”一声顿响,赵惊弦那手应该是脱臼了。 吃疼之下便赶紧缩了回去,再迟一步恐怕就被掰折了。只是他那一口厉牙仍旧不肯松开,啃着赵紫骝的半只耳朵兀自强撑,终是狠劲儿衔了去才算罢休。 听闻赵紫骝一声惨呼,守在门口的阿成便是一跃而起,进来查看只见赵惊弦口中翻搅不止,仿佛是在咀嚼什么东西,只是嘴角带血。 而赵老爷则是右手捂着耳朵,指缝之间沁着殷红,阿成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果真,赵紫骝又疼又怒,于是恨声道:“人人都说我府上的死狗是个动弹不得的废物。如今瞧来,二堂兄仿佛也不曾受过什么苛待,至少在吃喝上估计从来不曾落下,居然还有这气力咬人。既然镇日里也就在这儿这么呆着,那么也不必过分耗费庄子上那般多粮食——你肚中一颗一粒可都是我的血汗换来的!” 阿成一听暗暗叫苦:原本就是一日一顿饿着赵惊弦,自己近日来趁着方便就多给上几顿,往后听这意思只怕是连一顿半饱也捞不着了! 赵紫骝仿佛还是气不够,于是又厉声道:“我明话说,二堂兄!此处可就是你的活棺材!这辈子你都休想再出去!劝你安安分分等死吧!杀了赵的卢,还不能再加上一个你么!你们兄弟二人去那黄泉路上做伴也不算孤单,到时候再联手与我较量吧,这辈子就不奉陪了!”话毕便将机括一按,那笼子缩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瞧着阿成,问道:“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阿成回禀:“梁夫人口中仍旧是胡言乱语,谁也拦不住。” 赵紫骝一想昨夜情形,梁云环那身子不知被多少下人瞧了去,现下又成了这幅模样,于是便心生嫌弃。再加上她昭告罪行的话已经传得满府皆知,人人都听见了总不至于将他们统统灭口——如此,只能想个别的招了。 这事怎么圆呢? 既然梁云环已经成了疯子,谁也制不住,那么早晚是个死。干脆也不必制服了,只管狠狠推她一把,叫她一死了之。 二百五七 羊头狗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七羊头狗肉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第二天一早,梁云环就与府上的一个小厮双双不见了! 又一个不知所踪的! 府上开始流传:昨夜老爷走了,梁夫人就迫不及待与自己的老相好偷会。不巧被老爷的贴身小厮顺子发现了,当下就要回禀上去,奸夫淫妇一听狗急跳墙,反正拦也拦不住,所以心知是活不成,可死了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于是百般对赵老爷泼脏水,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幸而老爷英明果断,叫他们做了一对鬼鸳鸯。 昨儿她那些都是陷害、污蔑老爷的话,断然是听不得! 一个失行妇人的疯言疯语哪里信得? 归结一句话——三夫人梁云环也死了! 短短二十日,这赵家后院活似是着了诅咒一般,死了一个,丢了一个! 统共四位夫人,现下剩余个钟莹常住佛堂,另一个全乎的就是正被宠爱的正夫人刘眉。 这就是又一场风波,比起之前钱遥小夫人那一场更加大也更加厉害,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大家纷纷揣测:原先那赵大公子就死得不明不白,小夫人的下场也是另有隐情。只怕那几桩事还真都是老爷做下的!即便老爷自己没动手,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现下又说三夫人偷人,因此自作自受遭了灾,焉知就不是因为她知道太多而被灭了口? 失行妇人? 疯言疯语? 只怕都是掩人耳目才找出来的借口! 这般多人都是傻子不成?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还要因此死去多少人?赵府上下明知这就是触动了赵紫骝的忌讳,因此想要脑袋的都不敢乱说。整个赵府守着这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见终于开始消停了,赵紫骝那脸色仿佛才缓和些,但是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在刘眉镇日里立着的楼上,道:“阿成,你说那些话可都是谁教给梁云环的?” 阿成脸上神色不变,低眉敛目答道:“回禀老爷,奴才当真不知。” 赵紫骝久久盯着天边的落日并着金灿灿的云朵,默然久立一语不发。 这天夜里,钟莹那院子中早早就熄了灯,只剩余佛堂还有一豆烛光。昨儿府上闹成了那样,真当她这般闭门不出就错过这些风声? 钟莹原本就不是当真信佛,只不过是托辞如此为自己求个活路。 那天夜里,老爷虽说放过了自己,但是她思来想去都深觉可怕:怕自己知道太多,怕自己正是下一个钱夫人。老爷那手段她见识过,自然是要想出个法子叫老爷放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她也是个人才,想破脑袋做出了一个皈依佛门的决定,实则是躲避祸患——我封了嘴,闭上眼,不与人来往,打今日起也不受宠爱,我就圈地为牢,你能不能放过我? 钟莹这般大的转变令众人起疑,更叫赵紫骝吃了一惊——原本打量着将她囚禁起来,那婆子么,自然是就不得。留着钟莹,只要她老老实实,这府上多她一张嘴吃饭也不算什么,养到死就好。 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处置的路子,钟莹自己已经求饶示意:老实,非常老实。派去的眼线也都回禀说夫人很是安静,闭门不出,一概不见,连梁夫人也都不曾见着——如此甚好,反倒省去了赵紫骝多少精神。 钟莹反正是大家出身,那架势、气度还在,令人肃然起敬。此事虽说蹊跷,但也很少有谁琢磨她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这会儿赵府正是月高灯黑之时,一个身影悄悄钻进佛堂,就地一滚将自己的身影隐了,从外头瞧,映在门窗上的仿佛还是只有钟莹自个儿。 府中已经很安静,自从夫人们接二连三地出事,赵紫骝干脆罕少回内院,都是在书房过夜。整个内院则是因为越传越走样的流言令人望而生畏,连同巡视的护院都不肯多走一步,当真是荒芜极了。 钟莹此处整日整夜都是抄经颂佛,门口若是没人清理只怕是都要落上好大一层尘土。他们深知不会有什么,于是那步子干脆都懒得往这里头迈——如此,钟莹就没了盯稍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是自在不过。 此时,那佛堂之上可不单单是她自己一个人。 跪在对面的乃是个精瘦干练的汉子,约莫有三十上下,眼睛狭小又细长,不好好看分明是在脸上生生开出了两条缝,眯眯地瞧着谁都仿佛起了坏心思,嘴上也生了一圈短茬胡子,那整幅模样叫人瞧来就想笑几声。 钟莹问道:“妈妈去了哪儿?查出来了么?” “回小姐,后来打探过,却是生生被勒死了,扔在后山上的野地里。幸而这会儿天寒地冻的,我找见的时候她那模样身形还在,存得尚好,否则天热臭了烂了,或者干脆是迟一步被野狗衔着吃了,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倒是脖子上仍旧捆着一条麻绳,脖颈碎了大半,死相极惨。” 钟莹原本将佛珠搁在了小几子上,一听这话干脆又重新掂了起来一粒一粒捻着,心中大呼害怕,身上已经出了冷汗。 原来,出事的那一夜,贴身的妈妈就不见了,说是被老爷带走了,第二天晌午也没回来。 那天的日头尤其大,钟莹想起妈妈临走的时候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是要上路。 那也是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钟家也照样是深宅大院,钟莹也是那宅子里长大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的的事见了多了,即便不曾亲自参与,但是也知道不少。因着是嫡长女的身份,钟莹从来不屑于与谁吵闹,更不必与那些出身卑贱的兄弟姐妹计较。 更何况,老爷向来疼她。有个什么大不了的她就去父亲处一哭一跪,钟老爷那心肝都给她哭碎了,阖府上下还有谁敢与她较劲儿? 二百五八 佛堂密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八佛堂密会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钟莹这位妈妈乃是打小就将自己养大的,飞扬跋扈之处、粗枝大叶之处她也心中有数,但是因着一个待自己忠心耿耿、最是个牢靠不过的所以便将那些不好的地方揭过不提。 陪嫁那会儿也是将她带来,盼着处处有个人照顾,否则以妈妈的年纪本应该给上足够的银钱叫她与子孙团圆、颐养天年。可是如今,如今事与愿违,她居然惨死在这赵府了! 钟莹心中自是悲愤,奈何此处到底是夫家,而不是自己说一不二的钟家。更没有个时时为自己做主的亲爹,却只有个一手遮天、黑心灭口的赵老爷! 说来也真是可惜,她俩听见“秘密”这会儿还太早,做了出头鸟被人打了。若是搁在现下,如今这般整间府上都传得沸沸扬扬,只怕赵紫骝也顾不上在妈妈身上白瞎了一条麻绳。 众人都知道的事,他赵紫骝还能杀尽不成? 见钟大小姐甚是伤心,那汉子又道:“小姐,此处不比咱家。您当保重身体才是。” 钟莹那眼泪已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用帕子擦了眼圈才道:“将这十两银子给妈妈家中送去,将那尸首好好地殓了。疼我一场,最终又是因我而死——如此这般也算多少尽上一份孝心。” 此时,贴身的侍婢走了进来,在钟莹耳朵边上说上几句,她那脸色变了几遍,最后现出来的还是一股子颓然。 人人都说钟家长女乃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即便是到了二十有三的时光也照样是十八九岁女子似的鲜艳妩媚。这份姿容倒是叫人忘了过分计较她的岁数。 可是这回,烛火重重里,朱炎觉着大小姐当真是有了几分老态,另外有些疲惫,令跪在地上的他将脑袋低得更加厉害,只等着她发话。 “赵的卢,到底是不是赵紫骝杀了的?” 此话一出,朱炎猛地抬起头,他眼中十分镇定,见小姐乃是不知真相不罢休的架势,于是低声答道:“是。小的打探过,说是先夺家产,再灌毒汤,总之全部是坏在他手上了。” 闻言,钟莹那身形稳不住似的晃上一晃,一块巨大的阴霾从心底升腾而起势不可挡,她按住桌角将身子撑着,这才咬着字眼问道:“果真害了他大哥。那么,赵公子呢?” 朱炎见小姐倔强地立着,那清冷的烛光微微映照着她的侧脸,她的脑袋高高扬起与纤细的脊背生成一条直线,不由得叫人生出一股子怜惜。 钟莹那十指丹蔻紧紧抠着桌沿儿,浑身架子仿佛都是绷紧着的,这架子看似十分坚固,但正是因为绷到了极致,所以似乎轻轻一敲打就要碎成一地,全是渣子。 这朱炎岂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 整个朔北城都晓得! 原本她一门心思要嫁过来那会儿,赵家门槛里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自己已经有所耳闻,还没来得及跟小姐回明白,钟莹已经坚持着、夫人老爷催促着已经八抬大轿进了赵家后院。 于是,朱炎忖着也不必说了,反正小姐与赵紫骝已经成了一家人。好的歹的,以后也都是捆在一处一起受着。那么,蒙在鼓里跟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过上一辈子,只要太平也行。 可是,谁知如今已经瞒不住了! 不但瞒不住,俩夫人的一番作为已经叫这府上炸开了锅,说来也是倒霉——先炸了小姐,而后才炸了全部人。 小姐问着赵惊弦,朱炎原本也想打个哈哈过去。奈何小姐那执拗脾气一上来,不弄个三四五就不算拉倒,任凭谁也架不住。再说,这赵宅之中唯有自己一个人是个可靠的,她不找自己还能找谁去?若是气急了再生出什么事端,那么只怕是守着青灯古佛过点安稳日子都不能够! 这般一想,他斟酌着便要开口,可是先心下叹了一口气:唉,赵惊弦?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家看到这里必定该是疑惑:朱炎是谁?钟夫人唯独找他算是怎么回事? 说来这钟莹的家中也是不简单,她家中的父母则更是思虑周到。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嫡亲闺女,老爷疼,夫人爱,好好一个深闺小姐恋上了个满晋州有名的浪荡公子,城中那风言风语就别提有多难听了,那长舌妇的唾沫星子恨不能淹死这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按说这时节,按照大弘风气,凡是个女人陷到这步田地只怕还是死了得好。可是,幸而钟莹摊上了一对好爹娘。 钟老爷在这朔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俩老人对此也觉得颜面上挂不住,但到底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不但不忍苛责,还厚着脸皮全部听了去,却只是多加了几个人守着小姐,切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汉子乃是钟家的家生子,名叫朱炎,乃是二老暗中派过来专门服侍小姐的心腹奴才。 钟莹要嫁进来,夫人尤其怕自己的闺女到了赵家受罪吃苦,又生怕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女儿没个人帮衬、提点。 于是,闺女还没进去,就已经叫朱炎打头阵借着赵家买奴才的时机混了进去,一早给小姐摸底子、做接应。 朱炎那老爹老娘已经被钟家放在田庄上养老,指给的娘子也是贴身服侍夫人多年的大丫头红鱼。不仅人美,而且机灵。朱炎得了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才又添了一对双生子,对主家就更是死心塌地。 因着他忠心耿耿再加上脑子活泛,又是个练家子出身,所以夫人千挑万选叫他跟着进了来。 二百五九 死狗身份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五九死狗身份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等到钟莹嫁进来的那会儿,朱炎已经混在下人中间将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打听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大红的轿子打从侧门进到府里,朱炎什么都没说及时收住了嘴,静观其变,万一这些都不紧要呢? 但是,正是钱小夫人那件事将小姐牵扯其中不明不白,并且落得如此境地,朱炎便晓得有些事情不能瞒了,小姐合该为她自己早作打算。 赵家的二公子赵惊弦乃是小姐心中唯一一个解不开的结,刚开始赵老爷尚且宠她爱他,朱炎以为小姐那心思或许会因为一个男人的疼爱有所转变,可是谁知道这才几日就成了守着佛堂度日的弃妇。 她不能受宠,还不能被放回娘家换个自由,就这么困在这儿。青灯古佛啊,大小姐连个孩子都还没有,就这样失去了终生依仗,这辈子还能有个什么出头之日么? 呵,想来这赵老爷与诸多男人一般都不是什么长情的东西! 小姐在这赵府,也只是煎熬,有一日是一日没个盼头,还讲求什么快活之处?倒不如出了这牢笼那般自在——出去! 想到这儿,朱炎心下有了计较,于是道:“小姐,有件事我也是新近得知。你若是要听,那么可一定得撑住。” 听闻此言,只见钟莹那指甲将桌子抠得更紧,十个指尖皆是白色,她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真要来听还是整个身子管不住似的微微抖了几下,强咬牙根这才吐出两个字:“快说。” 烛火晃荡,将钟莹那身影映得越发高大,不见美丽的脸庞,唯有一个顽固萧索的背影。 朱炎这才抠着字眼说道:“实际上,约莫是半年前,有人见过赵惊弦回这府上。” 半年前? 钟莹那会儿还待字闺中,还在自己的绣楼盼着赵惊弦盼得是望眼欲穿、形容憔悴。若是赵公子真的回来了,这朔北城中怎么会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赵二公子回到朔北,也不回家,谁也不晓得为何他是在客栈被抓走的。赵老爷将他绑进府中”——绑回来的! 钟莹不至于这会儿再多问上一句赵老爷是哪个老爷,因为那会儿赵惊弦的父亲大人已经驾鹤西游,剩下的这个决计不是赵大公子,那么,只会是自己的丈夫——赵紫骝。 天啊! 钟莹仿佛力气都用光了,却赶紧跌坐在椅子上,这才问道:“那会儿?” 朱炎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赶紧接着:“那会儿赵的卢就已经死了,绸庄已经归了姑爷。大公子是姑爷杀的。” 钟莹这会儿才知道内情,心头更是一凉:人命已经做下。赵紫骝杀了大堂兄,那可是赵惊弦的亲哥哥!他抓了赵惊弦回来,莫非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不落得与兄长一样的下场便不错了! 想到这儿,钟莹那眼泪便当真是克制不住,双眼仿佛成了两汪泡子,源源不断淌着清水。 正是人人自危之时,她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于是扑到朱炎跟前抓起他的领子狠狠攥着问道:“朱炎!朱炎!你老实跟我说,赵公子,惊弦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钟莹跪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哀切,朱炎一早便知道她心如磐石不动摇,非要等着赵惊弦,原先是望穿秋水,现下则是活死人一般。出了钟家到了赵家照样是不好过。从娘家千珍万爱的大小姐,变成现下赵府上一个无人问津的二夫人,也当真是吃下不少苦头。 钟莹原本就是为着赵惊弦死心塌地嫁进来,倘若叫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偏生那披着人皮的赵紫骝就是迫害赵惊弦的罪魁祸首,她当如何自处呢? 朱炎正在为难之际,钟莹已经搡着他的前襟:“惊弦!惊弦,他,他是不是死了!你说,你快说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见大小姐哭得是撕心裂肺,还不敢放声悲嚎只好强压着,他何曾见过这样失了仪态的小姐? 从前人人嘉许温柔端庄的她如今为了个桃花公子居然伤心成了这样! 朱炎心知下一句话一出口就得掀起一大场狂风暴雨,但是实在不忍欺瞒,还是说道:“赵二公子或许还没死。” 钟莹放下了一半的心,抽噎着问他:“他在哪儿?” “人说,那一日姑爷将赵惊弦带回来以后便带人守着,此后便再也不曾出过大门”——或许,或许还在宅子中? 钟莹那心干脆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莫不是像钱遥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便杀了?人人都道她失了踪迹,我却心知她被害了!”那眼泪又要滴下来。 朱炎见不得小姐难受,于是道:“我也是听说的,赵姑爷只打算囚禁公子,并不打算将他立时杀了。其实,其实小姐你应该也见过他。” 见过赵惊弦?怎么可能? 钟莹听的得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连哭都忘了,焦急问道:“莫不是骗我!若是真有个赵公子,我岂能记不得?只要是赵惊弦,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回想进到府中的一幕幕,那么多见过的人与事,哪里还有赵惊弦的影子? “死狗,那个便是他”——死狗?! 自打进了后院,头一个月出来前往正厅的时候钟莹才遥遥瞧见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趴在茅厕边上,她原本有意瞧上一瞧,但是妈妈拉着她赶紧走,说是新鲜上身的这衣裳实在金贵,那污秽之气若是真染上来可怎么办?岂不是自己招惹老爷嫌恶? 只有那一回,她原本还想着打听一下,可谁知道后来就一连串发生了这么多事,根本就顾不上,自然抛到脑子后头去了。 此时听朱炎这么一说,钟莹仿佛是一下子被雷劈了“腾”地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去找他。 二百六十 互相试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十互相试探 谁的暗算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朱炎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将自家小姐的腰搂紧了,坐在地上压着嗓子就喊了起来:“绿流!绿流!” 那个小丫头子赶紧从里头窜出来将小姐拦住,朱炎这才腾出空来,说道:“小姐,不必去了。死狗已经不见了。 钟莹闻言几乎就昏了过去,绿流则是哭着掐她的人中,她徐徐醒转,示意他往下说。 “听闻是被姑爷换了地方重新藏了起来,这回更隐蔽根,下头的根本不晓得是哪儿”。 钟莹闭了眼睛,心中都是赵惊弦那凄惨模样,于是静静道:“找!将赵府捅出个大天来也要将他找出来。” 朱炎应着:“那是自然。只是小姐,当下正是多事之秋,小姐万万保重身子,更是要沉住那口气。小的去给您打听就好,绝不必劳动您自己出面。再说,姑爷现下只剩两房夫人,谁都死盯着呢。一旦打探清楚,我自行来回禀,小姐千万别太慌,别乱了自己的阵脚。” 朱炎打从二夫人那小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天上有一轮孤月,几粒寒星,空中冷风回旋,风声呜呜咽咽如同鬼哭。这后院之中一直是阴盛阳衰,更令人毛骨悚然。他裹紧了衣裳,缩着脖颈往外走,防着月亮地里撞见人,所以只敢溜着墙根埋了头。 朱炎是练家子,隐隐约约觉着身后有谁的鼻息之声,他暗暗摸向腰间将一柄匕首攥在手心儿,刚要回身狠狠来一下子,可是谁晓得一股子馥郁之气已经散开,飘飘洒洒等他挡上鼻子已经是来不及。 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困意来袭,强撑着也没瞧见暗算自己的到底是哪个。 第二天,鸡一叫他才醒转。 身旁炕上的三狗子已经将他揣上一脚:“你小子!昨儿你他娘的去哪儿了?回来浑身凉冰冰得就往我怀里钻?敢情以为我是你订了亲的小媳妇儿?冻得老子好大一个激灵!” 朱炎一瞧没事,于是赶紧玩笑道:“昨儿吃坏了东西半夜上茅厕。呆的时间长了点冻僵了,只好去大哥那儿借点暖和气儿。大不了,今夜我给大哥暖回来?”“放你娘的狗臭屁!用得着你?” 三狗子踹了他就不气了,收拾利索了就要去挑水。 这赵家的下人住的乃是一排二三十号人的大通铺,省地方,大家挤在一起还算暖和。一个个挨着凑着,夜里裹紧了被子只露出二三十颗圆溜溜的脑袋。三狗子走了,朱炎那通身的冷汗就下来了——身份暴露了!除非是熟识自己的人,否则如何知道自己落脚的地方,还知道自己的铺子就挨着三狗子?这么多铺盖如何就晓得哪一副是自己的? 昨夜放迷香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知道自己与二夫人的干系? 更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自己正在查的事? 若是知道,这人是哪一边?他是敌是友? 为何不杀了自己?或者掳了自己去见赵紫骝?思来想去,朱炎也不明白,于是赶紧出去找家伙扫院子。 他心中更加焦急的则是——小姐那边出事了没有?她身边还有多少旁人安插的眼线? 朱炎表面上是不起波澜,但实际上心内如同焚火。但是偏生又找不见一个可以通气的人儿,现下那后院里头如同荒庙,谁也不肯多去走动。真是活活急死个人! 正心不在焉,一双女人的小脚就立在跟前,他一抬脸,却原来是钱小夫人身边最最不受宠的丫头——温玉。 她对自己莹莹一笑,朱炎忖着自己也是方方进来,与她从不曾打过交道,这丫头猛地如此亲近却令人心头疑惑顿起,戒心大增,于是也笑道:“姑娘莫不是找我?” 温玉微微点头,问:“朱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炎见她专门是有事,于是丢了扫帚去了院子角落。温玉眼见四下无人,这才脸色一变,道:“朱炎,钟夫人娘家派来的护卫,对吧?” 听她问得直截了当,朱炎答道:“是”。 “既然是护卫,那么暗地里看着就行了,为何偏生要来这府上做杂役?” 朱炎却笑道:“姑娘差了,近点有个什么事好招呼。只是——有陪嫁丫头,陪嫁妈子的,哪里见过陪嫁护卫的?温玉姑娘自己琢磨着。” 温玉一听也是无话反驳,于是又问:“那么为何昨儿偷偷摸摸去找你家小姐?有什么要紧事非得鬼鬼祟祟?你就不怕不仅保不住小姐,反而落一个瓜田李下的罪名牵连了她?” 朱炎便是冷笑:“姑娘当真是会泼脏水!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使劲儿往小的身上扣帽子。”他拿捏着她必定是不晓得昨夜自己与小姐商量的,于是道:“也不过就是钟家的一些私事。我既然做了暗卫,白日里那般多双眼睛盯着又如何敢轻举妄动?只有天黑无人之时才敢传递消息”。 温玉赶紧笑着:“朱大哥,夫人家莫不是有什么翻了天的事不成?您在二夫人那处呆的时间真不短。二夫人潜心向佛,怎地对红尘俗世还如此热衷?又或许——又或许,这佛堂原本就只是个幌子?下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炎一听这温玉伶牙俐齿,而且咄咄逼人,心头那无名火就起来了,他如何能忍小姐遭受这般委屈?于是冷冷笑道:“我家小姐乃是行得正做得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反倒是温姑娘你,我们尚未进府中便听闻赵的卢大公子有温玉、翠玉两朵解语花,那翠玉犯了事已经去了,剩下个温玉当真是娴雅端庄,令人心生敬意的。可是,时至今日才方得知,人言不可尽信——姑娘身上哪里有点这些影子?” 二百六一 隔墙有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一 起点签约网址:mmspx “莫非大公子去了也将姑娘的温柔秉性带去了不成?如此小肚鸡肠言语刻薄,倒是叫我小瞧了。莫非你那主子大公子也是这般模样?”朱炎摆明了就是要拿赵的卢激她,一直听闻温玉对他忠心不二,为何赵的卢被害了她却肯留下来服侍仇人? 他不理解,也打赌这温玉还有几分异心,所以如此不清不楚地敲打,只瞧她肯不肯接招。 果真,一提起大公子这温玉的眼眶就红了,拿帕子也在眼睛上擦个不停,泪水就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往下滚。她强压着哭腔道:“大公子!必不致如此。” 朱炎见她还真是伤心,于是岔开话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昨儿去见了小姐?迷晕了我的莫不是姑娘?为何偏巧盯着我家小姐不放?” 温玉见他说到正事,于是几乎耳语道:“昨儿的确是我。也是有事想找二夫人讨教,白日里没敢动静,只好趁着天黑。可是谁知道被抢了先,就是想瞧瞧这人是谁,所以用了点技俩,朱大哥藏得深啊。” “讨教?讨教什么事?” “我知道你家小姐嫁进来就是为着一个人。更知道她现下正找一个人,可是那人如今生不如死。” 什么! 昨夜商谈的事已经走露了风声? 会是谁传出来的? 朱炎心中,眼中乃是森森寒光,将院子中男男女女伺候的人挨个过了一遍,立志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以绝后患。 温玉见状轻声道:“朱大哥,你吓着我了。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不过放心,这人也是我们一条船上的,再无二心。” “一条船?温姑娘这话倒叫我不明白了,在下只是区区一名洒扫仆役,与姑娘并无干系,更无什么谋划,如何便是一条船上了呢?” 他审视着温玉,问道:“你们这样莫不是要造反?为何非要拉我跟小姐下水?” 温玉那声音便低落下来:“咱往明白里说,不错。我就是为的给大公子报仇,你家小姐分明是为了二公子,咱对付的不都是……” 话没说完就被朱炎捂上了嘴,温玉立马不吭声了,两个人那心里俱是砰砰直跳,因为——朱炎分明听见身侧那堵墙后头有人贴了过来,于是干脆连音调都不变,镇定道:“只管放心。姑娘所需的物件只管写个仔细,小的出府之时便依样买来。只是,胭脂水粉之类的我这粗莽汉子不精通也办不成,所以就只好叫自家妹子跑上一趟。但是也得姑娘说明白,买来的才能合着你的心思。” 温玉何等机灵?于是也低声道:“如此,谢过朱大哥。这几个钱拿上。”俩人又是好一番推辞客气。 朱炎细细听见那人应该是走远了,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姑娘那心思我明白了。但是还要看我家小姐的意思,毕竟这种大事我一个下人可做不得主。只是府上人多口杂,又是大灾大祸的当口,方才那番话可千万别再掏出来在明面上说。只怕凡是被牵扯进来的都得落个杀身之祸。” 温玉自知有些心急,正在害怕被他卖了可怎么办,但见他如此谨慎又细致周到于是赶紧点头,俩人一前一后才出了那角落。 朱炎仍旧是好一番后怕:方才那话可是胆大包天,幸而昨夜是谁下手已经摸个清楚,现下瞧来至少不是仇敌,还有需得依仗小姐的地方。一来二去试出不少消息,得告知小姐看看接下来几步怎么走。 他们走了好一会,那堵墙后头才转出来俩人,一个红衣裳,一个绿衣裳,分明是刘眉与她那个丫头绿槐。 温玉居然是赵的卢生前的贴身侍婢?而朱炎也是钟莹娘家派来的暗卫? 平日里瞧来,一个是备受冷落的丫头,另一个则是扫院子的仆人——他们俩居然还有这等身份?只是怎么就撞在了一起? 原来方才刘眉睡了大懒觉才被绿槐吵醒,于是俩人一起去园子中逛去。走到那拐角却见有人说话,一男一女只听个开头,也没听见后头,她知道了俩人的身份,可是正事一句也不曾听见,仿佛是二人察觉了什么于是马上转了话头,净是说些没轻没重,可有可无的家常话。 可是,这分明不是原意,骗哪个傻子才用了这一招,听下来再也没啥意思,她跟绿槐正预备走,去听见极细小的一声“杀身之祸”! 这又是怎么回事? 府中人多口杂,形形色色,招惹了死祸的人还少么? 四个夫人死了一半,只怕是那皮囊都烂了。 这按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在谋划什么?又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刘眉一头雾水,她原本想清清静静在这赵府过上一辈子。可是谁知如此不太平?近来,这一项项的事简直是要将人搅和疯了。 自己离了刘府那样花团锦簇的大火坑,现下简直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原先自然过得不顺遂,现下虽说无人欺压,但仿佛这漩涡之中伸出了无数只手扯住她的脚脖子往下拽。首先,最先发挥领头作用的就是夫君赵紫骝。 钱遥死了那夜之后,他一反常态天天来自己院子中过夜。一直过到自己来了月事,瞧他那样居然有些不情愿不爽快。当夜他不自在,去了梁夫人那儿,梁云环便疯了,然后便死了。 这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人,可是他待自己向来是温柔又缠绵。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管与自己睡到天亮,他待其他夫人却是那般果决,对待自己又是如此异常,他图的到底是个什么呢? 二百六二 是何居心 刘眉成了赵紫骝最最宠爱的女人,却是意料之外。 绿槐却是镇日里欢天喜地得春暖花开,刘眉自是没啥异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一点也不预备挖空心思讨好谁。赵老爷那好东西更是比起之前如同流水似的往这里头送,可是刘眉却不开心——赵惊弦不见了。 她往常立着的窗子下头再也没有瞧见那个死狗的身影,他又被扔去哪儿了? 刘眉心中是火急火燎,但是连个问的地界儿都没有,她心知阿成必定清楚。若是阿成都不晓得,那么再无旁人能晓得了。 可是阿成已经许久不与她传递消息,偶尔在院子里瞧见也是老远毕恭毕敬地拜上一拜行个礼,都不晓得是拜她这个同盟,还是敬她这个夫人。 刘眉心思细密,总觉着阿成仿佛与自己疏远了,有点故意躲着的意思。她根本不爱费这精神琢磨,只叫人传了句话说是找成管家有事吩咐,可是谁知他只回话说:“这几日老爷下头的庄子该收租子了,腾不出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顺子,那可是老爷的心腹,办事也是很利索的。” 顺子将赵紫骝那行径瞧在眼中,心知老爷对夫人现下可是动了真心,于是一门心思要巴结这么个夫人,可是无奈没个路子,根本搭不上边,刘眉仿佛是啥都不缺,啥都不嗜好,真不知要如何才入她眼界。 如今一听阿成如此交代,那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被刘夫人差遣,可是夫人又偏生没了后话。 顺主事心中不由得忿忿不平:莫不是嫌弃我笨手笨脚办事不牢靠?阿成能办妥的,我就没那份本事? 正在他怨愤不平的时候,刘眉却真的支使他了,张口便道:“我这院子里头统共才一个丫头,不够使唤的。妈子一概不要,但是你把咱府上聪明伶俐的挑一个过来,我过过眼留一个。” 顺子欢天喜地就照办了,恨不能将宅子里头全部模样俊俏手艺灵巧性情可爱的女孩子都网罗进来。整整挑拣了二十多个一排排立在院子里头。 刘眉正在喝茶,抬眼一瞧:呵!环肥燕瘦,桃红柳绿一口气儿挖过来这么多!简直都比得上皇上挑妃子了。 一大群女人年轻漂亮,在她眼前真是鲜艳动人,这萧条的院子仿佛也都沾惹上了明亮光辉。天朗气清,活色生香。 刘眉饮着茶对绿槐使了个眼色,绿槐把这些女孩子都挨个看过,似乎是随口问道:“有个叫做温玉的丫头来了么?” 顺子不明其意,回道:“那素来是个心眼颇多、刁钻古怪的东西,生怕夫人这般和气的性子使唤得不称手,所以干脆没将那个算进来。” 刘眉闻言也不吭声,绿槐则立在一旁垂首候着,只听自家小姐砰地一声将茶盏搁在那小几子上,不重但是也不轻,周围无人动静的时候听来就十分刺耳。 顺子不愧是察言观色的老手,于是赶紧退了下去,顺便领走了一大帮子莺莺燕燕,再回来的时候却只叫人架来了梗着脖子的温玉。俩小厮将她往院子里头一扔,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刘眉见她来了,从凳子上立起来带着绿槐走了上去,温玉却还是低着头,两只手都搁在腿上老实跪着。 她知道夫人到了跟前将个脑袋垂得更低,脊梁却还是笔挺,突兀的耸立在寒风之中。 刘眉见她是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荷叶边布裙,上头绣着大朵的玉兰花。双手是又白又细,绝对不是个干粗活的材料;俯下身子抬起她的小尖下巴,入眼的却是两道烟眉,一双雾眼。但是那美目之中光彩极盛,虽说是氤氲着若有水汽,但是令人可爱可怜的心却因为这光彩大打折扣。 鼻尖小巧,嘴唇丰润,脸型乃是鸭蛋略略见方,头上一个螺髻儿,上头簪着一朵新鲜采下来的朱红梅花,耳畔则是一对精致的珍珠坠子,在脸颊两旁滴溜溜地打转,肤色白皙,四体修长。 这五官甚是秀气,只是一对眼睛饱含凌厉肃杀之气,叫人一下子欢喜不起来。 刘眉心下感慨一番,终是问道:“姑娘怕我”? 温玉思忖自己本来就是个下人,什么时候得旁人喊上一句“姑娘”? 那会儿因为赵的卢还在且对自己亲信有加,众人皆知,因此奴才对自己才如同是二层主子一般对待。 可是如今还有谁肯把自己放在眼里? 大公子去了,她就好似丧家之犬,谁都敢来踹上一脚——不然,哪个敢把她打发去伺候那个最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小夫人?谁去都是明摆着要被百般折磨的下场。 温玉不晓得刘眉是个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何指名道姓非要自己服侍。反正知道这位正室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低声答道:“奴婢不敢。” 刘眉打从那日无意中听了壁脚就起了心思,既然温玉他们暗着来,那么只管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饶她翻出个大天来?留心她在耍什么鬼把戏就好。 刘眉根本不打算刻意作贱,她原本也不是那样的主子。只是冥冥之中觉着这风平浪静的赵府底下当真是激流暗涌,温玉现下正是那起劲儿搅和的人之一。 她背后那个人是谁?非要将这赵府掀个天翻地覆? 这场风暴有关赵紫骝,有关整个赵府,自然也关乎赵府之中的自己。 这一伙人都是谁呢? 这日之后,刘眉身边就多了个温玉。 绿槐简直就是专门天天盯紧了她,将这丫头的一举一动都报给刘眉。 刘眉这厢死巴巴困住了温玉,那厢又是紧着联系阿成。 可是阿成偏生就是不肯来。真是躲着了! 倒是绿槐觉着,这丫头吃住都与自己一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是不是弄错了。 二百六三 惊起鸳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三惊起鸳鸯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丫头这么说,刘眉轻轻一笑也不答话。 当夜,吃饭那会儿赵老爷来了,见是温玉在一旁服侍,那脸上就不是特别好看,问个清楚原来是刘眉自己喊过来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脸色相当阴沉,用罢饭就回书房去了,仿佛是有事。 刘眉忙里偷闲还盯着旁边站着的温玉有些心神不宁,她暗暗一笑,沐浴完就叫绿槐服侍着躺下了。 夫人睡在里头屋子,俩丫头则是挤在外头炕上听候差遣,刘眉起个夜、喝个水什么的都得她们及时伺候。 她一味装睡,感觉有人举着烛台照着她的脸,她也不动弹,那人便立了小会儿回去了,接着听见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穿鞋的声响,之后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个小缝,一个天水碧的身影已经小跑着溜了出去。 刘眉立即翻身下床推了一把还甜甜睡着的绿槐,俩人黑灯瞎火套上了衣裳也钻了出去,当夜那月亮不小,但是冷冷地烨没什么光芒。 两人也是晚了,出去一瞧,哪里还有什么踪影? 天又是冷,气又寒,偶尔有几声乌鸦叫。 她俩抖抖擞擞往前走,出了院子正对着的就是赵府的花园。一主一仆无声无息绕着园子走上了半圈,四下打探这才发觉假山中间的洞穴里头仿佛是有人说话。 当下小心翼翼就靠了过去,这才发觉居然是一男一女在做巫山云雨之事,这会儿云收雨散,约莫是靠在一处喘着气儿说话,只听一个女人道:“朱炎合该跟他主子说了,也不知钟莹肯不肯?”——这声音在洞壁上被撞得七荤八素,传出来的时候已经失了真,但是刘眉还是马上捂住了绿槐的嘴——这说话的是温玉! 俩人对了一眼,更加紧紧地靠在一起,只等着那个男人开口。大黑天半夜里的,一对鸳鸯居然敢在此私通,敢情胆子也不是一般人! 温玉的奸夫到底是谁? “肯不肯?她成了活寡妇,这辈子也没个盼头,总得给自己留一点后路才是。再加上,她从来喜欢二公子,一旦晓得内情必定对他是恨之入骨。” 二公子? 哪个二公子? 分明这府上只有一个赵紫骝。 钟莹爱慕的是谁?又是要对谁恨之入骨? 刘眉将这一连串想了一想,实际上心中已经得了个答案,但是猜测终归是猜测,还是得找人证实才是。 对了,此人仿佛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单单一句话还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刘眉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但是与自己认识的那人不是特别相像。 “她会与咱们联手?”温玉又问道。 “不联手还能怎样?她一没地位,二没子嗣,留在这赵府也是活活等死。若是晓得枕边人就是害了自己心上人的凶手,依照钟夫人那死心眼,不拼命只怕就是个轻的,只是有一样,”说到这儿,他仿佛是吸了寒气儿似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朱炎肯不肯将实情告诉她。” 那个男人清了嗓子,刘眉与绿槐一听几乎都是要魂飞魄散——这个人! 这个人分明就是阿成! 天啊! 谁能料想阿成居然与温玉有些牵扯? 而且私下里是这般亲密无间的牵扯? 刘眉二人皆是惊讶无比,但是更加震惊的还是阿成透露的消息:钟莹的枕边人必定是说赵老爷,那么赵紫骝害了的“二公子”便是赵惊弦无疑。 钟莹心心念念的乃是赵惊弦?竟然也是赵惊弦! 实际上,钟莹对赵惊弦死心塌地的事朔北城中都知道,但是赵府之中敢有谁乱说?没人说是因为赵紫骝镇着,另外就是天下皆知的事再念叨还有个什么意思?因此就不曾传进刘眉那耳朵——初初一听,刘眉真是惊了一大跳! 没想到,赵紫骝统共两位夫人,俩女人却一水儿地惦记着被丈夫餐害了的堂兄!说来也真是可笑! 但是,继而刘眉想到了一个关键点——联手! 阿成、温玉这是要与谁联手?与钟莹?他们联手是要做什么? 赵紫骝! 赵惊弦! 刘眉那反应机敏的脑子已经转出了一个圈:这是个大阴谋! 毋宁说是大报仇! 自己丈夫做下的罪行都被人瞧在眼里、记在心上:亲信、婢女、妾侍一个个憋着劲儿要一起出了这口恶气!赵紫骝赵老爷现下简直就是立在悬崖边上,稍稍动弹就得跌下去就得被人撕碎了吃! 绿槐这会儿也明白了,整张脸上都吓得煞白,她轻轻拉着小姐就要往回走,这么俩东西被发觉的时候只怕就是狗急跳墙,到时候是啥都干得出来的。 刘眉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一步步退着往外头走,边走边注意着那洞中之人的动静。有十分心神此刻都用在这上头,哪里还顾得上留心身后? 只听有人跪下,说道:“天黑风大,不知夫人为何在此?” 犹如天上一个炸雷,吓得刘眉是一声惊叫,绿槐浑身也抖了起来。 刘眉转过身,却发现原来是顺子,她赶紧稳住心神但是嗓子还是抖,有些不听使唤,身子也是微微战栗:“我夜间睡不着,起来走走,你如何又在这儿?” 二百六四 命悬一线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四命悬一线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顺子实际上是追着阿成跑了出去,他见阿成今夜不太沉稳,许是要做些偷摸之事。身为被他压了一头的主事,正在发愁抓不着什么把柄将这个管家拉下马,这会儿可会错过? 于是,见他翻身便跟着去,但是阿成会武功,脚不沾地就走了,月亮地里便没了踪影,顺子干着急也是找了半日未曾见,这才绕进园子,想着在花园里看看,不想就遇见了刘眉。 见着夫人这会儿还没睡实在是有些蹊跷,那满头满脸的汗是怎么回事?天冷成这样——夫人尚且害热不成?另外,那个叫做绿槐的丫头则是浑身抖个不住,仿佛是极害怕什么东西。 听刘眉问话,顺子赶紧答道:“奴才这回是夜里巡逻。平日里都是些小小子,但是今日都回家去了,只余下奴才,因此只好亲自走上一遭,谁料想居然撞见夫人,”他话头一转:“夫人可曾遇见什么可疑人物不曾?” “没有”,刘眉已经定了神,说罢就牵住绿槐说道:“既然如此,顺主事就忙吧。我乏了,先去睡了。”他恭敬送了。刘眉眼见顺子往那山洞走去,于是叫住他:“方才委实遇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胆子险些被骇破了,顺主事就送我回院子吧。“ 原来如此! 怪道一主一仆抖成那样! 顺子那等小人岂肯放过这样显露本事的好机会?赶紧着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三人这才方方走出去十多步,刘眉一转头便见两条黑影已经从假山后头转出来,两点之下窜进了茫茫夜色。 阿成跟温玉向来是在那山洞之中私会,原先时常有,近来打从温玉去了刘眉那儿便少了许多。今日,一对苦情人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知道分别被人跟踪了? 枉阿成自诩小心谨慎,但听见仨人说话的时候几乎也是五雷轰顶一般心神皆散——露馅! 顺子走近的时候他只管与温玉抱在一处,心中就是痛呼:完了! 可是谁知峰回路转,刘眉又将顺子叫走了。真不知道她是真的遇见了什么脏东西?还是故意支开顺子放俩人一条生路?依照刘眉平日里不爱管闲事的脾性,绝对不说无用之话,不做无用之事。此番难道又是为了算计什么? 当夜温玉一夜未归又去赵的卢那园子当中过了一夜,那儿简直就是她一个人的安乐窝,自己的避难所。她心知夫人看破,但是她害怕不敢回去,于是听了阿成的话去躲上一躲。 第二日一早,阿成便称来夫人处领命,这叫顺子又恨又妒,赵紫骝倒是不觉得有啥蹊跷只准了他赶紧去办。 刘眉一开房门,便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人,温玉则是装模作样在喂鸟儿。她暗暗一笑,便叫阿成进来,房门关上,其余人等包括绿槐都是出去一起候着。 绿槐还不知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也晓得还是跟昨夜有关,不免很是忐忑,现下这对野鸳鸯,她瞧都不敢瞧一眼。正在心烦意乱在走廊上左左右右晃荡的时候,房门支呀一声就开了,阿成躬着腰打里头出来,径直往院子门口走去。 绿槐早就慌张,这下子哪里忍得住? 进去一瞧,只见小姐满脸愁容,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事,她怎么问刘眉,刘眉就是不说,只将一口银牙咬得死紧,十指丹蔻将衣裳袖子抠得极其厉害,那下唇也被咬得泛白。 刘眉不说,不是还有个温玉么? 绿槐气急败坏就去找她,却见这丫头正弯着腰扫那椅子。 她上前拍了温玉的后背,道:“昨儿那事我都知道了。” 温玉手上的鸡毛掸子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盯住绿槐,那眼神里都是犀利,绿槐见她满眼审视,吓得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说道:“我跟小姐谁都没说。” 温玉那脸上不辨喜怒,逼着她继续往下说,绿槐深深地觉着窝囊:私通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算计老爷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见不得人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怕泄露了风声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没胆气?心虚个什么劲儿? 可当绿槐见到坚定不移、问心无愧的那双眸子的时候,她不由得还是心虚——仿佛错了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绿槐问道:“姐姐,成管家与小姐说了什么?” 温玉转过身子仔细擦拭高几,答道:“我也不知道,约莫,是说二公子快死了”,话音里就带出了哭腔。 绿槐一听几乎就要呆了——又是那个祸害!果真还是他!怪道小姐那么失魂落魄! 自从遇见他就从来没有什么好事,小姐可万万不能做出什么有伤体面的事,正儿八经的姑爷只有赵紫骝才是! 原来,方才在那屋子当中,阿成一进门就跪下了,猛地磕了几个大头道:“夫人,多谢夫人昨夜救命之恩。” 刘眉摆了手教他起来说话,但是阿成那么个大男人却是膝行几步到她跟前,求道:“夫人,您还想不想叫公子活?” 刘眉心中岂不诧异?于是问道:“说清楚!赵惊弦他怎么了?”情不自禁立起身来。 阿成那眼泪就掉下来了:“公子那腿上的脓疮原本就越发厉害,眼瞧着就要废了,早早晚晚也是要命的。可是,谁知根本等不到那会儿,昨夜也不知是谁给他下了毒药,如今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二百六五 剧毒腐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五剧毒腐骨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赵惊弦打从进了书房的牢笼便再也出不来。阿成原本以为这样还能少受点罪,保准熬到自己起事那一日,可是今儿早上一瞧,只见他两腿溃烂、黄汤流个不停,全身连同脸颊都肿了起来如同发好的面,泛着黑青。 阿成怎么唤他都没动静,走的时候顺手一模,这才知道这笼子四壁上全部被人抹了腐骨毒膏。这种毒膏很是厉害,从人的肌肤渍进去,烂其皮肉,蚀其白骨,只消五日就要把人融化干净。 约莫是第一日,尚未伤害五内,等到明日,只怕就要赵惊弦余下半条命。最后剩下的三日就纯粹是出气多进气少,简直就是一具尸首没差别。 如此歹毒的手段! 天啊!阿成思来想去,赵惊弦遇见这药莫不是因为他一口下去咬了赵老爷半只耳朵?否则,哪里就能招惹这祸患? 除了老爷,谁敢下这毒手? “求夫人!求求夫人,救救我家公子!”阿成低声哭着,将脑袋当做没感觉的石头一般不要命地在地上乱撞。 刘眉一听,那茶盏被猛地一推扣在地上砸个粉碎——完了!完了! 原本她还奇怪,那镇日里被拴在院子的人儿也怎么就不见了。喊阿成也是死活不肯来,昨儿好不容易遇见了还是那么个鸳鸯幽会的状况不好捣乱,现下他倒是主动找来了,却又是带来了这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消息——天爷!五日! 马上只剩下四天! 可是听方才的意思,过了今夜,明后天也没什么活头了,只剩下一身烂肉。 今夜!只剩下今夜了! 阿成拽着刘眉的裙摆,求着:“夫人!倘若您愿意将二公子救上一救,小的自然是当牛做马服侍您一辈子!”这会儿还是说条件的时候么! 刘眉又气又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你早干嘛去了!非得这会儿才来找我!赵惊弦已经上了黄泉路,你敢叫我拉住他!” 阿成跪在地上哭着发抖,只好扇着自己的耳光:“夫人!原先您说为着公子那话,小的敢信。但是现下猪油蒙了心的,小的不知您有没有变。因为您一直受宠,老爷待您很是体贴。小的不知您心中那打算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因此万万不敢冒险,可现下没有法子,除了您只怕再也没有谁能抢回条命,因此死皮赖脸先求上一求。” 打算? 刘眉在这府中从来没什么打算,赵紫骝冷落自己的时候是那样,他重新爱恋自己的时候仍旧是那样。 她钟意的从来不是对自己突然热情万丈的丈夫,而是一见钟情的赵惊弦!可那是丈夫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需谁来当牛做马,她心底也不忍他去死:“此话怎讲?” “老爷现下最疼夫人,想必就算您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不肯眨眼睛取来的。二公子现下那笼子决计是不能再呆下去。那笼子外头有一把锁,钥匙就扔在边上的暗道之中。而另外一把最紧要的锁,却是锁在二公子的大腿上。钥匙打从锁了他就没露过面。若是小的猜的不错,应该是在老爷的卧房之中”。 闻言刘眉眉头一皱,阿成赶紧解释:“书房我早就开始留意,没有。老爷应该也不曾随身带着。夫人绝不能明着求来,但是老爷那屋子也只有您能靠近一二”。所以,也就是说——希望刘眉寻来钥匙,并且放赵惊弦走人? 刘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赵的卢是夫君杀了! 赵惊弦是夫君囚了! 赵家财产是夫君占了! 这桩桩件件算起来,赵惊弦都是夫君坑害了,如今性命也要没了! 只是,刘眉那打小到大的家庭中,耳濡目染从来是要她作一个端庄贤良的女人,顺从丈夫,顺从家庭,从来不曾叫她站在丈夫的对立面,叫她与血海深仇的人并肩叫夫家为难。 可是,不行了——现下这状况万分危急:若是不管这档子事,那么只管全心全意随了赵紫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赵夫人;但若是管了这档子事,并且头一个杀出去窃取丈夫的钥匙——可不就是窃么?未经允许,私自取用,此为窃也。 事情一旦败露,那么自己肯定是千夫所指,永无宁日,这府上的惬意时光与自己再不相关。不但夫家嫌弃,并且辱没了娘家的名声。 自己分明就要死路一条! 而且这死路根本就是自己找的! 这年月,身为女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后路?从来都是男人的物件,玩弄于掌上。时而好了,时而恼了,这一日一日活着都在应承男人的心思。 赵紫骝才是自己的丈夫! 刘眉心知,他平日里对自己极为优待,从不叫自己为难,是个难得尊敬自己的人。如今很是疼惜。虽说这份宠爱来得是莫名其妙,但刘眉并不抗拒也不迎合,日子却分明是越过越顺心。即便自己对他无情,但他对自己却是万分仁义——身为夫人,自己不主动讨他欢心也就罢了,居然还能与仇人里应外合背叛他不成? 刘眉那为难之处多在于此:在赵紫骝的双翼之下,受其庇护,夫君从来叫她任情任性,绝不苛待;她也并不厌恶他,即便他对旁人做了再多的罪行,但是至少在这里,刘眉自己拍着胸口觉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况且,那回在府外还是他救下自己,已然欠下一条命。 见她眼中有了不定,阿成求得更苦:“夫人啊,您也瞧见二公子被囚禁了四五年,又伤又病跟个傻子也没什么两样,如今那腐骨之毒已经沾了身,他只怕连个傻子也做不成了”。 刘眉心头一震,猛地想起初见赵惊弦还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如今已经被糟践成了那副模样,叫她止不住要十分心疼。 救了他吧! 救了他吧! 刘眉想搭救这个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男人,过了最光彩夺目的少年岁月,如今赵惊弦却出落成了这世上最最不如意的年轻男人,成了一个废物——别人口中的死狗。 二百六六 阿成求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五剧毒腐骨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原来赵惊弦打从进了书房的牢笼便再也出不来。阿成原本以为这样还能少受点罪,保准熬到自己起事那一日,可是今儿早上一瞧,只见他两腿溃烂、黄汤流个不停,全身连同脸颊都肿了起来如同发好的面,泛着黑青。 阿成怎么唤他都没动静,走的时候顺手一模,这才知道这笼子四壁上全部被人抹了腐骨毒膏。这种毒膏很是厉害,从人的肌肤渍进去,烂其皮肉,蚀其白骨,只消五日就要把人融化干净。 约莫是第一日,尚未伤害五内,等到明日,只怕就要赵惊弦余下半条命。最后剩下的三日就纯粹是出气多进气少,简直就是一具尸首没差别。 如此歹毒的手段! 天啊!阿成思来想去,赵惊弦遇见这药莫不是因为他一口下去咬了赵老爷半只耳朵?否则,哪里就能招惹这祸患? 除了老爷,谁敢下这毒手? “求夫人!求求夫人,救救我家公子!”阿成低声哭着,将脑袋当做没感觉的石头一般不要命地在地上乱撞。 刘眉一听,那茶盏被猛地一推扣在地上砸个粉碎——完了!完了! 原本她还奇怪,那镇日里被拴在院子的人儿也怎么就不见了。喊阿成也是死活不肯来,昨儿好不容易遇见了还是那么个鸳鸯幽会的状况不好捣乱,现下他倒是主动找来了,却又是带来了这个叫她心惊肉跳的消息——天爷!五日! 马上只剩下四天! 可是听方才的意思,过了今夜,明后天也没什么活头了,只剩下一身烂肉。 今夜!只剩下今夜了! 阿成拽着刘眉的裙摆,求着:“夫人!倘若您愿意将二公子救上一救,小的自然是当牛做马服侍您一辈子!”这会儿还是说条件的时候么! 刘眉又气又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你早干嘛去了!非得这会儿才来找我!赵惊弦已经上了黄泉路,你敢叫我拉住他!” 阿成跪在地上哭着发抖,只好扇着自己的耳光:“夫人!原先您说为着公子那话,小的敢信。但是现下猪油蒙了心的,小的不知您有没有变。因为您一直受宠,老爷待您很是体贴。小的不知您心中那打算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因此万万不敢冒险,可现下没有法子,除了您只怕再也没有谁能抢回条命,因此死皮赖脸先求上一求。” 打算? 刘眉在这府中从来没什么打算,赵紫骝冷落自己的时候是那样,他重新爱恋自己的时候仍旧是那样。 她钟意的从来不是对自己突然热情万丈的丈夫,而是一见钟情的赵惊弦!可那是丈夫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需谁来当牛做马,她心底也不忍他去死:“此话怎讲?” “老爷现下最疼夫人,想必就算您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不肯眨眼睛取来的。二公子现下那笼子决计是不能再呆下去。那笼子外头有一把锁,钥匙就扔在边上的暗道之中。而另外一把最紧要的锁,却是锁在二公子的大腿上。钥匙打从锁了他就没露过面。若是小的猜的不错,应该是在老爷的卧房之中”。 闻言刘眉眉头一皱,阿成赶紧解释:“书房我早就开始留意,没有。老爷应该也不曾随身带着。夫人绝不能明着求来,但是老爷那屋子也只有您能靠近一二”。所以,也就是说——希望刘眉寻来钥匙,并且放赵惊弦走人? 刘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赵的卢是夫君杀了! 赵惊弦是夫君囚了! 赵家财产是夫君占了! 这桩桩件件算起来,赵惊弦都是夫君坑害了,如今性命也要没了! 只是,刘眉那打小到大的家庭中,耳濡目染从来是要她作一个端庄贤良的女人,顺从丈夫,顺从家庭,从来不曾叫她站在丈夫的对立面,叫她与血海深仇的人并肩叫夫家为难。 可是,不行了——现下这状况万分危急:若是不管这档子事,那么只管全心全意随了赵紫骝,安安分分做自己的赵夫人;但若是管了这档子事,并且头一个杀出去窃取丈夫的钥匙——可不就是窃么?未经允许,私自取用,此为窃也。 事情一旦败露,那么自己肯定是千夫所指,永无宁日,这府上的惬意时光与自己再不相关。不但夫家嫌弃,并且辱没了娘家的名声。 自己分明就要死路一条! 而且这死路根本就是自己找的! 这年月,身为女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后路?从来都是男人的物件,玩弄于掌上。时而好了,时而恼了,这一日一日活着都在应承男人的心思。 赵紫骝才是自己的丈夫! 刘眉心知,他平日里对自己极为优待,从不叫自己为难,是个难得尊敬自己的人。如今很是疼惜。虽说这份宠爱来得是莫名其妙,但刘眉并不抗拒也不迎合,日子却分明是越过越顺心。即便自己对他无情,但他对自己却是万分仁义——身为夫人,自己不主动讨他欢心也就罢了,居然还能与仇人里应外合背叛他不成? 刘眉那为难之处多在于此:在赵紫骝的双翼之下,受其庇护,夫君从来叫她任情任性,绝不苛待;她也并不厌恶他,即便他对旁人做了再多的罪行,但是至少在这里,刘眉自己拍着胸口觉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况且,那回在府外还是他救下自己,已然欠下一条命。 见她眼中有了不定,阿成求得更苦:“夫人啊,您也瞧见二公子被囚禁了四五年,又伤又病跟个傻子也没什么两样,如今那腐骨之毒已经沾了身,他只怕连个傻子也做不成了”。 刘眉心头一震,猛地想起初见赵惊弦还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如今已经被糟践成了那副模样,叫她止不住要十分心疼。 救了他吧! 救了他吧! 刘眉想搭救这个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男人,过了最光彩夺目的少年岁月,如今赵惊弦却出落成了这世上最最不如意的年轻男人,成了一个废物——别人口中的死狗。 二百六七 一触即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七一触即发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刘眉想救救他,一念到赵惊弦现下的状况,她突然来了精神,也仿佛忘了自己赵夫人的身份,忘了自己已为人妻,自己要遵从的女人规矩,那强烈的念头一出来就仿佛成了一场大火见了山林,不烧个干净就誓死不休。 那会儿,刘眉也存了几分侥幸:万一不惊动谁就顺利救出了赵惊弦呢?只是留他一条性命罢了,有什么大妨碍?若是说怕放虎归山,现下赵惊弦这模样哪里还算得上是一头老虎?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顾虑呢? 这般一想,刘眉忖着:夫君,夫君那里自己原先就欠着一条命,为了赵惊弦再欠上一条,两条命都是自己还给他吧。只要他抬手,就自己照样还给他——可是,刘眉啊刘眉,你怎知你夫君的意思?他想要的是什么? 阿成见她神色坚定,以为遭了拒绝于是又要嚎哭,却见刘眉已经叫他起来:阿成,你晓得老爷那钥匙约莫会藏在哪儿? 当天晌午,二夫人钟莹那儿也是好一番天人交战,朱炎悄悄传来的消息令她几乎喷出了一口血:竟然是这样! 原来,赵惊弦从来都在这庄子上! 死狗原来就是他!就是赵惊弦! 她以为终有一天自己要再遇见他,以家人的身份多瞧上几眼也是知足,所以才来了赵府。可是,谁料想从来服侍的都是将赵惊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刽子手!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钟莹也是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来到赵府根本不是为了与赵惊弦久别重逢,而是为了帮他逃出火坑。而丈夫赵紫骝就是自己必须严阵以待的敌手! 她对赵老爷没什么感情,但是该争宠也争了,该宅斗也斗了,她心中从来只有一个人,但是对这赵府花团锦簇的日子也不抗拒——作为女人,对男人,自己名副其实的男人为何要抗拒?既然嫁作人妇,再如何心有所属也无法为之守身如玉。 原本赵紫骝在她这并没什么不好,但自从那天不小心听了墙角惹了麻烦,从小养她大的妈妈被活活勒死,而自己也被迫躲进佛堂求个苟活。这个男人心肠冷硬令她又恨又怕,一张床上做交颈鸳鸯时候那点温情似水这会儿全部化作了怨愤,不想有一日自己居然与他成了这副局面。如今晓得了赵惊弦的原委,钟莹便对赵紫骝更心生厌恶——居然是他对付赵惊弦! 钟莹宁愿他是对自己赶尽杀绝! 她情愿代替赵惊弦受了那么些罪,遭了那么些灾。 钟夫人那院落仍旧是往常一般安宁、寂静,但也只有身处其中的几个人才晓得此处已经是波涛暗涌、一触即发。 温玉的到来更是为这氛围中增添了不少紧张,她走的时候,钟莹那佛堂上的香炉之中云缭雾绕,袅袅泛起,一派清和;桌子上那盏茶也还是温的。 实际上,每个人心中都极为焦灼,只等着一个信号的突然爆发,然后为之奋不顾身。 他们这些平日里没什么交道的人总算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拧成了一股麻绳,紧紧相依,不肯撒手,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同舟共济。整个赵府一如往常的平静,无风亦无浪,外人瞧来并无不同,可是赵家祠堂上的祖宗却都晓得不出一日,这府上要乾坤大变了。 当日午后,阿成说是下头有一处庄子上因为租子闹出了人命,现下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必得老爷授意亲自去处理。 也是巧了,正好晋北绸庄上也是这会儿出了岔子:两个常常来往的熟客突然打上门来,说是此番取走的货物并不上成,比起之前那些根本不是一个模样,咱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没想到你们绸庄还敢坑蒙熟客。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么?这招牌还想不想要!退了钱就成,咱往后也不用来往。 光这一件事就闹得赵紫骝头昏脑大,这俩都是开罪不起的金主。于是他定是将头一件交给阿成,多大点事?出点银子不就好了?后一件么,俩金主已经在气头上,这会儿自己再不亲自赔不是,出面周旋,只怕要断了自己的一股财路。 于是,阿成领命带着顺子往庄子上去,马不停蹄去办,在闹得更厉害之前务必拦下来;而后,他自己与俩贵客好说歹说,到底还是拿不少钱钞平息了他们的怒火,真是累! 赵紫骝出了绸庄的时候已经是傍黑,天边那万丈金光虽说已经过了最璀璨的时候,但此刻瞧在眼中尤其鲜亮,有点小针儿扎着似的疼痛。这般刺眼的光芒持续不得多久,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赵紫骝知道,夜就要来了。 赵老爷乘了马车往回赶,一大摊子的事搅合得他心烦意乱,坐在车里的软垫上,身后一个小厮与他轻轻捶着肩膀。 雪又飘起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颠簸的车窗帘子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打在赵老爷脸上分明有些冰凉的湿意,叫他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手中的小暖炉却握得更紧,仿佛一撒手就要不见了。 车子吱嘎一声停在赵府大门,赵紫骝下了车,抬头一瞧,只能见一片漆黑的夜空,一种空旷而寂寥的感觉笼罩着他。他莫名有些伤感,有十分不快活: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偏生凑在一起,当真是要压死了他。 赵家这产业越来越像是一把巨大的枷锁,不扛死他不罢休,委实叫人心力交瘁。赵紫骝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捂着手炉四下眺望,终于轻轻出了一口气:到家了。 二百六八 用人却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八用人却疑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那小厮见他心下不快也不敢吭声,赶紧打着灯笼走在前头引着去书房。 赵紫骝那厚底黑缎云靴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地一步一响,四周是万籁俱寂,这声音听来不但单调乏味,而且令人焦躁。去了书房交代清楚,他想去瞧瞧刘眉,去那儿之前打算着不如先换下这身衣裳。 这般一整日忙下来,当真是累坏了,许是刘眉那儿还能叫人轻松一点。于是,他先去了自己的卧房,那是位于书房后头的一间主屋两间旁屋,一个小厮陪他过去,手上那灯笼打得是极为稳当,寒风凛冽,刮得赵紫骝几乎要流出眼泪,几片雪也很是不识相非要去他眼皮子上面凑,稍稍有点温热的肌肤触摸着冰冷雪花禁不住就是一阵哆嗦。叫赵老爷十分难受,那睫毛上挂了一片,眨巴眨巴试了几下也不曾抖下来,眼前除了白雪还是白雪。 天真冷啊! 赵紫骝将衣裳裹得更紧,脖子间照旧是露出来被这风雪交加中肆意啃咬,叫人防不胜防,但是一想到马上要去的院子,赵紫骝当真有几分欢喜,因为这天气估计也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了。 到了自己的卧房,换上来个小丫头给他换衣裳,赵紫骝摊开双手叫她麻利些,一边又问道:“成管家回来了么?” 那丫头头也不抬答道:“老爷,天快黑的时候成管家托了人捎了信儿,说是那事儿商量妥了,左不过是今年那家的租子不要了,另外再添上一点钱,这事还得老爷您才能做主”。 “那他为何不亲自回来求这个话?” 旁边的小厮则插嘴道:“正要说这事呢。成管家倒是也想来,但是那家新近死了的人得赶紧搭个灵堂,三日之内便要入土。否则依照咱们朔北的风俗那便是不吉利,因着是个年轻后生,所以得更加小心呢。那农家没得了应允自然是不肯动尸体,就这么摆在大路边上,成管家好说歹说帮着料理”。 “哦?”赵紫骝心中一动,又多问了一句:“那顺子呢?” “顺主事与成管家确实是一同去的,约莫申时那会儿回来过一趟,打那就不见了”。 “他去了哪儿?” 小厮直摇头。 “那还不去找!我有话问他!杵在这儿等着领赏钱不成?” 小厮应着,忙不迭就下去招呼。 赵紫骝心中极为烦躁:不是一早就跟顺子说清楚了?他务必得一步不离阿成。今儿怎么半路上就自作主张回来了?找不见他,阿成在做什么,有没有耍什么鬼把戏还有谁能知道?他还不赶紧回来对证? 赵老爷到底对赵二公子留下来的这个贴身小厮有几分戒心,从来没办法全心全意信他。 因为,纵使这世上人心不古,都是些见风使舵、墙头草一般东摇西摆没有硬骨头的货色,但是阿成在他占了宅子之后却马上弃暗投明,还是叫他吃了一惊——忠仆不事二主。 阿成从来不算是什么好奴才,刚刚跟着自己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但是如此要对自己死心塌地还是难一些。因为赵紫骝不是旁人,而是与赵惊弦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并且朝夕相处十几年,他相信赵惊弦身边那个小尾巴一般的仆人乃是个入得了赵堂兄那双眼睛的。而叫赵二公子愿意亲信的人必定是心地上过得去,阿成便是个这样难得的小子。 赵惊弦丢下了他,赵府中突然剧变,赵的卢死了,绸庄易主,阿成居然不肯走。 赵紫骝心知他是个聪明能干的奴才,自己当真想收为己用。在赵老爷眼中,阿成是个能成事的人,诚然,这几年来他时时处处倚重他,生意上也都交给他帮着打理,乃是个十分得意、很是称手的工具,是他赵紫骝的左膀右臂。 阿成聪明沉稳又耐心,比之赵惊弦实在是强太多了,赵老爷曾经私下里想过,若是阿成这通天本事全部给了赵惊弦,那个不争气的废物,那么成王败寇的定局是不是又得颠倒个个儿? 这么一个人能将他全家上下打理的极为清楚明白,赵紫骝这几年也都明着暗着栽培了几个奴才,机灵劲儿都不差,可是当真那心细之处、果决之处没有一个比阿成更令人满意,可是,再如何好使的工具在赵紫骝这儿也不敢百分百安心,再加上他实际上对阿成连一半都没有。 成管家在老爷这儿也就是个家伙事,却不是亲信,只能用之惜之。 赵紫骝分明想收服阿成,于是,许之以美宅,许之以高位,许之以美人。 阿成到底做了大管家,住了老爷赏的宅子,却死活不肯要美人,说是自己已经有了老婆,毕生也不打算三妻四妾,问他在哪儿则说是乡下庄子上还没接来。赵紫骝只好算了。 对阿成唯有利诱,可是在他瞧来,阿成得了这一切也只是脸上欢喜,那笑模样从来没到眼底。更别说由衷的感激,他却不得不用他,还得防着他,还得想尽办法试探他,他赵大老爷当真太忙! 于是,为了省点力气,他又提拔了一个主事出来——顺子。 自己一双眼睛不够,那就再添一个吧。 顺子那处事本事比起阿成何止是差了两大截?他确实是个不怎么好使的工具,但却是亲信,可以亲之信之。 二百六九 成了独眼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九成了独眼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老爷难道不知顺子如何嫉妒阿成——自己的心腹,怎么可能不知道? 正因如此才专门将他安插在阿成身边做了副手。说起来是个副手,难道不是个眼线?根本不用他赵紫骝如何点拨,那顺子就将成管家每日里做了什么、见了谁恨不能鸡蛋里挑骨头说给老爷听。 阿成也不是个傻子,对老爷这心思如何不清楚? 所以每回出去办事不用交代也得带上顺子。既然老爷觉着用了自己还不踏实,那么就将只狗搁在身边。他与赵紫骝对此举谁也不说破,但分别各有计较,也就是表面上瞧来两下相安、默契。 赵紫骝这会儿非常不快活,因为叫顺子好好盯着怎么他就回来了?出了什么要紧事不成?他心中有些焦躁,一边琢磨,那小丫头已经将他一头长发散开来重新梳拢。 赵老爷对着窗外发呆,两扇窗子打开正对着雪中一株血色梅花。天色已经黑了,月光撒在地上,白净净但是映着周围亮堂了许多。这一株老梅着了成千上万朵花儿凌寒绽放。枝干遒劲,花朵丰艳,衬着冰天雪地里当真是好一番美景,令人心生欢喜。 其中有一根枝桠几乎伸进窗子,梅花那芬芳之中带着点寒气,专属于冬夜的清清冷冷,叫人这一颗心只管静下去,静下去。 那小丫头拢着头发,拿骨梳轻轻顺着,手法温柔,指头温热,赵紫骝几乎就要惬意地睡进去。她为他绾了发髻插上簪子,这才又把纤纤玉指往赵紫骝的头皮上摸去。原来是极为缓和的按摩。 赵紫骝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睛任凭那小手在自己头脸上奔跑、跳跃,在她按在太阳的时候,他总算是发出了一声舒服地叹息,道:“云雀,往常却不知你这般厉害,哪会儿学来的这手法?也不曾叫我晓得”。 “云雀”也不答话,但那手上的力道却越发沉重,恨不得是拿着尖利的指甲往赵紫骝太阳上生戳硬扎,那般脆弱的地方哪里承受得住? 他终于是一声惨叫,马上明白此番分明是遭人暗算,这个丫头也有问题,但因着姿势受限不好摆脱,所以他拿起贴身的匕首往后深深一砍,那玉手躲闪不及一下子就被削去了几根指头,伤口皆是凶猛地往外窜血。 这丫头另外一只手也不肯放松,固执着将一根针之类的东西刺进了赵紫骝的太阳,天啊! 冰冷的触觉再加上头疼欲裂的伤,赵紫骝真是遭了大难了! 因着是突生变故,所以幸而也不曾扎得太准,初初斜刺进皮肤,赵老爷跳着躲开,拔出来一瞧——原来是一只发钗! 那个下了毒手的丫头正捂着伤口往外头跑,赵紫骝疼得天旋地转眼泪都下来了,那恼怒之意更是不可阻挡。于是哪里肯放过她? “贱人!” 赵紫骝喊着追上去,那么个小丫头哪里是他的对手?生生被他扯坏了衣裳还兀自不停地往前撞。他下手极快,手起刀落将那寒光闪闪的匕首送进了她的后心。 那女人背上涌出来一摊血,脸朝下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动弹。 赵老爷这儿动静不小,不少人举着灯笼、火把往这边来,围成一圈将他聚在中央,赵紫骝不想自己居然在自己家中、在自己卧房之中还能被人暗算了!仔细想来,一开始进了房门那会儿小丫头便是低了头,自己与小厮忙着交代事项都不曾瞧清楚,于是漏了她这一角。也是她那手法与行径露出了马脚,于是这才回过味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无数灯笼映着,他将这个刺客掀了个个儿,不曾想她脸色煞白,浑身是血,双眼圆睁,那樱桃小口中如同是含着什么东西! 赵紫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有粒小石子径直蹦出来打在他的左眼,躲闪不及之处,那刺人的疼痛已经蔓延开来,叫他一颗脑袋几乎炸开了花,太阳那儿还汩汩地流血,眼眶之中疼得钻心,他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哀嚎。 周遭围着那么多家丁难道是吃干饭的?见老爷成了这幅惨象,赶紧一拥而上架起地上的罪魁祸首,那个女人披头散发,已经瞧不见脸庞,赵紫骝叫人拨开来,仔细一瞧才知这是个生人! 这个女人是谁? 她为何行凶? 是谁指使她来的? “谁安置进来的!”赵紫骝已经是在咆哮,单手捂着眼,脖颈上、额头上青筋使劲儿蹦。 “顺主事”。 “顺子他人呢!” “没找见。” “找!掘地三尺今儿也得将他找出来!” 赵老爷怒火中烧,当即就要吩咐将这丫头斩成肉泥,但一想起留个活口好逼问便叫人带她回地窖。家丁们从了,刚要照办,那女子却已经不中用了,后心那处乃是要了命的。 她满脸都是血污,仰天长笑:“你杀了我家主子!我替她废你一只眼睛,到底不亏!” 赵紫骝心知左眼没了救了,于是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谁派你来?你家主子到底是谁?” 赵老爷头发整齐,白玉一般的脸上打左眼处有一个酒盅大小的血窟窿,往外翻着烂肉,淌着血水,唯一幸存的右眼则是凶光四射,简直是要吃人! 偏生那个小丫头也就是十三四的模样,见他是如此形容却一点都不怕,心知自己是没几口气了,于是朗声道:“赵紫骝,只怕是你杀的人太多,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她将嘴凑到赵老爷脖颈上,吹出了来的却都不是热气:“我那主子便是……”至此,她浅浅一笑却没了下文。 赵紫骝赶紧将她的脑袋提到跟前一瞧:双目已合,脸上带笑,已经去了! 后半句话只怕是跟着她彻底没了! 二百六九 狐狸尾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六九狐狸尾巴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紫骝心中十分恼火,将手一挥:“扔了!扔了!查清楚这女的是怎么混进来的!”诸人听令,“还有,顺子到底去了哪儿!叫他提头来见!”当下抬人的抬人,收拾的收拾,白茫茫的雪地上渍了一大滩血,好似无数红梅花熙熙攘攘凑在一处,开得极其热闹。 片刻之后,那一摊子血也不见了,只露出渗着血的青石地面。 大雪下个不停,很快连地面也铺满了,飘飘洒洒盖上好厚一层,这当真不错! 皑皑白雪下头藏了多少故事! 凶手死了,赵紫骝那火气还是没泄——成了独眼! 寻常人失去一只眼睛尚且十分难熬,更别说从来都心高气傲的他! 赵紫骝回去卧房便马不停蹄找了大夫诊治,那刀刃割过皮肉的滋味令他心惊肉跳,只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忘了。他疼得几乎昏了过去,那心头的恨意更是滋生得厉害——别叫他查清楚,到时必定要那人血债血偿! 顺子却仿佛真的失了踪迹,这府上遍寻不着。 不像阿成那样在外头还有一出宅子,顺子本身就是长年累月呆在府里,赵老爷专门给他辟出了一间屋子,可他居然不在。 夜这么深了,他到底去了哪儿? 顺子找不见,赵紫骝便吩咐下去:将那行凶之人的衣裳剥了,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既然人死了,那么就把她的双眼挖了,舌头拔了,带回来给自己解恨。没多久,复命的人回来了,说是尸体已经不见了,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山间那野兽急于找食所以干脆衔了去。 如此也好,成了畜生的腹中餐也好,这下场也不错。 赵紫骝重新擦洗了身子换了衣裳,这回根本不曾用哪个丫头,坐在床边换裤子的时候,手自然就要去枕头下面摸索今儿忘了带上的和田玉佩。 摸来摸去总是没有,赵紫骝方才丢了一只眼,这会儿正是焦躁易怒,再加上一只眼哪儿有一对眼那么好使?这烦心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都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穿好衣裳弯腰下去瞧,真是没影儿,于是干脆拿来烛台将枕头搬开,也还是没有! 见了鬼了! 赵老爷心中暗自感叹,手上翻检的动作也越发勤快,直到将一床被子全部扔在地上,露出铺着褥子的床板,那玉佩可不就是安安分分躺在褥子夹层的正中央? 赵紫骝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它在。 可是,几乎是同时,一个更震撼的念头窜上脑子,叫他心下一惊:不对! 这玉佩素来是自己挚爱的宝物,平时根本不曾经过旁人的手,回回都是睡觉时自己取下搁在枕头下面,这会儿怎么就换了地方?是谁挪了位置? 这可是一家之主的卧房,谁敢进来! 这是做什么! 若是求财,这和田美玉价值连城,岂不是十分值钱?房中全部摆设加起来只怕那价钱也当不得这东西一半,翻找那人为何弃之如敝履呢? 若非求财,又是为了什么? 这屋子之中难道还有什么更叫人惦记的东西不成? 仔细想来,方方坐下的时候发觉这床稍稍有些凌乱,分明是有谁刻意收拾过。若不是赵紫骝平时对东西的摆置极为严苛,那么只怕也是要错过这一线索——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找什么! 是谁! 赵紫骝忖着晋北绸庄那账房的钥匙镇日里就藏在自己身上。那银库的钥匙更是时刻不离手,这两样东西最为引人注目,这偌大赵府都晓得在哪儿,还用得着来房中翻检? 这是哪个狗奴才? 又或许不是为了这两串钥匙,那么此处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叫人像猫见了鱼一般冒死来找? 突然,赵紫骝心中一动,将床褥子统统掀开,打开床沿上不显眼的机括,床板之中徐徐露出一个凹下去的木槽,里头乃是搁了一把毫不起眼的钥匙——莫不是为了这个! 除了它,恐怕是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缘由了! 赵紫骝冷冷一笑,又将这东西原样藏了起来。 呵,还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你那藏了几年的狐狸尾巴总算是要露出来了!赵老爷脸上皆是狠厉之色。 他吩咐下去,自己便在这卧房之中等着。 约莫是几柱香的功夫,成管家已经骑了一匹马一路飞奔回来,一头一脸的汗,浑身皆是大雪。马儿累得喘着粗气,阿成累得双颊通红,到了赵府正门便翻身下来捂着腰一拐一拐走进来,腿上皆是泥泞。 赵紫骝伤口上搀着布,阿成一见便跪下了也不敢问,只躬了身等着回话。 赵老爷将那盏茶喝了大半,这才徐徐吐了一口气,问道:“那户人怎么样了?” “回老爷,妥了,都妥了。除了不收今年的租子,再搭上二两银子。” 赵紫骝指头摩挲着茶盏的边缘,阴冷着道:“那就好。成管家辛苦了,这盏茶就赏给你了。” 阿成听他语气不善,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赶紧上前跪了几步双手去接,却听他道:“哪里有跪了喝茶的道理?起来吧。” 阿成立起身来,骨头缠绵着伤口疼得他是龇牙咧嘴,老爷问着:“怎么回事?脸色不好。” “回老爷,听您叫得急,骑马快了点摔了几个骨碌”。 “哦?”赵紫骝仿佛是漫不经心,又道:“难得你忠心耿耿,不曾枉费我好一番器重”,说罢就将茶盏搁在阿成手心,他听得是云里雾里,但断然明白自己今日只怕是要受罪,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可谁知,越这样赵紫骝越瞧他不惯,将一颗脑袋提溜起来,叫阿成那脖子与胸膛连成一条直线,阿成疼得厉害,两手却死死握着茶盏任由老爷发火。 赵紫骝恶狠狠道:“好一个忠心不二的东西!好一个赵府管家!你倒当真是忠心!只可惜——你忠心的偏生不是我!” 二百七十 谁是同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十谁是同盟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阿成并不辩解,瞧这赵老爷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脸上气急败坏、阴气十足,他淡了语气道:“小的冤枉。还不明白老爷这是为何生气?“” 赵紫骝见他不肯承认,于是将阿成一脚踩在地上,冷笑道:“几年了,以为你当真是顺从于我,也委以重任、大肆赏赐,哪里亏待了你?可谁知你都是糊弄我!只是,我知道你心思深沉,行事一向也严谨规矩,这回是不是因为赵惊弦快丢了小命所以不得已暴露出来?” “小的笨,听不大懂”。 “好!我就叫你明白”,赵紫骝咬牙切齿:“那一日,我与你说赵惊弦那镣铐的钥匙约莫是搁在卧房。这才几日,我这卧房之中就被人翻检了。阿成啊阿成,你说说,怎地就这般巧了?前头刚说完,就有人不要命来找?忠心护主——这是按捺不住了吧。” 阿成闻言,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越发镇定:“老爷明察。今儿晨间小的就出去了也是方方回来,一整天不曾在这府上。房中的东西就算真是有什么动静,跟小的也不大相干”。 “哦?原来还是我冤枉了你?钥匙那话往日我只与你说过,其他人等一概不知”。 “老爷,顺主事当日在场,他也晓得”。 赵紫骝从牙缝里嗞出一声笑:“呵,顺子他人都不在,还不是任由你描画?再说,非得是你本人做下的?指派上一个不是就够了?等找见了顺子就将你俩一同审问,必定是之中谁走漏风声。只是,有一样我十分不解:这顺子与赵二公子并无瓜葛,有什么必要偷窃钥匙?反倒是你,忘不了旧主,所以干脆偷了放人,这打算是也不是?” 阿成依旧弓着身子,语气却不起波澜:“不是。小的虽说与赵二公子曾是主仆,但现下只承着您的恩情,只听候老爷您的使唤,江山易主,尚且变了君臣,我与赵二公子早已经不是那般情分。老爷您待我如何,小的心中有数。自然也不会为了昔日旧主做出那等糊涂事”。 见赵紫骝不肯搭腔,阿成又道:“小的认罪。赵惊弦被锁进书房,委实是小的见他可怜多给了几顿饭,但是至多做到这个地步,对赵二公子的报偿到此为止,剩余的当真算不到小的头上”。 赵紫骝见他真诚不似说谎,那疑心虽然重但也不再逼问,将顺子却找得更加勤快,那小子也不知是死哪儿去了! 阿成退下,出了房门便是悄悄吐出一口气,走了没几步就有个人钻进了赵老爷那屋子,禀告:“老爷,问过了,那田庄上说成管家委实去了,并且真真儿在那待了一天才回来”。 阿成这厢走回自己的宅子,出了大门骑上马,此番也不吃紧是慢悠悠地走着,马蹄子在雪上留下了两排清晰整齐的印子,不断有雪花落在他身上,落在马背上、马的鬃毛上,他身下的鞍子不算冰冷,但刺骨寒风几乎是要将人的膝盖骨给敲碎了。冷得阿成是上下牙直打颤,但是如此令人欣喜的消息却从心底升腾着翻涌着叫人暖和起来,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同盟了!下手了! 妙极——刘眉动手了! 他去求了刘眉那会儿并没有什么大胜算夫人真会入伙,因为她正是风光无限,自然不必插手此事摊上风险,但是从那夜的情形来瞧,她是有心帮忙。因此阿成将赵惊弦那两把锁以及钥匙的位置都告诉了刘眉——他并不知道刘眉会不会一转头就将自己卖给赵老爷。 他在赌——赌她刘眉舍不得公子! 女人心,海底针。 阿成已经不清楚刘眉那救人之意是一时兴起还是坚定不移,因此干脆将这个难题直接扔给了刘眉,只瞧刘眉肯不肯接,如今瞧来:至少是肯的! 除了刘眉那般的人,再也没有个谁敢进去赵紫骝的卧房,更没有谁敢在那里翻检东西。 有了刘眉,救出赵惊弦的机会就更大了。阿成晓得,夫人那权势比起自己实在是强了太多,做事也比自己方便了太多。 权势、方便——这便是阿成肯留在赵府的由头,打进赵家,打进晋北绸庄,成为赵紫骝的左膀右臂,成为能亲近他的人。变成知道他的软肋,知道赵紫骝长处、短处的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就是这样! 他想深入赵紫骝那颗大树的根须,叫它从根儿上烂了、枯了、臭了!叫他活不成! 阿成要做从赵紫骝树根上生出来的一个瘤子,割不去甩不掉,最终叫他逃无可逃,乖乖就死,这可比冒冒然撞上去好太多,也容易报仇。 因此,阿成来了。他在旁人不解、轻蔑、唾弃的目光中留在了赵府,一心一意不曾动摇,如今更是步步高升成为府中的大管家。这并不容易,赵紫骝比之赵惊弦实在是精明得多,也谨慎得多。他重用自己,但是不轻信自己,所以阿成学了一身的本事也讨不来他的欢心,反而一旦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必是头一个被想到的人。 那又有什么? 等了好多年,总算快要等来了,这点子委屈算得了什么? 你猜疑我也不打紧,反正是没什么证据,也没什么把柄——可是,赵紫骝,你敢猜疑自己的枕边人么?这种可能你必定不曾想过。 到时候千辛万苦得到了真相,不知你还满不满意? 你又能怎么样?真是等不及,要瞧瞧你脸上的神色是不是也像对我这样气急败坏。 阿成几乎是笑着回去的,小曲儿也要哼起来了——这天大的难题就扔给赵紫骝,叫他自己头疼去吧! 管家走了之后,赵紫骝简直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急不可耐要证明阿成是主谋,可又没有根据。 其余人呢?除了阿成还有谁有这动机? 二百七一 东窗事发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一东窗事发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温玉?温玉! 留下来教他瞧不顺眼的也只有那个死丫头,其他还有谁这么大胆? 赵紫骝忖着,后院之中现下只剩下两位夫人,她们断然不可能、也犯不上做这事:谁来告诉她们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再说了,刘眉与赵惊弦非亲非故,又是背叛亲夫这种大罪,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敢做出这。她平日里那么万事不关心,赵惊弦的死活自然与她也没有什么牵扯。 那么钟莹? 她倒是心心念念等着赵惊弦,但是根本不晓得赵惊弦正在府内,这种话谁敢乱说?再说,她现下不是信佛吗?钱遥那事吓得如同是惊弓之鸟一样躲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又如何敢生出旁的心思——不要命了不成! 赵紫骝细细想来,断然也不是,纵使钟莹恣情任性了一些,但是决计不敢做出这样叫家族身败名裂的丑事。 后院无人,莫非是前院?可是前院有谁敢跟自己胡来呢? 对了,卧房看门的小厮呢? 赵紫骝觉着自己必定是昏了头,直接问小厮多省事? 谁知,那小厮道:“白日里只有夫人来过,说是找老爷有事相商。但老爷您那会儿刚好就去了绸庄,因此夫人站了片刻就走了。” “只她一个人?” “回老爷,还带了俩丫头:温玉、绿槐”——温玉!果真是温玉!真是那个胆大的狗奴才! 必定是她与阿成勾搭成奸,一同谋划! 这般一想,赵紫骝便赶紧叫人将温玉那个死丫头关起来扔进地窖等着明日审问。 他原本还想着再去刘眉的院子,只是事项太多,今日自己太累,又是伤又是痛的折腾得够呛。再说,瞧见自己只剩下一只眼睛,她会不会嫌弃?自己怎么就那么不想叫她知道? 可是,那会儿赵紫骝并不明白——刘眉不会嫌弃他,从来不曾嫌弃他。因为她一颗心从没放在他身上,又哪里在意夫君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他剩下的一只右眼也是怦怦乱蹦,蹦得赵老爷心绪不宁,于是他决定下了床出门走走将这脑子冰上一冰。没喊仆从没打灯笼,黑麻麻地就在卧房外边的树影子下头乱晃,远远瞧着与树荫融成一体根本分辨不清。 赵老爷安静立着,不知为何,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时候那视力、听力就越发灵敏,遥遥便瞧见一个黑影子溜着墙根儿往自己房中摸去。那身形甚是娇小,行动甚是机灵,那人前后左右地谨慎张望,见没啥异常便推了门往里头一钻,眼错不见就没了踪影。 赵紫骝简直是要气炸了:光天化月,朗朗乾坤,这府上的奴才都反了么!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 自己的房子啥时候这么容易就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当他赵老爷是死的?! 于是,赵紫骝施展功夫轻飘飘到了卧房窗沿,生怕漏了行踪。当时雪渐渐停了,暗月当空,他的身形映在窗子上简直是藏与不藏没有区别。他干脆也悄悄地从门口溜进去,那人或许是正翻找得慌张,因此压根儿没留心自己以外还不声不响来了个房主。 赵紫骝立在门后,躲进阴影,眼瞧着那人将自己的床铺小心翼翼挪开又掀又翻,完事又将物件照样挪回去。如此翻来覆去好几遍,仿佛还是找不见。 他终于忍不住了,捻起一粒棋子直直射向床沿的机括,那人发现了钥匙果真立时收手,仿佛是大功告成,于是欢天喜地就要揣着出门。 月亮光透过开着的窗子直直打在那人的侧脸,赵紫骝那呼吸跟着也是一窒——这个人他认得! 他不光认得,若是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那么,自己与她已经不知道攒下了多少恩情! 可是——她怎么就背叛了自己! 枉费自己算了整个赵府也绝不曾疑心她! 自己那么信任的人——刘眉!他赵紫骝的正室夫人!长安刘家的三小姐! 竟然是她,是她来偷钥匙! 怎么能是她! 她为的什么——救赵惊弦?! 为什么?凭什么? 赵紫骝心中别提有多不是滋味:自己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从来对她敬重宽容。可是怎样?如今竟是换来这么个结果! 刘眉她一定是糊涂了!一定是被谁骗了! 可是,赵紫骝如何不知道自己夫人那么聪明机智,再加上那般生冷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做出这样把天捅了个窟窿的祸事?谁又能说得动她——除非她自己愿意! 赵紫骝不想承认,但瞧刘眉这模样分明特别乐意:因为,方才迎着月亮她分明是笑了。 不是赵老爷平日里见过的冷冷一笑或者皮笑肉不笑,又或者是最常用的端庄客气一笑,而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快活,甚至刘眉捧着钥匙的神色里分明有几分小儿女态。 这可是赵紫骝头一次从她脸上瞧见那表情:怀着欢喜与期待,目光里充满如释重负,还有女人极强的柔光与保护欲。这种种复杂又生动的神色加之于刘眉那冰块一样的脸上当真是璀璨夺目! 叫赵紫骝觉着那分明是一种刺目的美丽,令他头昏目眩,其中流淌的属于女人柔情似水的华光更是叫他目瞪口呆——天啊!刘眉居然还有这么女人的时候! 可是随即又是震怒、失落——她这些全部的美好自己从未拥有过,唯一一次遇见却是此时,偏巧又是为了个别的男人赴汤蹈火、自找死路的时候! 这事真是可笑又可悲! 可笑是赵紫骝还没说出来的心思;可悲也是这对从未熟悉的夫妻。 赵紫骝整个人在巨大的惊艳之后又沉入巨大的失望。这可是一种无论赵老爷如何使劲儿也都爬不出去的深渊:刘眉这是为什么! 二百七二 放虎归山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二放虎归山 起点签约网址: **:“写文朽月初十”欢迎交流剧情。 难道,刘眉不知道她放走赵惊弦是什么后果——这是一头猛虎!梦寐以求等着反咬一口,毋庸置疑是她丈夫的仇人啊! 赵紫骝亲眼瞧着刘眉钻出了自己的卧房,他就立在门后连动都不肯动,他不愿意也不敢闹出点什么声响。 说来也真是可笑,他很怕惊动了刘眉。 赵紫骝生怕惊动了刘眉那场自己给不起的快活与欢喜:他赵老爷居然想不起给自己留一些尊严,竟衷心希望可以让这个女人在这场梦里呆得更久一点,尽管,尽管她的梦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刘眉白日里确实来过,那会儿还带了丫头来找,绿槐分明是不乐意的,但温玉就当真非常殷勤,说是赵惊弦实际上正在赵紫骝的书房,而钥匙就在这儿好好找肯定不差。可当时许是又紧张又忙乱,愣是没得手。 于是,她们俩人商量着夜里来过。刘眉听说赵紫骝几乎从不睡这卧房,倒是在书房歇息地时候更多,幸亏今日事多老爷出去估计晚些回来。 她心知是时间宝贵,原本想仨人速战速决,奈何目标实在太显眼,大张旗鼓地容易出事,只有单打独斗最灵活也不容易叫人怀疑,于是选定温玉。 谁料到了夜里吃饭的时候,温玉居然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刘眉以为是去找阿成,因此也不多想反正都是为了赵惊弦,没啥可说的。 可是上灯的时候,温玉还是没回来。刘眉就开始心急了,明知绿槐不肯,更怕她没奈何去了也不尽心,于是在绿槐的汤里搁了点瞌睡药,等她昏睡过去自己才溜了出来。 只剩下今日了! 今日倘若救不走赵惊弦,那么往后逃与不逃也没什么两样。 一想到这儿,刘眉便忐忑不安,出门瞧着赵老爷那书房、卧房一律都是黑麻麻的,想必人还没回来,于是赶紧进去下手,哪里晓得这赵老爷根本不是没回来,而是正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了这一切!刘眉只暗喜:真是天助我也!这事就好办了! 她在夫君房中找了半天正在脑门冒汗的时候,便见床板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那会儿真是手忙脚乱,她居然以为是自己无意之中正好触动了机关。因此感慨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么隐蔽的地方,况且只搁着一把钥匙,必定就是它了! 刘眉心中十分欢喜,就要摸黑往里头走,出去就直奔书房,她心中也有一丝疑惑:赵紫骝那卧房中隐约有些血腥味,不过,一出门被寒风一撞,冻得她鼻子生疼,哪里还有心思琢磨方才这一点有没有啥蹊跷?救人才是正经! 她进了书房也不敢点灯,举着一颗夜明珠在书桌上下摩挲,终于按进去机括,“咯吱咯吱”便推出来一只笼子,里头腥臭之味令人不忍闻。←百度搜索→刘眉赶紧按照阿成说的去暗道里头搜罗,捡起笼子的钥匙。 开锁进去,一瞧之下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这哪里还是赵惊弦?! 这哪里还是当年名动晋州的桃花公子? 这个人又腥又臭,浑身都是浮肿,头上乱糟糟的根本瞧不见脸蛋,更别说五官生得是什么模样。 初初见面,犹记得那会儿他唇红齿白,梨涡浅笑,不知轻易就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肝?他贵气逼人,万种风情更是勾起了多少女人的柔肠百转? 可如今,如今哪里还有个人样?!赵紫骝忍心将他折磨成这幅样子! 再不走,当真要死在这儿了! 刘眉那心疼便一发不可收拾,鼻子又酸又痛之下几乎是摸不着配了镣铐的大腿。赵惊弦那衣裳打从被捉回来就没有换过。将近五年,即便是再好的料子也要磨个稀烂,更何况只是从西域随便寻来的粗糙玩意? 现下赵惊弦两条腿上都是脓疮,刘眉触手所及之处皆是。他那衣裳上全部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刘眉简直是一寸寸摸着找,最后终于从一个个洞里摸着个硬邦邦、凉冰冰的镣铐。 她的指头刚一搭上去便听见赵惊弦一声痛呼,听这声音她的眼泪淌得更加勤快:这得多疼啊! 刘眉拿珠子照着,只见挨着镣铐的肉已经与它长在一起,几乎不可分离。而那铁物外边则满是灌着脓汤的大水包,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长满了整条大腿,一瞧之下刘眉几乎要吐了,但又生生忍着拿钥匙开锁。 可那东西扣的位置甚是刁钻,正好卡在赵惊弦的大腿根儿,刘眉不得不跪下去翻开衣裳拧上钥匙。钥匙倒是对路,只是那东西天长日久不曾开过,这会儿猛地弹着挣脱却引来赵惊弦咬着牙的通哼——连着生长的皮肉在那一刹那全被撑得绽开,四处淌着血水。 刘眉心下更疼,但还是咬牙将那物件从他腿上褪下,一堆烂肉瞧来触目惊心,她小心翼翼累得一身的汗,靠在笼子边上喘气儿。 “赵惊弦,赵二公子,我是刘眉。我来救你出去”。见赵惊弦并没反应,她忖着这个男人约莫是傻了,于是半扛着他往外走,因着扣了镣铐的那条腿打从遭灾就没再使过,因此现下又麻又疼,基本是废了走不动。只能刘眉半抱半拖着往前挪,时候不多,刘眉生怕赵紫骝突然就回来,到时候功亏一篑可如何是好? 她想的也是简单:近来赵府那般多事,赵老爷忙得是焦头烂额必定顾不上自己。那么此刻只管将赵惊弦弄出来,至少叫他远了那满是腐骨毒膏的笼子别继续在里头化了,先保住命就好。原打算先将这个半死的人藏进自己院子,反正那儿只有自己与俩丫头,谁也不会透了风声,明儿就悄没声地趁着天黑将他送出去,找个人烟稀少的地界儿好好将养罢了。 二百七三 忍无可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三忍无可忍 起点签约网址: 今夜大雪,刘眉正是趁着巡逻的护卫都有些懒洋洋匆忙下手,天这般冷,在外头受冻哪里比得起在屋子里头划拳喝酒来的快活?也只有今夜能将赵惊弦带回自己那院子。 种种计较之下,她起了事,如今瞧来还算太平顺利,应该是妥妥地。 她琢磨着是妥妥地,可根本就不曾晓得自己可怜又可恨的丈夫正立在门外那树荫之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刘眉拖着赵惊弦到了门边也不直接开门,先将他扔在门后,自己开了探出一颗小脑袋前后左右好一番张望,发觉没什么问题这才半扛着他出去。脚下那步子是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是带着赵惊弦去逃命,可就是逃命? 赵紫骝眼睁睁瞧着她带着堂兄往后院走去,他居然发不出一声,居然干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想冲过去手中长剑一挥,先斩断了赵惊弦的喉咙,再顺道剁了刘眉扶着男人的手臂,又或许干脆骂一句“狗男女”将他俩浸了猪笼,但他还是忍住了。 拔出剑的那一刻赵紫骝居然生了怯——自己分明不想伤着刘眉,她没什么错。更不满的是:刘眉为何这么对自己?自己难道还有哪里对不住她?还有,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赵惊弦打了这么深的交道?赵紫骝分明十分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又很是害怕——生怕刘眉那张嘴说出什么叫人痛不欲生的话。 天啊!怎么办! 二堂兄被刘眉扶着,在赵老爷内心如同是滚开了水的时候已经走远,他手上的长剑也从一开始紧紧攥着,到后来轻轻掂着,再到这会儿终于脱了手。那长剑“哐当”一声闷响扑进雪窝,溅起雪沫儿无数。 赵紫骝对着书房呆呆立着,那半开的房门如同是一张漆黑的人嘴,对着他凶猛放肆的嘲笑。 他觉得自己窝囊,十分窝囊,但那又有什么法子? 身为赵家老爷,光明正大被自己的夫人背叛了,头上一个硕大的绿帽子正闪闪发光,但他却不敢上去质问一句,因为爱极,所以怕极,一想到从来在自己身边如同是木偶人儿一样寡言少语的女人,如今为了个赵惊弦居然提心吊胆,因为旁的男人居然万分心疼,他那心中就有一股子酸气冲得脑仁疼,气得他两眼发黑,又妒又恨,要将整个赵府烧干净都不解恨。←百度搜索→ 可是,他到底也只是立在雪当中,身上穿的单薄,又累又冷被冻成了一根冰条,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呆愣了有约莫几十年那么久,赵紫骝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冲回书房披上衣裳再冲出来。 他正杀去刘眉的院子! 他要亲手将赵惊弦弄死! 他要叫刘眉苦苦求饶,叫她悔不当初! 他要叫刘眉知道她的夫君到底是哪个!谁才是她真真切切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 赵老爷此番动静不大,没有兴师动众的意思,倒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要亲自说个清楚,要叫刘眉死了那条心——救人!没门! 除了他赵紫骝,别的男人谁都不能瞧! 她得活着,而且生生世世与他在一处,只能与他赵紫骝在一起,休想丢下自己就跑了! 刘眉那厢并不知情,许是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感慨实属难得,可是,将赵惊弦偷了出来,但女人到底是个子小、力气少,赵惊弦就算是窝成一团也是个庞然大物,她走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于是赶紧将人拖到背阴的墙角悄悄喘气。 赵惊弦实在是太重了,刘眉先前十分紧张淌下来冷汗,这会儿已经全然成了累出来的热汗,在身上黏答答地发潮,叫人特别不舒服。她摘下头巾,里面汗湿了的全是头发,鬓边的几根头发丝儿干脆都打着卷。 刘眉用袖子擦了满头满脸的汗,心中不禁十分恼火:好不容易救出来了,若是因着搬不动最后又被擒回去可怎么办?也就是争分夺秒的事,一边又埋怨:温玉这丫头到底去了哪儿?阿成为什么还不来?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她体力不支,于是只好先扔在这,自己赶紧回去弄醒了绿槐,好叫她与自己一同架回去。 可是,刘眉却不知道,当夜乃是她与赵惊弦缘分的尽头,自此完了事了。 初初见面,她迷上他。 再次见面,她可怜她。 三次见面,她救了他。 最后一次,呵——她哀求他。 赵惊弦前头有此三面,已经是人生大幸。 而对刘眉来说,有此三面,却是大不幸。 此后那纠葛即便是再惊心动魄,也不只是关于他们俩人。当真也算不得两人的故事了。 唉,直叫人叹一句:缘分到了头,覆水却难收。以上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刘眉火急火燎赶回去,见自己房中只有一豆烛光,那丫头被自己放倒这会儿还在酣睡。 于是她拎起几盏茶就泼在绿槐脸上,茶叶子糊了她一脸。绿槐渐渐醒转,微微睁眼只见小姐正在跟前,刚刚喊了一句“小姐”,便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刘眉身后! 她身后站着个满脸惨白、凶神恶煞的男人! 那人只剩余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则是裹上布条子,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他,他——分明就是姑爷赵紫骝! 刘眉被绿槐一惊一乍已经吓了一大跳,正想斥责两句,却见绿槐冷汗直窜,手上抖着指向自己的肩头,刘眉原以为肩上是落了什么蹊跷东西,刚一抬眼便见烛火晃荡在墙上,映出来的分明是三条人影——自己身后还有人! 她刚要转身,却被个男人一把扑倒在外间软榻上。 绿槐吓得丢了魂,还知道赶紧跪在姑爷脚边就是好一番哀求,无非也就是:“姑爷仁慈,求你放过我家小姐!” 赵紫骝听着心烦一脚将她踹翻,心头那无名火正是无处发泄,于是赶紧上去就拿脚狠心往绿槐身上招呼,口中念着:“我叫你多管闲事!我叫你多话!我叫你敢背叛我!” 二百七四 气急败坏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五气急败坏 起点签约网址: 可怜绿槐方方从蒙汗药中醒过来,浑身无力还精神不济,这会儿被个汉子好一顿踢打疼得就要翻白眼。刘眉得了自由,见赵紫骝分明是下了狠手要治死自己这丫头,于是也扑上去挡了几脚。 赵紫骝正踢打得很是痛快,发觉身下已经换了人,于是赶紧收了脚将刘眉扯着头发拎起来,却发觉她已经鼻青脸肿,嘴角窜血,这回原本便是毫不吝啬力气,再加上他新近伤了一只眼睛接着遭遇背叛,赵老爷心中的怨毒之意可想而知。 刘眉浑身疼得厉害,眼前啥都是晃的,脑子里啥都是乱的。 她被赵紫骝温柔地搀着,可是,不知为何刘眉只觉着今日的赵老爷尤其不一样,说起来是哪儿?眼神里瞧着是热乎的,可那冷意却要渗进骨头缝儿里去,叫人直打个哆嗦,这手上的动作看似轻柔,但实际上很是吃力有意叫自己不好受似的。那话音儿也都是不阴不阳,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赵紫骝将她扛在肩上,刘眉颇有些惊慌——这会儿夫君有些像是藏了漩涡的深河,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很是激愤,那强大的情绪其实无处不在彰显:赵老爷不快活,非常不快活! 他攒了一肚子怨气要发出来! 可刘眉想不明白:分明老爷才刚刚回来,除非他已经去笼子查验,否则不该马上就发现赵惊弦不见了——怎么可能败露地这么快? 多心了!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刘眉不禁又担忧赵惊弦,他还扔在墙角等着自己带回来呢!这么一想就开始用脚尖蹬赵紫骝,口中嚷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可是赵老爷好似听不见,刘眉着急在他腹部狠狠咬上一口,赵紫骝吃痛就将她砸在地上。她那脚猛地沾了地,仿佛听见自己骨头是“咔嚓”一声脆响,许就是碎了。 此刻刘眉站都站不起来,她干脆坐在地上,瞧着赵紫骝一步步逼近过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丈夫,于是不由自主就往那角落里头藏,稍一动弹伤着骨头连着筋简直是锥心得疼,叫人咬牙也受不了。 刘眉见赵紫骝那脸上只剩下一只眼睛,五官扭曲得厉害,那紧皱的眉头几乎是想把她一下子夹死。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只躲在椅子后头吓得是瑟瑟发抖。 上回这样还是上元节,因为在赵府外头被流氓调戏险些受辱,幸而是赵紫骝及时相救。可是这回,却是夫君想活活吃了自己,这可怎么是好?再没有个谁肯冲出来挡在自己前头。 赵紫骝难道不知刘眉多害怕? 如果是搁在往常,他肯定为她披荆斩棘,免她万般苦难。可是这回,他却不愿意了——好啊!你胆子这么大,居然也晓得怕! 你不是极其厉害么? 你不是背了我偷人么? 你不是胆大包天敢与我作对么? 这会儿你为何也知道怕了? 你将我一颗心搁在手上往头顶上扔,又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你那会儿为何不怕呢? 丈夫都敢背叛,我竟不知这天底下还有你刘府三小姐惧怕的事! 赵紫骝过来还差一步,刘眉那手抖抖擞擞举起了一柄匕首。上回是用来对付泼皮无赖,这会儿掉过头来却是对付自己。赵紫骝心知刘眉惯来就是一副生冷性子,但见她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自己心中仍旧是不好受:她居然拿自己如同仇敌一般!还真以为自己会伤了她不成! 为何独独不肯信他? 事实证明——委实是不肯信了。 赵紫骝那手刚刚触到刘眉的肩头就已经被利刃摆了一道,幸而闪躲得快,否则那几根手指头必定是保不住了,但是即便是那样,掌侧也略略破了皮。 见刘眉毫不留情,赵老爷干脆也急了,一个指头弹上去刘眉握着匕首的腕子就麻了,接着便被他浑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提溜到赵老爷脸前。 刘眉那两只脚离了地,又慌又乱只晓得往赵紫骝的腿上踢,可是那点子气力算什么?对个男人来说,浑似是挠痒痒。 赵紫骝与她鼻尖对着鼻尖死死地贴在一起,刘眉动弹不得只好左右拧着腰身乱晃,他却不怕,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刘眉的脸蛋,阴冷着道:“眉娘”——只有与她同房的时候才唤她“眉娘”,近来听得不少,也算是亲昵一点的意思。 可是这会儿刘眉却从中听不出一丁点热乎气儿,接下来那半句话更是叫她如坠冰窟,心肝止不住蹦了一蹦,却是:“眉娘,你是不是,嫌我待你太好了?” 说着,赵老爷便将刘眉扔进里间床上,冲着外头的门还开着,此番帐子不曾放下来,绿槐还在外间也不晓得有没有知觉。 她正惊恐着,却见赵紫骝已经欺身压上,刘眉惊呼道:“你别乱来!你干什么!” 谁知赵紫骝也不说话,闷了头就要解开她身上小厮的袍子,刘眉见状心道不好,赶紧喊着:“你疯了!你放开我!赵紫骝!你放开!” 任凭她如何又推又打,赵老爷就是一意孤行,终于将刘眉的衣裳扒个干净。 当门外那寒风夹杂着雪末儿往屋子里头使劲儿钻的时候,刘眉精光的肌肤终于浮起一层鸡皮疙瘩,那屋子中的炭火似乎也不够使,冻得她上下牙打起了架,现下浑身只剩一条抹胸,她被禁锢在赵紫骝那坚实的胸膛之中,刘眉手上的抗拒也越来越无力,在赵紫骝眼中简直有了欲拒还迎的意思。 刘眉只剩下一张嘴还抖着骂道:“疯了!你疯了!放开我!” 赵紫骝却一言不发,不说话也不反驳,剩下惊人的沉默,安安静静但很是可怕,这其中分明是酝酿着什么。 二百七六 凌虐征伐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六凌虐征伐 起点签约网址: 他盯着刘眉纤细的身架,五根修长的指头流连在她漂亮的锁骨、精致的脖颈、白嫩的皮肤,渐渐往下滑去,将那抹胸的带子拈在指尖轻轻勾弹着。此举已经吓得刘眉那额头沁出汗来,紧张得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赵紫骝不肯瞧她,只盯着她姣好的胸脯,再腾出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光滑的长腿,顺势而上,破烂的袍子根本就遮不住刘眉姣好的身躯,黑色衣裳只叫泻出来的冰肌雪肤好似泛起了令人着迷的光彩,真是个天赐的宝贝! 老爷那手渐渐顺着大腿而上,刘眉再也忍不住死死拦住它。可是,赵紫骝那睫毛眨了几眨,将手撤了回来,刘眉不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更加心慌意乱——结结巴巴,道:“你,你”,却再也说不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惨叫——赵紫骝一只手紧紧锁着她的喉咙,另一只则是扯烂了她身上仅存的抹胸! 刘眉张开五指往赵紫骝脸上挠去,他也不闪躲,任凭她那长指甲在自己脸上肆虐,只顾着将她往身下一带,双臂一撑就干脆利落沉进柔软的身子。 刘眉“啊”的一声痛呼,那手上的动作就停滞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往常那么多回,哪回不是赵紫骝轻轻柔柔、如珍似宝? 她疼得深吸一口气,缓过劲儿来就开始推着赵老爷的胸膛叫他出去。 赵紫骝并不理会,稍一停顿便开始如同百年不遇的洪水一般在女人身上咆哮、汹涌,刘眉受罪,只好骂他:“你疯了!你疯了!疯子!” 他一听这话就更加逞凶斗狠,一下下几乎都是将刘眉按在刀床上过刑,疼得她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骂也没用身上还疼得死去活来,刘眉也不求饶了,只顾着额头淌汗,眼角淌泪地憋着死撑,那嘴角都被咬破了。 赵紫骝仿佛是一头出了笼子的猛兽,毫不顾忌毫不怜惜恣情任性在刘眉身上发泄。 刘眉那疼得是一个人几乎被撕开了一般,赵老爷这边却是尽兴快活,心满意足。谁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对夫妻这会儿折磨得如同是前世仇人。 他们怎么了? 赵紫骝岂不知刘眉熬不住么?他那股子怨恨一上来哪里还顾得上她是不是痛苦?非得由着自己撒了气才算完事。他叫刘眉那身子千锤百炼,时而如同沾了刀刃的鱼浑身绷成一条直线,时而又如同是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见她不再反抗,赵紫骝这才将箍着她后颈的手重新抚上了她的脖子,发狠似的死死捏住她的喉咙。 刘眉身上原先也就是疼,可是这回不光疼痛难忍,那脑子里也开始晕乎乎的,眼前胡乱晃着的就是夫君那张令人生厌的脸。那原本十分温和的五官这会儿都是狰狞可怖,令人肝胆生寒。 刘眉闭上眼睛照旧除不去害怕,浑身的剧痛更是提醒她这是她的义务,是丈夫的权利,是丈夫特意施加的酷刑。 原来,起先是他过分温柔了。 这回一不温柔,就是要她生不如死。 那锁在喉咙上的手越勒越紧,刘眉渐渐喘不上气,赵紫骝那粗气声却在她耳边不断回荡,如同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赵紫骝那动作越来越激烈,几乎是要将她震碎了,将她那脑袋摔成八瓣。 他仿佛面对的根本不是刘眉,而是面对一个不共戴天的仇家; 此刻也不是行云雨之事,而是他在打一场全力以赴的大阵仗。 刘眉到底是一个女人,而她娇嫩的身躯又如何能做男人铁血征伐的战场? 在半死关头,刘眉终于哭喊出声:“赵紫骝!你是不是要我死!”回答她的却是丈夫一泻如注的身子并着险些将她烫伤的温度。 赵紫骝伏在她身上,在刘眉脖颈之间喘气,闷声儿说道:“刘眉,从来不是我叫你死!而是你,是你叫我死啊!” 刘眉哪里明白? 却听他话音里头带着喑哑:“眉娘,你说说,为什么你能爱上赵惊弦,就是不肯爱我呢?” 原来如此! 他从来都知道! 刘眉原先还想着今日或许有些侥幸。她还琢磨着丢了个赵惊弦又如何?反正夫君根本就不知情,也不晓得是自己做的手脚。也是这会儿她才真正明白——是自己想得浅了。这府中一举一动哪个能逃过赵紫骝的眼镜?只怕是一早就被盯上了尚不自知。 “赵惊弦”这仨字如同是一团棉花,现在塞在刘眉的喉咙,堵得她是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眉不知道自己怎么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实际上就是这样——自己喜欢的乃是丈夫之外的人,无需狡辩也无话可说。 她倒是安静下来,但赵紫骝那心头的怒火就更加厉害,只恨不得将她从里到外再凌虐一遍。 他心中很是嫉妒也十分震怒:她承认了!居然敢默认了!她当真钟意赵惊弦! 天爷! 这不公平!这不对! 这怎么能行! “眉娘”,赵紫骝盯着她原本犀利的双眼现下非常平静,但是她眼底的惊恐隐隐可见。 她仍旧是害怕的! 一瞧见她可怜可疼的脸庞,赵紫骝几乎就要心软了。 于是,那话问起来就不是特别利索,仿佛每一个字就得耗光一口唾沫,他存了一点侥幸问道:“你素来好心,一定是可怜他,对吧?可怜也是有可能的”,说到这儿,赵老爷顿了嗓子,“也怪我,一早不曾说清楚我们两家的恩怨,再加上奴才们没轻没重,对堂兄委实下手狠了些,因此才叫你误会了,对不对?” 赵紫骝眼底有些无助,虽然有了一些勉强的笑意,但还是不愿闪躲,说不清是问话还是自言自语:“眉娘,就是这样的,对吧”——刘眉做了什么,怀着什么心思,他赵紫骝当真不知道?笑话! 可是赵老爷现下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根本不等刘眉发话,他赶紧伏在刘眉脸侧,温柔问道:“或许,也有别的狗奴才别有用心怂恿了你,是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lt;/a&gt; 二百七七 死狗丢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七 起点签约网址: 他为刘眉找了无数个借口,每一个听起来却都是漏洞百出。 与其说是替刘眉找的借口,不如说是给自己编的瞎话,好骗自己相信夫人的背叛是情非得已,是一时糊涂,是万般无奈,所以没顾得上对自己交代。 闻言,刘眉只觉得五味杂陈,原本脱口而出的否定也咽回了肚子,根本瞧不得赵紫骝那双眼睛。 她不知,赵紫骝这般阴沉的男人居然也会失望,会无所适从。这种自卑居然还是源于自己,怎么可能? 刘眉只好收了话头闭上眼睛,赵紫骝等不来他想要的答案,于是缓缓起身穿上衣裳,借着烛火,只见刘眉花瓣一般娇嫩的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斑块,更有连片肆虐的痕迹。 此刻之下,赵紫骝油然而生一股子愧疚,于是赵老爷扯过被子将她裹紧了安放在床中央。刘眉仍旧不肯睁眼,但他知道她还清醒,于是压低了声音温柔说道:“眉娘,今日乃是我误会了你,是我莽撞了。你且别怨恨我吧。晓得你累了,那就好好歇息着。我忙完了再来瞧你。” 误会?!就这么俩字就将方才这番凶狠一笔勾销? 忙完了?他赵紫骝要去忙什么? 还能有什么? 赵惊弦——他必定是找赵惊弦去了! 必定是要弄死他! 天啊!谁来帮帮我! 刘眉着了寒,又被赵紫骝好一通欺负,现在已经疼得头昏脑胀,连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她那眼皮子又沉又涩,该是方才哭得太厉害吧。 这当口,刘眉根本不想去管任何别的,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将这股子疼劲儿熬过去。可是不行——赵惊弦活不成了! 刘眉强撑着坐起身,喊绿槐也没什么反应,估计是被打昏了还没醒。 没奈何,她只好自己咬着牙轻轻挪着身子下床找了件齐整衣裳,将上头的兜帽儿压得极低,冒着大风大雪就出了门。 刘眉身上分明是伤着了,每走一步都是割肉一般的疼,身体中仿佛是卡着一柄三寸长刀,在里头随着每个动静戳来戳去血流成河。她疼得一直吸冷气儿,拼了命好一会儿才真正挪到院子门口。 只见外头火把乱晃,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家丁疯了一样翻来覆去地找,呼呼喝喝,那嘈杂之声震人心肺更如同一把利剑架在刘眉脖子上,几乎吓得她喘不上气。 这事怎么了! 绿槐不在身边,刘眉勉强倚着那墙根儿挪动,走几步喘几口气儿再走几步,短短一段路长得仿佛没个尽头。 她低着头扣着兜帽,身上穿着玄色毛皮飞滚大氅,在这大黑天里头也不显眼,但是躲来躲去必定也躲不过府上那么多灵敏的猎犬。 因着是夫人,这身打扮,这模样明显与往日很是不一般,谁也不敢上去问问。 赵惊弦闻讯而来,只见刘眉背后贴着墙角,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呼着白气,他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块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就裂了。 赵老爷推开那些家丁,撇开那晃得人心烦意乱,映着她又惊又怕的火把,厉声说道:“都回去!快找死狗!” 有个不识相的也不知道是为了巴结,还是实心眼,上去说道:“夫人她仿佛是病了。要不小的出去找惯来给咱家看病的张大夫?” 赵紫骝一巴掌砸在他脸上,自己脚下却是一个趔趄:“滚!” 众人散去,赵紫骝立在刘眉跟前简直是一座铁塔一般,刘眉益发坐在地上缩成了一个小团。 他居高临下瞧着自己的夫人,问道:“风大雪大的,还敢出来乱跑,你这身子骨好利索了?”说着就要弯下腰将她拉起来,却见她出来那会儿太着急,现下居然只剩下一只鞋子,另一直打着赤脚,眼神里闪闪躲躲,形容很是狼狈。 她的兜帽儿滑下去则露出乱糟糟的一头长发,上头撒了一层厚实的雪花,结结实实冻得刘眉打颤。 赵紫骝觉得她简直就是一头流落市井的玄色狐狸,令人可怜、可爱。 他牢牢将刘眉圈在自己怀里,刘眉稍微挣扎那腿间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于是干脆也认命,由着他抱在怀里大踏步往自己的院子里头走。那光着的脚丫子实在冰冷,麻木得没了一点知觉,五根小巧的脚趾头蜷在一起,赵紫骝赶紧用衣裳裹着,拿自己的身子给她暖着。 到了院子又将刘眉搁在曾经叫她生不如死的床上,赵紫骝为她捂上被子,一脸审视问道:“眉娘,赵二公子去了哪儿呢?” 什么意思你?还没找见? “你必定是知道的吧。分明是你救了他,回来的时候,就那一会儿你将那东西藏在哪儿了?为何为夫四处也找不见?” 赵紫骝轻轻抚摸着刘眉的额头,她却是一丝也不动弹,又听说道:“说吧,说出来,咱们照旧还是以往的那对恩爱夫妻”。那眼中尽是温柔,话音儿也是坚定不移,不像是骗她。 刘眉原本只是将赵惊弦搁在半道上花墙的墙角,那么多人去找怎么会找不见?打了火把,又不是摸黑,他去了哪儿呢? 依照赵惊弦那身子骨根本不能够啊! 怪事! 若都是真的,那么赵惊弦自己动不得,除非——是有人动了他! 二百七八 谁动手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八谁动手脚 起点签约网址: 可这个插了一手的人是谁呢? 见刘眉也不吭声,赵紫骝还要说什么方方张口便见个小厮进了来,说道:“老爷,还是没找见”。 “废物!” 赵紫骝腾地从床边立起来,显然是气得不轻:“那么个半死的人如何跑得动?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痕迹,放了狗去找!人鼻子不行,狗鼻子还不行么!” 他转过头来,笑得很是客气:“眉娘,我再问一遍你是将他搁哪儿了?还是不肯说么?”伸手便将地上才醒转的丫头拽起来,对贴身的小厮问道:“这个丫头相貌如何?” 那小子却道:“小的不敢乱说”。 “那把她配给你们兄弟俩如何?权且做个暖床的女人?” 绿槐一听吓得是大哭不止:“小姐!小姐!求你救我!” 小厮还是低着头不肯应承,赵老爷十分光火,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既然他们消受不起,那倒无妨——就你这小脸蛋儿”,说着赵老爷拿指头在绿槐脸上轻轻刮着,骇得绿槐冷汗流得更加厉害,果真听他笑道:“扔进窑子里,不知多少爷们儿得享大福了”。就要人将她往外扔,绿槐打着结巴哀嚎:“小姐!小姐啊你救救我!姑爷,你放过我吧”。 绿槐抱起赵老爷的腿不撒手,眼见刘眉一脸惨白卧在床上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也是一串串儿地掉眼泪,还没张嘴便就有人上来拖自己丫头,绿槐心知这回不好,那哀求就更加凄厉。 眼见着她被扯出去仍旧是死死扒着门框不撒手,刘眉到底受不住了,泪水是哗哗地流个不住:“我将他,搁在花墙的拐角了”。 赵紫骝笑了叫人放了绿槐,问清楚就赶紧带着人一寸寸翻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绿槐活下了就赶紧扑上去瞧小姐,屋内烛火飘摇,外头风雪交加,只剩下她们俩抱在一起,她只觉着小姐这脸色越发难看,最后勉强支棱起半边身子,歪着头张嘴却是吐出一口鲜血——今日又是操心救人,又是被虐遭罪,方才还受这般胁迫,如今又是伤心绝望,一番折腾下来怒火攻心,不由得刘眉的身子煎熬不住。 绿槐一瞧她那情形于是赶紧上前帮着打理,问她怎么了,千万别吓唬自己。 幸而也就剩下这对主仆,再来个旁的只怕要闹出大事了——传进赵紫骝的耳朵里怎么善了? 说来,这绿槐也是倒霉冤枉的:今儿这般多事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小姐做了什么一概不知。吃罢晚饭睡了过去,再醒来却是被自家姑爷又是踢又是打又是吓的,那胆子就要骇破了。现下好不容易脱了身,又见小姐居然成了这样,你叫她如何不慌张?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虽说绿槐不明白小姐与姑爷这是怎么了,但是瞧这架势也必定是跟赵惊弦那个害人精脱不得干系。 她心中又是生气小姐总是执迷不悟终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又是心疼刘眉身子虚弱心思可怜。原本好好地,她与姑爷怎么就闹成了这幅模样? 刘眉心中自然悲苦:诚然她喜欢赵惊弦,愿意救赵惊弦出牢笼,助他出了赵府。她愿意自身冒险,有什么恶果都愿意一力承担,但是她不忍伤及绿槐。赵惊弦从来是她心中一个愿意维护的梦,愿意守的一方美玉,但是绿槐乃是自己打小一起长大的家人。赵紫骝当真厉害!一把就捏住了自己的软肋,你叫刘眉如何眼睁睁叫绿槐遭罪?依照这丫头的气性,真要将她扔去窑子,那么只等着收尸吧。 用自己换了赵惊弦,刘眉愿意; 但是,说要用绿槐换了赵惊弦,她就不忍心了。 没料到! 辛辛苦苦忙活一场到底成了空!你叫她如何不生气! 吃到嘴里的东西还得再吐出来!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憋屈、更愤恨! 吐了血,刘眉躺在床上喘气儿,眼角的珠子是不停歇地往下滚。 绿槐哪里还敢埋怨小姐办的糊涂事?只好是又擦冷汗又擦泪水地贴心照顾,一会儿功夫赔上了不少眼泪。 正在刘眉伤心无奈的时候,谁料到赵老爷又怒气冲冲回来了,绿槐抖抖擞擞壮着胆子挡在刘眉身前却被赵紫骝一把掀开踹在地上。 俩小厮架着绿槐就要出去,绿槐眼见不好,哭得是歇斯底里,哀哀求着:“老爷!老爷!小姐都吐血了!求你放过小姐,求求你饶了她吧!”她到底被拉了出去,房门便被合上了。 赵紫骝瞧着刘眉那小脸实在是下不去狠手,于是道:“眉娘,赵二公子不见了”。 刘眉睁眼惊异地瞧着他,赵紫骝俯下身子却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仿佛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喃喃细语:“眉娘,他到底在哪儿呢?” 不见了——真是被谁带走了不成? 落在谁手上,都好过落在赵紫骝手上! 他会去哪儿呢? 刘眉一动不动,赵紫骝又抬起脸,见她神色清明、眼神安和,于是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摩挲着,柔和问道:“你是骗了我呢?还是骗了我呢?还是骗了我?到底还是他紧要是不是?” 赵紫骝那指头很是轻柔捻去她嘴角的血,放进嘴里一尝,那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祥和,但是眼底有了些落寞:“眉娘,你爱赵惊弦,对么?有多爱他?”一边用修长的指头一下一下轻轻敲在她的嘴唇上,仿佛是不想她说出什么听不得的话,苦笑着问道:“你爱他,爱到不要命了?” 刘眉还是不吭声,还是不吭声! 赵紫骝最讨厌这时候的她——总是不解释、不说明,你哪怕说点什么借口都好啊! 你总是不说话,任凭我猜想最坏的状况然后不可自拔! 于是他拿开手指,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她的,轻轻咬住刘眉的下唇问道:“你那么爱他!那么护他!为何就是不瞧瞧我呢!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他算得了什么?给了你什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也值当你这样狠心对付我?” 二百七九 以身相许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七九以身相许 起点签约网址: 他立起身却仿佛是自言自语:“纵使赵惊弦出了赵府,必定也跑不出这朔北城。原本还想着叫他活过五日,现下瞧来也不用留了,片刻不能留了——但凡找见,格杀勿论!” 刘眉强撑起半边身子,直愣愣瞪着赵惊弦:“你必定要对他赶尽杀绝不成!那可是个废人啊!” 谁知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仿佛是踩了赵老爷的尾巴,当即几乎是将刘眉整个人拽了起来,口中吼着:“刘眉!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 他脸上的肉揪在一起:“他是个废人,你却处处护他,干脆连性命都不要了!我成了这副模样你却连一句话都不曾问!更不管我难不难受!凭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你瞧瞧!” 他将刘眉扯在自己脸前,吼道:“我现下也瞎了一只眼睛,也是个废人!那你也爱我啊!为什么不爱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刘眉,你可想清楚了,从来都不是我不放过他,而是你!是你从来不肯放过我!”说着便将她猛地摁进被子里,当真转身就要出门。 刘眉见他杀气腾腾,心知逮住了赵惊弦就是个死,于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往前一仆楼上赵紫骝的腰,她顺势跪在地上,那眼泪就下来了:“紫骝,紫骝,算是求求你!放了他吧!你这是要他的命啊!你放过他,我什么都听你的!要什么都给你!” 赵紫骝原本立得笔直,听她这话一出口那脊梁一下子就佝偻了。 他双眼通红,眼泪也默默地掉下来了,被刘眉从后头抱住求得心肝儿都要碎了:天爷!怎么就成了这样!俩人好好的,为了个赵惊弦怎就成了要命的冤家!他浑身筋骨仿佛是一瞬间全部被抽走了,现下软趴趴地哪里还有点硬气? 你叫他怎么好受—— 自己的女人为了个仇人苦苦哀求,求丈夫放那人一条生路! 可是,可是刘眉!你求我放了赵惊弦,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你觉得他可怜,那么我呢? 你有那么多好心,为什么一丝一毫都不肯拿来可怜可怜我! 刘眉!你好狠的心! 我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我放他生路,谁来放我一条生路? 刘眉啊刘眉,他日得了机会你千方百计护着的赵惊弦必定要杀我报仇,怎么样?到时候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可否也似今日求我这般再去求他?求他饶了我? 赵惊弦想说自己也是迫于无奈,他想说自己实际上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想说爹娘他们倘若晓得自己放了他那么必定是不能容情。 他更想说:刘眉,你怎么从来都记不得我才是你的丈夫?更想问一句:刘眉,是谁点拨你专门往我的后心上捅刀子?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仿佛他赵紫骝从来都不委屈、不怨恨、不伤心。 烛火重重下,赵紫骝垂下的脑袋非常沉重,沉重到仿佛谁也瞧不见他心中在想些什么,那投下的阴影却很是高大,仿佛他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尊正在默哀的雕像。 刘眉跪在他身后默默垂泪打湿了夫君的袍子,更打湿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堡垒。 她以为赵紫骝不同意,当时一急之下便脱干净自己的衣裳赤条条立在赵紫骝跟前,幸而俩人都在床边,帷幔之中人做了什么外头一律都瞧不见。 刘眉也顾不得羞涩、恐惧,两只手臂如同是菟丝花轻轻缠上赵紫骝的胸膛,将脸颊贴在他胸口上听那里头一下下沉重的心跳,柔柔道:“紫骝,你瞧瞧我。” 赵紫骝从她贴上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僵硬,那僵硬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绝望:原来,原来,终有一日自己的夫人刘眉居然也会主动!往常那么多回她都是不迎不拒,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却还是为了救个旁的男人! 他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刘眉,你把你丈夫当做什么了?把自己当做什么了? 你不是从来都冷冷清清、不爱男人亲近么? 现下怎么跟个花楼里的窑姐儿似的剥了衣裳取悦恩客? 这样主动也是代价么? 为了赵惊弦你乐意付出的代价——用自己的身子从我这儿买走赵惊弦的自由!换他一条命! 刘眉,素日还真是小瞧了你!不知道你居然还使得出这样厉害手段! 美人计都用上了,看来他灌你的迷魂汤真是不简单啊!他如何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也教教我好不好? 赵紫骝原本不想再去动她,但一想到她此番投怀送抱乃是心甘情愿,也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将自己作为侯门千金的尊严、高贵都踩在脚底下如同烂泥,这才敢做下这样疯子一般的行径。 刘眉,你都这样卑微哀求了,我倘若不答应,你是不是就得一死了之? 即便不死,咱俩也完了!咱缘分也到头了,可是我还不想到头。 所以,我不预备拒绝你。 赵紫骝瞧刘眉身上遍布着的都是伤痕,乃是自己亲自留下的。这会儿他心底一片凄凉哪里还有什么欢喜? 于是,轻轻搂过刘眉倒在床上,帐子落下来了,烛火熄灭了,刘眉承受着他万分温柔的怜惜,但先前那一会的肆虐现下留下的疼还是叫她倒吸冷气,见丈夫却仿佛应允了,是放过了赵惊弦的意思。 此刻,刘眉当真是有二分欣喜,八分内疚。 赵紫骝在她身体中迟缓又轻柔的起伏,最后攀上巅峰的时候轻轻箍着她,夫妻俩人搂坐在一起。他心中不胜悲凉,感觉两人就像两条被捞上了岸且晒得半死的鱼,除了相依为命,还是相依为命。 刘眉听着夫君在自己耳边呼呼喘气,赵紫骝一颗脑袋搁在自己的肩窝,最后不知是一滴汗水还是热泪掉在自己的背上,顺着柔美的脊梁滑落下去,沉重又悲伤的声音叫她一辈子都忘不去,他说——“眉娘,给我生个儿子!你给我生个儿子!” 二百八十 放弃追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十放弃追杀 起点签约网址: 刘眉原本就是有再多怨愤与无奈也都该了结了,更何况她对自己的夫君从来就没有那么多不满,于是终于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他,赵紫骝仿佛是猛地一怔,但随即又将她抱在怀中箍得更紧。 因为,叫刘眉彻底心暖的是——赵老爷并不是命令或者是胁迫她,而是诚心诚意对待她,求她,求她生个孩子! 女人生孩子、传宗接代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刘眉却从不答应也没打算。即便是这样,赵紫骝也不逼迫他,她几乎是自在的不行。对此事从来也不上心,可是为了赵惊弦她交出自己的时候,绝对没想过其中的代价居然是这么简单。 刘眉以为赵紫骝必定是刻意为难,或者还有什么刁钻之处。可是,谁知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且还低三下四。原本心中的八分愧疚几乎就涨满了一整颗心,她忖着自己是如此对不住夫君。 刘眉总以为,就赵紫骝这些事上来说,自己不过也就是个对不住罢了,但倘若叫自己重新来一次,估计还是无条件救下赵惊弦。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伤了赵紫骝的信任,但是若非如此,赵惊弦可就要没命了。这厢好一番计较幸而赵老爷并不知情,否则该是多么失魂落魄! 赵老爷原本对堂兄不肯放过,但是如今得了刘眉,那念头就消减不少。 他到底还是不忍刘眉伤心,于是便不曾发令追杀。纵使心中有不尽忐忑,也对赵惊弦的去处无比焦虑。但是,刘眉那手臂环上他焦灼的脊梁,赵紫骝一瞬间安生下来踏实下来,方信万事不过尔尔,不及跟前一个她。心中一时间乃是痛苦与无奈齐飞,知足共认命一色,真真儿是五味杂陈。 但是赵紫骝认了,决定好好捂着刘眉这个女人,余下的就不过分计较,顺其自然吧。 老天若是不肯垂怜他,一个赵惊弦就够了; 老天若是肯垂怜他,那么只怕再多几个废了的堂兄也没什么打紧。 实际上,赵紫骝渐渐明白:当初从赵惊弦手上夺走的那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反倒是刘眉——她就是上天的怜悯,是对自己最大的一份优待。 若是说这份家业对于赵紫骝而言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并不是玉马金鞍,更不是锦衣玉食,也不是仆婢如云,而是幸而有了这份家业叫自己去了长安,更是登上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刘汝成大人的门槛,并且娶了他的三闺女。 幸而是门当户对,不——是这份财产成就了他的高攀,帮他抱得美人归。 赵惊弦乃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儿,那么刘眉便是生在刺旁的一朵花。他打算即便是被扎得血肉模糊也得将那花儿据为己有。 心思一定,赵老爷与刘眉当真睡下了。 他牢牢地搂着刘眉的腰,将她秀美的脊梁紧紧贴上自己炙热的胸膛。一夜漫长,俩人除了云雨再无闲话。外头大雪纷飞,屋内四季如春。至于实际心境,恐怕其他人谁也不清楚。 这对夫妻安生了,那么不少看官该是要问:赵惊弦到底去了哪儿? 反正不是什么坏去处。 原来,当时刘眉预备偷赵惊弦的时候,除了老爷赵紫骝更有一个人对着书房虎视眈眈盯了半夜。 那人原本也有命在身,但谁料想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此人么,也不难猜——乃是钟莹小姐的暗卫朱炎。 温玉、阿成与钟莹成了同伙,便将赵惊弦那藏身之处说给二夫人,钟莹听了岂不是又急又气?心知心上人中了剧毒,她在佛堂上坐立不安,那木鱼干脆都要断了。当下唤来朱炎,嘱咐他无论如何都得伺机将赵惊弦劫出来。 天色暗了,朱炎就赶紧来这儿埋伏,谁知却见赵老爷从里头来,幸而当时慎重观察了些这才不至于自投罗网。他躲在赵老爷身侧的大树后头气都不敢出,正在心急火燎之时,却见有个不怕死的已经将赵二公子带出来不见了。 他心中不禁烦躁——此人到底是谁?要带着赵惊弦去哪儿?正在苦恼不能追过去之时便见赵老爷亮剑出来,但那利刃却未曾往窃贼身上招呼,仿佛是有什么顾虑。 朱炎很是心急:自己待在这儿不敢动,生怕惊动赵老爷败露了行踪;另外,那个人扶着赵惊弦已经不见了,再不追只怕就要没法交差。 正在万分为难之时,他却见赵老爷回了卧房。 朱炎自然是心头大喜,寻着痕迹却发现个黑麻麻的角落卧着什么东西。当下心头就是一跳:找见了?他赶紧四下里探看,发觉没有旁人的踪影,于是小心翼翼推着那个人,问着:“赵公子!赵公子!” 那人也不应答,他灵机一动喊了一声:“赵的卢?” 那人果真动了一下,再拖出来月亮地里一瞧:右腿走样,浑身是伤,这个人除了赵惊弦再也不会是哪个可怜虫了! 他原本想将这人拖去自己小姐的院子中藏起来,叫小姐安心同时也能照看他。但是一想到方才赵紫骝那长剑出鞘的情形,顿时头脑清楚了——这赵二公子现下就是个赃物,任凭是谁收起来都是个死罪。 赵老爷必定是要挨个院子一一排查,到时候揪出来做筏就是要打要杀的。 悄没声在赵老爷眼皮子底下就偷了去,他心中岂不震怒?!赵老爷不憋屈? 他即便不憋屈,朱炎自己就要替他憋屈了——自己书房中一个重重锁着的人被偷了去,况且这可是仇人啊!家中出了这么吃里爬外的东西!任凭哪一点都足够赵紫骝炸了天! 这赵二公子最后不论是在谁那儿找见了,那么不用说就是小偷的正主。到时候小姐怎么办?总不能说是半道上捡来的,谁信啊!这就不是欢天喜地了,只怕是有性命之忧。纵使平日里真的起了贼心,但是平白无故被扣上罪名那也是相当的不好过。 二百八一 除了大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一除了大患 起点签约网址: 小姐不光不好过,这得多冤枉,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朱炎忖着,肯定不能送去小姐那儿,当然也不能扔在府内——别管是谁偷出来,倘若赵惊弦又被抓回去,那么再想救人就不异于上青天。 那能怎么办?不能在府中——送出去府外怎么样? 这般一想,朱炎明知事不宜迟,于是匆忙扛着他去找赵府侧门,刚一出去就被个人捂上了嘴,喝道:“你是谁!”他那冷汗就都淌下来了也不敢动,仔细听来这人的话音有点熟。约莫是在哪儿听过。 那人手中的刀抵住朱炎的喉咙,一伸脚就去踢他搀着的人,问道:“这是谁?”朱炎自然也不答话,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怕此人是来者不善!赵惊弦铁定是不能被发觉了,否则他就是个死,自己与小姐更是个死。只是,现下乌漆麻黑的也瞧不出来是哪个。 那么灭口如何? 管他是谁只管杀了不就了结了?活人能说话,死人可是不能说话的!这念头一起,朱炎眼中流淌的都是寒光。杀机立现,手上的刀就出了鞘。 他的兵刃本来就是贴的身子藏起来的,此番猛地发力对那人身上扎去。自己一边动手,脖子往后一扬也避开那人的刀锋。 被胁迫的人不声不响一上来就是杀式,那人断然是想不到的。等到发觉不对的时候,赶紧朝后一撤委实已经来不及,方险险避开要害,可朱炎那刀子更快,已经反手一挥在他胸口开了一个口子。疼得那人是一声惊呼。 那人见招拆招且打且退,抽身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将朱颜从黑地里引出来,借着月光瞧清楚对手是谁。 朱炎对他的心思岂不明白? 不等那人当真退出去,立即一个猛虎扑食摁在那人身上,紧紧箍着一条脖颈将柄尖刀送进一半,当下那人的热血如同是泉水一般蹿得老高,血沫儿如同点点朱梅撒在雪地上,也溅得朱炎是一头一脸,浑身都是。 他喘着气从那人身上爬起来,扶着赵惊弦就是一路小跑,出了人命还不是溜的越快越好? 实际上,他还挺想知道这个送了命的到底是谁,可是终究是救人要紧,于是马不停蹄搀着赵惊弦就往外赶。没走几步就是街道四周都是一派安宁,仍旧是雪飘洒不停,除了偶尔几声老鸦叫便再也没了声响。 真安静啊!整个朔北城简直都睡着了。 朱炎累得不行,也不知将赵惊弦藏到哪里去更好,心中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焦躁,谁知正在此时,一阵凶神恶煞的狗叫声从身后传来,略略回头就能瞧见星星点点挥舞着的火把,那方向分明就是赵府! 这么多人追来了!追来了! 怎么办? 他心头如同是浇了一盆火,那热炭一块块的都快要溢了出来,将他的心肝每一处都烫的不成样子。脚下那步子却是越来越艰难,正在走投无路之际一辆马车却停在跟前,上头下来个全身捂着严实的人,夺了赵惊弦就要往车上扔。 朱炎自然是被迫打起了二十分精神来与他过招,奈何原先那气力委实消耗太厉害,此刻无论如何都对抗不过。那人仿佛也不是为了杀他,只是将他往墙角里一推,翻身上马甩着鞭子就往前踏雪疾驰。 朱炎心中甚是懊恼,但也没办法——打不过啊。再说,那人的身形自己有些眼熟,或者心底已经冒出来一个名字,莫名得甚是欣慰,剩下的就是赶紧逃命,后面还有追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赵府的走狗就要到了,先保住小命要紧。 当下他也是提起一口气几步就跨上了旁边的屋顶,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在屋脊上跳跃,一眨眼就成了一个小黑点。如此也算是免了一劫。那群人四下里找寻也不见,跟着狗再追出去已经到了荒郊野外,只找见赵惊弦身上穿过的一件衣裳,抬眼只见群山起伏,夜色伟岸,荒无人烟。 如此大的地界儿上哪儿找去?当下无法,只好全部都赶回去复命。 当天夜里传来消息:顺子,顺主事在宅子侧门被人割了脖子,身子已经凉了。 朱炎窝在铺盖里假装是才方被吵醒,那心下也是一惊:神不知鬼不觉顺手铲除一个大患。 自己动手杀了的居然是顺子!怎么那么多人偏生遇见的就是他?随后一喜:顺子那可当真是个最爱管闲事的,眼睛毒、心眼小、舌头长,十分讨人嫌,留着也是个祸害,往后哪天搞不好就要了自家小姐的性命。 如此甚好,算他倒霉。反正人都死了,有谁能怀疑到自己身上?还是叫那小人在阴曹地府里候着吧! 于是,朱炎大声打了几个哈欠与伙计们睡了过去。心中却是想:那个劫走赵惊弦的当真是他么?实在是几分熟悉。他将赵公子送去了什么地方呢?他睡得很是踏实,心里有些美滋滋。 赵紫骝因着一早睡下了再加上夫人状况不佳,众人都不敢惊扰。 天快亮了,他那厢才得了顺子的死讯。 登时心下一惊,不由自主赶紧叫人将阿成招来。 阿成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时候,只见赵紫骝穿着一件银灰镂丝钮芙蓉纹蜀棉衣,立在正厅的廊檐下头,斜着瞧过去称着冰雪琉璃的背景这人几乎不分明,手上倒是正逗弄那五彩斑斓的鹦鹉。走近了才知,这旁边地上还搁着一个搭了白布的人。 他到了跟前就垂手立着,赵老爷却道:“阿成,顺子死了”。言语之中虽不明显,但是期此中痛苦的意思还有几分。 阿成素来知道老爷对顺子是真心亲爱,唯一指望的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如今见他不快活,于是赶紧沉下声音说道:“顺主事死得蹊跷,老爷可追查凶犯为他偿命。” 赵紫骝闻言是一声幽叹:“难道不是你么?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二百八二 遣散阿成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二遣散阿成 起点签约网址: 阿成一听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脑袋在地上砸得是砰砰直响,口中求着:“老爷,小的冤枉!真不是小的干的!这回当真是背了黑锅!” 赵紫骝却是久久无言,默然而立,盯着那鸟儿如同是出了神儿,他问道:“成管家,阿成。咱们有几年了吧”。 “小的跟了您将近五年”。 “五年啊,五年了”。今日的赵老爷好似与往日不太一样,他竟有些衰老的迹象,很是阴郁,都是阿成素日里从未瞧见的颓败颜色。 赵紫骝走近阿成脸前,阿成的脑袋垂得更低只盯着眼前的掐金羊皮靴子,不知今日的赵老爷又在盘算什么,却听他道:“阿成,你起来吧。咱俩说几句敞亮话”。 阿成哪里敢动? 赵紫骝也不勉强,自己走去门口说道:“赵二公子丢了,你家公子是被人救走了”。 见阿成又要说冤枉,赵老爷慌忙一摆手:“我不是专程喊你来叫屈的”,隔了几步远远立着仿佛是自嘲:“他走了。早先不曾决心要杀了他,实际也知道一旦心软他必定是要丢了。只是那会儿过分自信自己的铜墙铁壁圈得住一个废人。现下才明白:那点子东西根本就关不住个人,真要想救,谁都能破墙而入,那重重枷锁防得住不惦记的人,却从来都防不住惦记的人——尤其是日日夜夜伺机而动的人”。 阿成闷了声,道:“老爷,小的当真不曾动过什么手脚,赵公子那事一点也不曾算计”。 赵紫骝不信也不打听,打断了他的话,道:“罢了,这件事决计不是谁一个人就做成了的。就算不是你,至少也有旁人”。 他背着手去瞧银装素裹的世界,院子当中白雪皑皑很是干净,映着大红的灯笼真是又好看又鲜亮。 赵老爷那话里夹杂着冰冷的雪气扑面而来,叫阿成抖了一下,他问道:“五年里头,你可曾有片刻对我忠心耿耿?可曾有片刻是与我站在一边的?” 阿成不直接回答,却反问道:“那么五年里头,老爷您可曾有一回信过奴才?可曾有一回对我放下戒心?” 赵紫骝哑然失笑,仿佛是回忆着一般:“如此,可就没什么意思了。这般长时日,你跟着我,却不忠我;我用了你,却不信你。互相斗心眼我也是累了,防人仿得都没什么心气儿。为什么留下来,五年前你自己才知道,我却晓得绝对不是为了我。因此,拆招过招、各显本事简直成了每日吃饭一般。五年里头净顾着干这些不正经的,从来不曾用心,自然也换不来你忠心。咱就是互相耽搁”。 听这话意思不祥,阿成不禁有些忐忑,不知赵老爷接下来要做出什么决定。 谁知,赵老爷瞧着他笑道:“阿成,我用不起你了。天下之大,你自寻生路去吧。赵惊弦反正已经出去了,你继续留在这儿还能图什么呢?愿意跟谁就追随去吧,我这府上不能留了。对了,外头那处宅子,与你了就是你的,要住要卖都归你处置。从今之后,咱们再无瓜葛”——没点苗头,不想赵紫骝居然就撵人了! 实际上阿成自己确实有这打算,只是还不曾说明白,谁料赵老爷已经瞧清楚了。他先开口倒是省了自己多少麻烦。既然都这么敞亮,那么自己也不必过分矫情。顺水推舟应了就是。阿成更想不到的是那宅子原本就是老爷赏赐,现下居然送与自己。真是大方! 可是,这一夜赵紫骝到底是遇见了什么? 为何突然之间变化就如此大? 真是奇了怪了! 赵紫骝倒是真心实意:允了刘眉不再追杀赵惊弦,那么阿成也得撵走了。再加上顺子被杀,原本想问的那么多话一下子没个去处,也不用再提。这么多疑点都随着赵惊弦的获救成为了疑团,也是无人关心的事了。何必追究? 赵老爷觉得自己很累,十几年来编了一张大网困住了赵家俩兄弟,弄死了一个,结果逃出去一个。这死了八成的困兽都能走,自己的夫人,心爱的女人却是亲手开了他镣铐的那人。 正妻都这样光明正大帮自己的仇人,更何况下头那么多阳奉阴违、心口不一的旧奴才? 这是多正常的事儿? 赵紫骝当真是不想计较了,很没意思。 他不用查,大略也知道有哪几个做了帮手。刘眉这条大鱼都已经放过去,那么与他们这些虾米值当什么责罚呢?一并打发出去吧! “阿成,我用不起你”,赵紫骝如是说。 阿成想不透老爷这又是琢磨什么,所以还是不动。可谁知赵老爷干脆喊来一个小厮,问道:“还不把这个人送出去?” 当下便有人架着他往外走,阿成冷怔了一下,又扑回去抱住赵紫骝的腿:“老爷,我只求您一件事”。不等他说,赵紫骝便甩开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对了,温玉想必已经在府外头了,你们这帮人我一个也不要了”。 阿成又喊了一声“老爷”,赵紫骝原本就心中郁结,登时那怨气便再也压制不住,于是几步就到了他跟前,揪住阿成的前襟狠狠说道:“阿成,我最后说一遍:麻溜地趁着我现下客气赶紧走,叫你走就赶紧别在我眼前晃荡。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当我是多宽宏大量才饶了你们?!赵惊弦那事我只是不能查了,若是真要查下来,一根儿藤上几个瓜你当我没本事知道?你们做了什么瞒得过我??到时候你还能全全乎乎出了这大门?呵——做梦!趁着我不计较还不赶紧滚蛋,是等着缺一条胳膊少条腿么!” 这话说的阿成是云里雾里,他被老爷掼在地上,他赶紧翻身起来恭恭敬敬叩了个头:“多谢老爷”。起身出门果真见温玉瑟瑟发抖立在外头,已经发起了烧。 二百八三 入了空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三入了空门 起点签约网址: 那会儿天是阴沉的,千里黄云,百日微醺。 赵紫骝只见大片的黯淡颜色,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阿成那一声“老爷”,在自己听来怎么就那么像“少爷”?“堂少爷”?那会儿嫡庶不乱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叫得亲热,如今听来,却是冰凉又疏远。 走了走了,都走吧。 没心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寒。正想发话却得了一件白毛披风落下来,赵紫骝握住来送衣裳的小手——原来是刘眉。他笑了起来:天好似没有方才那般冷了。 眉娘,有你就好。 眉娘,给我你的心。 却说这厢赵家夫妇遣散了几个奴婢,十分珍惜过起了平凡日子,那么赵惊弦呢? 当时,朔北城这雪越下越大,城中的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阔的景象: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场宴席,是老天浩荡的馈赠。白雪苍茫几乎是要将全部人都埋在下头,无声无息藏个干净,真格儿成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从天上往下瞧,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艰难地踏雪前行。 在白茫茫的高山之间,这黑点犹如蚂蚁一般移动得很是缓慢。五轮山在这场大雪中迎来了几位客人。 五轮山乃是朔北以北绵延不绝的大山和高峰的合称,皆是杳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五座环抱高峰,巍峨耸峙,峰顶凛然陡立,山势雄伟。这会儿下了雪,天地之间一派清净,雪景甚是空灵。其中主峰清凉峰上头有一座浮光寺。 马车径直往清凉峰去,到了山脚掀开帘子,打里头跳出来一个男人。灰色长袍长衫,年纪尚轻但是有些佝偻着腰,看容貌——正是阿成。接着下来一位老妪,那浮光寺的小沙弥匆匆迎接,阿成又接下来一个年轻女人,身段婀娜乃是温玉。 一行几个人匆匆忙忙往浮光寺上去。 天寒地冻,一路上都是冰雪琉璃,这时节上山真是形势陡峭、路途不平,一块块石头堆出来的台阶叫人打滑。进到寺门的时候阿成已经累得一张脸成了朱红,温玉搀扶着阿成的娘亲也是大口喘气,疲惫不堪。 触目所及的参天古树都变成了枯槁颜色,满山的皑皑白雪覆盖着,唯有红色砖墙的寺院显得格外醒目。 冷风中飘动的经幡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这一刻令心慌意乱的人儿内心生出一种异样的宁静,妙不可言。 走进寺内,只见院落重叠,树木交荫,苍松翠柏,肃穆安宁。 殿堂、厢房布局严密,中轴分明,配殿齐整。 途径的无量殿分上下两层,明七间,暗三间,面阔七间,进深四间,殿顶为重檐歇山式,方木砌就。四壁全用青石砌就,外檐砖刻斗拱花卉,内雕藻井悬空,形似花盖宝顶,三个连续拱并列,左右山墙成为拱脚,各间之间开拱门联通,型制奇特,宏伟壮观。 却说这会儿阿成他们为什么来这儿?不节不日的,来烧香拜佛不成?也值当这顶风冒雪的折腾? 看官们且稍安勿躁,阿成肯定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这么糟糕的天气还有心思出来闲逛的主儿。 他们进了去,小沙弥领着直接去后院,到了一间寮房,轻轻敲了下,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进来”。 阿成一行人进去,只见眼前是个须眉皆黄的老僧,他正为一个男人诊治。那病人是衣着干净,脸面齐整。两颊之上皆是黑青,因此纵使五官生得极好,这会儿瞧来也叫人心惊。 温玉抬眼一瞧那眼泪就下来了,只晓得用帕子捂着嘴痛哭,阿成叫她与娘亲去外头候着,自己苦求老僧:“师父,我家公子为何昏睡不醒?” “这位施主乃是中了腐骨毒。即便才一日,奈何下毒之人一心要命,剂量太猛,且这位施主浑身伤势过多,对那毒性吃进不少。现下剧毒作祟,因此清醒不来”,老僧对赵惊弦者的伤势也是微微摇头。 “救救公子!求您发发慈悲!”阿成一听,这还得了?!立马跪在地上,老僧将他劝起来,念道:“阿弥陀佛。老衲自然是要竭力相救,这解毒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至多治得了个皮毛,治不了根底。就是叫他先醒过来罢了”。 “醒了就好!恳求大师施救!” 老僧一笑,道:“善哉善哉。我这个法子乃是一套心诀,需得施主入我佛门方能传授”。 啊?叫赵惊弦去当和尚? “公子不曾清醒,不知如何才能苦学?” “施主勿忧。老衲为他疗伤,同时传授心诀,不出十日也该醒了。之后他再配着心诀修行武术招式,那么腐骨的毒性或许就能去其四成”。 阿成见老僧如此胸有成竹,又深知出家人不打妄语,心道反正赵惊弦已经是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做和尚就做和尚,等到治好了再找个托词自行还俗不就得了?从没听过哪个寺庙还得强逼着人留下的——先保住命,往后的事都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阿成便自作主张允了自家公子进了佛门,成了老僧惠智的弟子。说来也是荣光:这可是浮光寺高僧惠智的头一个弟子啊! 赵惊弦为何在这儿? 原来,昨夜正是阿成四下里打量找见了公子,后来又从朱颜手上带了去,而后直奔太乙山,将公子托付给了浮光寺。 因着赵惊弦急需诊治,这市上哪家医馆敢接了这个病人?再说了,搁在哪儿不是一样得被赵紫骝抓住? 阿城也是废了老大的脑筋这才想到了浮光寺。只因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烧香的老娘总是说浮光寺的师父们慈悲为怀并且功夫了得。 二百八四 阿成报恩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四阿成报恩 起点签约网址: 阿成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了这儿,夜半三更他几回险些掉进悬崖,此番也好在不是白跑——谁知,浮光寺居然接了。 于是,阿成千恩万谢,自己则是又马不停蹄回了宅子等着赵老爷使唤。这日离了赵家,自然是慌忙往这儿来。 诸位看官有人可惜:瞧这架势是携家带口出来了,莫不是赵紫骝赏的那出宅子也不要了? 因着素来赵府有几个与顺子通气儿的。对阿成得势心怀不满,之前因着他是府中大管家才过得安稳,如今已经失了赵府倚仗,那几个小人原本就疑心顺子那死与自己有干系必得找茬闹事,此刻又是墙倒众人推的当口,那宅子如何住得?还不如趁早携了妻子老娘赶紧逃出来。 果真,当夜那羊肠胡同里头失了火,说是有家卖炸糕的油锅倒了,沾油带火当下就烧了起来,原本那冬夜天干物燥,雪都打不灭,到底是将邻家那宅子烧个干净——偏生就是阿成的宅子。你说巧不巧?据说,连一块石头都不曾剩下。 第二日,浮光寺中,赵紫骝受了剃度真真儿成了惠智和尚的弟子。说来也是蹊跷,给赵紫骝剃了头发点下两行戒疤的时候,天上突然就是崇光泛彩。老僧眯起双眼心中一动:也就是十余日的光景,未知赵紫骝之后与自己是劫是缘。 山上赵惊弦皈依佛祖,与山下的钟莹倒甚是相仿。 钟夫人听闻赵桃花已经出了去,当时心下略安。想来这天下之大也唯有一个赵紫骝与之为难。旁人与他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更犯不上肆意为难。 这般一想,钟莹手上的佛珠也更加稳当。信佛原先也就是打的个幌子,做做样子。哪里知道时日长了,如今她对这佛法中精妙之处越来越通透,对经卷也越来越深读。如此过得久了,如今也习惯了。再加上,心愿了了一桩,这样度日有什么不好?朱炎来告罪的时候,她并不苛责,只觉得机缘玄妙,不可尽说。 当真厉害,惠智忙活了八日之后,赵惊弦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瞧着头顶的帷帐,打量四周的蒲团,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梦一般——这是哪儿? 赵惊弦尚且没有力气,所以只是转着脑袋轻轻打量,那身子丝毫也动不得。前几日那场经历他记得即便模糊,隐约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那人自称刘眉。 刘眉?可不就是自己堂弟赵紫骝的正室夫人?自己的弟妹? 接着便被个人半扛着走,后来被塞进马车一路颠簸,走了一段胆汁几乎要颠簸出来的路程,然后就是现下。 这都是怎么了? 这时从外头进来个人,与他对上眼就是几步到了床边:“公子!公子!” 这模样怎么像阿成? “我是阿成啊!”接着便听他喊:“玉姐,玉姐!公子醒了!” 话音未落,一个天水碧的影子已经如同离弦之箭窜进来,那人又是哭又是笑,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直立在床柱边上傻乐——这个不是那会儿伺候大哥赵的卢的大丫头么? 可不就是叫做温玉的姑娘? 阿成将自己与温玉如何留在赵府熬了五年,如何联合钟莹,又是如何怂恿刘眉搭救说了个大概,又说了为何为了诊治留在这浮光寺,又说到这腐骨剧毒的解法等等。 赵惊弦也不搭腔,眼珠都不肯转一转,阿成以为这些年来公子受的戕害太大这会儿脑子傻了,于是收起话头,问道:“公子,你怎么了,还是不好么?” 谁知,他仰躺在床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为我做了这许多,当真是受大罪了。可惜我无能,将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也害得你们也不好过”。 赵惊弦又转过头来对阿成道:“那会儿得知你做了赵紫骝的管家”,阿成紧张起来:“莫非公子从不信我”? 赵惊弦微微摇头:“不,我信你。只是那会儿情势大变,我却知道,退一万步,即便你不帮我,也决计不会害我。如今才知,我从未瞧错了你——我很放心你”。 这句“我从来未曾瞧错你”令阿成来回打转的泪水汹涌而下,一个七尺男儿跪在赵惊弦的床边,沙哑着声音说道:“公子,有你这句话,我还能替你死上千百回”! “你可能忘了,小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胡话不止,爹娘请不起大夫,还是你央求老爷将惯来给上头诊治的张大夫派来给我瞧病,足足费了三日功夫,喝了半月汤药这才将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阎王殿前走一遭,我阿成嘴上漂亮话几多却不肯说,但心里记得清楚,爹娘没法子了,幸而是公子救了我。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还你再多也是我应当应分。又哪里能背弃你?” 小时候?小时候的事? 仔细想来,约莫是赵惊弦六岁,那会儿他在园子里自个儿斗草玩,瞧见家中洒扫的妈子哭着揉眼睛,一问才知他们家中的大儿子病了,说是与自己相仿的年纪。 瞧着真是可怜,于是他求爹娘发发慈悲。 赵太爷那会儿使唤的乃是朔北城中极其厉害的老大夫,诊费也是相当不菲。当时太爷不情愿,但奈何儿子苦缠再加上妻子心软,于是掏了钱去。 后来,大概是一个月之后吧,一个小小子进了院子,指名道姓就是要做赵二公子的贴身小厮,莫名其妙。 赵惊弦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就用得上他?但还是收了,做个玩伴也好。后来一直带在身边许多年——这就是阿成。 二百八五 欺天魔君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五欺天魔君 起点签约网址: “阿弥陀佛”。 三人说话间只见惠智从外头进来,笑道:“方才也是恰好听见这段故事。到底我佛慈悲,如今方知,释了这是善因得善果”。 “释了”? “释了”是哪个? 阿成那脸上便有了慌张,温玉也顾不上抽抽搭搭只晓得与丈夫使劲儿飞眼色。 惠智微微一笑:“既然你醒了,心诀也已经熟了,那么今日起勤练无量功的招数吧”。话毕,就翩然出了寮房。 无量功?心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赵惊弦为何都是一头雾水的不明白呢?但他一回头,只见对面墙壁上写了个硕大的“佛”字。 “释了”?莫非—— 阿成赶紧上前解释:“公子,解开这腐骨毒的时候大师说过,必得入佛门,习佛法”,所以——他赵惊弦成了和尚! 这般反应过来,自己那头皮上仿佛真是少了什么东西,现下没了头发轻巧地叫人不安。阿成嗫嚅道:“方才那位慧智大师乃是浮光寺的高僧,也是公子如今的师父。” 赵惊弦只觉得愕然,却也没有什么人世易变、际遇难测的伤怀:自己家破人亡、半死不活,是什么身份还有什么大打紧?丧家犬一样的东西罢了,连个一般人都比不上的。说起来又是担忧:这样身子还如何报仇去呢? 阿成仿佛瞧破了公子的心思,说道:“赵紫骝正在赵家大宅。守着偌大基业,他这辈子都跑不出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只管养好了身子,再精研武艺去对付。那赵紫骝的功夫底子实在不弱”。 说的也是,赵惊弦安下心渐渐能坐了起来,立了起来,走起来,跑起来,长剑也重新拿了起来。 惠智打从他醒来久罕少见他,只任由赵惊弦与阿成他们腻在一处,可是余毒未清、剑法不灵,赵惊弦真是又气又急,明明知道也没什么用,照自己的能耐,即便再勤快几倍也就是这样了,但是不勤快总觉得心里更不踏实。 他心中着急,于是这一天纵使没什么进益也是练了一整夜。 月上中天,五轮山更加寒冷。 赵惊弦还赤着胳膊、敞着胸膛,将长剑舞得磕磕绊绊,头上是挥汗如雨,正在焦躁之时,那手上的招式就越发凌乱,可知心中不静、心思不稳。 正在此时,暗处不知有谁扔过来一粒石子直奔他的太阳,赵惊弦很是一惊,当下斜侧里身子闪过去。谁知又有两粒分明射向他的百会穴、睛明穴,赵惊弦着慌,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向后退去,两招之下已经叫他左支右撑很是艰难。方方立定,却见三粒石子分别射向他的玉堂、膻中、中庭!赵惊弦长剑一扫挡去两颗,身上偏着却已经受了一粒,当下手上的长剑被震得嗡嗡直响,若不是拼命抓着,这东西就得脱了手。即便如此,他的虎口也是裂了个小口子,鲜血直流,疼痛难忍。 赵惊弦不知这人是谁,是何用意。但见他如此接二连三地下手也还是气恼,再来一次,只怕自己就真是逃不过去了。何况夜色苍莽,他连这人在哪儿出的手都找不见。他在明处,那人在暗,可谓防不胜防。 正在忐忑,只见个人立在他头顶那树巅上狂笑,笑声连绵不绝,只管在五轮山之间回荡,宏大悠长,可知是内息深厚。 赵惊弦听来却是头疼欲裂,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叫人恶心,压迫他几乎要淌出胆汁。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强撑着从地上一跃而起,长剑直指那人脚下的枝杈。 那人发觉了他,于是足尖一点,凌空而起,一掌劈向了赵惊弦的胸口。赵惊弦只觉得胸中很是憋闷,隐隐有混沌之气破体而出。那掌风实在厉害,砸得他几乎眼冒金星,喉头一甜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赵惊弦的脖子却被那人掐上了,并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腕,一触之下才知赵惊弦双掌皆是枯骨,于是那人将他的喉咙捏得更紧,阴阳怪气地笑道:“小子,你中了腐骨毒?” 赵惊弦答道:“是”。 “你就是惠智那老秃驴收的徒儿?” “是”。 “哈”!那人又是一声狞笑,话音里更加复杂:“我还以为他的弟子该有什么吓死人的精奇骨骼、过人天分,如今瞧来——也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话里仿佛是说这人与老僧有什么仇怨? 奇了怪了!那么冤有头债有主,他逮住赵紫骝是要做什么呢? “小子,我仅仅用了二成功力,三招之下你已经不行了。真不知就你这样,哪里配得上练无量功?简直就是活活要砸了老秃驴的招牌”。 赵紫骝听闻此言心中岂不羞愧?自己要本事没本事,要功夫没功夫,身负血海深仇不能报复,还真是一无是处。 他这般忖着,便见那人的手搭上了他的脖颈,切脉一诊之下便十分欢喜:“你这腐骨毒可真是不简单啊!瞧来似乎是中了两回”。 为何这般幸灾乐祸? 赵惊弦与他也不过是初初见面,之前可没有得罪一说。 那似乎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怪人,当下抬起赵惊弦的下巴将一粒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不等赵惊弦反应已经将它推进肚子。得了自由,他就赶紧抠嗓子,到底也晚了。 “小子,快知足吧!那玩意儿入口即化,这会儿已经融进了你的五脏六腑,哪里还拿得出来?”他从后头一把拎着赵惊弦的领子,喜气洋洋地说道:“全天下那般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方才得了一粒已经是祖上积德,偏巧叫你遇上了我”。 这人说话疯疯癫癫,赵惊弦赶紧问出了一直窝在心底的问题:“不知高人大名?找在下所为何事?” “名字?我,大名叫做戚独行。” 戚独行?! 莫不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欺天魔君——戚独行? 原来,也正是五年前跟着江朗亭、苏施好一番奇遇,赵惊弦开拓了眼界,这才晓得江湖上有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毒人。这个毒人,大家都尊称他为戚门主。 286二百八六独行天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六独行天下 起点签约网址: 戚独行,他倒是真真儿对得住自己的名字——从来只独来独往,与谁打交道都全凭心意,不问是非。天大地大总大不过他戚独行自个儿的好恶。乃是个十分古怪、不好琢磨的人。 戚门主行事做人根本不遵循道理,不肯守这世上的规矩,罕少跟正派接触,后来由于也曾招惹过几回血案,渐渐地口耳相传,这世人瞧他的眼光便带上了一些偏颇。 因此,江湖上对他的评价也都好坏参半,只因为行事诡异,不肯按理出牌,难分正邪又或者亦正亦邪。 此人虽然自称戚门主,也曾发誓要自创门派,当即就昭告天下要广收门徒。 说到这儿,诸位看官敢问: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要我说,他的本事可真就大了去了。否则为何他被称为欺天魔君?当得起这个名号的首先必得有那欺负天下人的本事——毒。 此人并不是江朗亭那般钻研百样毒药,而是只有一样——腐骨毒。 他的毒药只往这上头使劲儿,从小精习并且越发厉害。说来也真是有趣,戚独行这货就喜欢将人化成森森白骨。 你说名门正派们带着他打个架,都是拿刀拿枪,暗器都不怎么使唤。拿兵刃去对手身上划拉两下子,戳几个窟窿,撑死也就是留下几个口子。即便如此,重伤死了也不碍观仰。 可是,唯独戚独行,他这招实在不美观,非常不美观。从视觉的冲击力上来说,简直是绝无仅有,无人可及。 好好一个人,沾了一点毒药就从伤口开始融化,融化了四肢,又融化了胸膛,终于干干净净留着白里泛黄的骨头——活活吓死个人! 后来,便有名门正派的劝道:老戚,你这样不好。 不好?我为啥不好? 太不好看,下手有点过火。 那你想咋地? 能不能和气点,你那毒药太威猛。 太威猛?好,那就弱一点,方便你们认尸。 结果下一回他们一起打架,只见那腐骨毒所及之处,人都成了骷髅,唯独剩余一颗全乎的脑袋——森森白骨上支楞着一颗人头。比之一具架子更加教人魂飞魄散! 你叫谁瞧见不觉得骇破了胆子?这腐骨毒真真儿造孽! 当时场上对阵的人里头有几个翻了白眼就晕过去。 不光名门正派瞧着瘆得慌,歪门邪道的人见了这情形也照样吓个半死。这招数实在是太过狠辣!令人难以敬服! 于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与欺天魔君戚大侠约着一起打了几架,后来都不约而同跟他断了联系。以防带他玩被人认为不君子、不宽和、没胸襟。而歪门邪道的死在他手下的也有不少,眼睁睁瞧着同门成了新鬼,他们打不过戚独行,于是除了忍还是忍,哪个对他不是又恨又怕? 正派不要他,反派仇视他。 他戚独行还真是独行江湖,他当真打出来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无人来扰,他也不扰人。于是独个儿在乌兰峰之上一住二十年,终于决定要广收门徒。 光说他的本事,想要扬名天下的后生里头没有谁对这个师父不是垂涎三尺。可是,鉴于戚独行的江湖地位、惨烈名声,已经吓退了一波蠢蠢欲动的人;要本事不要脸的一批则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了乌兰峰山脚下,说是求见门主。 哪里料到戚独行甚是挑剔,壮起了胆子的这一波可是一个也没入他的眼。 这般碰了一鼻子灰,那伙小人就开始污蔑他:我这么优秀!我这么诚心!这么想拜你为师!戚门主居然辜负了我的期望!挑挑拣拣,一点也没有收徒的意思,居然将我就地打发了! 真不知戚独行看中的徒儿得是个什么货色?将来要继承他怎样的衣钵? 又或许,欺天魔君根本就是打了个幌子——收徒是假,找药引是真。那腐骨剧毒谁知道是得耗费多少人的性命才能制成?谁知道做了他的徒儿每日里要做什么?难不成,就是没日没夜掩埋化了的人骨头吧! 这流言一出,天下震惊。 不少人对戚独行本来就是又恨又怕,瞧不上他但是又干不掉他。这下子越传越走样,干脆对戚独行更加不屑,对乌兰峰更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戚独行遭此污蔑也不大怒,只是在某天割去了说得最厉害的俩人的舌头。 此举一出,天下又是大骇:这是恼羞成怒?心有不忿?还是干脆灭口?区区几句话罢了,恼起来也值当下这毒手?欺天魔君当真心胸狭窄,也是——能做出来腐骨那样阴毒的东西,他为人还能敞亮到哪里去? 师父是这般德行,做了他的徒儿还能有什么好! 于是,戚门主当真再也收不来一个徒儿,乌兰峰彻底清净了,那门主的自称也白瞎了。 此番,戚独行却是专程来抓赵惊弦。 只因为他身边养着一只老枭。素来与那制作腐骨毒的草木朝夕相处。 门主特立独行,门主高处不胜寒,门主极为无聊。 门主无徒,门主无人解闷,门主没人搭理——门主很是抑郁啊! 于是,戚独行干脆放着老枭出去,察觉谁中了腐骨毒就回来给主子报信儿引他去。 那我救人行不行? 你们听了流言不肯求我为师,那我救了人来做徒儿行不行?还保管是死心塌地的。救他一命不叫他以身相许已经仁慈,叫他认自己做师父、传他本领怎么样? 可惜,腐骨毒毒性太烈,行止扎眼。因此,全天下用戚独行这剧毒的人也不多——腐骨剧毒英雄却无用武之地!造孽啊! 二百八七 强收为徒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六强收为徒 起点签约网址:./mmeb/ 戚独行深深地痛恨自己的腐骨剧毒不能扬光大。卐?小說?網--.-` 于是,但凡他出门去耍的时候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还不忘将毒药随身揣着,如送礼似的见到个合眼缘的就赶紧奉上一瓶。人家推辞不过接下了,可是一听居然是腐骨,于是当场手一抖险些就要扔了,再瞧瞧戚独行更是恨不能一蹦三丈高再逃之夭夭。大伙甚是默契,很快便跟这位热情洋溢的疯子断了一切来往。 戚门主甚是郁闷——自己的东西明明是个宝,为何你们都当成草?当成草一样的不值钱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当做灾星——都是些什么目光短浅的玩意儿! 他被拒绝得太狠了,渐渐对人就失去了耐性,再奉上时谁要是敢表露一丁点的不喜欢,他就想打开瓶塞往对方身上撒几滴给他留几个血窟窿。 偶尔也有几个人留下了,戚独行就欢天喜地说还是你识货,那咱这么有缘分也是难得,就扯着人家的小手要义结金兰。卐八??一◎小說¤???網`.``.`c-o`m`于是,仅剩的几个勇士又被他吓跑了。 他门主大人当真是无奈啊,空虚啊,寂寞啊,冷啊:我这么热情似火,我这么情深意重,你们怎么敢对不住我?怎么都辜负了我?什么东西! 于是,戚独行的腐骨毒送出去者十之一二,这其中又不知怎地流传到了蒙黛朵赵紫骝的手上,还偏偏就一股脑心有灵犀给赵惊弦中了招。 今夜鸟儿送来消息,说是五轮山上有动静。于是戚独行赶紧御风而行,结果来了就逮住了赵惊弦。 五轮山与戚独行有疙瘩,有前仇旧恨,这恨好比王母一道银河隔开了董永七仙女。 按说天下这般大,欺天魔君原本哪儿都不怕,但唯独不想来这儿,也是实在找不见好玩的,今夜只好亲自过来一趟。他获悉,赵惊弦这小子已经入了佛门,拜在惠智和尚的门下。于是,心头那股子酸水就更加涨了几丈高,一颗无所事事的心也提了起来,争强好胜的意头也到了极点。 惠智!他做了你的徒弟?! 你居然也肯收徒弟! 于是,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凑到了赵惊弦身上,先从脖颈到胸口统统嗅了个遍,活似是一条见了肉的老狗。卐 ?卐?小§卍??說網`. 赵惊弦被戚独行这样巡查也很是膈应,再加上这人做事全然没有章法,他心中虽说不胜烦躁,但因着戚独行的无常秉性也不敢直接翻脸,只好冷冷问道:“敢问戚门主,这是在我身上找什么呢?” “啧啧,释了。你身上那腐骨毒是我的”,戚独行放下手上扒开了的衣裳领子说道——真是文不对题。 “那又如何?戚门主还能好心解了不成?”赵惊弦本来就没啥好气,偏巧还得客气应付,心中的憋屈就别提了。 “唉,你小子横什么横!明话说,除了我戚独行,这世上任凭谁也解不开!” 赵惊弦简直说不成话,于是不耐烦就要掉头。谁知戚门主捏住了他的肩头,逼迫赵桃花转身回来,喝到:“你这混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得了!” “你或许不知,我那腐骨毒统共分为九级,你双掌所中的乃是第八级,身上养着的乃是第七级。你与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我却晓得你那皮囊下头的肉已经坏了四成,不日就与废人无异。我这话对也不对?” 赵惊弦也不答话,戚独行却仿佛继续吓唬他:“你新近认下的师父名声在外啊!那老秃驴怎么说来着,就算是你跟着他十几年,几十年估计也就消减四五成吧。纵使他本事通天,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束手无策。他都不中用,还指望谁来救你?” 赵惊弦微微哂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这种事听天由命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戚独行一脸的喜气洋洋,几乎就要贴到赵惊弦的鼻尖上:“事在人为啊。惠智那秃驴没能耐,我不一样啊,这毒是谁制的,谁肯定有解开的法子”。 赵惊弦不由得戒心大起:“那又如何?” 谁知戚独行一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朝赵惊弦的胸膛压过来。见赵惊弦眼里仍是怀疑,于是说道:“这腐骨毒若是不去除,那么便是跟定你一生一世,你就得变成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永无用处的人。更别说还想学什么厉害功夫——你呀,根本没那份底子!” 这话一说,只叫赵惊弦心头一震:真是如此,自己怎么办! 毒药的正主都这么说了,大略是**不离十。一时间那家族仇恨男儿志向涌上心头,一想到这些统统还没烧起来就成了灰烬,赵惊弦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戚门主见他脸色大变,终于又哄起来:“惠智究竟有什么本事?他没法子,可是这世上有人有法子啊”,接着终于说到正题:“做惠智的徒儿有什么好?弃了他,转而拜我为师怎么样?他能解开四五成罢了,我能揭开十成十,这才是你的正经活路。” 赵惊弦眼睛一乜:“戚门主不会平白无故这般好心。你是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戚独行一听这话岂不冤枉?于是道:“小崽子,我这可是救你啊!与其做他的徒弟,哪里比得上做我的徒弟?无量功?哼,那有什么意思?怎么及我传授你腐骨神功?又能解毒,又能学功夫,你想想从了我有多少好处?” “从了”这话一出,赵惊弦便觉得很是别扭:他与惠智的师徒之谊并不深厚,但到底拜惠智救回一命。从这层上讲,决计不该背叛;另外,这戚门主镇日里哪儿有个正形?虽说是毒药厉害,但说话不清不楚驴唇马嘴,简直分不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更辨别不出这收他为徒的坚定心思背后到底窝藏了什么祸心。 实际上,戚门主这回简直是被冤枉到姥姥家。 二百八八 旧时仇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八八旧时仇恨 起点签约网址:./mmeb/ 诸位看官许是疑问:他戚独行为什么这么坚定就要赵惊弦? 说来也是再简单不过:戚独行这收他为徒传授武功的心思并不根源于赵惊弦这个桃花一般薄命的二公子,他薄命不薄命关戚独行什么事?而是因为戚独行怨恨那个浮光寺的得道高僧惠智——为何又与这位大师牵扯上了呢?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那会儿戚独行还不叫戚独行,更不是什么威震天下恶名远扬的欺天魔君。卍 卍 ?中卍文?网 卐 -`. 他原本也是个世家子弟,本来姓齐。 世家子弟里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多得是,没有几个十分正干的,一个个都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坐吃等死,人生四季酒色财气。 这齐公子当时也不正干放荡不羁。不光放荡不羁,还特别爱制毒,做成了得有谁试用,那么家中的鸡鸭兔子就成了头一批腐骨毒的牺牲品。?中§?文网-.`就这么研制许久,终于有一天,这些活物被生生化去了半具骨架,余下的不曾化了的还在地上抽搐挣扎,可谓惨不忍睹。 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诡异行径终于被自己的父亲大人他老人家现了。 正在生灵呜呼哀鸣的时候,他爹一脚踹进他的屋子,老人家扑面而来的只有焦臭味与血腥味,当时脸上一怔。再定睛一瞧——地下淌着血泄着粪的几具尸体,他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脸上的惊恐与嫌恶根本不用掩饰。 当时的齐公子正在愣,回过神来方方想要解释,他想说自己只是研制了新式毒药,自己的表兄纵使在朝为官实际上也精研毒术,这方子就是从他的手稿上启来的。这些家畜被抓来试药也是情非得已:这些玩意儿本就是拿来吃的,既然如此也可以拿来做别的用处。反正都是要宰杀,这般试药倒也无妨。人的性命肯定是比他们金贵许多,那么就花销了这几只也不算什么。 “这回的腐骨毒可厉害了!”以上斟酌的解释都不曾出口,齐公子走到父亲跟前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 谁知一开口,他脸上就狠狠吃了父亲一个耳刮子,打得齐公子整个人都蒙了。中文网. 为何好好的就挨了打了? 这毒术精进了,父亲脸上也有光彩啊,自己也算是干了点事,总好过姨娘那个庶出的废物只晓得天天花街柳巷里漫天撒钱。他十分委屈,又喊了一声“爹”,结果当真又吃了一个耳刮子! 两下子下来,齐公子又是不解又是愤怒。只听他亲爹骂道:“孽畜!我怎么就生了养了你这么个孽畜!你嗜好毒术,我不管,也管不着。咱家子弟素来再这上头都有些偏爱——可是三小子,你自己瞧瞧,这都研习的是什么毒药?” 什么毒药?都说是毒药,不毒还有个什么用?齐公子还真是理解不了了! “倘若你是个大人,有自己的主见,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也插不上嘴。可是,你一个小儿为何偏生就这般刁钻?手段就这般古怪?世间万物皆是生灵,你怎么就忍心将它们荼毒至此?生不如死,形容凄惨,可见,你小小年纪就心肠歹毒,长大之后这还得了?你这般行径,全是因着我这个当爹的不曾严厉管教。养儿如育树,幸而如今你还是一株幼苗,就算是有长得偏了杂了的也还有的是功夫斫正了。放心,爹有的是法子。” 闻讯而来的姨娘则是好一番劝慰将齐老爷架了出去,临走一回头,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眼睛里虽说不张扬,但是对着齐公子笑得甚是复杂。 果真是她!都赖她! 这戚独行小时候的日子是这样:齐家大夫人已经仙逝,给齐老爷留下了一女两儿,二房也生了个儿子。按排行来说,大公子三公子乃是嫡出,二公子乃是庶出。 正室死了,姨娘得宠。于是夫人留下来的这些孩子必定成了姨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恨不得立时教他们遇见点天灾**统统死尽了,千万别挡住了儿子继承家业的道儿。 于是乎,那枕头风是呼呼地吹着,床上那技术也是叫齐老爷欲罢不能,二夫人还装得一手贤妻良母的好模样。荣宠之下,齐家大公子被逼得去戍边卫国,早早离开了伤心地。而正出的大小姐也早早许了人家,镇日里困在绣楼,老爷跟前只留下老二老三俩儿子。 姨娘瞧着小公子简直就是一根肉里刺儿——这大弘的嫡庶之分极为严苛,自己的独苗若是想继承齐家大统,必得除掉这俩绊脚石。走正道肯定是没出路,于是,女人的心机深沉起来竟是个男人也万万不及的。 她有意无意说一些三公子的坏话,齐老爷难道不晓得自己的二夫人雄心勃勃目光短浅?因此一次两次也不甚放在心上。对齐公子小门主那会儿的放荡不羁视为贪玩,还觉着寒窗苦读几年,到时候在那万卷圣贤书里头自然就把心也收了,现下还不必过分拘着。 今日也是被侧室怂恿来关怀儿子,说是三公子正在温书。到了才知道,自己的幺儿委实贪玩——玩的却都是活物的性命! 与其说是本性不善,不如说是残忍!这才是个九岁的孩子啊! 双目所见,齐老爷心中便不喜爱,再加上回来侧室又柔情蜜意意有所指地把枕头风吹了一夜,于是更加不喜。眼不见心不烦,齐老爷也是个糊涂人,说是儿子那书暂且不必读了——读书也不过就是挣个荣耀,而他齐家的孩子纵使不读书,原本那姓氏就已经是极大的荣耀。即便在课业上不花功夫,谁又敢说什么? 再加上,小小年纪幺儿这般心肠歹毒。与其修行文华,不如先修心性。 于是自己也不管教了,只说叫人送去五轮山的浮光寺,听侧室的意思先去那清静之地修行几年——这岂不是流放在外的意思? 二百八九 福祸难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福祸难定 起点签约网址:./mmeb/ 齐公子愤恨至极: 大哥十五岁那年被逼走了,而自己今年才九岁! 这样也被撵走了! 她竟然这般容不下! 嫌我碍着你的眼,焉知你们就不曾碍着我的眼?! 居然敢算计我,你约莫是嫌命太长! 这齐小公子打小就不是个什么善人,过耳朵一听就知道这好主意必定是跟那个二姨娘脱不得干系,她为的不过就是自己镇日里烂酒瓶子一样的娇贵儿子。§§№ 卐八§一小說????網```.分明就是故意坑害! 上了马车他是冷冷一笑,走了约莫一刻钟齐老爷送他出了城,自己回府喝个茶,便见两个小丫头哭成一团求着为二夫人做主。 齐老爷心头一惊,到了二夫人的院子才知——这个姨娘打从腰杆往下全部化成了白骨,怒目圆睁已经去了。卐 ?卐?小§卍??說網`.二小子,她的独生儿子也是被化去了右半拉身子,血肉脑浆淌了一地,也是冷了的尸体。 一对母子全部死了,且手段甚是残忍! 而那时间差不离就是齐三公子离开宅子那会儿,其实不用问齐老爷也晓得,必定是那个孽畜下的狠手。 真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对自己的兄长庶母用了腐骨毒! 这般折磨的死法他也下得手去! 齐老爷登时两腿一软就跌坐在门框上,伤心这对母子的惨死,又对小儿子的狠辣报复是遍体生寒。 天爷!我是做了什么孽!偏生招惹了这么个祸害! 这厢齐老爷哭天抢地,那厢罪魁祸的齐三公子却明白,这一出来那个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索性改了姓氏为戚,自称“戚独行”。一路风风雨雨,舟车劳顿终于到了浮光寺,他一早听说那老僧的无量功甚是厉害,一门心思就想拜师学了这大本事。 可是佛门清静之地哪里是三教九流那般拜师学艺的地界儿? 当时戚独行年岁也小,还不曾藏住了心绪。?¤ 中文?网 ◎?◎ -.-``于是方方到了山下,老僧瞧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正在云里雾里,一个小沙弥念着阿弥陀佛就出来了,说道:“这位施主,大师父请您另寻师门。这佛门乃是清修之地,容不得六根不净之人,更容不下太盛的杀气”。 戚独行心知自己有所图谋,根本不是诚心向佛。若是未能入了这佛门,惠智将他拦在门外还好;若是真入了,那么学了其中功夫也是出去兴风作浪,依照戚独行的秉性,根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只怕到时候当真去祸祸人间,反倒逼着浮光寺高僧出手清理门户。 打着无量功的主意来求惠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么些心术不正六根不净的人收下也是没用。老僧瞧过的多了去了!对戚独行这小小子也不曾当面点破,只叫个小沙弥传了个话就拒了——戚独行这般聪明难道听不明白? 他打小到大啥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原本就是个十分傲气的少年,再加上被父亲听信谗言撵出了门,长途跋涉地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于是他马上吵着:“杀气?六根不净?人都道这浮光寺高僧乃是个大慈大悲的,最是爱普渡众生,原来也这样无凭无据地猜度?你渡了那么多人,为何偏生不渡我?” 小沙弥也不去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一笑就要送客。 戚独行却不依不饶,撒着气嘴硬道:“呵,无量功?我难道是冲着那破玩意儿来的?还烦请小师父转告惠智:他惠智不想收我为徒就明说,扯得都是什么破由头?他不稀罕我,老子还就不稀罕他了!他要做我的师父还不够格!他收不起我!他惠智收不起我戚独行!” 当下他就骂着下了山。 戚独行心中立誓:不就是无量功?老子终究也要修成一门本事,非要叫人也哭着求着来找我做师父。 那小沙弥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全部说给了老僧,惠智微微一笑并不斥责也不动怒。只因着他算到自己这浮光寺与戚独行委实有些机缘,但却不是现下。 几十年后,这时候到了,那么佛门才真正为他打开,他戚独行再来浮光寺也决计不再是为了一个无量功。 家回不去,浮光寺不要他。年方九岁的戚独行甚是哀愁,天大地大可却没有他的去处。于是只好上了乌兰峰精研毒术,将一个腐骨毒渐渐研制地登峰造极令人肝胆生寒。他也成了天下赫赫威名的魔君。 戚独行至今也对当年惠智的行径耿耿于怀,曾经暗自誓此生再也不登上这清凉峰半步。 他自称无亲无故,无根无缘,无门无派。正琢磨着光大门派之时,遇见了个入了惠智法眼的赵惊弦。 他从来有心与老僧一番切磋争个高下,奈何老僧对他的轻蔑挑衅从不回应,叫他自说自话很是无聊,越是这样越想闹出点什么动静逼着惠智与他打一架。再加上,腐骨毒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打从自己手上出去的,因此觉着救下赵惊弦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信心足足的,要定心思就抢去赵惊弦做徒弟。于是又是胁迫又是恐吓,威逼利诱赵惊弦从了自己。 见赵惊弦还是戒心怀疑,戚独行便忍耐不得将他卷进了自己的袍子,赵惊弦没见过她这样疯癫怪异的人,于是便要挣扎,谁知戚独行箍着他的细腰,十分邪性地笑道:“别乱动!你身上沾了的毒药也就是皮毛,我手上的却是见血就化的。那滋味保管你生生世世都忘不得”。 这样一听,赵惊弦自然就蔫了。 戚门主见他老实,提一口气就飞走了——可怜赵惊弦连一句救命都没喊出来。 他们不见了,从黑着的屋子里头冲出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那个年纪尚轻,但是说话很是沉稳。矮的那个约莫十一二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分明是阿成与浮光寺的那个小沙弥。 阿成道:“大师所料果真不错,只是此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小沙弥静静地说道:“是福是祸也都是释了的机缘,前缘因果,还不可说”。 二百九十 苏施出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十苏施出谷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两人走远了,五轮山又成了一个熟睡中的人,仿佛方才那么一场动静只是五轮山睡梦之中的几声呓语。 赵惊弦的去处么,实际上惠智一早就知道了。 他明知戚独行对自己有心结,再加上那老枭寻遍天下中毒之人欲收为徒弟的事广为人知。找见了赵惊弦,他未必瞧得上。但是如果这个赵惊弦乃是自己的徒儿,那么情况又是不一样了——戚独行想要与自己一争高下的心从来没断过。 再加上自认不比自己逊色,屡屡挑衅只是自己一概不应。此番见了中了剧毒的赵惊弦难道不是个大好时机? 惠智治不好,那么他来治,不就正好显出了他戚独行的本事?因此,为了救赵惊弦,惠智也是煞费苦心下了一盘大棋:步步为营,叫戚门主“费尽心机”将赵惊弦劫走了。 赵惊弦之于他,是戚门主自己的机会; 他之于赵惊弦,更是赵惊弦的机会。 戚独行等来了自己的翻身之仗、雪了耻辱; 而赵惊弦则是从谷底爬起来,短短时日翻覆天地。 此后,赵惊弦就跟着戚独行。 跟着他断然也没什么不好并且也当真厉害起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尽得戚门主一身真传,手中的腐骨毒比之戚独行却更加阴狠毒辣,不几日在江湖中便成了人人口耳皆传的白骨相公。 赵相公那一身的毒药真是叫人避之如同洪水猛兽,那是后话,却也未必不是赵惊弦的福气造化。 烈火凤凰林慕卿与断肠琵琶陆绯烟是浪迹天下。 而赵惊弦则是借着众人之力逃出生天,又遇见个欺天魔君时来运转。 那么,一直呆在琅琊谷中的那对师徒呢? 苏施仍旧是练着破月刀法,但心诀记得是滚瓜烂熟,加上招式练得是行云流水,唯独只用了一把平庸无奇的长剑。那破月刀别说是摸摸,就算是影子都不曾见过。哪里有什么进益? 可是苏施很知足——因为,但凡与师父在一处她便很是知足。 她不知,江朗亭那身子骨却越发不好了!他亲自获取了破月刀,那刀割伤了手,他被刀中的精魂饮了血。那么现下便成了精魂的饭食——不拿刀杀人自然就喝不上旁人的血,那就只好自己上。 一日里头,江朗亭就得将手在刀刃割上几遍,将那东西喂个半饱才算数。否则破月刀法就要反噬,反噬谁?当然是谁练了谁倒霉——他的好徒儿,他亲爱的姑娘苏施。 江朗亭自然是不肯见苏施受罪,于是生生瞒过五年,可是日积月累下来,到底是耗损太大。尤其是近来,江朗亭觉着自己就要撑不住了。不光是破月刀,再加上个锁魂咒,简直两下里是要活活逼死他。 天爷!这可怎么办! 江朗亭这一日照旧喂了刀,再立起身的时候简直是摇摇晃晃,走不稳当。他只好自己咬牙撑着,又不敢叫苏施发觉,于是坐下缓了片刻这才往外走。 他正对着大太阳感觉十分刺眼,刺得他头昏眼花、恶心想吐,胃里的酸水往上翻滚不停,江朗亭也是勉强挺直了身躯,拿手轻轻拍着胸脯,喉结上下翻滚不停,终于才将这股劲儿压了下去。一抬头只见院子当中有个绿衣裳的女子将长剑舞得十分细密,可惜,攻力不足但防守有余。那不用细瞧也是叫他想起来就能笑出声的阿施。 苏施一转头,只见师父扶着门框在笑。或许日头太猛,似乎是将他的血色都吸走了,白皙的脸上瞧来竟是有几分辉惨,仿佛是不大好。 她赶紧跑过去,将长剑往旁边一搁上前要搀住他,可是江朗亭厉声道:“施儿,你要为师说几遍才能记住剑不离手?习武之人,你扔了剑简直就是丢了性命!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兵刃更可靠、更有用了”。 苏施欢天喜地而来,不知为何就被他劈头盖脸好一番责备,那心中的快活如同是被谁拿冰水兜头泼下,再也起不来一丝暖意,于是小声辩解:“这不是瞧你身子不好么?一时心急就……” 不等她说完,江朗亭就是一口打断:“你说,我要紧还是剑要紧?!” 苏施也是个倔脾气,昂着头就对他朗声答道:“自然是你要紧!在我眼里,这全天下都比不上一个你要紧!” 听她如此直截了当,不加掩饰表达对自己的爱意。江朗亭心中并不甜蜜,反而十分凄苦。于是拍着门框怒喝道:“糊涂东西!自然是剑要紧!毋宁说是你自己最要紧!人心不可测,瞬息万变。可是,东西,尤其是你的剑,你的功夫才离不得你,也才不会变。它们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它们是用来保命的!兵刃不离手,才能对抗明谋暗算,我当得了什么?能跟你一辈子么?以后闯江湖照旧也是你一个人罢了。万万记着——什么都没有命要紧,全天下都不及你的命要紧!” 苏施不明白江朗亭如今为何突然说了这般多不明不白的话—— 人心?在这琅琊谷中只她与师父二人,还要揣度谁的心思? 保命?这琅琊谷与世隔绝,再没有外人踏足一步,谁还能来害她不成? 江湖?更可笑了!这琅琊谷便是她苏施的天下!江朗亭便是她的江湖!她要隐迹于此,还要去哪里闯荡不成? 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还真是叫人不懂,但是听来甚是不祥。她心中不禁打了个咯噔,果真,江朗亭下面一句话叫她心中使劲儿一抖:“施儿,你娘亲蒙黛朵那边正值大乱,她想叫你回去”。 江朗亭扶着门框,平静了语气说道:“事出紧急,明日就得启程了。” 这话一出,苏施只觉着师父的脸色越发不好,可他转身就回房去了,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令苏施惶惶不安。 这么着急叫自己回去? 图兰教出事了?! 娘亲怎么了? 二百九一 大限将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一大限将至 起点签约网址: 原来,近五年里头这蒙黛朵与琅琊谷常常传书。她十分关切这个亲闺女的情况。一来二去时候长了,苏施与她虽罕少见面,但当真也是亲近不少。 江朗亭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喜在心上。 这种来往于苏施而言分明是有益处,这世上原本只有自己想给她最多的宠爱,即便再也没有谁真心爱她,苏施有一个江朗亭便也够了。可是,现下分明添了一个人,如自己一般诚心诚意待她,护她,苏施便越发快活,也越发不孤独。 一般每个月都有信打从蒙教主那边来。可是,至今已经有六七十日没了声响。江朗亭也是猜测她那边或许真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不至于平白无故这信儿就断了。 他说是因着蒙黛朵出事,这个由头,一半是自己猜的用来骗苏施,一半却也是出于担心。她娘亲那厢有什么动静,苏施这个当闺女的自然该知道,也得清楚。她不主动说,苏施也得上了心的常常问着才算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若说这变故乃是叫她出去的一个因由,那么更大更重要的因由则是——江朗亭觉着自己大限已至,活不久了。 破月刀再加上锁魂咒他根本就扛不住。 这几年来希翼找到解决的法子,哪怕是解决了其中一个也好,都难以见效。对一把破月刀是没辙了,但锁魂咒,他翻了不少黄老儿留下来的医书,里头有几句话讲到了这种毒咒。说是没有板上钉钉的解法,但是又补上了一句:“乌孙王室密经,闭关九九八十一日,若是得悟,或可全解”。 可是巧了,这蒙黛朵与他通消息之后,不多久便慌张找了乌孙的密经给他。 江朗亭觉着她既然是王女,拿到那东西自然很是轻易。密经是现成的,那就剩下修习呗。 可是,这解法里头有层意思:闭关八十一日,悟了就好了;那若是悟不出来呢?是不是就了了?倘若再走火入魔呢?又当如何?江朗亭摇头苦笑——自己的结局简直就是未知。 八十一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九层功法,九层修行。九九归一那一日,要么就是他江朗亭的新生,要么就是他的死期,又或许根本用不了等到那会儿就出了事。 由此,江朗亭得赶苏施走。 如今是拼命一试,奋力一搏的紧要关头,他想自己扛,不想苏施知道了担忧。江朗亭练密经,或许还能逃出锁魂咒,不练这密经只怕熬不出两个月了。自己的身子还是自己知道。 诚然江朗亭并不想死。他还没有杀了张从古为师父报仇,还没有娶到自己的施儿做夫人。 他才活了快三十年,三十年啊,与苏施在一起统共也才五年,怎么够啊?根本不够! 拼上一回,他与其是为了自己,不如说就是为了苏施。但这小丫头不能留在身边,他得将这个死心眼的施儿撵走,叫她去找自己的娘亲,找蒙黛朵求个庇护。 万一他江朗亭死了,苏施在江湖上听说了就算再如何伤心也好过亲眼目睹;万一他走火入魔,也不至于自己失了心性出手错伤了她。当然,万一好了,江朗亭还想去找回她,回琅琊谷做一对平凡夫妻,白头偕老。 现下江朗亭却是真的扛不住,他着急找个法子突出重围。 但苏施绝对不能在跟前——他怕分心。一分心只怕对自己不够狠,到时候若是危急关头挺不过去就坏了事。 走吧,走吧,施儿别怕。 苏施对江朗亭纵使有万分舍不得,她也想叫他一同去,但想到江朗亭根本就得依偎着这漫山遍野的诛心草活命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苏施不能不去,蒙黛朵乃是自己在世上唯独一个亲人。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岂不是抱憾终生? 你瞧,那会儿自己非要来这巴蜀,刚刚认下的亲娘便毫不犹豫给自己放行并且牵线搭桥说服江朗亭要他带自己走。蒙黛朵的不舍自己分明是知道的,可最后还不是爽快给了自己自由。 这会儿为了她回去怎么能不干脆利索呢? 再说,蒙黛朵倘若真是出了什么事等着与自己见上一面,那么即便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她成全了自己那么多,苏施觉着自己合该做一个孝顺的好闺女。只可惜——只可惜自己的武功低微,只怕帮不上娘亲太多忙。这般一想,苏施手上的包袱收拾得更加快了。 收拾妥当,苏施晓得师父今日对自己发了火,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真不敢去见他。所以到了夜间该吃饭的时候,满谷中都是饭菜的香味。可苏施压根不曾动弹,她就坐在床边透过窗子去瞧那天边恨不能烧成大火的云彩。 真美! 可是,美得叫人欢喜不起来! 到底是晚霞,混不似朝霞那样预示着一日的开始,而是它的绚丽宣告了一日的结束——同样的云彩都有不同的命运,更何况是人呢? 同人不同命的多了去了! 都是天意! 苏施分明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今日江朗亭有些吓着她了。他若是不来叫,估计这顿饭只怕是要省过去了。 江朗亭心知苏施心中忐忑,于是自己走来立在窗边说了一句:“还不来吃?都要冷了。这么个大姑娘,还要等我喂你不成?”那话照旧端正,但也叫苏施听出了几分纵容,她心下晴了于是一跃而起紧跟在师父身后。 风轻轻扬起江朗亭的宽袍广袖,风采俊逸,令人简直移不开眼。 这背影潇洒又超脱,单单一个影子就足够苏施心心念念几十年。 她突然心生感慨:师父这风韵真好!他生得真好看!只可惜,沅柯的锦绣功夫从来不曾传给她一星半点,否则定是要执起针线为他做几套合穿的新衣裳亲手将他打扮起来。等这事了了,自己回来这琅琊谷再不出去与他相依相偎就是一辈子。 只是可惜,想头约莫就是个想头,这世上从来都有个叫人怀了执念,却做困兽之斗的词——它叫做:一厢情愿。 二百九二 春风沉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二春风沉醉 起点签约网址: 两人安静吃了饭,苏施喜静,江朗亭也不爱热闹。在这桌子上那杯盏交错的声音都没几下,太闹的地方叫苏施心烦,人太多的地方叫他意乱。这些状况统统叫他紧张,有点不知所措、漏洞百出。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扒光了被无数人盯着透彻并且评头论足,这种境地叫苏施很是窘迫,简直无法应付。 一餐完毕,两人对面坐着都不吭声,仿佛是有无数句话但不知从哪儿开头,苏施等江朗亭说,果真,师父道:“一会儿来我房里一趟。” 苏施洗了碗碟,等收拾好了来到江朗亭屋子的时候,他已经等着她了。 当夜房中烛火摇曳,灯花升腾又炸开,“哔哔啵啵”好一番嘈杂,这夜里听来叫人甚是不安,也衬得这谷中更加静谧。 江朗亭掏出一只长盒子搁在桌子上。 苏施打开,只见里头原来是搁着一把弯刀, 她刚要拔出来瞧瞧清楚,却听江朗亭说了一声“施儿”,苏施停手抬眼瞧着他,却听他又道:“算了。那原本也是你的东西。它已经认了你做主人”。 抽出一瞧,只见——通体乌黑,玄铁质地,蛇头剑柄乃是金丝楠木那样的金贵料子。搁在手上打量,其状如破月,弧线圆滑,凝着月亮一样的光芒,耀眼夺目;透着流水一样的清冷,寒光四射。 又美丽又诡异,这可真是个世上罕见的尤物! 这便是破月刀! 早先在江湖上令各方人马争得命都不要,后来流落到药王谷的破月刀。 这种妖邪之物即便是落在苏施手上,那结果还有什么不同不成?照旧是血流成河,甚至天下正邪都牵连其中,无一幸免。 破月刀的秉性就是如此,他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天赐的兵刃又哪里是那种束之高阁、供人赏玩的物件?即便有人想困住他,那也不成。因为刀身里头的精魂就是惹祸的源头。 |“这是破月刀?”苏施觉得十分合眼缘,打眼一瞧就甚是欢喜。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叫人踏实。她眉目之间甚是钟情,有遮挡不住的欢喜。 可不是?这人与器物都有缘分,破月刀算不得宝器,但绝对也是一件邪物。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物件,一样都是挑拣着认主人——他既然认定了苏施,那么与她就是相见欢,谁瞧着谁都是满心眼里的欢喜,欢喜,不尽的欢喜。 江朗亭点了头,又道:“施儿,此番倘若是上了路,那么千难万险都是你一个人扛,所以我将这东西拿给你。诚然,这刀有点邪门之处,但你那功力离了它简直就是纸老虎,空担了个破月的名字,却使不出三成。有了它可就不一样,它能叫你使出十成、十二三成,用来自保定是无虞”。 “只有一样,这刀万万不可离了身,人在刀在,人亡刀亡。你那功夫练的时候便是如此,一旦破月刀离开你,它就成了废物,反噬起来只怕是要命了的。江湖上再没有旁人可信,唯独这一柄刀了。为师也是百般思量才将它给你,你可得仔细着”。 “施儿遵命”。 苏施那会儿虽说这话也听得进去,但却不晓得其中厉害。听了便听了,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哪里明白自己手上的乃是个可以吞天灭地的东西? 江朗亭问道:“别光遵命,你到底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见她甚是喜欢地摩挲不止,江朗亭眼底的神色极为复杂,问道:“喜欢么?” 苏施也不瞧他,由衷点了头:“喜欢”。 江朗亭见状轻轻坐在椅子上,拿修长的指头一下一下敲着额头,说道:“施儿为何喜欢?” 苏施笑道:“因为觉着极有缘分。因为拿在手中的感觉甚是熟悉。真是稀罕,这才是头一回遇见呢”,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还是,觉得它有点像我”。 “傻丫头”。 江朗亭见她娇笑甚是可爱,于是情不自禁揽她入怀,惊得苏施那破月刀险些脱手,但随后又甜甜地依偎在师父身上。 要知道这几年来,江朗亭从来不肯与她过分亲近。有几回她甚至想:武林大会上那一日他那些衷肠是不是都是真的?咱们二人若是两心相悦,为何行止端庄半分也不亲昵?一点都不像情人,反而真是如假包换的师徒一般?因为不仅不能亲近,江朗亭干脆都极少瞧她,更何况今日还发了这么大的火。 苏施晓得自己心中的风是使劲儿往江朗亭身上吹的,所以这些境遇都打磨不去她与他纠缠一生、至死方休的决心。 而江朗亭此番则是由于白日里动了肝火惊着她,二是临别不舍,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于是,此时情境之下,或许是风儿太轻,月儿太明,树叶儿遮窗棂,两个人的心跳清晰回荡在耳边,江朗亭甚是动情。 他忍不住想抱抱苏施。 江朗亭到底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俗人,更是个天底下最最普通的男人。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亲吻她,搂着她,拥有她。可是,总是对自己说不能,还有时间,等这一切都结束了自己与她成亲,到时候什么都是水到渠成,再也没有旁的忧虑。 他一直忍耐,忍着对苏施的爱,对苏施的占有,更忍着破月精魂、锁魂咒在身上施加的双重痛苦。可是,对日后的迷茫畏惧、不可预知、无法把控,在这一夜终于成了最剧烈的情毒,叫人丝毫不能招架! 那心思如同是一头出闸的猛兽,在这春风沉醉的夜里江朗亭想忘了克制、忘了矜持,毫不顾忌,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莽撞地沉浸在苏施正当青春的身躯里——十七岁,苏施正是女儿家的好时候! 真真儿是花一样的好年纪! 这复杂的情绪叫他心中像是突然生出了一片春海,里头有自己扬起了的一片孤帆,在这其中随着水波翻涌,上下起伏,颠簸得他整个身躯都炙热起来。 苏施窝在他怀中,瞧着师父那双清俊的眼睛逐渐色彩斑斓、流光溢彩,都是自己不曾见过了的耀眼光泽。里头分明是流淌着十分异样的心绪,莫名地叫她有些慌张,但又很是期待。 既害怕发生点什么,但又害怕不发生点什么。 江朗亭那嫣红的嘴唇贴过来,轻轻的扫着苏施的脸颊,痒痒的叫她极其舒服。 二百九三 意乱情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三意乱情迷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几乎就要沉溺在这温柔里头,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还不是时候!你还不曾坦白!你有罪!你没说出来!快说清楚吧!” “坦白!” 这两个字吓得苏施几乎就要吓出一声冷汗。 坦白什么! 她一下子清醒了,可是这关头实在太美妙,她根本舍不得放走才品尝到的甜蜜,更舍不得推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几年的男人。 她根本也不想坦白什么,只想着这一刻相依相偎着死了,如此也好,这一刻成了永远再不改变,这就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地老天荒。 自己是等了多久才等来江朗亭这情意流露的时候。为什么又要惊醒?为何不痛快享受? 苏施也如同是一匹奔跑在田野上的马儿,这会儿撒开了蹄子便是纵情驰骋,心中头一次这般快活。她也想这么大了由着自己任性一回——趁这会儿啥都别管了,咱们且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于是,江朗亭那嘴唇覆上了她的时候,如珍似宝轻轻剥啄,试探一番只见苏施也不拒绝,于是加重气力按着苏施后仰的脑袋将她紧紧贴在自己唇上,叫她柔软的胸膛陷进自己怀中。 这就是自己爱了五年的姑娘! 这就是自己以后要娶的女人! 江朗亭不想松开,想每分每寸在苏施身上都烙下自己的印记,叫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苏施只觉得师父身上的温度越来越烫,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晕,眼前仿佛是飞出了一群流萤,夜幕之中星星点点是灿烂。迷迷糊糊只晓得随着江朗亭的双唇辗转流连。 屋子外头是明月在天,清风舒和,偶尔有虫子欢唱。 屋子里头却是情意缱绻,春色无边。 苏施心中仿佛是随着江朗亭的动情逐渐燃起了一团火,这火焰灼灼烫热了她的心窝,烫得那四季凉薄的地界儿开出了无穷无尽的花朵儿,烫得那天边的云彩都染上了瑰丽的颜色,更烫得她娇嫩的身躯之中仿佛是流淌着一条唱起歌的小河。 这幸福的感觉来得太不真切,就如同是进了梦境,她心中有一股子迫切等着江朗亭为自己宣泄。 苏施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越欢喜越害怕,苏施生怕这一场乃是空欢喜,更怕原本不是空欢喜却被自己亲手搞砸了。 江朗亭从来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痴心一片,但从来不曾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火热的时刻——苏施瞧来着实是一派清冷的模样,哪里想到她似现下这般热烈回应? 施儿,你这样,我可就把控不得自己了。 江朗亭幽幽叹气,大手也乘着情潮汹涌往苏施的衣襟探去,轻轻拨去外衣露出半幅雪肩。 苏施等着江朗亭拯救,江朗亭也在等着苏施拯救。 等着互相拯救的两个人犹如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要从对方身上取暖。 两个人互相是彼此的病,又互相是彼此的药,只等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医治好叫两个人都病得更厉害些。 江朗亭惯来握着折扇的手虽然修长,但有些生硬,虎口指尖还有几处老茧。一只手骨节清晰地贴在苏施的胸前,她终于有些醒过来。 风趴在她赤裸的肩头微微生凉,苏施睁开眼睛,只见江朗亭的嘴唇正流连在自己的锁骨,抹胸也要滑下去了。 她轻轻抚着江朗亭的脑袋,心中一刹那又有不尽的悲凉——她要坦白的,乃是!自己已非处子之身! 江朗亭又找上苏施的嘴唇,拦腰将她抱着走向自己的床榻。 苏施瞧见他眼底的情欲,有句话就要出口,但又不忍心。她干脆闭上眼,别说了,别说了。千万,千万别说了。就这一回随它吧。 江朗亭将她搁在床上,温柔地拉起苏施的小手将它扣在自己的衣裳上,要他的姑娘为自己解开腰带。 苏施触碰到他的衣裳,更触摸到衣裳里头包裹着的火热肌肤。 她如同是被烫伤了一般缩手回来,江朗亭于是更加轻柔吻住她,吻得自己意乱情迷,吻得自己春晖万丈,却不晓得苏施那头脑却越来越清明,心中那万丈春潮也都变成了无底大洞要将她吸进去。叫她在里头喊天不应喊地不灵!要她呼唤无声:自己那桩往事该如何说与他知道? 那一夜,李鹤山也是这般将自己推在地上,也是这般将自己据为己有,他却是肆意凌虐,辣手摧花,成了苏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的一场噩梦。 这桩事怎么说? 说什么! 师父会是嫌弃还是怜惜? 倘若知道了十二岁那年自己已经被个油脑肥肠的男人夺了身子,这副身躯里头原先全部是那个人的痕迹,他江朗亭这般流连忘返的地方,那个人也曾经痴迷不已。 那么,师父该如何? 还会不会对自己这样百般疼爱? 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他该是怎样的神情?他会不会怨恨自己? 苏施心如擂鼓,她突然十分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又不敢知道,这些问题如同是一副枷锁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不解开只怕自己就要被勒死。 苏施特别想知道江朗亭是不是也跟旁的男人的一样耻笑蔑视。那样的话只能是两人的关系走到尽头,此生不见,毕生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怀念。 那么自己只好一走了之。只怕也是要认了——自己爱上的,也不过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世上男人。 但是,倘若他并不是自己见过的平凡男人呢? 她还是存了一份侥幸,但更多是无奈——若真是想与他天长地久,那么似今日这般的情动只怕更不会少。早晚也是个瞒不住,不如还是趁早问明白师父的心意。 今夜江朗亭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于是邀苏施来解开自己的腰带,见她缩手回去还以为是害羞,于是温柔体贴好一番抚慰,又捻起她的手往自己腰上贴。 苏施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开始推着江朗亭精瘦的胸膛,口中说道:“我有句话要说”。 二百九四 揭露往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四揭露往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江朗亭正在兴头,于是充耳不闻又去堵上她的小嘴,苏施喘了气挣扎:“我真有事,师父,你等等”。 却见师父已经将自己的两只手轻轻拉到头顶,俯身就要贴上她的胸脯,苏施干脆更是急出了汗:“师父,师父,你等等”!两只手也开始厮打:“放开我”。 江朗亭原本就不是要禁锢她霸王硬上弓的意思,于是手下很轻。将她的腕子锁得也很松散,苏施极轻易就得了自由,慌乱之间手上没个计较居然轻轻甩了他一个巴掌。 苏施原本就是无心于是一下子愣在那儿,反应过来就赶紧抚摸上江朗亭的脸,生怕他疼,心里也是后悔。 但是这热辣辣的烫把江朗亭已经惊醒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苏施见他住了手,自己捧着师父的脸则是嗫嚅:“我,我”,一半害怕一半内疚。 江朗亭自己光了上身,瞧着身下的苏施也是衣裳半敞,肌肤白腻处皆是星点红痕,心中便是暗骂自己失了分寸,于是翻身就坐起来套上衣裳。 苏施慌忙扯好自己的外衫便见江朗亭要下床,她赶紧两手死死环住他的胸膛,又将脸伏在江朗亭结实的后背。她扒着江朗亭的双唇吻了一会儿,这才重又将脸搁在他肩膀上。 江朗亭坐得僵直,一动也不动。 只听身后的苏施深深叹了一口气:“师父。方才那一下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着急”。 江朗亭喉结翻滚,咽下一口唾沫,只听苏施缓缓说道:“师父,我向来爱慕你,你都知道。我将你当作这世上最好的救命恩人、最近的亲人,也是我苏施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你对我的心思,我一直都很欢喜”。 接着,她仿佛是吸了一口气,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我这身子,一早就预备给你了。方才并不是我扭捏,也不是不愿意。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到恨不能将这世上什么好的都捧到你跟前,只要你中意,只要我拿到。更何况只是自己?” 这话说起来不羞不臊,不遮不掩,十分坦然——苏施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江朗亭不想她居然对自己爱得如此深沉,那痴情的模样更是叫他一副心肝险些化了。 当下便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温存,于是说道:“你”,双唇却被苏施的小手掩住,她着急地说:“师父,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别回头,别吭声,就由着我把话说完”,那话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师父,就听我一句话吧。 为了说这句话我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一直以来我不敢说,更不敢想你若是听了会怎么看我。 师父,但是我忍不住了啊。 从来不曾打算瞒你,但这件事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对谁说出口。可是,老天偏生叫我遇见了你。 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可我不能骗你——师父啊,我就这么一颗心,却要为你百般煎熬!你耐心听完就当是可怜我吧。 听她一哭,江朗亭一颗燥热难安的心也安定下来,再也不像原先在胸膛之中欢快跳脱好似一头撞见了狼的小鹿。反而因为苏施的泪水染上了一层湿意,在那染了霜、浸了雾的心里,他的施儿如同一只梨花带春雨,又美丽又干净,令人心动,更加怜惜。 他只想将她捧在手心百般娇宠。 苏施将脸埋在江朗亭的后背,抬起头说话的时候热气喷着江朗亭的耳朵与脸颊。她哭道:“师父,我不敢瞒着,又不敢叫你知道,怕你失望。可是,这事你必得知道才是”。 她不敢正眼瞧江朗亭,生怕自己鼓足了一百分勇气,瞧见他一双深沉的眸子就被打回原形、无地自容。 苏施小声哭着:“师父啊,其实,施儿并非你以为的多么好的姑娘。我,我,五年前你救我的时候,我正掉进一个火坑,在别人挖了半年的陷阱之中备受煎熬,那个人就是逼死我父母的仇人!他,他还……” 说到这,江朗亭猛地回身将她揽在怀里堵住了苏施接下来要说出口话——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仇人! 五年前! 江朗亭的记性并不差,当即想到了张从古曾经拿来威胁自己的话:“她一对爹娘被人家害死,自己却呆头呆脑送上门给人家暖床——才十二岁就伺候了仇人,你当她是多干净!” 怨不得!怨不得她方才那么挣扎拼命,想来是自己太心急了! 江朗亭那会儿就晓得苏施被人谋害,已非完璧。 方才也怪他一时间忘情,因此举止任性、过火了些,居然忘却了:似这般强取豪夺,苏施对另一个人必定是刻骨铭心! 江朗亭现下心中十分暖和:苏施在乎那件事,但她更加爱自己,不忍欺瞒所以才坦白,要说出那个噩梦一般的夜里。可是江朗亭却不愿意叫她痛苦回忆,更不忍心苏施亲口承认曾遭受凌辱——这对一个女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痛苦与悲惨。 那件事上,则因为自己太爱,所以他干脆不计较。 江朗亭当真不计较,没法计较。 不计较并不是不在乎。 那会儿苏施无依无靠,谁都敢来糟践她,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下不一样——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师父。可如今,倘若恰恰是自己再揪住这种无法更改的过往不放,那么对施儿就是又一遍糟践,叫她更加生不如死。 过去的就过去了,他对自己这么说。 江朗亭并不是不重视女人的贞洁,因为他只是一个世俗男人,为何不在乎?他必定是希望苏施这么美好的姑娘完全属于自己,不容许旁人觊觎,更别说一丝染指。 可是,在苏施那么小况且没有谁护着的时候,那件事已经发生,至今也过去五年了。江朗亭也只不过曾在苏施悲惨的十二岁做了一回救命恩人,现下自然也没资格去苛责一个弱小的孤女为何遭受那种不幸——不是他的施儿不好,而是她遇见的人太坏。 江朗亭心知肚明:若是这会儿还计较不可能重来一遍的贞洁,那么铁定要伤了苏施的心,苏施要自惭形秽,不肯原谅她自己,结果定是一去不回头,自己便是彻底失去了她。 那么计较,江朗亭就没法跟她在一起,到时候是得不偿失。 因为依照江朗亭的心意,他想要苏施,是想既然俩人没有过去,那就好好过往后的日子——他要的,也不过是属于他俩的白头偕老、长相厮守。因此,那种对贞洁计较的代价他断然承受不起。 人吧总是有一样没一样。他爱苏施,那么必定是爱这个人,合该包容她的全部。 老天公平,从来没叫哪个人十全十美。 二百九五 真相如此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五真相如此 起点签约网址: 她在江朗亭怀里哭的时候,他拥着施儿是一味抚慰,柔情似水令人心安。 苏施那话还不曾说完自己已经先攒了一肚子委屈,于是哭了个尽兴这才又道:“有件事我必得说出来。师父,你一向是真心疼我,是吧?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也照旧疼我,是吧?”这话与其是疑问,不如说是乞求,戚戚哀哀搅合得人心肝都要碎了。 江朗亭盯着苏施泪汪汪的眼睛哪里还说得出话?那眸子里头乃是两泊清幽潭水,要将他溺死在里头才算数。 苏施想通透了,于是张口道:“师父,这件事你若是知道,只怕不再待见我。若当真是那样,我也不怪你”,眼泪又吧嗒掉下来了:“别说你嫌弃,就连我自己也嫌弃着呢”。 江朗亭将她摁进胸膛,轻轻道:“别怕,施儿,天塌下来你还有我。别再说了,我都知道”。 什么?苏施便有些愣怔,慌忙挣扎着道:“你知道了什么?” “天不早了,你若是懒得回去,那么就在这儿睡下吧”,江朗亭一边说,一边轻轻为苏施脱去靴子。 苏施顾不上计较这举止妥不妥当、合不合适,任由江朗亭温柔伺候,她只顾着问他个因由,但江朗亭已经带着她顺势倒进床帐中。 他与苏施脸对着脸,四目相望之下,苏施更觉委屈也更加慌张,江朗亭却一手揽着苏施的腰身,屈起一手温柔地用拇指为苏施捻去眼角的泪珠。 苏施原本慌乱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她定定地瞧着师父,江朗亭却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把她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窝。他柔柔地抚摸苏施的后背,一下一下如同是为一头小猫顺着皮毛,最后那大手终于落在她清瘦的侧脸。 “嫌弃?为何嫌弃你?若真是如你以为的肚量计较,那么武林大会上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什么意思?又跟武林大会扯上什么关系? 苏施听得是一头雾水,接下来只听师父微微叹了口气:“施儿,你道那会儿我为何就被张从古抓到凌辱师娘了么?” 一说此事苏施就提起了精神。原先从不曾问起,如今见师父主动解释便十分好奇。江朗亭道:“风流快活,违背人伦的从来都是他们,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江朗亭爱的从来不是哪个玉容青衣王惊鸿,而是我身后一步之遥的苏家阿施——这世上,从来叫我垂涎三尺的不过也就是一个你!如何又对自己的师娘起了歹意?还故意惹来天下唾骂?” 这般爽快表明了心意,苏施一听更是欢喜,脑袋在他怀里贴得更紧,只听师父心跳声声。 原来当年是那般情形? 竟然是张从古与王惊鸿不清白! 苏施问道:“那么,他们为何赖你?你怎么就认了?” 江朗亭对上苏施的双眼:“当时我正追查师父龙吟子的下落,他们奸情即将败露。再加上,用我的行径引住全天下人的目光,张从古借口清理孽障将我灭口,然后顺理成章与王惊鸿演一场母慈子孝在朔玦山庄厮守”。 “那会儿你怎么肯受这脏水?” “施儿,为了你,我也想干干净净的。可是张从古执意逼我。对我道出那些年打从邕州听来的关于你的消息”。 苏施闻言,猛地抬头迎上师父爱恋的眼神:“邕州?千里迢迢他居然打探来了?” 江朗亭点头:“施儿,那会儿他到底是武林北盟主。身份地位搁在那儿,肯为他效力的人就实在太多了。他只管动动嘴,旁的人就已经费尽心机搜检出来传了信儿。张从古为了个师娘,着实是费尽心机”。 “那么,师父,你都知道了?”苏施心中十分忐忑,急切寻找江朗亭的眼睛,瞧瞧里头是否有一丝一毫的冷漠无情,她打算夺门而出,与江朗亭自此天涯不相问。 幸而江朗亭没有。 他连一丝一毫的心虚与闪躲都不曾,十分坦荡就迎上苏施惊慌失措的煞白小脸,拿手将苏施的脊梁安抚得越发轻柔,这般坚定叫苏施定下了心。 苏施有了暗喜,有了期待,于是开口问道:“既然你全部都知道了”,那么,她眼里有了泪水:“你不怪我么?” 江朗亭道:“怪你什么?怪你当时认人不清?怪你这些年不曾说出口?怪你叫我爱上你才晓得实情?施儿,我的施儿,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么?我为何要怪你?我若是怪你,唉,施儿,方才的话我都白说了不成?”。 江朗亭叹了口气:“施儿,你不晓得,从知道了那会儿起我就暗暗发誓——这辈子都好好疼你。不怪你,我只怪自己遇见你太迟,怪自己不曾打探清楚,居然还是从张从古那儿听来了消息。我该多想想你,多问问你。你可知,当时我只想一把毒粉要了邕州那些恶人的性命,扒了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来为你解恨!” 苏施一听心头大暖,哭得却更加厉害:“那人确实该死。可是不用你动手,我要亲手杀了他们!这笔账还没算,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师父你还没说清楚,张从古是用了什么卑劣手段你就任凭摆布?莫不是拿我胁迫你吧?” 江朗亭道:“不错,他要挟我听话演了一场戏,毁了我自己的名声,险些也被他杀了替天行道,否则,就要你的流言传得天下皆知。到时候你可怎么活?我当然不能叫他放肆!” 苏施一听:原来如此!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于是狠狠扣着江朗亭的脖颈:“师父!你真傻!他说便说,我原本就是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飘在这世上的人,被人说了什么又有什么打紧?我不在乎,再说了——那些都是真的,拦不住人说。反倒是你,为何就缺心眼似的任凭他作践?师父,你都不曾想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该怎么办?” 江朗亭扒开苏施的脑袋,凑上去吻住她眼角的泪水,轻轻说道:“他要叫你不能做人!纵使你能忍,我却不能忍!我情愿杀尽天下人,也要你一世平安!这世上的人算什么!你这么好,这么好,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儿为何要承受他们的唾沫!我断然不肯!只不过,当时我那锁魂咒闹得着实厉害,散功石又将我的功力几乎消耗殆尽,当时张从古一连串陷阱,我着实没有力气抵挡,否则哪里轮得到他将我俩阴谋算计?没法子,我便愿意代你受罪,如此被全天下唾弃也无妨。至少,我的施儿你还在啊,至少你还好好的。你要是有个好歹,那才当真是要了我的命!定要大开杀戒为你报仇!”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lt;/a&gt; 二百九六 海誓山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六海誓山盟 起点签约网址: 江朗亭这一番话说得是迟缓又沉重,激昂之处苏施感受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她乃是从心底窜上来一股子暖和,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师父,往后你还是一样地疼我,对么?” 江朗亭十分坚定说道:“为什么不?我不光往后疼你,还要宠你爱你一辈子!施儿,我在琅琊谷等你”。 他抚着苏施的小脸:“施儿,我等着,等着娶你。就算要经历再大危难,我江朗亭不为旁的,独独要为你留下一条命”,他右臂紧箍着她,双唇又轻柔落在苏施的耳珠,声音清晰而干脆,其中炙热的温度却叫苏施浑身一抖:“施儿,别怕,别怕。这世人欠你的太多,我都还给你,一并加倍地还给你。我要疼你娇惯你守着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江朗亭此生唯一的亲人。” 希望老天别叫我等太久,也别再费心折磨我们——五年了,也不短了!人这一辈子还有多少个五年? 遇见你之前,只觉着日子过得尤其慢,几十年当真也没什么意思。 遇见你之后,只觉着日子过得竟然太快,叫我怎么过也嫌不够! 我等不及再耽搁一时一刻的光景! 我要守着你长命百岁、朝朝暮暮! 每个时候都珍贵极了,我忍不住要跟你一起,我们永不分离! “我要娶你”!这话如同是春雷一般炸开来回响在苏施的耳边。她几乎不敢相信,一向不爱表露的师父今夜为何如此宣扬——他是分外动情,自己却是分外动心! 江朗亭这一夜异常大胆,不仅解开苏施心中几年前的疑惑,说出了隐情,如今更是光明磊落表露了自己的承诺:娶她!娶她!娶她!娶她!与苏施做一对生生世世的夫妻! “天长地久,白头偕老”,这种词儿苏施从来是不信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瞬息万变,谁能掌握其中乾坤? 人这种东西更是连自己活多久都不晓得,连自己的命都把控不得,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天荒地老”之类的岂不可笑?真是不自量! 再加上人的心思善变,情深意重之时待你便是一副心肠,情意淡薄之时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人心罕少如磐石,反倒多得是轻易更改,又谈什么对一个人的坚定不移?竟是些胡说的罢! 这一刻说过的海誓山盟,下一刻换一个人照用不误。屡试不爽,心思浮动,这话反复使唤还有个什么意思?哪里值得叫人深信不疑?更哪里值得人仔细思量?字句琢磨呢? 苏施原本抱着这样的想法,不信人,则不被人所伤。可是打从遇见了江朗亭,再加上他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于是这悲愤凄凉之语就被抛到了脑后。 她想信这一次! 这辈子就只信这一次! 她不信老天待自己当真如此薄情,她信江朗亭对自己还有几分真心。 于是,苏施死死搂住江朗亭的胸膛道:“师父,你等等我。我找到了娘亲定然回来。回来这狼牙谷,我要做你的妻子,与你隐迹江湖谁也不理”。于是,两人拥在一起度过一夜。 这一夜再也没生出什么春潮,反倒内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苏施与江朗亭都是对未来的欢喜,对以后神仙一般逍遥日子的期待。 可是,命运这种东西当真是反复无常,简直是四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总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任凭是谁也猜不到后头故事发展的走向。 苏施更加想不到,现下自己与师父还你侬我侬,海誓山盟,但是短短几个月之后,她再回到琅琊谷却不是为了成亲,做谁的夫人,而是扶灵南归,入土为安。 那个说过要疼她、娇惯她、守着她的人成了苏施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成了她无边夜幕上最明亮的一颗流星。他说过的承诺终于兑现了,可惜是以谁也预料不到的惨烈方式给苏施做了交代。 他终于把苏施又变成了一个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第二日,苏施是在下午的时候才走了。两人醒来已经是晌午又亲亲爱爱说了好一会儿话。 苏施跨上马的时候,天边的夕阳已经很美艳了。 绵延层叠如同是金色的花海,绽放的都是大朵大朵的牡丹,庄严肃穆,富丽堂皇,又是金黄,又是血红,样样都是苏施顶顶喜爱的颜色。 江朗亭就这么送走了她,临别又嘱咐苏施好一番,尤其是使唤破月刀的时候千万要把持自己的心性,另外,绝对、绝对不能将这刀给丢了。 然后,他瞧着苏施迎着夕阳越走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点,心头又是伤感又是轻松,但最要命的还是紧张:他要苏施为妻,那么至少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乌孙国的密经就得好好修炼,那锁魂咒务必得除去。 现下破月刀跟着真正的主人苏施去了,它对江朗亭的伤害已经减弱许多。只是几年里头日日喂刀,那精魂所伤着实还是落下了陈年旧病。这些除不去,好在罕少发作。 现下江朗亭只求着自己闭关期间一切顺利,旧伤照旧稳着,倒叫自己更加好熬一些。他诚然担心苏施,恨不得肉身留在这儿,魂魄跟在她身边,但情知不可能,于是现下只求自己煎熬攻克下去,否则如何等到她?再说,有破月刀在侧,苏施应该不会有事,但愿一路平安。于是只好铁了心去闭关。 这巴蜀之地又是崇山峻岭又是深峡幽谷,江朗亭与苏施的琅琊谷原本就十分闭塞。若是没有信鸽只怕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与世隔绝,简直是桃花源地。 可是,苏施出来之后这察觉:天下已然大变了! 一问之下这才晓得——大弘的皇帝又不中用了! 说“又不中用”是因着五年之前苏施随着江朗亭闯荡江湖一阵子,那会儿说是皇帝中了风,相爷郎斐找了个西域神医进宫医治这才保住天子的性命,倒叫俩王爷为了个位子白白胡闹一场。 五年前那场大病没有将郎玢带走,但是五年之后,如今这皇帝当真又不行了。 若是说上回还知道个病因病理,可是这回皇帝却是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谁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接下来又是一日日渐渐形容枯槁,萎靡不振,渐渐显出了油尽灯枯的意思。 太医们天天那脑袋简直是别在裤腰带上,挨个查了脉息,又找出之前的病案,可是都道是龙体无恙,只是思虑过重。 皇帝思虑的是什么? 仿佛谁也不知道,就连现下位同副后的卢闰鹤润贵妃也都问不出来,想不清楚。 于是,前朝后宫一片哗然,个个惊慌不已,不知所措——就这么束手无策,任凭皇帝死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lt;/a&gt; 二百九七 天下大变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七天下大变 起点签约网址: 皇帝衰老得甚是迅速,没有一点点征兆,谁也不晓得个缘故,简直就像是被风儿吹过的灯笼一般,他突然成了天长日久挂在墙壁上最老旧的纸糊灯笼,外头破旧,骨架零散,只剩下个框子勉强支撑,但谁都知里头一片破败。 天啊!这回是怎么了?! 五年前父皇一不中用就兴风作浪的靖王爷、龚王爷照旧是蠢蠢欲动,但是有了上回的教训,他们此番已经小心多了,不再似往常一样飞扬跋扈、大张旗鼓——谁知父亲这回是不是又突然就好了起来? 这可不好说。天子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放权,也更加多疑,对这几个儿子都盯得死紧。而年近三十的俩王爷则不像上回那般明目张胆,而是安安分分在外,步子加快在内。他们照旧还是没能等来父皇立储的诏书,天子并不曾确立自己驾崩之后由谁来接手这锦绣河山、宏大基业。于是,谁都有机会,谁都有时间。 这回,俩王爷除了死对头一般的防范对方,另外,也更加留心丞相郎斐的动静。可是,此番甚是令人吃惊——皇上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以往总是鞍前马后寸步不离的相爷却不在跟前。 郎斐打从皇上出了事就告了病假,镇日里在家参汤吊命。原本朝中乃是三足鼎立,这分量极重的一足却突然无声无息,毫无动静,仿佛当真是也遇见了什么大病症,连针对两位王爷的布置都不做了。 真是奇怪! 原本五年前那桩事就牵连极广,刑罚甚严,朝中大臣几乎是换了个遍,挨个遭了瘟似的倒了大霉:处置的处置、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侥幸逃了一劫,硕果仅存的几个便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能不怕?幸而此回俩王爷老实了一些,再也不曾逼迫他们战队,于是,渐渐地这朝中的精明人物都开始唯相爷马首是瞻。毕竟要是说这大弘朝中的地位权势,还没有几个比得过相爷郎斐。再加上,他高瞻远瞩、行事周密,跟着他必定是不会错。跟着他能保命,跟着他心里踏实。 可是,这回也是不一般——皇上都病到了这个份上,为何相爷偏生也称病不出?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上回还是相爷请来个西域神医妙手回春将天子从阎罗殿拉了回来,可是,这会儿皇上眼瞧着也不行了,他居然撒手不管了? 这是什么意思?相爷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朝中大臣如同是没头苍蝇,一个个心惊胆战,不知何去何从。再加上两位龙子乃是摇头摆尾又要斗上一番。一个个身为朝廷命官,大家真是夹缝求生。五年前那桩事若是再来一遍,天啊,可都怎么活!他们任由三方势力笼罩之下,自己无处可逃,无枝可依,任由这些大人物揉圆搓扁。不由得暗暗叫苦,哀声一片。相爷袖手旁观,皇上则是越发糊涂起来,镇日里在朝堂之上坐成一尊雕像,回了宫中则更加从天明到了傍黑,愣愣怔怔,连口茶水也不晓得要。前朝成了热锅上的一堆蚂蚁,后宫又哪里安生得来?润贵妃见状岂不焦急?后宫之中有那么多女人,纵使旁人也急,可是断然比不得她万分之一,因为——她有儿子。 大弘朝的皇帝郎玢乃是少年登基,至今在位已有快三十年。 后宫佳丽六七十人,宫娥数百,可是这么多女人终究也只为他留下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这一女么,自然是华贵妃留下来的独女——昭阳公主。三子则是:长子郎源,封了龚王,手中掌握朝中钱财,日子简直是富得流油;次子郎渊,封了靖王,手中掌握禁卫军权,真刀实剑领着十万雄师;剩下的一个,则是润贵妃的独子——郎潜,快十五岁,还未封王。 公主早晚是要嫁人,呆不得宫中一辈子,那么也就算了。只是,这个三皇子郎潜是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封王? 朝堂民间皆是猜测:前头俩王爷都是不到十五就封王赐宅,可是三皇子为何还不曾封赏? 究竟是这天子对他过分嫌恶——根本不想封他,更想给他个肥差;还是因为过分喜好,给一个王爷还嫌不够。 倘若是第一种,那么这大弘便是两位王爷的战场,最后必定是要决出来一位天下之主。 相反,若是第二种,那么两位王爷也没什么可争的——君臣已分,三皇子便是天子中意的皇储,必定是要成为九五之尊,他俩到底还是一人之下。只是,若真是这样,龚王、靖王岂会甘心? 俩王爷并非一母同胞,再加上生母都已经早逝,分别是由旁的嬷嬷带大,哪里比得上皇上身边处处周到、时时细致的卢闰鹤润贵妃呢? 眼瞧她位同副后,颇受皇上喜爱,谁不妒恨?那么这副后么,距离天下之母皇后的宝座也就是差了半只脚。但地位尊贵已经非常人可比,她的儿子又岂能受到皇帝的冷落?她那么得宠为儿子又挣了多少光辉?两位王爷在如何能干,后宫里头也没个娘亲与父亲相濡以沫,没个娘亲与自己里应外合,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一对母子联手,只怕是那太子之位已经是郎潜的囊中之物! 原本皇上好好的时候,这宫中就是流言四起,卢闰鹤那般聪慧狡黠,难道不知道已经坏了事? 流言从后宫传到了民间又到了朝堂,两位大王爷那脸上的神色已经十分妒恨,生恨自己的娘亲早早去了,现下后宫之中自己没了依仗,任凭个卢闰鹤一手遮天,弄得是乌烟瘴气。更痛恨这个女人居然还养了那么大的一个儿子,并且是个如同他母亲一般机灵沉稳的性子。原先甚至是五年前那会儿这个皇弟还甚是不起眼,如今竟然成了最有利争夺皇位的人选?! 靖王与龚王那阴狠的目光已经盯得郎潜背后发凉,更叫润贵妃昼夜难眠:俩王爷原本就是两头饿狼,十多年来盯着皇位这块肥肉垂涎三尺。现下自己的儿子大了,终于也成了他们牙口上的一根刺儿,叫这肥肉吞咽起来不痛快,因此狠心必定是要拔了去。 怎么办! 二百九八 图兰教灭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八图兰教灭 起点签约网址: 卢闰鹤虽说是掌管后宫,但是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背后的亲爹卢高伦大司徒又偏巧被人杀了,几年之中,兄长虽然还在,但手中权势、心计谋算又哪里斗得过只恨天下不乱的两位龙子?如此——只怕自己与儿子的性命都难以周全。 原本皇上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润贵妃还寻思着凑个时日求皇上给个恩典,封潜儿一个王也叫他渐渐握着实权,好留点保命的本钱。 这也是她一个当娘的计较,为儿子长远打算。可是谁知道,那日皇上打从园子里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肉身还在,但仿佛也只剩下一具肉身,那魂魄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叫人当真心慌。 一日两日还行,卢闰鹤觉得皇上肯定能好起来,可是现下都一个月了,当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反倒是要崩了。于是,她彻底慌了神:要疯了!完了!完了! 尤其是这半个月来,俩王爷是兵来将往,虽说动静不是特别大,但那意思甚是明显——老王一死,不可避免就是好大一场杀戮! 皇上驾崩,便是巢倾!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两王相争之时,必定是先除了自己母子而后快。 因为——谁叫自己的潜儿已经年长?更成了众口舌尖上的太子人选? 后悔啊! 她悔死了!早先就该果断下手!现在非要落到这步田地! 卢闰鹤简直是一败涂地,提不起半丝心气儿:原本老王还在的时候,她委实算计过帮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君临天下。因为身为副后的权威还在,老王的宠信还在,再加上自己的孩子并不愚钝,反而恭敬端肃甚是有礼,老王对他也算不薄。卢闰鹤觉着自己为儿子全心全意谋一个好前程并不太难。只是老王经由五年前那桩事已是十分多疑,自己不敢操之过急,生怕意图太明显,到时候求个恩典不成反倒沾惹了嫌恶,依照皇上的脾气,好好一盘棋倒叫自己下个稀烂,那么再想翻身只怕就比登天还难! 她卢闰鹤孤身一人,挡住了后宫多少女人的明枪暗箭,前朝多少人的流言蜚语,更如何小心应对皇上的寡情多疑,终于一步步爬上了这个位子,养大了一个儿子——这一切来之不易,简直是拿自己一条命换来的。她自是端庄可敬,叫人挑拣不出毛病,只因为生怕自己一个差池就是母子皆损,永无出头之日。 卢闰鹤不为天下,不为夫君,不为家族,只为了个亲生儿子。为儿子活命,为儿子铺路,为了郎潜的前程步步为营。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老王却不中用了!这事简直是老天给她开了个大玩笑!还是再残忍不过的玩笑! 皇上好好的时候,她的荣耀就是儿子蒙恩的梯子,原本是极有盼头的,可现下形势不同了——老王不作数了!她曾经的荣耀不仅不令人羡慕,现下反而成了自己与儿子身上巨大的枷锁,是他们的催命符——失去了老王的庇佑,润贵妃母子成了活生生没有遮挡的靶子! 那些惯来眼红的岂肯轻易放过她? 那些痴心王位的又如何肯放过她的潜儿? 眼瞧着丈夫是没了指望,润贵妃表面上仍旧是坚韧刚强,光鲜利落,可实际上觉得这天只怕是要塌下来了!偏生父亲卢高伦早先去了,她现下连一个主心骨都抓不着! 卢闰鹤暗恨自己太过糊涂:为何不早些说?现下过分谨慎难道也是罪孽么?!如今瞧来倒真是罪了!更痛恨皇上不争气:早不疯,晚不疯,偏生这会儿要命的关头就疯了!那些个权势熏天的逮住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该肆意欺负? 老天不公! 对他们母子实在不公! 卢闰鹤却不晓得,即便是皇上无病无痛活到个七老八十,也断然不会给他们母子任何恩惠,她这一番埋怨当真是白费唾沫。 后宫中卢闰鹤镇日里与儿子心惊胆战,惶惶不安; 朝堂上乃是波涛暗涌,其中形势更是复杂至极,不可尽说。 前朝后宫都不太平,那么民间呢? 苏施对朝堂之上的东西没有一分兴趣,无论是谁来坐天下都不妨碍她自由自在做个游侠散士,更不妨碍她日后与师父双宿双飞。 可是,一个消息传来却几乎要将她压垮了——乌孙原先的王被放出来了!据说,他重掌大权,手中的将士乃是兵分两路:一路是诛杀朝中不忠之臣;另一路,则是剿灭图兰教余孽! 余孽! 乌孙王被放出来了? 谁敢放他? 母亲蒙黛朵怎会坐以待毙? 她现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施五年前跟着师父回到琅琊谷的时候便晓得,娘亲蒙黛朵乃是乌孙国的王女,乃是先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后来,她也终于成了乌孙真正的主人。因为——老王死了,她的兄弟继承大统,但那到底是个没本事的。于是十分不中用,被王姐蒙黛朵挥戈西进,一鼓作气就将他从王位上拽了下来,接着就是十几年的囚禁。 蒙黛朵正儿八经做了乌孙十几年的主子,那图兰教更是她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其中教徒更是忠心耿耿,为她效力也是九死不悔。 蒙黛朵坐拥乌孙大国,手握图兰大教,况且又是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为何突然就生出这样大的变故? 两个月前还有通信说是一切安好,为何现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苏施一听岂不是心急如焚?恐怕即便是江朗亭自己都不知道,他原本就是个托词将徒儿撵走,可谁晓得这个托词居然已经成真,而且是十足十的真,比自己以为的情形还要惨烈的多。 乌孙王的诛杀令一出,天下皆惊,这才晓得乌孙国之中又是天翻地覆好大的动静。 原本人人惧怕的图兰教众一下子就成了过街老鼠。十多年来,对这帮妖人处处畏惧,现下落了难,岂不是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再加上乌孙王乃是使出了摧枯拉朽的法子:诛杀图兰教妖人,凡是提头来见,那么就是十颗金珠——悬赏一出,天下能人异士皆是磨拳擦掌。 原本在此次争斗中折了大半元气的图兰教便越发举步维艰,其中教众的日子更是没法过了。乌孙王乘胜追击剿灭穷寇,不曾给图兰教喘气的时机就一举拿下。 此后,当乌孙王城硕大的三足鸟城徽下边摆足整整齐齐八百颗人头,图兰教当真是销声匿迹,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这个曾经的西域第一大教仿佛与世人断了来往。 那便是属于图兰教历史的终结,更是一代教主蒙黛朵的繁华落幕。 二百九九 祸从口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二百九九祸从口出 起点签约网址: 人们都说,属于这个绝代美人的时光总算是过去了。 可是,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蒙黛朵如同是个沙子堆起来的堡垒被兄弟手上那帮勇将一下子便打散了? 她原本那般多的雄韬伟略、铁血手腕为何都还不曾使唤出来就宣告已成定局? 人人皆知古来便是成王败寇,依附于她的那般多人只不过是落了个不得全尸的下场,那么蒙黛朵自己呢?为何偏生不见了?为何谁也找不见她?乌孙王难道是故意网开一面?为何不曾照样悬赏取她人头? 网开一面——怎么可能! 他被苏施的娘亲囚禁了十几年,恨不得将蒙黛朵拆零散了一块一块去喂野狗。她待自己尚且无情无义,自己又为何与她计较姐弟情深、一奶同胞? 要说依照他的意思,只怕是要派出半个乌孙国抓王姐回来,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可是他没有,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乌孙王自然想她死,可是有人不要她死。 苏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是被重锤砸了一阵,耳边乃是千面锣、万面鼓地哐当哐当仿佛是有谁在做道场。她想赶紧往乌孙去,可是正值初春,越往北走就越发寒冷。她足足走上半个月才到了东都洛阳。 距离乌孙只怕还是十分遥远,苏施心中岂不焦急?可是焦急也不能飞过去。 这一日正在个小茶摊打尖儿,苏施啃着两块饼子,只听旁边有人说道:“唉唉,你听说图兰教那事么?” “唉,这事谁还不知道?教主蒙黛朵跑了,一干图兰妖人都被赶尽杀绝”,旁边有个汉子也凑了上来:“可不是么?听说那乌孙王殿仿佛是被血洗过一般”。 苏施心中不由得一疼,已经暗道不好。她东西也不吃了,只知道竖起耳朵听下去:“那么多人,流的血当然海了去了。听说那乌孙王好不容易夺回王位,镇日里拿那些教徒的脑袋当球踢,这是使劲儿糟践了泄愤呢!” “要我说也是,自己的江山坐得好好的就被撵下来了,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姐姐,他心中岂不委屈?被囚了这许多年,现下好不容易爬了回去,新账老账就得好好算一算咯”。 一个声音略微沙哑的则说道:“只是这手段甚是残忍。” 这回搭腔的照旧是起了话头的年轻小伙,他说道:“毓泽兄许是有所不知。乌孙王那就算是残忍了?你是没见识过蒙黛朵大教主,她那整治人的手段才真是厉害呢!真真儿叫你认识什么叫做面若仙子,心如蛇蝎!当年杀了手下一家几十口子那事也就算是个小手笔。要我说,这对姐弟当真是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收拾谁的时候都喜欢慢工出细活,叫人毛骨悚然”。 听见他说蒙黛朵如何狠辣,苏施已按耐不住心中怒火,背上的破月刀仿佛是感应了她的心绪,十分兴奋要跳出来叫她使唤。 苏施咬了牙继续饮茶,听那帮不知死活的又道:“那么,蒙黛朵呢?怎不见她死了?” “谁知道呢?听闻乌孙王城那一夜是火光冲天、哀嚎遍野,蒙黛朵逃了,那一大帮子忠心不二的妖人,想护着她逃了该是多么容易”。那人又往嘴里含糊着塞了一块肉:“实际上,她此番已经是翻身无望,只怕一辈子都求着别被逮住才好”。 众人问道:“为何?” “多简单啊,没被逮住尚且活命。可是一旦被逮住了,那么只怕是要有受不尽的折磨,她的兄弟定是不肯轻饶”。那人又灌了一口茶水:“要我说,那蒙黛朵当年乃是艳震八方、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弄死了多可惜,倒不如赏给谁做婆娘,跟她那温香暖玉里的尽享艳福。唉,别说她三四十岁,就算是五十我也要啊。那脸蛋,那身段比得起个黄花大闺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嘿嘿”,话应刚落,那人已经住了嘴,脸上照旧是一副淫邪神态。 众人上去推他,谁知轻轻一晃,滚落在自己手中的乃是一颗温热的头颅,刹那间热血如同是急促的泉眼从齐根断了的脖颈处迸溅出来,喷得周边几个人一身一脸都是,一派殷红。 桌子上的人反应过来就是一起跳开,眼见同伴那断了头的尸体伏在桌面,五根指头尚且轻轻抖动。 脑袋也没掉在地上打转,反而砸在个十二三岁的小子身上,那小子傻了似的正捧在手中,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场面几乎是呆呆愣愣,醒过神来就将那玩意儿往桌子上一扔,稳稳当当将个粗陶茶壶砸下来摔个粉碎。 如此突生变故,众人皆是一惊。那小子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却被一个大嘴巴抽得收了声。 诸人四下去瞧,只见邻桌坐着一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小丫头,瞧来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模样,她正专心致志啃着干粮。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可不就是形单影只的苏施? 他们怀了要给同伴抵命的心思,眼见着成了这样两三个人就围上了她,另一个则堵住了正打算从桌子底下爬过去的摊主老头儿。 一问之下,那老儿颤颤抖抖指向了那位姑娘,接着便在屁股上被踹了一脚匆忙逃窜。 那个声音沙哑、话十分少的人立在人群后头,只听其他同伴问道:“方才是你下的手?” 那人见苏施也不答话,于是便有些性急,再加上折了个兄弟到底是怒火中烧,于是道:“大哥,与她还啰嗦什么?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她还能是谁?这丫头分明就是凶手!少废话,取了她项上人头为二哥报仇!” 第三百章 洛阳故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三百章洛阳故人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那汉子说着便要拉扯苏施的胳膊。 潭毓泽见状也赶紧走上前来,问道:“姑娘,快说句话吧。方才真的是你杀了张家老二?他平日里虽说放荡无状了些,但心地尚且说得过去,况且与姑娘素不相识,为何就惹得姑娘动了杀机?” 苏施只坐着冷冷一笑,道:“他说错了话,就该死!” 众人见她已经承认,于是哪里还肯放过?一个个上前就要取她性命。 潭毓泽见闹成这样,于是慌忙拦住,问道:“不知是哪一句冒犯了姑娘,居然要直接取他一颗人头?” 苏施抬起脸,潭毓泽这才瞧清楚她分明已经红了一双眼,原来那茶盏之中方才溅起的水花乃是她的泪珠!他这也不过是头一回真切瞧着苏施,见她素着一张脸,眼中俱是悲哀,再往深了瞧则是滔天的怒火与仇恨,他不禁愣怔了。 旁边几个人却是偷袭上来就要杀了苏施解恨,从后头挥起了刀剑,寒光四射总算是刺醒了潭毓泽,他想拉过苏施,可到底舌头比手要更快,先喊出一声:“小心!” 苏施这小丫头却十分机警,赶紧从桌子上捉住弯刀拔它出鞘,拧着腰身一划,已经将一个人劈成两半;再翻着腕子反手一挥,将两个人的脑袋齐刷刷就割了下来,滚在地上转个不停。 眼前只剩下那个十二三的小子,见识不多胆子不大,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其中骚臭之气不忍闻,苏施原本也不想杀他,毕竟他没张嘴,也没动手,很是无辜,于是心头顿了一顿,可是手上却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将他拦腰斩断。 那小子的上半身跌落在地上,下半身还兀自立得稳当,晃了一下才轰然倒下,嘴里才是几声惨呼。 苏施见这情形也是呆了,她不晓得自己方才为何就出了手,这件事为何就变成了这样,为何控制不住一连串杀了全部人,更何况对这个小子的惨死十分遗憾又情不自禁——仿佛是中了邪一样管不住自己! 身边有个人靠过来,苏施利落转身,方方要剁下去,却见是一张十分镇定的面孔,那人说到:“你别杀我。我大略知道你要找什么”。 苏施见状就不吭声,只听他问道:“姑娘在意的是不是蒙黛朵大教主?” 她闻言眼中厉光毕现,将破月刀搁在潭毓泽脖子上问道:“蒙教主到底是怎么了?还不说实话?要是敢骗我或者有所隐瞒,那么下场可就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那人面无惧色甚是沉稳,答道:“姑娘莫气,在下定然知无不言。我叫潭毓泽,乃是云游天下的第一闲人,跟这几个兄弟乃是一同去长安,他们是有事干,我是去投奔亲友。路上恰好与他们遇见于是好做个伴”。 “谁要听你啰嗦这些?少说没用的!” “好,那蒙教主的事虽然我不是亲眼瞧见,但听这几位兄弟也说过。” “都说了什么?她是不是不见了?” “也就是些江湖传言。说是图兰教圣坛被攻破那一夜,有人瞧见蒙教主被人救走了——仿佛还是个男人。” 救走?男人——会是谁? 苏施又问道:“还有呢?还有什么?”说着将破月刀割上了潭毓泽的脖子,肌肤相触的地方只觉得又痒又疼,难以忍受。 潭毓泽道:“姑娘莫怪,在下也只晓得这些。知道的都说了。倘若姑娘想再知道的深入些,那么在下的姐夫人在长安,而且是个消息灵透的。我正要找他,若是姑娘愿意,咱或许到地儿求他查上一查,也都该弄清楚了”。 苏施听得明白,这人是想叫自己跟他去,怎么可能? 无利不起早——谁知道这个潭毓泽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她手上的刀不再往他脖子上贴,心里兀自盘算。那人仿佛是生怕她不肯相信,于是朗声说道:“我就是想帮帮姑娘,若有坏心,那么你只管一刀砍死我”。苏施不想理他,收了势头往前走。 那人得了命还不逃,反倒喊着:“姑娘,往北走是去哪儿?那乌孙现下就是一片血海,委实去不得啊!再说,蒙教主已经不在了,姑娘去也白去。弄不透彻,打算上哪儿去找?” 苏施也不搭腔,照旧埋着头赶路,满心里却是在想:娘亲到底去了哪儿?谁才能说明白她的处境?谁又能来帮自己找人? 想想这些相熟的人:蔻儿只身去了金陵,然后杳无音讯;赵惊弦现下还在朔北,离得不近;凤凰林慕卿么,五年前洛阳城一别,也不晓得是不是还在。旁的人再也没有一个相识,武林大会张从古那一场大戏之后,苏施师徒与朔玦山庄也断了联络,再不能走动。 找谁? 这般瞧来:桃花?凤凰?也唯有林慕卿可以问上一问,纵使原先与他并不算是特别熟识,但找他还是最方便的。 他能帮上忙么?之前五年不曾联系,他还在这儿么?苏施心中忐忑不已。 她约莫记得凤凰那会儿跟自己说了住处,如今一路打听找去,只见是一处深宅大院。也不曾写清楚是谁家府上,只抬头可见隶书的四个大字:“宁静致远”,里头隐隐约约可闻笛声。瞧来这家主人该甚是清雅,但是为何偏生与凤凰那样张扬浓烈的性子并不十分相称——是他么? 苏施心中暗自疑惑,上前敲门说是找林慕卿。 开门的小童则干脆说道:“没有这个人”。 苏施十分纳罕:“五年前他在这儿啊。这家宅子的主人与五年前那个并不一样么?”她以为凤凰是卖了宅子换了住处。 可那小童道:“什么五年前、五年后的?这宅子一直都是我段师兄管着。我可从不曾见过一个什么林慕卿”,说着就将苏施往外赶,她还想说点什么就已经被推了出来,大门哐当一声在她脸前合上了。 那小童拍拍手回去厅堂,庭中有个正在吹笛的紫衫男子。他停下来,问道:“方才是谁?” 三百零一 送上门来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一送上门来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是个女人,说是找林慕卿。” 那紫衫男子摩挲着玉笛闲闲问道:“哦?生得是一副什么模样?” “绿色衣裙,一双杏眼”——绿色! 那人微眯起来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偏爱绿色衣裳的女子不少,但是能跟林慕卿扯上关联的实在不多。 莫不是——在西域就时时与林慕卿呆在一处的苏姑娘?那可是个备受林慕卿青睐的小美人儿啊。这么好的一只鱼饵居然自己活生生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真是好玩! 段紫梧心知林慕卿对这个苏施甚是不同,于是当即就要找出门去。琢磨的么,倒也十分清楚:假意去套苏施的话,闹明白她知道多少,万一顺藤摸瓜还能猜着林慕卿现下在哪儿。 即便她不知道,困着她再放出消息,就说苏施在自己手上,依照林凤凰的脾气还能不现身英雄救美? 凤凰那身边统共三个女人,一个是司清宴,爱穿一身玄黄衣裳;一个是陆绯烟,人如其名爱穿绯色衣裳;唯独江朗亭这个爱徒,不枉他跟踪那么久,从来只爱穿绿色衣裳。 找上了门来的就是她吧。 这般一计较,男人便一跃而起飞出宅子,在屋脊上轻越、眺望,极目去寻找那个绿色的身影。可谁知,这一转眼的功夫却好似是一年,她已经不见了。 去了哪儿?段紫梧眼见送到嘴边的肥肉丢了,这会儿很是焦心。 这个男人自然是袅情玉笛段紫梧,他五年前算计了林慕卿,但到底没有除掉他,并且还被劫走了一个绯烟。双重损失之下叫段紫梧简直是寝食难安,他昼夜修习功夫,只打算再见着师兄的时候一击致命,解心头大恨。最后再将绯烟姐姐据为己有。 可是,百金赏金之下尚且不曾将他揪出来,天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段紫梧找不见他,整治不得他,还得日日夜夜防着他肆意报复,这样身心俱疲,五年里头居然老得非常快,仿佛是长了十岁,故人见了也只管纷纷唏嘘。 这日子煎熬的时日越长,段紫梧就越来越像烦躁不安,成了一个疯子:任何一个跟林慕卿有关联的东西,哪怕是一句话、一个词都叫他勃然大怒。如此一来,宅子当中的诸人都不敢再提“林慕卿”这三个字,小童也因此才像是躲瘟神一般将找上门的苏施撵了出去,生怕惹祸上身。 段紫梧这行径门主也晓得,原先还警告一句,吓得这小子老实了许多。 可是门主他老人家实在是太忙,已经有将近一年不曾来这儿。卢高伦那件事一过,也并不曾再召集大家对谁再要杀要剐,于是门中一派便是风平浪静、舒坦度日。 门主腾不出空来盯上一两眼,山中的猴子就已经成了大王。 段紫梧悄悄将追杀林慕卿的事重新又提了起来,好一番漫天盖地的侦查,花了许多心思也是求而不得,好不容易来一个苏施,简直叫他喜出望外,哪里还肯放过?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挖出来! 找不见,段紫梧怒不可遏,赶紧又派了不少门派之中的高手四下搜罗,说是将洛阳城哪怕是颠倒个个儿也绝对不能丢了个她! 东都表面上瞧着甚是平静,但实际上这大风大浪已经要来了。 苏施去了哪儿?实际上她并未出了这城,只不过刚刚吃了闭门羹,腹中委实十分空了于是干脆去了包子铺要上俩热乎乎的包子,刚拿到手还不曾咬上一口便被个人使劲儿一搂跌进巷子的小夹角。 那人气力特别大,苏施心中一慌,手上的油纸就丢了,马上就要拔剑出来,可谁知那人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与墙角之间,动弹不得。 如此情形之下,苏施难道不害怕?干脆抓起那人捂着她嘴的手狠狠一咬,那人吃痛可是也甩开,只在她耳边说道:“姑娘别怕,是我”——这声音沙哑又低沉,可不是方才不久前打过照面的潭毓泽?他来找自己?这是怎么了? 潭毓泽的心跳一声声落在苏施的肩头,叫她觉着仿佛是扛着一颗活人的心肝。她不再动,潭毓泽则是过了好大片刻才将怀里的美人儿松开。 苏施一得了自由那破月刀就出了鞘。 姓潭的也不惊慌,听她怒喝:“我与你并不相熟。无恩无怨的咱就合该各走各路,你为何跟着我?方才为何那么做?” 话音未落却又被潭毓泽搂进怀里,他一双手臂正好搁在苏施的胸口,紧紧贴着一动不动,一个大姑娘气得是七窍生烟,正要大骂却听他耳语:“人还没走,乖,千万听话”。 苏施见他很是认真,但举止太过出格,等松开了便将破月刀劈头就砍,谁知潭毓泽身形闪躲极快,饶是如此,他那胸口也被划破一块皮,汩汩流血。 那人浑似不疼,居然笑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否则只怕这会儿肠子都要淌出来了”。 “哪个留情?快说清楚!”苏施气得是面红耳赤。 “姑娘好急的性子!我记得原先可不是这般模样,为何如今变了个人似的?”那人照旧答非所问,说起话来老是不在点子上,叫苏施甚是着急,手上那刀又不受控制一般砍了过去。 那人一个鹞子翻身越过她的头顶,稳稳落在地上,道:“姑娘已经惹祸上身,这洛阳城已经不能呆了。有人要抓你,我方才冒犯了也是无心。少说废话,快走吧。” 大祸临头?这是什么意思! 苏施忖着自己也才到了洛阳,哪里就招惹了祸患?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硬拽着她的手往巷子深处乱钻。苏施被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却不曾留意方才潭毓泽已经将自己的破月刀夺了,审视几眼给又插进刀鞘。 三百零二 难以脱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二难以脱身 起点签约网址: 那人见她答应了,于是自己在前头带路,苏施将蒙汗药顺着风全部抖在潭毓泽身上,盖了他一头一脸,他手指着苏施倒了下去,眼神里好不诧异,道:“你!你不识好歹!”苏施听得心烦,将刀背在他脑袋上使劲儿一砸,他当真翻了个白眼就昏了过去。 信你?我凭什么信你? 除了师父,我谁都不信! 苏施见他没了动弹于是赶紧低着头出了小巷子,她的身影没了。却不知身后那人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苏施!蒙黛朵的亲闺女!江朗亭的徒儿! 好!好!真是个有趣的! 有谁能想到:当年在江湖上掀起了无数血雨腥风的破月刀如今重新出世?况且主人还是这个除了身份没有一处更加起眼的小美人儿身上? 这几年世上已经够乱了,那么为何不叫它再乱一些? 天下大乱,局势难分,这不正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不如助他一臂之力,况且对谁都一样——浑水才好摸鱼啊! 潭毓泽想到这儿便从地上爬起来,坐定了就是一声呼哨,唤来两只鸽子写了字条捆在它们脚上去了。 不久,市井之中得了个消息,诸人一片哗然:破月刀出现了! 破月刀居然重出江湖?! 潭毓泽上回也只是猜测,但此番亲手摸过才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的破月刀。 但他疑惑:江朗亭不是尤其爱惜这个姑娘么?他不是对苏施如珍似宝么? 此番难道是疯了不成,居然敢叫她自己带着这要命的东西单枪匹马走江湖? 天底下那般多人虎视眈眈,苏施自己一个人怎么逃得过百般算计? 这东西要为她招惹多少祸患?又要改变她多少性情? 潭毓泽一早就见过苏施,知道苏施。如今诱拐少女不成,反倒被治了一番,倒真是觉得自己好笑。 就小丫头来说,似这般可爱的时日马上就要没有了,那般恬淡和气的性子只怕要不见了——人跟破月刀,与其说人是刀的主人,还不如说刀是人的主人。 原来阴差阳错,这破月刀选中的居然是她,潭毓泽为苏施莫名觉得十分可惜——可惜什么呢?他说不明白,总之是可惜。 他感慨无限这会儿,苏施已经东躲西藏去了城门。可谁知,当真有几个在盘查过路人。这可怎么办?难道那个姓潭的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苏施不敢上前,光天化日里不敢乱来,琢磨着一会儿天黑了,就趁着看守松懈赶紧溜出去。当然,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只好借着月黑风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杀”这个字一跃上心头,令她自己都大吃一惊——为何自己这么自然想到了杀人?自己为何变成了这样? 苏施忖着,之前那十七年都不曾杀过一个人,为何今日接二连三杀了四五个,其中有一个分明是无辜牵连,他不至于死,才十二三岁也没有犯错,更没有搭腔招人厌,可当时照旧止不住手上的招式将他剁成了两半截! 天啊! 这已经令人很吃惊,可更令她不敢信、更加忐忑的却是——杀了人她一点也不慌张,更不会愧疚,害怕,而是油然而生一种痛快、尽兴。这算什么! 她苏施从来生性凉薄,虽说是一副冷硬无比的性子,但压根儿也不是个嗜好杀伐的人! 今日又是割脑袋又是斩腰肢,种种凶残手段都是头一回使,但仿佛已经极其熟悉,使唤得也甚是精通。好似她惯常做下的一般!到底为什么! 这种变化引得苏施一头雾水但无可奈何,这日子也越发的心浮气躁,性子也越来越急切。并且打从心底有一股子抑制不住要迸发出来的欲望,非要见了血才克制一二。 性命什么时候在她这儿成了草芥? 她为何成了这副心性? 苏施有疑惑但是也顾不上过分纠结——蒙黛朵还是找不见,自己又被人盯上了,如何是好?求不得旁人,那么只能求自己了吧。 这天夜里,苏施果真提起真气跃上城墙,步子轻盈几下就上了城垛。看门的有人瞧见了,于是掂起手中的鼓槌就砸了起来,咚咚巨响叫人心颤。 苏施慌乱,身侧却有人扑了过来。她赶紧砍死了堵在城墙上的士卒,挥刀就要往城外一跃而下。可是,方方抬起一只脚,便见仿佛是从对面山上飞过来一个人,迎面就是万丈杀气,苏施赶紧守住城墙去那人过招。 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仿佛是知道她轻功不行,逼着苏施就要从墙头摔下去。 苏施脚下不敢乱,手上就忙活得特别厉害,对招虽说很是凌乱,但仿佛是借着破月刀的好处居然也应付得来,那人似乎也知道这破月刀的邪门之处,从来都闪躲得厉害,与那刀身根本不肯碰着。 这你死我活的当口,苏施觉察到对手越是躲避就越是用刀刃逼迫,逼得他下盘不稳,险些栽了下去。苏施与他打斗正酣,只见城里边仿佛是亮起了万千火把,正排成火龙一般往城门口拥挤——定是来擒自己!那擂鼓的当时真应该一刀剁了拉倒,省的留个祸害现在坏事。 苏施走为上计,可那人抵死纠缠不肯放手,于是她将弯刀使劲儿往那人头颅狠甩,那人着急后退,却终究体力不支单手吊着挂在了垛口。 苏施见是得了命,于是匆匆忙忙就往北跑。出了城也不敢歇口气就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头一片漆黑,只剩下几声老鸹叫,黑夜听起来甚是吓人。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于是坐在地上歇息。方方安生便腾地立起身,手中那刀也不客气地往头顶一戳,果真听见什么东西正窸窸窣窣地有了动静。 三百零三 以饵钓鱼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三以饵钓鱼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如临大敌,连树也不敢依靠,手持弯刀就四面八方去探听声息。忽然,一股子杀气打从头顶又灌了下来,这回她躲闪不及就昏了过去。临了,她仿佛瞧见一个人,但眼皮子太沉根本不清楚——隐约是潭毓泽。。 当真是那个莫名其妙就拖着苏施逃跑,后来被自己敲昏的潭毓泽?若真是他只怕不妙,对自己恨得是咬牙切齿,倘若现下挟私报复就实在太容易了。 苏施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躺在一床帐子里头,旁边有个小丫头等着伺候,瞧见她睁眼就赶紧出去回禀。 苏施强撑着半副身子,赶紧四下一摸:包袱还在,破月刀还在,又将衣裳摸索一番——万幸贞洁还在。 她方方踏实了点,便见那小丫头跑进来:“姑娘,我家公子请你出去一见”。 公子?这是谁家? 苏施身子还瘫软着,手上动作便有些磨蹭,那小丫头却十分着急:“姑娘,公子已经等了您好半天了,咱得快着点”。 哦?苏施跟着她去了院子,这会儿正值初春,可这儿或许是地气儿暖,风里倒不觉得有多冷。再加上,碧柳垂下万条丝绦、假山流水精致巧妙,亭台轩榭匠心独具,样样好看,色色大方。 白玉石栏杆里头正在绽放着的却是大朵大朵的牡丹,不是百紫千红、五彩缤纷,而是只有一种——魏紫,对此仿佛这家主子情有独钟。 满院子可见:紫红色花,形似王冠;其叶墨绿,状如人掌。千瓣层叠,边缘粉白;花开雍容,热烈丰硕。馥香浓郁,传送十里。衬着这家娇艳欲滴的奴婢,也真是两相欢,引得众人带笑看。 苏施晓得,牡丹里头的姚黄、二乔、豆绿都十分好看,现下满眼紫色倒叫她觉着有些单调了。 丫头带着穿过数个门洞,终于到了一处水榭,四面敞着,上头悬着银红色软烟罗的纱帐,里头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影晃动。 走上前去一瞧——身穿紫色衣裳,一个男人斜歪在软榻之上叫小丫头捶腿,手边的小几子搁着一只铜兽首香炉,里头焚着梅花香饼,并着一只紫玉笛子——这才是苏施与袅晴玉笛段紫梧的头一回正式见面。 苏施来了,俩丫头便退下了。那人也不说坐,就叫她在那立着。 这人是谁?苏施十分疑惑。 苏施不认得段紫梧,但段紫梧认得她啊,于是微微睁了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苏姑娘,别来无恙”。这话说得仿佛非常熟悉,她还是纳闷:“我与你并不曾见过。敢问您是何人?抓了我来是做什么?” 段紫梧浅浅一笑:“几年前咱就交过手。我么,是谁你也无需知道。请姑娘来并不是要故意加害,而是有件事麻烦姑娘相助”。 “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万万帮不上忙。你莫不是找错了人不成?” 段紫梧却颌首说道:“这话可就不对了。苏姑娘能来咱这宅子住上几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 他一脸笑意瞧着苏施,苏施只觉得甚是寒冷,从脊梁骨升腾上来一股子寒意,于是笑道:“如此听来仿佛很是轻易,我原本也不该故意推脱。可今日当真太忙不得闲,一日半日都耽搁不得”。 “哦?”段紫梧闻言眉头深锁:“那可怎么办?听闻姑娘是在找林师兄。可是,师兄他打从五年前就出了师门,满天下游荡去了。不仅是旁人,我如今多方联系也寻不见,门中找他也有的是正事呢。巧了见到姑娘,本说你乃是他心中分量极大的,若是以姑娘的名义找他,那么必定更快一些”。 苏施闻言却十分不对劲:这番被抓来见面也算巧合?你怎么就知道凤凰颇看重我?居然还用我的名义?她只怕这人找凤凰也没什么好事,于是谢绝:“我找林慕卿也就是鸡毛蒜皮的事,既然满门派都找不见他,那么我当然也无能为力。谢公子一番招待,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段紫梧一听难道不生气?厉声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有意为难。但是此番——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当我这儿是什么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客栈不成?” 他端起桌上的玉笛吹了一声,只听扑棱棱好似很多衣袂翻飞的声响。苏施一听心下便是紧张:昨日在城中四下追捕自己的敢情就是眼前这恶人不成? 她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果真已经见几十号人熙熙攘攘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苏施虽然惊慌,但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紧张或者手足无措——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子兴奋,手中的破月刀也是骚动不安、跃跃欲试。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手已经不受控制一般出了招,打头的便是破月刀法第一式——月出东山! 段紫梧从不曾想过,这个弱不禁风、娇娇柔柔的苏施居然要先下手为强,而且出招甚是果决,丝毫不肯犹豫,乃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眼前只见寒光一闪,苏施手中的兵刃已经照着自己身上刺过来。虚晃一招直奔向自己的手下,刀尖所挑之处乃是死伤一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眨眼功夫她眼前也只剩下自己的两个贴身奴婢抵死挣扎。 眼瞧着大势已去,段紫梧赶紧支起玉笛往她后背窜去,一边偷袭一边吹奏起了袅晴丝。 苏施那功夫虽然说是半熟,但更多是占了神器在手的好处。可是,段紫梧这五年也不是白长的,一曲袅晴丝吹得人越发心神荡漾、定力不稳,苏施原本就对江朗亭情深似海,再加上得了个海誓山盟更是跟他好得蜜里调油。 经过这曲子刻意挑逗,那还得了? 三百零四 绝命幻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四绝命幻象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她眼前仿佛是开出了无穷无尽的桃花,花儿绚烂,染得天边如烟似霞,最后现出来的却是师父俊朗的面孔,那张她日思夜想、念叨十七八遍的人,于是手上的招式也慢了下来,两个对手这才算是稍微得命喘口气。她们专心致志攻其破绽,只等引出致命漏洞将她一举拿下,苏施当真是分了神、走了心,几乎就要瞧不见当下的险恶形势。 苏施成了这样,破月刀里头那个精魂却十分焦躁。他不肯罢休,也更清醒,眼见主人乱了阵脚,眼前搁着两个鲜生生的人却死活吃不着,当下心中一怒,他化作一个小小子的虚影打从刀尖一跃而出,窜着蹦着就咬上了那俩奴婢的脖颈,鲜血顺着喉咙直往下流——眨眼的功夫这美人儿就化成了两具枯骨。 段紫梧也就是个小人心思,哪里遇见过这样蹊跷瘆人的情形?他笛中那《袅晴丝》就停下了,曲子一住,迷人心的功力就削减八成。 苏施得了一丝清明,弯刀一抖就朝着段紫梧杀将过来,段紫梧还沉浸在方才的惨象之中不可自拔,临阵只好握着手中的玉笛做了兵刃,左支右挡错杂接招,避开她的攻势。 但是苏施的招式本就凌厉,再加上破月刀饮了不少人血现下威力大增,于是段紫梧万万难占上风。正在性命危急的关头,一声洞箫缓缓而起。 段紫梧一听自然是不胜欢喜。苏施并不晓得这人是谁,但来者不来,善者不来,决计不是自己的帮手。她只觉得有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周身要穴上游走,叫人心慌意乱,刀中的精魂也略有不安。 苏试一边同袅情玉笛段紫梧对阵,一边还要忙活着化解暗处何人在自己身上点穴拿捏的功夫,渐渐地便有些气喘不匀。她手中的动作越发狠戾,如同是困兽之斗,逼得段紫梧是节节败退。 可是,他身后,打从那绿柳如雾之中渐渐升腾起来个人影——这是位面庞白净、举止沉稳的中年男人,手中捉着一管紫黑发乌的洞箫,十根指头犹自在萧上跳跃变换,将一首曲子奏得是清和流畅——乃是夺命洞箫马白初。 唯独苏施不认得他。 眼见这俩人是要联手,苏施心中那不平之气窜了起来,觉得是有点走投无路,手中的破月刀仿佛也感受到她一腔怒火,那招式之间煞气更胜令人难以应付。 段紫梧落了下风,原本以为马白初是专程来搭把手,可谁知他一曲洞箫吹得起劲儿,对苏施也是略略干扰,仿佛不是专程来帮自己取她性命,那,图的是什么? 段紫梧方方喊了一声:“大师兄!”便见破月刀刀锋已至,那小小子的幻象又钻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呲着钢刀利牙就往他心口上啃。马白初眉头一皱,慌着将他扯了回来,那小子够不着,撇撇嘴仿佛甚是委屈目光哀怨,干脆又倏地缩进刀身。 天啊! 虽说得了性命,但方才那究竟是什么! 苏施心知那中年男人的功夫高深莫测,现下幸而他袖手旁观,否则根本不是这俩人的敌手。见对方闪躲,她急于脱身也不敢恋战,于是匆匆忙忙向外逃去。 段紫梧见状连忙要奏起笛子号令追击,可却被马白初按住了手:“不必了”。 “为何?她就是最好不过的鱼饵,否则如何钓得来林慕卿那条活鱼?饵都跑了,鱼还怎么抓?”他十分不解,因为师兄不插手也有怨气。 马白初却笑道:“段师弟实在是太过急躁。林慕卿那鱼儿不见踪影也不是一日两日,至今已经有五年,你原先不也熬过了么?我知你抓他心切,依我瞧,他也快浮出来了。不几日就得自动现身”。 眼见师兄是胸有成竹,可段紫梧还是有些疑惑:“大师兄何出此言?” 马白初将洞箫攥在手中,背对袅情玉笛瞧向头顶那光彩正盛的日头:“段师弟或许不知。方才你亲手挑中的这个姑娘实在是太妙了。她只作为引诱林慕卿的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只怕,是要将这世间又要闹出个天翻地裂才不辜负她手上的东西。且耐心些瞧着吧。你将囊括的又哪里只是林慕卿的一个人头?” 段紫梧对那兵刃不认得,也觉得是个顶顶上乘的物件,可马白初到底比他多活了十几年,那精魂化成小小子的幻象一钻出来,那一刹那,他的一颗心几乎顿了一下——这!这玩意儿! 几十年前破月刀的盛况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见到那刀的模样,再加上地上两具干尸血被吸尽的惨状,马白初心中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个答案在小小子扑向段紫梧的时候得到了最大的印证——破月刀! 江湖第一邪物破月刀! 谁能料得到居然会在苏施这个小姑娘的手上!可当真是意外极了! 许久太平的江湖终于要闹腾起来了! 江湖总算是出了大事,这局势已经远非活捉林慕卿这等琐碎事情可比! 马白初鼻子够灵,已经嗅到了这事的关窍。他清楚这丫头的来历,因此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好!这一池子水只怕是要越搅和越浑浊,大家分别要从里头拿到什么好处?” 段紫梧知道了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就该夺取那破月刀——怨自己眼拙! 马白初要那玩意儿没啥用,因此也不深感遗憾。 这风声流传起来的时候,苏施兀自正忙着逃命。方才遇见的一紫一白两个人决计不是什么好人。找林慕卿没找见,自己反而差点遭了暗算。 苏施不明白:对林慕卿来说,这五年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就背离了师门?仍旧跟那位温柔可亲、善弹琵琶的陆绯烟陆姑娘在一起么? 她只顾着一路逃出洛阳城,再走下去只觉得身后跟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脚步声似乎由于她的功力积淀现下都听得越发清晰,零零散散的无数人开始朝着她汇成一股子整齐的势力。 三百零五 仇家重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五仇家重逢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大家都很默契,步调出奇地一致,不远不近。谁也没有上前去争抢的意思——有目的、目的一致地都只管盯着苏施手上的东西。 苏施心中无依无靠也颇有些着慌,但只要一手抚上破月刀,她一颗心就安生了许多。再加上仿佛是杀了人的缘故,这刀也越来越嗜血,越来越好使。 苏施哪里晓得它的邪门之处,更不知往后吸血越多,更是十二三分的好使呢。于是,她累了困了想歇着了,不管白天黑夜也只敢和衣搂着刀闭会儿眼,心中那苦叹更甚:娘亲也不知去了哪儿,怎样才能找见? 这一日,上午赶了半天的路,终于找见一处小酒楼,她要上热汤热菜填饱肚子,将破月刀也不肯放桌子上,只敢搁在自己腿上。将那馒头往口中塞,大口大口地嚼着,却听邻桌几个人闲话:“唉,江湖上出了个大消息:破月刀又出来了!” 苏施闻言,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险些将她噎死,左手不动声色已经将刀握了起来,竖耳一听,只听他们道:“那玩意儿早先不是已经几十年不见了么?这回又是落在谁手上?” 那人啧啧有声:“说起这个就叫人费解。那会儿据说是流落在药王谷老药王的手上,后来激发了数百豪杰前去讨要,可惜统统是有去无回,估摸是与那破月刀一同葬身药王谷了”。 数百豪杰?师父不是说几十个流氓一般的恶人,人多势众强逼老药王交出破月刀么? “当真?为何我不曾听过?” “可惜了!可惜!”有人插嘴:“真真儿的。我那七舅姥爷家的侄儿,人称座山雄雕,也是一同去了的再也没回来。可怜我那七舅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双眼睛都哭坏了”。 “串子,你少废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谁要听你们家那点子破事?虎二,你且说那宝贝现下在谁手上?” “听闻是图兰教的少主苏施”。闻言,苏施的冷汗就要淌下来了。 “苏施?图兰教?那么一个破落玩意儿还叫什么少主?慢着,莫不是五年前在朔玦山庄武林大会上,与玉面毒蛛江朗亭要死要活的那个小丫头?” 名叫串子的那人一声大笑:“可不就是?听闻相貌十分水灵。但现在瞧来也就是个毛丫头,约莫十七八岁了吧”。 “按说老药王那东西不得传给他自己的独生闺女王惊鸿么?不该是从她亲爹手上接过来么?破月刀谁给苏施的?王惊鸿可是曾被江朗亭凌辱的师娘啊!怎么就到了仇人的徒儿手上?” 那个哀悼自己七舅姥爷家座山雄雕的人被训斥之后总算是有了活气儿,那油嘴滑舌地插着话就是些肮脏东西:“唉!张大哥你可别这么说,凌辱师娘?谁瞧见了?真要是被欺负了,只怕王惊鸿早就站出来抢东西了,还怎么忍气吞声?估计她啊,是从来都跟自己的徒儿有些不干净,所以翻云覆雨之后柔情似水干脆便赠予他。谁知江郎他花花肠子不少,转手又送了给徒儿意图勾搭。王惊鸿丢了宝刀,还丢了情郎,她难道不憋屈?于是翻了脸,干脆再扣上江朗亭一头屎尿泄气解恨”。 众人一听这解说可是有趣得多。原本就是拿不想干旁人的事谈笑而已,都是瞧热闹不嫌事大,吹牛胡说图个乐子,于是都添油加醋嘴上缺了不少德:“哦?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颇有内情。也罢,不过是痴男怨女的一笔风流债罢了,居然也值当拿到武林大会上吃味儿?还险些将江朗亭给杀了”。 “杀了如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江朗亭左拥右抱,又是师娘,又是徒儿,一个是半老徐娘,一个是妙龄少女。当真快活!只怕是身下美娇娘,夜夜做新郎!那王惊鸿咱没见过,可是听闻那相貌当真妩媚可人儿,年纪轻轻就做寡妇还真是亏了”。 串子又道:“可不是?那祸祸人的模样,一瞧就是个守不住的,哪里安分得来?呃……”他突然捂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众人玩笑了问他,只见怒目圆睁已经趴倒在桌子上。 喉咙间乃是一根竹筷穿了个大窟窿,热血已经从口子顺着衣襟汹涌喷出! 死了! 众人正在大骇,却见又两个同伴已经软塌塌溜到了桌子底下,是胸口各自插了一根筷子,穿心而过——这一时间统共八个人只剩余五个喘着气儿的! 他们原本就是走镖的镖师,虽然也都是练家子出身,但哪里又是江湖高人的对手?他们在明,对手在暗,不知下狠手的是谁,更不知为何就赔上了性命。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手中的朴刀一个个攥得更紧,五对眼睛则是溜着四面八方的胡乱瞧。 可是,茶楼二层这会儿只有三桌客人,邻桌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瞧着小丫头十指芊芊,混不似个勤练武功的,反倒像是捻惯了绣花针的人物;另外距离他们甚远却是两个青年男人,见此情景则是不慌不忙照旧喝酒,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走镖的领头人称王哥,则上前去抱了个拳:“搅扰二位,不知……”话音未落,便听自家伙计惨叫连连,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指缝之间皆是黑血!拔出来一瞧——乃是折了半截的筷子!若是再狠心一些用了整根,那么只怕这四个也是谁都活不得了! 王哥见眨眼的功夫自己这边已经折了三个,伤了六个,心中岂不是又恨又怕?眼睁睁这二位男子未曾出手,难不成当真是背后那个小姑娘? 他走向苏施刚要拔刀寻仇,便听楼梯那边传来几声脚步声,定睛一瞧:一男一女前后脚已经打从三层下了来。 那个男的瞧着约莫有四十出头的模样,女的样貌姣好瞧着就是三十五六的岁数,除却眼尾那不少皱纹,实际上或许也是四十多。 两人不疾不徐要走下去,那王哥挡在梯子口问道:“方才,二位是否见过伤了我家兄弟的人?” ……分割线…… 昨夜九点钟就上传了的,没有失约,我发四没有断更。 可是手一抖,没有点“上传章节”,反倒点了“存入草稿”。 冤枉,冤枉,实属冤枉。 以后都会认真审核一遍的。 三百零六 物归原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六物归原主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两人不疾不徐要走下去,那王哥挡在梯子口,问道:方才,二位是否见过伤了我家兄弟的人? 男子微微一笑,拨开了他引着那女人:“青儿见过不曾?” 女人仍旧是摇头,笑道:“或许,就是他们该死呢?”声音悦耳清脆,甚是动听。哪里像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分明是个少妇一般的娇嫩可爱。 男人一张嘴倒叫苏施几乎丢了一半的魂!她手上的破月刀也微微震颤——那个人!那人可不就是! 这个声音苏施肯定是忘不了! 五年前纵使与如今略有不同,但决计也不能有更大差别——张从古! 江朗亭的师兄! 当年的武林北盟主! 更是王惊鸿那个贱人的姘头! 那女人乃是王惊鸿吧,除了她,谁还能将张从古迷得神魂颠倒——再不会错了的! 师父后来打探到,说是两位一起没了踪迹,约莫是远走高飞了!哪里料到居然在这洛阳城外的饭庄子遇上了? 苏施这厢震惊得不知所措,慌忙坐得端正,脊梁骨也不由自主挺直起来,幸而脸上兜着一块大帕子,衣着也甚是邋遢,她目不斜视听旁边三个人的动静。 那王哥本来就心疼得不得了,这会儿见这俩人居然十分邪门,甚至很是幸灾乐祸,他朴刀一挥:“我们与二位无冤无仇,为何就说我兄弟该死?方才动手的莫不是就是你们!还是你们的相识?” 那女人仍旧咯咯笑着:“是我又怎样?你猜,我为何不偏不斜就穿了他的咽喉?” “纳命来!”王哥已经按捺不住,一声怒喝窜了上去,却被张从古一刀就劈成了两块,打从鼻子分成半,血水和着脑浆淌了一大摊子——这镖局的人真是死绝了! 原本躲在桌子下头的小二见状是一个白眼就晕了过去,那人倒在地上,一男一女先后下了楼,那张从古一脚将王哥的眼珠子踩了个稀烂,血肉模糊叫人不敢直视。 苏施见他们走了这才悄悄喘了口气儿,在店老板的哀嚎中匆匆逃命去也。牵着自己的马儿就飞驰出去——这几日有人传信儿,说蒙黛朵在长安出现了。她着急去长安,顺道还是想找找赵惊弦,多一个人总算是多一份力。 这也就是她自己的打算,因为方方出了酒楼就有人遥遥相随,苏施一直晓得有人跟着自己,但之前他们不远不近也不肯上前,仿佛不曾图谋什么,或者是还没等到下手的好时机,因此忐忑不安之后又放心大胆往前赶。 这回不大一样——他们仿佛越来越近了,是怕自己溜掉? 苏施闹不明白,也没心思闹特别明白。口中“驾驾”之声叫个不停,马儿也是撒开了蹄子飞奔。正在此时,她只觉着身后一左一右有人靠近。其中一个乃是内力浑厚不可估量,另外一个则还挺好对付。 苏施背上冒汗,心里乱蹦,只恨不得马儿生出两对翅膀帮自己脱了困境。好在天黑了,耳边是寒风呼啸,夜色阴冷多雾。明明是春夜,可是为何这般朦胧? 这姑娘的眼睛不是太好,夜间行路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这般一层纱一层雾的瞧不清楚? 天上乃是一轮寒月,不曾有几点星子。 她心里怕得慌,于是从大道撤进了小树林,也不再呼呼喝喝,林中只剩余得得的马蹄声并着偶尔乌鸦叫唤几声,苏施孤身一人漆黑一片地也是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闯。 眼见那小道越来越不好走,苏施的眉头拧得更紧,听见那俩人的声息渐渐隐匿,仿佛是跟丢了。 她有几分暗喜,于是冲出去的念头更强,手中的鞭子也是越抽越急。眼见着一轮大月亮就要到脸前,她钻出了林子,可是突然这马儿如同是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狠狠地一个人立,哀哀嘶鸣,接着就倒在地上。 幸而苏施反应极快,眼见坐骑要翻,于是从鞍子上飞身一跃,就地打了几个滚才稳当在地上,手中的破月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令人心惊。 “不错!果真是破月刀!”一个人朗声大笑,阴魂不散在这林子中间飘荡,却辨不清说这话的人在哪儿。 苏施一听乃是心神一凛——张从古! 他们居然还是追来了! 果真便见两个人影在自己头顶盘旋,仿佛是两只头衔尾、尾接头的野鸭子。 男的先落在地上:“师侄儿,五年不见了”。 女的也站稳了,娇滴滴往张从古怀里一靠。苏施打眼过去瞧这也不清楚,于是问候:“张大盟主与夫人为了抓我真是费心了。不知您有何贵干?” “这话说得可就远了。你被天下人唾弃的师父呢?我那师弟可好?你俩平日里都是双双对对的,为何舍得叫你一个人就出来了?”苏施一听心中怒火滔天:“被天下人唾弃?只怕是师父白白背了脏水,反倒叫你们两个逍遥快活!你找我是有事吧”。 “我们从来不问世事,原本也不打算出来。但是听闻破月刀在你手上”,言至此,那个女人接过话头:“那原本也是家父的遗物。如今家父过世多年,这东西也该传到我这亲闺女手上,权且做个念想”。 苏施一听心头明白:“你要破月刀?” 王惊鸿娇柔一笑:“正是。苏姑娘不至于不肯物归原主吧。论起来,我才是这东西正经八百的主人”,说罢捻起帕子一角掩嘴一笑。 “我们?”不就是仗势欺人?欺负苏施一个人势单力薄? 苏施原本因为他们迫害师父已经活活攒下一肚子火气,于是冷冷说道:“正主?药王老爷子有你这般不知廉耻、心狠手辣的亲闺女面上就很有光彩么?他可是为了免去江湖血案才将破月刀守在谷中,甚至自愿牺牲性命。也不知该叫你龙夫人还是张夫人,你呢?” 三百零七 夺命鸳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七夺命鸳鸯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与徒儿在一处也是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污蔑我师父迫害人的事算计起来倒兴风作浪。这刀么”,苏施盯着王惊鸿,笑道:“老药王若是还在世,你以为,他肯不肯传与你?” 王惊鸿原本就不刚强,跟着张从古也自知是失了德行。但是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劈头盖脸就这么训斥。被苏施好一顿抢白,她已经是恼羞成怒,哭个不住。 张从古见自己的女人受了欺负难道不生气,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俩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省着点唾沫兴许还死的慢些。这破月刀你是不是不打算还来?” 苏施也不搭腔,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劈开万道银光。张从古与王惊鸿见状更是馋得不行,都识得是个宝物。她弓步推掌,弯刀直握,俨然是一副迎战的姿势。 张从古也不废话,将王惊鸿往后一推叫她立在树下,自己便排出两掌砸向苏施。苏施手腕一抖,横面一砍破开那凶猛的掌力,却见张从古已经祭出了一柄长剑,将朔玦剑法使唤得是行云流水。 苏施见他勇猛慌着闪避,用刀止住往后退的势头,脚尖一点踏上树身,一招长虹贯月已经朝着张从古的腰间剁下去。 张从古到底是一个内力极其深厚的,也不枉原先是武林北盟主,不论对阵技巧还是招式衔接上都比苏施厉害得多。 苏施只是借着破月刀法的行招诡异,否则只怕不出几式就败下阵来。即便现下利刃在手,苏施也是累得气喘吁吁,浑不似张从古游刃有余。 她颇有些心慌,张从古与王惊鸿两个人尚未联手已经叫自己难以应付,那么真正联手了岂不是极轻易就要了自己性命? 这般一想,只见王惊鸿仍旧在树下头哭,仿佛从来不预备插手。苏施方方安心,便听她咿咿呀呀仿佛夜枭嚎叫的哭声断了,一声厉吼如同是一柄匕首尖利地割破天际:“我要她死!我要她死!你给我杀了她!”阴阴惨惨却很是怨毒。哪里还有方才娇柔可怜的样子? 我叫你杀了她! 张从古一听爱妻发了话,手上的招式也越发毒辣,要将苏施往死路上逼。 苏施被他压制在树身上不能动弹,胸前那破月刀挡住了张从古的杀招,身后则紧紧贴着粗糙树皮脱不得身,正在心急火燎之时,居然不知道王惊鸿已经顺着树干慢慢走了上来,她踩着树干如履平地,照旧是莲步轻移、摇曳生姿,手中一柄长剑也亮了出来。 苏施瞧不见脚下的情形,张从古却晓得。他冷冷一笑,腾出一只手将王惊鸿接过来揽在怀里,道:“青儿,为何你也来了?在下头等不是更省心么?还是你担忧我放过他? “嘘”。王惊鸿的芊芊玉指已经贴上了张从古的嘴唇,她柔媚一笑:“我等不及要亲自割下她的舌头”。仿佛苏施就是个任她揉捏的玩意儿,那语气腻歪得叫人恶心。 苏施心知不好,于是衡量再三将刀往王惊鸿身上砍去,她深知王惊鸿那功力比不上自己,下盘也不稳,作势伤她,张从古为护着必定是要撤了几分包围,于是一刀下去当真逼迫张从古那结界有个虚空。 苏施接机赶紧要逃窜出去,谁知这张从古反应却非常得快,一手护着王惊鸿,另一首反着一剑就在苏施背上划了一道,衣裳破烂,当下就往外翻卷着皮肉,疼得苏施是龇牙咧嘴却只顾着夺命狂奔。 张从古那对鸳鸯势在必得,难道会放过她?几下子就拦住她的去路:“哪里走!受死吧!” 苏施眼见他们追过来,自己伤口太大血流不止,整个空气里头仿佛弥漫着的都是甜腥味。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手上的破月刀倒是拼命挥着,不停不休,不依不饶。 体力没了,根本就是全凭借一股子心气儿生扛,人不够,反而是刀的心气儿撑着她自个儿,饶是这样也精疲力竭。慢慢无力之时,有人将她往身后一挡,那人已经出招去对付张从古夫妇。 瞧着功夫套路并不相识,那人背对自己打得满头大汗——这人到底是谁? 苏施只顾着逃命,也不晓得那个人能撑多久,至于道谢这种事还是得了性命之后他日相逢再说吧。她不能死,她想活着,于是赶紧走。 破月刀?破月刀! 原先她不曾听江朗亭介绍,从没想过它居然是如此招惹人的东西! 苏施捂着伤口一路狂奔,到了山脚找见个洞穴便钻了进去。对着月亮光脱下衣裳一瞧:后背到腰间居然有个深约半寸的口子! 她扭过头审视的时候不可避免扯动了伤口,疼得是冷汗直窜! 苏施只穿着裹胸,将衣裳撕扯成一块块布条子往伤口上擦,一蹭上去就是蜇得她头皮发麻。 苏施从琅琊谷中带出来不少药粉,这会儿将金疮药往布条子上一倒,咬着牙就往伤口上捂,药粉劲儿太大,但奈何口子深止不住,立马就被血浸透了染成殷红。苏施又上了几番连瓶子都抖空了这才算是收了势。 苏施绑好伤口,累得几乎要瘫在地上直喘气,这会儿又是冷汗,又是热汗,全部渍在身上那是相当难受。她觉着腰间简直是断开了,两只手勉强撑着挪到了洞穴墙壁上歇息,还得拿一只手垫在后头隔开湿滑的墙壁,眼皮子累得几乎就要撑不开了。 可是苏施不敢合眼——她的命!她的刀! 觊觎这破月刀的人当真不少,多得叫她害怕。 这洞穴幸而隐蔽,外头攀爬者无数藤草,若是不仔细瞧或许就分不出来。再加上今夜月色朦胧,映在这洞子中的光线更是昏黑,苏施在这黑暗之中才是又害怕又安心。 三百零八 被禁崖顶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八被禁崖顶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以为自己足够幸运能逃过一劫,可一个人的说话声响起的时候还是叫她心头一寒:我命休矣! 原来,却是张从古说道:“师侄儿,躲在那里头不好受吧。【ㄨ】来来,师伯这里亮堂些”——那对鸳鸯居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见苏施不曾动静,张从古又道:“晓得你身负重伤,方才也是我下手狠了些。如不是这血味太大,区区洞穴哪里叫人注意地起来呢?” 苏施见他不是诈自己,没办法只好挪出来。张从古见她脸色已经惨白,道:“念在同门之谊。破月刀给我们,你的小命就算是留下了”。王惊鸿岂会甘心?当下就要发作,却被张盟主搂在怀里安抚。 留下小命?才怪! 只怕交到他们手上就要杀人灭口吧。【ㄨ】 苏施不吭声,张从古便道:“这不是跟你商量的意思。我原不是个什么好性子,再加上现下与青儿都不能见人的,也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即便后背那伤口一时半会要不得命,那么,脖颈上来一下想必是利索的”。 苏施心下好一番计较:“这刀给不给你不是我说了算,因着这破月刀认着主人”。 “认主?你胆敢蒙我不成?”王惊鸿桀桀怪笑,过于尖细的声调令人心慌:“我在谷中之时怎地就没听说这事?” “那会儿?只怕你还是龙夫人。您玉容青衣与龙吟子私奔之后,你那老父亲为了寻回闺女不得已走了一趟江湖这才带着刀回来”。王惊鸿闻言不再发话。 张从古大略知道这破月刀的蹊跷之处,原本就是个至阴至邪的物件,认主这事估计也不新奇,于是问道:“不知是如何个认法?以血喂刀?” “那倒不是。认主么,得先修炼破月刀法心诀、招式。悟了心诀才能操纵这刀”。 张从古很是疑惑:“从没听说拿刀要先练刀法,练刀法要先悟心诀。也罢,心诀在哪儿?”。 苏施道:“那心诀江湖上再也没有,我师父却找见了。不瞒张盟主,我这心诀念了几年,拿这刀也才不过才几日”。 张从古深知苏施的内力十分一般,并不深厚。只不过招式威猛,原来是借着破月刀的光!她这几日里头便如此精进,这邪物当真厉害! 她都能学会,更何况自己与衡之呢?张从古忖着,自己的内力如此深厚,宝刀在手,那么一统江湖岂不是非常轻易?帮儿子振兴朔玦山庄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将这破月刀给了儿子,俨然便是又一个张盟主吧! 张从古这雄图伟略在心中细致勾勒,对这破月刀就更是势在必得。 他说道:“师侄,若是肯交出破月刀并着心诀,那么师伯二话不说放你活路,之前恩怨也是一笔勾销”。 苏施微微一笑:“张盟主,这心诀也不多,统共是七七四十九章。并且很是晦涩难懂。我背了几年也都不大熟练。容我边回忆边写出来好么?”苏施使得是缓兵之计,有一日就算一日,留着命再徐徐图之。 张从古不傻,左思右想才道:“哦?大致要多久?我可等不得太长时日”。 “十日如何?” “八日”。 “九日?” “五日”——讨价还价没占便宜,见张从古已经很是不耐烦,苏施不再过分纠缠,于是说道:“罢了。师伯若是要我一字不差写出来,五日绝对不能再少了”。 “好,那就全部指望你了。师伯我练功的时候可得把你搁在眼前。错一处就直接割你一片肉。四十九章下来,你说算不算得上是个凌迟之刑?”张从古笑得阴毒。 苏施自然知道他此话不虚,心中也是吓得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说道:“好!一言为定”。 张从古将苏施带了回去,她被蒙着眼镜,心知是在天上飞,耳边净是清亮的风声。王惊鸿与张从古齐头并进,她似乎唱起来小曲儿,甜美深情,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听来颇有几分空灵缥缈。苏施却一个字都不曾听清楚,她伤势过重,两眼一黑就昏死过去。 苏施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头乃是明月在天,她脚下掠过的乃是无穷无尽的花海,统统是丰艳无情的牡丹。这时候从月亮里头仿佛是飞出来一个人,看衣裳像是师父。他笑得真好看,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子,真好看。 苏施莫名有些羡慕王惊鸿。因为张从古纵使对不住天下人,对不住儿子,对不住老婆闺女,对不住自己原先积累多年的基业,也不曾对不住她这个半道上抢过来的师娘。 王惊鸿方才那歌儿肯定是对着夫君唱的,才那么柔情似水,心思缠绵。这才叫做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自己与师父也这样才好。 苏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沉。她出去一瞧,才知自己所在的屋子乃是埋藏在险峰之中。 往北了瞧,水泽没有尽头,接着天空溺着夕阳。 往南了瞧,隐约可见远处有深墙高垛,仿佛是一座城池。 余下东西向上照旧是高山峻岭,连绵不绝。 再往山崖四围一瞧,只见大片大片的明镜般的湖面,此刻水汽氤氲,雾茫茫,湿润润,仿佛蒸腾成了天上的云彩,将这大山蒸腾成了一处仙境。 这山崖犹如是人的一根指头一般指向苍穹,四周无依无靠,要上山崖,必定是从山崖底部往上头攀爬,除此之外,再无入口,除此之外,也无出口。 这便是一指崖,这峰头乃是一处独崖。 这山崖犹如人的指头一样傲然独立,又孤独又清冷。 崖顶唯一平整的地界儿造了几间茅屋——便是王惊鸿与张从古的隐居之处。 地势极高,苏施伸手仿佛摸得着天,极目远眺甚至可以瞧见山脚下蝼蚁一般缓缓移动的人跟马匹。水泽皆是深碧,山青水明,倒真是苏施平生不曾见过的光景。此刻云朵在天边燃烧得十分热闹。水面也是一片血红。 苏施一伸手仿佛能将指头烫伤。山脚下的村落正袅袅升腾起炊烟,而后又婀娜多姿在风里头被吹散。又安静又热闹,但是不论哪一种都叫人心生喜欢。 三百零九 为爱谋算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零九为爱谋算 起点签约网址: 若不是这家主人不甚好相与,况且还对她逼迫威胁有所图谋,苏施甚至想长长久久在这儿呆下去。 “这地界儿美不美?”张从古来找她,见了苏施炫耀着:“我们也是千挑百选才住在这儿。青儿倒是极其喜欢的”。 “风光甚好,谁不心动?” “总算是醒了。算上睡过去这一日,师侄你可只剩下四日了。到时候若是写不出来,那么只管长眠于此,与这锦绣风光做伴,想必你也是极乐意的”,说罢搁下纸笔就出去了。 苏施受他威胁恨得是牙痒痒,慌忙收拾了东西就开始默写。实际上她全部记得,只是拖时间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她在赌,赌老天从来不曾慷慨施舍的运气,这会儿多少为自己攒了一点。 这辈子即便再不走运,剩下的四日里头也该有一线生机——只要有一线,对于从来不被馈赠的苏施来说,也足够了。 实际上这心诀,一日也写得完,五日么,也写得完。可是她得好好计算如何脱身。于是,她急不来。 苏施这心思张从古难道不晓得?他却极其自信:这一指峰地势险峻,难上难下,苏施还有插上翅膀出去的道理?小丫头身负重伤,轻功不佳,算起来哪一样便宜得了她?自己只管等着拿了心诀在此安心修习才是。 第二日,张从古要带着王惊鸿去置办东西。可王惊鸿生怕这丫头跑了,死活不肯去。张从古无法,只好叹息她过于小心。 苏施却只是冷笑:守了我能做什么呢?我还真能逃出去不成? 夫君走了,王惊鸿在窗子下头做女红,那针线手艺她甚是拿手。苏施装模作样回想那些晦涩的句子。偶尔撇过一眼去瞧王惊鸿,只觉得这玉容青衣当真十分娇丽。十指翻飞将活计干得十分细致,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属于小女人的愉悦神色——真是恩爱之中的女人才最有福气! 王惊鸿一边做活一边还唱了起来,约摸是个什么曲子。她吐字稍微有些含糊,声音低低的,听来却仿佛是年轻女人一般的柔美悦耳。 哦,苏施想起来了。江湖上说她是玉容青衣,这“玉容“么,定然是夸王惊鸿的容貌如花似玉;这青衣么,则更多是因为她爱戏,常听戏,自己也胡闹着上台唱过几句。那扮相自然是极好的,那唱腔也是受过高人指点的,戏中司的多是大青衣之职,其中风韵、味道也是够够的——所以人们称之为“玉容青衣”。 现在瞧来,岁月已逝、美人迟暮,可是承蒙龙吟子、张从古的万千宠爱,她这容貌、唱腔倒是几乎没有怠慢。从来不缺男人的疼爱,她王惊鸿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最运气的女人,最是女人的女人,活得最值得的女人! “张夫人”,苏施唤她。 王惊鸿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一双眸子照样是水汪汪的,神色虽冷,不妨碍叫人心神荡漾。苏施贴了一个冷屁股,还是称赞:“您唱的可真好听,我听不大懂,仿佛是苏吴之地的味道”。 王惊鸿白了她一眼:“这是徽曲儿”。 “您学过几年吧,仿佛是极其地道的”。 “学过一年,师从名家”,王惊鸿又皱起眉头:“别诓我同你说话。这心诀要是写不完,套近乎也没用,我劝你还是少费点唾沫赶紧着吧”。 苏施闻言一笑,她瞧透了这个女人的脾性,索性丢下纸笔坐去王惊鸿的身边,歪着脖子问道:“怎么?我要是写完了,你们就不杀我?” 王惊鸿虽然任性娇气,在情爱之上也屡屡失了分寸,但到底也不是个深沉狡诈的女人,更不擅长扯谎——扯什么谎? 这老天啊,似乎是过分偏爱她,从来不需要王惊鸿自己费力争取,还没动心思,老天已经将各式东西搁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她挑拣旁人,从来没个谁敢来挑拣她。她打从出了娘胎就犯不上为了什么耍心机。 于是,她直白说道:“没来这儿之前,你八成是不用死。但是来了这儿之后,我就不知道了。直接点说,这儿毕竟是我与夫君的巢穴,自然没有放了你出去乱说的道理。你但凡可人疼一些,陪我们呆在这儿老死也不错。可是,到底都是看夫君的意思”,话毕头也不抬,继续哼唱。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其实苏施已经猜到了,但听王惊鸿直白说出来还是觉得心慌。 “这妙处乃是张盟主专门为您找的吧。夫人,您与他还真是夫唱妇随,好一对恩爱人儿!世人皆道你们一齐下落不明,却不知原来是来这儿逍遥了”。 王惊鸿见她话语温和,也是真心感慨的模样,于是说道:“那会儿是夫君的主意,他说什么,我便是什么。污蔑亭儿,我至今都心怀愧疚,也是为了保住夫君才有此下策。那桩事之后,不仅害了亭儿,我们也被迫远逃”,她有了笑意:“现下倒好了,我们再也不用怕了:夫君的前程不要了,庄子不要了,家人不要了,只一日日地守着我。不枉我身为女人,如何还能不乐意?又如何能辜负?少了世俗的牵绊,倒是自在多了”。 “如此,已经隐迹江湖五年了。那呆在这儿不好么?你们为什么非要取回破月刀?非得蹚这趟浑水?是谁的意思?张盟主?”苏施甚是不解。 王惊鸿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是我的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夫君弃了全部身家与儿子,可是他的独子衡之还不成器。夫君走了之后,朔玦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也就算了,有心之人则是在墙倒众人推的关头揪着少庄主只德不才为由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父子连心,夫君心中岂不着急?听闻破月刀出了江湖,再加上又是你带了的,于是我想要夺来,叫夫君与朔玦剑法相糅合提升衡之的功力。” “这两种武功么?路子不同,哪能强融?” 王惊鸿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当我就没想过么?退一万步,即便不曾糅起来,只要拿到世人瞩目的破月刀,朔玦山庄就能再度名声大震;倘若能有个英雄大会,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将破月刀这邪物毁了,那么只怕张衡之更令人敬服。张家少主在天下人面前也好立足了”。 三百十一 是故人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 不想这其中居然有如此深的心思! 苏施不禁心生感慨:“张盟主真是用心良苦!” 王惊鸿垂着脖颈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意思。或许说了你也不明白——这是补偿。是我欠下了他的。夫君为我扛着这般多事,我不舍得,总是要为他分忧解劳才是妻子的本分”。 “哈哈!好一个补偿!好一个分忧解劳!好一个妻子的本分!这般多年不见,鸿儿当真是越发懂事了!”窗外传来一阵炸雷一般洪亮的笑声,听起来好似个壮年男子。 苏施正暗自纳闷:这地界儿除了她俩再不该还有旁人。安生坐着的王惊鸿闻言却如同遭了瘟似的颤抖了起来,手上的活计也摔在地上,针头线脑洒了一片。 王惊鸿反应过来就是关门关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躲在苏施的身后,外头的男人却更加张狂:“一口一个夫君!哈!哈!你们师徒钻了一个被窝这么久,这夫君二字也叫得越发顺溜了!” 王惊鸿不敢抬头,面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又怒又怕又惊讶。 那人话音刚落,门窗却好似遇见了百年难遇的大风,从外头呼啦啦统统被吹散了架。地上落了不少木屑,一个人将她俩一起拽了出来。 日头太强,照得俩人都是头昏眼花,瞧着他大略的容貌甚是丑陋。 丑陋,对,就是丑陋。 只见这人一头花白头发,面色褐黄犹如是一块上了年月、磨光了油分的老鼠皮。虎目剑眉倒还十分精神,但身躯往前佝偻,遥遥一瞧简直是一只大虾。他双腿变了形状,仿佛是打不了弯儿,一步一步走起来像是僵化的尸体。 苏施坐在地上紧紧搂着自己的破月刀,却见他丝毫不预备动自己,每个眼神都紧盯着软在地上的王惊鸿。她仿佛也是呆了,·口中只喃喃道:“鬼!鬼!鬼!来人啊!有鬼!” 那人手上执了一柄铁杖一步步朝她走去,吓得王惊鸿两条腿在地上前后乱踢蹬,手中捡起一切扔得动的东西去砸他:“别过来!你别过来!你不是人——你!” 那人阴恻恻一笑:“鸿儿,你当真不认得我了?我不是人?不光是人,而且啊还是你男人!” “男人!我男人是张从古,你,你……”一听她恨不得字字句句都将张从古挂在嘴边,那人仿佛是心头大恨,手上的铁杖一扫,将房屋铲为平地。 他脸上那耷拉下来的面皮使劲儿抽搐,五官扭曲得几乎错位,将王惊鸿逼去了角落,脏兮兮的指头捏着下巴抬起她小脸来:“鸿儿,你好差的记性!当真认不出我?还是,不敢认我?你心中有鬼?” 王惊鸿说话都打了结巴:“不,不可能——我不信!你,不可能!” 那人却刮着她漂亮的脸蛋说道:“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叫声龙哥听听,还是不是那回事。” 龙哥? 龙吟子——鬼见也愁龙吟子! 王惊鸿早已经吓傻了,缩着身子就往墙角里钻,打掉他伸出来的手掌:“你,你不是死了?” 龙吟子一口牙皆是青色,舌头是黑的,整个人仿佛从里到外都泡着毒,眼中也泛着灰白,乃是十分阴沉的底子。 他身上传来一股子非常难闻的鱼腥味,有些腥气,又有些过了分的臭气,仿佛这根本不是个什么活人,而是一块烂了、腐了个透的肉!引得王惊鸿险些吐了出来。 “是,我差点死了。你都不问问我为啥死的?” “不是凉州双妖,何天也、何地也?” “狗屁!全拜你那个情深意切的奸夫!” “不,龙哥,我不信!那会儿我亲眼见你受了重伤,没了活气!杀了你的是凉州双妖!与从古又有甚么干系!” “从古!呵,你倒是很会护着他!” “别跟我提什么凉州双妖!谁亲眼见他们摘下面具给你瞧?还不是张从古自己说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真叫我寒心!鸿儿,即便我没了气儿,当时你连收我都不肯收,就只顾着跟他在马车上耳鬓厮磨!我才刚刚断气呢,你就这么光明正大跟他狗扯羊皮?难道,是我还在世的时候你们就纠缠不清了?” 此事,也是翻老账。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当时王惊鸿见龙吟子当真死了,但并不晓得那只是昏死,谁也不晓得,就连收殓的张从古也不曾察觉。眼见着他气也不出,心也不跳,王惊鸿也是个娇弱不能扛事的。那会儿除了哭昏过去,除了心灰意冷啥也想不起来。 张从古见她失了主心骨,干脆将她安置进入自己的宅子,亲自料理师父的后事。 王惊鸿这一昏睡就是两日,她千里迢迢而来,青年丧夫,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一连串的打击足以叫她没了活头——她背弃老父,出谷私奔,最后居然是得了这么个结局?你叫她如何甘心? 她在庄子上躺着,连着做了两日的梦。统统都是龙吟子宠爱温柔的脸,她不愿醒来对着他凉冰冰的尸体。 王惊鸿不曾守着龙吟子的尸身,一直是张从古以孝子的身份料理一切。他披麻戴孝搭起灵棚,置办了棺材等物件,带着几个贴身奴才忙前忙后、迎来送往,眼瞧着只等下葬了,他总算是歇了一口气儿,心说这事总算是熬到了头。 可是,偏生就是要下葬的前一夜,一个小厮吓得脸色煞白,一进门就是连滚带爬好一番颤抖,搂着张从古的衣袍说道:“起,起来了!” 张从古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谁起来了?” 那小小子哪里见过这样场景?两眼之中都是泪水:“主子!那灵棚,灵棚里头诈尸了!” 三百一二 红颜祸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二红颜祸水 起点签约网址: 张从古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谁起来了?” 那小子哪里见过这样场景?两眼之中皆是泪水:“主子!那灵棚,灵棚里头诈尸了!” 张从古自己心惊,赶紧一个耳刮子抽上去:“胡说!” 按照大弘的习俗,该是下葬之前将棺材搁在那灵堂上,等到下葬那一日再盖上棺盖钉上铁钉。那龙吟子现下不是端正威严躺在棺材之中——怎地就诈尸了?张从古心头也是一个劲儿犯嘀咕,他有些害怕。 那年月,人对什么神啊鬼啊死啊活啊的瞧得透,但对诈尸这种事还是心存忌讳。 见小奴才吓成这样,张从古作为庄子的主人总得去瞧瞧再处置,他那会儿自然年轻,也就是年轻人胆子壮。【ㄨ】 进去硬着头皮一瞧,只见灵堂之上哀哀凄凄的一派是惨兮兮的缟素,那棺材之中委实坐起来一个人。从后头瞧:那人衣冠整齐,头发顺溜,身躯倒甚是伟岸,正在微微喘气。 棺材乃是大头朝外。张从古进去绕到那个人面前,只见他双眼泛黄,冷汗涔涔,深情颇有些呆滞,仿佛是方方从一场梦里头醒过来,那梦里简直跟谁畅快淋漓厮杀了一场。 张从古见他胸口乃是剧烈起伏,又审视了烛火照耀之下龙吟子留在堂中的黑影子。他略略安心,上前请道:“师父”。 龙吟子一转头,却见是自己的徒儿在下头跪着,问道:“这儿怎么是灵棚?为师难道是死过了一回不成?” 张从古恭敬答道:“前几日,受师娘所托,我与她结伴去找寻您。在那雁门关见您与两个人打斗得十分厉害,后来你吃了他们一掌,没了生气。师娘、我皆是以为您已经去了,因此才将您拉回我这朔玦山庄安葬。不想您福大命大,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龙吟子闻言岂不感动?于是答道:“难为你一片孝心。也幸而我是这儿呆着,倘若是荒天野地里一埋,那么即便再醒过来也是个闷死。为师这条命可是你捡回来的啊!” 张从古不敢自夸,又听师父问道:“鸿儿呢?你师娘在哪儿?她怎地不在我身边?” 张从古亲自扶着他出了棺材,朝棺材板子里头巡视发现没有什么尸水,干干净净,他心中更加大胆,答道:“师娘在庄子上安置妥了。因为亲眼见您去了,她这会儿又是伤心又是自责,已经昏睡两天了。人事不知,形容憔悴,如今已经瘦脱了形儿了”。 龙吟子重伤在身,说句话就好像是有把锯子在五内横剌竖砍,于是喘了口气说道:“自责什么?是我一时大意叫人捡了便宜,与她什么相干?鸿儿必定是吓坏了!我得去找她,我得叫她安心。【ㄨ】她胆子小身子也弱,万万受不住这样折腾的”,说完便往前一倾,却终究力不从心摔在地下,头晕眼花了半天都动弹不得。 张从古见状赶紧叫小厮送进来一顶软轿,扶着龙吟子上了去,引着一行人赶紧往王惊鸿的屋子里走。 至此,张从古算是仁至义尽,行事极为妥帖,对龙吟子也是恭敬有加,乃是个叫他们夫妇极其感激的。按说他做到了这个地步,如今为何又这般不合衬?如何师徒就恼恨成了这样?看官别急,咱继续瞧下去便知。 这么多事中间有个转机,或者说埋藏了个终究要爆发的大隐患,都是这回师父、师娘夫妻见面以后。 却说形式妥帖、恭敬有加的张从古尽心尽力把师父弄去了师娘的房中。他预先已经将这院子的其他人都清理了,只剩下一个自己打小一同长大的极为伶俐的小丫头,最后将她也带出来守在门外。 他进去便瞧见师父握着师娘的小手正掉眼泪。 张从古心中对龙吟子有欢喜、敬佩、还有不忍,可是,到底也抵不过对师娘的一腔柔情、肆意怜惜,以及最重要的占有欲。 原来,王惊鸿打从雁门关回来就开始昏迷,回程的马车上张从古照料了她一路。见她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乃是个桃花芳菲,可以做自己姐姐的年纪。 王惊鸿伤心之下昏睡不醒,哪里晓得张从古已经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用自己结实的胸膛给她安慰?这些她这个新晋寡妇哪里知道? 她不晓得夫君的徒儿已经对自己萌生了非分之想,更不知自己成了他的猎物,而这再给夫君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此刻夫妻团聚。张从古瞧着师母睡里梦里又是眉头不展,眼角淌泪,只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万般温柔。之前他能,因为反正王惊鸿昏昏沉沉,从来都不曾清醒过,那么非礼就非礼了,由不得她乐不乐意。 可是,这会儿他却不能——还得眼睁睁瞧着虎背熊腰的师父将师娘搂着,在他眼里,根本不像是一对夫妻,师娘在师父怀中根本就是个小鸡仔似的。扪心自问:师父这样的粗俗武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儒雅斯文?他这样的汉子又哪里懂得取悦女人?即便师父有柔情的一面,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万分之一的手段? 如此,这对天底下最正儿八经、毋庸置疑的夫妻,在张从古眼中是越瞧越不顺眼,越瞧越不甘心,越瞧越觉得老天不公,他与王惊鸿在一处怎么就那么招碍眼? 自己与王惊鸿分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眷侣啊!只可惜——师娘你遇见我太迟! 张从古心中兀自哀叹,对王惊鸿的念想也越来越盛,原本的尊敬、爱重,此刻也恨不能化作妒恨、怨怒的火焰将龙吟子烧个干净。 龙吟子搂着原配的夫人,哪里知道在自己感激不尽的徒儿心中居然那么容不得?瞧着这对好好的夫妻,他徒儿居然越发不甘心,越发不罢休——如此,出大事了! 张从古清了清嗓子,上前打断龙吟子好一番侠骨柔情:“师父,您身上还有伤,且伤口不浅。徒儿斗胆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为您诊治”。 三百一三 囚入地牢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 “不必,我倒无妨,只守着你师娘就已经足够”。 张从古压下了心头那一股子酸气,愁苦道:“徒儿晓得师父师娘夫妻情深。可是,师父,您再想想,师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昏睡不醒?还不是为您伤心,为您心疼,恨不得跟着您去了?她若是醒了,瞧见你这一身的伤难道能好过?再说,您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该清楚,拖不得。我叫小厮喊得大夫已经到了。这一回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师娘这心思您都不该体谅一二? 张从古说的是义正言辞,叫龙吟子无话可说,字字句句离不开王惊鸿,叫他无言以对。本来这也是个实心汉子,被徒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还是犹豫:“可是”。 张从古将手一挥:“没什么可是。若是想与师娘天长地久,那么,总得保重自己才是。师娘也说过: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可就是您了啊”。 他又拱了一拱:“徒儿斗胆做了主,还请您莫怪”,说罢手一挥,院子外头的小厮进来就将龙吟子抬去了花厅。 见徒儿如此孝顺,龙吟子还能说什么?欣慰都来不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你帮了为师这般多,又将师娘照顾得十分好,我感于心。可实际上,我俩这师徒缘分并不深厚,我自问也从未传授你什么天大的本事。等我好了,你若是愿意,就将龙吟剑法传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从古心中酸气直冒:我稀罕你那破剑法?但还是端正答道:“师父如此说,那当真是见外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应当应分的,也是自己心甘情愿。难道还非得图谋你什么东西不成?” 龙吟子闻言甚是喟叹,不再多话。 软轿进了花厅,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儿已经等了小会儿了。他剥开龙吟子的衣裳去瞧伤口。 张从古却再也装不来孝子,他只觉得自己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了,那屋子他断然是呆不住了:他瞧着龙吟子恶心,对着满宅子的莺莺燕燕,心中所想也不过就是那个必得尊一声师娘的王惊鸿。【ㄨ】 龙吟子得治好?肯定治好——自己忙前忙后,还找了全城最最好的桂春堂的大夫,他老人家多的是叫龙吟子调养、恢复的法子。 那么之后呢? 治好之后呢?师父好了,自然是带着王惊鸿为着江朗亭那个倒霉蛋找解药去。 张从古也是那会儿才发觉,龙吟子干嘛去,他什么情况自己根本都不上心,但师娘王惊鸿却正挂在他心肝肝上。一想到师父要大大方方带她走,他就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要走,早晚要走,那么能不能不走?怎地才能留下来叫自己一日日都瞧见她?怎样才能揽住她日日夜夜不松手?又怎么才能甩了师父那个大包袱,别碍着自己的眼?别碍着自己染指王惊鸿? 张从古打小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加上生在个攻于心计的商贾之家。那阴损的心思一出来先是惊讶了自己,而后又干脆自我安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怜自己对师娘那是朝也思来暮也思,不到手就是不肯甘心的,那就索性再拼上一把吧。 为了个女人,害了没什么情分的师父,原本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更没有什么值得过分犹豫。 张从古想到王惊鸿在马车上泪眼汪汪念叨了一路的“龙哥”,心中一缸子陈年老醋就彻底淹没了良心,那正义、道德什么的也都变了味道,下了决心就要除去龙吟子。 他招来大夫,重金买下方子立刻就支使奴才们抓药,末了对自己贴身的小厮耳语几句,要他多搁一味极其厉害的蒙汗药进来。那人虽不明白,但也一声不问统统照办。 拿来之后,张从古派遣丫头煎了,自己则陪着龙吟子好好说话,药端上来则是亲眼见龙吟子一口饮下。 渐渐地,龙吟子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心知不好,但也不曾往更坏的上头想。眼前的人都成了重影儿,唯独张从古一张紧张万分的脸,他还顾着安慰这孩子:“没事,我兴许,兴许是瞌睡了吧”。 等他醒来,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又潮又暗还阴风阵阵。 龙吟子只觉着浑身瘫软无力,但一双腿肿胀得十分厉害,仿佛是上头压着什么不得了的千斤重的东西。 他唤着:“阿古,阿古!”却未见谁答应。 他又饥又渴十分难受,一双大手摸索周围只觉得背后是靠着一面滴着水的岩壁。伸了舌头舔过去只觉得又腥又苦,不知是打从哪儿流下来的。 “来人!” 龙吟子又捶着两条腿——原来是上头上了两只铁铐! 是谁!这是哪儿! 他心头一阵惊慌,更加令他惊慌的是——唤“鸿儿”也没人答应。 夫人呢?她在哪儿? 这铁链子死死地卡在他的膝盖,叫他不能打弯。两条腿如同是上过酷刑一般又肿又胀,憋屈得不得了! 四周无光,只见一只火把遥遥而来,渐渐照亮了这儿的情形—:这是个七尺见方的石室,唯有一条道儿通向外头。四下里瞧,除了墙壁当真是一无所有。 那龙吟子被扣在这儿,他腿肚子上的镣铐并着锁链与下头铺满地面的整个铁块融为一体。这般大的铁疙瘩坠着他,两条腿跟断了似的,怪道肿胀得难受! 这儿除了他,再无旁人。干粮、净水一样没有,时不时还有几只老鼠、潮虫爬过。 那火把亮起来的时候,他瞧着来人心头一寒:囚禁自己的正主来了! 那火光刺得他眼花、头疼,瞧着火把下头那一张脸都略略不清晰。但是,这干净斯文、温和识礼的模样——难道不是张从古?那个始终恭恭敬敬,世间难得的好徒儿?怎地是他! 三百一四 反目成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四反目成仇 起点签约网址: 龙吟子不能明白,他方问了一个“你”字,便见张从古“咕咚”一声跪在地下,砰砰磕了几个大响头:“师父!” 龙吟子以为他是被谁胁迫,于是问道:“为何这么做?为何这么待我?” 张从古却又磕了头:“师父,先听徒儿一句话,再听我解释这状况也不迟。阿古,你从来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师父昏迷这会儿,在外头白日里已经下了葬了。” “你什么意思?我明明还活着!” “字面上的意思。师父,昨儿你不是还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有句话没说出来。” “你难道是想要我的命不成?无冤无仇,为何这样?我即便不曾传你功夫,但多少应你一句师父。” 张从古跪直了身子,双眼极为坚定:“我所想要的,现下图谋的都只有一件,这世上只有一件。而且好巧不巧就在师父那儿,真叫我又恨又气又不甘心”。 “到底是什么!你别再绕圈子了,我倒是好奇:什么东西这般蛊惑了你!” “师娘!王惊鸿!”张从古挑起一边眉毛,直直地盯着龙吟子紫涨的脸。他吼出来就立起身来走到龙吟子跟前,火把将自己一双眼映得是幽幽绿光,那里头全都是嗜血的欲望。 他笑吟吟瞧着师父:“我所求的,只有她一个。师父,你若是对徒儿真心疼爱,也不知肯不肯割舍?” 龙吟子一听岂不生气?口中怒骂:“畜生!那可是你师娘啊!你怎么能对她心存邪念!” 张从古背着手昂起脑袋:“为何不能?她也只不过比我大上几岁,与我正是般配。我俩才是最好的一对,偏生她先遇见了你?我喜欢她,争取她还真是错了不成?” 龙吟子怒得双唇打颤:“畜生!你喜欢她!可是她却不喜欢你!她可是我龙吟子的结发妻子,天底下谁人不知?作为师娘的身份,她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你做梦!” “那又如何?”张从古十分倨傲,龙吟子只觉得这个并不熟悉的徒儿现下更是陌生得厉害。 他开始有些悔不当初——都怨自己! 非要叫他见到了自己的鸿儿,将她惦记上了。 都怨自己无能,被人打伤昏死过去,叫鸿儿无奈进了庄子掉进张从古陷阱! 更怨自己粗心大意中了这恶人的蒙汗药,深陷泥潭不能自保,更何况守住妻子? 天啊!龙吟子——怨你自己把事糟糕了! 见张从古甚是固执,乃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龙吟子又被困在铁块上半分也动弹不得,若不是功力丧尽,他必定要取了这孽徒的性命! 可现下不行,做人真是无奈!龙吟子又气又恨,可是怨恨张从古还不如怨恨自己,恨自己太过轻信,更恨自己没了本事,于是一下子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年:“你打算将我怎么办?” 张从古一声大笑:“为何不先问问我打算对师娘怎么办?你莫不是没了把握?这么快就认输了不成?” 龙吟子喘着气说道:“鸿儿乃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我必定不受你蒙骗!你还是别浪费气力!” “哦?”张从古眼神狠厉,瞧着师父乃是九分可怜,一分嘲讽:“我这还没动作呢,你就怕了?明话说,收尸回来这一路上,她啊——搂也被我搂了,摸也被我摸了。我瞧着,她心中委实有了主意。只怕还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大主意!” “你胡说!混账东西!”龙吟子双手握拳,砸得自己两腿发麻,那墙壁却纹丝不动。只听上头隐约有人说话,仿佛是不大听得清。 张从古一侧耳就乐了:“师父,你道这儿是哪儿?此处乃是庄子里头一处地牢,除了我只怕没几个人晓得。你出不去,更要提醒你的事——你猜,方才在上头说话的人儿是谁?” 话音未落,尖利的哭声已经在上头蔓延开来,龙吟子一听那声音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那声音!那声音分明是自己的夫人王惊鸿! 他一手乱颤,指着张从古:“你!” 张从古将他的手轻轻挥开,诡异一笑:“你们呢,原本不是夫妻么?现如今,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隔了不远,真心不远。日日不见其面,也可闻其声,我为了你们已经算是煞费苦心了”。 说着将龙吟子的手踩在脚下:“师父许是不知,你醒的太不是时候。原本打算将你钉进棺材埋在地下。没法子我终究是不忍心,只好着急忙慌给一个小厮易了容将他安置好了替你活埋。那人么,不是别个,正是通告你诈尸的那个,怨他知道的太多了”。 龙吟子恨得是牙痒痒:“好狠的心!” “我狠?”张从古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原本可以不耗费那个人,现下不论如何也留住了你一条命,正因为所谓的师徒之谊。否则直接迷昏了埋个利索岂不是更省事?” “狼心狗肺!畜生!人在做,天在看!鸿儿必定不从了你!” “是么?”张从古一把捞起龙吟子的衣裳,在他创口上撒了一堆粗盐,疼得龙吟子险些昏过去。 他伏在师父耳边说道:“师父啊,凡事别太夸口,凡话也别说得太满。我步步为营,难道还能放过她不成?把你安置在这儿,也是为了一项:日后我与她芙蓉帐暖、夜夜春宵的时候,那声响估计能慰你寂寥。” 说罢,他拍了龙吟子的肩头便出去,背后那怨毒的目光令他有几分胆寒,那又有什么? 苦肉计之后,他与师娘做了鸳鸯,当夜趁着王惊鸿睡着了他又来了,见龙吟子嘴角淌血,身旁搁着几根老鼠尾巴。 眼见师父目眦欲裂,张从古故意赤裸着脊梁,露出后背、肩头,那欲望巅峰时刻女人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指甲印儿,胸膛上则留着一排清晰的牙印。又故意甩过来一件东西,龙吟子定睛一瞧:乃是夫人王惊鸿的贴身小衣! 三百一五 夫妻成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五夫妻成仇 起点签约网址: 他呆坐无言,张从古便开口道:“不怨师娘把持不住,依照我这样的步步算计,就算是万花楼里头的红牌绿牡丹都给迷得神魂颠倒呢”。 龙吟子闻言还能怎么说?听也听了,如今瞧也瞧了,那些男欢女爱的痕迹在徒儿身上如同是挂了一面硕大无比的战旗。 他当然没法原谅王惊鸿的背叛——天爷!这才半个月啊! 自己坟上的草都还没长出来呢,她已经与自己的徒儿做下好事! 你叫他如何原谅,如何自欺欺人地解释:她是被迫的!她是受了害?她一时糊涂被人蒙骗——快别逗了!王惊鸿就那么空虚叫张从古伺机而入、进了圈套? 他不甘心,可是现实就是如此! 真是可笑! 龙吟子忍不住要怨恨她:自己也就是没死,要真是死了,知道她就是这么给自己守节的岂不是要气活过来? 他要嫌弃她!怨恨她! 往日里那般多的好都成了水月镜花,现下心头留下的只有:恶心!恶心!无穷无尽的都是恶心! 至此,一对夫妻已经成了仇人! 这始作俑者的张从古尚且不知,他倒是真心喜欢王惊鸿,于是替她开脱:“并不是师娘定力不足,乃是我能耐。所以说,师父千万别太自大。打从出生到如今,凡是被我瞧上的女人一个也不曾逃得掉”。 说完,就又走进了黑暗,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以往我对待女人总是三心二意、片刻热情,乃是衣裳一样一穿一脱的物件。但是师娘不同,我会好好待她”。 却不曾听见背后龙吟子阴森森地说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可得天长地久,好叫我来日寻仇”。 那之后几十年里头,他在王惊鸿那床下的地窖里头卧薪尝胆,受了百般折磨,听了成千上万场欢爱。这复仇的意志催促他一日日即便用不上腿也将功夫重新拾了起来。 不光拾了起来,扬长避短他干脆专练拳法,又是剑法又是拳法,那功夫日日夜夜不曾懈怠,居然更加精深。 每日里只喝那墙壁上淌下来的脏水,只捕食匆匆逃过的老鼠与小虫。一双眼睛更加好使,夜间视物如同白昼。渐渐地他活出了滋味,活出了精气神,只等着夺取那俩人的狗命。 约莫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的拳法厉害,将腿上扣着的铁铐渐渐砸碎了。两条腿得了自由,却不好使唤——十几年不曾动弹,如今就跟死了一样。唯有用铁块捏出来一根铁拐杖,这才能循着地道钻了出去。 一到地面,瞧见天上那一轮明月的时候,龙吟子兴奋地几乎流下泪来——活了!总算是活了! 他当即就要寻仇,可是遍寻不着,于是逮住一个吓得半死的小厮询问,这才知道王惊鸿、张从古那一对奸夫淫妇五年前就离开了庄子。 去了哪儿? 不知道。 少爷都不知道,从不曾传信儿回来。【ㄨ】 龙吟子好不容易打从里头熬出来,正是为了叫他们血溅当场。可是谁知,这俩人都不见了!空有一身功夫却不解恨的只叫他怒发冲冠。可不得气死个人? 对手靶子也不见了,便得他自己去找。 这事真是! 龙吟子隐名埋姓、走南闯北到处打听,没有他们的一点声息,直到近日破月刀成了风口浪尖的东西。再加上这玩意儿跟王惊鸿颇有渊源,他心中一动,就悄悄跟着苏施,果真在昨儿夜里终于俩人露了面。 他俩果真双宿双飞了! 居然还甚是甜蜜! 因为王惊鸿那徽曲乃是自己陪着她专程去学的,如今倒好,是为了自己的徒儿唱的,还唱得这般缠缠绵绵、柔情万种。 龙吟子生了气,跟踪他们出了洛阳城,后来到了一指崖。 龙吟子对她尚且有半分情意,深知活该先杀了他们,于是反复思量打算找她问上一问。 谁知,自己这般留情,到了地方却听见王惊鸿对张从古的好一番衷情!你叫他还留个狗屁的情面! 龙吟子发了怒,将王惊鸿逼到了墙角,掐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我死了!不,我没死!可是张从古从来不想叫我活着!为什么!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他声音是冰凉里头带着温柔,说罢便扯着王惊鸿的头发按在地上,砸得这个女人是鼻青脸肿:“这与你是不是有干系?你倒是说话!” 王惊鸿只晓得嚎叫痛哭,张从古已经把前尘往事抖落个干净,她不敢信,也不能信,可是龙吟子确实是好端端立在自己跟前,这怎么说? 前夫蒲扇一般的大手在她脸颊上流连:“你们镇日里是做的一对交颈鸳鸯。我在下头过得可都是什么日子?你瞧瞧我的腿,是什么样?” 说着就摁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摸,王惊鸿自然不肯,死命挣扎着。 龙吟子便阴阳怪气地问道:“哟?我这身子搁在一二十年前,你可从来是爱不释手。我残废了,不好看了,你就嫌弃?问一句——你就不脏么?你与他翻云覆雨的时候动静可真不小,我从来不知”,他把嘴凑上王惊鸿的胸口,似乎是细细嗅其香味:“你居然这般浪!” 王惊鸿原本心中甚是愧疚,如今却油然而生是一股子反感与厌恶。这龙吟子就是专门恶心她的:”他与你苟合二十几年,为何也不肯要个孩子?是他不能,还是,怕生下什么孽种要受天谴!” “别说了!”王惊鸿饶是个柔弱性子,现下也是火冒三丈,她从来不曾受过委屈,更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早在你与我私奔出了药王谷那会儿,我就该晓得你是个生性轻浮、水性杨花的女人。夫君死了不足半个月,你居然就钻进了徒儿的被窝!你这样做,难道还算不得不知廉耻、不肯自重!” 王惊鸿闻言心口更闷,于是淌着眼泪说道:“龙吟子!那会儿跟你出了谷,我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我是因着真心喜欢你!你这么说我就是丧良心!后来我全然不知的时候你就已经下葬了,虽是从古过于着急,但是于理并无不合。与他走在一处也是意料之外,我什么也不图,就图着他待我好!” 三百一六 狠心报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六狠心报仇起点签约网址: 王惊鸿心知已经撕破了脸,百无顾忌说道:“至少,比你待我好上千百倍!” 龙吟子脸色发青,上前一跃掐住她的喉咙:“你跟了他,你乐意?” “是”。 “这二十年从不后悔?” “是”。 “淫妇!”龙吟子一个耳刮子将王惊鸿撞到了墙上,右边耳朵淌着血。她晃一下脑袋都疼,一只耳朵已经成了摆设,再也听不见了。 她觉着眼前事物乱晃,龙吟子扭曲的脸已经贴在她跟前,指头掐她肉里,双目含泪:“鸿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分明是张从古那个奸诈小人叫我们夫妻分离,又使计谋将你据为己有。你怎么就甘愿了?” 王惊鸿一口唾沫咽下去要说的话,只坚定道:“我自愿的。” 龙吟子将她揽进怀里:“为了得到你,他废了我两条腿,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我真是好不容易活下来找你,你居然跟我说你爱他?!你对得住我么?都是因为你,他对我百般算计!都是因为你,他对我下了毒手! 你呀,你!太叫我失望了!我为了你受了二十年大罪啊!此番你都不肯瞧瞧我么?还一口一个张从古,你叫我如何不生气?” 王惊鸿任凭他搂着无法动弹。 瞧着龙吟子可怜吗? 委实有百分可怜。 张从古可恶吗? 委实有十分可恶。 可是——她恨张从古吗? 从不。 王惊鸿与他相濡以沫,恩恩爱爱,哪里恨得起来? 她是个跟着感觉走的女人:与龙吟子好的那会儿是真的,现下与张从古多好那也不是假的。对谁都踏踏实实动了心,她本来就是多情之人。 如今王惊鸿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耳朵里头都是血。在苏施瞧来甚是十分狼狈。可是,连苏施都十分奇怪的是,她遭到如何待遇,听见如何真相,眼中也只是一瞬间的混乱与深深的痛苦,但再抬起头,目光之中却又温柔又坚定,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自己有了了断。 但是,凭借身为女人的直觉,苏施也晓得:这一回的主意对于龙吟子来说,决计也不会是什么多好的消息,更不是他希望听见的答复。 果真,王惊鸿将龙吟子略略推开,瞧着他又委屈又怨愤的脸退了一步。龙吟子疑惑不已:“鸿儿,你”。 王惊鸿定定地瞧着他,问道:“龙哥,你想要什么?” 龙吟子听她说话语气十分淡薄,心中的不甘之气就更加厉害:“鸿儿,别这么跟我说话。我,我……”他居然笨嘴笨舌再也说不清楚。伸手拽着她的脖颈就往前扯,将那如同开了染房的脸蛋往自己跟前压:“我,我瞧见你,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龙吟子倒是心软,可不曾想王惊鸿居然十分干脆:“龙哥,你此番来,总不至于空手回去吧,你要什么?我?要拴了我回去做夫人么?” “我们这是破镜重圆!” “不”。王惊鸿浅浅一笑:“龙哥。你为何不仔细想想:我与你做过几年夫妻,后来又与张从古做了二十年夫妻。你俩都是我的男人,只不过分个先后罢了”。 龙吟子闻言眉头紧皱:“鸿儿,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与你乃是正经八百的,而他张从古乃是巧取豪夺——与你偷偷摸摸”。 王惊鸿还是摇头:“不,龙哥,你说的这些纵使统统都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却晓得自己的夫君现下只有他一个”。 龙吟子见她无论如何不肯回头,气得面皮紫胀,登时抖着身子又扬起巴掌。 “又要打我么?” 王惊鸿反倒不怕了:“原先那些年里头你从不舍得动我一指头,如今这般恨得下心。那你打啊!打了我解气就行!拿我出气,只求,只求你——別难为他”。 这话!她一句话出口,龙吟子那巴掌下也下不去,撤也撤不回来,悬在王惊鸿头顶就像是一尊雕像,成了他的负担。 他?还有哪个他! 分明就是张从古! 你这般为他开脱,任由我撒气! 他也那般为你!却将我阴谋算计! “好,好!” 龙吟子踉跄了一步,一行浊泪就滚滚而下:“你们!这就是我的娇妻!这就是我的孝子!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缘,不是我的福分!而是我的劫难!” 话毕,龙吟子猛地往前一窜:“鸿儿,既然你如此狠心,那么我也顾不得了”。他捻起王惊鸿的脸,在她脸庞上来回巡视:“你这眼睛、鼻子、嘴巴我都认不得了,好生疏”。五根指头在她额角揉捏:“鸿儿,我明话说,夺妻之恨我一定要还。我尝过的滋味,他都得尝一个遍!” 王惊鸿甚是镇定:“你夺了我又能如何?天大地大,张从古一样回来寻我。龙哥,我与你未能破镜重圆,皆是因为缘分不深。但是,他与你不一样,我也与原先不一样。你放了我吧,过去的事就叫他过去吧”。 “为何不一样!”龙吟子一声咆哮震得整个一指崖微微晃动,他将一口青牙呲到她脸颊上:“你说啊!你说来听听!” 王惊鸿推开他,笑容极美差点晃花了龙吟子的双眼,她说:“他从来不肯弄丢了我”。 龙吟子如同是一头被逼疯了的野兽,他卷起剑在她脸上纵横交错一口气儿划了二十几道:“哈!哈!鸿儿,你成了这样,他还找不找得见你?你还等不等得来他!”恨声道:“你是在夸他?还是埋怨我?二十年来。我心中对你即便有愧,也断然料不到你如今如此绝情!当初,那伤了我的人说不定也是张从古派来的。你们好啊!他为了你——处心积虑;你为了他——在我心上插针!” 他仰天长啸:“我日日夜夜想你念你,也曾对这回的重逢设想过无数场景,积攒了无数期待。找遍天下遇见你,原来都是自取其辱!这仨人里头当真只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王惊鸿一张脸被划得稀烂,惨叫之声不断。一双秋水眸子也彻底瞎了,她跌跌撞撞立起来,终是倚着墙角,双手捂着脸蛋哭得颈子上青筋骤起。 那屋子、院墙上都是血迹,瞧来甚是触目惊心。 三百一七 “殉情”传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施见状退了一步,龙吟子却道:“鸿儿,这二十刀——大抵也抵得过二十年里头我对你的的念想,对张从古的怨恨。如今,咱们可算是扯平了“。 龙吟子手中那长剑掷在地上,眼中泪水洒落不住。 见王惊鸿浑然没了往日的娴雅端庄,只疼得遍地打滚,苏施才知:这老天对她并不是肆意爱怜,而是时候未到,不是不报。苏施一想到她那些作为真是又可怜又可叹。 龙吟子仿佛也颓唐了许多,他转身盯着苏施,目光里头伤心又温和,底子却是无穷无尽如同黑夜一样的绝望。 他走过来,苏施要往后挪,却不料他问道:”我晓得你师父这些年都受了什么委屈,也晓得你。论起来,你可以称我一声师祖。如今,唉,罢了。我晓得你这小丫头轻功不佳,送你下去吧“。 他带着苏施到了山崖下头,又掠过水泽,足下几起几落就到了岸边,略略有些歉意:”原本我能帮你找找蒙教主。可是,现下不行“。他转头瞧着头顶的日头:”我还是得带她走“,说罢就佝偻着身子要上去。 苏施行了大礼:”多谢师祖解救之恩“。 龙吟子浑不在意,心中烦恼颇多,只顺了风甩过来一句话,湿润润的带着水泽特有的清香:”你说,她为什么就不爱我了呢?她心里怎么一丁点都没我了呢?“ 苏施答道:”或许,因为她是女人“。 闻言,龙吟子的步子顿了一下,微微点头方要踮着脚飞上去,便见一个黑点打从崖边一跃而下。他从胸膛中发出一声哀嚎:”鸿儿啊!“ 苏施一眨眼,却见他已经扑过去与那黑点一同坠入水中,溅起硕大的水花。她等了许久也不曾见那烟波浩渺之中有谁出来——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一起死了?! 原来,这王惊鸿成了废人,见自己落到这个境地就已经生出了要轻生的念头。她到底不是个刚强人儿,现下又是瞎又是聋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张从古。更怕面对张从古,怕遭到他嫌弃,或者干脆成了他的的累赘。 张从古因为自己已经丢了一世英名,抛家弃子,如今再叫他守着这样的废物过后半辈子?王惊鸿不用想都觉得怕,于是误打误撞到了崖边,一脚踩空就摔了下去,干脆也不呼救,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求个解脱。 可是,谁想得到,龙吟子并未走远,不但不曾走远,居然还冲过来把自己牢牢搂在怀中一起上了黄泉路。 这一对儿仿佛是一个圆——起点么,自然是几十年前的情窦初开,两情相悦;终点,却是如今的因爱生恨,喋血复仇。可终究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还在一起,别管是哪种情况,他们守在一起而且此后再不曾分开。 若干年后,沧海桑田,这水泽干涸了露出下面的底子,里头有两具紧紧依偎、拥抱的枯骨。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骨头交错,不能分开。 众人皆道:这必定是天底下一对难容的痴情男女,不能求个朝朝暮暮的厮守,那么就择了一个同月同日的死期。 后人倒是好一番感慨唏嘘,恨不能作为天下有情之人的表率,却不知——原本就不是什么殉情的人儿,而是一对仇敌。后人说前事,总是妙笔生花、添枝加叶,带着一股子想要而不得的执拗,可那到底是一厢情愿,实在是可叹可笑。 苏施对着大片水泽默了一默,转身走进那城中。 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张从古回来了,一上崖顶就开始喊:”青儿,你最爱的胭脂我给你买回来了。你快出来瞧瞧,我还给你带了什么“——瞧见地上躺着的龙吟子的长剑,张从古心中是咯噔一声,在一瞧屋子外头那几摊血,他手中的小包裹就砸在地上。那盛着一对红宝坠子的瓷盒儿清清脆脆摔个稀烂——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果真带走了青儿! 张从古转头就出了一指崖,天上地下寻找王惊鸿去了,黄泉碧落遍寻不见,他哪里晓得:脚下便是夫人的埋骨之处? 张从古这厢饱受思念之苦,苏施见那王惊鸿与龙吟子的死状便踏上漫漫长途,找母亲,一路上东躲西藏总算是往长安。 她心知这破月刀实在太过招摇,于是不再轻易使唤,省得招惹祸患。途径朔北城的时候,她认得赵家宅子,寻过去却见头脸都换了,更别说打听赵惊弦,门人都说赵二公子已经有五年不曾回来,没人晓得他上哪儿闲逛去了。 苏施心中发苦一声哀叹,可照旧没法子——有人帮,她也要找,没人帮,她自己也要找。 长安城中已经是又一番情形了。五年过去,换了多少人跟事! 苏施听说母亲蒙黛朵在这城中被人瞧见过。可是,长安城这般多人,千家万户这般多院落,到底上哪儿去找呢? 苏施很是犯愁,愁得慌,想江朗亭也想得慌,两下里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她现下住着的客栈都只敢找那些门脸小气、住客不多的,只盼着自己安安生生。可是,她却不晓得——这儿长安每家客栈掌柜的都收到了一卷画像,上头那个女人与苏施乃是七分相像,下头写着的大字却是:悬赏。 整个长安城,又是皇权动荡,又是人心飘摇,似乎都在等一个爆发点,等惊天一声闷雷,好打破这虚假的太平盛世。 苏施也不傻,进了那许多客栈都觉得小二神色慌张,是因为瞧见自己才有的惊慌。正因如此,她赶紧退步抽身,终于到了一家谁也没有异色的。进去就要了一间客房,乃是东头的第一间。外头就是个大水池子,若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苏施忖着从窗口一跃而下钻进水中即可逃命。这也是没办法,她从来不会水,但相比较别的地方,再也找不见更加隐蔽的所在了。 坏事总会过去的。 三百一八 色中饿鬼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八色中饿鬼 起点签约网址:。qdWeb/3445727。aspx 苏施被小二引进去的时候,四下里将屋子打量一番,只觉得简朴、干净,叫人觉得舒服。 那窗子朝外头开着,风儿送进来淡淡花香,她连包袱也不摘,只叫小二送些吃的进来。外头人多眼杂,长安城这般多人更是卧虎藏龙。苏施不敢一事不成再搭上一个自己,所以打从住进来就连门都不曾出去。 她连日来昼夜赶路,累得脱了形儿。身上的衣裳也不曾腾出空来换洗,汗水湿透了前心后背,又被捂干了。此刻透着一股子明显的酸臭味,旁人或许不察觉,但苏施自己却闻得见。她向来是个喜好干净的姑娘,如今被自己身上的味儿一薰险些背过气而去。那口吃食不曾下肚,自己也得先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等她脱光了泡在大木桶的时候,热水流淌在她的四面八方,游走在她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热气熏腾之下,苏施的小脸分外红润,如同是一只雨露桃花。她这般舒坦,桌子上搁着的饭菜都没了诱惑力。 苏施幽幽叹了一口气,舒服地在筒壁上蹭了蹭,为脑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眯起眼来,谁知这样一眯居然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月亮都升起来了,木桶里的水早就冷了。 她泡在里头冻得是浑身打颤,一成不变屈折自己的身子,这会儿这姿势也成了活受罪,令苏施僵硬得再也无法动弹。稍稍一动,浑身就是麻,又麻又酸难受得她想骂娘。 苏施站不起来,可是一个接一个喷嚏则提醒她或许已经感冒了。每打个喷嚏,激地她僵直的身躯便一阵剧烈抖动,引出咬着牙才能煎熬的疼。 她半立起来,将自己搭在木桶沿上,喘着粗气缓过那股子酸麻,等稍稍过去就把腿跷上去。这厢费气巴拉正往外爬,不提防窗外有人已经阅尽春色——虽然不是整幅身子,但那湿淋淋、白嫩嫩的脊背露出来的时候,便见天底下的男人都要窜起几丛欲火。【ㄨ】 苏施正是难受关头,忽然听见门外有谁“咕咚”一声咽了大口口水。她全身一震,也顾不上水凉就又钻了回去,厉声喝到:“谁?” 果真便见两扇门无风自开,并且没有一个人在外头晃。 苏施又敬又怕,终究是咬了牙、狠了心,赤条条立了起来踮着脚尖去够那小凳子上的衣裳,小腿上抽筋抽得整个腿肚子都疼。 她方方披上衣裳便要关门,却不提防便个人伸手一搂——贴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苏施推他、打他也挣脱不开。那人蒙着面,一双眼睛背对着月亮却忽闪个不停,如同是巡视领地一般在她不曾合紧的领口游走,苏施的破月刀还在床边,身边无兵刃,指缝无暗器。光拼气力哪里打得过一个男人? 她心中恼怒,见这人也不撒手,活似个色中饿鬼一样对自己轻薄,最后只好垂下脑袋又照着他的下巴狠狠一撞,撞得那人脸颊几乎零散了架子。 那人吃疼,终于撒手。 苏施借机往屋子里逃,那人手上却非常敏捷,几步又抓住了她的裙摆。苏施只顾着去抓破月刀,那里还顾得上保全衣裳? 她狠狠一挣,“哧啦”一声,那裙子被生生扯下一块,那人手握着烂布条子,盯着苏施露出来的纤细小腿,并着一双嫩白的小脚丫子,上头有珠圆玉润、小巧玲珑的十根指头——这可真是个尤物! 等他从绮思之中回过神,却是破月刀寒气森森杀将过来。 苏施有刀在手,心头那恐惧就少了几分,弯刀一抖就逐起了色狼,将他逼出了屋子。 那人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四下张望也找不见。如此功夫,苏施甚是惊讶,她转身就要合上门,方方进了屋子,却不提防一个人从屋檐下头翻身一跃就攀爬上了二层的栏杆。一手扯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捂上了她的嘴:“姑娘,好久不见”。 这个人!这个人——她认得! 不光认得,还是不久之前就打过两回交道的潭毓泽! 这般轻浮孟浪的举动,除了他再也没有旁人了! 他揽着苏施进了屋子,那门就在两人身后严丝合缝。 苏施被他制住了,那刀一点都使不出来。以前居然不知道,潭毓泽那般无能的模样,谁知如今居然非常有巧劲儿! 进了屋子,里头乃是漆黑一片,苏施被他点了穴道扔在床上。她盯着点起的一盏烛台心慌不已,那个男人正坐在自己跟前的凳子上。 烛火则跳动在她的瞳孔里,跳在她心口,叫她怕得厉害。 面前这个男人三十出头,但仿佛是孩童一般无拘无束,叉开双腿跷在凳子两侧,又收过来跷成个二郎腿,手中一直玩着苏施衣裳上扯下来的布条,揉过来碾过去——哪里仅仅是一块布?那简直是自己的身体正倍受摧残。 “你找我有事?”苏施不能动,被迫正对着他。瞧见他垂下的脑袋,恨不得屋顶上砸下来一块瓦片正巧砸碎了它才好 那潭毓泽闻言将布条子一圈一圈缠在自个儿手掌上,仿佛是玩得不亦乐乎。 “我很忙”。苏施见他也不表态便不耐烦,于是说道。 那人低着头:“那又如何?”他声音照旧沙哑,但行动举止简直是个心性不熟的孩子。 苏施以往见过的他可没有这一面。 第一回见面的时候颇为稳重儒雅,第二回他举止唐突,还差点拐了她去。这回乃是第三回,仿佛跟之前又大不相同。说起来——这仿佛完全是个陌生人,但他这相貌妥妥的就是个潭毓泽。 要杀要剐的就干脆利索得好,这般一声不吭耗着、拖着,就好似钝刀子割肉,叫苏施更加难以忍耐,于是道:“我饿了“。 三百一九 恶意捉弄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一九恶意捉弄 起点签约网址: 那人手指头上的布条子停下来,他抬头瞧着苏施翻了个白眼:“我还疼着呢”。 说着扶着自个儿的下巴,这张脸这么苍老,居然还天真无邪做这个动作真是有些滑稽。 这是唱得哪一出? 苏施耐性尽失,几乎是怒吼:“你要什么?你困着我是要做什么?”那人却如同闷葫芦一样又闭上了嘴。 “那——我要如厕”。苏施想了半天,只想起这么一个法子,总不至于还非得再锁住她不成? “那你尿啊!” 苏施怒极反笑:“你点了我的穴,我怎么去?” “怎么就不能?”他更十分厌恶皱紧了鼻子,仿佛瞧破了她的心思:“哼!我方才可都瞧了。你根本就没有穿裤子,都不用脱衣裳,解了穴做什么?大哥说了你向来心狠手辣,乃是个不好对付的,得百般提防你才好。” 苏施闻言一张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见他一张老脸却偏生是个无知孩童的模样,她作呕地难受。 “你尿啊!我又不偷瞧,你说说,呵,你有什么可瞧的?” “等一下,大哥是谁?你是谁?” “大哥就是我大哥,你管我是谁?”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你管我!”那男人乃是个油盐不进的,苏施被他弄得脑袋要炸了。她没了脾气,倒是不得不应付道,“这位大侠。我实在是整天都没有吃干粮了,你发发慈悲叫我吃上一口行不行?” “你这么饿了?”苏施赶紧点头,那人咧嘴一笑:“你饿不饿,关我何事?” 苏施见她软硬不吃,终于吼道:“姓潭的!” 那男人居然非常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姓潭?” 苏施气得五官扭曲,脸红脖子粗:“你闹够了没有?潭毓泽!当初你想拐了我去,即便是敲晕了你,你记恨着又何必如此戏弄我?” 他瞧着苏施上火,只悠闲地说道:“那是我大哥的名字,我乃是潭毓霖”。仿佛苏施现下如何跟他毫不相关,他只抓着破布玩得起劲儿——难道真是认错了人?他当真是潭毓霖?他跟潭毓泽是兄弟? 苏施与潭毓泽并不相熟,哪里晓得这话是不是真的?他年龄几何,家住何方,家中何人,可曾婚娶?啊呸!婚娶个屁! 苏施没了办法,只好眼一闭心一横,捏着嗓子轻轻说道:“潭毓霖。谭大侠,求你为我解了穴吧,我当真十分难受,求求你了。我保证不乱动行不行?”那腔调又甜又腻,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人用清澈干净的眼神瞧着苏施:“你难受得紧?” 苏施点头。 “你,这是求我呢?” 苏施又点头。 可谁知那人吮吮手指咂摸半天,又恨又怕怀疑道:“大哥果真没说错,你当真会来这一招!那我更加不能放了。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苏施一听气得昏了头——什么玩意儿! 你大哥!你大哥! 她灵机一动:“那你大哥派你过来的?” “是”。 “他派你来做什么?” 这么一问,那人仿佛有些迷茫,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圈,脑子里仿佛是有无数天人交战,末了居然归结为一句自责:“哎呀!我居然全忘了!” 他大手一拍脑袋:“大哥说,大哥说了什么来着”。 苏施等了半天也没有等他说个明白,她十分心急,“潭毓霖”心急,可是等不上他想上一宿,外头就闹腾了起来:“快!将管家找出来!你们往这边搜!” 苏施正纳闷,却见“潭毓霖”已经腾空而起越上房梁。他对苏施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会了意便听外头闹哄哄地有小二上来敲门:“姑娘!姑娘睡下了么?开门!” 苏施被点了穴一动不动,小二叫得着急,她只好应道:“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我睡下了”。 小二得话,几个汉子却不干:“无意冒犯。但姑娘还是开了门吧,我们瞧一眼就走”。瞧这情形是没辙了,苏施发愁,外头人又说:“既然姑娘不肯,那就别怪我们得罪了。上!” 梁上的潭毓霖将一粒石子射在苏施的肩窝,苏施得了自由赶紧抖着身子钻进被子。进来的一行四个男人见她衣衫不整一声尖叫便都不敢直视。 他们四下翻捡,苏施抽空一抬头,潭毓霖的藏身之处半个人儿都没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诸人好一番闹哄,苏施合上门便赶紧收拾东西,自己才方来了长安,这姓潭的就已经找上门来,他怎么知道的?他兄弟到底带来了啥命令? 苏施觉得他们不简单。 整个长安城瞧起来是一派祥和,但叫人内心非常不安,乃是个不可久留之地。这些人一个个算计破月刀的算计破月刀,除了破月刀他们莫非还算计了什么不成?自己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更加惹眼的东西? 苏施悄没声穿戴齐全,吃下干粮又兜了两个大包子,这才和衣而卧睡上一会儿。这一天天下来可得把她累死。好不容易歇一会,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睡得倒是安生,累得狠了,梦里也沉,一张张过的都是师父的脸:不爱闹腾,但偶尔活泼生动;再不然,便是赵桃花,他流氓、厚脸皮,但又十分温柔;还有凤凰,他美丽妖艳,但欲说还休。 可是很奇怪:他们每个人无一例外都十分安静,脸上也并不是什么快活神色,纷纷盯住了苏施,仿佛她自己正陷进一个悲哀的漩涡不可自拔。而后,一个个带着可怜、热切、怜惜的目光背过身去,渐渐走远,走得十分坚决,任由苏施怎么呼唤都好似听不见。 梦中的颜色太过厚重,皆是灰白两色。天地之间,又分明又压抑,叫她脑袋之中仿佛有锥子在扎一样的难受。 三百二十 重逢娘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十重逢娘亲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醒来的时候鼻子有些不透气,估计是因为夜里受了凉,心情也因为那个梦有些失落。胸口发闷,双眼愣怔,她想着:这没什么,必定是自己想念他们了。但是唯独不曾梦见沅柯,更不曾梦见蒙黛朵——娘亲在哪儿?为何不曾托梦与她? 这般醒来,月儿还在天边,是个快要落下去的势头。可是,苏施已经睡不着了,也是个没福气的。平日里若是被谁搅扰醒了,那么断然没有再接下去睡个回笼觉的。醒了就是醒了,况且心事沉重、形势不稳,也不曾给她在床上过分发呆的习惯。于是略略定了心神就只管下地洗脸漱口梳头。 苏施将这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天要明了。 她悄悄出了客栈,揣着昨儿剩下的俩包子在街上溜达。心中委实犯愁:上哪儿找去? 长安城此刻还是一层蒙蒙薄雾,几户炊烟已经婀娜升腾,人声渐渐热闹起来,苏施尚且在集市上瞎逛,她想起了潭毓泽说过的那个能耐通天的的姐夫。可惜了,自己与他不熟更不能信任,求告无门了。 正在苏施百无聊赖之际,心中着急上火,突然只见眼前行过一顶二抬小轿。 却说这大弘的轿子都显摆着主家的权势。女子所乘的轿子根据出身贵贱都恨不得分个三六九等。 眼前这顶乃是两人抬杠的暖轿,材质上乘,上雕花纹飞龙,银色轿顶,枣红盖帏,辅以垂缨,前挂门帘,闪动之时可见轿内放置火盆。小巧华贵又不失鲜艳典雅,女子气甚浓,约莫是谁家的正室夫人。虽然说不十分张扬,但这般一见也不是普通人家使唤得上的颜色、样式。 苏施心中不知为何一慌,只盯紧了轿子瞧这人动静。方块帘子忽闪忽闪之际,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隐约露了出来:不见其曼妙身段,只见脸庞欺霜赛雪,长眉黑密,眼窝略深,眸子墨黑微微泛蓝,鼻梁笔挺,下巴尖翘,红唇丰艳,笑意嫣然。 天啊! 苏施只觉得从脚底板升腾起一股子热流,全身的血都要汇成头顶的麻,脚尖上踮着的小石子仿佛也忘了踢起来,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除了发色乌黑、大弘妇人发髻,脸上着了脂粉,那眉眼之间甚是肖像蒙黛朵!娘亲!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原本是图兰教主那样英姿飒爽、干脆利落的模样,为何成了现下长安城中的达官贵妇? 她现在跟谁在一处?受谁的庇护?在这儿做什么? 苏施脑袋当中转了无数个答案,无数个疑问,终于醒过来要拦住那轿子问上一问,或许干脆就一路追踪,万事自然水落石出。她再去找的时候,那轿子早就已经不知七拐八拐去了哪儿,这长安城中民宅百万,上哪儿找去?怎地就溜得那么快? 苏施心急,只好站在一处高高的屋脊上眺望,这种二乘小轿子确实不少,但是如方才那般颜色、轿夫衣裳样式的倒是不多。于是几番高瞻远瞩之后,苏施已经找见了那一行人,仿佛是正往西北向,苏施提起一口气麻利地追了上去。 谁料想,轿子居然是在长安城最有名望的、最有声有色的长乐坊侧门停下来了。 这长乐坊么,乃是长安城中鼎鼎拔尖的勾栏瓦舍,说它有声有色,首先是里头的姐儿们一个个貌若天仙落凡尘,皆是冰肌雪肤,聪慧美貌,有的是倾国之色,洛神之姿。瞧来甚是顺心顺眼,叫人愿意在这儿流连。如此样貌已是难得,更何况,美人们琴棋书画,无不通透,吹拉弹唱,无不拿手。 如此才艺双绝的名妓们自然也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高官巨贾。渐渐地,来此地寻欢作乐的人远远比不得来这儿吟诗作对或者商讨要事的人更多。 这地界不但不下流,反倒成了与棋社、茶楼一样的清静高雅的地方。 可是,这轿子偏生就在长乐坊停了,里头已经有小厮出来请人下轿,他们行色匆匆全部进去了。倒是叫苏施止步不前,无处下手。 到底是不是? 到了这儿她必定要一瞧究竟,可里头检查甚严,她无可奈何只好袭了一个小丫头,将自己的衣裳与她对调了个儿,鬼鬼祟祟找人去。 站在外头那会儿,也就是犯愁咋进来;可谁知——进来才更加犯愁! 原来这长乐坊占地十分大,并且是层层叠叠的深宅大院模样,别院小院更多,算起来约莫有上百处,足以媲美皇上的宫苑无数;每处院子都住着一位姑娘,只是这上百间里头,姑娘、妈子、丫头加起来只怕有数百之巨。这样多女人上哪儿去一个个翻找? 苏施只觉得来来往往,人多的叫她心烦,院子深重,自己迷糊得摸不着方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问谁,她悄悄溜进去一处院子,只见里头杏花似雪,吹得人满头满脸。幽静安宁,十分美好。 从窗子里头传来极为清越的琴音,甚是悦耳。苏施就趴在窗子上往里头瞧,只见一对纤纤素手撩人心房。 正想瞧瞧那人的容貌,可却不提防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苏施一惊之下吓得险些要跳了起来,回头一瞧乃是个尖嘴猴腮的小小子。年纪约莫是十五六岁,长相穷酸刻薄,仿佛是天生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他厉声问道:“你,你是谁?偷偷摸摸来这儿做什么?” 苏施不敢抬头瞧他,但方才一转身那人已经瞟见了,于是一声奸笑:“哟,面生啊?刚进来的不成?抬起头来!” 苏施不肯,那人就捏住她的下巴,流里流气想占便宜,嘴上不干不净:“嘿,任凭你是谁送进来的,今儿居然敢这么顶撞我,你就是找死!” 苏施恼恨之下就要出手,谁知打从屋子里头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她走过来压低声音才问道:“你俩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这儿高声说话?没见姑娘正弹琴么?幸而这会儿并没有贵客,若有平素里那般你俩搅了雅兴,自以为还能活着出去?” 三百二一 身份疑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一身份疑云 起点签约网址: 那小子乃是个见风使舵的,立马信誓旦旦道:“姐姐教训的是。【偷香】原本也是我大意了。就将这丫头带走”。 那女子也不给好脸色,对他啐了一口:“呸,胡说八道——谁是你姐姐?也敢来这儿认亲戚?”说罢就走进去。 苏施被推着搡着出来了,她手中的破月刀蓄势待发,那小子兀自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大白天的谁放了你出来瞎瞧瞎转?咱这儿的姑娘可就金贵着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又想将指头戳到这丫头的脑门上,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已经被她一头撞到了墙角。脖子上已经靠着一个冰凉凉的东西,有些酥酥麻麻的疼。没瞧出来,这么个死丫头居然十分有力气! 这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嘴把式多,拳脚功夫很是差劲。刚刚问了一个”你“字,便觉得那刀更加深了一些,割得他钻心得疼。 “别动!”苏施摁着他,心知这院子当中人来人往干点啥都十分扎眼,自己的时间非常紧迫,于是低声喝到:”老实点!我找你问个人!“ 那人不敢动弹,于是带着哭腔求道:“女侠饶我一命,我就是个打杂的,在这儿混口饭吃罢了。” 苏施问道:“今儿有位夫人进了这儿,她人现在何处?” “哪位夫人?这长乐坊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镇日里来的可都是爷们,哪里有什么夫人?“话音刚落,觉得自己的半边脖子已经留在了刀刃上,赶紧求道:“别!别!我不是故意欺瞒,女侠不如说说她生的什么相貌如何?“ 苏施一说,那人听见“枣红色轿子”,眼中便十分凌厉,他拍着手道:“我晓得了!姑娘方才问着的仿佛不是谁家的夫人,而是我家妈妈的妹妹,乃是京中大院来的。“ 老鸨子的妹妹? 明明是蒙黛朵,图兰教主,是她苏施的娘亲,为何与这儿的鸨母扯上了关系? “她在哪儿?” “既然是自家姐妹,那么铁定是去找妈妈去了。说来也怪,这位夫人之前从没听谁说过,也就是最近才晓得还有这么个人物,并且这个月来得是尤其的多,仿佛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呢”。 大事商量?总不至于是要再开一家长乐坊吧? “这是多久的事儿?” “约莫是一两个月里头吧”——巧了,与蒙黛朵教中出事那时候还对上了! “带我去”。 苏施简直不记得走了多少个弯弯绕绕,行过多少回廊,绕过多少花墙,穿过多少月亮门,总算是来到了这长乐坊的最深处。 眼前乃是一处既幽深又阔气的院落,入眼不见屋子,先是一处影壁,上头绘的是金池锦鲤,步步生莲,白鹤屹立,半城山壁,大气之中又见精致。 走到这儿,那小子明显是瑟缩了,腿肚子就开始抽抽:“女侠,到了。领到这儿,我就不敢进去了,妈妈长年闭门不出,长乐坊的外头一直都是管家大人在打理,谁也没有直接跟她老人家打过交道,我这种小虾小鱼的就更加不曾。冒犯了妈妈只怕是要被打折了腿的。女侠,你问的我都说了,你要的我都给了,你吩咐的我都照办了,到了这儿就饶过我吧。” 苏施见他跪在地上哭求不已,心下不由得一软,于是道:“不相干的,你走吧。管住那张嘴,否则我要你死。”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眼中乃是愤恨怨毒的目光。 苏施绕过影壁,屋外地面是青砖铺墁,青石砌阶。墙面磨砖对缝,镶嵌精美砖雕,正前方是四椽明柱的二层青砖瓦房。 路边一个小丫头不等开口便被她点了穴,另外就是个小小子正在玩石头,一块块在掌心翻过来滚过去,仿佛对苏施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漠不关心,苏施凑近了去瞧,却只见他吸吸鼻子,问道:“绮霞姐姐,你的花采完了?这身上的香味儿更加好闻了”。 原来他双目无神,眼珠不转,将苏施居然认成了旁人——可惜了!才四五岁的年纪为何偏生就是个瞎子? 这么瞧来,他蹲在地上,几株桃花掩映之下,脸蛋嫩白干净很是好看,手上则略略有些摸索的动作,不仔细瞧还真是分辨不出。 一块石头掉在地上,那小小子肥嫩的手儿摸索半天,苏施不忍心,于是悄悄推了一下,将它恰好推进他手掌之下。 她站起来往屋子走去,这回不是悄悄摸摸而是落落大方,她要找人! 她来这儿正是为了找屋子里头那个人! 走进去才知,屋内装饰很是讲究。虽然没有雕梁画栋,可门窗格扇、明柱之间,床前帘架、厅堂花架和碧纱橱上雕刻的蝙蝠双钱、石磬双鱼、藤叶葡萄、梅兰菊竹,栩栩如生,耐人寻味。长条案子高大厚重,更显得雍容华贵。 这时,一个端着盆子的小丫头迎出来便问道:“你是谁?“苏施将她推在一边,她见状赶紧喊着:”来人啊!来人!夫人!“ 苏施也不理会,只管拨开那水晶帘子,又过了几道湘竹幕帐,最后终于撩开了双层落纱,往屋子的最深处走去。 里头乃是富丽堂皇,满屋子是香气四溢,闻起来颇有几分白梨花的清香,清冷的芬芳之中恰到其处略略掺了几丝甜味,叫人觉得舒服。她莫名地欢喜又伤感:这辈子也不知还遇不遇的上这般盛世一般浓烈的梨花香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么?”蒙黛朵的声音苏施听得不多,但是也能一下子就认出来。 “为何不是?妹妹可得定住心,像他那样待你的男人只怕是世上也再找不出一个。你这日子难道过得不舒坦么?” “舒坦,谁也不曾委屈我。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有哪儿错了。” “能有什么错的?咱们都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又不是没见识容易哄的小丫头,好赖还分不出来么?有什么好他给你,你只管受着就好,横竖都是他乐意。”一个女人在劝慰。 苏施走进去,终于见到俩女人: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那个老鸨约莫是更年长一两岁。 蒙黛朵正侧着身子与她坐在软榻上。她瞧见苏施的时候那张脸上只有疑惑跟冷漠,仿佛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三百二二 错爱一生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二错爱一生 起点签约网址: 有个小丫头则是正捧着果子给妈妈,见状赶紧拦住:“你是谁?” 好笑!今儿谁都好奇她是谁! 于是,苏施伸手将小丫头制住。那老鸨见她是个会功夫的,赶紧握住长剑。仔细瞧来,这女人年岁不小,但这五官端正,年轻时必定也算是个清秀佳人。 她挡在蒙黛朵跟前,蒙黛朵则压根不预备动手,仿佛忘了武功,模样倒是坦荡安宁,不为所动。 老鸨焦心着问道:“你找谁?” 苏施道:“我找我娘。” 那女人手上一惊,长剑几乎就要掉了,也是咬着牙倔强:“这儿只我们姐妹二人,不曾有你的什么娘亲,快出去!”马上转头又去骂那小丫头:“咱们家那般多护卫、打手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不成?居然敢放个外人随意出入!我这地盘儿她都敢进来?” 小丫头浑身又酸又疼,抖着胆子扯住苏施的袖子,苏施不理,双膝软下却是对蒙黛朵深深一跪:“孩儿来迟了!教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却帮不上忙!叫您受苦了!” 可蒙黛朵乃是一脸的不疼不痒,对老鸨道:“姐姐”。【偷香】 那人已将长剑架在苏施的脖子上,逼她:“速速出去,别再说那些混账话!更别胡乱来认亲戚!我这妹妹乃是大家女眷,哪里有与你相识的道理?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女眷! 听那小子说过,乃是京中谁家的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苏施将长剑推开,几步跪过去抓住蒙黛朵的手:“娘,你不是图兰教主么?现下怎么就成了谁的夫人?你栖身何处?” 苏施之前只认得沅柯是娘亲,自问对蒙黛朵未曾如同待头一个那么用心,可是,哪里晓得这几句话一说,自己居然哽咽不止。【偷香】她想起蒙黛朵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成全与包容,居然心中十分感慨,又想到自己出了琅琊谷一路过来的风风雨雨,中间这几番死里逃生,再加上独立支撑又求救无人,这般多灾多难的路途啊,居然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候到了这么一个终点? 这么快? 这么出乎意料? 居然还是蒙黛朵变了一个人的时候? 苏施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大颗大颗掉眼泪,那老鸨深知内情,手上的剑便再也下不去,只好哀叹一声,马不停蹄催着小丫头赶紧招来管家说话。 蒙黛朵这脸蛋,这模样,这眼睛,这嘴角的痦子都跟原先一模一样,要是非要说跟往常有什么不同,那么只一样——她眼中并没有原先那般厉害的杀伐决断,凌厉之气,也没有往日的高瞻远瞩、可望而不可亲,那种与生俱来的尊严与孤独,不像原先那么华丽、激昂。 如今,她仿佛是成了个气质超群的普通女人,回归了原来的身份,她这是遇见了什么? 苏施正苦苦思索,却听蒙黛朵温和问道:“姑娘,你莫不是认错了人不成?我并无所出”。 “娘,我是你的施施啊!你的亲闺女!” 蒙黛朵却皱着眉头撇开她的手,转头对老鸨道:“姐姐,我还是觉得她当真有几分熟悉?莫不是我还忘了什么?她跟我果真有什么关系不成?” 忘了? 忘了!失忆——怎地就这么巧?! 老鸨苦笑道:“当真是找错了人吧”,见蒙黛朵仍旧是盯着苏施深思,她走去揽着妹妹的肩头:“朵儿,你并没有子女,这几日不是还念叨着要去善堂抱一个如同之文一样温驯的孩子?之文即便是有些不全乎,但是放在自己身边养,那心贴心的日子也是好过一些了”。 之文? 说的莫不是外头那个眼睛不大好的小小子? 蒙黛朵也要收养个孩子? “娘亲!”苏施心中一疼,哭得十分心酸:“您瞧瞧我!我才是你亲生的!是你在外头流落十几年的亲闺女啊,咱们相认也才不过五年!” 蒙黛朵闻言心中一震,瞧着苏施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头疼不已,那老鸨往前一窜,推开苏施扶住了她:“妹妹不必动了神思,原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人,何必用力去想害得自己脑仁儿疼?” 又对苏施说道:“这位姑娘,今儿你闯进我这地盘,闹也闹了,吵也吵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够了吧?这样,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那么我只管教你死心。” 来人上来一只瓷碗,里头盛着清水,老鸨割了苏施的指头,一滴血滴进水中,逐渐成了一个朱色圆点,又割了蒙黛朵,一滴血进去居然不声不响只是安分呆在一旁,并没有融为一体的意思——滴血认亲! 天啊! 这怎么可能!简直是笑话! 蒙黛朵见状更加疼得捂着脑袋,她那姐姐则是扶起她走上去瞧了一眼,安抚道:“这下也该安生了吧。我怎么会骗你?她根本就不是我侄女。” 蒙黛朵哼了两声表示仍旧疼得难受,随身丫鬟则是赶紧捧上来一只匣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几颗药丸,取出一颗服侍她和水吞了,叫她靠在软榻上歇息。 苏施被这状况惊呆了,她傻傻愣愣盯着这只碗,伸手进去搅合搅合都不见它们相融——难道!难道——从头,便是自己弄错了!自己当真不是! 哈!哈!好笑,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她问道:“这?” 那老鸨嘘了一声,轻声说道:“姑娘若是方便,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两人出了屋子,在那桃花下头,她揽住手上满是石子的之文,平平淡淡地说:“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出来吧。” 苏施蹙眉:“她到底是不是蒙黛朵?到底是不是我娘亲?” “即便她真是蒙黛朵”,老鸨儿在自己孩子脸上蹭了两下,抬起眼睛撩了苏施一眼:“也断然不是你娘亲”。 三百二三 真相如此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三真相如此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你胡说!那水中,那碗水里头——肯定是动了什么手脚!她,她……”,苏施辩解着:“娘亲费尽力气将我认回来,几个月前还亲亲爱爱地通信儿,为何现下反倒不是了?” 苏施着急,那话都恨不得说不清楚,她立在树下,心中乃是风吹麦浪一样的层叠起伏,额头出了一阵冷汗:这就是自己翻山越岭、跋涉千里的结果?这就是整件事的了断?自己能求来的原本就是这个? 你叫她怎么甘心? 怎么轻易善罢甘休? 那女人笑道:“你为何不信?” “我……” “贪图她对你的好?还是当真想来孝敬她?” 苏施听见这凌厉的质问,眼神里有些难过:“我原本听闻图兰教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整个人慌慌张张找过来,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曾受苦,也确实打算带她走”。 “去哪?”那个女人不依不饶。 “自然是与我一处,养她天年”。 “不必了”,那女人闻言嘴角泛笑,终于将孩子轻轻搁在腿上,一只手柔柔抚着之文的小脸蛋:“她不会跟你走,她这辈子,估计都走不出这长安城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与你委实不是亲生母女,她待你好,救你师父,你孝敬她,牵挂她,这都是你俩的缘分,可如今这缘分到了头,那就各自散了吧。她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见苏施仍旧是固执立在那儿也不走,那个女人沉吟道:“当年抱了她闺女送去给沅柯的那个人,她中途遇见变故被人一路追杀,也是死里逃生,一个阴差阳错便将婴儿与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弄错了。沅柯费心费力养大了的根本就不是图兰少主。” “什么!” “说到这儿你也该明白了,你不是。当年那个辱没使命的人还活着,那个送孩子的奴才不是旁人,正在你眼前——我正是古丽”。 “不是说死了?” “差一点。幸而老天可怜我躲过一劫”。 “那么真正的少主呢?” “送人了。我养了几年,自顾不暇之时为她寻了个师父”。古丽又叹了口气:“我做下那般大的错事,深知教主往日的凶狠脾气,也怕是要受打受骂还牵连家人,于是干脆求着沅柯通了气,假造了一块胎记,然后放出我已经过世的消息”。 “她……” “为那丫头找的师父是个妥当人,我也一直盯着,知道她如今过得非常顺心,蒙教主这般失忆,女儿干脆也忘了,我更不晓得怎么提,便不曾唤她上来相认”,古丽还是害怕——怕蒙黛朵不知道,更怕蒙黛朵知道。 这一大串的听下来,苏施心中乃是翻江倒海好一番闹腾,她突然有些无力:自己原来是被错爱的! 这居然是好大一场闹剧! 自己是被抱错了的!曾经那么深爱亲近的沅柯成了正儿八经的养母,而渐渐叫自己敞开心扉的蒙黛朵干脆成了一个毫不关联的陌生人!这一个个原先都与自己亲厚无比,然后再遥不可及! 这倒是怎么了! 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得到的居然是个一拍两散的结局! 天爷!你好大的玩心! “那,我生身爹娘是……”苏施定下神想到这个问题。 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已经打着盹了,古丽轻轻的说话就像是孩子睡里梦里的哼唱:“那么些年过去了。那会儿还是在洛水之上的一条渔舟,或许,你爹娘就是那一对夫妻吧”。话语里仿佛是陷入了沉思:“都怨我,又伤又痛,心慌意乱的时候拎错了小包袱,决计不敢将你抛下,又是被人追杀的当口,自己的性命也十分堪忧。于是粗心大意没瞧清楚,直到见了沅柯才发觉有些不对,婴儿的长相能差多少?那个分辨不出,我只记得你身上胎记的确切模样,因为一生下来,正是我给你沐浴。沅柯她原本也不十分知情,假造胎记也是可怜我。自己安置妥当于是赶紧掉头回去找,少主还在,气息微弱幸而留了一命,可是那对夫妻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就死了?”苏施听得揪心,忍不住双手握拳。 “那伙人我至今都不明白是打哪儿来的,如同是催命厉鬼一般追了我一路。 我瘦了重伤,那对夫妻瞧我可怜将我藏在渔船,谁知好心没好报,凡是我沾惹过的贼人恨不得全部斩尽杀绝。你生身父母,如此算来——实际上是我害死的!”她高昂起头颅,眼中心中对苏施都是悲悯:“你,千辛万苦找来这里却饮了一肚子苦水,也是我做下的。” 真相就是这样! 苏施听明白了,可是,她对这个女人居然怨不起来。 她摇摇晃晃往外走,脚下恨不能都是飘起来的,心中盘旋的乃是一连串的震惊跟疑惑,她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说什么。 太乱了! 一切都乱了套了! 背后那个女人盯着苏施纤细瘦弱的身子,迟疑着说道:“你若是怨恨,那么只管怨恨我吧。与其他人再无关联”。 怨恨你有什么用? 报仇么? 这件事上还有什么是可以报复的? 闹了半天,这世上的亲人自己只有一个江朗亭。 那一对早早过世的双亲自己压根不曾见过,面目万分模糊,尚且比不得沅柯、蒙黛朵一分生动——还能怎么计较? 太没意思了,这世上太没意思了。 见苏施兀自摇头,古丽腾地立起身来,喊住她:“苏姑娘,施施,那个被抱错的少主已经长大成人,况且与你相识”——谁? 苏施扭过头来瞧她,妇人眼底泛红:“她擅长琵琶,只是,她胎里有病,是个哑巴”。 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在苏施十七年的生涯里头,唯一刻下痕迹的就是——断肠琵琶陆绯烟! “绯烟?” “不错”,古丽坚定点头,她走过来,盯着苏施的双眼跪得十分干脆:“施施。她,现下乃是林慕卿的妻子。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正是好时候”。 苏施盯着她:“此外呢?你什么意思?要我恭喜他们?” 三百二四 情网千结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四情网千结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古丽双手合十,淌着眼泪求她:“我求你,求求你。以往全部统统都是我的错。她的身份跟你对调,都是我的错!只是,她受了许多你不曾受过的苦,如今才算是熬出头来。” 苏施心头一疼:“是么?你怎知——这些年我就不曾受苦?” ”沅柯是个心底纯良的人,我知道她待你极好。教主也待你不薄。这好处都是你得了,不像绯烟,打小就是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 不似她?苏施冷冷一笑:“好,好!照你说,好处都被我占了,这话意思,是要我还给她?” 那人求得更苦:“不敢。实际上,林慕卿曾经爱慕姑娘。施施,他们现下已经成了夫妻,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苏施心头不悦,怒极反笑:“那又如何?这是劝我去做丫头伺候他们不成?” “不,施施。往后,你若是不见林慕卿,那就已经是恩德无限了”,古丽说罢就是咚咚磕头。 这事原本也没什么,苏施对凤凰也不曾抱了什么非分之想,隐约也晓得他似乎很待见自己。可是,这样被人限制,心底很不舒服,再加上,还强加是以报偿的名义。 “我如果不呢?” “姑娘如此善心,定是不会做那等不懂事的人。” 善心! 老天才知道自己多么不是个好人! 自己占的乃是林夫人陆绯烟的位子? 她苏施不是谁的闺女,而彻彻底底是打小的孤女。 林慕卿原先跟自己十分清白,如今也以不牵连为由被逼去还人家的人情债! 可是——这天底下欠了她苏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个个都不来还? 为什么害了自己命运的古丽就在脚下,自己却无力报复! 天道不公!这都怎么了! 苏施脸色煞白往外走,脚下就有些轻飘飘的,出了院门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有人手忙脚乱捞起了她,担忧着说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苏施醒来的时候,有人正揽着自己喝水。 她嘴上全是干皮儿,脑袋搁在一个人怀里,那人笑道:“好些了么?” 见苏施不答,他微微叹气,说道:“有个故事本来想亲口说与你听,可谁知你动作这么麻利,不防备着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但是前半段你还是听了得好。 原来,二十多年前,一对表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姑娘。那还是杏花吹满头的春日,长安城中美极了,但姑娘只看中了表兄。 于是,一段惊天动地又激流暗涌的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这个故事,牵连人数众多。 他说,”你想到的,你想知道的都在里头了。“ 原来,那会儿表弟瞧在眼中非常嫉妒,但因为表兄权势熏天他无力争夺,于是由此深埋心底,但为之筹谋良久、蠢蠢欲动。表兄跟这个姑娘曾经两情相悦,海誓山盟,立誓要白头偕老。可是表弟不甘心,于是送上了一个貌美的凌瑛华。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表兄一下子就变了心,简直是一朝一夕翻天覆地一般好大的变化,并且对新来的美人儿宠爱万分。 原来的姑娘因为家中有事回来回去,谁知道就成了这样。姑娘被抛弃之后特别伤心,当时爱极了就想方设法勾引了他,自己回去之后产下一个闺女。表兄将她抛在脑后,表弟却数十年如一日念叨着心上人。 后来,这姑娘果真又出了事,他十万火急赶了过去救她于水深火热,如今那姑娘也不知为何失忆,反正就是跟表弟过在一起。 二十多年前,苏施问道:”这个,约莫是蒙教主的故事吧“。 只是不知,那个救了她、等了她、为她蓄势待发这般多年的长情人是哪个? 磁性、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飘出来,胸膛上火热的起伏令人焦灼难安:”此人,你必定也听说过,乃是当朝相爷——郎斐。“ 相爷! 皇上的表弟!那么,那么这个故事中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莫不是当朝天子?! 那个夺了宠爱,鸠占鹊巢的大美人合该是颜色超群的华贵妃? 大弘皇上、相爷、华贵妃、图兰教主,这样四个人中间曾经是好大一场纠葛,其中的爱恨情仇如今又有谁晓得? 谁想过,这四个人居然还能全部汇集在一张网中,此中尚且是千千结。 那人道:”姑娘,听完了故事就躺着歇一会儿,我拿些吃的给你。你昏了过去,大夫说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因为气血两虚,瞧你那张小脸儿惨白的“。 他转身要走之际却被苏施扯住了袖子,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你又是谁?“ 他咧嘴一笑:”潭毓泽“。 ”从哪儿知道了这些?还有,为何要说给我听?相爷这番作为岂不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为何也敢叫我知道?“苏施这话说得又快又急,潭毓泽却微微沉吟:“我自然知道“。 他眼中没了温柔,只剩下悲悯:”有件事,还与你相关“。 苏施听他语气凝重,不禁有些紧张:”蒙教主并不是我娘亲,我们实在是误会“。 ”不,不是这件事。“潭毓泽的大手抚上了苏施的头发,苏施偏过脑袋但照旧躲不过,于是干脆由着他。 潭毓泽的语气沉了下来,接下来那话也恨不得叫苏施一颗心五马分尸:”施施,实际上,当年蒙黛朵记恨贡了华贵妃的相爷,于是一度重伤了相爷的长子:郎亭“。 苏施掐住了潭毓泽的手臂:”你在说什么?我为何不明白?“ 潭毓泽无力地喟叹:”苏施,你这般聪明啊,为何会想不到?“ ”难道……“她猛地提起身子撞上他的下巴,潭毓泽小声嘀咕道:”这可是第二回“。 三百二五 二十年前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五二十年前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顾不上想别的,急得快要哭了:“难道——怪不得!” 怨不得蒙黛朵认下自己之后,对江朗亭的情绪总是百般复杂,感觉是神色里有无数说话可惜自己听不懂! 怨不得潭毓泽先讲了那一段痴男怨女的风花雪月,却原来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江朗亭,哦不,郎亭的亲爹乃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却因为身中锁魂咒所以被狠心抛弃——生于高贵之家,长于巴蜀荒谷,饱受蚀骨剧毒! 自己的父母乃是洛水渔人,平凡无奇,却被无辜取了性命——生于普通人家,长于养母怀抱,年少颠肺流离! 这一张大网! 好一张大网将人网进来,不由分说给安上一段命运。从此,坎坷、劫难接踵而来。 天爷!天爷! 上一辈的恩怨祸及他们! 每个人都是命运安置的牺牲品! 太不公平! 不甘心! 苏施不甘心:自己与他人都是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牺牲品,都是老天不眷顾,被冷落被抛弃的可怜人儿! 可是,相爷为何将他抛弃?不是亲生骨肉么? 听潭毓泽好一番详细讲解,苏施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郎斐当年瞧不得蒙黛朵跟自己的表兄好,于是处心积虑转了表兄的性子,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凌瑛华就将天子迷惑的神魂不清。 蒙黛朵不好么? 委实十分好。 相貌不美么? 人所周知,乃是天底下罕见的绝色人物。 心地不善良么? 当初虽说是王父偏心,她有不甘,可也到底才方方十五六岁的姑娘,哪里有什么厚重的杀气? 可是即便不多,单单有那么一两点便也够了。 郎玢那会儿还是个刚刚继位的皇上,父亲那会儿打下的基业十分坚实。只要他不过分折腾,那么这大弘的江山在他手中便甚是牢靠。 于是,表弟约他出宫去玩,他是十分开心的:在那深宫大院中长了十几年,外头的花花世界几多精彩也只是听旁人说,如此亲自去瞧岂不快哉? 也正是那会儿,他遇见了蒙黛朵,那是个大弘朝中都极难见到的姑娘:大弘的女子没有这么浅色的头发,大弘的姑娘没有她这样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没有她这样刀劈斧刻出来坚挺的鼻梁,没有她如此英姿飒爽的打扮,更没有她如同火炉一般滚烫烫,烈酒灌醉了的要将人烧起来的目光。 初次见面,因为郎斐的失手将这两个人一同撞进水里,于是,一对年轻人一见钟情。 郎玢觉得蒙黛朵野生野长一般的十分泼辣大胆,只晓得钻在自己眼睛里头四下乱晃。他瞧不见旁人,只有这初次见面的异族姑娘。 蒙黛朵对郎玢也是一见倾心:他温和儒雅,沉稳有度,正是个可人疼的翩翩少年郎。 或许正是因为有肌肤之亲,或许是对方太过与众不同,两人纷纷坠入情网,也有过花前月下的好时候,在民间游戏、玩耍,当天夜里,郎玢回宫的时候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英俊少年,并且镇日里不再瞧别的姑娘,只管与他形影不离。 如此,后宫之中那流言蜚语如同是长了翅膀在四角的天空盘旋,都说少年天子乃是个断袖,只喜欢清俊男儿,不爱美娇娘。 后宫中那人说了倒没什么,可是飞快传到前朝,那些大臣,特别是一帮老家伙,便要皇上赶紧选一个皇后,诞下龙子保基业绵长。 郎玢那会儿尚且是贪玩的心性,后宫中可以说谁都能做自己的女人,可没有一个谁入主东宫给自己添不自在。他还想无牵无挂再来几年,可是那帮人不许,甚至是在朝堂上齐声跪求,气得郎玢干脆将奏章统统砸到他们脸上。 大臣们不知底里,可是郎斐却很清楚啊。这件事并不是天子非要藏着掖着,而是那位姑娘自称身份关键,不敢表露。于是郎玢便顺从她,暗地里遣人过去查明了才知道: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在西域只有一个——乌孙国王女! 好!好一个门当户对!郎玢对她越发钟意。 传信儿回来的人是谁? 在这种不正经、乱七八糟的事上为天子鞍前马后的不会是旁人,而是他的亲表弟,也是唯一晓得蒙黛朵是个女子的郎斐。 郎斐实际上万分后悔——早知将这姑娘撞进自己怀里! 他对蒙黛朵也是一见钟情,可是,她瞧着的始终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顺风顺水、九五至尊、坐拥天下的表兄。当真是好眼光!不如说自己好准头! 但郎斐并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这个表兄对女人尚且没有什么大的心思,对蒙黛朵再喜欢也应当是几天的兴头,不新鲜了自然就拉倒了。 可谁知这回不一样——郎玢居然将她带进了宫中,居然只守着她一个人? 郎斐不似郎玢,他亲自派人打探,那么自然也晓得她在家的处境,更晓得她那儿女情长之外的野心勃勃。这样的女人遇见了一个少年帝王,他们长不了。 果真,没过多久,郎玢便发觉这个女子有些地方不好,也并非不好,而是任性泼辣,有些叫人吃不消。他从来见多了温柔如水、娴雅淡泊的女人,这个姑娘十分不同。 蒙黛朵聪明好胜,还十分善妒,敢甩脸色给自己看——本来么,漂亮的姑娘,脾气大多不怎么好。 郎玢不知,她这般形状旁人断然不曾见过,乌孙国众人皆道王女乃是个端庄聪慧、不苟言笑的,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哪里想到她还有这般肆意的一面? 可是郎玢向来被人恭维顺从惯了,哪里见过这个?又哪里受得了这个? 有一日两人又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几句,蒙黛朵就哭了,她打小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郎玢年轻气盛也不劝她,自己倒是去了郎斐的园子里头闲逛。痛定思痛,他这才发觉自己估计还是喜欢温柔的,于是,当初喜欢的蒙黛朵的任性、无所顾忌,如今又全部都成了讨厌她的理由。 三百二六 阴差阳错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六阴差阳错 起点签约网址: 郎斐倒是一直盯着他们的动向,见有了机会匆忙按计划送进去一个美人儿,恰巧就是与郎玢在园子里见到了,又恰巧如同是一泓清泉慰藉了天子焦灼在爱情之中的小心肝儿,又恰好一颦一笑如同是见了风的白莲花那一低头的温柔,最是不胜凉风的娇羞——这女子就是凌瑛华。 于是,他对她爱不释手,郎斐见状赶紧站出来,说是自己来长安小住的远房表妹,拱手奉上,当夜俩人鱼水之欢,十分满足。 可是天子哪里知道,这女子的一言一笑,都是专门为他修炼了四五年的恰到好处?那风姿袅娜乃是一等高人亲手调教出来的结果?他到手的,不过是个以假乱真的活生生的人,她浑身上下,连每一丝微笑都是假的。 这美人儿藏起来了全部的天生秉性,痛苦地雕琢自己,终于成了郎斐要送给天子的最合口味的一道菜。【ㄨ】这中间有多精心,郎玢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凌瑛华本该是晚上半年才爬上自己的床。 可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为了他们分开,郎斐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要用这一粒为之量身定做的棋子。 郎玢身为天子睡了人家姑娘,头脑清醒过来便不由自主地担忧:蒙黛朵若是晓得这件事了怎么办? 他想起她就忍不住有几分畏畏缩缩,又一想到自己是皇上正是好年华,即便招惹了女人,天底下又有谁敢多说一句话? 可是,可是,那个小辣椒估计该又哭又闹了。 上回只因为自己多瞟了一眼那个脖颈长的宫女,她就摔了一地花瓶,这回,她不至于要将整个宫殿都捅出来一个大窟窿吧。怕她呢?郎玢壮起胆子去找那丫头。 他十分没出息地想,若是她一掉眼泪,估计自己就得内疚得跪下来求饶。 他要请罪,那凌瑛华她不管不问呆在偏殿,他对这个昨夜承恩的女人有几分愧疚,两下里为难地走到蒙黛朵住的地方,那儿的人却说道:“她走了”。 走了?走了! “我这儿还没发话呢,哪个叫他走的?” 郎玢不想此番却是自己摔了一地的东西:“找,烧了这宫殿也得将他找出来。找不回来你们便都领死吧”。当下众人十分闹腾,可找了几天都不见,幸而也不至于丢了脑袋。 郎玢非常愧疚:都是自己,先惹恼了她,又丢下她,再又负了她。以至于她走了都不肯给自己留下一个字。 他后悔了。 翻来覆去疼了几天的脑子总算是冷静下来了:自己爱的从来都是她,哪怕是凌瑛华十分懂事听话,叫他舒服省心,可是,他还是想念那个将自己常常气得青筋直蹦,要急得跳脚的小辣椒。 她不见了自己颓唐了,派郎斐去打听她的动静,郎斐却挟私报复说是找不见。 郎玢气得慌,对自己怨得慌,于是瞧着谁眼里都带上了一点怒气,瞧谁都恨不得整治一番泄了火。 天子不痛快,天下的人哪个不遭殃? 头一个受罪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个与他一夜欢好的凌瑛华。 她也是个身娇肉贵长起来的,成了出气筒遭了毒手就赶紧求助郎斐。郎斐原本不想搭救,因为嫌她不尽心但是又怕她倒戈,于是只好遣人送她一瓶忘忧散。 天底下流言更甚,都说天子好男宠,为了那个妙人儿不见了不但毒打女人,还要埋了后宫好一班奴才,这怎么好? 天子吃下去忘了不少事,不再记着蒙黛朵,反倒与凌瑛华好得成了一个人。 而大臣们那立后的奏章一上,他并没有迟疑便广采名门闺秀充实后宫。起初,那四个妃子都十分好安置:四方实力,均衡牵制,只瞧着谁能夺得恩宠养个儿子。 立后的时候,他那朱笔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依照实际情况,选琅琊王氏一族的嫡女自然是不错。她高贵大气,知书识礼,可是他心底总是重复着一个声音:“我要娶你做皇后,我要娶你!” 这话是对谁说过?为何他头疼欲裂也记不清楚? 那人,那人偏生还离他很远,离他又很近,可是断然不是眼前任何一朵娇艳的花儿。 她是谁? 这强烈的疑惑叫他停下笔,可是一帮子大臣的求告却教他陷入困境,正在此时,一旁为他端来羹汤的凌瑛华却不知为何脚下一软,恰好手上碟盏一扔便将身子扑在皇上的胳膊上,那御笔好巧不巧滴下朱砂,还正好就点在王姑娘的名字上,白纸黑字,朱砂如花,浑似寒梅,煞是好看。 他愣了一下,便见凌瑛华已经扑腾一声跪在地下,说是自己无状,求皇上责罚,脑门也不知道疼似的磕成青紫。 郎玢回过神,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又可怜又可爱,还笨得可以。这难道还不是自己心坎上的女人?那话岂不是自己对她说的?必定就是吧。给不了她皇后的位子,那么只管给上她一个贵妃,已经是委屈了,谁还能比她更受委屈? 这般稀里糊涂一想,他手上一动,王咏琛的名字便被勾勒出来。 王皇后那封后大典与四位妃子的封妃大典也十分热闹,天下人都欢喜:天子终于是转了性子,江山要后继有人了! 当下简直是普天同庆、万民称颂,后宫之中一下子塞下五位正经主子,当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他这般花天酒地、倚红偎翠之时,蒙黛朵却与兄弟拼出个你死我活,血里挣命! 她那会儿并不晓得凌瑛华与天子的事,只是接了急报,以为反正是早去早回,也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就连夜回去乌孙。她纵使与他闹了脾气,但料想也就是一两日就好了,他断然是离不得自己,那些情话、那些承诺可都是比珍珠还真的! 三百二七 露水夫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七露水夫妻 起点签约网址: 可是,等她挣了一条命出来,哪里晓得这世事居然如此难料——郎哥哥他居然就变了心? 郎哥哥不但没有找自己,反而一口气还娶回来一大群女人! 这就是那个说了无数好听话叫自己软了耳根、软了心肠的男人! 这就是自己情窦初开、头一个爱上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有哪里好! 郎玢是有哪里好? 混蛋!混蛋!全是混蛋! 蒙黛朵哭得一双眼睛全肿了,心里都恨不得淌血:自己才方方离开几天,谁知一个旧人走了,五个新人就来了。他郎玢还真是有本事!那会儿乌孙国中出了变故,紧要关头,她不得不回去。 那么——倘若自己当时没走呢? 倘若自己还在呢? 会不会——这五顶红彤彤的花轿在她眼皮子底下抬进宫门? 会不会——那皇后的位子上端坐着一位大弘的贵族千金王咏琛? 这一切是否还能发生? 木已成舟,蒙黛朵是眼睁睁受人欺凌,还是挥起屠刀与他们同归于尽? 她不敢想,可是眼前这一个个都是身段纤柔、弱柳扶风,浑不似自己这般百丈煞气,万丈威风,天天跟个男人似的恣情任性? 郎哥哥,他也许是真心喜欢这种性子的女人吧,对自己只是玩物一样的图个一时新鲜,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蒙黛朵琢磨半天,寻思是杀了郎玢?还是杀了这五个女人,亦或是杀了他们全部人,然后同归于尽? 可是,到最后还是打算要再见她一面,她打扮成了一个小太监去找郎玢。 天子只觉得眼前这小子与自己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重合起来,他又是惊艳又是好奇,仿佛是有些熟悉,后来,他终于抚摸着蒙黛朵的脸,摘掉帽子,拉下蒙黛朵的发带,倾泻下来的乃是半身金色的头发,恨得不晃瞎了自己的眼睛。 蒙黛朵抚摸着他烫得叫人心慌的胸膛:“郎哥哥”。 他仿佛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盯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头乃是无数情绪教他心乱如麻。 郎玢不由自主摩挲着蒙黛朵白腻的脖颈,如同是被电击了一般叫俩人同时又惊了一跳。 蒙黛朵泪眼汪汪瞧着他:“郎哥哥,你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骗我?” 郎玢乃是哑口无言,蒙黛朵则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莫非,你就那么缺女人?”香甜的脸颊贴上了他的,哀怨的娇嗔教他恨不得酥在地上,却是她幽幽叹了气:“也罢。早知如此,当日在宫中我便另有一番道理”。说罢就退后一步拉开衣衫。 郎玢见过无数女人宽衣解带、玉体横陈,可是从不明白为何只有瞧见她的时候才头脑一空,只晓得将她拦腰抱着往帐子里扔。 蒙黛朵身上涂了情药,她得不到这个男人一世,那么便要得到他一时。她得有个属于二人的孩子,宽慰以后日渐萧条的心肝儿——可是,蒙黛朵哪里知道:即便不用药,这郎玢也是如狼似虎的要扑上来将自己拆穿入腹? 他郎玢自己也甚是奇怪:对其他女人还略略有些耐性,可是,为何偏生对她就如此迫不及待? 他大手一挥脱了蒙黛朵的衣裳,风风火火就撞进她从来不曾被开垦的身体,两人紧紧连结在一起的时候,郎玢闭上眼睛发出了满足的叹息,一动不动,就这么抱着她、拥有她都觉得此生无憾。 蒙黛朵以为他是因为情药,可是即便如此也觉得他混不似往日里的斯斯文文,谦谦君子,而是失了理智、失了温和,如同是个毛头小子一般要耍横耍蛮,这时候竟然甚是好看。 她十分中意他淌着热汗的脸,意乱情迷的眸子,毫不怜惜在自己身上征战杀伐,肆意驰骋。蒙黛朵平日里那么喜欢他的文雅,现在却分外喜欢他的凶狠,不论是哪种时候,她都喜欢,郎哥哥在她心中就是那么招人疼,那么讨人爱,那么叫人喜欢。 不止是她,就连郎玢都十分好奇自己为何这么不知克制。 按说,这个没根没据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他本该立即制服她,压着她去刑部审出她祖宗十八代。可是这回,他不由自主扯了她的发带,仿佛面前这个男人,他从来都知道根本是个女人。 这一夜虽然是她勾引在先,但是后来干柴烈火自己也十分兴致勃勃,他不但没有一丝戒心,反而像是一种期盼已久的东西一朝到手,那么便是弥足珍贵。 这个女人在自己身下如同是一朵娇艳的花儿饱满绽放,只为自己绽放,他居然觉得十分应当,十分坦然,仿佛这原本就是自己的花儿,这花儿只合该为自己开,只合该自己来采。 他在她的身子上起起伏伏一整夜,仿佛是一股子最最永无宁日的浪潮,拍打得郎玢自己激情万丈,拍打得蒙黛朵泪水涟涟。 这一回,她明白——欢好就是永别。 她永远也不会再见他,于是,那一声声“郎哥哥”唤得柔情似水,唤得柔肠百转,唤得郎玢无休无止的战斗,在她身上投了无数次降,她要他给自己一个孩子。 这番事了了,郎玢陷入沉睡,委实累得厉害,蒙黛朵喊来侍女将自己带走。 凌瑛华见状赶紧出来给天子擦擦洗洗换了衣裳,自己又宽衣解带捏个遍体青紫与他睡在一起。 天子在一声声郎哥哥的娇呼声中醒来,只见外头日头高升,鸟语花香,柔声呼唤自己的乃是那个日日夜夜与自己守在一处的华贵妃。 是她? 郎玢十分头疼,觉得不太相像,那人的模样与她相差可是不小。可是,自己除了腰酸背疼再无异样。 三百二八 为爱夺权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八为爱夺权 起点签约网址: “朕这衣裳?” 他方方问,便听凌瑛华开口:“妾身瞧着皇上睡得不舒服,所以与您换了”。 “那……” 华贵妃赶紧往他怀里一靠,也不管他想说什么,先堵上他的话:“下回可不敢这么胡闹了,今儿已经误了早朝。幸而说的是龙体有恙,若知道是因着我,妾身岂不是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 原来真是她啊! 郎玢仍旧是疑虑,但是见她娇柔不堪,脸颊泛红,于是不再深究——昨日许是自己花了眼吧,再要么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一场春梦了无痕。天底下的美人儿基本上都在自己后宫,哪里还能找出来什么更加艳绝的女子? 就这般,他忘了自己与蒙黛朵的全部过往,任由华贵妃哄了过去。 郎玢这厢乃是一笔糊涂的风流账,可是郎斐却明白,他气得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原来,原来蒙黛朵求着自己打掩护无论如何要见郎玢一面,竟然是为了宽衣解带、投怀送抱?!叫自己拖着华贵妃却原来是为何伺机下手!全部都是她蒙黛朵打算好的。 自己还呆头呆脑给人做了嫁衣裳,将心上人送上了男人的牙床。 后悔死了! 任凭出了这变故,郎斐爱蒙黛朵,所以饮恨咬牙也不提。对于自己心爱的人,她做了什么或许都是可以被原谅,可是朵儿对于表兄这一番算计足以见她是个重情义的女人,由此他觉得蒙黛朵更加可贵、可爱。 但是,她摒弃自尊,用那种方式宁愿去怀上一个负心人的孩子,也不决计不肯对自己稍加钟情,就冷了郎斐的心,更叫他对郎玢好不起来了。 若是旁人,他自然是在心中好一番比较,并且趁机打压、倾轧。可是,这回的情敌偏生就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天子。他怎么能跟他比?怎么都是个输字。 郎斐心窄,又是个狠角色,于是明的不成,便来暗的,那针对郎玢的部署乃是十几年前痛定思痛之后就定下来的。 郎斐这厢盯上了天子,那蒙黛朵的消息却也从来不肯放过。晓得这丫头回去之后是生了一个闺女,他心中那怒火又是升腾不止,恨不得害了那个女娃娃。后来,听闻乌孙国又是大乱,郎玢那会儿尚且不是相爷,只是个富贵闲人,突然就开始励精图治,图一个智勇双全要叫天子赏识。 他勤学苦练、起早贪黑,众人皆道这小侯爷约莫是转了性子,但是天子对他信赖有加,一直都有心重用,于是提拔他做了副相。他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于国家大事,蒙黛朵那厢也正是经历长达几年的厮杀、煎熬。 原本那些以为郎斐只是来玩玩儿的官员都远远低估了这个年轻王公的能力,两年之后,恰逢丞相年事已高要告老还乡,这个位子上不能没有人啊,几位大臣上了奏章,奏请天子曰副相原本就素日勤勉,乃是个能干、厉害的,不如干脆提拔了他上去做事。 天子早有此意,见郎斐从那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大弘朝的栋梁之才已经是十分惊喜,又见他那般为自己排忧解难,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是甚是欣慰:这个镇日里只晓得酒色财气的兄弟总算是有了正形儿,也知道好好做人了。 他自然不知,郎斐这如同寒门子弟一样的刻苦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浮云一样的东西他本来就有;也不是为了拨博得自己青眼要扛起大弘王朝的脊梁,而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他要权力!他要权势!他要在这大弘说话有分量! 那会儿蒙黛朵正陷入与兄弟的久战,苦不堪言,她素来是个刚强的女人,送走了自己的施施便跟一班教众与兄弟那军队血拼到底。可是,朝中那几个根基牢靠的老臣都是不出声一股劲儿支持她兄弟,那宝都压在她兄弟的身上不肯动摇。 于是,图兰教即便人不少,但是对抗这般多训练有素、战场上夺命的士兵还是颇有几分艰难。更何况,那会儿对手用的是困兽之计,仗着人多将蒙黛朵他们图兰教围了起来,困在乌孙国边上接近大弘的一座荒城。 乌孙新王那厢是有粮有草,补给充足,甚至顾不上抱怨这战况有多不好。可是蒙黛朵他们不行了:粮草将尽,四周都是敌兵,铜城铁壁一样死死守着。如同是一群猛虎一般,眼下图兰教还算精神,那就各自相安,互不打搅。但是,一旦图兰教稍微露出一丁点疲态,那么只怕遭遇群起而攻之,被一网打尽。 因此,众人心中都怕,对自己的下场都大致清楚,于是面上更是十分顽强硬撑着,谁都不敢轻易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因为谁都知道那便是走投无路、必死无疑。 乌孙那边的人如同是打着盹的一般,轻轻松松便困得图兰教逃无可逃。 蒙黛朵心知不好,自己也很是落魄,手段技巧都要使光了,可是怎么抵得过这么多年轻士兵,更抵不过他们身后那几个老谋深算的大臣。 于是,她开始求神,求金乌王肯发发慈悲,帮她带着众人逃出劫难。 金乌王没有显灵。 可是大弘那厢却来了一支军队,打着的是乌孙欺压本朝百姓、侵它大弘领土的旗号,将乌孙的军队是一顿痛打。乌孙那厢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可是一个不提防,蒙黛朵就已经带着人马逃了大半,当下双方开战,大弘与乌孙打得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结果,大弘得胜而回。 但是在长安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当时带兵的郑崇山郑将军脸色却十分难看,铠甲上那血腥味则是熏得众人避之不及,他一点也不快活,仿佛不是新近打了一个大胜仗,而是从修罗场上逃命出来一样。 三百二九 一死一无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二九一死一无 起点签约网址: 郑崇山原本想说: 那战场上血流成海,不忍目睹,哀号之声震天,无数士兵送了性命。 他想说自己这杯酒饮得问心有愧,合该倾尽江海里,犒劳那黄沙之中锁着的孤魂野鬼。 他最最悲愤的是——从头到尾,乌孙的人压根就不曾侵袭边境,老百姓原本也不曾有什么凄苦,两下相安。 那些欺君大罪的奏章到底都是谁上的! 相爷郎斐又是如何添枝加叶、字字血泪促成了这回远征! 天子被骗了! 天下人被骗了! 自己被骗了! 士兵们被骗了! 他们死得冤枉,原本在家里欢天喜地、舒舒服服过着小百姓的日子,却背井离乡来了边境,成为相爷手上的一把杀人利刃! 刀刃所及之处都是血流遍地! 可是,他们此番并不是保家卫国,死得其所,而是成就了相爷的一片私心! 相爷到底是在图什么? 当时郎斐与图兰教获救那桩事联系起来,郑崇山悲愤更加心惊:郎斐为了一己之私,活活送上了几千条性命眼都不眨一下。 大弘的相爷到底跟那个邪教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是要通敌叛国吧! 这般一想,郑崇山收拾干净心思,赶紧找了一棵大树依靠,找了与自己志趣相投、屡次耐心拉拢的靖王爷。 那一日,郑崇山尚且不知道:郎斐即便是有逆反之心,那也不是现下——他这般兴师动众、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恰好正是图兰教的教主:蒙黛朵。蒙黛朵绝地逃生,危难之中居然还能得了性命,她以为是金乌王显灵,是金乌王护她。其他图兰教众对此更是深信不疑,有神庇佑,那么只管对蒙黛朵越发得死心塌地。 蒙黛朵哪里知道,根本没什么神,正是原先在长安城相识的那个推了自己进郎哥哥怀里的混小子? 她欢天喜地杀回王城,兄弟的军队受了重创,再加上金乌王保佑的传言一鼓吹,数千教众斗志昂扬,一鼓作气就擒拿了乌孙新王做阶下囚。他们果真成了事,于是蒙黛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了十几年的辉煌岁月。 郎斐万万不曾想到,他施展手腕居然还真等来了蒙黛朵。 原来,蒙黛朵没了性命之忧便吃饱喝足有了闲心思,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一桩爱恨情仇,想起来自己的亲闺女施施。 可是,沅柯带着闺女不见了。 找不见沅柯的时候,心急火燎,蒙黛朵便忍不住想起来她那个爹爹。【ㄨ】 想起那个负心汉,她心中就是万分难受,难受之后开始腾出空来调查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疑点。 虽说仍旧是不曾彻底水落石出,但端底也晓得了就是相爷贡献的那个女人夺得了天子宠爱。如此,她对郎斐怀恨在心,干脆在长安顺道就报了仇。伤了江朗亭之后,她悄无声息消失了。 郎斐先是惊喜她总算是想起自己来,接着看见儿子的时候更震惊于她的怨恨。不想她对自己的怨毒有那般深。 郎斐的正室夫人,郎亭的亲娘素绡见状则是一声惊呼:“我的儿啊!”当即喊大夫,喊丫鬟,喊伙计,喊得是鸡飞狗跳,却见丈夫一动不动如同泥塑。 她求老爷做主,求老爷报仇,求老爷救救儿子。奈何郎斐叹了口气就转身出去,瞧着是十分无奈:这锁魂咒蒙黛朵隐隐约约提过一句,后来打探来却是天下无解的毒咒。 既然没了救,那就舍了吧,舍了吧。 第二日,在素绡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中,整个相爷府都醒了。 “我的儿啊!我的孩子!” 小少爷死了?不——是不见了。 素绡瞧着儿子空了的床眼泪是吧嗒吧嗒往下掉,身为一个女人,更加身为一个母亲,直觉告诉她,这事颇有些蹊跷,应该不是偶然,这件事根本就不意外! 她怀揣着撕心裂肺的难受,叫人将这屋子守着,自己则是拿了一把刀去找丈夫。 素绡起先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老爷告诉自己儿子哪儿去了,后来干脆是性命相逼迫,说要跟儿子一起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能使的法子都使唤了。 她忘了出身侯门千金的端庄矜持,一味撒泼使横——这儿根本就没有什么相爷夫人,只是一位痛失爱子的绝望的娘亲! 可是郎斐却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之中无暇应付。 他的儿子被他扔了。 与其说是一个丈夫,或者是一个父亲,这些身份对于他并不重要,他压根不在乎这些,他在意的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是一个蒙黛朵。这些都算是什么呢? 见状,素绡不禁愤恨。 丈夫原本该是自己的一片天,可是,现下这片天塌了! 素绡没了指望,没了依靠,绝望之处便一刀戳进丈夫的肩头。 郎斐吃疼一推,便见她轻飘飘就跌在桌角上,倒在那儿一动不动,浑身没了知觉。 于是,江朗亭那可怜的娘亲在儿子丢了之后大闹一番,结果终日卧床成了废人,心如死灰,形同槁木,生生被逼成了疯子。又病又疯,几年后总算是在艰苦煎熬中阖上了双眼。临死清醒的那小会儿也是痛恨自己少年就嫁过来的丈夫,这辈子都毁在他手上了。 夫人死了之后,郎斐仿佛真正从那一连串的迷梦之中醒过来。 他抛弃了儿子,弄死了夫人。 他开始养了一只八哥,镇日里教他念“素绡”。这会儿也想起来要派人去找长子的下落,可是上哪儿去找?几年过去了,哪里就那么好找? 这般一来,并不是反悔,而是自责愧疚,他对这一对母子也就是愧疚,内疚原本可以不这么决绝,愧疚可以对他们更好。 可是一死一无之后,这份愧疚又值当什么? 并没有什么用! 只不过是叫他自己心中稍微好受一些。 三百三十 夙愿达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十夙愿达成 起点签约网址: 可是,这种代价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特别是碰上了自己真爱的女人之后,完全算得上是轻如尘埃,拂之即去。【ㄨ】 郎亭——这才是江朗亭的姓名。 他对父母双亲的淡薄导致他越发免去这份恩怨,亲爹郎斐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世所罕见,江朗亭实在是不必徒生烦恼并且自取其辱。 郎斐怨不上蒙黛朵,不但不怨恨她,反而更加关心她,留意她,对她好,默不作声为她千千万万遍。 在女人方面,他一力促成卢闰鹤进宫,旁观这个女人对凌瑛华下了毒手叫华贵妃的身体底子一日差过一日,更加叫她芳华早逝,令郎玢格外郁结于心,渐渐一蹶不振。同时,他第一回试着算计表兄郎玢。完美,非常完美,叫皇上生了大病。 郎斐痛恨表兄夺了所爱,也怨恨凌瑛华办事不力,一并算下来伤了两个人。 天子眼瞅着不行的时候,他又忙前忙后了,做出一副忠贞不二的诚恳相,为他请来罗子棠治好,接下来勉强又叫天子过了几年时光——可是,对郎玢的报复却还没有到头。 五年后,图兰教大劫,郎斐再次筹划助蒙黛朵一臂之力时,郑崇山已经死了。军事大权只握在靖王爷手中不肯放开,朝中大臣也都是四分五裂,惶惶不知所终。天子非常不解,郎斐那些矫饰的理由再也不能说动郎玢一分一毫,他不下令就不能出兵。 郎玢年轻的时候信这个表弟,对他不至于特别怀疑,但人到中年就容易疑心大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盼着自己早早死,对郎斐也不得不防。 再加上这几年里头私下去查,相爷背着自己明里暗里也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因此这回的出兵天子就万分谨慎。末了轻描淡写对郎斐来了一句:“过去的事,我一概不追究。但是,阿斐,你可别太过分了啊!” 郎斐闻言先是心中一惊,而后又是冷冷一笑,恭敬退下之前便跪下求着:“皇上,微臣身体素日抱恙。想辞官回乡,颐养天年”。 天子大怒,险些要斩了他的脑袋:“郎斐!朕不过是提点你几句,你都敢直接撂挑子了?你这是不满!还是胆敢威胁朕?!” 一句一个“朕”,这君臣关系真是最分明! 郎斐道:“不敢。微臣病体残躯,只怕不能再为皇上解忧”。 郎玢不明就里简直是莫名其妙,于是道:“滚,你滚吧!” 可是,郎斐临走却微微一笑:“皇上,您当真不记得,图兰教主蒙黛朵是哪个了?” 原本也就是存心一问,天子却不由自主浑身冒出冷汗,这大汗不知因何而起,或许,或许便是那三个字——蒙黛朵。 可是,这个人是谁? 郎玢这般冥思苦想的时候,郎斐已经孤注一掷带着他的亲信杀去乌孙。他将府上那一大滩子事交给侧夫人。头也不回就出了相府,披星戴月赶了几千里路。他收到的信儿上可写清楚了,这一回乃是乌孙的元老作怪,只怕蒙黛朵要被收拾个措手不及。 蒙黛朵伤了自己的儿子,怨恨自己,这都没什么。 但是她一旦出事,那么必定自己是要义无反顾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他郎斐是心甘情愿。 赶到了乌孙的时候,正是图兰教生死最后关头,眼瞧着要不行了——蒙黛朵心焦如火,连那一双眼睛中都布满血丝。 像她这般骄傲的人,哪里肯与人低头?哪里肯跟人轻易认输?再加上,那不是旁人,而是曾经做了十几年阶下囚的自己的亲兄弟! 蒙黛朵一日不肯投降,那么乌孙大军就一日威逼,这回乃是带着摧枯拉朽、令人胆寒的势力,势必要将图兰教扫荡干净。 蒙黛朵好不容易过了安生日子,哪里料得到十几年前那一场灾难再来一遍?这回却是没救了。 蒙教主心中有些怕,有些不甘心,有些不信命,但是更多的则是惊恐。这么说,莫非是因为自己年岁大了,办事的底气也要不足了? 她却不晓得:乃是这几年斗志还在,心却累了。算计过来,算计过去,人的心就老得快了许多。 郎斐与他在教中安插的眼线通了气儿,见到蒙黛朵的时候恰好是她心急发慌、虚脱过去,见她仍旧是年轻女人的模样,眉头依旧喜欢皱着,可还是那般好看、可爱。 他索性拍了麻药悄悄带了她走,等顺风骑出了三十里地,天才要亮了,图兰教所占据的王城也被攻破了。 那一刻,郎斐很清楚——他怀里的女人再也没有家了。 于是,郎斐带着蒙黛朵一路回到长安,将她消除了记忆,将她染成了黑发。这个女人一睁眼醒来瞧见自己的时候,只见个壮年男人正为她不紧不慢细致地擦手擦脸,自己说是她的丈夫。 蒙黛朵得知自己乃是他八抬大轿抬进了门的发妻。蒙黛朵这名字干脆也不用了,阖府上下都只管称她为大夫人。 蒙黛朵对这样的身世虽然有几分疑惑,可是除了这府上也不晓得自己能去哪儿,连这丈夫到底是何许人也都不清楚。 她不明白所以起了疑心,可是,长乐坊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她的姐姐,对她的喜好、脾性琢磨得十分透彻,不由得她不信。 原来,郎斐素来喜欢做戏做全套,就连当年那个办事不力、险些被杀的小丫头也救了下来。身为主子的贴身奴婢,古丽如何不知道蒙黛朵的性子? 郎斐对她而言,又是救命恩人,又是对他好大一片痴心感动,于是唯相爷马首是瞻,对他本人必定也是不吝夸赞。 如此下来,蒙黛朵渐渐信了,再加上郎斐这个男人真是心细如发,只要不追究,不过分蹊跷,那么必定就是天底下最最可人疼的丈夫。 她彻底忘了乌孙那一大摊子事,忘了数万浴血奋战的教众,居然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平常女人一般,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过起好日子。 三百三一 两虎相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一两虎相争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郎斐这厢坐拥美人,也不管这手段有多卑劣,他多年心愿一朝得偿,那便是一百分的满足、可乐。 他舒服得忍不住叹息,觉得自己这日子简直赛神仙,给一座江山都不换,天子便不再追问相爷的去处只管任他逍遥么? 那一日顶撞了天子,郎玢不大发雷霆拿他是问么? 哼,能发威谁不会发?可是——此刻天子已经没机会发了。 郎斐那天的一句话,加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存了心叫天子陷入一个叫做“惊慌失措”的陷阱。 郎玢渐渐有了一些印象,那记忆的闸门一旦大开,无数光怪陆离的情节犹如是尘封已久的故事轮番上演,热热烈烈闹了好大一场,这苦思冥想之中,之前忘却的那部分过往,甚至都如同是刚刚睡醒的猛虎咆哮着、撕扯着要出来了。 关于蒙黛朵的点点滴滴,对郎玢狠狠扑着、咬着,叫他半分也不能招架。 他突然想起那年长安城中遇见的热烈烈、活生生的小辣椒。 那个只为自己生气、发火、吼叫、哭泣的异族姑娘。 那位敢叫自己不称心的小丫头,终于,有一天不辞而别。 他做了错事,终于失去了她。 他的姑娘无声无息地走了,如同当初毫无预兆、风风火火就闯进了他的世界。 郎玢自知伤了她,弄丢了她,忘了她。再后来,她与自己共度春宵,自己却错以为仍旧是华贵妃,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错爱一生,对朵儿却实实在在辜负了一生。 因为这般情伤,天子仿佛是失了魂魄。 哪个会知道此中缘由? 谁也不明白。 那个掌管后宫,位同副后的润贵妃也不明白。 她只会心急、痛苦、忐忑,却对这样陌生的丈夫束手无策。 恰在此时,郎斐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专心享受着跟蒙黛朵的温馨时光,即便这种日子是偷来的,骗来的,抢来的——可是,那也无所谓。 他曾经那些壮志凌云,在这个女人,这个自己爱的命都不要的女人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没有一刻恨不能跪下来俯首称臣。 他专心爱着蒙黛朵身体的每个角落,专心纵容蒙黛朵的每一点性格。 郎斐只要她与自己在一起,其他的还有什么干系?天底下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么? 几十年后他才等来属于两人的春暖花开,身下这个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心肝,他的宝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可是,外头却已经翻了大天了。 反正父皇已经不行了,两位王爷已经明目张胆要互相倾轧,皇位的争夺本身就是一件艰苦卓绝的事,更是比什么都要来得残酷无比。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一日,润贵妃的哀嚎声震响了整座宫宇的时候,众人才知:她唯一的一个孩子,郎潜已经不知为何生了重病,命保住了,两条腿却是如同废了一般走不动道。 “天杀的啊!”卢闰鹤抱着儿子哭成泪人,郎潜则是疼得咬着牙昏了过去。诸位太医又是皇上,又是皇子,围着忙活个不住。 郎潜成了这副模样,其他人尚且不论是否快活,两位王爷却甚是欢喜:四肢残疾的人做得来皇上么?不能!放着他俩全全乎乎的——难道非得找那么个人? 于是,暂且放过郎潜只晓得互相斗法。 相爷照旧是不掺和。 他俩斗得是天塌地陷,日月无光,终于两败俱伤之际,都是握着兵权死磕,硬抗的时候,乌孙国那边的使者却来了,说是他们的重犯图兰邪教的教主蒙黛朵正在大弘,要求大弘为了邻里友好,两下相安赶紧交出来这个女人。 这会儿正是夺皇位的紧急关头,谁有闲心思管你找谁?爱找谁找谁! 两位王爷对他们都是爱答不理,结果使者一脸窘迫回去禀告乌孙王,乌孙王怒火熊熊:十几年前因为大弘胡搅蛮缠就逃了蒙黛朵生路,不想十几年后又遇见此种情形!存心的是吧! 当下,乌孙的王师也来了一批,外方势力插手进来,三方当下是斗成一团。 俩王爷得互相防备,积极进取已经很是艰难,再加上一个不相干的乌孙军队捣乱。他们斗得苦,百姓更是怨声载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终于,靖王爷率先摇了白旗,劝龚王爷兄弟俩先顺应民心,安内必先攘外,先将这一帮混账东西统统撵出去。 原本说的也是好好的,这合力对抗之下,人多势众,很快这乌孙人就被打跑了。 可是,双方将他们驱逐出去之后说翻脸就翻脸,一转身又是红了眼的厮杀拼搏。 而一直以来,气都不叫喘一下的挣扎、杀戮早已经叫众人疲惫不堪,先是在国内打个不住,后来是打外敌,外敌打完了就回来继续打。哪个受得了? 再加上靖王爷素来就是心急如焚的,暴脾气,见一部分人有些蔫蔫的便十分不待见。于是情急之下斩首了几个怨言不满的、动摇军心的,这般以来,众人果真也不说话了。一个个只管心中愤懑不平,动作却越发懈怠。 不只是靖王爷这边,龚王爷那边也不太平。 只不过,他是个稍微耐性大、野心大的,没有像兄弟这样杀一儆百非要沾了血,因为要说杀一儆百,对手阵营里面的场景已经够了。他一贯的形象还是稍微宽容大度、亲爱下属。 于是,在一个下暴雨的夜里,一个人捉刀进了靖王爷的大帐,一个巨雷劈过去,靖王那眼中的光芒极度灿烂地跳了一下,从此再也没了神采。 第二日,雨过天晴,浸在雨水中的青草的芬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混合在里头的土地也有了十分爽快的香味,于是,一切仿佛都像是被洗个干净,那悲惨、痛苦对于士兵的无可奈何仿佛都成了过去,每个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安宁。 可是,靖王爷这边守卫的一声嚎叫还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靖王爷那营帐里头出来了十分厉害的血腥味! 众人心知不妙,于是过去一瞧才知:那是一把钢刀插在靖王爷的心口,床上血已经干了,黑乎乎的一大摊子渍在被褥上。 伸手去那鼻子下头一探,方知没了进气,没了心跳,身子都已经僵了。 三百三二 病榻逼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二病榻逼宫 起点签约网址: 那行刺的人想来是十分狠心,用钢刀穿过靖王爷的肉身插进床板,如同是牢牢地钉在上头,分都分不开。 见状,下头几个亲信则是嚎啕大哭,不知所措。 此时群龙无首,这支军队几乎是散了,他们这般大动干戈不就是为了靖王爷一个人的王位?现下靖王爷都死了——这位子还争给谁?于是争前恐后都投降去龚王爷那儿。 原本嘛,这么多号人,里头统统是大弘的子民,再加上两位王爷手下那帮子跟着卖命的实际上在祖宗、亲戚上都扯不清楚,几百年前都是一家子。此番便是扔下兵刃,只求完了这场战事好早些回家团圆。 龚王爷原本还打量着要持久些,没想到兄弟居然就这样死了!严刑逼问之下才晓得,有个被杀鸡儆猴的士兵的亲弟弟,觉得兄长死得冤枉,靖王爷实在铁石心肠,于是怀恨在心,寻了个机会为亲哥哥报了仇。 龚王爷见状也是心生悲凉,挥手叫人以军法处置,收了此人的人头,收了靖王爷的尸身,再收了这般大的队伍。 一方面,靖王爷死得惨,龚王爷与他是亲兄弟,多少有几分悲叹;同时,劲敌死了,那么这地界儿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己便是毋庸置疑大弘的下一任皇帝,自己便是正儿八经下一位天子。 就在龚王爷心花怒放的时候,那个在绝望、愧疚、痛恨之中受尽折磨的大弘皇帝,曾经龙精虎猛的郎玢终于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龚王爷一听,哪里想得到那么多,都是赶紧着从北疆撤回长安,谁知赶得及,一路上累死了九匹骏马回到皇城,父皇却还留着一口气。 郎玢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的统统是后宫的妃子、奴才。 大家哭得成了泪人也不敢过分嚎啕,龚王爷匆忙俯身上去,握住皇帝的手,听他口中喃喃不停两个字,细细听来,仿佛是“朵儿,朵儿”。 这约莫是个女人的名字,只不过,也不知到底是对哪个女人的爱称?因为这后宫之中委实没有哪个女人名叫朵儿,更叫皇帝如此牵肠挂肚。 龚王爷轻轻摇着父皇的手臂,见他仍旧不清醒就狠狠掐了父皇的指头,这才将父皇从那混沌之中略略拔了出来。 郎玢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番,最后总算是落在了儿子身上,龚王爷赶紧说道:“父皇,您可算是醒了”。 皇帝瞧着他,喘着粗气问道:“怎么是你?”——什么叫做“怎么是你?” 不是我,那你想的是谁? 龚王爷一听难道不生气?但还是强压着怒火答道:“正是儿臣”。 “其他人呢?”郎玢对这个儿子仿佛甚是不耐烦。 龚王爷却不紧不慢说道:“昭阳早就被您逼走了,老二,靖王他死了”。 郎玢眼中一痛:“死了?为何就死了?” “听闻是治军太严,被个下属为了泄私愤刺杀了”。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全部实际情况。 郎玢还没有到了老糊涂的时候,咬着牙撑着身子:“一瞧着我不行,你俩在外头都闹翻天了吧。窝里斗这么久,他兵强马壮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只怕与你根本脱不得干系。我一个瞧不到,你们就都反了!反了!”。 龚王爷赶紧恭敬辩解:“这回当真是冤枉儿臣了。那行刺之人的头颅我也带了回来,叫大哥走得解恨。对了,父皇或许不知”,他言语里就是故意的,颇有些解恨的意思:“三弟,他那双腿也被人给毁了,又许是生了一场大病,总之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现下昏睡不醒,润贵妃正细心照料呢”。 郎玢闻言话里更急:“我!老大,你出息了啊!朕这么些儿子,死的死,残的残,囫囵个儿的就只剩你一个了。当你真是干干净净的?残害手足,泯灭人性!你说,下一个遭毒手的是谁?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啊!” 郎玢一口气没上来又说了那么多话,当下是又咳又喘,脸色煞白。 龚王爷此番尚且不是壮起胆子逼宫,再加上也不用逼迫,父皇这样油尽灯枯,也就是一两刻的光景,再加上哪儿还能找来一个旁的儿子不成?就踏踏实实等他双腿一蹬,自己好做名正言顺的天子。 于是,郎源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说道:“父皇莫急,保重龙体重要。孩儿有哪儿做的不好,还望父皇像往常那样费心教导。又如何敢承受您这么重的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孩儿乃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郎玢见他那张脸在自己跟前晃就恶心,于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砸着床沿:“走!走!你走!” 龚王爷却跪在床前头也不抬:“父皇即便不喜儿臣,但是此刻除了儿臣,只怕也没有谁能守在您身边了,还望父皇三思”。 “好!你好!”郎玢双目圆睁,一口浓痰卡在喉咙,嘶哑地喊着:“来人,来人,来人……”那手中则握着一卷诏书,声嘶力竭要招呼人上前。 可是,龚王爷好好的在这儿挡着,还有谁敢上来多事? 于是,天子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却死死握住那卷轴不肯松开,双手僵硬着往前直伸,太监在龚王爷授意之下上前一瞧:郎玢青筋暴起,双目通红,涕泗横流——显然已经去了。 天啊!天子驾崩了! 闻讯赶来的卢闰鹤见状已经心力交瘁倒在大殿门口,生生是被丫鬟驾到龙榻之前主持大局。 她的儿子正一睡不醒,她的丈夫已经走了! 她却还要强撑着在这儿宣布疑似害了儿子的凶手继承大统! 天啊!再也没有比她卢闰鹤更苦命的了! 底下那么无数人统统哭成一片,痛苦惨烈之处震撼苍穹,响遏行云。 现下都瞧清楚了这等形势,眼见着也没别的指望,一个个都是认了命的哭,哭皇上死了,哭自己不知走向何方的命运,与其哭主子,不如说是哭自己这样无根无据的奴才。 三百三三 苏施为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三苏施为王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一群人之中,唯有龚王爷面上悲戚,心中镇定,他只死死盯着从来都是皇上手中攥着的卷轴,等着被宣告自己龙袍加身,君临天下的命运。 三儿一女去了三个,就不信了,被闹成这样,当下形势成了这样,还有个谁能比自己更合该坐上龙椅? 奴才们还敢对谁俯首称臣? 除了自己——还有哪个人配得上这万里江山! 于是他一个眼色,跪在一旁的狗腿子就立马上前去请卢闰鹤:“太后“,这称呼换得极是利索也很是识相。恭恭敬敬道:“皇上驾崩,天下举哀。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大弘不可一日无君。现下正值大弘不安生之际,内忧外患,无一不叫人心惊。望太后早些主持大事,不叫帝位空悬。” 余下那一大帮子大臣也不管原先是跟着谁,此刻都齐声说道:”求太后做主!求太后做主!“ 做主!做主——做的是哪门子主? 一个个不是都见风使舵跟了龚王爷? 一个个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卢闰鹤清了嗓子,声音仍旧是端庄大度,但是掩饰不住的却是疲态:”先皇在世之时,曾经亲手拟了一份诏书。那其中文字谁也没见过,哀家也不曾见过。估计也就是先皇自己才知道“。 说到这儿,卢闰鹤别有深意瞟了一眼下面跪着的龚王爷,说道:”烦请李公公将那遗诏拿来“。 太监从皇上手上取下那卷诏书搁在卢闰鹤手中,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此为先皇遗命,其中字字句句都是先皇的意思,必不违背“。 众人皆是俯身贴在地上,唯有龚王爷跪得笔直,只恨不得将脖子伸到诏书上瞧个明白。 卢闰鹤照旧是低沉的绝望,可是,当她瞧见那上头写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干脆轻松起来。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因为她宣读出来的意思是——先皇指定的储君不是旁人,不是跟前这三儿一女,而是点名要当年自己与蒙黛朵的亲生闺女苏施继承大统。她将是大弘第一个女皇帝。 此言一出,下头是一片哗然。 这也是个公主? 天下谁人不知,这宫中只养了一位昭阳长公主,仅仅那么一个金枝玉叶,这又是从哪里跑出来一位皇家明珠? 蒙黛朵?不就是图兰教主! 那个已经破落的西域邪教妖女与天子十几年前居然扯上了关系并且诞下皇室血脉? 天子年少风流,这笔账就罢了,谁也管不着,可是——眼下天下不太平,局势正乱的时候,都不知蒙黛朵去了哪儿?乌孙王室也是天下悬赏,更何况她那个罕少露面的闺女? 几个去过武林大会的,依稀记得那个叫做苏施的小丫头大致生得是什么模样。可是,五年之前,只见过一面,至今杳无音讯再也不曾有谁知道,上哪儿去找来坐这江山? 再加上,纵使靖王爷不得好死,三皇子不得好活,可是龚王爷还在啊!他当年代替先皇料理政事的时候都十分能干。如今多少也算是建功立业,按说也是皇帝的不二人选。他蓄谋已久,这会儿到嘴的肥肉能忍心扔了? 那苏施与这大弘甚少掺和,更别说什么为大弘励精图治,至今大家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图兰少主,江朗亭的小徒儿,而且还是个跟师父关系不清不白的小丫头。 论才干,哪里比得上龚王爷更有才干? 论德行,身为女人已经没了行止。 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起的私生女居然要入主大弘的金銮殿?皇上这是老糊涂了不成? 即便不是老糊涂,那么也是太任性——这天下子民,祖宗基业,难道还是闹着玩儿的不成? 再说,龚王爷劳心劳力,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又如何才能善罢甘休? 果真,卢闰鹤念完,大家一片喧嚣。 龚王爷也是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卢闰鹤说道:”龚王爷,你,你要做什么?“ 众人不敢动。 ”我不信!“龚王爷跨出一步到润贵妃面前就要夺取那卷轴,卢闰鹤也是皱起眉头:”怎么,你以为我是诓你不成?假传诏书,这可是天大的死罪!“ 龚王爷却不管,上前一步夺在手中,李公公立即把润贵妃挡在身后,生怕龚王爷再做出什么昏了头脑的事。 谁知,龚王爷仔细看了,将”苏施“两个字审视了无数遍,最终仰天长笑:”父皇啊!苏施!苏施是个什么东西!你为何如此坑害孩儿!“ 天子龙体尚在,龚王爷眼中含血,心下先是荒凉,而后乃是悲愤——他好不甘心! 他斗倒了大哥,斗倒了三弟,最后居然败在父皇手上! 这轻飘飘的一纸诏书几乎是实心大锤在她心头砸出来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这”苏施“两个字分明不是父皇心中挂念的闺女,而是自己脖子上悬挂的一把刀!是取他郎源性命的利刃! 龚王爷披荆斩棘一路前行至此,没想到被这两个字压成了肉饼再也翻不了身——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曾想到皇上还来了这么一出,这当真是不拿自己当做亲儿子! 龚王爷这一声笑仿佛是定了整个宫殿的调子,底下原本凄凄惨惨戚戚的众人都收了声,瞧着龚王爷好似是疯了一般,谁也不敢多言。 润贵妃早就吓得成了一具软骨头,抖擞两下恨不得坐在地上,幸而自己的婢女搀扶及时,她原本就是失了依仗,孤儿寡母,儿子又成了那样,那叫她如何不心惊? 现下龚王爷已经疯了,保不准自己这条命也要丢了。 龚王爷幸而不搭理他,只是转身硬生生就往皇帝床前一跪,痛哭流涕:”父皇!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儿子!你拿我到底当做什么了?打小你就只喜欢三弟,对大哥尚且还是有二分好脸色。可是,为什么你对我就这般刻薄?独独就是我!“ 三百三四 谋朝篡位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四谋朝篡位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先皇即便真是偏心,龚王爷也不合该在这般多人跟前吐露不满。 李公公见郎源说的乃是家事,正想劝他认了命将这般多人先散了去,可是谁知他一把将李公公摔在地上,长剑出了鞘就架上李公公的脖子——御前露刃,龚王爷约莫是不想活了! 李公公吓得冷汗直冒又不敢动,只听他一腔血泪,吃了黄连一般的苦处:“父皇!你待华贵妃如何宠爱也就算了!可是,你对润贵妃也算是尊重,为何独独待我的母妃就十分苛刻?她打从进宫就不曾过过什么好日子,才三十出头就死了。您居然连瞧都不肯瞧一眼,她也是您的女人啊!跟着您这么多年,是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可是——她在您这儿居然连一条狗都不如!” 郎源的眼泪滚滚而下:“母妃命苦,我却比她更命苦!为了您多瞧一眼,我打小下了那么多功夫,课业也都是私底下勤勤恳恳温习几遍才见您,我不比大哥、三弟厉害?可是您从来也不肯夸夸我!长大后,我挣了个王爷的头衔,日日夜夜不敢停歇只为你高看。我想当皇帝,我要争皇位!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却都是您逼的!论才干、心机,我哪里比不上那俩兄弟?可是,您只当瞧不见!” 龚王爷盯着父皇的尸身恨得咬牙切齿:“我干了那么多,谁都瞧见了,可是——你为什么就是瞧不见!打小我孤苦伶仃,在您膝下不曾蒙受多少宠爱。现下我好不容易爬到了龙椅边上,您一句话就又把我推进万丈深渊!叫我死无葬身之地!父皇,你太不公!太不公!” 龚王爷生的是浓眉大眼,原本就是一副温和英气的面孔,此刻却目眦欲裂,想来已经是悲愤至极!他昂起头:“既然你活着,我这一辈子都不曾叫你瞧得起,那么也罢了。你死了,我却正好要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今儿非要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不可!” 李公公抖着身子要爬起来,却不提防被龚王爷一剑斩断双腿,那宫殿之中血气扑鼻。 李公公那声惨叫总算使众人提起了心肝,卢闰鹤已经是靠着床尾勉强支撑,问了个“你”字,便干脆晕了过去。丫头赶紧扶着往后头去了,幸而龚王爷并不在意她,但这宫中已经是杀机四起,真真儿是一场谋朝篡位了! 龚王爷立在郎玢床前,厉声道:“父皇口中许下的那个图兰少主现下是音讯全无。那么。只好由儿臣自作主张治理几日朝政,她若是回来了”,眉头一跳:“若是,还能活着回来,儿臣肯定是要将这位子全全乎乎还与她。只是——从前不知,父皇居然也有如此爱惜儿女的时候。我对您心肝肝上挂着的那个妹妹定然是极为爱惜,不肯伤害她一分一毫的!”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仿佛每个字是从牙缝之中呲出来。 众人心知这还没露面的储君只怕要不好,又听龚王爷“扑通”一声跪着磕着响头:“父皇,您既然没有异议,那么便是答允了。孩儿叩头谢恩”。 此时一股子怪风从宫殿之外直扑过来冲向龙榻,龚王爷毫不理会:父皇不仁,孩儿不义。虎毒尚且不食子,是父皇做的不当在先,自己即便是要遭天谴,那么也等这般尽兴了之后再领。 父皇活着的时候,自己十分窝囊,他死了,成了厉鬼,自己也不怕他! 其余众人难道就不晓得这是龚王爷演的好大一出独角戏? 天子都去了,还能有什么异议? 死人也能张嘴说话么? 他这是明目张胆篡位了! 可是,谁知这中间并没有等来厉鬼,也不曾如了龚王爷的愿,原来,有另一只军队已经出来拱卫王室,听令统统缴了龚王爷手下的兵刃。 龚王爷兀自感慨之际,一个人却缓缓步入大殿,一步步又沉又稳,龚王爷转身一瞧,整个人退了一步,那长剑越发紧得握在手中——来着不是旁人,而是那个连日来称病不出,在家将养的相爷! 早先找他那会儿死活不见人,仿佛真是袖手旁观。于是龚王爷、靖王爷斗得是昏天黑地,越发记不起那个悄无声息,摸不清葫芦里藏着什么药的郎斐! 龚王爷闹到现在,好不容易除了大敌,居然凑上了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老家伙。紧要关头,不提防他却来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要做什么? 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偏生这会儿来? 等等。龚王爷想到自己手下那么多人可都不是吃素的,为何独独放了龚王爷进来,他们居然敢不听话了——还是,已经被制服了? 郎源想到了这儿便窜出了一身冷汗,还兀自叫着:“来人,来人!” 相爷走上前来,微微一笑:“喊谁来?我这不是来了?” 郎源将长剑挡在胸前:“来人!” 底下跪着的人早已经躲到四周,只盯着这里头的的动静。 相爷却轻声一笑:“乖侄儿,别叫了,他们来不得了!” 郎源闻言面如死灰,只听郎斐说道:“我今儿身上才好利索些,进来面见圣上,居然还被人推三阻四的。好容易进来,方才在殿外听说你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我心中的还十分欣慰,只是,你约莫是没机会了”。 郎源闻言冷冷一笑:“往日还说,相爷是个喜欢凑热闹的。这回怎么就没声了?原也是我一个大意,居然就叫相爷掐着点捞网。相爷约莫是想着龙椅吧,早些说一句,我跟大哥先对付了你,也好过叫你现下白白捡一个大便宜”。 郎斐却在殿中立住,声如洪钟:“诸位同僚在此。龚王爷这话说得不公道。逆天大罪郎某人绝不敢犯。君君臣臣,我心中再清楚不过。先皇待我不薄,我为臣子,自然是不敢越了自己的本分”。 郎源有些困惑,见他却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仿佛真是那般打算。“不是谋朝篡位,那你是来做什么?” “我来自然不是谋朝篡位,恰恰相反——是来防着你谋朝篡位。先皇驾鹤归西,诏书乃是金口玉言,这天下该是谁的,便是谁的,不能叫你仗着势力占了去。因此,我特意拖着病体来剿灭叛贼,护卫新王登基”。 三百三五 登基在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五登基在即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新王? 龚王爷大笑:“胡说!图兰教主的亲闺女?谁见过?就算你见过,现下你找得来?” 郎斐往后转身一拜:“恭迎皇上!” 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一瞧,一位绿色衣裳的姑娘就走了进来,她形容清丽,脸上带着几分迷惑,身后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的相貌也不算多出众,就这姑娘? 可不就是大病初愈的苏施? 她一头雾水就被潭毓泽带来了这儿,接着便见个老儿跪在自己脚边大呼万岁。 相爷如此,那几个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她的也赶紧跪过来恭迎圣驾。其余人等也都是蠢蠢欲动,郎源见状慌忙走上前来围着苏施转了一圈,被潭毓泽悄无声色就隔开了。 “就是她?”郎源心有不甘。 郎斐则是大声呵斥:“天子跟前岂能容你如此放肆?不是天子,难道还是你不成?” “住嘴!”郎源仿佛是疯了,歇斯底里在嚎叫:“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他!”手上长剑则是指着郎玢方方凉了的尸身。 他不敢置信扑了上去,摇着郎玢:“父皇,父皇,就是她!这个黄毛丫头就是您选定的皇上!怎么会是她?我呢!我辛辛苦苦为大弘操劳了这么多年,都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他疯了!疯了! 即便郎源真是疯了,也没有谁敢上前去劝阻,生怕被他手上的长剑戳上一个大窟窿。 众人害怕,郎斐却不怕,他往前一窜,一脚踢飞了龚王爷郎源的腕子,那长剑飞出去扣在地下,另外便拎着郎源的领子将他提溜到苏施跟前,几柄刀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郎源抬起头,目光森然:“图兰少主?苏施?” 苏施方方想要说自己并不是这个身份,却已经被潭毓泽悄悄点了哑穴,张口无言只好对视这个如同发怒雄狮一般的人的眼睛。 龚王爷惨然一笑,怒吼震天:“这不公平!我毕生所求的东西,为何你平白无故就到手了!我只想要那么一样东西啊——还被你抢了!你何德何能!你什么都没干就被塞个满怀!一样是父皇的子女,为何他对你我有云泥之别?” 郎斐闻言冷哼一声:“毕生所求?那东西太沉,先皇想来是怕你踮不起”。 “她呢?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治国强兵的本事?” 郎斐却不再理他,引着苏施上前去瞧那摊在龙榻上的尸体,他温和道:“先皇因为这个叛臣逆子受委屈了。皇上送他一程吧”。 苏施只好跪下,盯着这具尸体发呆,初初见面没有一点遗憾之情,反倒是对自己的处境担忧万分。 那边闹事的龚王爷则是已经被压下去打入死牢,约莫是永远不见天日了。 成王败寇,这好大一场闹剧眼瞧着是要落幕了。 诸位看官许是要问:这苏施分明就不是蒙黛朵的亲闺女,如何就做得了皇位? 郎斐为何一力保他? 郎斐若是知情,他必定不至于为苏施作嫁衣裳。可是,他并不知情啊。换了孩子这事只有古丽、潭毓泽再加上沅柯晓得,沅柯死了,这世上就只剩下长乐坊的鸨母并着管家晓得。 古丽虽说疼爱陆绯烟,可是绯烟不能说话,不会说话的人怎么能坐稳江山?再加上皇上亲笔写了苏施的名字,这个愿不愿意,也都愿意了。 而潭毓泽就更加好说了,根本就对苏施有一分私心,因着有点私心所以干脆将错就错。那郎斐原本确实不待见表兄这个跟蒙黛朵的亲闺女,原本也不想插手,但是一想现下蒙黛朵已经在自己怀中,稳稳当当成了自己的女人,自己已经骗了她,这就是亏欠,再加上表兄落得这样凄惨的境地也确实跟自己脱不得关系,于是补偿也好,解脱也好,决定起劲儿推苏施一把。 郎玢原本不晓得蒙黛朵给自己生了一个闺女,他如何会晓得,他连蒙黛朵是谁都记不清楚——可是,郎斐并不准备放过他,偏生、存了坏水就得叫他知道知道。 于是郎玢崩溃了:自己那般辜负朵儿之后,她居然还与自己共度春宵,并且生下来一个亲闺女?那是自己心爱的人留下来的孩子!他原本又是愧疚又是欣喜,于是一个念头揭竿而起:立她做皇太女!叫她做皇帝!自己与蒙黛朵的孩子自然是最最出色的,必定也有资格做这大弘最最尊贵的天子! 自己亏欠她那么多,那么就拿一个国家作偿还吧,一个大弘应该也够了! 谁能想到,天子确立苏施的念头是如此干脆果断,如此简单? 谁知道天子眼中根本就没有另外几个孩子,只剩下一个谁也没见过的丫头? 这决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手起笔落,如同这大弘的龙椅就专门是为了苏施设的一般。 苏施稀里糊涂就成了大弘的皇帝,女皇帝,这头一位女皇帝。 她心惊胆颤,而且十分不知所措。三日之后就是拜天拜地拜祖宗,得好一阵忙活,就该正式登基。 一颗心是忐忐忑忑,走来走去干脆不晓得做什么,也是浑浑噩噩。 潭毓泽倒是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如同一条最忠实的狗一动不动,仿佛苏施不是才认识不久的姑娘,而是他最最紧要的主人,他活似是这个小丫头的三世家奴。 这皇宫之中的一切都太陌生,苏施十分惊慌,并且没有一丁点安全感,潭毓泽陪在左右或许还要好上一些。她对他依旧是陌生,有距离,有戒心,但是确实不像当初那样抗拒了。 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也要过去的时候,潭毓泽从外头回来,脸上神色十分难看,仿佛是遇上了什么事,苏施问话他也不说,只是一味摇头将她拥进怀中,那滚烫的胸膛捂得她心惊肉跳,生出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悲凉,自总觉得这仿佛是什么坏事,估计还跟自己有些牵连。 可是,潭毓泽不说,她自己也问不出来,于是兀自在这房中一夜不曾合眼,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 三百三六 龙椅牢笼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六龙椅牢笼 起点签约网址: 第三日。 头一遍鸡叫,宫人便鱼贯而入,送了天子祭祀要穿的衣裳、装扮,原本以为就是个皇子登基,哪里晓得半道上居然杀出了一位公主? 苏施出人意料接了皇位,倒是累得织室重新开工,当下也是连着忙活了两天才紧赶慢赶做出了一整套女帝服:以玄衣纁裳组成,中单素纱,红罗襞积,革带佩玉,大带素表朱里,两边围绿,上朱锦,下绿锦。 着实花费几百位匠人精心缝制,前襟到手臂的花样是两条龙,全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乃是怒目圆睁,齿爪锋利,昂头摆尾,金光四射,威武端庄,极有风范。 苏施那身架子稍微有一点单薄,这厚重的衣裳往她身上一套简直是一套刑具,要压垮了她,更别说那一顶吊满了珠子、金器的冕冠:綖板长一尺二寸,宽七寸,前圆后方,冠表涂黑色,里用红、绿二色,十二旒。沉甸甸,威赫赫,砸得她晕头转向,脑中乱响。 她十分勉强才被宫人架起来束上大带,宽袍广袖,血色大带,这一切扣在她单薄的身板上都混不似荣耀,更不似先帝那样打量的要专门赐予宝贝闺女的万丈荣光,而是一只巨大的枷锁,禁锢得她动弹不得,心中也好似是个无底洞,不断往下掉,往下掉。 这般沉得负担不起的东西便是她往后的人生?这不对! 苏施被困在这儿成为一个女皇帝,可是,她计算的乃是自己要做琅琊谷谷主的夫人。 她不该在这金门玉户、桂殿兰宫处处受禁,而该在巴蜀之地与师父白头偕老。 那儿才是自己的归宿! 那儿才是属于她往后的半条性命与要过的日子! 可是,潭毓泽现下跟着她、看着她、制住她,将破月刀夺了过去,时时刻刻守着她。 离开破月刀,苏施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弱,哪里斗得过潭毓泽这个深不可测的老油子? 瞧着外头黑洞洞的天,苏施挂着那么一大坨衣裳、冠子被坠得恶心,心中那不耐烦的意思也油然而生,继而烧成了大火。 于是,她眉头一皱,先将两个扶着自己的宫人推开,又将头上那攒成小山的帝王冠子扯下来,抬手就要砸在地上。 这时候却被潭毓泽勒在怀里:“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苏施被他困住,使劲儿挣扎也推不开,于是一口利牙咬上了潭毓泽的肩头:“滚!你滚!” 潭毓泽不敢大力生怕伤着她,于是先唤了一声:“皇上有些不爽快,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在这儿伺候着就行”。 几个人一瞧当真是再好不过,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一个个夹着腿匆忙走了出去,一句话都不敢说。 等到人走干净了,苏施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呜呜咽咽在潭毓泽肩头又咬上一大口,潭毓泽心中恼火身上受罪只好松开她,俩人对面立着。 “为什么要我当皇帝?我在这儿名不正言不顺做个什么劲儿的皇帝?” 那衣裳太沉,压着苏施的肩头越发塌陷下去,只留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脑袋,并着出了一头热汗的额头,还有脸上那一层汗珠子。 潭毓泽有些看不过,于是想上前帮她拎着那件龙袍。可是谁知人还没走近,就已经被苏施砸了个瓶子碎在自己脚边。 潭毓泽照旧伸出手去摸她,苏施向后一闪躲,居然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于是,杏眼之中波光越发荡漾,水泽越发明亮。哭得险些背过气而去。 苏施头疼得不行,潭毓泽又因为她头疼得不行,两下子没办法只好叫她在床榻上略略靠着歇息。 谁知苏施前一夜也没睡好,方才又遭了殃,这会儿居然打起了盹儿,可是口中喃喃自语,唯有:“师父,师父,救我!”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这么难熬? 果真是个牢狱不成? 潭毓泽叹了一口气把她平放在榻上,叫她歇息地稍微舒坦些,瞧着苏施那双眼睛却是越发悲悯。 这时候也还早,月亮还在头顶上闪着寒光,空气之中湿润得厉害,水渍渍得叫人难受。 潭毓泽轻轻摇头,觉得心头仿佛是有一块大石头砸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他非得出去走上一步半步才好。 苏施只觉得这几日好像都是在做梦,唯有自己在梦中。 这些平日里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东西:王位、登基、父皇、逼宫,连同蒙黛朵与他们表兄弟的爱恨情仇,都真真是自己想也想不到,见也见不着的大戏。 这些怎么就千丝万缕得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自己又是为什么成了这大网之中的一个? 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这般少,可是平生没见过、没拥有过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挤过来,而且这么多,为什么? 这奉在自己跟前的都是宝贝么? 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属于自己? 这些东西叫她害怕,叫她恐慌! 这可都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宝贝啊,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生不喜欢。 就是不喜欢。 苏施喜欢的不是这些,不是这荣华富贵,万人中央,而是一个师父,一个归宿,一个平凡无奇的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模样? 为什么这些事从来没有一个人问问:她怎么想?她要不要?问问她要的是哪样? 虽说原本不是这个位子上的人,可如今居然占了别人的身份坐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她想走,想逃——这乃是一个金子打出来的地域,她害怕这个地方,这儿的一切都太陌生,叫她慌张不已,不知所措。 苏施这般痛苦煎熬的时候并不晓得自己的师父也不好了。 她梦里念里都想着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待自己好的师父的时候,只梦见他痛苦挣扎的脸,他仿佛是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苏施无论如何也瞧不见他的位置,那种叫人绝望的黑暗必定不是那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琅琊谷。 那是哪儿? 三百三七 太庙遇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七太庙遇刺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只见江朗亭置身于黑暗之中一寸一寸往上爬,她眼瞧着他那么痛苦,于是也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俯下身去拉他。可是,江朗亭双眼悲痛,却拍开自己的手,却被下头不知名的东西扯得摇摇欲坠。 “施儿,施儿,乖乖,别再找我了!别再找我了!” 一声声叫得苏施肝肠寸断,眼睁睁见他被黑暗吞噬,见他被那漆黑之物拖下去,苏施纵身一跃就要跟上去,可是谁知有人从后头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领子:“阿施别走,阿施,别丢下我!阿施啊!求求你,求你别丢下我!” 那低哑的声音里头仿佛是带着哭腔,苏施一犹豫,那万丈深渊就闭拢了,苏施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方才拉住自己的那人则是跪在自己脚边,苏施又气又恨,一个不防备居然被他抱在怀里。 她又踢又打:“都怨你!都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人哭得话音低沉:“阿施,你要他,可是我也想要你啊!”这声音有点熟悉,就在苏施失神之际,那人在她肩头轻轻一咬,言语之中却是道不尽的悲凉:“阿施,你什么时候才肯瞧瞧我?什么时候才肯瞧瞧我?我也是活生生一个人啊!一直都在啊!你当我是什么呢!”两个人抱着哭成一团,各有各的伤心处。 苏施是在梦里哭着醒过来,天边的星子尚且耀眼,她眯个眼尚且不过半个时辰。她方方起来要叫人拿水来喝,但喉咙干哑得几乎说不出一个字,于是只好自己亲自去取。 苏施挪到桌子边方方饮了一盏茶,便听见外头有小宫女在嚼舌头根子:“哎,里头那位主儿,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当上皇帝的人都还可怜?那天底下还有更可怜的么?要真是那般无趣,天底下还要为了一把龙椅闹成那副样子?” “你仔细想想,寻常皇子若是做了皇上倒也没什么,可是,里头这位连个正经八百的公主都不曾排上”。 “那又如何?爹爹偏心,先皇就是愿意指定要她,还有的变么?” “所以说,与其是霸占个大名号,还不如一个厉害娘。这么多年连个正经主子都没当过,没名没分的一上来就成了皇太女”——闻言,苏施手中的茶盏就被捏碎了,眼中也是寒光四射。 听见下一句话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西域那边的人都厉害,野生野长的嘛,自然是比咱大弘的姑娘花样多。要我说,先皇也是个长情的,放着那么多儿女,偏偏就中意这一个。十几年前的事,哪里就记得那么清楚?也值得巴巴找来个人宠着?值得拿整座江山来逗人家开心?” 苏施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就听见外头俩人已经跪下了,一个嬷嬷咳嗽了一声:“就你们长着根舌头不成?这宫中种种难道轮得到你们多嘴?你们脚下也是那般乌七八糟的地方由着你们胡沁?下次再被我逮住,那可就留不得一颗脑袋去见爹娘了”。 两人小心求着:“姑姑,我们再也不敢了,求姑姑饶过则个”。 那嬷嬷约莫是走远了,俩人这才立起来,张嘴来了一句:“呸!什么老货!仗着来这儿时日长,气焰就要窜了天了。多管闲事讨人嫌!”这俩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苏施手中一握,心中杀意顿起。 正要推门出去却被个人打外头冲进来撞了个忽闪:“也不说一声就立在这儿,你方才要是被撞翻了可怎么办?” 见苏施也不搭腔,潭毓泽问道:“好些了么?好些了咱就启程吧,要知道太庙离这儿可不算近呢”。不由分说就叫人拿来披风给她披上,自己则是扶着她上了龙辇。 浩浩荡荡无数人马都开始往太庙走,那会儿天色照旧是昏沉,狗叫声都极少,苏施坐在上头被颠簸得昏昏欲睡,四面八方乃是无数火把、灯笼,映着周围如同白昼。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快亮了的时候方才到了。 苏施照旧是套着死沉的衣裳,扛着死沉的冕冠,被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潭毓泽扶了下来,坐的时间太长,方方落地,她的双腿是又胀又麻,险些颓在地上。 她到了的时候,只见四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候着不少人:近卫、皇亲、文官、武将,挤挤攘攘都立在整条台阶的两侧。大家都仰着脑袋望着远远走来的一个小点,那就是苏施。 见到苏施下了龙辇就齐齐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后来的日子想起来,苏施也只记得那一声比一声浑厚的“吾皇万岁”,惊天动地,齐整弘大。那一刹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却被迫成了一个牵了线的木偶,被人引着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走向那灯火通明却令人害怕的门口,那儿有鬼怪,有妖魔,又啃她的獠牙,有令她胆寒的噩梦。 苏施不想去,可是无可奈何又一步步走上去,脸前却是潭毓泽他们为自己筹划好的路线、轨迹——这算什么? 苏施脚上开始轻飘飘,瞧着那下头跪着的黑压压一大片的头颅,想取便可以取的无数性命,那汉白玉的台阶、栏杆肃穆庄重,却压得她惊心动魄,那里头供着的数张排位精致端严,却偏生是一个个与她不相干的人。 苏施越来越头晕,仿佛是脑袋里偷转着几颗星子,叫她恶心,一张嘴仿佛就能将方才的茶水通通吐个干净。衣裳太沉,苏施走不动道;帝王冠太大,挡得她瞧不见眼前的路。 越来越气势恢宏的“万岁”声中夹杂了一句“啊”的尖叫,这一声将苏施叫回了魂儿。 她也就是那会儿才觉得自己胸口疼——原来是一只长箭已经穿胸而过,错了半寸就要她见了阎王。 三百三九 昭阳公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三九昭阳公主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盯着那透出来带着血水的锋利箭头微微一笑:来得正是时候!你怎知,我压根不想做这个皇帝呢,这下子可算是一时自在了。 潭毓泽亲眼看见那龙袍华冠的小身影朝左一栽,滚下台阶,摔了好几个轱辘才停下来瘫在地上。他当时心头一蹦,慌忙上去护着,又留下几个人在跟前挡着,其他护卫则是无一例外都去抓刺客去了。 这班人真是太大胆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也唯有这会儿人多事杂才好下手了。 潭毓泽慌张喊她:“苏施!苏施!” 苏施微微睁开双眼:“可算是自在了”。 苏施笑道:“为什么要我做皇帝?你可知,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个啊”,说罢头一歪就昏死过去。 潭毓泽揽着她,不想被一个少女冲上来一头撞开,自己搂着苏施道:“你是谁?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抱着我姊姊?”话毕就是一叠声地喊太医。 太庙祭祖,皇帝遇刺! 那行刺之人倒是十分好抓,一问便知乃是龚王爷的手下,当即二话不说就将已经打入死牢的龚王爷判了一个斩立决,龚王爷都不曾来得及开口喊一句冤枉。 卢闰鹤本来就因对他忌惮,生怕留这人一条性命日后成了大祸,于是干脆亲自发令,宫中由她做主,手起刀落十分干脆,谁也没能说什么。 皇上受了伤,可祭祀之礼不但不可废,而且还得赶紧着,于是定下了第三日重新再来的打算。 因此,太医们都一个个脑袋搬家似的忙活不住。 苏施昏睡了两日方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脸前是一位十分面熟的姑娘:长发乌黑,脸庞如玉,五官娇艳,人面桃花,袅袅婷婷,叫人称绝。 见这丫头尚且想不起来,但等瞧见她肩头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并着俏脸之后伸出来的一张可爱淘气的猴脸儿,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蔻儿。 蔻儿瞧见苏施仿佛有了一些神采,一脸关切地问:“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太好了,我要吓死了,那伤口可深了。”。 苏施有些稀罕:“你?” 那丫头抓着她的手挣都挣不开:“姐姐,瞧你那破记性——我是蔻儿啊!我是五年前跟你们分别的蔻儿”。 “蔻儿?你怎么来了?”苏施简直是一头雾水,却见蔻儿又喊:“巴大”。 那猴儿十分有灵性,知道苏施身上有伤,所以也不去乱抓乱挠,但是不往前凑,只晓得捧着一个栗子啃,滴溜溜转着一对眼珠子。 蔻儿十分不满:“吃吃吃!你个猴崽子就知道吃!光长了个吃心!姐姐叫你呢!”它却扑在蔻儿的耳朵后头,仿佛是有几分羞涩。 “你不是在金陵么?”对于这个小丫头的出现,苏施仍旧是十分好奇,并且惊讶:不料蔻儿居然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仿佛是打从天上直接掉到自己跟前。 蔻儿仍旧是扣儿,即便是个姑娘家到了该稳重的年纪也活泼泼是一个假小子。她一双脚在凳子上晃来晃去,双手托着下巴将脸伸到苏施跟前。 苏施一下子除了蔻儿那双大眼睛简直再也瞧不见旁的东西。 “说啊”,苏施呛了一口口水。 “瞧瞧,啧啧,还是一副急脾气!“蔻儿立在地上,背了手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这儿摸摸,那儿瞧瞧,终于说道:”我原本是在金陵玩得好好的,后来腻了又是天南地北到处乱跑,突然接了个信儿说是新王要登基,就连夜一口气儿没敢歇就回到长安来。听说是姐姐,不曾想居然是真的,”蔻儿仿佛十分开心:“没料到真是你,还生怕是谁瞎说呢。吓我一大跳——只是没想到,你也是父皇的女儿。我那时候叫了你那么多句姐姐也不算白搭”。 “你也是父皇的女儿”——也是? 这意思是——蔻儿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是谁? 苏施疑惑道:“天下皆知,先皇只留下一个正儿八经的闺女,那真是千娇万宠,再珍爱不过的,便是昭阳长公主”。 “不错”,蔻儿昂起下巴:“姐姐,我便是那昭阳公主,大名郎蔻。只是,这长公主现下轮不到我了,姐姐才是长公主啊”——什么! 原先在城外遇见的那个泼皮小子居然就是大弘人人尊重珍贵的长公主? 这个谁见谁嫌弃的小混蛋居然正是女扮男装的金枝玉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是太巧了! 郎蔻扶着苏施在床上歪着,自己取了东西来给她吃,苏施嫌太烫,蔻儿倒是尽心尽力一口口吹冷了才喂给她。 苏施见这原本十分明朗的小脸渐渐便有些黯淡,心下猜度自己方才是不是没留心说错了什么。 果真便见蔻儿捏着勺子的手抖了起来,肩头颤着,纤柔得叫人心疼,等到那碗中溅起来一滴水花的时候,苏施却晓得——她哭了。 这个当年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姑娘终于哭了。 蔻儿勉强平静下来,道:“千娇百宠?珍爱不过?人人口中那个宝贝一样教养的昭阳公主是哪个?为何我自己却不知道?” 原来,当年郎玢忘了蒙黛朵一心一意爱上凌瑛华,把她当做最珍贵的女人,可是谁知,郎玢身为天子那般疼爱,那般专宠,她凌瑛华反倒是个擎受不起的,也不是个福气大的,那身子自打进了宫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坏了起来,天子见她这般娇柔,于是越发疼爱。 可是,再深厚的君恩也拦不住华贵妃命薄如纸。 天子原本不想她生养,说是她经不住折腾,要真是喜欢孩子,那么见谁宫里头养了一个机灵可爱懂事的只管直接要一个过来也算是了了心愿。可是,华贵妃也是个性子倔强的,非要生养一个自己的骨肉。 天子一个没看住,她已经怀上了。 见她非常固执,郎玢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自己没个底便招呼了几个太医寸步不离守住自己的爱妃如同是自己的一颗眼珠子。 这样的恩宠叫整个后宫都红了眼睛,又恨又妒,巴不得咒凌瑛华早早死了。 三百四十 孤苦伶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十孤苦伶仃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或许真是命该如此,这位华贵妃怀胎九个月便生了。 皇上那会儿还正在书房批折子,闻言匆匆走了,怒火万丈到了后宫才知是被一只波斯进贡的大猫给冲撞了,惊吓之下才早产了。当即龙颜大怒,叫人将那只畜生只管打死拉倒。 那猫儿也是有主的,当时是皇上亲手赐给卢闰鹤润妃的。 她卢闰鹤见天子盛怒,心下即便有万分不甘要说也都忍下了,那怨毒之意越发厉害,再加上华贵妃一人专宠,这宫中上上下下哪一个能服她? 她是爹娘的心头肉,是皇上的心肝肝,那么宫中凡是有名有姓的哪个不是千珍万爱长大的?都是官宦之家的闺女,谁就比她差? 天子为了个女人将其他妃嫔不放在眼里,不肯施舍雨露,更是无瑕爱惜,其他人谁能快活?一个个瞧着凌瑛华恨不得撕吃了她。 幸而华贵妃也算是好命,产下一个闺女,也不曾过分伤了自己的性命。那个闺女虽说弱小,但精心养育之后也越来越大,后来便被皇上抱在膝上封为昭阳公主。 昭阳这荣耀来得过早,也不能说不好:她活下来了,可是华贵妃不知为什么越来越虚弱,竟然比生产的时候更虚弱,太医说是因为公主损折了身体的底子。 因为这个,原本对蔻儿也算疼爱的父皇变了嘴脸,只骂她是华贵妃的克星,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宫里头有了流言,说是这昭阳乃是原先被皇上赐死的那只波斯猫转世,因为怀了怨念所以干脆投了娘胎来报仇。 蔻儿原本就十分美丽,被这流言一掺和,皇上居然觉得她眉眼之中颇有些肖像那只高傲冷艳的大猫。如此一来,更是冷了郎玢疼爱她的心肠。 天子不曾将她放在亲娘身边,因为生怕克了亲娘。于是,蔻儿打小便是跟着奶娘长大。幸而奶娘可怜她,对她好,逗她,哄她,皇上将她扔在宫中一处偏僻角落,连问也不问,打听也不打听。 这么一个公主简直就是丧了双亲一般孤独地长大。从记事起,她并不记得宫中有多少繁华、辉煌,那位稳重端严的父皇与为人称道的美丽的母亲,那些容貌艳绝,衣香鬓影的记忆不属于她,她更不曾受过什么优待,只是对着一屋子的金银珠宝、红花绿叶一日日数着过日子。 她出不去,蔻儿成了绫罗绸缎裹起来的一个美丽的娃娃,除了那些华贵的外表,她内里空虚——她是空的,是从来都不曾装满的一只碗,一只罐子,一河清冷的月亮光。 蔻儿心上有一个大洞,简直就是抬头她瞧见的四角填空那么深那么大,是什么都填不住的。 因此,华贵妃病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有人生,没人养。凌瑛华这个名字就好似打小知道的一个陌生人,她没有见过她,没有记住她,因此也没有想过她。 蔻儿甚至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值得难受的。 因此,传信的宫人来见皇上,郎玢问及这个爱妃用性命生下来的闺女的时候,那人嗫嚅道:“公主面无哀伤,甚是平静”。 面无哀伤? 好一个平静!好一个亲闺女! 郎玢将桌子上的茶盏扫在地上:“乌鸦尚知反哺,羊有跪乳之恩,朕这个长公主倒真是厉害!生母去了居然不见悲容!如此铁石心肠令人心寒,要她何用?” 皇上原本还想着对蔻儿好好爱惜,对她宽解,却见她甚是安好更是冷了一颗为她打算的心肠,由此更加不喜。 亲娘走了,亲爹不待见自己。 皇上都这样,其余的人哪个还把这个皇家明珠当回事? 蔻儿在宫中的日子越发难过,原本也就是无人上门来搅扰,他们偏安一隅,囚在宫殿之中至少也是丰衣足食,自得其乐。可是,后来渐渐缺吃少穿,大冬天冻得人骨头疼的时候居然连炭火都不好好给,干脆叫她生出冻疮——这可是皇上的亲闺女,皇上最最宠爱的华贵妃的唯一血脉! 哪个料得到有一日居然成了这幅模样? 天子不去见她,蔻儿这倔脾气上来也不会主动讨皇上欢心,两下里谁也不见,于是这关系就更加远了,一来二去,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不疼她,渐渐甚少提及这位长公主,仿佛是都忘了。 凌瑛华那会儿真是风头无两,力压六宫粉黛,因此她只活在皇上的心坎坎上,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好友,相反还或明或暗树了不少大敌。 这会儿头号狐狸精好不容易死了,那些女人一个个终于扬眉吐气,也终于开始撒手将蔻儿糟践得越发厉害,恨不得连同她母亲那一份一并讨回来。 蔻儿的日子过得不好,好在奶娘爱她护她,替她挡了不少明枪暗箭,所以还算顺心。再如何也是一位公主,奴才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爬到她头上肆意作怪,也能过。 要是能一直这般下去也好了。 可是,闺女大了肯定是要嫁人,天子那身份之重要又被提溜出来了:女儿嫁到哪儿,嫁给谁,可都是天子一句话就做了主的。 蔻儿哪里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她的奶娘已经四愁眉不展,心知这丫头若是想好好过下半辈子,那么就是自己力所不能及,非得她老子垂爱、疼惜。 这层厉害关系与昭阳公主说清楚了,蔻儿十分明白却照旧一如往常:“那又如何?他要我出嫁,我就非得乖乖听话嫁了不成?我长了双手长了双腿,还不能跑了?“ 这话急得奶娘不行可是束手无策——扣儿生来就是跟他爹一样的坏脾气,十分绝,再加上打小孤苦伶仃,于是这般惊世骇俗的念头从来不少。 奶娘的担心是有道理,十分有道理——只不过没想到这日子来得这般快! 蔻儿也才方方十一二,有个藩国王爷就上长安来求亲,求娶当朝公主。 三百四一 公主逃婚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一公主逃婚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王爷带了不少人马,带来无数金银财宝,又奉上一国至宝这才求天子赐婚。 天子郎玢一见这情形甚是盛大,诚心诚意,自己作为一国之君他没法回绝。 回绝的话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可是这般折损了王爷的颜面,往后呢?往后怎么办?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一个女人便能化解的问题,又何苦去牺牲将士、大动干戈? 不值当,不值当,送一个给他就好。 可是满后宫算起来,天子郎玢却很是头疼:自己总共才得了一个亲闺女,那便是华贵妃留下来的郎蔻。 一想到华贵妃,天子胸口便暖暖的又隐隐作痛。于是,她唯一的血脉,天子便有些舍不得。 可是,偏偏此时,那个天子最最倚重的润贵妃过来,说了好一通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公主即便娇贵,万民敬仰,但也要为江山社稷打算。她郎蔻乃是皇帝的亲闺女,但更是大弘的亲闺女。 她享受的这些尊荣都是大弘给的,她也合该做些什么,再加上番邦王爷也算是年轻英俊,二十出头正是好年华。蔻儿若真是跟着他,再加上大弘天子做靠山,即便是远嫁也必定不至于要被谁欺负了去。 说完这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卢闰鹤又回来头来说“可惜自己不曾生养了一个亲闺女,否则必定献出来解皇上的燃眉之急,应允了这婚事”——这不是命苦,乃是天下无双的荣耀呢! 去你奶奶个腿儿的荣耀! 她卢闰鹤根本就没有生养过亲闺女,所以这话还不是由着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好听怎么说?都不怕风大闪了自己的舌头! 可是,皇上原本动摇不止的心居然因为这一番胡说八道、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话坚定了! 于是,他应了番邦王爷的要求,说是交给他一个公主。 宫中几个知道的全都可怜昭阳长公主命不好,也对卢闰鹤的阴险恶毒与厉害手段畏惧十分。 那会儿蔻儿并不知情,直到那一日,她的奶娘脸色煞白见了鬼似的跑了回来,原本是去库房领一个使唤东西,可也就是无意中居然听见有人说小话。 她支楞起耳朵听了半句,只听见“公主要嫁人了”这么几个字,心头就仿佛是千面锣万面鼓不要命地捶起来,奶娘慌忙去找素日相识的老姐妹偷偷打探这才晓得了蔻儿被指婚的来龙去脉。 天啊! 可怜蔻儿也就这么丁点年纪,生母不在,庶母阴毒,如今竟然是要走上这条路了!没人疼没人爱啊,亲爹这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 那番邦难道是什么好的去处不成?离家这么远,天边似得够都够不着。 在郎玢眼皮子底下活得都这么艰难,去了那儿只怕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根本没个谁管上一句、问上一声。 再加上蛮荒之地,哪里比得上大弘这般繁华?公主怎么受得了那份罪? 公主即便是下嫁,与了长安、洛阳的达官显贵也好过去那番邦做一个王妃。 这怎么好! 谁来帮帮这个孩子?谁来为她做主?这可怎么办? 奶娘想了又想,抱着蔻儿哭了又哭,最后带着公主要面见圣上,好一番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天子心中一个咯噔颇有些动容,再去问蔻儿,她自己也不乐意,于是天子说自己回去想想怎么个妥善的法子, 奶娘以为这事好了,于是又是磕头又是谢恩,十分欢喜跟着公主回去了。可谁知道她俩前脚走了,后边就有人动了心计。 刚刚回到住的昭华殿就接了圣旨,说是照旧嫁给王爷,只不过陪嫁更加丰盛,五日之后与夫婿谢恩回番邦成亲。 奶娘一听这消息都气炸了,蔻儿也想不明白:方才不是这样啊,怎么眨眼就变了脸? 她们哪里晓得俩人的声泪齐下没有一个字不曾听进润贵妃的耳朵,再加上她素来是个喜欢斩草除根的厉害女人,于是赶紧一番花言巧语,再搬出来昭阳长公主煞了凌瑛华这种话,于是居然将这事有敲定了。 不但要嫁,而且是大张旗鼓、风光热烈的嫁!而且良辰吉日都选好了,卢闰鹤是生怕夜长梦多再出变故——五日! 五日之后就板上钉钉、牛不吃水强按头! 奶娘慌了神,头疼得想不出一个法子的时候,福至心灵,她问道:“蔻儿,你原先说过什么?若是皇上将你嫁给不喜欢的人?” “我便逃,偷跑出去”。蔻儿道:“奶娘,说起来,这会儿不赶着那时候吗?要逃为何不趁现在?” 奶娘原本没那样天大的胆子,这可是欺君大罪。 可是,她将昭阳长公主从小养到大,俩人简直就是亲生母女的情分,那会儿一个病弱不堪的婴孩逐渐出落成一个聪慧机灵的少女,她对蔻儿视如己出,待她自然也是一百二十分的好。 再加上,蔻儿可怜,太可怜了,外人只知道昭阳公主这名头风光、有分量,却不知道蔻儿过的日子这般凄惨。 如今眼见她打小孤苦伶仃、无人疼爱,好不容易长大了现下又要拿去跟个物件似的给番邦蛮子糟践,奶娘她老人家乃是宫中的老人,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原本也该顺从,可这会儿确实一万分的不情愿,觉得蔻儿实在是命苦极了,也是个值得老天好生相待的丫头。 于是,她打定决心要帮蔻儿逃出去。帮她找了一匹果下马,这马儿好骑不容易摔着她,为她准备了一些细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帮她溜了出去。 蔻儿乔装打扮,舍不得奶娘,可她更向往自在,于是扬鞭疾驰,又快又稳出了长安城。 天子对此并未提防,料想这个闺女必定出不了这么大的幺蛾子。可是,润贵妃却天罗地网百般防守,约莫半个时辰她便察觉出了大事,也不惊动天子,自己只管布置了人马抓她,抓不到活得那就只管弄死了。 三百四二 吐露真相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二吐露真相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卢闰鹤不想再见这个丫头,不想瞧她跟凌瑛华有七分相似的脸,她要的不过是叫这个狐媚子生得孩子永远滚出长安城,眼不见心不烦,最好落魄可怜,一生苦难。 爹不疼,娘不爱,宫中仇人多如牛毛。蔻儿乃是一步步走出了那个黄金打出来的牢笼。 后来听闻还是嫁出去一个公主,约莫是哪一位倒霉的王氏宗族里头的亲生闺女,只不过自己这个昭阳公主再也无人提及,幸而那位番邦王爷也并不过分苛求仔细考究,她在不在宫中并没人知晓,或者也无人在乎了。 只是此番新王登基,全部宗亲都一个不拉要跟着祭祀,也正是因为这样,再加上传闻是苏施,蔻儿才快马加鞭回来一瞧究竟。 “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父皇因为我的逃婚发了雷霆之怒,一下子处死了奶娘跟几个丫头,越发叫我跟这儿没了牵挂了。更是叫我如何不恼他?” 苏施听闻她这番哭诉居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于是也陪着酸了鼻子,问道:“蔻儿,这儿大抵也算是你的家。你父皇去了,那么再也没有个谁拿捏着你。” 蔻儿摇头:“不,这不是还有个润贵妃?我们仇可大了去了。昔日里种种报复对我从不手软,这会儿不安生,我还是走吧”。 苏施心头一沉:“你又要走去哪儿呢?她如今自己的儿子成了那样,又哪里有精神来算计你?” 昭阳公主立起来,站在窗边望着院子当中那高高的树:“姐姐,你却不知,我打小就是被养在这深宫之中,这儿的一切我都厌恶极了,这儿的人都叫我害怕!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家——它是一处世上最最华美的笼子,活活要熬死个人”。 蔻儿皱着眉头:“我对这儿一点也不喜欢,真的没法喜欢”,又转过头来瞧着苏施:“外头多好啊,大山大水大风光,我自在着呢。也就是听闻你的事所以来了,否则我来这见不得人的地界有个什么好?” 她又走过来握着苏施的双手:“姐姐,你不晓得,我为你要多高兴。打小我是孤零零的长大,亲生父母对我尚且浅薄,对我不浅薄的却救了我、养了我、为了我死了。你不知,我这心里头有多荒凉,所以才愿意无牵无挂。幸而有你,幸而你是我的亲姐姐,还是对我贴心、同生共死的亲姐姐”。 苏施一听心头一酸,但是赶紧说道:“蔻儿,错了,先皇也弄错了”。 她抚摸着苏施的手,紧紧抱住她:“姐姐,你真是一点都不仔细!一口一个先皇的就不怕落人口舌?纵使父皇对我十分不好,我也尊他一声父皇,你也该改口了吧。怎么还这般生疏?” 生疏? 不生疏才怪了! 苏施盯着她那黑珍珠一样的美丽眼睛,见四下无人才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真不是先皇的亲闺女”。 “玩笑呢吧!别逗我了”。蔻儿起先是哈哈一笑,又道:“我天天死皮赖脸的说这个,说也不会信。但是怎么连一本正经的你也学会了戏弄人呢?” 她将苏施的脸上下打量了几遍,因为没有找到一丁点可疑的地方,这才起了好奇:“姐姐,你这话当真啊?” 苏施慎重地点了头,蔻儿见状脸上也是神色一变,一个弹跳起将外头的门窗关个结实,全部伺候的奴才、丫头都在外头候着。 苏施见这阵仗居然如此大,于是也有一点紧张,刚要起身却被蔻儿重新摁进了被子:“姐姐身上有伤,万万不可乱动。想要什么只管喊我一声就好。我替那些不中用的奴才服侍你”。这几句话声音真不小,颇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 果真就见蔻儿马上变了脸色,眉眼之中甚是凝重:“阿施,你方才说的话太重,这可得掂量掂量。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人知道的。多少眼睛、耳朵现下都盯着你,不怕你出错,还就怕你不出错的?”眼中又严肃又关切。 苏施见状也不隐瞒,将那二十多年前的事统统倒出来,这下子连同蔻儿都锁起了眉头:“这些可都是真的?” 苏施只是略略隐瞒了蒙黛朵现下跟相爷在一处这一根线,讲了当年如何生下一个闺女又怎么就弄错了。 那陆绯烟么,蔻儿也认得——只不过,待她可就不如苏施这么亲切。 哪里晓得洛阳城外几个人相逢却是老天爷一早就埋下的伏笔? 只等着后来互相之间好深的一场纠葛? 眼前这个乃是冒牌的姐姐? 那个已经嫁做人妇的陆绯烟才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那么,天子遗诏之中指定的“苏施”是哪个?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都是错了的! 苏施原本不必受这份罪,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只能硬了头皮往前走。她不是贪图权势荣华,而是万般无奈之下将错就错无法回头。 天子还在的时候认定了自己与蒙黛朵的亲闺女就是她,可是现下真相大白,天子却已经死了,金口玉言之下,谁能戳破其中纠葛?谁又能改了这遗诏? 最主要的是——这好庞大一桩事,你信我信,可是天下人谁信? 大弘上上下下可都是锁住了“苏施”这俩字,其余的又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呢?谁说得清?谁管得着? 江山易主,局势动荡,正是不宜多事的时候啊,苏施这也是万般无奈被架在火炉子上翻来覆去得烧烤,度日如年的煎熬! 扣儿瞧着她,油然而生一股子心疼:其实,她心头还有更大的一块石头不敢轻易砸出来,生怕苏施扛不住一下子就疯了。 可是苏施叹了一口气道:“命运捉弄,将你我耍玩到这个田地,我好不快活!好不快活!” 蔻儿搂着苏施,苏施那小尖下巴搁在她肩窝上:“这儿哪里与我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偏生逃不开,走不了!我不好过!我不是先皇的闺女,即便真是,我也不愿做主这花花江山,我毕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个江朗亭。他与我可都是苦命人,没人疼没人爱的,遇上了就想生生世世跟他在一处。我们俩人靠着还好过一些。” 三百四三 惊天噩耗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三惊天噩耗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抽了一下鼻子:“蔻儿。你不晓得,我有多想他,我想他想得睡不着觉!我在这儿憋屈着,想他想得快要疯了”。 唉,蔻儿心下也是叹息:即便这样就要疯了,那么如果再加上点别的呢? 蔻儿瞧着苏施泪珠涟涟,哭得是一塌糊涂,于是更加心疼她,问道:“你师父……” 一提江朗亭,苏施马上来了精神:我师父现下还在琅琊谷,三个多月前我打从出来找我娘,预备找见了打算回去。可谁知如今竟被骗到这琼楼玉宇之中做什么女皇帝。这般就算是真做了皇帝,还怎么与他一处?他这辈子都离不得诛心草,一辈子都出不来琅琊谷。我可怎么办?我要是被困在这儿是不是今生今世根本就见不着他了?”她攥着蔻儿的手:“必定以为我是抛弃了他,自己寻了好去处,可是,我这伤心、委屈可都等着跟谁说呢?” 一想到这儿,苏施那眼泪流得更加厉害:“我想他想得苦!这日子过得苦!我受的这些罪他都还不知道呢,见了他哭上一哭或许还好受些”。苏施瞧着蔻儿掉眼泪——为自己千里之外的情郎,为自己做不得主的人生。 “没用了”,蔻儿轻声说道。 这般贸贸然扔出来一句话,吓得苏施惊呆了:“什么没用了?” 蔻儿握着苏施的双肩:姐姐,我的好姐姐,你跟师父后来通信儿了吗? 苏施一头雾水,见蔻儿如此郑重心中也起了疑惑:“半个月前我还说娘亲已经寻着了,只是我自己回去”。她十分激灵反应过来:“蔻儿,蔻儿,你老实说,师父怎么了?” 蔻儿泫然欲泣:“非得是半个月前。姐姐,他回信儿了?” “不曾。我以为说了他便晓得了,所以不曾留心回信,以往也都是这样过的”,蔻儿见她又慌又乱,将苏施搂进怀里:“姐姐你别回去了,别找他了!我们姐妹俩在一处过吧。我一定好好待你,你既然被这王位困住不得抽身,那么我哪儿也不去了就专门陪着你治理这万里江山如何?” 苏施一听蔻儿这话音蹊跷,心知有些不妙:“蔻儿!你说明白啊!说清楚!我听不懂,他怎么了!师父就怎么了!为什么不要我找她?我只有他了啊!他一直在那儿等我呢!”泪水又苦又涩掉进嘴里:“你太狠心了!为何不叫我找他了呢,天才知道我是等了几年才等到这么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 她心中有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测,那当真是最坏的猜测了,没有之一。 可是,蔻儿见她哭成那样,心头更是大痛:“姐姐,他,他辜负了你!师父他半个月前就已经娶了夫人了!” “娶了夫人”! 这四个字如同几千把大铁锤砸得苏施头晕脑胀——怎么会! 苏施掐着蔻儿的胳膊。蔻儿吃疼也不松手,不吭声陪着苏施摔了无数眼泪:“蔻儿!好蔻儿,你莫不是戏弄我吧!老天戏弄我,一个孤女硬是塞给我一个皇位,我不想要却推脱不得;你戏弄我,扯谎说江朗亭已经娶了夫人,他,他怎么肯娶别人!我算什么!这一个字都不能信啊!” 苏施将嘴唇咬出了血:“蔻儿,我知道你向来淘气,往常那些都不计较了。可是这种事你怎么也能拿来戏弄我?亲爹娘早就被害,沅柯死了,蒙教主不要我——我只有他了啊!这世上我只得了他这么一个人!” 蔻儿见状赶紧跪在苏施的床边:“姐姐,我不曾说谎。原本也不想说的,可是如今叫你死了心在这儿安稳也好,忘了他好好做皇帝”。 苏施兀自摇头:“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你!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蔻儿哭得更加厉害:“这件事姐姐早晚也得知道,只怕现下是全天下都晓得了,独独瞒着你一个人”。 蔻儿抱着苏施:“姐姐,我疼你,我真是疼你,可是这件事木已成舟,咱回不去了”。 苏施肝火升腾心如刀绞,血气翻涌,最后双手终于捏着蔻儿的喉咙:“好,你说他娶了别人,说——那个人是谁?” 一双眼睛里头已经插了万道钢针,寒光四射,几乎要将蔻儿扎成一只血刺猬,蔻儿又是怕又是心疼,她费劲儿咽了一大口唾沫,嗫嚅道:“听闻,听闻是个没谁知道的丫头,叫做什么朱阮阮”。 朱阮阮! 阮阮! 阮丫头! “果真是个没谁知道的!哈哈!”苏施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喷在了蔻儿的胸口,两只眼睛起了霜,起了雾,裹带着凄凉无比的光芒:“好一个琅琊谷谷主夫人!“ 朱阮阮——那可是张从古的亲闺女啊!张阮之! 旁人不知,从悬崖上死里逃生的江朗亭与苏施却都知道啊! “好,好!“苏施仿佛是力气用尽了,拿手松开了蔻儿的脖子狠狠往枕头里头一撞彻底昏了过去。 潭毓泽推门进来,方才那最后几句他已经听见了,上来就是“啪“地一声给了蔻儿一巴掌,他攥住蔻儿的衣领,阴森森说道:”长公主!你是不是疯了!” 苏施再度昏睡过去,这回却是循环往复都是喜事——喜宴、喜堂,都是成亲的情形,都是夫妻对拜,都是洞房花烛。 那原本青山水绿的琅琊谷统统都是刺眼的红色,张灯结彩好一番热闹,瞧来却很是诡异。 无数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谷中进进出出,里头居然有不少人在武林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名门正派、歪门邪派统统都来道喜——俨然已是又一场武林盛事! 苏施走上前去,仿佛是一个幽魂一样无声无息,无形无色,无法触摸,她飘来飘去可没有人理会,仿佛根本瞧不见他。 只见江朗亭立在正厅迎来送往,精神焕发,他仍旧是星眸朗目、英姿勃勃,大红喜服鲜亮扎眼,面上含笑,却最是叫人心动的模样。 三百四四 负心郎君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四负心郎君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个大了自己十岁,这个曾经被自己叫做师父的男人,这个曾经差点跟自己巫山云雨的男人,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的男人,如今却一身喜服,红得鲜亮像是桌子上燃着的红蜡烛,要迎娶另外一个女人。 他客客气气,对这些名门大族说着套话,奉承马屁无一不全,苏施居然没发现江朗亭这根舌头居然如此好使,他从来不曾与人这样相处亲密,更不会左右逢源,手段无穷。 他照旧是有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却是牵着新娘子的红绸与她永结同心。 他照旧是有两条长腿,却是带着新娘子步入红彤彤的喜堂。 他照旧是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可却是时而打量那喜帕挡着的面容! 苏施正立在堂中,可是谁也瞧不见她。她却眼睁睁瞧着好一对新人毫无阻碍穿过自己的身子,跪在张从古脚下拜天地、拜高堂。 那一声声抑扬顿挫的“一拜、二拜、三拜”,叫得苏施险些喘不上气。 她要推开新娘子,可是不成,她推不动——她的手仿佛根本就不是手,而是一团雾,于是她没了法子只好跟江朗亭一起跪下去。 她要他! 他要的不能是旁人! 天地做主的夫妻必定是自己与江朗亭,她跪在江朗亭跟朱阮阮中间,急切又惶恐地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头,可是,她仿佛是透明的——江朗亭的目光穿过她始终是流连在那个花枝乱颤、未曾露面的新夫人身上! 天啊! “我与你拜!我跟你拜天地!我与你结夫妻!老天得晓得是咱们俩!我不许你娶她!” 一对新人目光缠绵之处,苏施恨得肝肠寸断,几乎想要张嘴就咬断江朗亭的喉咙! 她爱死了他! 她又恨死了他! 她还怨死了他! “送入洞房”!话音一落,新夫人就被牵着送进了江朗亭的屋里,坐在临行前那一夜苏施与师傅差点办了坏事的床榻上,喜帕下头那嫣红的嘴唇娇艳欲滴, 这可是个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姑娘! 约莫不过十四岁吧,正是花儿半开还打着骨朵的年纪——真是好年华! 喜宴上,江朗亭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他浑身喷着酒气,居然还是被人架进来的,脚下打颤一路靠在小厮身上。 苏施见状赶紧挡在新娘跟前,她嚎叫着:“江朗亭!你出去!你说了要娶我!我不许你碰她!你别碰朱阮阮!” 可是江朗亭却还是瞧不见,这惨烈的哭声就像是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江朗亭的耳边,他稍稍迟疑就是往前走。 苏施干脆跪下哀求:“师父!师父!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她不是施儿,不是你的宝贝施儿!你怎么就要跟她成亲了呢?” 可是,江朗亭东倒西歪,穿过苏施的身子瘫在床边,苏施更加着急了,她干脆上手去抢新娘的喜帕,去剥掉新娘的喜服,摘取她的凤冠霞帔,她想夺了这些东西统统往自己身上套——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想抢了今日这个红光满面的新郎官。 可是,她根本动不了这一丝一毫。 这些东西老老实实在朱阮阮身上呆着,自己连一根丝线都拽不起。 苏施无能为力,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拿起一杆秤,如同是她十二岁之前曾经想过的那样轻轻巧巧就挑起了喜帕,露出朱阮阮那张新嫩明媚的小脸蛋。江朗亭喝得烂醉,却不忘启唇微微一笑:“阮阮,你真美!” 苏施就坐在他俩中间,听着情郎对着另一个女人不吝赞美,于是一颗心都要炸了,裂得碎成了千百瓣儿,没有一处不再叫嚣着、嘶吼着要将她活活疼死。那胸口就好像是失去了心跳,成了空荡荡的一块荒地——如同五年前尚未与见江朗亭那样无声无息,毫无活力。 苏施拼了命去咬他、踢他、打他,说了无数个“不许”!可是声音越来越弱,自己都没了底气。 她拦不住心爱的男人已经靠上了新娘的肩膀,喑哑声音道:“阮阮,我累了。咱们歇吧”。然后烛火灭了,夜色如水,帐子里头乃是春潮迭起、荡漾无边。 苏施眼瞧着师父意乱情迷唤着“阮阮”,见他俩翻云覆雨,做完了自己与他不曾做过的全部事情。 苏施终于崩溃了,她一声凄厉的哀嚎:“天爷!天爷!你叫我在这儿干什么!你这是逼我死啊!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干脆杀了我吧!” 这厉鬼一样的嚎叫回荡在琅琊谷上空久久不散,苏施瞧这他俩云收雨散甘甜入梦的睡颜,一字一泣血道:“江朗亭,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 这好大一场噩梦到这儿也算是完了事了。 苏施如同是魂魄在梦中一般恣意游荡,那是她的梦,是关于自己与师父成亲的终极幻想,也是这幻想破灭的最后一丝绝望——她醒了。 苏施是不愿意醒过来的,可是那梦的结尾太惨烈,惨烈到她自己止不住心口疼——分明就是自己与师父最后的诀别。 完了,全完了,关于他的一切都完了。 苏施一睁眼,只见蔻儿那脸蛋上肿了半边,两只眼睛也都是红彤彤的。见苏施有了动静于是赶紧凑上来说:“姐姐,对不住。我不该现下告诉你“。 苏施瞧着她一眼,回头盯着繁复华丽的帐子说道:“早早晚晚,有什么妨碍?我只知道,他果真不要我了”。 蔻儿揽着她哭,苏施却自顾自道:“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这才半个月,那会儿说了,我找到娘亲就回琅琊谷跟他白头偕老,再也不掺和这红尘俗世。可是,现下怎么就变了?” 她心口又疼起来,逼的眼泪直流:“半个月他都等不起了么?可是,我为了等他娶我这句话足足等了五年啊!” 三百四五 苏施禅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五苏施禅位 起点签约网址: “又或许根本就是他爱我太浅,我爱他太深。所以,所以——他嫌累得慌吧。”说到这儿,苏施语气更加卑微:“可是,我爱多爱少是自己的事,真要是嫌累他开口说啊,他说了我就改。我都改,可是,他连说都不肯说一声就娶了旁人!他可真狠毒!” 蔻儿闻言哭得已经是肝肠寸断:“姐姐,你别再说了!别说了!我心里替你疼得慌!求求你,别再为难自己了!江朗亭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是他自己负了心,是他对不住你!” 苏施只兀自反复计较:“扣儿,你说,出谷那一夜倘若我顺从了他,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倘若把自己交给他,完完全全交给他,那么念着这一点,江朗亭是不是也不会娶了别的女人?“ 蔻儿哪里听得了这话? 她哭道:”姐姐,我难受死了!别作践自己!别想了!“ 蔻儿趴在苏施的胸口上,听着那平静又薄弱的心跳,却不提防苏施接下来句句惊心、字字泣血,听来叫人心疼得难以招架:“蔻儿!你不晓得那个朱阮阮,我却知道。那丫头才十四,乃是江朗亭他师兄的亲闺女,她心地善良、待人极好,活泼机灵,乃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她是真的很好”。 说到这儿,苏施的嗓子有些沙哑:”可是,师父说我,他说我也很好,纵使我已非完璧,可是他不在乎“。 蔻儿从来不知苏施还有李鹤山那一段噩梦,因此一听这话就惊呆了,上前握着苏施骨瘦如柴的腕子:“姐姐!” 却见苏施闭上眼睛眨巴下来一大串眼泪:“我即便将自己交给他,也算不上全全乎乎了。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说不在乎,难道当真就不在乎吗?唉,想来我也是个傻的,他说过要娶我——如今不是照样也娶了旁人?” 蔻儿往她身上一扑,哀嚎道:“天爷!天爷!姐姐,你为何这般苦的命!” 半个月前,琅琊谷已经对外宣称谷主江朗亭要娶朱阮阮为妻,天下人原先皆以为这苏施与她师父这一对应该是棒打不散的鸳鸯。纵使被人唾弃,但是也情坚似金。如今瞧来也不过如此。 他江朗亭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臭了,听说要娶亲的消息,天下人不是恭喜而是倒喝彩,顺带着可怜一下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傻丫头朱阮阮——难道爹娘事先都不曾打听打听江朗亭那些破事就直接将自己的闺女便宜了这个淫贼? 直到几日之后,传来了大弘皇帝驾崩,苏施坐了江山的消息,众人才知:有其师必有其徒。 纵使苏施投胎投得好,但是这个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本事不小!于是都坐等他们各自的笑话。【ㄨ】 可是,苏施想得清楚,定然是不能叫这事错下去。 情伤之中痛定思痛,她说道:“蔻儿,我求你一件事”。 郎蔻儿见她遭此大劫,伤心至此,难道不怕?于是又是害怕又是心疼,说道:“姐姐,别说一件事,即便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不带推脱的!“ “那你发誓!” “这……“蔻儿有些犹豫,但是见苏施的目光非常惨淡,于是干脆发了毒誓叫她安心。 苏施见她答应了,方才微微一笑:”你放心,用不上那么多件,就一个——替我做大弘的皇帝“。 什么? 禅位?! ”姐姐,你要我做女皇帝?“蔻儿自己惊呆了,于是慌忙说:”姐姐,这可不行,这使不得!“ ”为何?方才你还说是无一不答应,无一不听从“。苏施的目光十分坚定:”傻丫头,我不是先皇的闺女,这天下在我手上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只怕是还要有人因此起了干戈“。 蔻儿道:”姐姐,你想多了,谁会知道?只要你坐上龙椅,以姐姐的才干治理这大弘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施道:”旁人不知,可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倘若是原先,我没了法子估计也能听话,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江朗亭这事我一颗心都木了,我提不起心气,只想全部精神都扑在自己身上。这锦绣江山我没心思,花不了心思。我想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一个人浪迹天涯,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问“。 蔻儿开始哭了:”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他们兄弟姊妹四个,死了两个,残废一个,只剩下她自己是个活蹦乱跳的。再加上,郎蔻儿这皇家血脉天下都认,她昭阳长公主的头衔没人不知,祖宗太庙都认,除了她,再也找不出来一个叫天下人心服口服的。 苏施说完就合上眼睛浅浅睡去,蔻儿见苏施已经十分坚决,当下也是无可奈何,于是第二日祭祀太庙的时候得是跟着苏施一起去。 当夜,扣儿回到自己的昭华殿,一个男人推门而去,问道:”她不当女皇帝了?“ 只见扣儿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自斟自饮:”对啊,潭毓泽,她不肯做皇帝,姐姐要我做皇帝“。 潭毓泽微微叹了一口气,而蔻儿则挑着眼睛瞧他:”怎么?你这是为她可惜,还是为我担忧?“ 潭毓泽瞧着这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么活泼泼、透亮亮的眼珠子,于是答道:”都不是。既然苏施不喜欢,那就随她吧“,说吧转身就要出去。 郎蔻却腾地立起身来:”潭毓泽!你站住!“ 潭毓泽止了脚步,却见蔻儿杀气腾腾已经踩着地几步就到了自己跟前,她一把扯着胳膊要潭毓泽面对自己:”你瞧着我!“ 潭毓泽有些莫名其妙:”有事?“却见扣儿已经红了眼圈:”潭毓泽!你,你对不住我!“ 对不住!咱俩这交情还不至于到对不住的地步?哪里就对不住? 潭毓泽是一头雾水,却被蔻儿从后头一把抱住:”什么叫做姐姐不喜欢,那就随她吧?那我也不喜欢,是不是也得随我啊?“ 三百四六 公主心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六公主心事 起点签约网址: 潭毓泽闻言说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这会儿木已成舟你还闹什么闹!” 闹! 蔻儿从背后狠狠抠着他的肩膀,张嘴在他脊梁上狠狠咬了一口,潭毓泽吃疼却甩不开她,怒喝道:“郎蔻你疯了不是?” 蔻儿那两条细胳膊如同是两条干柴,可就是死死锁了潭毓泽绝对不肯松手,她嚷着:“我疯了!我疯了!潭毓泽,哦不——松流泉,你居然喜欢上了自己女弟子的闺女!你也是疯了吧!” 松流泉!流泉公子! 怎么是他! 潭毓泽不想自己已经暴露了,蔻儿一句话就戳破了自己的身份。【ㄨ】 蔻儿送开手,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哭得累了屁股干脆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就喊。【ㄨ】 潭毓泽盯着她目光森然:“你为何知道?”又往前一步:“你为何知道我就是松流泉?” 蔻儿仿佛是嘲笑他,又或者更多是嘲笑自己:“打从五年前遇见你,我就记住了你这模样。半年后随着你去了金陵,再后来又跟着你天南地北的跑。我跟了你几年,怎么会不知道?你那花船应该还是在汉水上停着的吧。璇玑宫宫主离了老巢,底下一大帮子人估计也都逍遥了”。 潭毓泽面上冷笑,手上一下子捏上了蔻儿的喉咙:“你知道我是谁?” 蔻儿浅浅一笑:“方才还不知道,现在已经知道了”。 “你诈我!”潭毓泽将蔻儿拎在脸前: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跟着你,你管我图什么?” 松流泉眯起双眼:“昭阳公主离开皇宫,天南地北做我身后的尾巴?” 蔻儿道:“你不也是一样?璇玑宫宫主离开梅岭,居然一路尾随苏施,做了我姐姐的尾巴?”她倒是不怕,盯着他笑:“你喜欢她!” 松流泉十分坦然,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他松开手就要走,蔻儿脸上一喜,反倒一步窜到他胸前:“松流泉,你不喜欢我姐姐?” 松流泉单手推开她,“喜欢不喜欢地又关你什么事?” 蔻儿双手张开挡在面前:“当然有关系!你说说,岂不是对姐姐动心?你说我就信!” 松流泉压根都不瞧她,蔻儿却提防很紧,他便有些不耐烦:“昭阳公主,你是不是有病!看我做什么?” 蔻儿双眼泪光闪闪,踮着脚尖就往上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亲上了他的嘴唇,仿佛是悠悠叹息一般贴上了去:“我是有病!我为你病了!你这个坏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可是你太坏了!你对我太坏了!可我还是喜欢你!” 松流泉被蔻儿这般极其大胆的一个吻亲掉了半条魂,反应过来就如同是扯藤草一般将她生拉硬拽下来。 他怒气冲冲道:“公主请自重!” 蔻儿一听却要笑出了眼泪:“我也就是白白担了一个公主的名头,活的好似天生地养的野丫头!自重,公子教教我——什么叫自重?” 松流泉一甩袖子:“不可理喻!” 蔻儿却带了哭腔:“我不可理喻?那你搂着苏姐姐的时候怎么就不晓得自重?你偷瞧苏姐姐洗澡的时候怎么就不晓得自重?你扯烂了苏姐姐的裙子的时候怎么就不晓得自重?这会儿倒说我!” 松流泉面上有些窘迫,于是恼羞成怒道:“别胡说!” 蔻儿却贴得更近几乎在松流泉的脸上:“哼!潭毓泽!潭毓霖!谁能想到璇玑宫宫主不仅装女人装得像,就连花花公子,疯子、傻瓜都一样信手拈来?梨园那一帮子人见了你只怕是要哭死了!好玩吗?” 松流泉把她往后一推直接撞在凳子上,那有棱有角的地方磕得她倒吸冷气,松流泉原本也是无心,恼羞成怒之下就直接成了这样。见她受罪,于是俯身将这小丫头扶起来。 蔻儿收了话也不动弹任由他打横抱着搁在床上,蔻儿闭了眼睛搂着他的脖子,打从桌子到床板也就是几步路,但是蔻儿靠在他胸口却好似就是天荒地老。 潭毓泽将她放在床上,那两条柔嫩的小手圈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蔻儿问道:“你那一日抱着我姐姐的时候,是不是更加珍惜?” 松流泉脸上微微一红,但那厚脸皮再发挥作用就再也瞧不出来,他无奈叹了一口气:“你为何一直纠缠我跟苏施?” 蔻儿渐渐睁开眼睛:“我问的这几句话,你一个字也不回答”。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松流泉,年轻女孩子美丽的身体叫他心头一震,蔻儿那纤细的手指若有似无刮着他脖子上的肉,痒痒的却很是舒服。 流泉公子的呼吸有些不稳,可是蔻儿也不肯放开他,松流泉闭眼定了心神才问道:“你要听什么答案?” 蔻儿轻轻道:“真心实意的答案,我要听实话”。她盯着松流泉久久不语,一只手抚摸着他凌乱在耳边的发丝:“都不好奇为什么吗?” “为什么?”松流泉眼前那双美丽的眼睛笑起来十分明亮,但是沉下去的时候难掩阴霾,蔻儿将嘴凑到自己耳边:“因为——我嫉妒!” 松流泉发觉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于是抬起脖子离蔻儿的脸蛋远一些,面皮上那温度却升高了,开口到:“她是你姐姐,嫉妒什么?” 蔻儿死死箍着她:“作为姐姐,我真心爱重她;但是身为一个女人,我却实在嫉妒他。因为,我喜欢你。” 松流泉只好掰开她的胳膊:“公主或许是累了,早点歇息吧。在下就先告辞了”。说完整理了衣裳就出去。 蔻儿说道:“松流泉,回来!” 她这段感情乃是潜伏已久的火山喷发,这会儿不再是开玩笑,而是真真实实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即便她不守规矩,性子出格,但照旧是个黄花大闺女,女人该有的羞涩、矜持她一样不缺。 可是,现下是她喜欢一个男人,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旁人不知道,可是郎蔻却是那种狂风暴雨一般要将人撞死的感觉。 三百四七 懵懂情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七懵懂情愫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蔻儿的爱还真是有些极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分寸,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保留。 她只是跟着自己这颗少女心全心全意去爱这个男人,她爱他,所以打探了他的行踪跟去金陵;她爱他,所以尾随身后将这个男人摸索透彻;她更是因为爱他,所以对松流泉的不理会怒火滔天。 她爱他,爱得不像苏施那样卑微又热烈,反而是大胆又直接,好似灿烂的一瞬烟花,又好似黑夜之中闪亮的火把,她开口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表达自己的想法——自己爱他。 苏施那种卑微乃是因为她的不白之躯,因为她有噩梦一般不堪回首的过去。而蔻儿的张扬果敢,乃是恰好因为她从来不曾从父母那儿得到疼爱,她内心里有一个洞,随着年纪越长越大,她孤独又无助,却希望有一个人来填平。 她等着,盼着,找着,最后终于见到了松流泉。 她喜欢他。 那么便是毫不顾忌去找他,去了解他,去爱他,去要他回应自己。 她郎蔻儿从来不是个不求回报的人,她要霸占流泉公子,要他如同自己这样对她痴狂。 她没有信心,可是偏生有足够的勇气。 她也不怕丢脸,因为众人只在乎那个传闻之中高高在上的昭阳长公主,哪里在乎这个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怀春少女? 她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偿所愿。 本来就没有什么拥有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害怕再失去? 郎蔻儿日复一日无聊的孤独日子中养成了一副极其极端的秉性,这秉性有些地方像苏施,但是比之苏施却极为狠心果决。 一十二岁那年,在大江之中遇见松流泉的那一幕在她之后几十年的生涯中也都熠熠生辉。 松流泉背靠那铺天盖地的灯火,他如同一棵最伟岸的松树立在船头,那一刻仿佛是一具修长身躯上凝聚了无数光芒,蔻儿瞧着头顶的他简直就是神一般的耀眼夺目,她不知不觉惊呆了。 打小在深宫长大,也曾见过那几个风神俊秀的哥哥,后来更是云游的时候遇见了江朗亭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与凤凰那样妖娆无比的冤家。 可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一个叫自己心如擂鼓的男子——松流泉那种硬挺不只是五官,而是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硬线条,而且在硬线条之下还有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是一种能叫自己心动、心跳如小鹿的气息。 郎蔻儿一眼就相中了流泉公子,见过那般多男人,第一次见了就挪不开眼睛的只有他。 蔻儿那会儿呆呆的泡在江水之中,冷也忘了,累也忘了,饿也忘了,死也忘了,苏施与江朗亭已经被拉了上去,自己则是孤零零扒着一块木板。可是全忘了,全部都不要紧了,现下有多不好也不在乎——唯一要紧的莫过于这和头一回见面的男人! 人生在世,该有多少回一见钟情? 有的人,你遇见千百回也照样不算什么,值不当相爱。 可是,有些人,只见了一回就定了终身或者误了终身, 遇见不怕早晚,只问是不是缘。 也就是这样,蔻儿这么归结自己的情感,她喜欢松流泉,喜欢得好似老早相识,很久遇见,她丝毫也不意外这一场心动,好似这心跳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就是专门为这个男人准备了的一样顺理成章。 她正该在这儿瞧见他,喜欢他,被他搭手救下,这毫不奇怪,也不稀罕。 蔻儿心中念念不忘松流泉,这心思藏得深,连苏施与江朗亭都不曾晓得,不过,那对自顾不暇、天底下最最不顺心的师徒也顾不上在意她这些小情绪。 于是,“流泉公子”四个字成了蔻儿心头那一座坟墓上的一丛春草。 这草儿一生出来便是大片大片疯狂缠绵,绿茸茸,新生生,蔓延的绿意叫她有些恍然,有些快活,这从来不曾有过其他颜色的地方总算是因为一个人有了生机。蔻儿这坟墓便是她自己,这里头埋着的就是她自己,郎蔻儿孤独又无奈的在里头躺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总算是钻出来愿意瞧瞧这花花世界。 于是,蔻儿与苏施、江朗亭笑称要去瞧瞧那金陵古城,遍地金粉,于是再度找上了松流泉,花了几年也挖清楚他的身份,更加深切地爱上了他。认识越深,她越发感慨:自己看上的男人果真还是不错的,她要占据他。 这是怎么回事? 松流泉乃是原璇玑宫宫主的独子,他十五岁那年终于出宫去,后来听了蒙黛朵那样艳压群芳的美名便去了乌孙,并且使了手段成为蒙黛朵的先生,教导她大弘文字、礼仪。 那会儿蒙黛朵也十分幼小,那出落得已经甚是美貌,不用看也知道是个美人人儿的胚子,而且那生动活脱的性子更是叫见惯了大弘女子的松流泉喜欢,喜欢,万分喜欢。 松流泉身为蒙黛朵的师父,可是却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 他全心全意待她,对她好,教她学东西,蒙黛朵也教松流泉骑马、射箭,弯弓射大雕,小小年纪,蒙黛朵这位乌孙王女张扬恣意疾驰在荒原上,简直就是一抹最最耀眼的火焰,众人都要将她作为老天馈赠的最最美丽的宝贝。 这宝贝旁人能看见,朝夕相处的松流泉便更加能看见。更何况他来的时候目的就不单纯,就是为了这个姑娘,意图把这个宝贝纳入囊中。 两位美丽的人儿自然是萌生出了一股子情意,这种若有似无、轻如薄雾的情愫在俩人看来那是相当美好诱人。 松流泉与她生出了一种男女之间最容易生出来的心思,美妙少年,青春少女,最最是叫人浮想联翩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年纪,只是谁也不曾开口,那春风如同烈酒已经叫人沉醉其间不可自拔,将俩人恨不得泡成一个,只恨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三百四八 棒打鸳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八棒打鸳鸯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俩人渐渐生出了懵懂情愫,也不曾说个明白。 松流泉是有过不少女人的,他虽然没有张嘴说我爱你,我欢喜你,更没有对蒙黛朵做什么不轨之举,但是他以为已经表态得很明显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也是男才女貌的一对佳人。 这乌孙民风比之大弘自然是又豪放许多,可是,年纪大些的松流泉即便有了那些男欢女爱的心思,奈何跟前的蒙黛朵尚未见识过男欢女爱,更不曾想要去体验这世上顶顶难得的妙事。 松流泉原本打量着再等一些日子,她再稍微年长,自己就与她剖明心迹,现下只腻歪着就好,然后到时候求一个鸳鸯双戏蝶双飞,得成比目何辞死。 这打量吧原本倒也不错,只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看着、盯着如同眼珠子一样的女弟子终有一日居然与旁人进了红罗帐,可是那个人还偏生不是自己——这是怎样的呢? 原来,松流泉本人是出自那璇玑宫中,不知父母,实际上是被璇玑宫主收养在宫中一个角落。 这宫主年纪不算小已经四十有余,但仍旧是位美貌妇人的模样。平素无人见过她的真容,即便是松流泉也是两人头一回见面的时候瞧了一眼,当真是冰肌雪肤赛青女,玉容花貌胜婵娟,巧了,偏生那名字也叫作月婵娟。 她掌管着满是女子的璇玑宫,兀自做了甩手掌柜,神神叨叨谁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门派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松流泉虽说是被他收养,但实际上照旧不曾与她过分亲近,没有多上几句话,因此对她也谈不上感情,只有感激、敬畏。反倒是与那个教养自己的妇人有些情分。 他渐渐长大,却除了那个妇人不曾见过这宫中其他人,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生活的那个小院之外遍地都是莺莺燕燕,一个个赛过春花,美过秋月。 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就不安分了。 小时候被困在那儿倒也没什么,可随着年纪大了,渐渐那好奇心就越发强烈,也更加想见识外头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他倒是个胆大包天的,仗着学了一些皮毛功夫就留出宫去。那妇人发觉他不见了,于是战战兢兢去见宫主求一条活路,谁知宫主却在九重纱帐之内闲闲歇着,说道:“无妨,他还得回来”。话毕便好像是已打哈欠重新又睡了过去。 而松流泉出了璇玑宫翻过梅岭,这才晓得原来外头是如此有趣。见了不少美妙女子,他仗着一副好皮相游荡花丛许久,有一日终于也有些腻了——阅遍天下美色,女人对他的吸引力也不过如此。 正在不知何去何从、四处游荡的时候,听闻了那乌孙王女的美名,当时料想一个异邦女子能有多少风采?哪里抵得过大弘这些娇羞佳人的神韵?但是盛名之下,他还是十分稀罕,于是干脆走上一走。 若是庸脂俗粉那样的自己只管策马扬鞭回来,可谁知这一去居然喜欢上了蒙黛朵。 不但喜欢而且心动。 他那些对付女人的手腕使出来,蒙黛朵哪里抵挡得主?没几句话就被他牵扯进了暧昧之中,觉得与师父这样长相厮守也甚是可爱。 于是,这隐情很快就被乌孙王晓得了,他爱自己唯一这颗掌上明珠,再加上这乌孙国的女子凭她是谁,嫁的都是乌孙国最最勇猛的汉子,哪里像大弘这样风流倜傥却阳刚之气不足的男人?何况这还是乌孙最最尊贵的姑娘? 于是,乌孙王一根大棒打过来,打得这俩人措不及防。 要说那会儿,松流泉乃是使出了几成水平想勾引蒙黛朵,但又不敢十分施展,生怕吓着了她,过犹不及。 这事他本来是打算徐徐图之,可谁知这么快就被老王发觉了?这会儿倒是想勾引,但也没机会跟时候。 乌孙王身边的侍卫将这个痞子拖下去就是一顿好打,纵使松流泉确实会一些功夫,可人单势孤怎么挡得住这么多汉子收拾?于是生生受了大罪。 这样受了罪也便罢了,当天夜里麻袋蒙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给扔了出去。 松流泉晕头转向在马车之中被颠簸许久,后来终于消停下来被扔在湖边。麻袋是湿的,衣裳湿了一大半,他简直是又冷又饿受不住,幸而这松流泉虽说有勾引,但还没有勾引的王女出了什么大事,否则这样全乎得被扔出来只怕是想得美。 流泉公子好不容易从那麻袋中钻出来,浑身疼得好像是被大车轮子碾了几遍,现下吃了亏,也不敢再过分造次,于是没有再去乌孙王城继续调拨,只迂回曲折还赖在乌孙境内伺机而动。 那会儿他尚且心心念念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临出王城的时候被打得成了狗熊一般他还记得留下几句“两情若是久长时”、“美人如花隔云端”之类的酸诗,并着自己打小就带着的长命锁子。只为了留个纪念,也叫佳人为自己牵肠挂肚,时时想着自己,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寻思着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晓得念着朵儿,这姑娘也合该如同是这般深情款款才对得住自己,必定也是什么君心若磐石,妾心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平日里她对自己那么黏糊,这一回自己被赶出去必定也得叫她饱受相思之苦。 松流泉自以为:蒙黛朵喜欢自己,她王父又下了狠手,不求她为了自己求情,但也求她好好保重别再招惹了父亲雷霆之怒才好。 几年下来,他终于从那个花花公子中脱了壳,晓得对心爱的姑娘用了真情。 正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却叫他甚是无奈——璇玑宫宫主有急事寻他!务必回宫! 三百四九 一场荒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四九一场荒唐 起点签约网址: 还“务必!” 于是,松流泉打从一个无赖少年成长为一个翩翩俊才,如今终于晓得回家了。他是带着一身皮肉伤,带着对蒙黛朵的渴望与期待回到了璇玑宫。 流泉公子以为那个初初长成的少女必定是盼着他,等着他,日日夜夜念着他。因此他十分欢喜,十分欢喜,对朵儿丫头也十分想念。 但是一回宫才晓得,宫主那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宣称他做代理宫主。可是,实际上花不了几个月宫主就要去了,松流泉依照月婵娟的意思在她为他铲平了荆棘障碍的路上一路高歌猛进。 月婵娟去世的消息无人得知,再加上松流泉学习了她的声音能相似个七八成,糊弄下头那一帮子自认是够了。 月婵娟为松流泉拔干净刺头,整治了乱党,铲平了不少石头,于是走得十分安心。 这松流泉用的是代理宫主之名,行的却是宫主之实,再加上本身那功夫有了进益,也未曾有谁敢对他的上蹿下跳说个“不”字。 松流泉的日子过得逍遥,却日复一日越发思念那个几年未见面的蒙黛朵。依照她那样的底子,现下长起来肯定也是个妖艳倾城的命。于是,流泉公子非常急切去打听,却晓得说已经不在乌孙,约莫是在大弘——她难道是来找自己? 松流泉跟朵儿说过,自己乃是在那梅岭之上,当下自作多情就以为这丫头肯定是要来了,可真到了信儿再次送到的时候,却说是在长安,他心中有一些失落,再接着便是听闻是被天子接进宫里。 他内心是一阵紧张,晓得自己的宝贝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再后来就是听说她又回去乌孙,接着就是乌孙内斗,他原本还想着助上一臂之力,可手上的事务实在是太繁忙。月婵娟早先几十年管着这大门派也只晓得自己舒服,宫中简直是乱了套了。【鬼门http://www.biqugezw.com/1_1219/】 松流泉焦头烂额忙活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闲下心来松了口气,听闻蒙黛朵那厢也是完了事了,尘埃落定她坐了江山。于是,流泉公子就上下安顿妥了要出去寻她。 结果,正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得知这丫头居然重新入宫并且跟当今天子行了男欢女爱之事。 于是,流泉公子再也不牵肠挂肚,再也不着急,反倒颓废得厉害。 十分颓唐,他这样英俊潇洒、风姿卓越,原本就是怀着一亲芳泽的念头才去见她,前头那几年对这个丫头却是生出了真情。他伤感朵儿的负心,痛苦朵儿的薄情,那会儿在乌孙王城不是暗示的好好地?况且她对自己的态度分明就是动心了啊! 松流泉以为朵儿之前的心动是真的,这会儿的变心也是真的,乌孙王那会儿收拾自己的时候她的哀求也是真心的——只不过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持。 可是,流泉这一切崩塌乃是源于一个从未意识到的问题——过分自信。 他始终是过分自信,自己那些怀了心机的手段,也太过自信那点技巧对朵儿的影响。他以为的蒙黛朵并非全部事实。 实际上,蒙黛朵也确实也喜欢他,可是却源自那种新鲜、长久的相伴。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接触过一个异邦男人,而且这男人说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时候甚是美好,是个难得的温润男子。 蒙黛朵乃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喜欢亲近他,天长日久下来或许也依恋他,习惯了他。可是并不至于就像是对郎玢那样真真切切的爱。 当时松流泉挨打,蒙黛朵确实心疼,手里握着师父留下的诗句并着金锁子确是欢喜,但那会儿还不能明白收了这个信物就得与师父做夫人的奇怪规矩。 乌孙国尚且没有这样的规矩,大弘的礼仪中松流泉出于私心也并不曾告诉她这一点。 再加上,蒙黛朵后来又经历了那般多的国事、家事,她原先也不曾过分争取过的这份感情终于成了过眼烟云一般,不再时时记挂在心头,更不似松流泉以为的那样要长相思,摧心肝。 想来也不过是曾经有几分心思,得过几年眷恋,原先那会儿记得就不够深刻,再几年不见,这线若是断了哪里还连得起? 要命的是,后来朵儿居然遇见了一个更加风华绝代的郎哥哥,于是越发把那个师父忘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说起来,松流泉这个花花公子也真是可笑、可怜——彼时那么多女人对他痴心一片,许他白头偕老,他只不过是赏赐她们一夜春宵。 现如今,他终于对自己的女弟子痴心一片,想她许自己个白头偕老,可是她不但不肯,反而还与旁人一度春宵。 亏大了!亏大了! 他什么也没捞到! 自此,流泉公子又开始了寻欢作乐的日子,并且将宫主留下的璇玑宫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娼寮——那门中的女人往日里在正经场合都是一副素净打扮、令人可敬可叹的,可实际上,私下里却都是做的皮肉生意。 初初见面,苏施、江朗亭、蔻儿一起呆过的大船就是他们游走的花船。那层层帐子后头遮起来的就是秦姬赵女、红粉佳人。 领着他们出来的女人身上的脂粉气甚是浓郁,当然浓郁了——要的就是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哪里能做寻常女人的打扮? 那一日遇见的就是这样的船,松流泉不想自己的底细被人知道,这两副面孔之下的璇玑宫也不想被人拿捏住把柄,所以根本不想跟他们纠缠、牵扯,他既是宫主,又是那花船之上的老鸨。寻常人谁能想到这一层? 至于他对苏施的施以援手么,也好说,怪自己眼睛太好使,一眼就瞧见了、认出来她脖子上挂的金灿灿的东西。那是他的——他给了朵儿的传家宝,后来又在苏施这个亲闺女身上放着的。 三百五十 为她谋算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十为她谋算 起点签约网址: 这个姑娘便是当年自己险些叫人杀了的婴孩? 原来那会儿流泉公子是痛恨朵儿的负心,他不忍伤了心上人,那么这个婴孩便不能留,对古丽是好一番追杀,逼迫古丽出了那般大的差错将苏施与陆绯烟弄错了命格。另外,还顺手害了苏施的亲生爹娘。 他那会儿实在年轻,况且也不知道何为敦厚,只晓得刁蛮耍横,瞧谁不上眼上来便是一阵儿对付。那气度、胸怀实在是窄得可怜。 他与郎蔻儿倒是有十分相像,与赵惊弦也有几分相似:我不高兴,就得说出来;我不高兴,就得想办法叫自己高兴;谁招惹了我,我就得报复回来,管你高兴不高兴,只要我高兴就行了。 那会儿极端之至,松流泉根本就顾不上旁人只是图上一个自己乐意。于是下手十分狠,那心肝也十分毒,对那女婴也是凶残。后来,一路杀过去为了泄愤好死不死杀了几个无辜,手下那几个也没能办成,心知这回也是没了活路,于是一起撒了谎说是那丫头已经死了。再加上古丽放出消息说是暴毙身亡,这线索就理所当然断了,松流泉便算是出了一口气,将这件事暂且揭过不提。 于是,按说他跟朵儿这事也该是翻篇了,自己起码是如此以为。 可是,后来武林大会上那璇玑宫也到了人,而且那罗采秋、增采篱可不就是带头瞧见了苏施与蒙黛朵的至亲关系?那会儿松流泉并不在当场,他窝在璇玑宫中,后来听闻两位弟子说起,更听闻天下人都正在传这件事。 于是,松流泉往年哪些事被再次翻检出来,依照年轻时候的心境,那么必定是要杀了那些欺瞒他的人,然后再去找那个已经成年的孽种寻仇从而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可是,现下的他已经不是那会儿的毛头小子,也不再是那个小肚鸡肠的年轻人,十多年来经历的那些人将他的脾性消磨了不少,再加上岁月长河中一些往事叫他也不至于过分执着。【ㄨ】他觉得只有些累,当年的事似乎也是无须追究。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想到朵儿,当初那样酸甜苦辣尚且还在,但如今,真真的,即便是她主动来投怀送抱,自己也未必就那般心动。这一点在见到蒙黛朵依偎在郎斐怀中的时候终于得到了验证:他已经不爱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松流泉实际上已经不爱蒙黛朵了。 可是,他自己还是固执的坚持报复,这报复与其说是因为恨她,倒不如说是所求不得的不甘心——就是不甘心,不服气。 物是人非,对蒙黛朵仅有的那点纠缠不清被他不由自主就放在了苏施身上,这个姑娘,与她母亲是一样的离经叛道爱上自己的师父,苏施令他起了兴致,松流泉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对女人用心,可是对这个苏施他有些费了心思。 起初么,也很好解释,是因为苏施母亲与自己的关联,再者是因为她如同蒙黛朵一样的的性子、举止。一般任性恣情要去爱一个男人,真心爱一个人。 虽说松流泉早就无奈认命,哀恸朵儿这样深爱的男人并非自己,他不得不认,可是这回苏施来了——她身上有朵儿年轻时候的影子,松流泉在不断的打探跟踪之中渐渐弄清楚了她的处境,也越发起了跟她亲近的念头。 这念头一起,那便是有了私心。 久远不用,流泉公子对付女人的技巧约莫是有些生疏了。 于是,正如蔻儿所说,后来有了一系列无理取闹,简直是撒娇耍赖的行径。 松流泉早就厌倦了那璇玑宫中歌舞升平、昼夜宣淫的日子,他颓废之下亲手将这个修心之地,这万千梅树之中蒸腾起来的宫苑生生造化成了一个烟花池。 有一天,他终于厌倦了,乏味了,想离开了。 于是,他将这璇玑宫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一向安分的大弟子罗采秋。自己则是如同月婵娟一般做了甩手掌柜。 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两人如出一辙的命运。 只不过,月婵娟是一辈子都被困在宫中至死方休,不能脱身,而终有一日松流泉逃出去了,却又跟她一般又被困在那高高的围墙之中,这回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使唤潭毓泽、潭毓霖的身份接近苏施,在长安总算是解开了她的身世之谜——苏施居然根本不是蒙黛朵的亲闺女! 松流泉以为自己合该是有几分伤心——因为促使自己对苏施生出一样异样情绪的源头居然是错了的!从头就是错了的! 可是,那一刻从他心中升腾起来的甚是欢喜,自己意料之外的欢喜。 松流泉旁观了苏施对朵儿的执着,只见她受了委屈,更令他震惊的莫过于江朗亭负心娶了旁人的消息。江湖之中这种事传得实在是太快了,他甚至有些庆幸苏施能被选中做了皇帝:这偌大江山难道还抵不上一个男人? 他自己瞧见那遗诏的时候很是快活,干脆一力保她登上皇位。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就是愿意为她操心,为苏施打算。 这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这就是自己当年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的小孤女! 松流泉突然特别愿意帮她,补偿她,宽慰她,叫她得这一个好结果。 长乐坊苏施得知真相晕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候,松流泉赶紧将她藏起来。再后来又特意封锁了消息不敢叫苏施知道。本来就是江朗亭变了心,流泉公子明知她已经被朵儿抛弃,如今再要被男人背叛,两下里想来再可怜不过。 这个小可怜还********为了师父不肯坐这个江山。就她那点念头,松流泉如何不知道? 他既然已知她的想头乃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便想她竹篮打鱼,退一万步说,即便没了男人,至少手中还握住一些旁的值钱玩意儿。 三百五一 因爱威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一因爱威胁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不解、生气、埋怨,松流泉统统不予理会,亲自将她推上那登基的台阶,可中间还是出事了——她遇见了蔻儿。接着蔻儿干脆搂着全部的坏消息砸了苏施一个生不如死。 松流泉甚是生气:这昭阳公主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幸而也是只说了这些,倘若再说一些旁的东西,只怕,只怕这个苏施就更加不好了。 他见苏施气晕过去,上来便给了蔻儿一个耳光。 昭阳公主只盯着自己立着,掉着眼泪不还手,于是松流泉便有一些后悔,或许是年纪大了,他越发慈悲为怀。对这个小姑娘包含对不住的歉意,如果是搁在以往,打了便打了,你要怎地?不服就过招,再打不过我,那就你全忍着。当真是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不要脸、招人恨的坏脾气。 以往他从来就不明白:即便是再爱一个人,或者是守护一个人,也不能糟践无辜旁人的尊贵。可是如今他知道,也或许就是年纪大了的好处——要活成一个好人了。 现在变了,打完便有一些心软,再加上听说苏施决心要让位的消息,两下里思量就来找蔻儿。他来了,哪里知道十七岁的昭阳公主对自己发泄了好大一番爱意?说得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难以应付。 他到底三十多岁,除了十几岁的时候对蒙黛朵那好一场爱恨情仇,剩下的再也不曾像这般,如同是烧起来的火焰一样只恨不得要将自己烧成灰烬。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如同是飞蛾扑火,一意孤行的架势居然叫他十分慌张,无从下手,甚是窘迫。 年轻时候从来都是自己学了这些厚脸皮的本事去挑逗撩拨那些未曾见过世面的深闺少女、豪门少妇。回回都是奏效的,他想要的都能拿到。但是仅此一回翻了船——撩拨蒙黛朵的时候也以为大功告成,最后却输得一塌糊涂。 打那之后,他不再主动勾引女人,反正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女人来自荐枕席。 那些女人大多是风情万种、饱经风月,从没见着哪个是跟蔻儿公主这样的既无手段,又无战术?一味扑上来就是生拉硬拽,并且直截了当吐露芳心? 那一吻更是生涩又热烈,常年调戏的女人的松流泉反而被这一个生涩的小丫头挑逗得脸上略略发烫。 这个蔻儿简直就是当年自己的翻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觉得这个丫头真有几分可爱,可多得也是叫人心烦。他不喜欢被一个女人掌握,拿捏,况且还是个目的性这么强烈的女人。蔻儿雄心勃勃、杀气腾腾,要将自己作为她的猎物。 这丫头虽然漂亮,相貌是没啥可挑剔的,身份更是一般人不敢高攀的,但是松流泉只觉得那脸上的目光、神色无一不是带着打仗似的纵横沙场的斗志——这只叫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好似年轻时候执意要拿下蒙黛朵的他自己。 蔻儿与自己颇有些相似,瞧见她足以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原本他以为该是十分抗拒,而且毫不留情叫这姑娘难堪,可是,令他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情况发生了——她一个吻,就吻掉了他的心魂,这甘甜、清新叫他居然有几分沉醉。 他懊悔不已:不该叫这丫头任性妄为。但是一刹那的失神,并不曾及时推开,他明白自己不打算拒绝。 有哪个男人会在意多一次艳遇? 那个男人会嫌自己多一朵桃花? 根本就没有——古往今来,男人都没有! 流泉公子对美人儿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可对这个昭阳公主却有些心惊——才见的第二面就闹成了这样,未免太折腾了些。 “这是为什么”,蔻儿问道自己是否“喜欢苏施”的时候,他想说喜欢,因为这是朵儿的亲闺女,因为对这个孩子有所亏欠,因为这丫头命太苦,可是,他居然都没说出口,因为这些实在是不足以回答“喜欢”。 昭阳公主分明是在问男女之情,若是这样,那么便还没有吧。 见这个男人并不曾如自己以为的那样痴恋苏施,而郎蔻儿说道“我跟了你好几年”,“我嫉妒她”的时候,松流泉心头一震,有些异样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可是,这是大弘的公主啊!还是苏施即将让位妹妹,自己还能做什么? 松流泉想从这泥滩子里头拔出腿,又忍不住开始埋怨这小丫头,尽管这一系列举动引得他老脸发烫,他不求有所进展,只求能脱身就好。 这么多男女关系,但是从来不曾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被动,游戏花丛那般多时日,他从来都是欲迎还拒,钓鱼上钩的老手,约莫许多年不曾肆意发挥,如今居然生疏了? 他要走,那个蔻儿却不肯。 她瞧上的东西哪里就能轻易撒手? 郎蔻儿前头已经礼让了不少,该说的自己都说明白了,不该说的也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抖干净了。这会儿这个男人还未曾说心中已有佳人,她哪里肯放过?你没有,巧了,我也没有,那你瞧我怎么样? 她又是抱又是亲逼得松流泉好久,他分明有几分动摇,可就是不肯点那个头,而且避开要走。蔻儿被撞得七荤八素,也晓得圈着他的脖子表露真心。 见松流泉仍旧不肯便喝住他:“不许走!” 可松流泉根本不当回事,于是,蔻儿慌张爬起来,脖子如同是折了一般便是一声惨叫,松流泉听见了,那脚步便稍微停了,可还是去推开房门。 蔻儿心知这事要是做了就得做全套,全面铺垫的已经够厚了,若是今儿不能将他拿下,那么只怕再也找不见这样宝贵的时机,于是她心下一横:“松流泉!你倘若是出了这个门,那便等着给我收尸吧。我死了,女皇帝谁爱当谁当!但是,估计苏姐姐被困在这儿便也活不长了!” 三百五二 风月战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二风月战场 起点签约网址: 这话又是蛮横又是凄厉,叫松流泉惊呆了。【ㄨ】 “收尸”! 松流泉从来不曾被谁这般威胁,于是怒气冲冲回到床边:“昭阳公主!你是当真的!也不是小孩子,何必如此任性!” 蔻儿见他已经回身于是一声大笑:“打小到大从来没有这般任性过。我任不任性又有谁问上一句?但此番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由着自己了”。 松流泉简直不敢直视蔻儿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蔻儿十分坦诚:“因为你”。 松流泉甚是稀罕:“你身为金枝玉叶,生死大事与我何干?” 蔻儿只冲着他点点头:“你分明知道”。 他劝道:“你知不知我是谁?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蔻儿倒是淡淡答道:“好人?坏人?这世间哪里还能分得那么清楚?旁人如何瞧你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郎蔻儿心悦你。我认定了是你,五年前初初见面我就认定了你!” 松流泉觉得十分好笑:“哦?你这话意思,莫不是要娶了我?” 娶了自己? 松流泉这把年纪,三十多了一想到要被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娶进门便摇头大笑:“真要是那样得多好玩?” 不可能。 可是蔻儿一张嘴便将他的疑问板上钉钉:“对,我要你”。 松流泉甚是不解:“为何?你要我?你说要我,我就得乖乖听话从了?公主,哦不,皇上?” 蔻儿原本不想如此卑鄙故意要挟,但是她太想要眼前这个男人,于是不得不拿苏施的自由做饵,她扯着松流泉的袖子缓缓坐起来,松流泉克制住不曾出手扶她,却任由蔻儿如同是一条柔软的小蛇游进了自己宽广的胸膛。【ㄨ】 这条小蛇那颗美人头上吐出了一句话:“王位,你,两样齐全我才要,否则,我是不答应的”。 她的长指甲轻轻划拉着松流泉的脖子,如同是在抚摸一把顶顶上好的琴,又温柔又坚定说道:“流泉公子,这等买卖你做不做?不做,那么天亮了我就辞行,苏姐姐必死无疑——她在这儿可熬不住”。 松流泉一时间左右为难,成全苏施,那么就得搭上自己;不成全苏施,那么真要逼死她。 两边权衡之下十分苦恼,原本这天下之大,必定有自己的逍遥之处,流泉公子十分不想在这高墙深院之中被困几十年,困到头发花白,心如槁木。 小时候就是因为闷得慌才逃出了璇玑宫,现下也是三五不时就带着弟子走江湖做生意。 那璇玑宫纵使没有十分趣味,也好过半步不动老死在宫中。如今又遇见了这逼他入宫的女人。 此宫非彼宫,不是在那蛮荒之地,梅岭之中,而是偏生在这长安自古繁华的地界儿,入的却是皇帝的后宫。 他更不乐意的是——被个年方十七的黄毛丫头迎进去成为皇夫! 想他松流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里遇见过比眼前这个昭阳公主更加难缠的? 无数女人为他要死要活,更有不少初尝情滋味的小丫头为他泪洒长夜,可是,他从不曾见过一个刚烈、霸道的姑娘像蔻儿这样胡搅蛮缠。 那些寻死觅活的女人多是假的,再爱一个人,再爱他流泉公子,也不至于要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说到底,这些女人口是心非还是更爱她自己多一些。 可是这个蔻儿却不相同,她即便是有那般多深情,从来也不曾过分掩饰,打一开头就如同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赤条条将自己暴露出来,她就是要说出来,要证明,而且要松流泉的回应。 蔻儿单方面爱着自己,这般袒露,但是要求自己也一样爱她。 这爱并非是无怨无悔,只需她自己付出,而是要听见、瞧见、摸见,总之干脆利索全部摆在桌面上,一开头就摊了底牌,说了底线。 若是一个口是心非、迂回战术的女人,松流泉管保能使出几种招式要她忐忑不安、左右徘徊,更加对自己死心塌地甘愿成为爱情的奴隶,可是,这个蔻儿太直白了,直白到自己的攻心术完全没了用武之地,因为——她并不是自己的俘虏,也不是自己能下功夫的对象,而是反过来,她是挥戈东进闯进松流泉的领地,要将他据为己有。 那战旗招招摇摇晃着他的心,战鼓轰轰隆隆砸着他的脉。 郎蔻儿盛气凌人而来,四周无人,这旷野之中小丫头纵使没什么大的本事,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眼中也只有自己一个猎物。 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余她跟自己,这决绝、狠心到极致的姑娘叫人心中一动。 松流泉心知,这般耗下去,自己也必定是要精疲力竭成为她的的囊中之物,因为蔻儿实在是太专心致志,势在必得,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干脆都燃成了火焰,不把他松流泉烧个干净就是不罢休。 这场战争中,总会有一方败下阵来。 其实要我说,这种想法简直是可恶又可笑——男女之情哪里就像什么战场厮杀?不过也就是你降了我,我降了你,两个人安安心心过一辈子拉倒。这样动刀动枪的实在是太过折腾。 松流泉有些笃定自己要输了,因为这个对手过分顽固,他心中暗暗叹气,自问道:非要从了她不成? 这个并不熟练的猎手与十分老练的猎物之间的一场争斗真真要演绎成一出大戏,正在此时,一个苏施偏巧掺合进来,还成了把柄,松流泉因为这束缚生出了敌意跟反感,冷了从了她的念头。 于是他轻猫淡写推开了蔻儿,自己退了一步抱着双臂站在床边:“真没想到,公主连威逼的手段都使出来了。那么,威逼之后得是利诱了吧。抛开苏施那一条性命,蔻儿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三百五三 江山为聘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三江山为聘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蔻儿斜着歪在枕头上,胳膊支棱起半副身子:“你想要什么?这大弘有的,只要是我郎蔻儿的,都能给你”。 松流泉笑道:“不想公主如此大方!真是好大的手笔!” 蔻儿浅浅一笑:“幸而我喜欢你。我喜欢谁,便是真的喜欢;不喜欢谁,便是真的不喜欢。我要你,自然是拿最好的东西给你”。 松流泉一挑眉毛:“倘若——我要是,十里红妆,江山为聘呢?” 蔻儿拿下巴对着他,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如同是最漂亮的琉璃珠子,她媚态横生,谢乜眼瞧他,脱口乃是清亮亮的笑声:“流泉公子,你只管放心。我要的人必定是不肯亏待,既然选定了你,那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别说是十里红妆,江山为聘,我再加一条如何:永生永世,只你一人。三宫六院,再无春色”。 只他一个? 只要他一个? 这是要与松流泉定了终身的意思? 松流泉向来知道:女皇帝,但凡是这样的主子,那么日后必定要有无数面首。哪里有什么死心塌地只守着一个男人的道理?因此,自认为一旦成了皇夫未必就是个十分体面的去处。因为自己只是女皇帝掌中的一个玩物。这种乾坤倒置的状况令他有几分抗拒,他觉得丢人,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成了一个小丫头的玩物他便万分不甘心。 可是,这个昭阳公主便是不按常理出牌——许诺:只他一人,至死方休。 流泉公子心中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流淌,一下下撞在他惯来禁闭的心房,持久又坚定,一同蔻儿现下那干净的目光,他突然有些口干,于是问道:“公主,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蔻儿却从床头爬过来,扯着松流泉的前襟:“方才说得不够明白不成?我郎蔻儿这辈子只要一个男人,我只要”,她的大眼睛贴上了他的,吐气如兰在他脸前:“你”。 流泉公子微微一笑:“为什么?” 蔻儿见他这样略略某些失望:“没有为什么,你为何喜欢吃河豚?”——嚯,连这个都知道,瞧来真是对自己下了功夫。 “那不一样——河豚可以说是全部男人,可是,我是我啊”。松流泉有些不解:他再怎么风流潇洒那也是少年时候,现下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丫头为什么对能当她爹的人这么固执? 蔻儿见状却是欢喜一笑,她亲吻着他的鼻尖:“这么想知道?” 松流泉点头。 蔻儿更欢喜了:“那么——为何不肯跟我慢慢过日子,慢慢弄明白”。她不怕松流泉蹊跷,反而是怕他根本就不蹊跷。这么坚持问着也一定是在乎了。只要肯在乎,那么就好办了。 蔻儿就是这么执着、大胆,她是个摊了底牌的丫头,如今唯有冲着一星两星的希望就使劲儿奔跑。她要回报,起先如果没有回报,那么只管有些回应就好。留住他,天长日久的下半辈子就算是值当了。 松流泉有那么一丝被蛊惑了,他原本有的那些反感、疑惑、不满、莫名其妙一下子就不主要了,他忘了反抗,或者已经被这个固执的姑娘擒到手了,蔻儿威逼利利诱叫他别走,又许下一个光明的未来。仿佛他当真是她梦寐以求的宝贝。是她痴心妄想的好大一样东西。 有那么片刻,流泉公子居然有些自惭形秽:外头那般多翩翩少年郎,为何? 为何一定是自己?她图自己什么?还是说她见过的世面太少,所以一见自己就五迷三道了? 说到底,他还是从了她。 尽管有一肚子的好奇,但想着也不过是坏了流泉公子的名声,反正自己那个臭****一样的花花名声再也没法败坏了。倘若闹明白了,或许哪一天倦怠了,那么只管扔下蔻儿走人——他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反正自己哪儿哪儿都划算。 做皇夫已经甚是委屈自己,又何必瞧这个小丫头的脸色? 再说,身为一个男人,这桩事他从来不吃亏。 于是,苏施自由了! 松流泉半推半就就进了蔻儿的金笼子落了一个不自由。 接下来便是祖宗太庙一场风波:苏施登基,一登基就称病让位,将传国玉玺给了蔻儿,退了一步让给昭阳公主。 当时天下大惊,不想平地惊雷居然还能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都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可是先皇指定的就是苏施,她坐了江山乃是名正言顺,虽则不少人怀疑她的出身血统。本想对不对的都认了,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是屁股都没沾上龙椅就祭告天地将位子转了。 她即便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昭阳可是谁也没法否认的,再加上除了她再无旁人,除了她这个正经公主那么就是皇权之争,天下引来一场浩劫。于是,当下也只是惊讶苏施的手起刀落居然极为干脆,对那锦绣河山全然没有一丝留恋,倒是较原先那些猜疑她的人面皮一热。 这可是全天下最最诱人的东西!苏施居然拱手让了出去! 其余人对昭阳公主的接手无话可说,也轮不上他们发什么意见,这事毫无预料就出来了,十分顺利就完成了。除了深宫之中正在照料自己亲儿子的润贵妃手上的汤药一抖洒出来一半,其余人再无异议——反正都要来一个女皇帝,那么来路野的,肯定比不上来路正的。 于是,蔻儿恭敬接下传国玉玺,接了那冕冠朝服,她年方十七就已经成了天下之主,苍生之主。这还不算完,因为昭阳公主方方登基就说要选皇夫,好早些诞下孩子,求个江山稳固。 当下为官做宰的也顾不上羞涩、耻辱,一味将自己的儿子跃跃欲试往宫里送,打扮得也越发花枝招展,只晓得往邪魅横生的路上狂奔。 他们这么积极热心,比之大家千金选秀女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仿佛这新上去的女皇帝年岁尚幼,十分好哄。 三百五四 天子选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四天子选夫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谁能叫女皇帝产下儿子,那么便是自家祖坟冒青烟,肯定是飞黄腾达。 得知那么多肤白貌美的男人都争着抢着要往自己后宫里头塞,蔻儿扑哧一笑:“哦?竟然这么热闹?且将那名册呈上来朕瞧瞧”。 那会儿她气质端庄、魄力十足坐在金銮殿上,四周围没有一个人出声,她只将那册子趁着太监的手打开翻着几眼,笑道:“朕的皇夫已经有了人选,诸位爱卿就不用费心了。三日之后便可成亲”。 此时,一位脸皮厚的老臣走出来跪着求道:“纵使皇上已有定夺,可是后宫空旷,单是一位皇夫只怕不够,还需几位主子充足”。 蔻儿将手一挥:“不必”,笑道:“我得皇夫一人便此生足矣。将这事搁着吧,再也无需在这上头花心思,倒是护着天下苍生周全才最要紧”。 众人一听,还想再说什么,但皇上金口玉言已经开了,说什么只怕都是无用功,于是再也不肯争辩,只是方才最后一句倒是叫几个瞧着公主长大的老儿十分欣慰——这主子约莫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如此,老百姓该有福了。 她在前朝说这话的时候,后宫中最大的院落里头,有个男人的嘴角微微翘起,手上那只信鸽儿也扑棱棱拍着翅膀飞了出去,这人仰着脖子去瞧头顶的天,真是蓝盈盈的格外好看,自己爱吃的河豚也该做好了,香味四溢只等着他大快朵颐。那香味已经顺着风飘到自己这儿来了——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 松流泉已经能想象那个固执、决绝的小丫头是怎样用一双赤裸裸的眼睛逼退了大家想说的话,这丫头素来坦荡,因此打量好的事便是一定要做的,而且也不会管大家怎么说,正是个百年难遇的死心眼儿。 一想到她这么难缠,松流泉干脆莞尔一笑:“那么,就这样吧”。这般想着,捧着喜服的宫人已经求见了。 三日之后,世间皆感叹当今天子郎蔻儿长情痴心,用情至深,她果真嫁了皇夫。 松流泉乃是高头大马,郎蔻儿顶着的乃是红艳艳的一块盖头,待到皇夫一出来,天下大惊——这个人,可不就是传闻中的流泉公子? 几个认出他来的禁不住要窃窃私语:这厮已经有三十多岁,比之年少的天子大了十几岁,年轻那会儿也是个出了名的浪荡种子,与那乌孙国王女,即后来的图兰教主蒙黛朵不清白! 这唯一要入住后宫的男人就是他! 皮相当然还是很好的,可是那名声真是不敢打听。公主为何遇见了他,又爱上了他?他是给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叫她只守着他一个? 几个老臣也不住感叹——先皇郎玢与蒙黛朵纠缠不清,蒙黛朵为先皇神不知鬼不觉诞下一个闺女苏施,而先皇的另一个闺女居然要嫁蒙黛朵的师父,这个师父据传闻与那妖姬也有些瓜葛——图兰教!蒙黛朵!大弘王朝! 先皇与它分割不得,当今天子与它也分割不得! 这当真是个逃都逃不过的咒语不成? 为何大弘王室的人,不论男男女女一个接一个都跳进了这个圈子,都是些什么孽缘啊! 蔻儿起初甚是保密,这位皇夫的真实身份并不曾泄露,如今见了却已经是木已成舟,一个个内心再如何惊涛骇浪也不敢多言。 万幸,万幸是在于这个流泉公子虽然众人不晓得他的身世,但也不是朝中人士,背后也没有什么权谋势力。只听闻在江湖上曾经代行璇玑宫宫主的职责。如今那宫中统统是女子,况且听闻改朝换代,已经是罗采秋一手遮天,如此,与江湖上也没有什么瓜葛。 朝中也没有,江湖也没有——倒是还算干净。 各方势力不曾争抢到的位子被他占了,总好过是这么多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人中的一个。到时候可不是得花多少气力东风压倒了西风,西风压倒了东风? 再加上也就是这个位子的空缺,占了也好。这皇夫的名头就好似是房梁上悬的一块鲜肉,下面跃跃欲试的乃是一群饿狼。谁也不服谁,非要咬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一只猫倒是偷了个巧爬上去把肉叼走了,众狼一瞧即便再不甘心,但那东西窝在房梁上不下来,不但抓不着,如今还慢条斯理把肉吃个干净。 群狼于是只好各回各家。 如此一来,朝中各方权贵倒是安分了许多,剩下的都是在功绩上,为老百姓谋福利上卯了劲儿争抢。反正皇夫这件事上谁也没捞着好处,谁也不曾被过分倚重,谁也没被得罪,大家心中反而莫名的踏实。 这女皇帝比不得往来那些男皇帝,入了宫的女人都是娘家荣辱一身系,她叫谁也得不到,大家都死了心。当下虽说也有不乐意,但未曾因着选皇夫闹出来什么倾轧、勾结,于是,俩人张灯结彩拜了祖宗,松流泉变成了六宫之主。 白日里,天下同庆皇帝新婚,夜间蔻儿就带着松流泉在自己的昭华殿歇下。 筵席过半,她提前走了,众人吃着,刚出了大殿门口,蔻儿那一脸端庄的神色就变成了醉鬼模样。任由一个丫头抱着拖着到了喜房。 四周围都是红烛高照,双喜临门,宫人伺候着行了十七八样礼仪之后,两位年长的婆婆这才带着下人一起退下,房门合上了,松流泉还好,蔻儿却已经累得要脱了力。白日里她磕了数不清的头,应付了无数礼仪,最后还饮了不少酒。 她酒力一般,但因为一国之君的体面还是强力撑住,迎来送往的她犯不上,也没有个谁敢上来要她天大的面子,但是该喝的也都免不了,那几杯几乎叫她丢了魂儿。走路若不是丫头好好搀着只怕就是歪歪扭扭,非要被人说闲话不可。 三百五五 洞房花烛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五洞房花烛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蔻儿一进来,那浑身的酒气已经刺激得松流泉立了起来,可蔻儿还是被抓来摁在他身边一套接一套去走形式。 宫中教导礼仪的嬷嬷一丝不苟对两位新人下命令,可是蔻儿一丝不苟只盯住松流泉,仿佛他是一丝不挂。只见他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庞如今又是另一种好看。于是嬷嬷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如同没了骨头一样靠在松流泉身上,松流泉推她都推不开。 蔻儿又傻笑着转过头瞧见下头花红柳绿站了十几个美貌年幼的宫娥,再加上抹了好几层胭脂的嬷嬷的大红脸蛋子,眼睛中就笑得越发暖和——今儿是自己的喜事! 一双纤纤玉手死乞白赖缠上松流泉的胳膊,松流泉便任由她缠着不放,嬷嬷原本是想按照礼数好好走上一遍,她是宫中的老人,再加上往年跟蔻儿那个奶娘十分亲厚,于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晓得蔻儿过得日子不好,打小也疼爱她。 而蔻儿做了皇帝自然也更加器重这位老人,嬷嬷见她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爱的人,原本想图个大吉大利样样都不马虎,可是眼见着蔻儿已经欢喜疯了,酒喝多了成了这模样,眼神迷离,脑子糊涂,只晓得撒娇痴缠。于是,心下又是叹息又是欢喜:走吧。 “皇上趁早歇息。奴才们先告退了”。 屋里只剩下这对新人的时候,蔻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干脆往他怀里乱拱,如同是一只刚刚睁开眼的小狗崽子,毛茸茸的把松流泉一颗心都融化了:“总算走了,累死我了,烦死我了!” 一颗柔软的脑袋在他胸口乱蹭,蹭得松流泉那胸膛起了一点火热,他推她,蔻儿却搂得死紧不动,敲她的小脑袋,可蔻儿就夹着鼻音说道:“别闹我!我就抱一小会儿,你真小气!” 松流泉哭笑不得,只好哄她:“抱我的时候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会儿”。 蔻儿仿佛是找回来一点神智,于是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自己手上这个英俊的男人:“真的?你可不能骗我!” 松流泉简直是哭笑不得,说道:“乖乖,松开,我拿热水来给你擦擦脸”。于是,再进来时候,蔻儿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连头上那重重叠叠的冠子都没有摘,松流泉替她摘了,为她除去各种各样的钗环,放下发髻这才将丫头挪到枕头上。 他拿帕子为她擦了脸,擦着擦着蔻儿就醒了,她眨巴眨巴睁开眼睛,然后又咕哝了一句话转头睡了过去,松流泉起初不曾听见,便不在意,又动手为她除了外衫、鞋袜之类,给她洗了脚,突然心生感慨:这哪里是自己嫁给一个女人?分明就是捡回来一个小闺女。 他端着盆子递给外头值夜的奴才,迎面寒风一吹他脑子有些清醒,豁然明白过来方才蔻儿那三个字乃是——“真听话!” 这个小丫头! 他在宫人敬慕的目光中翻身回去,床上那个小人已经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裳,估计是喝了多了身上燥得厉害。 松流泉坐过去,回想方才伺候蔻儿那一番行径便有些丢人跟陌生。 丢人是因为长这么大居然主动给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洗脚、洗脸,这种杂事从来都是旁人服侍他的时候干得炉火纯青,哪里晓得有一日自己居然也得上手? 陌生是因为不知为何就上了手,其实这事不干也没啥,但是兴许是怕她睡着不舒服?不想她带着残妆? 因为他记得那会儿蔻儿随口提过一句,说是她脸上若是油腻腻的便叫人心里头上火,她素来喜欢清爽干净的。这一句不知为何就记住了,更叫松流泉不由自主就为她除去那些胭脂水粉, 他是什么时候对蔻儿的一句话都这么上心? 谁也不清楚,可是那也没什么了,他分明晓得自己有一二分的心甘情愿在里头,所以不必跟自己过分计较。 流泉公子解开蔻儿的衣裳,露出大红的鸳鸯戏水的抹胸,那一痕雪脯已经是鼓鼓囊囊。遥想当年,那会儿一十二岁她与自己初初见面还什么都没有,如今如同是十分饱满的花苞,已经长得十分足,青涩得叫人驻足观赏。 松流泉手上经过那么多女人,可是冠上了他妻子名号的只有这一个,自己也是干干净净与蔻儿什么都没发生,今儿当真是洞房花烛夜啊。 松流泉有些口渴,自己身子有点热,仿佛方才喝了酒的根本不是蔻儿而是自己,于是他赶紧喝了茶,见床上蔻儿嘴上已经起了干皮于是又用勺子拿水舀给她,蔻儿渐渐睁大了眼睛,仿佛是撒娇一般对着自己眨眨眼:“公子,我要你喂我”。一边说着一边还慵懒地扭了一下腰肢。 松流泉原本就坐在床边,现如今见状则是手上不动,心中酥麻一抖:这个磨人的小丫头! 于是便抬起她的脑袋要她歪在床头,自己仍旧拿勺子递上去,蔻儿直勾勾盯着,目光里头是不尽的欢喜。 这种欢喜流泉公子并不陌生,那会儿自己年轻时在乌孙盯着蒙黛朵的时候也是这种目光,自己那欢喜劲儿中只是多了十分欲望,要将朵儿据为己有。 幸而松流泉岁数大了,脸皮厚,这目光即便是能在旁人的脸上烧出一个洞,在自己脸上也是不见分毫损伤,简直是刀枪不入。 蔻儿渐渐靠近他,他正视着也不回避,于是她一条胳膊搭上了流泉公子的肩头,另一条则是十分轻佻地抬起松流泉的下巴,盯着他审视一会儿,仿佛是得了大胜仗的将军在端详口袋中的猎物。 她志得意满,笑道:“公子,你还不是从了我?” 三百五六 独占宣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六独占宣言 起点签约网址: 也不管松流泉愿不愿意,她已经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啃咬,疼得松流泉倒抽冷气:“蔻儿,你先放开我!蔻儿!不是这个路子,你不能那么咬!唔,你弄疼我了!”话音断断续续,声音也是忽高忽低,于是大门外正在守的宫人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低了头偷乐——吾皇威猛,吾皇万岁! 门外听壁脚听得十分得趣,屋内两个人已经在帐子里头搅合得天翻地覆,战况甚是激烈——当今天子郎蔻儿将松流泉压在身下,伸手去剥皇夫的喜服,这喜服又厚又沉,她醉意还在,那带子仿佛是跟自己作对似的解不开,松流泉见她又呆有笨还偏生十分有主意,就是又气又笑。【ㄨ】 他想自己动手,却被蔻儿一掌拍掉:“松开!松开!我叫你放着,我自己来!” 蔻儿一头长发垂在肩上、背上,抹胸已经滑下一半,露出了美丽动人的曲线,裙子还完好穿在身上,此刻她正骑在松流泉的胸膛上解他的衣裳,她的脸就近在咫尺,头发很香,痒痒的滑在流泉的脸上,好闻的女人香也若有似无往他鼻子里头钻,他别过脸,如同死尸一样任由这个疯丫头为所欲为,但是,实际上已经忍耐着要扑倒蔻儿为所欲为。【ㄨ】 蔻儿挣扎许久,也不曾将这个男人的衣裳剥下来,倒是累得自己不轻。于是趴在流泉公子身上喘粗气,松流泉见状喉咙更加发紧,于是翻身奴才把歌唱,一抬手就扯开了自己的外衣,露出精光赤条条、结实的胸膛,蔻儿抬起半具身子坐了起来,一只手也缓缓在他胸膛上游走,一摸之下便害羞地捂住了脸。 松流泉有心挑逗,于是含着她的耳珠叫她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哑着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蛮大胆的么?怎么?现下怕了?在我跟前逞什么英雄好汉?” 热气喷得新娘子浑身发烫,流泉公子修长的指头已经在她脑门上点上一点。蔻儿惯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这激将法对她来说十分有效,于是又将松流泉摁在身下,她骑着他拔出匕首——这又算是什么情趣? 松流泉有些诧异,也有些慌张:“你做什么?” 只见蔻儿已经一抬手将匕首插进他脑袋枕着的枕头,就在流泉公子的耳边,鬓边几根发丝已经断了。她两根指头捏起了这张朝思暮想的脸,最后伏上来亲了个遍,痒痒得叫人十分舒服,也叫人更加期待。松流泉问道:“就这么欢喜?” 蔻儿点着他的鼻梁:“就是这么欢喜,你不知道,我心里欢喜死了”。 松流泉却听她又问道:“公子,你之前有过多少个女人?” 这话一出,松流泉莫名地有些慌张:“太多,数不清了”。 蔻儿低头瞧他,见这个男人特别认真不是扯谎,实际上这流泉公子花名在外,这个答案她一点都不意外。 于是,她任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郎蔻儿必定不是你第一个女人”。 松流泉便道:“在下有幸,要做皇上的第一个男人”,这话里十分平静,没有欣喜,也没有过分炫耀。 蔻儿已经将自己的匕首拔出来,一手摁住松流泉的脖子,一手作势要刺,松流泉微微一笑:“洞房花烛小登科,今儿蔻儿莫不是要谋杀亲夫?” “亲夫?”扣儿笑吟吟:“你知道自己是我的夫君便好”。她盯着这个男人十分真诚:“我遇见你的时候太晚,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管不着,你有过多少个女人我也不在乎——可是,在我这儿,你不但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她伏下身子跟他鼻尖对着:“公子可得好好记着——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得是我的人!”大眼睛中满是凶光四射,松流泉却不曾被她吓唬住,于是问道:“我记住了,行吧?” 蔻儿见他流里流气但是眼中诚恳,于是心下那火气反正而大了:“这世上这般多人,我独独挑中了你!那么,你往后若是再敢拈花惹草……”松流泉赶紧辩解:“我没有,从来都是那些女人自己扑上来找我……“蔻儿手上的匕首一挥,险些将他那脸皮破了相。她不耐烦道:“我不管!往后谁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我就杀了谁!你若是对谁有了非分之想,我就杀了你!你是我的,只是我的!我倒是想知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抢你!”外头那几个宫人吓得脸色一变。 蔻儿一字一句十分干脆,目光沉稳,仿佛那酒也醒了,松流泉见她头发凌乱,额上青筋暴起,于是神色一怔——这么个小丫头居然毫不忌惮说要独占自己! 但是随后他微微一笑,仿佛是一股子清泉一下子就安抚了蔻儿焦躁不安的情绪,他轻轻地夺过小丫头的匕首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他坐起来搂着她,抚摸她的头发,捧住蔻儿的脸蛋轻轻问着:“小东西,你为何,对我偏生如此执着?”说罢便将她压在床榻上肆意掠夺。 蔻儿被他吻得脑子昏昏沉沉,双手扣在松流泉赤条条的脊梁上,松流泉道:“忍着点”。 哪知这三个字却吓得当朝天子脸色发白,她紧紧绷着自己的身子,松流泉一丝一毫的攻城略地都引来蔻儿的疼痛难耐,见她实在熬不住,松流泉赶紧停下来轻轻亲吻她:“要不……” 蔻儿却昂起脑袋:“不,我要做你最后一个女人”。她汗涔涔的脑袋陷在枕头里,嘴里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赶紧亲吻着松流泉,皱着眉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十分轻巧。 松流泉不敢压着她,两个如同是洗了一个热水澡一向浑身湿淋淋得利索,再进攻的时候蔻儿不再一味抗拒,然后搂着松流泉的的脑袋,在这个男人耳边问道:“你留下来,全部都是为了苏姐姐不成?有没有,有没有一丁点啊,是因为我?” 松流泉意乱情迷,一边动作一边盯着蔻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然后是更加猛烈的强风暴雨,蔻儿得了这一个字就已经是心满意足,用自己单薄的身子一次又一次迎合他。 三百五七 同进同退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七同进同退 起点签约网址: 蔻儿累得要昏过去,但还是搂着松流泉咬牙撑着。失去清明的时候,她流着眼泪说了一句话:“松流泉,我只要你,因为这宫里,我怕。我怕自己死在这儿,跟你一样怕不自由。可是,有你在这儿,我就统统不怕了。所以,别丢下我”——倘若这个牢笼注定也逃不掉,那么咱们过得有趣一些好不好? 松流泉,你为了我姐姐能做的,我为了你也能做。 蔻儿晓得自己与他乃是一类人。 打听的时候大略也弄明白了自己与他一样被圈养长大的经历,这皇宫圈了自己一辈子,那璇玑宫又圈了松流泉半辈子,可是谁也不愿丢了自在,谁都是想拼命挣脱出去的一个。 但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做心中都有一座坟。不论是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荒草丛生,无人驻足。 可是,她希望将他留下来,正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留在身边,他能明白自己的华丽与孤独,理解自己的无奈与痛楚。【ㄨ】蔻儿需要一个能理解他的人,而松流泉恰好就是这么一个人。 因此,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可是蔻儿只相中了他——两座坟一起空着,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一起消磨的时光,或许会比不得心中惧怕的那么漫长,那么,就一同煎熬吧。 洞房花烛夜,蔻儿吐露真心就昏了过去,流泉公子闻言乃是一泄如注。他躺在床上艰难地大口喘气,顺便将蔻儿揽进怀里,俩人如同是交颈鸳鸯一般进了梦乡。 原来是这样,他微微笑着:自己那封信也该到了吧。 第二日,日过三竿两人才醒来,蔻儿盯着流泉公子那张脸暗自出神,不提防他突然睁开眼睛:“怎么?昨儿一夜都瞧不够?” 蔻儿倒是十分坦诚:“嗯,怎么瞧都瞧不够”,于是她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旁的女人若是这么瞧你,我可是不依——你是我的!” 松流泉笑道:“天下皆知,我乃是天子的皇夫还有那个吃了天上的太阳敢来我身上打主意?”又上手捏着蔻儿的脸颊:“还是说,你怕我丢下你走了?” 蔻儿警铃大作,于是支楞起半个身子,浑身都是青紫——松流泉这个老流氓下手忒重! 她腰酸背疼,于是嘶嘶倒吸冷气,终于问道:“你还敢跑?要跑去哪里?” 见小丫头这么紧张,松流泉笑道:“你要是对我够好,我就不逃”。 蔻儿伏在他胸膛上,如同是一只野兽一般窜上去一口咬上了他的鼻子,死死咬着不松口,引得松流泉连声喊痛,她张开口又换了位置咬上他的胸膛,深可见血留了一个印子。流泉公子气得厉害,想下狠手把她推开,可是蔻儿却煞气十足道:“你若是敢,我便悬赏四海八荒杀了你!” 旁人不知,素来端庄高贵的昭阳长公主,如今的大弘王朝的天子居然这样心狠手辣,松流泉胸口已经被咬烂了,一个鼻子也险些保不住,他的肺都快气炸了,于是气急败坏推开蔻儿:“疯了!你疯了!” 蔻儿却拦腰搂着他:“我是疯了!我为你疯的!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疯了你还好好的!为什么你不曾跟我一样胡闹!你也为我发疯看看!”她的大眼睛红彤彤,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松流泉也不吭声,她伸手在丈夫胸口的伤口上抚摸:“疼么?” 松流泉冷声道:“我咬你一口,你就晓得疼不疼了”。 蔻儿却十分不害臊:“昨夜,你不是已经咬遍了么?”不等松流泉再回嘴,她便道:“夫君,蔻儿年纪小,不懂事,比年纪小很多的却偏生是心眼。我性子急,咬了你这两口乃是对你要抛下我的惩罚,别说做,就连说都是不乐意你说出来吓唬我的!” 蔻儿亲了一口松流泉:“我这般心悦你,你若是丢下我,我可熬不住!就算是杀了你,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仿佛是喃喃自语道:“你说过要陪着我,可不能不算数!我接了这么一个大摊子,你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吗?” 松流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好,我依你便是”。 与此同时,一封信已经由飞鸽送到了汉水之畔的花船上,短短一行字已经定了璇玑宫的命运:宫主已经逝世,传位于罗采秋,希望上下一心,弘扬我派。 原来,蔻儿登基的时候宣布皇夫,松流泉便立了决心,后来于大婚之日前传了一封信出去,便是定了自己让位的主意,自此之后,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的一个家了——他自断后路,唯有走向蔻儿。 从那会儿起,松流泉就打定了主意要入宫跟蔻儿携手一生,同进同退。 他出了璇玑宫,又进了深宫,此番却是为了自己的妻子,那个十分好胜、善妒的小丫头。 新婚之夜那好大一番闹腾,两人只觉得越发心贴着心,蔻儿爱松流泉,因此敬他,护他,谁也不敢再欺负他。 而流泉公子也渐渐爱上了这个女人,宠她,由她,再也不曾离开她。 于是,两颗冷漠到无法触碰的心如今终于走到了一起,两人心中那无主的空坟也逐渐写上了对方的名字。 皇上只求一心人白头不分离,皇夫改邪归正,自此摒弃狂蜂浪蝶眼中只有她一个,于是,原本并不看好这对父女恋的人也天长日久转了念头。毕竟,他们夫妻安稳是件好事。 他们感情越发深厚,只羡鸳鸯不羡仙,夫妻二人又生了几个皇子、几个公主,这大弘王朝国泰民安,终于兴盛起来,甚至超出郎玢坐江山那会儿许多。 君臣同乐,天子英明,大弘迎来了最最好过的几十年,他们夫妻琴瑟和鸣的故事也传为佳话。 这都是后话,但是在这段佳话的开头,苏施就已经离开了。 三百五八 长安辞行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八长安辞行 起点签约网址: 那是天子新婚的第二日,苏施说要走了,她不打算再留在长安。【ㄨ】 松流泉与蔻儿一同为苏施送行。 与两个人的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相比,苏施那张脸上当真是蜡黄蜡黄,一双眼睛也深深地凹进去,越发显出瘦骨嶙峋的身子与零零丁丁的腕子,那么一张清秀年轻的脸上也缺乏了些许光泽,一双眸子也是懒懒的,不爱顾盼打量。 他们是在皇宫之中,松流泉起居的昭华殿。 夫妻俩坐在一旁,苏施自己坐在对面。这厢俩人都是厚重的玄色,那厢只见苏施一身绿色,越发显得轻飘飘得弱不禁风,这仍旧是一竿竹子,只不过太脆弱了。 蔻儿瞧见她心里便是十分不好受,仔细想想是自己太心急才说漏了嘴,现下见她这般心神沮丧的模样就心疼,说道:“姐姐,你要上哪儿去?” 苏施笑道:“完了事了。【ㄨ】我在长安找见了蒙教主,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让出了皇位,如今一切都回到原位了”。 “原位?你的原位是在哪儿?”松流泉心中乃是一声叹息,那酸涩之意又涌上来,与蔻儿对视一眼都觉得无可奈何,替她发愁。 苏施百无聊赖捏着自己的指头,上面骨节清晰,又细又长:“我原先以为是……”她想说那琅琊谷,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我原本就是个无牵无挂的人,那就继续无牵无挂,浪迹天涯吧”。 蔻儿见状十分可怜,上前握着苏施的胳膊:“姐姐,留下来吧。留在这儿咱们姐妹做伴好不好?如今我是皇帝,还有哪个人敢来欺负你不成?我待你自然是一百八十分的好。以后我有了孩子,还得叫你一声姨娘呢”,说着泪水就掉了下来。 “姨娘?”苏施轻声说道:“真好。可是我不能留在这儿了”。她眼圈红了,可是挤出眼泪:“我留在这儿,就得想起来那桩桩件件的糟心事。也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要是好了,我便回来找你们”。 流泉公子问道:“那,要是不好了呢?”苏施笑得更加荒凉:“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自己浪荡一生图个自在吧。” 蔻儿闻言正是吧嗒吧嗒掉眼泪,一个宫人却进来禀报,说是丞相有急事求见。 哦,忘了交代。这会儿润贵妃已经领旨带着那个昏睡不起的丢了半条命的儿子去封地养老养病,而相爷郎斐已经辞官回乡。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模原样留下来的大臣已经不多了。这个丞相也是新近提拔上来的,乃是个稳重大度的,使唤起来十分得力。 蔻儿无法,只好丢下这厢匆匆离去,偌大宫殿之中只剩下松流泉跟苏施,并着贴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 苏施见蔻儿走了,便对松流泉说道:“咱们就是缘分。缘分到了,我遇上你们。咱也生出无数纠葛;如今,缘分尽了,你我就得分道扬镳,也别过分不舍”。 松流泉心中沉闷,苏施又是一笑:“你瞧,蔻儿坐了江山,天下人都是心服口服的,再加上你这心机谋略,处处提点着她。我对蔻儿就放心了,她到底年岁小,你经事多,正好帮帮她。你得了她,是你大幸;她得了你,也是大幸——都是两个人的称心如意。我实际上,是真真儿羡慕你们,你们互相扶持这也够过好这一辈子了”。 松流泉知晓点头:“好”,蓦地又抬起头瞧着苏施:“其实,我对你……” 苏施赶紧揽着话头:“过去的事,便不用再说什么,现下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松流泉原本想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但突然醒悟过来:蒙黛朵已经不要苏施了,朵儿跟这个丫头实际上没了关系,那么自己身为朵儿的师父,跟这个丫头更是没了关系。若是非要说有些什么,那么便是——自己的手下杀害了苏施的亲生父母,害得她从小凄惨。这一层关系太伤人,不说还更好。 因此,他咽下去全部的话,答道:“是”。 苏施一转头瞧见窗外,外头的数已经十分浓郁了洒下一块绿茵,这一棵乃是杏子树。 于是她开头道:“杏子成荫结满枝。他结了这么多果子是等着谁来摘呢?”复又叹气道:“人人都爱桃子,只因为它从头到尾都是甜滋滋,不像杏子,始终有些酸味,有些也就是开头甜,吃到后来却都是难以下咽”。 她又是垂下眼角低着眉头:“哎,我这一辈子,开头也是苦,当中也是苦的,现下没到结束的时候,但是也是苦的。这一辈子只怕都结不出什么好果子了”。 松流泉听得心中发慌,却也不知从何劝慰,正在心中无奈之时,苏施偏生还是问起了他最不想提到的事:“公子,还我破月刀来吧。如今这长安城,也没我什么事我得走了,你再也不用拿那玩意儿牵制我了”。 流泉公子心下一乱,手上的玉佩也砸在地上,幸而是坚硬的不曾粉碎,他说道:“破月刀?” 苏施道:“是。它是那个人给我的,就是,我师父江朗亭。我想找他,我想还给他,连同身上的破月刀法一起还给他。我就干干净净从头再学别的功夫,与他再无一点瓜葛”。 松流泉终于说了实话:“实际上,那个破月刀法并没有破解之术。习了就是习了,没有费了功力一说,任凭谁也解不开”。 苏施闻言莞尔一笑:“与我一生纠缠,至死方休?” 见松流泉点头,她仿佛是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难道我得时时刻刻想着他不成?想要自此天涯不相问也不行了呢”。 三百五九 以命养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五九以命养刀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低头想了半头,终究还是伸手:“流泉公子,拿来吧。那物件十分刁钻,离开我便得叫我受那反噬之苦,如今却没有见到一丝痕迹。敢问公子,这物件嗜血,公子是用什么喂着它呢?” 松流泉道:“无妨,乃是用的死囚犯的鲜血。最是恶贯满盈的,用了就用了,无须可惜”。 苏施却摇摇头:“虽说他们终有一死,可是——快刀斩头颅,与被刀中精魂活活吸干定是十分不一样。都是一条性命,何必折磨他人?还是还给我吧,行走江湖,有的是能人异士,能为我解开也说不定”。 再说,没了破月刀,她又该拿什么理由去找江朗亭?又凭什么真的当断则断? 见她十分坚持,松流泉颇为不忍心,说道:“施施,关于这刀,你了解多少?” 苏施对这个疑问十分惊诧,于是坦白说了这刀的脾性、威力、人刀不得分离等状况,结果谁知,这松流泉慎之又慎问道:“那么用人养刀,这个说法你晓得么?” 苏施毫不在意:“当然。不吸血那精魂便要兴风作浪,抓挠发狂,得一日一次用人血喂饱他。可不就是用人养刀吗?” 谁知松流泉瞧着她的目光居然十分悲悯:“其实,不仅如此。不光是那些人,最主要是刀的主人”。 刀的主人?现下破月刀的主人可不就是苏施? 她要怎么了? 苏施那眼中总算是掀起了狂风巨浪,她目光炯炯盯着河流泉公子:“刀的主人又将如何?” 松流泉甚是不忍心,但该说的的迟早得说:“刀的主人乃是更甚。旁人以血喂养,而刀的主人则是以命喂养。据我所知,如此,那么不超十年便要成为那精魂的腹中餐,这一层,不知你晓不晓得?” 苏施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花! 她喃喃自语:“师父,师父当时是说我功夫不佳,需得这邪物傍身才能平安无事,所以专门花了一个月时光才从药王谷找回来给我!我可是花了五年学习心诀招式,这刀拿到手上也才不过几个月”。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师父之前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血喂养,他说此物邪门,所以不肯要我沾手。是实在没了法子才传给我”。 苏施心中有根弦仿佛是一下子就断了,她扑进松流泉怀里,攥着他的衣襟:“松流泉!松流泉!十年!十年,那算起来,我最多就是再活个五年——天爷!” 见松流泉默然点头,苏施仰天长笑:“太久了!我这样的人活得委实没什么意思。五年倒也无妨,我只在乎一件事——这事,师父他到底知不知道?”泪水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流进嘴里甚是苦涩:“以命养刀!他给了我这一把刀,到底是为了护我!还是为了用我!” 宫人见乃是家事,于是都被松流泉遣走。 流泉公子上前去想拉苏施一把,可是她双目通红:“好苦的命啊!我怎么能信!我是他的徒弟,他的宝贝!他口口声声说要娶进门的夫人!这刀乃是他亲手相赠,临出谷那一夜给我的!” 那段日子她因为情伤掉得眼泪太多,此刻眼里更是有了无尽凄凉,仿佛是穷秋深处的一片枯叶:“那一夜,师父说了无数好听的话,我都当真了啊!”苏施哭得声嘶力竭:“即便,退一万步,他不是真心要娶我,不是真心要爱我,我以为,他至少不会害我!五年了!五年里头,他待我那么好,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什么!谁来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为的——难道都是养活这把破月刀!” 松流泉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于是将苏施搂在怀里。 苏施的哭声越来越弱,到最后干脆是挤不出一滴泪水。 她说道:“松流泉,你不晓得,他待我当真是极好极好的。所以,这桩事我没法信,你让我怎么信!几年下来就好像是自个儿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梦里他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师父,我们那么多次生死与共,患难情深,他待我无可挑剔。他是那么没耐性,那么怕累赘,那么嫌麻烦的一个人啊,居然带着我天南地北到处去跑,从来没有一次扔下我”,声音越发嘶哑:“如今想来,梦醒了,什么都是假的,做不得真。” 松流泉听得十分心酸,瞧着苏施的眼睛仍旧是死水无澜,她怔怔的说道:“我生病,他照顾我;我受冻,他暖着我——这世上除了已经过世的沅柯,再也没有一个人那么在乎我。因此,我喜欢上了他”,说罢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孤零零的,我也是个孤零零的,曾以为,我们凑在一块儿也算是圆满了,与他呆过的那么些日子,我觉得他至少是多少用心。” 她空洞着一双大眼睛,仿佛是穿过松流泉瞧见了千里之外那个负心人:“我还是喜欢他,还是忘不了他,还是怨他不起,可是如今,如今,唉,却不晓得他还喜不喜欢我”。那声音越发低沉:“那把刀,他是以什么目的给了我?当真为了我考虑、打算的不成?现下也根本猜不着了”。 松流泉见苏施有些痴了却不知该如何宽慰,此时蔻儿办完了事项从外头回来,一进门便见四下无人,只有丈夫跟姐姐抱在一处,她方方心头火起想问个清楚,便见苏施已经挣开了怀抱,冷冷立着:“公子,即便是那样也请给我吧。那是我的东西,无论如何我苏施也绕不过”。 蔻儿正要说什么,却见松流泉转身已经从床后头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来一瞧:居然是一柄弯刀。 三百六十 再出长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十再出长安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当时苏施背对着蔻儿,松流泉却见自己的小妻子来了,他目光深沉,有些无奈与心疼。 关于破月刀蔻儿大略知道了些,再加上用人养刀这个邪术松流泉已经告诉了她,如今见了心知这是苏施来讨要,于是赶紧几步跑过去搂着苏施的后腰:“姐姐,那刀你千万别碰了,可得害死你不可!” 苏施已经把刀接在手上,抽出来对着太阳一瞧,通体森然,泛着湛湛寒光。 破月刀——就是这么个冤家! 蔻儿道:“姐姐,你为何不听劝?若是只有五年,那么叫我养着你,守着你,平平安安地去了不好么?咱们一起过还多少热闹些,你这性子,一个人在外头飘着得多荒凉”。 苏施回身瞧她:“荒凉又如何!这大弘皇宫之中乃是你的命!那天地之间肆意徜徉,则是我的命!” “这刀,这刀得变了你的心性!它有毒!原先拿过这东西的都狂性大发,成了嗜血魔头!姐姐,你拿着它,慢慢地只怕也要疯了!我不要你疯了!” 蔻儿靠在松流泉的肩头失声痛哭,她心知这话根本就拦不住苏施。 果真,苏施脚下不停,只管撇下他们往门外走,一步一步十分坚决——“姐姐,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说!” 迎着日头苏施走了出去,周身乃是万道金光,她自言自语道:“魔头?那终归也是我的命吧”。她停下脚步,回过身子却是对着这对新婚夫妇点点头:“从今往后,你们好好过吧,不必记挂我。我走了”。她面色平静,无喜无忧,平平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 蔻儿仍旧抱着松流泉哭泣,松流泉则是抚摸着妻子轻声安慰,眼中却对苏施统统是惋惜。 这对夫妻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眼睁睁见苏施已经走进了她人生之中最大的一场劫难,那是最后的一段轮回,那是苏施这辈子最大最难熬的一场苦战——或许,对苏施来说,该来的终究要来吧。 半年后,当初的一切故事都尘埃落定。 苏施跟着夫君隐迹在青山绿水之间,那眼中却仿佛是被江水洗过的一样没了这些哀伤色彩。 曾经对人世间全部的愤恨,怀着杀尽天下人的决绝,如今都仿佛洗刷干净了。那些风里刀里的过往好似再也不属于她,她抛弃了过分张扬、浓烈的恨意,终于安定下来,成了一个最最平凡的普通人。 原来,打从出了皇宫,除了那长安城,苏施想见江朗亭但又不愿意立即去找他,其实是磨磨蹭蹭往南方去。 按说,她自然是想见他,可是见了江朗亭之后呢? 恩断义绝? 再无牵连? 纵使江朗亭负心薄幸,纵使江朗亭用心难测,可是现下苏施都有些舍不得。 她舍不得干脆利索就跟他说一句,后会无期。 这般舍不得,苏施的步子就沉了,走得越来越慢,这般走得慢,再加上天高皇帝远,苏施便要出事了。 此番出事,说过来说过去还就是因为一样事物——破月刀。 算起来也就是孽缘。苏施这动荡不安的日子实在是太扎眼,那般多人都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盯着她到了长安,盯着她稀里糊涂就成了皇帝,又盯着她让了位子,再接着便是出了长安。 纵使苏施还算十分小心,但那如狼似虎守着她这块肥肉的人对其行踪可谓是了如指掌,都是费尽心机要从中捞了大好处。 找她有什么好处?无他——也就是破月刀了。 苏施心中空洞洞的,脑子里头也是空洞洞的,镇日里骑在马上魂不守舍,瞧见什么都带了一些厌烦。 她回望过去这辈子,经历的事,遇见的人,又想哭又想笑,突然间就像是个疯子一样,想喝上一坛子老酒,往事就埋在酒里不回头。 这般想着,到了长安城外一处客栈她歇了脚,叫上一桌子好酒好菜胡吃海塞。这家掌勺的师傅约莫是口味太重,样样东西都恨不得做成黑色,汤汁都成了稠乎乎的酱汁,油腻咸香,可不知为何却深得苏施喜欢,她将五六个盘子一扫而光,酒却只饮了一盅,剩下的统统抱回卧房。吃饱喝足之后,就要了一大桶热水洗澡,干净清爽地爬上了床。 她往被子里头一埋,方才觉得满足许多。 肚子里塞得东西太多,涨得万分难受,酒太厚,辣得她整个胃恨不得烧起来。可是,这都无妨——她心里舒坦。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大吃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只管再多吃几顿。她现下舒服太多,食物能够给予的安慰真是谁也意想不到的。这样美酒美食吃下去,心中的难受也消磨不少,玉盘珍馐居然这么好使,叫苏施觉得十分受用。 舒服个遍下来,苏施就开始跟周公过招,酒水助威,她注定早早败下阵来,于是蜷缩在床上搂着冤家的破月刀睡得香甜。 再往后四天,很奇怪长安地界儿都开始下雨,外头湿漉漉的叫人厌烦。 苏施推开窗子只见细雨如雾,笼罩在这天地之间每个角落。反正走不成,于是她再睡了过去,直到后来一个傍黑才点起了油灯,叫小二再送了一些吃食上来。 在这儿耽搁了一些时日,舒服倒是舒服,可是拿到账目的时候还是叫苏施肉疼——十两银子没了!十两银子! 她掂量了一下荷包,剩下的散碎银子委实可怜,只怕是花销不久,到哪儿去弄点钱呢? 以往几年行走在外,苏施都是靠着江朗亭吃喝行走。再后来此番出谷,江朗亭卖了几瓶子毒药这才为她换了些盘缠,来了长安一路上已经花了一半,接着在长安更是靠着天子郎家逍遥自在,这回打从帝都在出来,居然是无人可依,只能自力更生了。 三百六一 故人来见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一故人来见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上哪儿去谋个生计?总得养活了自己才是。 正在苏施愁眉苦脸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朔北城——又是朔北城。 张贴在城门上的一张榜令她瞪大了眼睛——悬赏捉拿江洋大盗陈世锦! 凡是提头来见者,赏五十金。 五十金!这可不是银子,乃是实打实的金子! 瞧着陈世锦那画像上应该是个年轻后生的模样,为何就成了巨额悬赏的大盗?不管那些,苏施却只晓得——杀人! 杀手这碗饭自己或许可以吃上一吃。 为何不呢? 自己破月刀在手,武林上那般多顶尖高手即便杀不了,寻常普通点的人想要对付还是不在话下。再加上,这把刀必定得饮血。否则就是自己受罪。 那么,为什么不为它找些吃食? 这些约莫都是恶贯满盈之人,吸干了他们也总好过吸干她自己。另外,这是个有报酬的差使。不论如何,苏施还是得好好活着,那么钱财就是极其要紧的。再说,不长干,干一票就走。 这般思量之后,只剩下一个问题:破月刀甚是显眼,那么如何不招惹人的注意还能将这个陈世锦给杀了? 苏施不想暴露自己,不想暴露破月刀的行踪,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就得手了? 她定了决心的时候,终于走上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路子。 杀手这桩事吧,说起来也就是卖个体力。 武林中真正负有盛名的高手太半不屑以此为营生,仿佛修炼武功就是为了钱,这登峰造极的功夫因为沾惹了铜臭味便也一样庸俗起来。真是一帮死脑筋! 苏施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原本不是高手,也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想挣一个武林盟主的地位,所以因为缺钱就只管放手去干。也就是一开始新手她才这般瞻前顾后,真到了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便不再怕旁人晓得自己的身份,反倒是毫无忌惮,用那刀恨不得屠杀了天下人——真真儿成了“扶到沿街过,满地人头落”的女魔头,那是后话。 于是,苏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揭下那张榜单,将那人的形貌细细打量便开始捉拿这个男人。花了三天终于从江边一条渔船上一连杀了十八口人,又进了水才将仓皇逃跑的陈世锦给抓回来。 她原本还想留个活口给官府自行处置,可那厮一个挣扎居然将她的斗笠给撞翻了,瞧见了苏施的脸跟兵刃,于是,苏施没了办法只好杀他。 今日开了荤,一下子连着吸干了一十九人,破月刀甚是兴奋,整个刀身仿佛都战栗一般微微抖动。 苏施瞧见那个原本光着屁股的小娃娃逐渐成了个七八岁小小子的模样。原来他也会长大,只不过,这样一来饭量就更大了。她瞧见他吃得十分满足,于是心生欢喜,她将自己的一根指头探了过去,那小小子张开一口利牙却终究是轻轻碰了两下,不但不疼,反而痒痒。 苏施猜着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就是主人,所以养得熟。只是,他此刻不敢伤害,日后还是要取了自己的性命,这怪物! 苏施杀了人将刀收进背囊,严严实实裹得全乎,又抽出一块布将陈世锦的脑袋兜起来扔到了朔北城的官衙之上。 那位从梦中惊醒的大老爷对这会儿惊扰自己的人十分不客气,睁眼一瞧,原来是个蒙了头脸的女子,身段窈窕站在大堂之上。她手中那包东西圆滚滚,渍了一些血迹,将这东西扔给尖耳猴腮的师爷,老儿接在手中只觉得腥味扑鼻十分难闻。捧在怀中已经十分不祥,待到打开一瞧——嚯!是一颗人头! 乃是陈世锦那样大眼蹙眉的模样,只是仿佛被抽干了鲜血、水分,浑然是一颗风干了的紫皮茄子,皱巴巴,黑漆漆,叫人瞧在眼中就不舒服。 师爷胆子不大,一惊之下将人头扔了出去,还好巧不巧偏就落在老爷的案头,将那睡眼惺忪的大老爷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苏施冷声道:“瞧清楚了吧,我要赏金,五十金拿来吧”。 闻言,几个仆役也是上来查看,千真万确还就是那个恶人的头颅,大老爷挥挥手:“去,赏金取了来给这位女侠”。 师爷带人走了,大老爷仍旧顾着跟她说话:“敢问女侠大名?何方人士?在哪找见了这陈世锦”等等,苏施一概不回,反倒十分不耐烦:“为何这般慢?取点钱而已,为何这么久?” 她兀自立着等着心焦,手上握着破月道甚是惊慌。 此时,便见一个白衣青年打从外头进来,人还未到跟前那话却已经先窜过来:“几年不见,不想苏姑娘如今竟成了一副急性子!”一边说还一边搀了一把身后那个榴色衣裳的女人:“月牙儿,你慢些,可别摔了”。 苏施一听这话赶紧转身过去,一时间还不曾认出来,可那个高堂之上的大老爷却已经下了椅子迎上来:“这般早,张庄主为何就来了?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 张庄主?哪个张庄主? 但是方才听他那句“几年不见、苏姑娘”,倒是仿佛跟自己十分相熟。 这朔北城中跟自己有过交往的唯有二人,一个失了踪迹找不见。一个么,自然是称得上庄主——张衡之! 果真,打从朔北城清晨的薄雾之中走过来一男一女,男的生就是一副俊朗模样:二十来岁,正是好时候。白净脸面,凤眼剑眉,相貌端正,身姿伟岸。举止庄重,身材健壮。仍旧是雪绸劲装,发髻高绾。真是张衡之! 女的则是清清秀秀的碧玉佳人。两弯蛾眉,荔枝大眼儿,目光明亮,鼻尖小巧。双唇莹润,细贝小牙。齐腰长发绾了个髻儿,衣着鲜艳,罕少配饰。天爷!竟是她! 三百六二 一对新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二一对新人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衡之与五年前见到的相差不大,只是胖了,褪去那精瘦的身架如今是越发厚实,少年时候的青涩不见了,越发稳重老成起来。与他爹张从古倒是越长越像。 一见之下,苏施心中并无波动,但是一想到张从古,心中的波动就大了去了,简直是惊涛骇浪——因为张从古与江朗亭往年纠葛实在是太大,简直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当初险些弄死了江朗亭,而后又惹得江朗亭白白背了黑锅,再后来嘛,苏施旁观了王惊鸿、龙吟子好一番生死劫,因此每每一想到张从古那心中就是一惊,生怕是祸多于福。 见到张衡之也就罢了,当初对自己尚可,可是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他爹张从古倒是干脆,仍了一个大烂摊子叫这个少年扛了五年,可是,张衡之这个少年居然在朔玦山庄最最叫人鄙夷、声誉一落千丈的时候没有退缩,咬着牙叫朔玦一派不曾倒了下去。而且渐渐前行走得扎实,近些日子甚至已经开始寻找突围点要撕个口子再度突围出去,重振山庄的威名,此等心志已经令众人不敢小看。 那会儿作为武林北盟主的接班人,张衡之当然是一帆风顺,高高在上,谁都敬仰尊重,他爹能给予他的庇护跟光环是旁人几辈子想都想不来的。 幸而他即便是有一些少爷脾气并不曾过分挥洒,那行事作风甚是稳妥,年纪不大已经自身带了一股子令人敬服的气质,人人都将他作为张从古之后又一位风云人物。 可是,谁知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张从古给的光环在后来也成为整个山庄的枷锁,更是张衡之的一场噩梦。 他爹张从古因为一个女人拱手所有虚名浮利,自顾自做什么比目鱼、连理枝去了。将他身上扛着的剑派、山庄统统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爹不争气,张衡之怨恨不得。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张衡之无法只有一味硬扛,那般多的墙头草眼见朔玦山庄成了秃毛凤凰,一个个专程赶上来就是落井下石。 原先将张衡之都是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中龙凤,现下那群人也掉过头来极尽小人之能事:辱骂、风凉话都是轻的,下套子,使绊子,眼红他们张家风生水起的好多人都只恨不得借此机会将山庄夷为平地,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张衡之一下子是被人从天上拽到了地下,被砸得是满脑袋金星。 但是众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维护山庄周全,自己一己之力维护门派在江湖上屹立不倒。这个少年当真是一夜之间就成长起来了,这山庄渐渐又成了一股子无法忽略的势力,因此,城中的大老爷也才会恭敬迎接。 关于这等光辉事迹,苏施也不过是略略有所耳闻,可是对那一连串的变故她也无法评价,从自己跟江朗亭那个立场,实际上对朔玦山庄那些遭遇真的算不上一丁点同情惋惜。正是因为江朗亭师兄弟存了那样的恩怨,苏施才从来都不主动打听这个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张衡之。 为了避嫌,也是因为心里膈应。 可是如今,她从未找他们,他们却来找自己,这是为什么? 张衡之对她一笑:“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施想到一点便心中一惊: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实,为什么张衡之没到跟前就认出了自己?于是道:“这会儿怎么巧就遇上你了?庄主不好好歇息,是专程候着我的不成?”这话一出,不由自主慌着退了半步。 张衡之眼中略略闪躲,照旧是拱了手彬彬有礼:“苏姑娘,实际上这陈世锦乃是我派叛徒。学了剑法之后出去为祸民间,我们门派只当做清理门户,对他的下落也十分关心,今儿听闻有人揭了榜单,再加上衙门这边有人带了他的脑袋来领赏金。我也就是好奇一看,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姑娘”。 他笑道:“姑娘别慌。在下原本认不得,你打扮起来照旧是绿色衣裙,这也不至于十分笃定。可是,你的声音未曾变化”。说完仿佛是补充了一句:“姑娘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只是瘦了许多”。这后头一句话就甚是温柔,一般女人或许就该心中一动,可是苏施倒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能去瞧张衡之的双眼,直盯着他身边露出半张脸的姑娘问道:“这位是?” 张衡之闻言笑道:“这位,乃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月牙儿”。 妻子? 月牙儿? 苏施以为又是哪家的宝贝闺女,可是却见那个丫头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岁数,身段修长,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但是并不是初初见面那样的好奇,仿佛是从来都认得自己一样。目光中有些冷,有些敌意——她居然有些熟悉。 苏施睁开眼又闭上,眨巴几下子也不曾认出这个姑娘,肯定是从来都不曾见过,可是,女人直觉的这些敌意是从哪儿来? 月牙儿始终是躲在张衡之的身后,似乎是不想见自己,又或者是干脆害怕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苏施问道“姑娘好“。那丫头也只是福了一福就又钻了回去。 张衡之怜惜地抚摸着月牙儿的头心:”苏姑娘莫怪,我这位夫人乃是口不能言,天生的哑巴“,眼神之中满是柔情万种,身子越发笔挺要为这个女人遮风挡雨。月牙儿则是依偎得更紧。一见之下,苏施居然有些羡慕这对男才女貌。真真儿是恩爱无双。 正在此时,双方没了言语,不能问候双亲,没有旁的可聊,唯有问一句有的没的:”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苏施正想回答,便见有人去了一个小包裹进来,大老爷打开给她瞧:满满的都是金子。 苏施点了数目收下,将包裹更紧地挂在身上,这边完了事了。 三百六三 盛情难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三盛情难却 起点签约网址: 该继续赶路了。 苏施身子带着双腿往大门口走去,三人话别。 苏施道:“张庄主,月牙儿姑娘。恕我无状,若是在平时,咱们还是闲话片刻,可是此番有事在身,我不敢再逗留,咱们就此别过,还望两位体谅”。 她照旧是戴了斗笠蒙着面巾,小嘴儿一张一合吹动了帕子轻轻抖着,张衡之盯着她的一双眼睛,仿佛有一瞬间的失神挣扎,最后笑道:“罢了,苏姑娘既然是有大事,那么我也不好耽搁。只是五年未曾见,此番我带了月牙儿过来,原本是想说明日便是我与她大喜的日子,若是苏姑娘得闲,还想请姑娘喝上一杯喜酒,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苏施才想说些婉拒的话,可是张衡之又道:“咱们初初见面还是五年前,中间出了不少岔子跟误会。趁着这回我还想一笔销了,杯酒泯恩仇,咱多少还算是朋友”。说完他仿佛有了一些落寞:“那时,我其实有些事不曾跟姑娘说清楚”,他眼神迷离起来,仿佛是有无数回忆可想,终究却又都回到了平静:“我认得你,心中便甚是欢喜”。 这话说得,苏施已经没法接了。 但是料想他这般胆大包天,又暧昧又温柔,已经叫月牙儿充分地喝了一缸子老醋,于是她慌忙打住:“人生大事,又是喜事。张庄主,过去的前尘就不必再提,莫唐突了尊夫人”,她甚是窘迫。 张衡之却不管不顾:“无妨,她不生气。月牙一向晓得你,我说了不少故事给她”。说完便宠爱地瞧着月牙儿。 哦?这样? 苏施心中暗暗感慨:若真是这样,月牙儿眼中的敌意倒好解释是从哪儿来。 她正措辞拒绝,却见那个始终娇柔的躲在张衡之身后的月牙儿凑上前来,对这苏施比划:“姑娘,留一天吧”。 苏施见她眼中十分固执,说的却仿佛是另外一句话:“饮一杯酒,就能叫他死了心,以后千万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好日子”——也对,她不答应,这张衡之万一有个什么心思牵肠挂肚的,难受的必定不是自己,苏施无关痛痒,而是他的新夫人。 倒不如,如了他的愿,叫他甘心翻过这一页不提。 女人的心思还是女人自己更明白,看来这个新夫人从来也不是个什么简单的角色。一个哑女收服了张衡之,想来也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苏施见实在是脱不开身,没法子只好应了下来,料想也不是多久的事,完事了便自顾前程。 只是可惜了上喜宴哪里有不出份子的道理? 五十金到了自己的手中还没有焐热,结果就掏出去了十两金子。天啊,苏施心疼肚子疼,以为是实在太过奢侈。她又回到了朔玦山庄,这庄子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倒是安静规整,多了几分低调内敛。那收拾忙活的下人来回跑着,到底是庄主大喜,整个庄子都是慌张得不行。 苏施一来这儿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上回随着江朗亭闹成了那样,对这个庄子有十分抗拒,可是张衡之压根不提,绕了全部过往将她引到了一处院子。 这院子甚是叫人熟悉:头一回住朔玦山庄便是跟师父在这儿呆着,一主二从三大间屋子。只是,再也没有一个江朗亭陪着自己住下,她推门去了主屋。 苏施要睡江朗亭睡过的床,使江朗亭使过的茶盏,瞧江朗亭瞧过的风景——这样的话,两人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睹物思人,苏施甚是满足。 夜间张衡之顾不上她,只叫人做了好酒好菜来端上来,整个庄子都是烛火辉煌。明儿可就是大日子,要准备的估计得忙活到天明了。 苏施一想到十里红妆,张灯结彩,便想起梦中师父抛弃自己与朱阮阮成亲的情形。人声鼎沸之下,这场景仿佛越发真实,叫她越想越当真,越想越难受,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她脑子中过了无数与江朗亭山盟海誓的画面,可是都抵不过江朗亭用秤挑起朱阮阮的红盖头的由衷赞美:“你真美!”这想想就能将她痛苦得昏过去。 心口疼了又疼,苏施将破月刀搂了又搂,仿佛那就是师父宽厚的胸膛,苏施终于又是泪又是恨睡了过去。那会儿启明星都快要升起来了。 三百**** 月牙被劫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月牙被劫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睡得很是不安生,庄子里头却更加不安生。庄主心疼月牙儿,叫小丫头陪着休息去了,自己则是兀自忙到半夜。 可是,大家渐渐完了准备要各自回房歇下的时候,那个伺候月牙的小丫头却一头哭着冲进来,搂着张衡之的腿就嚎啕不止,身子抖个不住显然是吓得不轻,张衡之操劳到这会儿又是累又是困,明儿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一大摊子事,被她这般没头没脑的搅合搞的是心烦意乱,他声音沙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说话!” 那丫头抽泣着说道:“夫人,夫人不见了!” 张衡之身形一晃几乎就要站立不稳,额头上青筋直蹦,一脚将她踹在地上:“你再说一遍!”有管家已经上来拉住他,可是那小丫头结结巴巴说出原委:方才因为见月牙儿姑娘近来操劳,脸色也不大好,于是为她熬了一碗红枣甜汤。月牙儿嗜甜要冰糖,于是小丫头走去小厨房取来,可是再回来她人就不见了。 张衡之十分生气,赶到地方一瞧:勺子摔在地上,凳子是歪的——丢了?这分明是被劫了! 这小丫头所说没有一字谎话,但是心火大炙,张衡之几乎要拔剑砍了她。 “夫人不能说话!我再三叮咛你们千万小心伺候!你们都当了耳边风不成!谁叫你走开的!其他几个活不成的奴才呢!月牙儿离不得人,你不知道么!” 那小丫头被剑指着已经吓得翻了白眼,管家则是赶紧吩咐:“找!找!快找!全部都出去找!” 众人见是出了大事一下子也都不瞌睡了,抖擞着精神一个个着急忙慌打了火把去寻人。 大婚当口——新娘子丢了! 这都算是什么事! 管家仍旧是那个老人儿,他随着张从古老爷几十年,如今又陪着少爷到现下,张庄主娶亲,于他来说简直是自己的儿子娶亲,别提有多上心多着急。 这件事并不曾惊动了苏施,但是那一句:“搜这里!找这里!”的喊叫声还是将她从梦中惊醒,原本是和衣而卧,所以如今一个翻身就跃了起来,将破月刀在手中攥紧,打开门出去只见外头星星点点应该是亮着数百支火把,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她拉住一个过路乱跑的小厮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慌着答道:“新夫人,新夫人丢了!” 丢了! 也就是那会儿苏施才晓得这个新夫人乃是五年前少爷领进门的一个孤女,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一直到在庄子上,逐渐也是从一位女客变成了夫人,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况且还是个不能说话的丫头,这朔北城中除了庄子简直再也没有这姑娘能去投靠的地方,都是瞎眼乱转。 实际上找也白找,到是问问或许是谁劫走了比较吃紧,为钱还是为色? 众人忙活得不行,终于安顿下来却是因为张衡之接了一封密信,他定睛一瞧脸色就是铁青,久立无言在见到苏施走来的那一刹那冲了上去,求道:“苏姑娘,我的月牙儿不见了”。 他身材比之苏施高大许多,此时只管抱着苏施的手臂,她觉得他无意之中已经将指甲掐进自己肉里,见完全是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她十分同情并且可怜,于是安慰道:“仆从找见了不曾?” 张衡之道:“不曾,她是被劫走了”。那双眼睛就开始匆匆闪躲,里头仿佛有些水光。 苏施问道:“何人所为?”一种莫名的心疼油然而生,于是也有几分为他着急。 张衡之松开手,高大的身影在烛火摇曳之下有几分落寞:“不知,但是他们要我与你去青山见他”。 “我?”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为何就是我跟你”——庄子上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张家自己人,苏施只算是一个客人,按说这桩事即便是出了也合该是张家主子卖命周旋,妥当处理,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而且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非要指明了就是自己与张衡之?而不是旁人? 她简直是一头雾水,张衡之道:“罢了。那也不过是他的阴谋算计,此时既然是由我所起,那么虽不明白那人的企图,但是月牙儿也是我张某人的爱妻,自然要自己一力救回”。说罢就喊上丫头:“好好照看客人苏姑娘”。接着就瞧着那些个稳当精干的说道:“你们随我去”,当下几个人干脆利索就往外走。 迎着月亮光,几个人的身影真是又清冷又孤独。 苏施见出了这样的变故,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于是冲上来道:“张庄主且留步,我也去”。 张衡之言眉眼之中十分欢喜但是一转身却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此事乃是张家私事,况且凶险,多谢姑娘好心,但是不必了”。 “那——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张衡之一惊:“你什么意思?“ 苏施问道:“万一,要的从来都是我呢?”见张衡之瞠目结舌,她说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谁也不明白他的企图。带上我以防万一,免得他或许要对尊夫人不利“。 张衡之闻言满是歉疚:“若是,他是真的要对你不利呢?我生怕到时候一个没留心顾不上叫你受了伤,反倒叫我良心不安”。 苏施倒是大步走到他的身边:“救人如救火,不值当费这些口舌,咱们赶紧走吧”。当下自己打了头阵,见她这样仗义,张衡之微微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也跟了过去,叫上管家:“叔,一会儿您谁都别看,只管盯着苏姑娘,不用管我,但是务必要护她周全”。 三百六五 步步要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五步步要挟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管家应下了,手执长剑仿佛也是个不错的练家子。 苏施闻言点了点头,那眼中的慌乱反倒更加厉害:没有遇见过的事任谁都得怕。 只是,那个张夫人身为一个孤女又是哑巴,这般听起来应该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自己再如何也是一身武艺,相比较她实在是强太多。 到了那青山坡却原来是朔北城外的一处陡坡,月亮光白惨惨地照着天下,镀得仿佛不是一层银色而分明是一层冰霜,叫人从心里面冷上了几分。 四周围寂静无声,时不时草尖有小虫鸣叫,林子里面有风声,一行人往山上去,映在地上的影子越发清冷,而穿梭在那林子之间只见月色斑驳投在自己身上,那些火把简直是被浓黑的夜雾裹住了一般再也不管用。 每个人心中都甚是焦躁不安,打头的张衡之更是一路疾行,脚下如同是踩着风一般直往前冲,可是也时不时回头瞧一眼苏施,她都点头示意:放心我,我一直跟着呢。那位管家更是时时刻刻守在苏施跟前寸步不离,见她不稳还能扶上一把。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上头有一块平地,头顶上乃是大大的月亮,将圆未圆的模样。 众人都十分警惕听着周围的动静,手上的长剑都出了鞘,苏施手上的破月刀更是寒光四射,一瞧便知乃是个一十二分难得的宝贝,颇有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纷纷侧目小声议论。 张衡之却喊道:“朔玦山庄张衡之来了!我夫人还来!” 一遍无人应,连喊三遍,那吼声震烁山谷,他心中却越发着急,可是这时话音落了,语音绝了,才听见山巅之上仿佛是有一声尖利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张庄主来得不慢!看来是当真心疼这小娘子!” 一边说着便见有个人从山崖顶上一跃而下,仿佛是穿过了整个月亮终于飞了过来,一边运气飞行,一边那话音十分平稳毫不凌乱。他手上还扯着一个物件,遥遥瞧去简直是一大一小两只老枭,很快就来到众人面前。 那人长得十分丑陋:浓眉小眼如豆子,鹰鼻长嘴地包天。身体倒是十分挺拔,身量奇高,比之张衡之尚且多出一个头,两只手瘦成了枯柴一般,指甲颀长上头的关节突出,到了跟前将一个东西往地上一扔,不等旁人开口,张衡之就已经十分悲愤呼唤出声:“月牙儿!月牙儿!” 那姑娘长发凌乱,盖上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裳倒是齐整,她扑在地上动弹不得,或许是受了伤又或许是受了惊吓软了腿,如今总之是动不了了。 那人居然十分不明白怜香惜玉的道理,将一只脚踏在姑娘后背上,那般沉重的脚丫子,一个丫头过分弱小的身子骨又怎么受得了?当下险些断了,月牙儿十分痛苦可是未曾出声。 倒是心疼得张衡之便是暴跳如雷,于是他一声怒喝便拔剑上去:“休得无礼!纳命来!”见家主已经动手,庄主夫人又是遭遇那样欺负,于是大家纷纷杀过去。 可是谁知那人居然十分厉害,脚下踩着月牙儿不动摇,单靠两只手左支右撑已经令人无法招架——这是哪儿来的怪人? 眼瞧着众人甚是费力,于是苏施再也按捺不住将破月刀往前一推,便踩着张衡之的肩头纵身一跃,双手握刀朝着那男人的头顶直接劈下。 那破月刀十分妖异闪着蓝光,仿佛是精魂亢奋起来,那人仿佛是晓得这刀十分厉害,不得已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刀锋,如此,他脚下的月牙儿就得了性命,张衡之趁着苏施使劲儿纠缠已经将自己的女人麻溜扯了出来,扛在肩头就走。 苏施与那人斗在一起,一把破月刀舞得滴水不漏十分好看,那人手上并没有兵刃,唯有躲来躲去再趁机发掌偷袭。 苏施被他死死缠住,那人眼中见了破月刀便是精光大现,像是绿油油的乃是见了小羊羔的狼,苏施一边打斗得辛苦,她应该是没听清,那人仿佛是念叨了一句:“总算是来了,总算是将你盼来了!” 苏施有些纳罕——这人盼望的是谁? 跟自己有个什么关系? 可是眼见四周围人对此人并没有什么牵制,苏施一力抵挡便十分辛苦,幸而那破月刀实在是厉害威猛,再加上近日来却是饮了不少血,于是支撑个一时半刻倒也使得。 只是那人倒是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道:“张庄主:你既然带了她来,还不快快将东西奉上?这么个毛丫头我可不想过多纠缠!” 闻言,苏施的身形一愣——什么意思?! 她再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去瞧外头那个拦腰抱着月牙儿的张衡之,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原本已经走出了人群几十步,专心对付怀里那个值当千娇百贵的月牙儿,将这场争斗未曾放在心上:夫人救出来就好。 可是,这人威胁他! 张衡之转过身来,脸色有些惨白,但是张了几下嘴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苏施没听见,可是张衡之怀里的月牙儿听得却十分清晰,她脸色一白,那句话分明是——“我,我,我不忍心亲手伤她”。 可是,那个贼人却道:“张庄主,来都来了,这戏都开了唱了,你为何又要临阵脱逃?一步错,步步错,你跑不掉了!” 苏施一听,心下更是透骨冰凉:临阵脱逃?为何听起来这话对于自己十分不祥? 正在她专心致志对付那人的时候,那人又笑道:“庄主,你那位新夫人不小心被我伤了,中的乃是软骨散。若今夜拿不到解药,那么,只怕是这辈子都窝在你怀中不用走动了”。 连个寻常人都比不上了! 三百六六 旧年缘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六旧年缘分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衡之闻言岂不心疼? 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拨拉开月牙儿那凌乱的长发,只见她秀气的脸上泪痕纵横,一双眼睛里头仿佛是灌了大江大河似的苦水,又是孤独又是凄凉。 月牙儿一双细手也只晓得紧紧攥着张衡之的肩膀,贴着他的胸膛无声垂泪,她是哑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可是她这样脱不禁风的模样反倒叫张衡之心中仿佛是有一把大锯子割来割去,要将自己的身躯生生割成两半。 张衡之不想受那人要挟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却更不想害了自己怀中这个无依无靠的哑巴孤儿。 有时候,能说话有能说话的好处,可是不能说话却也有不能说话的好处——比如,她月牙儿只需闭上眼睛轻轻抖着沾了泪水的睫毛,不发一言都比开口对自己的男人求上千千万万句好使。 她不说一个字便足以令张衡之心中的一缸子水统统倒给她,为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这么一个可爱可怜的女人! 这个本该今日过门的张某人的娇妻! 这世间还有哪一个人比之自己的月牙儿更加不幸?比之她更加不该叫人辜负? 月牙受的苦难已经太多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对,保全她! 说起来,张衡之与这个月牙儿便是如何走到了一处呢? 若是诸位看官记性好,那么必定清楚这俩人的相遇乃是一个巧合,绝对是一个巧合。 这个巧合还是凤凰林慕卿那个妖孽一手造成的。 那还是武林大会上,林慕卿带着已经换了脸的艾依公主来到了朔北城找苏施。 艾依公主,也就是汉名月牙儿的姑娘,一个没跟上打从那空中摔下来,摔得几乎是浑身散了架子,当时扶起她的人就是张衡之,乃是个年轻公子邂逅柔美佳人,正是戏本子上经常演的好戏。 这小生嘛,恰好是因为苏施与江朗亭那不伦之情又恨又气又委屈的张家少主。 月牙儿自知“清秀可人”对自己的容貌来说已经是夸赞,但是那弱不禁风的一个抬头对上了张衡之一双眼睛,她却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了几分兴致。 等到这个男人问着自己的名字,她摒弃了大弘女子才有的羞涩,反正自己也是个不会说话,所以干脆也不用在他的耳边,而是在张衡之的手心儿上写下了俩字:月牙儿。 自己细长的指甲轻轻滑在肌肤上头,张衡之正如她心中所愿那样打了一个战栗,她自己也羞涩了脸颊,红艳艳一直到了耳根儿,脑袋垂得更低,且好叫张衡之瞧见自己白腻纤细的脖颈——月牙儿惯来晓得自己最美的地方是在哪儿。 她再含羞带怯一抬头,闪躲着撞进张衡之的视线,于是,一贯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加佳公子居然就坠入了爱情的漩涡,掉进了爱情的江河。 当然,月牙儿晓得这般大胆又矜持的一步已经完完全全征服了张衡之? 远远不够。 倘若那件事未曾发生,那么一见面如同见了凉风的水莲花,即便是再如何不胜凉风的娇羞恐怕也只是个三五日的新鲜——朔玦山庄内外盯着少夫人这个位子的女人遍地都是,手腕顶天,心机厉害的多了去了,这些无数盏等着张家少主、未来的武林北盟主点亮的灯都十分不省油,就月牙儿这些花样能使几天?够用多久? 月牙儿无疑是想攀上一株大树——林慕卿奉命要取了她全家的性命,还是手下留情饶自己一死,将艾依化作月牙儿带来了这大弘,可是却偏生是来了朔北,有一个她念念不忘的桃花公子赵惊弦的朔北城。 她不想任由林慕卿摆布,她想活!她不光想活,她还想报仇!还想为老父还魂,找寻兄长,还想追逐那个将自己不曾放进眼中的赵公子。 可是现状是——她是个平淡无奇的哑女,无依无靠,无所适从,她想要一份性命的庇护好叫自己安下心来干下那般多事。 这样一棵大树她得找,找一个可靠的、安分的、最好对她有所助益的,起码叫她离开了凤凰那个妖人威胁而过得下去的。 当时,月牙儿也是坚定了一个念头,十分着急要谋划接下来的生存之路,十分慌张要盘算上哪儿去找那么好的一个去处,一个不小心就被凤凰落下,接着便是撞进了张衡之的怀里。 从一个女人的直觉来说,她觉得那个叫张衡之的喜欢自己,最起码不厌烦自己,从在他手心写字并不曾被拒绝来看,他仿佛也乐在其中。 那么,反正都要找,要不要是他? 张衡之那一霎那的失神,在月牙儿那儿已经成为钓他这条鱼最最直接的缘由。第一单生意,她要练练手,万一,万一得了运气就真的恰好撞大运呢? 于是,她顺手推舟勾着他的心肝,楚楚可怜地表示自己是来投奔亲人,但是路上走散了,无处可去这么个意思。 于是,张衡之信了,并且不但信了还自作主张大发好心将她带回了府上住进了客房。 月牙儿表面上十分难为情,内心却欢欣鼓舞住进了张家的朔玦山庄。 她一边矜持地坐在自己房子的桌子跟前用饭,一边焦急地打探那厢的消息:少主允了,可是张老庄主又如何?会不会把自己撵出去?自己又该怎么死皮赖脸就扎根在这儿? 最重要的——带了自己过来的凤凰去了哪儿?他会不会将自己揪出去?打上门来,他又该如何处置自己? 月牙儿的这些问题在脑子当中转得飞快,最后乱七八糟地搅和成了硬邦邦一块铁石头要把她砸得头昏脑胀。她胆战心惊,又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要去找张衡之的时候只见外头站了几个人,天已经黑了,正厅之中却只点了一盏灯。 月牙儿自己走上前,众人拦不住她,也把不准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此时还是张衡之那个最最贴身的小厮窜了上来,赶紧给她解围。 三百六七 智取君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七智取君心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月牙儿见这情况有些诡异,于是慌忙问着:是怎么了。 可是谁知那个小厮还没开口,窗子里头却是“啪嗒”一声脆响,是一支瓷瓶被摔破了,小厮被吓得一个哆嗦,月牙问道:约莫是少爷动怒? 那小厮无奈点头,月牙儿特别好奇:那么张盟主……小厮脸色大变:“唉,一言难尽”。 月牙儿便打了一个手势:我想去见见你家少爷。 小厮原本劝着:“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只是,少爷还正在气头上,今儿这事有点难了”。 他为难的神色十分明显,本来也要婉转地劝她回去,按说这个少爷方方领回家的女人,对她必定是有些意思——十几年里头从没将一个女人迎进家中招待的经历。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来说,这点意思还不足以明确意味了她在这儿是什么地位:她作为什么身份留在庄子上?依照她现在尴尬、压根说不清楚的身份到底适合不适合一个猛子就扎进庄子这个大深水池子? 小厮尚且不曾把握,所以压根不好轻举妄动。他倒是想小心谨慎,那个月牙儿这般上赶着的竟是毫不顾忌,诚心的不成? 必定是诚心的! 月牙儿不过是想过最大的两种可能:让自己的身份更加清晰,要么长留,要么当下便走。 正是少庄主,那个少年陷入困境之中的时候,她这回可以说就是赌——赌他张衡之会不会真的接受自己,赌他会不会留下自己。 赌注,便是对她而言,现下最最要紧的安逸客房与松软床帐。另外,月牙儿必须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从而果断做好准备。 于是,那小厮再如何好心阻拦她都不听,只管是推开门就要进去。 那小厮十分紧张,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事,结果,两人方方推着拦着到了门槛,张衡之那长剑已经送到了月牙儿的喉咙前:“不是说了,谁也不许进来!都拿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不成?” 当下那利刃距离月牙儿的喉咙也不过是一寸的距离。 这般近! 月牙儿连一口口水都不敢咽下,她呆呆地立在这儿,大滴冷汗已经落了下来。 那小厮的双腿也是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当下房中寂静无声,空气也仿佛流不动了。张衡之的长剑也是出了去带了一股子杀人解恨的意思,发觉不对的时候立即收手,却已经逼到了来人跟前,差点误伤了一个姑娘。 还是那个小厮先出了声:“少爷,这位,这位乃是月牙儿姑娘”。 张衡之的长剑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他瞧了一眼月牙儿也不做声,自己去坐在桌子边上自斟自饮,小厮上前查看姑娘,发现月牙儿仿佛是受了惊吓似的脸色发白,可是一双眼睛已经镇定下来,甚是安宁。 他赶紧拦着:“方才差点已经出了事,姑娘咱们还是走吧”。 月牙儿兀自立着不动,只盯着张衡之落魄的背影,她眼中闪过很多东西,那个小厮自然是觉得她不懂事,逾越了规矩。身为一个女人实在是太不懂什么叫做矜持,于是再也劝不动就任由她那样立着,反正这个姑娘不能说话才不会吵着少爷,或许,还能劝解几分好叫少爷那身子骨别垮下。这般一想,屋子里头只剩余一男一女两个人。 月牙盯着张衡之实在是无趣极了,于是渐渐走向那桌子,张衡之虽说当时有几分醉,但是并不至于是个聋子,他分明知道月牙儿并没有走。 白日里自己对她那般心动,现下却再也不想多瞧她一眼。因为他自己进了一个火坑尚且爬不出来,性命攸关的大事之前,这点子风花雪月还能算个什么? 真是要计较起来,天底下哪样东西能比自己更要紧?人终究——是爱自己比旁人要多许多。 正是这种心态下,衡之撞见了月牙儿。他原本以为的那些无足轻重的儿女情长一下子就翻了个个儿。 从月牙儿身上,他才晓得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些东西令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心甘情愿,为了她卑鄙无耻丧尽天良也不皱眉头——人之所以卑鄙,乃是因为有了想保护的人。这都是后话。 五年前那位坐在桌前喝着闷酒的朔玦山庄少庄主张衡之现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丫头捧在自己头上,为之要死要活。 他从来不很信男女之间那种邪门,这会儿只怕是陷进痛苦的漩涡无可自拔。 月牙儿走过来的时候,张衡之不理会她,只觉得这个女人这般固执倒是叫人厌烦。 与其说是厌烦她,厌烦这么一个被自己领进家门的丫头,还不如说是厌烦此刻自己一惨败,萎靡不振,颓废不堪的模样,这样可怜的模样居然被她瞧见了! 因为张衡之对月牙儿有过想法,因此,自己这副模样还是希望被旁人瞧见而不是她,她为何偏生非要撞上来?当真就这么不懂事? 月牙儿捡起他的长剑搁在桌子上,伸手去拿张衡之手上的酒壶,张衡之对她是越发不耐烦——正想要呵斥的时候,却见月牙儿已经将那鱼白色瓶子抢了过去,连酒盅都不用,直接统统倒进她自己的口中。 原本以为她也是要跟其他规规矩矩的姑娘家一样,哪里晓得跟外表并不是特别符合——谁晓得居然还是个女中豪杰? 月牙儿喝光了,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将小手在嘴角轻轻擦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则是平静地盯着张衡之。 她不会说话,月牙没法说话,可是,她的眼神又坚定又温暖,叫张衡之莫名觉得心中很踏实。奴才们又取了美酒上来,两人又是一来一往喝得十分畅快。 三百六八 同病相怜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八同病相怜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个月牙儿之前可是艾依公主,西域的民族性子豪爽,这姑娘打小就沾了不少酒,再加上女人天生三分是酒量,这点子就根本就不在话下。 月牙儿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这会儿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只能顺毛捋,触了他的逆鳞那就呜呼哀哉,只怕是弄巧成拙。 这会儿月牙儿心知并不是一味扮贤良劝解、苦口婆心的时候,若是那样有用哪里还轮的上自己? 府上那么多对张衡之虎视眈眈的美貌婢女,管保都是要多贤良有多贤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的。 于是,她干脆不按常理出牌,赌上一把:利索地陪着张衡之喝酒解闷儿,该不该知道的统统不问,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若是如同其他女人那样只怕也要被扔了出去,可是偏生她下了狠招,居然是平安无事,不但平安无事——还干脆稳定了自己在朔玦山庄往后的地位,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地位——也赢得了机缘要眼前这个男人从浅显的迷恋真正爱上自己。 张衡之差点杀了月牙儿,可是她不走,真是个固执的丫头,胆子倒是不小,这叫他吃了一惊——那娇柔的外表下居然还是个刚强的女人! 他借酒消愁,她贴心陪同,真是个懂事的姑娘,酒量居然也十分不差,张衡之更加吃了一惊——不但刚强,更是厉害! 正在张衡之怀疑自己与她是不是错了缘分的时候,月牙儿居然又喝光了一壶酒,眼眶之中滚滚而落是两滴清泪。张衡之见状心中大动——眼前的月牙儿这般柔美,心下又是一紧。 再见她仿佛是烈酒呛进了喉咙于是咳嗽起来,无声之中却憋红了一张俏脸,张衡之见姑娘难受,于是伸手为她拍着脊梁顺气,说道:“还当你有多厉害,既然不能,那么何必如此逞强?“ 他蓦地对上月牙儿那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水仍旧是掉个不停,于是心下一声叹息:你这般应该也是忧愁可消,我巧了也是,真是天涯沦落人! 张衡之分明也有些醉了,眼见月牙儿哭得伤心,泪水仍旧落个不停,于是竟忘了宽慰她,居然鬼使神差将自己那一档子伤心事勾了上来。 都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自己白日里那般多事请已经被压垮了,早就令他难以应付可是还不得不艰难前行。 虽说一早受到父亲的指导在大小事务上有所历练,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小少年。 张从古,那个惯来严厉有加的父亲,他的老子,走了。 白日里的武林大会上,张衡之中途离席,半道上负气回去庄子,他实在是受不了苏施与江朗亭那样你侬我侬,同生共死的模样,那模样叫他觉得伤心,更觉得不甘心,一股子无名火无处发泄的时候仿佛是天山掉下来一个宝贝一样来了一个小美人儿,花骨朵儿一般鲜生生就闯进他的眼里,闯进他的心里。 张衡之带着她回来,正盘算着如何对父亲求情叫这丫头暂时栖身,可是心惊胆颤等了好久都不曾见到那个令他胆寒的张盟主回来。 他派出去打探的小厮去找可是也没回信儿,张衡之实在等不及干脆自己出马,这一出去才知道外头的天已经变了!那般多武林英豪渐渐走向朔北城的城门——瞧这架势,约莫是要出城?就地散了? 散了! 就这般算了?谁也不曾说一声! 张衡之十分不明白:家中那上百号奴才都正杀牛宰羊要好好招待,为何大家伙儿不说一声就走了? 他爹呢?他爹居然也不好好管管? 他火急火燎找到了会场,上头摆着他爹惯来喜欢的椅子已经空了,只剩余那红色缎面的垫子,并着小几子上头张从古已经用了好多年的茶盏。四周围没有外人,只剩余几个陪着老爷旁观了一整场变故的下人。 他们谁也不敢动,一脸惊恐瞧着张衡之,少主急切问道:“我爹呢?”垂下头无人回应,张衡之更加着急:“一个个的都哑巴了不成!我那个亲爹呢!为何谁也不报备一声就算了!他这个主事的去哪儿了!” 众人不敢直言,你看我我看你,张衡之心中更加焦躁,于是一脚将那张椅子踹翻在地上,将那茶盏摔成几瓣儿。他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子吼道:“说话!” 那人终于开了口:“老爷,老爷带着王惊鸿女侠已经不见了”——天啊!终于来了! 诸位看官或许好奇:为何张衡之居然如此镇定,仿佛早就已经知情。 知情,当然知情——打小,他自己的娘亲不见了,爹爹说朱夫人已经死了,他便隐隐约约晓得这府上藏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谁也不知身份,只听叫她:青夫人。 后来,他越来越大,有人问道:你都不想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那一日起,他存了个念想开始着手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居然叫他当真发现了亲爹、青夫人与他娘亲中间那点瓜葛——仿佛是极大恩怨。 有人告诉她:自家后院小门可出去,那后边乃是一处山崖,山崖下面有人,或许就是他想要的。 有一日,一个人带着他出门,他在张从古跟前仿佛是乖乖走了正门出去玩耍,可是一眨眼却又从侧门钻了进来直奔后院山崖,仗着那三脚猫的丁点功夫就敢往下跳。 他那会儿也就是九岁上下,就他那点本事怎么够使?摔下去只怕是真要死了。 跟着他从小到大的乃是张愈,他自然是不答应。可是张衡之是个死心眼,他就是要一探究竟,于是到底是个子矮小身手灵活,寻了个空子就打那人的腋下一钻跌了出去。 张愈没了法子,只好随着他一起往下跳,在落进水中之前还替他挡了一把那股子冲劲儿。 三百六九 母子相认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六九母子相认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两人打从水中忙活着爬到岸上,这才见到一对野人一般的母女——当娘的与闺女都都是瘦骨嶙峋、一派可怜,特别是那个小丫头,脸上干巴瘦得没几块肉,更加突出了锥子一样的小尖下巴并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她们自己造了一处窝棚,一日日间就如此煎熬。 张衡之那会儿还小,没第一眼认出来。但是身为娘亲,朱宜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认不出来? 她手上抱着的鱼摔在地上昂头摆尾垂死挣扎,曾经的朱夫人则是干脆不可置信地放声大哭,那小女孩见自己的娘哭成了那样十分伤心,就赶紧抱着她的小腿,小声道:“呜,呜,娘,不哭”。 这女孩瞧着约莫也就是三岁的模样,又小又瘦简直是一只猴子,连话都说不囫囵,张衡之即便对自己那个亲娘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一见到这情形便撑不住了——骨子里头的鲜血流得可都是一样的!于是冥冥之中这种感觉还是牵引着他走上前去。 他问道:“敢问这位夫人是……”话没完却已经被朱夫人搂进怀里:“衡之,我的儿子!我的儿!我可是你的亲娘啊!” 当下张衡之再也没了怀疑,与她抱在一起哭得是撕心裂肺,那一边上立着的张愈见状则是守在一边一动不动心里也过了许多事。 朱夫人死死搂着几年未见的儿子,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洒落不停,她跟张衡之抱着哭够了这才松开来互相打量。 那会儿朱夫人的眼睛已经不是很好了,但也晓得自己这个儿子乃是锦衣华服,五官清秀,干净利索就是个大家公子的好模样。 可是,张衡之瞧着自己的娘亲则是荆钗布裙,面容惨白,憔悴不堪,哪里就是个庄主夫人的形容?分明是个苦命贫妇——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朱夫人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原本是那朱家庄的大小姐,为何如今就到了这样境地?谁敢这么苛待? 要说谁敢,那么出嫁从夫。除了张从古,除了她的夫君,只怕也没有个谁敢对她这样摆布。可是,朱宜琴的娘家也是个有实力的,怎么就任由姑爷将自家女儿作践成这样? 这好大一场罪孽还是从张从古起来,其中掺和着的便是那个青夫人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何推波助澜?诸位且瞧着这段故事,仍旧是那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野鸳鸯的好故事。 那会儿乃是张从古迎了王惊鸿回来庄子上,然后便当真是个稀世珍宝一样统统藏了起来。一开始众人都不知道,可是张从古那几房姬妾怎么蒙蔽过关? 因为闲了几日不曾见到夫君的面,明知他天天都来后院,那么到底是哪个狐媚子勾引了去独个儿霸占?一开始的争风吃醋引得众人险些打起来。 后来才知,哪儿哪儿都没去,连同朱宜琴这位正室夫人都不曾见着。 奇了怪了——这后院也就是四个女人,怎么丢了他不成? 几个人一合计,再一齐留心还真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女人心思不多,往日里也不怎么动,可是,但凡起了什么心思,可都是捏着七寸的厉害心思。 于是,有一日趁着庄主不在家,几个夫人兴师动众找上了那处院子骂骂咧咧要将个贱人揪出来。 管家那会儿就正好陪着张从古在外头,这一层变故自然是谁也想不到。 有人旱死,有人涝死——还对里头这个占尽便宜的女人体贴个屁! 一帮胭脂虎如今没了平日里的温柔体贴,摆出来的可都是张从古从来没见过的厉害架势,甚是泼辣。 这动静可当真是不小,但庄子这件事谁也不敢管:都是庄主的夫人,这一群可是轻易不敢得罪的。单单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敢动,更何况一下子聚起来这么整齐的一帮子? 因此,那门再怎么结实也都架不住这么多人死命捶打,一帮女人冲进去找了半天才从床底下拎出来一个小丫头,她也吓得不成样子。 可是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主子呢?众人四下里找都找不见,那个缩头乌龟、罪魁祸首在哪儿? 一群人把那个院子翻了一个底朝天,原本也没有什么线索已经打算砸上一个稀巴烂,解了恨就回去吃自己冰块冰了的新鲜瓜果。 可是偏生就是赵夫人那个眼尖心拙的丫头嘴快说道:“快看!那屋顶仿佛是个人!“ 大伙儿一瞧,仿佛真有一角衣衫随风飘扬——没料到,这个女人居然是个会功夫的! 赵夫人在一票人的怂恿之下,仗着自己的拳脚再加上几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卖力吹捧,她头脑一热居然做了那杀人的刀、打鸟的枪,一股子劲儿上来便攀着梯子冲了上去,站稳了对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就是破口大骂,什么“窑姐儿、贱人、粉头、狐媚子“各种不入流的词都往这女人身上套。下头一帮子人则是为她拍手叫好,面上心里却都是一百分的解气。 正在这热闹关头,动静太大自然是惊动了当时主母——朱宜琴。 她那会儿上午才方方得知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夫君还不知道,她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但这些女人哪里有一个是善罢甘休的,恨不得将天捅出来个大窟窿,一个个都是趁着她精力不济生出事端,闹得这笑话倒是不小。 她来的时候,那个蠢得可怜的赵夫人尚且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越发将背对自己的青夫人骂得是狗血淋头,他自己却是越发洋洋自得、气壮山河。那嗓门不是很大,但胜在尖细、刺耳,仿佛是谁拿着指甲盖在刮拉茶盏,抠得人心里又恶心又难受。 三百七十 杀鸡儆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十杀鸡儆猴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赵夫人现下是骂痛快了,见那个女人背对着自己一句话都不回,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胆怯,居然全都照收不误。 她越发自鸣得意,越发要显摆自己的本事能耐,当即往前一扑就要与那个女人厮打一番。下面那么多人都是笑着看热闹,打死一个少一个,唯有她那个小丫头是真急得又蹦又跳,正怕自家姑娘一个吃亏,更怕站那么高一个立不住就要摔下来。 剩下那般多人统统都是:打吧打吧,没一个好东西——你们自相残杀,我们渔翁得利。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众人如同是隔岸观火,只恨不得这火能烧起来更猛烈一些。 果真烧起来了! 还真格儿出了事——原来她也就是往前一扑,想跟青夫人扭打,可是谁知青夫人身量娇小十分灵活,不但叫赵夫人扑了一颗空,更差点叫她收不住势头打从房顶上窜下来。 赵夫人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原来热得滚烫的一个猪脑子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一串冷汗已经落在额头,天爷——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赵夫人伏在屋顶上大口喘气,她的丫头在下头号丧似的哭,其他人则是兴致勃勃,不怕事大的喊叫:“赵姐姐,那贱人就是个碰!赵姐姐!你那么厉害,她打不过你,还不快教训她!” 于是,赵夫人又斗志昂扬重新站起来,这一番跌了面子,自诩功夫不错的她居然被对方闪躲过去,你叫她的颜面往哪儿搁?新仇旧恨加起来把这个赵夫人一下子推上了怨恨的山头,于是也忘了自身险境,回身便冲向了青夫人,这回准当当将她抱在怀里。 青夫人与她一同在那屋顶滚了几圈终于被这个蛮牛一样的女人骑在身下。 不好! 迎着夕阳,赵夫人冲着下头瞧热闹的一群女人得意一笑,又是骄傲又是自得,目光明亮,双眼如同两颗星子一样叫人觉得璀璨夺目。 朱宜琴朱夫人见状是要出大事,于是慌着喊道:“赵夫人!快下来!不许再胡闹!”其余人则是喊着:“我们没本事,赵姐姐你个厉害的还不快收拾她!” 朱夫人的命令十分威严,可是哪里比得过这么多只怕不出事的混账东西?更拦不住赵夫人这个春风得意的疯子。 赵夫人压根不理会,占了上风的时候只想着怎么好好羞辱这个贱人,更要扒开她的长发瞧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她不肯露面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于是,赵夫人冲着太阳挥舞着巴掌,那巴掌还不曾落下便见她身形一滞,被个青夫人已经一脚踹下了房顶。 众人一见突生变故,于是一个个匆匆上去瞧赵夫人,可谁知走上前都是一声惊叫——有柄长剑打从左肋穿到右肋,将这个女人生生穿出了两个大的血窟窿。天爷! 方方也只有她俩在一处纠缠,其余人都不曾放冷箭,那么到底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 正在此时,又有人一声尖叫吓得众人心中一颤——原来是吴夫人坐在地上双腿发抖,她那纤细修长的小手指着屋顶乱晃,诸人一起顺着目光看过去——不知何时,张从古张大盟主已经如同是一尊天神一般落在青夫人的身后,那青夫人则是扑在他怀中好不娇柔,正梨花春雨兀自啼哭。 张从古来了! 一帮子女人一起打了寒颤,一下子都不再围着赵夫人那具只剩下半口气的身体,齐齐整整站着等老爷道发话。 你张从古为何来得这般及时? 一个机灵的小厮快马加鞭去报了信儿,他丢下那满堂屋的人就跟了回来,一口气都不敢喘直奔王惊鸿呆着的宅子。还没到跟前便听一帮女人吵吵嚷嚷,又笑又叫,如同是上演一场大戏。 再一瞧屋顶,张从古更加提心吊胆——出手时他只担忧王惊鸿受不受委屈,根本顾不上过不过轻重。再加上他手上没有旁的东西,于是眼疾手快干脆长剑出鞘拦下赵夫人那一耳刮子。 对,拦下她!这个疯女人! 他心中怒火万丈,夺了赵夫人的性命根本就是成心的,故意杀了这个跟了自己几年的女人!杀鸡儆猴! 要怨也怨她自己!不该这样来招惹王惊鸿,更不能瞧清楚王惊鸿的身份,绝不能伤了王惊鸿!于是他毫不迟疑下了黑手叫她一了百了! 这么一群女人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反了你们了!王惊鸿也敢打注意! 一个个都是趁着自己不在家干脆活腻歪了吧! 张从古得了王惊鸿对这一帮女人便十分不耐烦、不可惜、不疼爱——他爱上谁,那个人就是宝,其他人都是草,连看都不带看的。 见这件事居然横生变故闹成了这样,那脏水也好办,大家都顺势往赵夫人身上泼,只恨不得她死得更快些——反正她死了,得罪一个死人,总好过得罪一个活人!更何况还是掌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夫君! “全部禁足!削四个月例银!” 诸人回去了,张从古找人殓了赵夫人,顺便埋了那个多嘴多舌坏了事的缺心眼丫头,将这股子歪风杀上一杀。 大家都如同是遭了瘟的小鸡子一样十分无奈,都憋着一股恶气,又是恨又是怕——那个女人是她们不敢小看,不该沾惹了的。 这么一大场戏就这样草草落幕,谁都没瞧见青夫人生的是一个什么模样就挨了打,真是亏得慌啊亏得慌。 可是,青夫人的分量太重,比众人加起来还重,千万别再撞上去了。 三百七一 至亲至疏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一至亲至疏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白日里张从古这样做全然不曾给朱夫人一点面子,也全然不将她这个庄主夫人放在眼里。 怀了胎的朱夫人寒了心,寒心也就罢了——那个青夫人柔弱无骨被丈夫扶起来拥进怀里的时候,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的眼睛分在灵光,一下子就辨别除了那张脸。玉容青衣王惊鸿! 原先那龙吟子的丧事就是自己丈夫一手操办,可是,这个王惊鸿难道不是丈夫的师娘?为何就又成了青夫人? 朱夫人带着这些疑问去找丈夫,谁料张从古一见她就是一脸的厌烦:“夫人,白日里怎么就由着她们胡来?她们不懂事,你这个做主母的难道也不懂事了不成?” 朱夫人没来得及开口,劈头盖脸先是挨了一顿骂,心中自然十分窝火,可也是耐着性子小心应着:“是,妾身一个看顾不着就出了事”。 张从古约莫十分生气,于是干脆冷笑也不等她解释完:“看顾不着?是什么事居然害得你顾不过来?你不周到倒是说话啊,家中这么多人我保管能找出来一两个周到的”。 张从古这话十分难听——朱夫人地位危急! 想她朱宜琴乃是打从那张家庄子的正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经八百顶着一个庄主夫人的名头,如今张从古居然为了一个遮遮掩掩的女人不但杀了一个妾室,也要背弃自己这个正妻不成? 那赵夫人的死活她从来不在乎,按说死了也合该是她把自己生生作死了。 可是,一个女人做到主母这地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你这会儿跟她说要换人,叫她怎么办? 原本作为正妻朱宜琴可以不求宠爱,可是不能没有地位。本来与丈夫就是很浅薄的喜爱,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若是没了地位简直就是丢了护身符!她可怎么过!谁还能给她好果子吃? 朱夫人打从小的时候就被教导得极好:如何做一个大家主母,如何做到正妻的本分,于是好多事不做,她不越权,平日里抓大放小,可是那又如何? 正妻的七出之罪一条也不敢沾惹,她算了自己全部的劫难,可唯独漏过了这一道! 什么理由都躲过,什么灾祸都避开,可是居然撞上了这一条——丈夫忍不下! 闻言,朱宜琴便跪下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张从古倒不是那样话多唠叨叫人烦的,重话说完了就赶她们走。 他唤了一个丫头上来更衣,见朱夫人在地上还固执跪着是十分不像话,于是说道:“夫人,快快起来吧。你这样是给自己没脸呢?还是给我没脸呢?莫不是非要叫旁人疑心我刻薄了你不成?又或许,你今儿是有求而来?” 朱宜琴在家中那也是个千珍万爱养大的,现下成了主母跟着张从古,毕竟是依附一个男人养活,之前那些烈性脾气都不得不收敛八成。往常她哪里求过人?今日也不过是为了叫他息怒不得已才低个头。 丫头为夫君整理了衣裳,朱夫人已经被自己的侍女扶着站起来,她灰头土脸立在一旁,有句话塞在喉咙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张从古打扮得一身利索就要出去,朱夫人问道:“老爷要去哪儿?掌灯时候还回来用饭吗?” 张从古道:“不劳夫人挂念,我自有地方用饭,夫人也是早些歇息吧。你近来脸色黄得厉害,改日叫大夫上来瞧瞧才是”。 朱夫人等了半天得了这一句还算好听的,于是眼中的泪水险些落了下来:他居然还晓得与自己说上一句体贴话! 若是说到这儿也就算了,可是张从古转而抬脚要走,偏生又加了一句,却道:“青儿那儿,你万勿再去打搅。若不是瞧在你神色不好的份上今日哪里肯轻易饶恕?你不好,她的身子更加不好。若是再有人无事生非,那么我可就不是今日这般客气”。他盯着朱宜琴道:“到时候,我便与青儿出去住,你们一个个就守着这庄子窝里横吧!” 朱夫人身形一晃,她一手撑着桌子一边笑出了声:“原来如此!我真傻!以为你不追究乃是相信不是我干的。如今瞧来,根本就是一点都不信!左不过,“至亲至疏夫妻”——今时今日我也才算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你竟然是为了个她跟我生分至此!你好狠的心!”她一边哭着一边往前使劲儿一撞,丫头死命揽着也差点拉不住:“夫人!夫人小心!” 朱宜琴却十分生气喊道:“我稀罕你可怜!”她嚎叫道:“枉我与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你竟然将这份情谊一笔勾销!” 张从古十分不耐烦瞧着她,对身边的小厮道:“夫人疯了!你们竟然由着她胡说!还不快拦着!” 两个小厮也围了上来,朱宜琴见状已经是怒不可遏,于是撕着扯着一路哭叫:“张从古!我哪里是那样的人!你一声话下来就恨不能砸死我!” 丫头见已经坏了事,慌忙上来捂着小姐的嘴,朱宜琴却固执说道:“她是你的心头肉!如今正住在心尖尖上——可是,你这般冤枉我就是没良心!我们才是结发夫妻!我还为你养了个儿子!如今哪里值当了!” 她这样一哭一闹,前后左右在宅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但是因为是老爷、夫人两人吵吵,声势闹得大,谁也不敢上来瞧热闹,但那一双双耳朵都恨不得贴在墙上一个字都不落下。 张从古见她这样纠缠心中十分烦躁,于是吼道:“堵上她的嘴!将夫人关进院子,没我的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人出来!听明白了么!”这不是玩笑,乃是遭了大难! 朱宜琴一时气性上来,如今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知道这回乃是触及张从古的逆鳞,进了院子如同囚禁,这夫人的地位就真是保不住了! 她是个不算笨的女人,因此已经开始懊悔自己太过任性,一步错,步步错,终于在这节骨眼出了事! 三百七二 翻脸无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二翻脸无情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于是朱宜琴开始跟疯了一样厮打,众人也不敢过分对付,便由着她一路冲到了张从古脚下:“夫君,你宽容大量还是饶过我吧!琴儿错了,我知错了呀!你饶过我吧”。 张从古冷声吼道:“晚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找的!” 朱宜琴拽着张从古的脚边:“夫君,我,你饶了我,我后悔了。我也是生气,但是对那个王惊鸿我当真是什么都不曾做过——实在是冤枉得很”。 张从古原本是将头颅高高昂起,听她吐出了那三个字猛地一下子低下来,捏着朱宜琴的尖下巴,捏得人骨头生疼:”你都瞧见了?” 朱夫人原本说出来就是无心之举,可是见丈夫眼里头已经杀机顿起,于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说了非常要命的一句话——王惊鸿! 若说之前朱宜琴还能好好活着,即便是囚禁至少也能图一个颐养天年,那么这一回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朱夫人见庄主那刀剑一般的眼神横七竖八已经将自己凌迟个利索,心头的寒意也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她抱着丈夫求饶的手干脆都松开了,不再想缠着张从古,一味只往后退,退在众人身后挡住那杀人的目光。 张从古确实生了大气,问道:“夫人好眼力!那人是谁你都瞧见了!” 朱夫人吓得不轻,垂死挣扎:“张从古!我是瞧见了,我也不是成心瞧见的!你要我死吗!这是灭口!我才是那八抬大轿进了门的主子!她是个见不得人的贱人!” “啪”的一声,张从古怒目圆睁:“都下去!全部给我滚下去!” 下人一瞧乃是出了大事,于是都顾着匆忙逃命,唯有朱夫人那个侍女忠心耿耿挡在夫人跟前,张从古一脚踩在小丫头的胸口,“咔嚓”一声脆响,她的骨头约莫是折在里头了。那脸上黄豆大的汗珠已经掉了下来,外头缩头缩脑来了一个小厮则是连拖带拽将她弄走,这儿于是终于只剩下一对夫妻。 朱夫人心知自己这回不能善了,于是身子吓得抖得如同筛糠,张从古拽起她的头发带着整个脑袋往地上撞,疼得她是龇牙咧嘴。 他挥手扯着将她甩在桌角上,撞得额头起了鸡蛋大的一个包,朱宜琴稍微得了命就往后退,可是张从古身为一个男人想要收拾一个镇日里养尊处优的她实在太容易不过! 男人对女人,从体力上比永远是悬殊的,这就是最大的差别。 朱夫人这样的女人哪里比得上天天习武的张从古? 她怎么挨打都不回嘴,口中惨叫几句,一手却死命捂着自己的肚子,仿佛里头是藏着什么金子一样的宝贝。 “贱人?贱人!”张从古那一双大脚毫不留情落在她的身上,疼得朱夫人头皮发紧千万根小针儿扎似的疼。 他吼道:“你在我眼中尚且比不得她的一根手指头!哪里配得上来说她?青儿好不好又轮得到你指指点点?!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张从古原先不打算伤害朱宜琴,也念着俩人打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又从少年夫妻一起走过来。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想折了最后的三分面子。 可是,再厚的情分也抵不上他对心爱之人的维护,张从古都爱惜至极的东西,他的心肝儿宝贝,分明又是师徒不伦之情,是见不得天光的缘分,因此,那心中即便有万分甜蜜也挡不住那一层哀苦。 王惊鸿就是他张从古的软肋,也是他最最不能容忍被人侵犯的地盘! 谁都不行! 连正室夫人朱宜琴也都不行! 方才的一语道破令张从古不禁恼羞成怒,于是气头上干脆恨不得将她打死。朱夫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她渐渐地倒在地上不动了,张从古打从那个院子当中走出来,招呼小厮收拾的收拾,拖人的拖人。谁也不敢违背,那是一阵儿忙活。 朱夫人再醒过来,半醒半昏睡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谁扛起来就走,她呻吟了一声,那扛着她的人听见了便有一些愣怔,脚下仿佛是顿了一下。 朱宜琴问道:“张从古你不能这么对我!这是将我囚禁去哪儿?” 可是却不曾听见一声答复,朱宜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放了下来,不过不是在床铺,而是在冰冷入骨的石头上。 唉!朱宜琴心想:这该是个多么清冷的地方!张从古这回是真的不想见自己!自己以后只有吃苦受罪,与他再无瓜葛。 可是一声乌鸦的叫唤将朱宜琴惊醒了,凉风入侵直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浑身是伤,冻得发抖:“冷,冷”。 ………………………………………………………………………………………………分割线……………………………………………………………… 收藏量增加了,谢谢亲人们的理解与支持。我一直当孩子似的:初稿手稿+敲字电子版+最终校对,一般三遍才上。 很不好意思,手稿老子存了十几天的手稿不见了。明儿一睁眼就找,真全丢了我特么得哭成SB。 今儿晚上闺蜜新婚还席请客作为姐妹去了,原本想很仗义撑到最后一路雪碧没喝酒,但是眼见没有散的意思竟然能开成公司大会、领导讲话,所以十点多回来准备上传小说明天上班。 明天把今儿欠的全部补上。 三百七三 又恨又怕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三又恨又怕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一个声音却道:“夫人,往后便再也不会冷了,您再也不必受这样折磨。” 朱宜琴闻言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月黑风高,孤鸿远影,她再往四周一瞧:分明是山崖陡峭,雾气缭绕。自己正在那山崖边上,身下卧着的乃是一块大石头,她背后是无底山涧,面前是庄上打手,从这儿才晓得这回张从古是必定要了自己的性命,约莫这断崖就是自己的埋骨之处! 可是朱宜琴实在是无力挣扎反抗——天爷! 遇见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夫君,这回肯定是要认命了! 朱宜琴瞧清楚了形势,那大颗的泪珠子就落了下来:“他是真要我死,是么?” 那人话音十分低沉,仿佛也是有几分可怜:“夫人,老爷有令我不得不从,所以,恐怕要得罪了”。 朱宜琴闻言一声叹息:“我也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能下了狠手杀我”。她回想起那会儿小时候,她就倾慕张家的公子,后来自己窈窕动人的十六岁终于也等来他上门提亲。张家的老爷甚是中意自己,抬着无数聘礼叫朱家上上下下几乎瞧花了眼,而张老爷身后立着的张从古却无喜无忧,仿佛也不是十分上心。 不管他欢喜不欢喜,反正朱宜琴很是欢喜。 她一直都想嫁给张从古做夫人,即便不是这么多聘礼,不是张家少主的身份,她也照样想嫁给他,一朝心愿得偿,那么只知道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去探究张从古的心思?又或者计较这里头到底有几分是张家少爷本人的意思? 大婚一场也十分阔气,洞房花烛夜他极尽温柔之能事,朱宜琴那肚皮也很是争气,没多久就给张家添了一个儿子,乐得公爹合不拢嘴,自己的身份更加稳当。 几年之后,张从古开始变了。对朱宜琴也没有当初那么亲密,反倒添了许多客气。 朱宜琴从来不妒恨,妻妾成群也不妒恨,因为她明白:家中的姬妾再怎么一时风头也不过是以色侍人,未曾见得便怎么入了夫君的心坎。自己虽然叫他不是十分喜爱,但是好在有地位有儿子,这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就十分好过。 但是王惊鸿悄无声息就出现了! 也是从青夫人身上,朱宜琴才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输了。他的温柔、细致、体贴、关怀,他对王惊鸿的好发心肺腑的,远远超出对自己的数百倍。 只不过,朱宜琴从来不曾想过夫君还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更不能料想他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将自己作践到这个地步。 在朱宜琴眼中,张从古对自己往日里还算亲厚,如今竟然指示旁人将自己灭口了事——当真是犯了大错! 一向温和可亲的张庄主居然为了一个女人翻脸无情,居然连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生死关头朱宜琴明白吾命休矣,念及那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爱恨纠缠,最后脱口而出:“张从古!张从古!你好狠的心!” 那人却俯下身来跪在她身边,说了一声:“夫人快省一些气力,我得罪了”。一边掀起朱宜琴一侧身子一边耳语:“下头小的探查过,乃是一条深河。夫人一会儿赶紧用了避水咒便可逃得一死”,说罢又补充道:“保命要紧!剩下的还请徐徐图之——这不是您还有小少爷么?”一边说一边使劲儿一推,朱宜琴掉了下去,只听见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那人站起身来去瞧头顶云开月明,自己要拍了手回去复命。 朱宜琴这一下子便从张从古青年才俊抬了无数聘礼将自己娶进门的回忆中醒过来,依照那人的话用了咒儿,下去崖底果真如那人所说乃是深水,她逃了一命,只晓得累瘫在水边石头上双眼刺疼:死里逃生,可是以后怎么活?接着又不知不觉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自己拼死一救,她约莫还在。 再后来,朱宜琴变成了活死人一般呆在这深云雾障之中,只是那雾里头有些毒气,再加上伤痛交加,摔下来的时候为了保胎儿性命将一身浅薄的武学几乎消耗个干净,朱宜琴的身子便不好了,这回是真的不好了。 若是单说身子差劲儿了已经不妙,她又气又恨,眼睛居然也越来越花,渐渐的有些瞧不见了。 当朱宜琴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在这儿困着,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又是朔玦山庄的弃妇,又是担忧父母双亲的身体,朱宜琴即便刚强终于在绝望中想到了死。 山崖那一下子没把她摔死,可是这样孤苦伶仃的煎熬下去只怕自己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朱宜琴居然开始自暴自弃,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这样也不知道是挨了多久,有人仿佛是来到了她的身边为她搭建了茅屋,支架了床帐,带了药来给朱宜琴治眼睛。 后来便时常给她送些吃食,再后来她怀胎十月的时候干脆送下来一个稳婆叫她平安无事产下一个闺女。 朱宜琴渐渐有些能瞧见个大概,正在这时候,儿子来了——他可算是来了。 张衡之一瞧自己亲娘活成了这样心中难道不难过?见娘亲已经十分难过,再问下去更加难熬——指着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妹妹,这个妹妹是在山崖底下生出来的,面黄肌瘦,身子薄弱。 谁见都得可怜死了! 而娘亲则是因为眼睛哭坏了,如何在这儿人迹罕至的荒凉山谷中养活自己并着一个孩子? 朱宜琴未曾把事情说得十分明白,但是那个岁数的孩子已经晓得了什么叫做怨恨。 打从那会儿起,少庄主已经明白亲爹对亲娘的残忍手段,从此隔三差五便要自己贴身的小厮下去山崖为母亲送一些吃穿东西,甚至后来干脆送下去一个妈子专门伺候他们母女俩的生活。 三百七四 患难夫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四患难夫妻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因为家中这等变故,张衡之对着月牙儿心中那悲凉之雾则是泛滥成灾,他从小未曾受到父亲的三分宠爱,打从记事起父亲便是十分严苛,父子之间有些冷淡。 娘亲则是不在身边,一个妈子照顾自己一切生活,他简直是无父无母一样长大,后来才是父亲乃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也是导致自己没了母亲的元凶! 张从古对娘亲的所作所为,张衡之铭刻在心,对这个男人十分憎恨,同时又有一百二十分的惧怕。 张从古乃是自己的老子,自己再怎么无奈也只能依靠他过活,受他庇护,他头上武林北盟主的名头响当当,也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有了几分微薄名声。 别人挣都挣不来的,自己平白无故就都得手了。 众人都道:“这位乃是张盟主的公子”。每逢此时,众人的目光便都异样起来;而张从古每每介绍:“这位乃是犬子”,于是众人满脸也都是惊艳之色,连声赞叹少主乃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张衡之原本对父亲又恨又怕乃是填满胸膛的,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做了张盟主的儿子仿佛也不错。 这种虚荣心令人膨胀,硕果仅存的清醒则是提醒张衡之:这些赞赏实际上都是借了张从古的光,自己乃是占了老父的便宜——根本没有一分一毫是他自己挣来的。 可是,张衡之那会儿毕竟是年纪小,定力不强,又有些急功近利,因此即便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恨他,应该尽快闯出自己的天地,可他也在这种泡沫一样的称颂中飘飘然,越飘越高简直是乐在其中,忘乎所以。 曾经给予他的那些荣耀,将他轻而易举立在万人中央的亲生父亲终于又亲手毁了自己给他的这一切。 张衡之对这种现状十分苦闷,与其是埋怨父亲乱了阵脚不顾大局,倒不如说是自己妄自尊大,不求上进。 月牙儿瞧着张衡之,这个男人喝了酒那话就十分多,先是红了脸,后是红了眼。 张衡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拍着桌子,仿佛以往那样千百种怨恨一下子都要发泄出来,他这会儿全然不是白日里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没有那样意气风发,也脱去了干练精明的外衣,现下全然是个烦恼得不得不吐的少年。 “你是不知道,我如今有多后悔”,张衡之打着酒嗝:“我总算是知道了——离开了张从古,离开了我那个本事通天的爹,我什么都不是!我算个屁!” 一只酒盅又被他砸在地上,张衡之恨声说道:“天下人的面子从来都是给我爹的,根本没有一时一刻是给我的”。 他双手扯着头发,痛苦说道:“实际上,月牙儿,月牙啊,我明明知道啊,这个道理我根本晓得,早就应该自己立业了,可是总跟自己说着再赖一会儿,在我爹的名声下再赖一会儿。爹是个屹立不倒的,可是——现下谁能料到他不成了!居然如同是烟火一样说散就散了,除了那一刹那热闹如今什么都没给我剩下!” 月牙儿坐过去轻轻抚摸张衡之的头发,无声的温柔给予张衡之莫大的安慰。他哭出了声:“想来我也是个七尺男儿,往日里也是用他的使他的,样样都是现成称手。可是现下,什么都没了,我必得自己去挣!他打下的基业,我若是不能自强就任由它丢了,那么不光是不贤,而且是不孝!”他哭得涕泗横流:“朔玦山庄,朔玦山庄!好大一家子人!好大一摊子事!如今连一个教导我的人都没有,我可是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张衡之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瞧着月牙儿,可怜得像是一条被扔出了家门的狗:“月牙儿,你说我怎么办?这苦楚我能跟谁说?谁又能帮帮我?我,我,哎!” 月牙儿轻轻往前一探将这个少年揽进怀中,张衡之伏在她柔软的胸膛上如同是个孩子一般啼哭不止。月牙儿则是抚摸着他的头,顺着他的脊背,将张少庄主这一张俊脸在自己心口上贴了又贴。 男人究竟该怎么征服女人? 男人不需要理解女人,只需要爱女人。 可是,女人究竟该如何征服男人? 女人不需要爱男人,只需要理解男人。 女人理解男人,同时做好了闺女、娘子与母亲这三重身份,最最重要的乃是——保护这个男人心中的小小少年。 月牙儿一不痴缠,二不多事,三不言语,却令张衡之沉迷在她的怀中,这个姑娘身上又软又香,仿佛是有些小时候娘亲的味道,于是,张衡之那脑袋在她的怀里拱了又拱,月牙儿吃力地将他挪到床上为他脱了鞋,可谁知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我怕,我害怕”。 月牙儿只好在床边守了他一整夜。 第二日一睁眼,张衡之仍旧是握着她的小手,依稀记得昨夜的事。他觉得有些丢脸,但是一想到听见这一切、见识了自己丢脸的的乃是月牙儿,于是不知怎地又不觉得害臊了。 他醒了,眼睁睁瞧着这姑娘睁开眼睛,两人脸上都没有红,只是会心一笑。张衡之那是多了一些欢喜与感激,而月牙儿则是安抚与鼓励。 也就是这一笑,张衡之心中就十分踏实了,他暗暗说道:这个姑娘便是在自己要的人,自己无论如何得留住她。 他因为月牙儿的容貌动了心,却是因为家中变故这个姑娘的天长日久、无声无息的陪伴动了情。 这一陪便是五年,月牙儿成为他最最坚实的后盾。 全天下能抛下自己,可是月牙儿不会! 她坚定无比地立在张衡之身后,乃是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于是,张衡之将朱夫人母女接了上来,在管家帮助下重振山庄,朱宜琴娘家也是出了不少力,如今总算是时来运转。 五年了,大家都不再年少,他立志要给月牙儿一个身份,给她张家主母的荣耀,日后还要给她盟主夫人的地位——可是谁也不料想,大婚前一日见了苏施也就出了事。xh:.254.198.194 三百七五 安得双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五安得双全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张衡之对苏施那一点子情愫吧,也就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一点绮色,那最初的感觉可以在心中留上一辈子,因为那是第一份,第一次他为了一个人心动,心生欢喜。 这份悸动在月牙儿身上肯定是找寻不见的,更何况月牙儿之所以吸引了张衡之,那一见钟情的源头乃是有几分肖像苏施。 因此,月牙儿与他结缘也是因为苏施,后来依靠自己才在张衡之的心中活色生香,回味绵长。庄主已经知道苏施心有所属,自己身畔也是早有佳人,只是镜花水月,可是镜花水月之中自然是有一股子美好。 这是最初的美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打破。毋宁说是因为苏施,不如说是因为自己。 可是现下不成了,那个贼人以月牙儿的腿来要挟他!逼迫他! 张衡之在两个女人之中陷入僵局——月牙儿?还是苏施? 是与自己同甘共苦要过上一辈子的夫人?还是年少时一见钟情的无辜姑娘? 事到如今,张衡之只是一个凡人,没有那般通天本事,更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他只是一个缺爹少娘在困境之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他没本事! 世间安得双全法? 既然不能双全,那么!那么——只剩下取舍! 张庄主渐渐立起身,对着月牙儿抚摸着发丝:“月牙儿,我的月牙儿,你等我。” 月牙儿见他目光坚定心中也是惊慌不安,见此状况尚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只是张衡之重又走上青山坡,原先与苏施一同对打的几个渐渐撒手,只剩余一个苏施苦苦支撑。她又惊又气,喊道:“张衡之!你是不是骗我!你!你说!” 张庄主却坚定摇摇头,抽出长剑冲进阵法之中与苏施并肩作战,庄子上来的其他人见自家主子已经上了,一个个都蓄势待发一拥而上。 苏施来不及问清楚便见张衡之已经冲了上去:“拿解药来!”他手中的长剑舞得是十分漂亮,那贼人却是一声冷笑,三推两阻已经抵挡个严实,那人笑道:“就凭你?你老子尚且打不过我,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不听话!” 张衡之闻言越发凌厉,他生平最恨旁人拿自己与张从古对比,况且还是那么一个害了自己的亲娘、妹妹的亲爹! 他使出了十成功力要对手的性命,可是那人本事实在不小,张衡之根本不是对手 苏施立在一旁渐渐冷眼旁观这场打斗,事情至此仿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因为还不曾弄明白她并不打算插手。 之后只见张衡之与对手苦苦战斗十分为难,眼见庄主已经落了下风,那个老管家顾不上旁的杀了进去,不想他那把年纪身子居然十分灵活,一柄长剑就着朔玦剑法舞得是虎虎生风,气势十分浑厚。 有管家助阵,张衡之总算是稍稍喘了一口气,可是那人的笑声却越发诡异:“哈!你们车轮战便以为能打过我?笑话!即便你们山崖上的人都来齐全了,当我会怕不成?没用的东西!” “真没用!张从古已经十分废物,整日里装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背地里干的肮脏勾当可是多了去了”他!一遍过招一边嘲笑:“他废物,你比他更废物!何必跟我白费力气?你要的我有,我要的你也有,为何不交换一下各自散去?还爽快一些?不值当找死一样的对打”。言至此,那人咬字更加重了,张衡之则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却是胸膛处被人挑去了一块皮肉。 月牙儿原本大口喘着歇息,见状则是连滚带爬来找他,见张衡之胸口鲜血直流,她以为是被剜了心肝。于是心中其不心疼?当下就要哭成泪人。 众人突见则是维护的维护,阻拦的阻拦,闹腾腾的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苏施十分无所适从,但是她已经打算走了。虽然不明白其中纠葛,但是仿佛这跟自己从来也就没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自己脱身才是顶顶重要的头等大事。 可是,她方方转身便走的时候,那个月牙儿眼尖,她一下子瞧见了苏施的意思于是径直朝着她就跑来,双腿一软就在苏施面前一跪,跪的苏施莫名其妙。 月牙儿泪眼汪汪摊开双手,奈何出口无言。 那个贼人则是爽朗地笑了起来:“张衡之,你方才受的那一下子不轻吧?我的剑可是淬了毒的,你已经着了,那么就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我手上有解药——你夫人的腿,你自己的性命,如今加起来难道都抵不过那东西不成?往常不知,你居然是个有良心的?呵呵,好笑。快将东西拿来,我将解药统统给你们这对鸳鸯”。 闻言,那个月牙儿更加不安,她哭得越发厉害又不让苏施走,可是张衡之从未吐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被掳了一趟却已经明白了。 苏施只是不清楚:月牙儿这样哭求,到底是要自己救人?还是说求自己什么东西? 她俯身去瞧月牙儿。月牙儿转头去瞧张衡之面露惨光,苏施背对着兀自打斗的人,心中不安且焦躁。 月牙儿则是开始跪着不住地磕头,不要命似的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苏施见她说不出来便要绕道走人,可是月牙儿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苏施刚要说句话只觉得有一样东西已经冷冰冰、寒森森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她低头一瞧胸口,直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每一处呼啸传开,四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打斗的声音也都没有了,只有乌鸦的叫声凄凄惨惨在风里打颤。xh:.254.198.194 三百七六 死里逃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六死里逃生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伸手去摸伤口淌出来的血,又咸又腥又温热——乃是自己的,可是,是这长剑的主人给的。 月牙儿愣怔地瘫在地上,只睁着眼瞧着那将苏施穿了一个透明窟窿的利刃,她对着苏施背后那人又哭又笑如同是一个疯子。 事到如今,苏施终于不用回头也晓得在背后是谁对自己下了毒手。, 她缓缓转过身去,头上的月亮是又大又圆,里头站着的便是那个永远不败的贼人,而眼前手足无措佝偻着身子站在风里头的乃是张衡之,远处却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原来,原来只剩自己与这三个人了! 月牙儿爬到张衡之的身边与他抱在一处,两个人如临大敌瞧着这个浑身上下开出了鲜血大花的姑娘。 苏施一步步逼近来:“为什么?” 她怒目圆睁,里头满满的是不解与怨恨,胸口插着长剑,浑身透着血,眼中的杀气却十分浓厚,在猎猎夜风之中也更加令人胆寒。 张衡之有一些怯懦了,他扶着自己的月牙儿一边拖着一边说:“苏施,我其实,其实……” 苏施十分悲愤:“你大喜的日子喊了我来,我来了。你到底——是叫我贺喜,还是要对我算计?从头找到我,你是不是早就包藏祸心?我师父跟你爹的那些恩怨,不管怎样都是过不去了对不对?” 说到这儿,苏施眼前的全部东西都开始晃,她的步子有些踉跄。张衡之见状兀自摆手摇头:“苏施,不,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苏施怒吼:“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就是不肯放过我?” 忽然,张衡之便见月牙儿已经趁着苏施精神不好从背后拔出了长剑,从受伤到方才全都靠着这一口气撑着,此时一旦拔出来便见她一口热血喷在张庄主的脸颊上,苏施眼中消失了光彩便倒了下去。 张衡之急切地喊着:“月牙儿!你!” 却见月牙儿已经捧着苏施的破月刀去找那个在一旁兴致勃勃看戏的贼人! 月华如水,清辉洒在贼人的身上,只觉得背影是又高又大,令人敬畏。 月牙儿捧着刀稳稳走着,恭敬又虔诚,如同是一位献上祭品的圣女。 她走上前去,不顾张衡之“月牙儿你回来”的呼喊,跪下来求取那人的解药。 苏施倒在地上,破月刀已经被人夺去了,直到现在才明白人家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闹了半天从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枉费自己还发了善心一同前来。 原来不是陈年旧恨,他们算计的——从来都是这么一把刀!这么个邪物!破月刀! 莫不是瞧见陈世锦死法的时候,张衡之夫妻就惦记上了?那么自己再一次回去朔玦山庄也真是自投罗网。 为了这破月刀大家真是费了功夫!让自己入瓮,又声称新娘子丢了对自己装神弄鬼,如今来了这儿也是刻意欺瞒,最后终究是伤了自己心愿得偿! 真好! 真好啊! 张衡之你真有乃父风范! 苏施眼中渐渐模糊,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受了重伤,宝刀被夺,自己这一条命说是也活不过三五年。 还活个什么意思? 苏施十分怨毒地合上眼睛开始进入一场梦。 那是一场天长日久的黑甜的梦,从未有一刻叫她睡得这么踏实,一次都没有。苏施只以为自己已经长眠地下,成了游荡天地之间的一缕孤魂。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她一睁眼以为还在做梦,可是风声悦耳,鸟儿欢唱,再加上阳光灿烂,极为明媚,她卧的那张床正好对着一大片竹子,窗外瞧过去只见千竿翠竹,教人遍体生凉。 转了转眼珠子,苏施这才发觉眼眶之中十分干涩,一双眸子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光打从外头照进来,她瞧见这身下乃是一张竹塌,四周没有床帐子,因此透了光可以瞧见房子中间星星点点有尘埃飞旋、飘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将那尘埃吹开去。 这样拂之即去,触之即散,无足轻重,身不由己——可不就是苏施她自己的命? 苏施浑身疼痛,但是再疼也抵不过胸口如同是万千针尖使劲儿乱扎的难受。 胸口不单疼,仿佛还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上一口气都沉得很,她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又合眼睡了过去——活了?居然还活着! 为何非要她死不成呢?苏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般待了一会儿,只感慨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简直是心灰意冷。 正在此时,房门上那竹帘子响了一下,一个男人端着一只碗走进来,苏施并不曾细看,已觉着来人甚是熟悉。 她再睁眼则是因为鼻子底下全是浓厚的药味,十分苦十分涩,里头还隐约有几分腥气,或许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入眼的乃是那青花瓷碗,碗面上描绘的乃是缠枝牡丹,初初绽放甚是美丽。那抠着碗沿的一只手上戴着手套子,瞧不见十分形状,但只觉得又细又长。 手套也是素纱制成,伸出袖子的胳膊十分白净,白得有些过分,仿佛是新鲜烧出来的玉瓷瓶子,连男人身上惯有的汗毛都没有——这人是谁? 瞧这细皮嫩肉的总不至于是个不认识苏施身份的富家公子? 镇日里不识愁滋味,一日无聊去山上玩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大发慈悲捡了回来? 想到这儿,苏施终于顺着那人的胳膊、袖子一路往上瞧,只觉得穿的乃是绣暗纹碧绿蜀锦缎袍,袖子、前襟上都翻着滚着大朵的牡丹。 牡丹?一个男人居然这样嗜好牡丹? 这得是个多么清新脱俗、风雅骚包的男人? 苏施私以为,这身绿色衫子绣着血色牡丹实在是太过艳丽,大艳特艳,大红大绿,甚是不登对,更说不上清雅。 好生生的绿衣裳,自己最爱的绿色,再配上自己最爱的血色牡丹,为何居然被一个富家公子给糟践成了这样? 苏施心底偷偷叹了一口气,哪知那人已经关切地笑道:“都会叹气了。阿施,你必定是好了!”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苏施一下子还不曾反应过来。 谁知那热气缭绕的药碗上居然探过来一张俊脸,隔着那袅袅热汽,简直是花朦胧,鸟朦胧,模模糊糊瞧不清,隐约可以见得那人张扬的面孔并着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xh.186 三百七七 久别重逢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七久别重逢 起点签约网址: 瞧见他,苏施原本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情绪、委屈甚至是复杂到不曾表露过的心思不知为何一下子仿佛是找见了出口,她喃喃道:“桃花?”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苏施那泪水便已经就开始掉个不住——方才还觉得眼睛干的不行,此刻又为何丰沛起来?只是哭得仍旧是一双眼疼得厉害! 那个端着药碗的男人听见她那一声呼唤,手上轻轻抖了一下,心中显然是稳不住了。他温柔道:“阿施,几年不曾听你这样唤我,方才心中一颤,这药汤险些洒了”。 赵惊弦拿开那将他熏得起了雾的药碗,轻轻俯下身去擦拭苏施眼角的泪水,大拇指轻轻捻着她娇嫩的肌肤,隔着一层手套苏施只觉得他冰冷异常,仿佛不是活人的意思,纵使动作轻柔,可是照旧也不舒服。 苏施定睛瞧着他,只见他长脸瘦腮,两道浓眉,一双桃花大眼仍旧是波光荡漾,只是精气神比之往常稍显不足,也不是一味的勾魂摄魄。薄唇仿若施朱,嘴边梨涡浅浅。 只是从头到脚再也不见什么露水桃花的打扮。冠子、大带、佩饰也全然不是往日里的风骚入骨、媚态横生,都一水儿的简素。 仍旧是那个桃花公子赵惊弦,可是——除了那张脸不曾变化,苏施总觉得眼前他整个人仿佛有哪儿不一样了:有些邪气,有些匪气,但最最掩饰不住的却是凶煞之气——几年不见,他那一身戾气是打哪儿而来? 赵惊弦是遇见了什么? 但是苏施一见他,心中就忍不住多了几分欢喜。 之前苏施不是没有去找他,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死活不见。明明是在朔北城,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说他从来不曾回来过? 赵府为何又变了主人?提到他的事后更是讳莫如深? 苏施原先打算找了蒙黛朵回来便再找他,多少也是个念想,找便找见,找不见便算了。 可是谁也不曾料想,自己刚回到朔北城就遇见了生死劫,性命差点都没了,可是陷入绝境之时却居然又见到了赵惊弦?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苏施从来不曾想过, 她对这个男人,当年的那个少年,甚是信任与喜爱。一起在西域经历了那般多,这缘分结得就深了去了。 苏施心中确实是有一角是留给他的,一同经历过那么多患难的几个人,如今只怕是只剩下眼前这个了。 凤凰与陆绯烟成了夫妻浪迹天涯。 江朗亭与张阮之结成夫妻守在琅琊谷。 李颂臣则是与云游儿结成夫妻苟且邕州。 松流泉与郎蔻儿则是结为夫妻坐了大弘的江山。 郎斐与蒙黛朵鸳鸯交颈回了封地颐养天年。 而张衡之与月牙儿好一对黑心夫妇则是对自己下了狠手,成了仇敌。 这就是她见识过的别人的命。 在她心上身上或深或浅克了一道,最终一个个逐渐毫不相干,形同陌路。 因为老天主使,他们走近了她。 又因为老天主使,然后他们远离了她。 苏施过去这十几年爱过,恨过,怨过,好过的的好些人到如今一下子就成了过眼烟云。 他们与苏施本人大多有尚且轻松的开头,又迎来一个或喜,或悲,或怒,或恨的结局。 要么抛弃了她,要么算计了她。 再要么相忘于江湖,自此天涯不相问。 人啊,这一辈子要遇见多少次疼爱与珍惜才肯倾心相付? 又要遇见多少次欺骗与背叛才能心如槁木? 世间有多么凉薄,人间有多么凶险,可是为什么偏生都要苏施自己一个人百般煎熬,无人相助? 她苦苦挣扎,独自奋战,可是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老天! 老天对她太凉薄! 她那么孤独,心寒,却不得不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变故,与她相关的身不由己,老天塞给她的全部劫难! 老天还是一个无知幼童吗? 居然一味将她往死里耍玩? 可是这些对谁都不曾说出的话只能强忍着,如今因为她无人可说,无处可说,普天之下那么大,竟一个想对她感同身受,叫她吐一吐苦水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此时,无数人在她生命中留下了无数或好或恶的痕迹的时候,在她深知人心淡然、人世凉薄的时候,在她被情郎抛弃,被故人险些取了性命的时候,苏施再次遇见了她一生之中极其关键的一个人! 如果说,江朗亭在苏施心中,在她一生之中乃是五年最最绚丽绽放的花火,而凤凰林慕卿则无疑是最最珍贵的昙花一现,那么桃花公子赵惊弦相比较前两位的浓墨重彩,令人惊艳,那么便是最最长久的心下相安,他如同是一朵黑夜之中开出来的血色牡丹。 罕有人知其艳丽无双,他却默默无声陪伴了苏施一整个令她几乎煎熬不出去的漫漫长夜,也终于等来了属于二人的天光大亮,明媚春阳! 这便是赵惊弦,当年那个初初见面就对她百般调戏的赵家公子,原先名动晋州、活在无数深闺旧梦的桃花公子,现下苏施最难以为报的救命恩人。 苏施心窄,心头挂不下许多人,但委实记挂过赵惊弦。 这个少年曾经对她有多好,她全然知道,赵惊弦对自己的几分心肠,苏施大略也晓得,原本若是未曾心动,那么于二人而言都是相见争如不见。 她那会儿、这会儿都只惦记了江朗亭,可如此情形之下的久别重逢苏施是决然想不到。她十分未曾料到居然能活着,居然还见了他! 纵使已经不再是那个仗义热情还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小小少年,可是经历过那么多人心险恶,世事变迁,苏施见了他仍旧是如同见了亲人一样痛哭失声。 她诚然想见他! 苏施不曾认错,这个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打朔北城一别五年的赵惊弦,初初见面,自己尚且惊慌又紧张,这回干脆是沧桑又窘迫,她与他遇见的时候总是这么落魄! ……………………………………………………………………分割线…………………………………………………………………………………………………… 作为作者,我是亲妈。 但是真的很喜欢赵惊弦,太喜欢赵惊弦了,赵惊弦是我对爱情全部的幻想与满足。 所以他出场我总是嫌太慢,而且这一章一写到他眼泪管不住就下来了。 想到他吃了那么多苦就心里难受,非常难受,但是一想到他是能拯救女主阿施的就很暖心。xh.186 三百七八 吐露衷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八吐露衷肠 起点签约网址: 见她哭了,赵惊弦一双眼睛中更加温柔,他那声音不再是夹杂了一丝尖利活似个小丫头,而是干干净净有些男人的磁性。 赵惊弦说道:“见了我,阿施你不欢喜么?好生生的为何就哭起来了?” 苏施动都不能动,心中乃是大片的酸涩直冲鼻子,刺激得泪水淌得更厉害。 她胸口那一股子疼就更加绵延不断,当真是一把匕首在里头翻搅一通,这般一哭,五官仿佛都打通了,于是浑身的疼劲儿敏感起来,更是厉害得排山倒海要将她埋葬干净,逼得她眉头紧皱,冷汗直冒。 赵惊弦仍旧是坐在床边,他赶紧用帕子为她擦了汗水,轻轻把头发撩到她的耳朵后头,说道:“阿施,快别哭了。你可知,我一颗心都得叫你给哭碎了”。他俯下身子贴上苏施的脸颊:“阿施,阿施,再哭下去,我可怎么办?” 赵惊弦的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盛满了温情:“你浑身是伤,那剑再偏上半寸便要被人夺了性命。【ㄨ】这副身子骨可禁不住你这般折腾,这样非得哭散了架子不可”。 他柔和地亲亲苏施的脸颊:“乖女孩,你晓得我是多不容易才将你救回来呢?”那大手抚摸着苏施的头心,上头微微有些湿意,约莫是出了大汗。 苏施那泪水仍旧是止不住,她动弹不得,赵惊弦便伏在她的胸膛搂着她:“阿施,我一直都在啊。这么多年里头,你若是肯瞧瞧我,该有多好”。属于男性的温热气息迎面扑来,赵惊弦一句一句都说得缓慢又深沉,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心里抠出来的。 苏施由着他搂着,此刻哪儿还去忌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她也提不起来那些原先与他若有若无的不自在,那些都不要紧,许久不见人这样关怀,未曾见谁这样对自己真爱。 苏施一听他这般柔情之语反而哭得更加更厉害——赵惊弦! 桃花! 桃花! 他是桃花!真是桃花! 苏施被搂着,只听见他声音里头带了一丝哭腔:“阿施,我不敢想,若是我再迟到一刻半刻那可如何是好?你是不是就……唉,我从不曾说过——不能没有你啊!若是救不得你,我原本也打算随你去了。你是不知道,连日来你足足睡了半个月,那伤口的血水凝在衣裳上揭都揭不开。我,我用了足足十瓶上好的金疮药这才为你止住了血”。他一双手掐进苏施的胳膊中,苏施有些疼得厉害,只觉得指头太过尖利实在不像是男人那样。 她无声哭着,而赵惊弦对她好一番倾诉之后抬起头,怪道这个男人方才微微颤栗,却原来是早就红了一双眼睛。他滚烫的泪水落上苏施脸上,与她的混在一起一同滑在枕头上。 他早就砸出来两汪子泪花,见了苏施吧嗒一声干脆利索摔成了几瓣,于是带着哭腔:“我都要吓死了!” 赵惊弦抬起苏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道:“我这些日日夜夜都不曾好好睡,怕你醒不过来,怕你醒过来了第一个瞧见的不是我——更怕,更怕你希望见到的人,压根就不是我”。 赵惊弦的声调低了下去,有些不自信的喃喃道:“阿施,五年里头实在是出了太多事。我当真后悔过无数件事,除了大哥赵的卢死得不明不白,我最后悔的就是未曾陪你更久一些。非要等到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才来找你”。 苏轼那枯木头一样瘦巴巴的手依偎在赵惊弦的脸颊上,赵惊弦却始终不敢恣情靠近,仿佛是怕吓着她。 她止住了哭泣,只静静地瞧着他,见他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样的手足无措,那一刹那于苏施而言简直是赵惊弦又回到了少年模样——还是那个笨拙、诚恳可是又惹人怜爱的小小少年。 于是,苏施瞧着这个为了自己又哭又笑的男人说道:“还是得谢谢你。桃花,你瞧——这世间,约莫也只有一个你才会来找我了”。 她未曾生气!! 自己并不曾唐突了她! 这不是拒绝! 这不动声色的肯定已经叫赵惊弦终于放下心,他仿佛是得了天下大赦一般将苏施的手儿在自己脸上反顾摸摩挲,眼睛之中终于泛起了亮光,一双桃花大眼越发炫目迷人,他急切问道:“阿施,阿施,我,我晓得你不好过”。 说着那眼眶便又红了:“实际上,这五年里头我也不好过,没有一天不是生不如死。阿施,我怎么会不找你?我没有一日不想找你,可是往日里我遭了大灾,自保尚且不能够,又怎能帮得上你一星半点?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苏施的手有了一点知觉,便趁着他的力气为赵惊弦揩去泪珠。 如此情形之下,赵惊弦的愧疚之中更是多出了一两分撒娇一样的委屈:“我,我哪里不知道你想他想得快疯了?可是——阿施,我才是想你想得快疯了!不,是那些人险些将我弄死,我是因为想着你才生扛了下来。我,五年了,你为何还是不明白我这一颗心?” 赵惊弦与江朗亭不同,与凤凰林慕卿更加不同, 江朗亭之于苏施,首先是救命恩人——对的时间偏巧遇见了对的人。这层关系只怕是旁人谁也比不上的。 再加上,他打从十二岁起就见着苏施,又在十三岁亲手救了她,世上万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那么江朗亭便赢定了,他占得乃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没有后头那两点,有的时候爱情里头,一个时机便也够了。 那凤凰呢? 凤凰比之赵惊弦又不一样:一样是错的时间错的人,可是凤凰不要脸啊! 他无所顾忌又肆无忌惮便在苏施那厢占住了一两丝目光,这目光之中有冷漠惊艳与好感 厌烦也罢,感激也罢,苏施这辈子必定是忘不了他。 那么赵惊弦呢? 桃花从来都比这两个人更加卖力,比他们更加使劲儿,耗了不少热情不少心思,可是他也不过是苏施一个名不存实不在的徒儿,至多还是一个好友。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86 三百七九 救她危难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七九救她危难 起点签约网址: 比之江朗亭得到的挚爱,与凤凰轻而易举就挣来的注目,赵惊弦得到的太少,苏施每回的瞩目都十分不易。 他怎么甘心? 他的野心不限于此。 他对苏施有更大的欲望。 你叫他如何愿意仍旧以友人的身份陪伴苏施左右几十年? 以前他懦弱、无能又愚笨,除了奉献一腔子热忱,他没得选; 可是如今他不一样了——这个新的赵惊弦,这个重生的强大的赵惊弦!在这场爱情里,他终于有的选。 若他还是之前那个除了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就再也没什么本事的纨绔少年,那个在江朗亭的沉稳有度,凤凰的张扬跋扈之下越发自惭形秽,没了底气的痴情种子,那么他或许能甘心,不得不认输,但是在经历这五年的磨砺之后他已经重生了。 赵惊弦在经历这五年的磨砺之后,他委实落下病根,况且又是一早就废了一双手。但是他打从欺天魔君戚独行那儿学来了真本事,况且潜心修炼之后越发炉火纯青,那腐骨之毒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有了底气,他心中头一次生出了那样的踏实感,以往总是受人庇护、仰人鼻息的自己现下终于能自立了,不但可以自保,更能保护他人。这个“他人”么,头一号便是他最心爱的姑娘——苏施。 戚独行乃是一个怪人,他那功夫刁钻可是十分对赵惊弦的路子,才方几个月他已经将师父十几年的修为学个一干二净。 见赵惊弦居然十分聪慧,戚独行十分欢喜。 以往只晓得自己是个神童,今日一见,方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个赵惊弦吧,一开始谁都看不上,其毒性更加看不上——满脸倒霉相,一生犯桃花,浑身可怜劲儿,谁知学这腐骨毒却是十分灵透,乃是个根正苗红的一把好手。即便这慧穴打通实在不早,可是练成现在这样已经不容易。 戚独行一个欢喜更是倾尽毕生所有,令这个徒儿越发精进,在江湖上也渐渐有个名号。 这样一来,惊艳的可不止是戚独行,更惊艳了赵惊弦自己。 他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好极!这下子什么都有了! 他有大事要干,要报杀兄夺财之仇!要圆守护苏施之梦。 奋进学了功夫之后,终于有了出师的意思。可是,别管是不是逼迫,这戚独行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徒儿,这个门主现下总算不再是光身一人,况且赵惊弦天分很好他甚是喜爱,于是不忍心放人走。 但赵惊弦再也忍不住,他悄悄放的信鸽送回来的却是苏施在朔北城的消息——他要去找她! 戚独行拦不住徒儿心中便十分躁怒,非要赵惊弦说出个去向,赵惊弦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实话说了才得以脱身。 也就是那日之后第二日,赵惊弦找到苏施的时候见她已经半死不活倒在地上只剩半口气。 赵惊弦环视四周,见都是尸体并着三个大活人,张衡之与月牙儿坐在地上颤抖,而那个月亮之中站在山崖之上的人即便容貌变了,那阴鸷之气却稠得厉害根本不曾消解分毫,那俩人他不予理会只径直走向山崖大声喝到:“为什么!” 那人放声大笑:“你知道。” 赵惊弦气得浑身发抖:“我不知道!”他刷地拔出长剑指着那人:“你!你该知道——阿施是我的命!” 月光之下他目光森然,那人却不为所动,轻蔑笑道:“是你的命?一个女人?那又如何?” 赵惊弦如同是疯了一般:“你不该动她!” 那人揭了面具,面容已经变成了阴毒四溢的俊秀脸蛋,他那四肢也发生了变化渐渐缩小成为一个中等身量的男人,那一瞬间简直是变戏法一般从一个人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人,他露出狰狞一笑,险些将没用处的张衡之的心肝儿吓了出来——天爷!这是!欺天魔君戚独行! 张衡之张庄主当时正搂着月牙儿不能动弹,眼睁睁见这人走向暴怒的英雄与半死的美人儿。张衡之并不曾认出,只晓得英雄乃是个非常漂亮但身体似乎不大好使有些残废的青年。 月光正撒在赵惊弦英挺的鼻梁上,他一双眼中如同是流淌了一条大河,里头盛满了都是寒冷的星子,波光荡漾但是偏生杀机四伏。 戚独行走到赵惊弦身边,那口中的热气喷在赵惊弦脸颊:“我动了她,那又怎样?你将待我如何?” 赵惊弦眼中光彩流离,几睁几合之后方才咬牙跪下:“在下身为逆徒,不曾如了师父心意。如今只好自请被师父逐出师门。师父平生教授的武艺,我承了大恩大德,惊弦未曾有一刻忘却”。 戚独行对着月亮呵呵一笑:“你这意思——吃完现成的,要主动与我撇清关系?” 赵惊弦跪在地上不曾抬头:“不敢,承袭师父毕生绝学,本该知恩图报。只是……” 戚独行躬下身子挑起赵惊弦倔强生冷的面孔:“说啊,为何?不打算报答我了?” 赵惊弦故意把自己说的恭敬,依照戚独行的性子正揣度会不会过分为难,这么一客套或许就能救得苏施逃出生天,可是听师父这意思是想要自己拿点真东西出来报酬。 赵惊弦一抬眼,见戚独行那张脸甚是年轻,闪闪发光只是眼神甚是威严,于是当下心中一惊,他是拿了眼前这人的东西,但是你要他立马还回去,赵惊弦舍不得。更说不出什么从此两个人一刀两断、清清白白的绝情之语——万一,万一戚独行气头上非要自己把学的功夫统统吐回来可怎么办?那么这些年的苦头可不就是白受了?自己除了一身毛病还有什么依仗? 从无到有易,从有到无难。 以往他没有这般功夫的时候就已经对高手生出了无限向往,如今有了这等功夫便跟平白无故捡了个宝贝似的倍加珍惜,倍加享受。只求野心勃勃,只求更加精深,哪里有知足的意思? 三百八十 情非得已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十情非得已 起点签约网址: 赵惊弦只求野心勃勃,只求更加精深,哪里有知足的意思?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还,师父给我的,我自然知道是要还回去——可是,不知您想我怎么还?”。 他一抬眼撞进戚独行那泛着笑意的眼波之中——这么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为什么偏生长得越来越水灵活似一个童真少年?这皮相之下只怕是吓死人不偿命的阴狠歹毒。 赵惊弦打了个寒颤,戚独行心满意足瞧他害怕,自己背着手走去苏施那儿,赵惊弦见状也不再老实跪着,而是几步扑过去挡在苏施身上。 他求着:“师父,你要的,我全都答应你,只是与阿施无干,放了她吧”。 戚独行见状只好也蹲下来,仿佛是十分无聊掐断地上的一根草茎。那原本鲜生生挂着水珠的草儿一下子就蔫吧成了干毛,青翠欲滴到枯槁衰亡不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动作瞧着是漫不经心,可是赵惊弦却只恨不得将整副身子压在苏施身上,他张开双手拦着戚独行,目光里还是惊恐——方才那哪里是草? 戚独行做的每件事都不会是莫名其妙,他方才已经是警告——苏施! 只怕若真是苏施在他手上,那么就要一下子成了枯骨。 师父这是威胁! 果真便见那个少年模样的欺天魔君便说道:“想你做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没个道理。等我想出来吧”。 他拍拍手,掸掸尘将破月刀插进岩石之中,立起身便往月亮之中走去,赵惊弦这才松下一口气翻过身子去看苏施,只见她在自己身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那伤口处的血流淌得更加肆意。 赵惊弦十分慌张,他擅长使唤毒药可是对于救死扶伤上头十分就有限,手忙脚乱中只翻出来一个十几个金疮药的匣子开始往这个血葫芦一样的女人身上倒。 “阿施,阿施,啊,施施!” 他的手抖得厉害像是筛糠,那准头也不是特别好,只恨不能一大半都跟着风喂给了草,山上风大气寒,风衣一使劲儿那药粉就挥洒的更加厉害,赵惊弦一个不察觉他的手太乱,心太慌,额头上一派流淌的都是冷汗,嘴唇干脆是哆嗦的,他不顾男女之嫌解开了苏施的衣裳,一张背影在月亮底下显得是萧条又无助。 末了忙活完了又将苏施揽进怀中贴一贴她几乎冷透了的小脸蛋,那声音里头的哭腔仿佛更加明显,他脱了自己的衣裳给苏施盖上,拦腰一抱把这个姑娘摁在自己胸口。方运气就要将她带走,蓦地又想起来身后那一对儿尚且吓傻了的人。 赵惊弦回头去瞧了他们一眼,打从鼻子眼睛里头冷哼一声,一眨眼没了踪影已经化作个黑点消失在夜空之中。 至此,整个闹剧算是完了事了。 张从古英雄救美,救回了美娇妻月牙儿,赵惊弦则是救回了梦寐以求的苏施。 他的心头肉十分娇贵,还照顾了不短时日这才盼着苏施睁开了眼。 一睁眼只恨不得是个了无生趣的模样——苏施不想活! 关于这姑娘一场场跟戏本子一样蹊跷的变故,赵惊弦就算不曾亲身参与但是打从天下人口中熙熙攘攘的也清楚了七七八八。 简而言之:苏施这个小小孤女居然是大有来头,乃是蒙教主的亲闺女,大弘王朝一时半刻的皇帝,只不过她让出了皇位,却才知道那个与她倾心相爱、为她拼死维护的师父江朗亭已经违背诺言另娶他人。 武林大会上那会儿虽然叫天下人不齿,但是也不得不钦佩他们乃是生死不渝的一对,谁知就成了这样?流言如今支离破碎都成了刺向这俩人的不屑轻蔑的目光。 其中,成了“弃妇”的苏施尤其获得了众人的同情与可怜,相比较同情与可怜,更多是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要多的就是狼见了羊一样垂涎三尺的目光——破月刀! 居然是破月刀! 赵惊弦深知这破月刀的秉性,于是一日也不敢叫它离开了苏施,刀中的精魂仿佛是通晓人性似得对主人苏施的昏睡也是心焦急躁,只恨不得再杀几个人饱饮几回血。 这样憔悴不堪的苏施赵惊弦从来没有见过,他仍旧记得的乃是二人初初见面在自己胡闹耍赖、流氓非礼的时候,她睁大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头是冷冰冰、雾蒙蒙,却还有几分灵动活泛,可是如今苏施的两颊凹了进去,一双眼珠子却懒得动弹。只有见了赵惊弦哭出来的时候,赵惊弦才敢放下心:知道哭就好,知道哭——至少是一个活人。 这就是自己的宝贝阿施! 只要她活了过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赵惊弦欢喜极了,干脆连戚独行与自己那报恩之约都记不起来。 两个人对着哭了许久,相比苏施,赵惊弦哭得更厉害,越发像是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 他一颗脑袋在这姑娘的脖颈之间来回蹭着,温柔又急切的呼唤:“阿施,阿施!我的阿施!”那泪珠撒在苏施贫瘠的骨架,那种温暖令人感动的无可自拔。 苏施曾经以为,除了那会儿的江朗亭只怕是再也没有一个谁肯对自己这样掏心窝子的好,肯把自己当块宝,彼时回过头去想,赵惊弦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仍旧是历历在目,都是一些笨拙又细心的傻事。 如今他仍旧是笨拙还小心翼翼表达自己那份感情。 倘若是平时那样好好的,趁热打铁自己对他或许就应下来。 可是苏施如今不行,原先是身世的戏弄,后来是江朗亭的背弃,再加上张衡之夫妇的陷害,如今自己那一颗心乃是千疮百孔、荒草丛生,实际上如何不知合该由一个男人抚慰平复? 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偏生是赵惊弦! 为何非要是赵惊弦呢? 他那样好的一个男人,正是因为他那样好!那样好!自己这幅模样才如何耽搁德他?耽搁得起?如何舍得? 三百八一 狗皮膏药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一狗皮膏药 起点签约网址: 赵惊弦打从苏施醒过来几乎是时时处处与她呆在一起。 这就是块狗皮膏药。 这是块哀怨的狗皮膏药。 这块哀怨的狗皮膏药与苏施一同起居休息,夜里虽然不至于同榻共枕,但苏施的床外头干脆又设了一张小床,每时每刻守着。 白日里苏施一个翻身,赵惊弦便为姑娘取来吃食玩物; 夜里她一声叹息,赵惊弦就挑亮灯花与她闲话到天明。照顾得简直是无微不至还十分周到,几乎是苏施肚子里一条虫子,她想要什么赵惊弦马上就能办到,十分善于猜度苏施的念头。 赵惊弦这么一个大男人,每一个欢喜都挂着苏施的笑,每一个哀伤都因为苏施紧缩的眉头,苏施的一个眼神便牵动赵惊弦的每一分情绪。 赵惊弦真是极难得!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一具木偶,一举一动不由心生,而是被一根线牵在苏施身上。 赵惊弦自己这具身体原来是空壳,他真正的主人只有苏施,唯有苏施,就是她——这个苦水里泡大的,叫他魂牵梦绕许多年的姑娘。 苏施在赵惊弦日复一日的精心照顾中终于健康起来,身子骨渐渐有了气力,可是脸色仍旧是不好,只因为心病。 赵惊弦愿意将苏施捧在手心,捧得苏施这一颗心再热乎起来,此番却只是为了自己。 苏施对他的心思难道不知情?赵惊弦那么一颗心打从五年前她便约莫知道,那会儿因为自己心有所属所以不曾回应,如今却心无所属照旧不敢回应。 她只装傻,可是一日日间朝夕相对可怎么装? 孤男寡女天天呆在一块怎么装? 苏施想躲都躲不开。 赵惊弦细心照料她,同时又如同这世上最最忠实的一条家犬死死看住她——只怕,苏施逃不开! 赵惊弦就是拿准了这个主意,要圆了自己对着姑娘绝大的野心。 赵惊弦晓得她从头到尾琢磨的是什么,更清楚苏施十分为难的处境,于是干脆看透不说透,死心塌地要叫她舒坦,死心塌地要她承自己的恩情,只一日日把这位苏施当做自己的小姑奶奶一样贴心伺候。 这诚然是他的姑奶奶,是他赵惊弦的小祖宗,更是他的掌上明珠。 苏施哪里不晓得赵惊弦的心思? 他那心思恨不得全都写在脸上!写在他手上!除非是瞎子,否则这个男人浑身发着光,每一簇光上都写了三个大大的字——“我爱你”! 无论苏施如何反应,无论苏施动不动心,赵惊弦这个男人都是毫无保留、毫不计较回报的对待她。说起来,这仨男人里头最对她贴心伺候,对苏施生死以待,对她大方无私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苏施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更加压力大了——不敢回应赵惊弦。 毋宁说原先有多爱江朗亭,可是即便现下她对这个师父是又爱又恨,恨大过爱的时候,她也不敢回应赵惊弦。 恰恰是这样,无论她在前头如何奔跑,都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赵惊弦; 恰恰是对她一心一意、死心塌地,没有一刻不曾将自己挂在心上、救她水火的赵惊弦,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苏施反而更加慌张到不知所措。 她无法回应他,更不能,至少是现在还不能给他希望的答案。 因为这样,因为这种压力,赵惊弦对她越好,苏施就越难受;守在她身边越安静,她就越难受,这种难受显然是打从心头生出来的无奈——她被照顾得好极了,可是她却拿不出那么多,不知用什么报偿,因此才万分愧疚。 这种难受导致她即便身子一日日好起来,那脸色也是苍白的,叫赵惊弦手足无措。 两个人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只恨不得化成了两尊雕像。 这无言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静,这安静化作成千上万条小虫一样在苏施心中来回乱爬,爬的她十分痛苦甚至是生不如死。 这份难受不是赵惊弦给的,也算赵惊弦故意给的,就是要逼心爱的姑娘一把,他自己是生出了十二分的满足。 赵惊弦虽说是经历过那么多世事无常,福祸双至,但即便心性熟了再多,在面对苏施的时候仍旧是没头苍蝇一般手足无措。 他二十出头的爷们儿如同是重回娘胎又成了一个脆弱敏感的给孩子,撇开那身高深的功夫跟滋生的保护女人的自信,赵惊弦简直就是每一丝苏施情绪的批注,他浑身每一个圈圈点点,朱笔勾出来的一笔一划都是从苏施身上得来,也是由她转变。 赵惊弦越发沉默陪着苏施,好似这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可贵的稀世珍宝,不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得丢了。赵惊弦把苏施当成眼珠子看得牢牢的,可是即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要留不住她了。 他丝毫不知自己那些殷勤与伺候叫人十分不自在,他自己才是十分自在,因为这些恰好都是他想做的,他想为苏施做的,这是他最最心爱的姑娘,苏施值得自己捧给她的全世界。 赵惊弦倒是一心一意,一厢情愿给了苏施这一切,也察觉了苏施偶尔的不爽快但是实在是没有往这上头想。 他不知自己这样是在逼迫苏施? 逼她拿出一个最最合自己心意的主意? 赵惊弦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畏首畏尾、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想好好对她,他即便不聪明但是也晓得这个姑娘心里不快活,她心中正在酝酿中一个什么计划。 这在爱情里总是简单粗暴的小伙子十分苦恼的是——为何苏施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为什么老觉得她远在天边? 阿施对自己明明有些许好感,但是为了什么挣扎得厉害? 三百八二 不辞而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二不辞而别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在那条路上只怕是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她内心里最后那一点子善良,那一点子各自相安终于被人们一次次恶意伤害摧毁,这会儿她体会的乃是报仇雪恨的决心跟自己都要诧异得心狠手辣。 怒火一上来叫她将两排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等到赵惊弦做好了饭菜来找苏施的时候,这水汽朦胧、他亲手造出来给心爱姑娘沐浴的池子里头只剩下一片竹叶子在水面漂游,那一荡一荡水中的波纹如同是含着眼泪的眼窝。 赵惊弦整颗心跟着也咯噔一下——苏施不见了! 她把皂角用了一半,白色衣裳已经穿走了,池子边上尚且留下两只小巧玲珑的脚印子,敢情早就出来了! 赵惊弦慌着跑进俩人住着屋子里头一瞧:破月刀也不见了! 天爷!她走了! 赵惊弦心中又慌又乱,如同是个挚爱的宝贝丢了一样! 苏施走了生生摘走了他的心肝魂魄,赵惊弦锁着眉头在竹子中间窜来窜去,一声声呼唤着:“阿施!” 如同是杜鹃啼血——“阿施!你去了哪儿!阿施!你丢下了我!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丢下我!” 赵惊弦十分痛苦,他的痛苦乃是苏施的不辞而别,她一次次冷酷无情的抛弃! 他不明白:那会儿是因为江朗亭,她师父委实是近水楼台捷足先登抱得佳人归,那么这回呢?阿施仍旧是对他不死心去找他?可是木已成舟,她还能去做什么? 倘若不是去找江朗亭,那么她是去哪儿? 天下之大,她还有哪儿能暂时容身? “阿施!我明明就在你身后啊!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瞧不见我?” 赵惊弦伤心绝望之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女人已经从他栖身的山谷之中逃了出来。 苏施不是逃杀,而是逃债。 这个债务么,偏生就是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人情债——她要报仇! 她要亲手杀了这些对不住自己的人! 可是,又不能面对对她百依百顺的赵惊弦,赵惊弦对她越发好,她就越发愧疚,因为明知道无法回报,于是干脆避了出来。 再加上,此番报仇大计牵连甚广,风险不小,实在一人恩怨再也没有必要将一个赵惊弦牵扯进来的道理。 这事跟谁都没关系,唯独跟苏施有关系; 也无需牵扯旁人,更无需那人是赵惊弦。【ㄨ】 实际上,苏施并不明白:此刻的“更无需”三个字在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即便真是要拉一个人下水,这个人不要是桃花,真不要,不该是对她义无反顾、肝脑涂地的桃花。 苏施以为是自己好心,可对赵惊弦来说,简直是梦寐不忘的宝贝得而复失。他已经陷入巨大的悲哀——得了苏施这个宝贝也就是一时片刻,这姑娘往下走的每一步都没有自己。她的计划从来都不曾考虑过自己,他赵惊弦再怎么努力,在她那儿也不曾占据一分一毫的分量。 可是他不甘心! 苏施不要他掺和其中的每一回出手,他偏生要硬生生挤进去,充斥她的生命,占据个满满当当不留空隙,再不给旁人机会爱她、恨她、伤害她。 苏施去了哪儿? 她不知赵惊弦所在的连珠谷距离朔北城并不算近,因此也走了一些弯路,这丫头认识路的本事向来不是特别好,再加上大伤初愈那身子并不算好。 即便桃花曾经恨不能搜罗全天下至宝给她调养,也不过就是捡回来一条性命并着七成功力。 或许是自己心神不强,那破月刀中的精魂仿佛是着了魔,似乎随时要跃出来逮住见过的的活人就吸干他的血。 苏施那心头也是心浮气躁,手痒痒得要随时伤人性命。 这股子邪劲儿自己镇都镇不住,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起初还十分心惊,后来干脆都淡然了——这把刀是拿来做什么?不就是杀人行凶? 刀不沾血,还算是刀么? 这东西又不是拿来摆设的物件,也就是个使唤的玩意儿,无须顾忌只管肆意挥洒便是。 再说,自己取了它、用了它,不也是为了报仇? 那么决定了走这条路就只管痛痛快快杀人吧,还有个什么后路?任性一把就好。 对,任性一把,自己也就剩下三四年的时光——任性完了两腿一蹬,管你们天下闹成什么样。 往日里谁在我这儿都能快活,如今终于轮到自己痛快一把! 这般一想,苏施起先杀了途中遇见了各种山精野怪,都是些活泼泼的小东西,这破月刀见着活物就已经十分来精神,立志要饮尽天下苍生。 这几番小打小闹之后,苏施瞧见地上干成骨架的牲畜不但不可怜,反倒生出了一股子尽兴。 这一尽兴,自己胸口那正在长肉的疤痕之处就越发痒得厉害,痒得她钻心恨不得抓耳挠腮但是又不能碰,一碰就恨不得疼得打几个滚, 她心焦气躁,因为那痒,身子的不舒服又滋长了一股子爆裂性子,只要立刻到了张衡之跟前挥刀报仇,一解心头大恨。 苏施魔性大发! 她终于成了破月刀的奴隶!成了自己欲望的奴隶! 可是——这样不好吗? 天下人都是自己欲望的奴隶,谁也没有在乎过她的生死,只晓得肆意玩弄。 她魔性大发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接下来,就好玩了。 苏施晓得这心气儿是自己的心思,但是到底有些生猛得蹊跷,自己原先似乎真是沅柯那样温驯的人,又或者她从来都是这幅天地难容的阴霾性子、歹毒心肠?平时未见发作,如今被人欺负狠了就干脆如同洪水猛兽一样要致人于死地? 管他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念及那些人对自己的欺骗、背叛与凌辱,苏施手中的破月刀又要兴奋得出鞘战上一场——此番恩怨必要了断! 苏施心意已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当她一身白衣带着点点血迹来到朔北城,因为一路残杀,那功力恢复得十分快,况且又在途中杀了几个对她图谋不轨的人,精魂嗜好人血,饮得尽兴。 这沾了血的破月刀与她溅了血的白衣裳一样鲜艳夺目,亦如她急剧起伏的胸口一样亢奋——我来了!来了! 三百八三 嗜血复仇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三嗜血复仇 起点签约网址:<a href=" target="_blank"> 苏施到了朔北山庄的时候是方方掌灯,她打从山庄大门闯了进来,一抬手先杀了两个看门的伙计,可是很奇怪——门上挂的是白灯笼! 抬眼瞧着这高宅大院,回想原先有三回在这儿逗留的记忆,于是她冷冷一笑,那夜风卷着灯笼在屋檐下来回撞着,仿佛是风拼了命扼住灯笼的脖子逼着他们一个个垂死挣扎。 苏施打从门口一路杀进来,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四五个伙计叫都不曾叫就已经化做人干。 她杀得十分起劲儿,也不管跟自己有没有怨恨,直接是抬手一刀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她是杀红了眼,她怨恨这庄子,怨恨算计了自己与师父的张从古,后来现下是怨恨将自己骗得团团转险些灭口夺刀的张衡之与月牙儿。 这朔玦山庄她从来不待见,可是上回死里逃生之后便生生又多出了十万分的厌恶! 她直奔庄子便是寻着仇家,要杀了这里头害了自己的人。只要是能杀了庄主这对狗男女,一路上错杀这般多无辜的人也没有什么。 怨我? 那就怨吧! 我苏施可不怕你们怨! 这般想着苏施大步流星闯进去,顺便割下了两个叫人的小厮的脑袋。 她身着白衣,可是如同鬼魂一样飘了进来,无声无息之中已经做下了无数人命。 她杀出了快活,杀出了乐趣,杀出了解恨,一杀人她的伤口便不疼了,也不痒了,不再闹腾,因此她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假思索。那破月刀也如同有神助一样十分威猛。 朔玦山庄当时正是吃饭当口,除了那些个轮值的下人,其余人都是大吃大嚼,忙活一天终于喘一口气,热闹之处并不在前院。 头一个察觉不对劲儿的乃是张愈。 他吃了饭,交代那送饭的小丫头再给张衡之张庄主加上一道点心,于是拎着食盒的丫头重新又回来了听他的话装上东西,转身又匆匆走了。 张愈是个常年练功的,一日里也不曾落下,那功夫在整个庄子上也都过得去。 他即便是没有那般厉害的眼睛、鼻子、耳朵,至少也有作为一个武人的直觉。 这一夜他察觉出了不太平,十分不太平,可是不是邪门不是鬼祟,总觉得要发上什么事。 他立在廊檐下四下查看,脑袋伸出了半日也没有见到什么不寻常,突然他往后急速一闪,身子后倾干脆贴在墙面上。 那脚却收得稍微慢,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利刃已经打从房梁狠狠切下,朝他的身上剁下,饶是张愈身手快也被剁去了半只脚! 分了家的右脚跟右腿隔了一寸距离遥遥相望。 张愈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他一声痛哼,那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落了下来。 于是一边忍着疼,一边手中的长剑也挥舞出来在胸前抵挡。 也是这会儿他才隐约瞧见那对手的模样——浑身白衣,上头血腥味极重,一头长发凌乱地挡上半张脸。来者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与自己生出了挖过祖坟的大仇大恨,招招威逼要致自己于死地。可是,他现下还认不出。 月色斑驳张愈瞧不见她瞧不见脸蛋,可是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如同是积蓄了整个月亮的光辉,带着一股子饮血弑杀的决绝,叫张愈心中生出了怕——这种怕才是要命的! 战场上对阵,一旦怕了,必露败相。 底气尚不足,招式上却落了下风——这是要死了! 张愈打小就是张从古养起来的最最厉害的一条狗,他心思最沉稳,功夫最厉害,乃是顶顶出色的人物。 他打小杀过那么多人,可是,从来不曾遇见今夜这样打绝望中滋生出来的极其坚定的对手! 那固执了要取自己性命的绝望! 对手乃是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怪物一般,乃是妖魔! 乃是最最令人心惊胆战、忍不住要撒手认命的魔头! 张愈且打且退,伤了的脚在沿途的台阶上开出了无数血色大花。 他心中一怯懦就丧了底气,于是对手一刀搁下了他的喉咙,圆溜溜的头颅落在地上来回打滚,张愈最后一眼终于瞧见了那利刃的模样——破月刀! 完了! 那么,方才与自己过招的!乃是苏施! 张愈终于死了,苏施捡起那颗脑袋也立起身子,房中那帮帮厨的下人早就吓得几乎尿了裤子,苏施原本也不打算杀了他们,可偏生也不知是谁怀中的小儿哭了起来,这尖利的哭声叫苏施心头方寸大乱,更不知为何破月刀已经出了鞘直接掳掠众人性命——她管不住它! 朔玦山庄后院一处院落。 为夫人端来汤药的小丫头来到这儿的时候,药味不小,可是也闻见一片血腥。 她腿一软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颤抖,此时一丝冰凉的疼痛在她颈子后头蔓延开来,丫头一抬眼,转头瞧见一个形同鬼怪的女人拿着刀指着自己,手上还拎着一个滴着血的东西。 张家庄主那位夫人已经病了有两个多月了。 据说打从成亲至今就不曾好起来过,幸而病秧子遇上了这么一个好夫君毫不嫌烦每日里好好养着。若是换成一般人,只怕是成亲第一日大喜的时候便要众人搀着才能跨过门槛岂不是十分晦气? 这哪里是娶了一位新夫人? 分明是个不吉利的可怜虫! 可是张衡之张庄主偏生不但青年才俊,更加痴心一片,对这个哑巴了的新夫人极为爱护。声称不再纳妾,只管一日三会将城中厉害的大夫请一个遍,伺候她伺候得极为服帖! 这个没本事、没家世的哑巴也真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分才终于等来了张衡之的眷顾?觊觎庄主夫人这个位子的女人并不少,更何况庄子财大气粗,庄主张衡之那皮相也都十分好看,因此对这个无人知其根底却捷足先登的女人极为羡慕嫉妒。 他们再恨,可是眼见那庄主不但不离更加不弃,于是一腔子酸水,一腔子怀才不遇的不平之气就涨得更加厉害。 可是——张夫人委实病了! 三百八四 月牙被劫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四月牙被劫 起点签约网址: 张家内宅里头一处主屋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药味,那一层层纱帐掩映之下,烛火照耀之处则是卧着一个憔悴不堪的女人。 她那头长发埋在枕头里,脸色简直是蜡黄蜡黄,她不时地咳嗽、喘息,但无声无息仿佛是连同痛苦也甚是小心。 那露在被子外头的脖颈上乃是一道道皱纹,轻轻喘气那青筋就一条条蹦起,仿佛是苟延残喘也到了不能支撑的地步。 张夫人脸上原本就不胖,如今紧紧贴着骨头如同是在外面糊起来一层皮,简直是一个骷髅。无处不干瘪,无处不枯萎。 再瞧着那脖颈之下的肩膀也是细骨伶仃露在外头,连接在中间的脖子很细,仿佛是脑袋跟身子随时可能分了家。 这哪儿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说她如今三十、四十估计也有人信。 这个女人原本在床上好好躺着,一双眼珠子倒是四处打量,仿佛这屋子中间多出了什么脏东西。 她十分慌张,但是不声不响直到一个圆咕噜的东西被扔进来,好巧不巧正摔在她越发贫瘠的胸口。【ㄨ】她“啊”地一声尖叫——原来这女人也会说话! 她定睛一瞧差点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人头!张愈的人头! 谁! 接着一个白影子活似离弦的箭一样扎上张夫人的胸口,她再定睛一瞧——人头不见了! 一张脸似笑非笑瞧着自己,见了他,张夫人那冷汗才真是如雨下,一颗心彻底不敢动了,这仿佛是来自十八层地狱才有的声音阴测测笑道:“张夫人——好久不见!” 苏施! 这是苏施! 两个月前被人救走的苏施! 被自己夺了破月刀换取解药的苏施! 那个在梦中与自己纠缠至死的苏施! 苏施她回来了! 天爷! 苏施的长头发落在月牙儿凹下去的脸颊上,口中的热气则是直扑月牙儿的鼻子。 苏施对着她阴阴一笑,接着便将剩了半条命如今险些丢了剩下半条命,差点没了活气儿的张夫人捞出来往地上一扔,月牙儿如同是骨头散了架子一般摔在地上都能撞出脆生生一个响。她没了胆子,没了气力,只是一味地等死,干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苏施见状扑哧一笑,好似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可是她甜甜一笑:“张夫人为何怕成这样?当时你跟夫君暗算我的时候不是还挺果断的么?如今那狠劲儿都上哪儿了?” 月牙儿见状更心如死灰,却被苏施刀尖一扬挑断了半把青丝。 她在月牙耳边呵了一口气,说道:“夫人且放心,我不会轻易叫你死。还不曾见到你那不离不弃的夫君,任我这样杀了你只怕也是不甘心”。 苏施将她如同是个包裹一样往自己腋下一夹,足尖一点就出了房门。月牙儿知道自己的大劫难已经来了,只是不曾想到——这场劫难居然如此的惨烈和煎熬! 张衡之是个十分长情的人,从选了月牙儿害了苏施便可见一斑。 苏施如今为了报仇而来自然不肯心慈手软,只恨不能手段用尽。 他张衡之为了月牙能害了自己,能折了那么多得力干将,可见这个哑女果真是他的软肋。 往日里依凭张衡之的宠爱,月牙儿过得十分舒坦,那么此刻便又成为苏施手中最最锋利的一把刀,要生生弯曲张衡之的心头肉。事到如今,苏施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睚眦必报的性子十分极端叫她全然没有意思去悲天悯人,只痛恨自己下手不够狠、不够快。 她却不知,张庄主与夫人并不曾如人人口耳相传的那样恩爱,原先或许也有过恩爱的好时候,可现下虽然也终生相依,但全然没有那会儿的亲密无间。 这变故么,自然也是源于两个月前苏施出事的那天夜里。 张衡之从头到尾都晓得那个人要的是什么,那个戚独行扮了的恶人就要苏施手上的一把刀。 他心知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因此想借助这一招困着徒儿赵惊弦心爱的女人,进而随意摆布那个一心要弃自己而去的高徒。 戚独行心知若是自己亲手伤者苏施或者杀了她,那么高足铁定要与自己翻脸,于是他一得知这姑娘正在朔玦山庄上便赶紧掳了新夫人出来逼着张衡之做替死鬼。 张庄主那会儿原本想凭借一己之力,可是他比之张从古实在是不成器,也不敢直言要苏施同去进了陷阱,他良心不安,可是若是真的不要她去,那么自己扛不住只怕是要月牙儿受了死。 正在矛盾纠结的时候苏施主动要跟着,他真是欢喜万分,后来的诸位也都知道了。 赵惊弦回头带走苏施的时候,一直窝在张衡之怀中的月牙儿却如同打摆子一般几乎撞开了夫君要跳起来,这一跳她仿佛是用尽了那会儿剩下的全部气力,于是一瞬间又跌回去昏倒在张庄主怀里。 赵惊弦与苏施不见了,张衡之对着月亮也惨白了一张脸,回去庄子叫丫头喂月牙儿吃了解药然后才背着手去了书房。 当夜,赵惊弦在书房过了一夜,烛火未灭,长灯不息,有人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声浅浅叹息——庄主在愁什么? 许是因为心疼夫人的遭遇? 许是因为方才折了那么多人手?更是折了情同父子的管家? 众人只是猜测,谁也不敢上前去问。 第二日,庄主大喜,欢天喜地的气氛几乎惊动了整个朔北城,众人纷纷来道喜,迎来送往的朔玦山庄张庄主十分尽兴,饮酒饮得十分过瘾,几乎就是酩酊大醉,仿佛一点都不明白节制为何物。 张衡之的状态十分反常,整个庄子上的人也不明白他为何就成了这样?凡人举过来的烈酒就如同是水一样,一杯接一杯不要命地喝下去,不推辞也不伤心,对旁边小厮飞来的眼风压根瞧也不瞧,简直是一头野驴子谁也拉不住,一夜之间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喜宴上这般任性也就算了,可人渐渐走光之后他才离席。 那会儿张衡之已经醉得一双眼睛迷离万分,人都瞧不清,贴身小厮忍不住抱怨:“爷也太实心眼!哪儿值得遇见谁的酒就全喝干了呢?给个面子意思一下就算是进了礼数,哪里至于非要这般实在?”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三百八五 疑窦横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五疑窦横生 起点签约网址: “方才劝了几回要离席,您也只是不搭理。现下这样醉酒,新夫人那儿我们可怎么交代?这说不过去啊”,小厮扶着张衡之出了喜堂就直奔后院洞房。 张衡之脚下一软一软,可是也不答话也不耍酒疯,仿佛是都听明白了。 眼见着到处张灯结彩,到处是花红柳绿,到处是人流不息,马上就到了地儿,距离大红艳艳的双喜字只剩下五步的时候,张衡之居然不走了,不论小厮如何搀扶也不动弹。 小子停下脚步去瞧主子,这才见张庄主只是身子无力,但是整个人仿佛是醒酒了。一双眼睛泛着寒光,炯炯有神,哪里还有方才一丝一毫的迷醉? 见他不对劲,身上的威严劲都出来了,小厮道:“爷到了喜房了。新夫人并着一班子嬷嬷都在里头候着呢,咱也快进去吧”。 他推着张衡之,却见张衡之仍旧不动,又小声求道:“爷……” 却见张庄主一挥手:“罢了,去书房”。 “书房?爷是有什么事要忙活?可是今儿——可是您的洞房花烛,有什么事比得上这要紧?” “去书房”,张衡之非常坚定。 “可是……”小厮求着:“夫人,夫人那边遭了冷落”话没说完,“啪”地一声脸上已经挨了张衡之一巴掌:“我说的话你都敢不听!” 那小子见庄主已经动了怒,于是匆忙去了书房,心中虽然十分纳罕,但一直以来都晓得庄主夫妇伉俪情深,估摸也真是有事于是一时半刻耽搁了。只是不曾想到,庄主在书房过夜的时日有些长——打从成亲那日起就一直不曾回后院,直至苏施来寻仇,两个多月都不曾回去瞧夫人月牙儿一眼。 奇了怪了! 他们,他们真格儿出了什么事? 之前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关系终于有了裂痕,原先那样铁打不换的信任为何渐渐不对味儿了? 不对——大婚前夜往前尚且好好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 发生了什么致使庄主性情大变? 可是也绝对不是变了心:张庄主并没有旁的女人,他对月牙儿一颗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庄主不见夫人,但是那山参、鹿茸等名贵药材都是流水一般进了月牙儿的院子,处处照料得十分妥帖,日日大夫请脉请得殷勤。除了天天贴近庄主的人都以为这对夫妻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这对于庄子上的老人儿来说当真是一出奇案。 这种微妙的关系大概是持续了不短时日直到又出了大事。 恰好也没几个日子,亲眼目睹儿子成家立业并且了却人生大事的朱宜琴就生了重病。 朱夫人一日不如一日的劲儿,一双眼睛重新又坏了。 按说在山崖底下如同野人一样活了十几年,好不容容易拉扯大了闺女,遇见了儿子。被丈夫戕害至此的女人终于在五年前被做了庄主的张衡之救上来享了几天福,才才到了好日子,可这身子骨却十分不争气,渐渐显出了油尽灯枯的意思。 这病从来都有还是个顽疾,从发病到卧床不起也就是几日的光景,再接着一个多月就利索咽了气。 朱宜琴终于在凄风苦雨之中走完了十分短暂的一生。 她阖上双眼,临走之时憾恨,反复念叨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丈夫,说是阴曹地府中自己也要等到张从古跟他对证;一边又摸着儿子的手,说是此生唯一不满就是不曾瞧见自己的亲孙子,不曾抱上一回;接着便是挂念阮阮那个疯丫头,她心大了,一意孤行自己去了巴蜀之地连个信儿都没有。 张衡之宽解母亲说是小妹已经心愿得偿嫁给了江朗亭,这才见母亲嘴角含笑:“阮阮固执,从来似我”,握着张衡之的手就去了。 朱宜琴尚且不足四十,又是吃苦受累一辈子。张庄主对娘亲乃是有万分舍不得,匆忙叫人传了信儿给亲妹妹。只是那个野在天边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收了信儿启程回来。 这一夜,朱宜琴方方停馆一日,她的灵堂布置得十分庄重肃穆,到处都是惨汪汪的白色,晃得人眼睛生疼,张衡之声称不必送饭已经在这儿跪上一天一夜。 这一些事仿佛都是连轴转了起来——张衡之娶亲,不几日母亲病重,他衣不解带伺候了两个月,娘亲过世,再接着是好一通忙活。 这样忙活也好——至少,他顾不上伤心,顾不上愧疚,顾不上猜疑。这简直就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叫他逃避,想怎么逃避就怎么逃避,光明正大压根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伤心自然是因为朱宜琴,因为打小分离长大后也不曾偷偷摸摸见过几面,因此实在伤心。 可是到了这会儿伤心够了,那便只怕再也挤不出一星半点眼泪,一颗心也麻木得不成样子,仿佛再伤心不起来。 这愧疚么,自然是因为苏施,长剑一下子穿过她单薄的小身板。令张衡之心中一痛,苏施目眦欲裂的质问更谁叫他手足无措,夜夜不得安眠。即便有人救了这丫头,破月刀也物归原主,可是张衡之内心还是愧疚又害怕——他这种人胆子小还惜命,虽说从来不信轮回,活够这一辈子就好,但是却信报应,于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两个女人对于他都是震惊与煎熬的十分厉害,可是比之后头这位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得多——月牙儿! 夫人月牙儿叫他猜疑又伤心,他十分痛苦。 因为打从认识,月牙儿从来都不会说话,这件事从第一天他张衡之就知道。 他宠她、爱她、将她捧在手心儿里,五年里也从未见她出过一声。 可是就在那天出了大事,被劫持的夜里,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月牙儿分明说话了——“赵公子!” 她喃喃了一声——“赵公子!” 这一句话犹如一个惊雷打得赵惊弦头皮发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三百八六 夫妻离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六夫妻离心 起点签约网址: 当时虽说是时候危机,张衡之心中十分慌张,但是唯独那三个字不曾听错——赵公子! 自己名字叫做张衡之,那么这个赵公子是谁?也只有在认出赵惊弦的时候张庄主才心头一寒——赵公子?难不成真是赵惊弦这个害人精?再一回头瞧见月牙儿那痴痴凝望的视线,张庄主心下更是遗憾: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就成了现下这样! 月牙儿五年前才来了朔北城,况且又是一个孤女身份,她——难不成,她与赵惊弦什么时候有了牵连? 张庄主一时间心头大乱,再加上赵惊弦带着苏施走了,他才回过神来抱着极力想去找赵惊弦的月牙儿,她仿佛是疯了一样要往前挣扎,张衡之心中是五味杂陈,将这个女人狠狠晃了两吧:“月牙儿!给我醒过来!你是犯了什么癔症!” 月牙儿眼中有了神采,终于对上夫君那吃味的脸,她捧着张衡之的脸在跟前仔细端详,末了摇摇头,微微一笑便昏了过去:“不是”。 摇摇头? 不是什么? 接下来任凭张衡之如何呼唤也都没了回应,只是口中喃喃三个字:“赵公子”! 她从来不说话,以为是天生有疾。 张衡之却不想夫人见到赵惊弦居然就好了?一桩怪事! 可开口之后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个其他,仿佛是老天只给了月牙儿一根能说这三个字的舌头,这就是唯一的咒语,其余话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张庄主抱着她从青山坡一路回到家中,唯有一个怨恨的便是——为何月牙儿一直念叨他? 为何不是自己? 难道他们真有过什么了不得的过往,敌得过她对自己的情分? 仔细想来,这五年里头自己跟月牙儿那些情分更多是相依为命的亲情,而不是你侬我侬、双栖双飞的儿女之情。 张衡之被月牙儿收了心,是月牙儿帮他站起来,帮她再次振兴山庄。她分明就是他作为孤胆英雄抗争路上唯一一朵解语花。只是,从来都是默默陪伴,不离不弃。 月牙儿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不曾走远,可是她的心呢? 张衡之从来不曾问过这个问题,以往都觉得这个问题十分不要紧——有什么要紧? 反正月牙儿人在自己这儿,切切实实每日里都盯着她守着她,深知月牙儿除了自己之外再无男人。基于此,他对月牙儿的心意可以说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即便从身为一个男人的敏感来讲,月牙儿偶尔有被察觉的分神,也有若有似无的一丝浅笑或者苦笑,可是那也仅仅是激荡起一丝疑云,张庄主从来不曾往其他上头琢磨。 而那一夜,那三个字如同是一把利刃劈开了两人之间谁也不曾触碰过的一个口子——月牙儿对于张衡之到底有几分真心?她当真爱他? 张衡之毋庸置疑挨着这个女人,护着这个女人,镇日里要给她一份庄主夫人的名分,为她挣一份武林北盟主夫人的殊荣。 对,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月牙儿,为俩人的孩子争产业。 他觉得这是自己想给的,以后能给的,可是从来不曾问过:这是不是月牙儿想要的? 之前关于谁爱谁这件事,张衡之从来不肯过分计较,五年相濡以沫,如今又要结成夫妻,爱与不爱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值得费神? 自己当真是爱惨了月牙儿,那么即便这姑娘当真不是同样地深爱自己,那也无妨,爱情里,总是要一个人多一些,一个人少一些,很多事不用过分计较。 可如今赵惊弦居然有些想问清楚——自己对于月牙儿而言,到底算什么?赵惊弦之于她又算什么? 张衡之送月牙儿回了庄子,在她床头守了小半夜,听了整整几千遍“赵公子”,听得他五内疼得吸不上气! 天啊! 张衡之心也寒了,头也大了,他觉得那些问题不必问了,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不用上战场与情敌一决高下,自己已经灰头土脸不得不缴械投降。 自己真是没本事! 可是,月牙儿的心思也是方才被瞧清楚! 张衡之为之伤天害理的女人,伤了苏施的女人,心中居然满满当当都是另外一个人? 老天!这玩笑开大了! 乃至第二日大喜的日子,张衡之听说夫人已经醒了,她只是有些愣怔仿佛是惊吓过度。 惊吓过度? 张衡之心中的恨意冲上头顶,他狠狠想着:惊吓过度?只怕不是惊吓过度,倒情愿月牙儿是干脆吓傻了也好过这样气了他。 张衡之比不上他爹张从古,不得不承认这俩人都是情种,只不过他爹明显要更加高明,手段更加厉害,心急更加深厚,那肚量也更加大一些。 而张衡之就明显更加浮躁,并且手腕不高,气量还小。他那么喜欢月牙儿,或者说又那样为了月牙儿,怎么肯轻易放了她? 月牙儿爱上赵惊弦,或者是爱过赵惊弦,这件事已经叫他十分膈应,对她的爱中掺杂了一些不纯粹或者是猜疑。但是有了杂质并不等于他愿意放了她,没门! 留不住心——那也得留住人! 张衡之想要的都得是自己的! 于是即便月牙儿状况不好,他也叫老妈子扶着与自己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当夜未曾与她圆房,白日里那样人多事杂还好,月牙儿不曾出了什么乱子,可是张庄主喝多了,一想到居然这般头疼是为了个女人,自己居然还不懂女人,尤其不懂身边这个放了五年不动窝的女人就扣心挠肺的额难受。 张庄主不去圆房,不想,因为明知一见月牙儿那火气就十分大,恐怕要问出来什么就克制不住火气伤了她,自己必定也是要后悔。为了避免出岔子叫自己遗憾,因此干脆逃避去了。 他逃避乃是对的,因为月牙儿打从醒过来就开始生病,一日日憔悴起来,张衡之心知她哪里有病?根本就是心病,分明是爱而不得——心下当即又气又怒又恨。于是也不过问,只一味叫人好好养着。 这房么,更加一直不曾圆了。 三百八七 以眼还眼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七以眼还眼 起点签约网址: 如此闹腾没几天,朱宜琴不行了,他又开始一连串忙了起来。期中,张衡之听闻月牙儿已经大好,精神也越发好,可那会儿朱宜琴却是天雷勾地火一般要上黄泉路,挡都挡不住,于是对妻子也顾不上了。 张衡之偶尔闲下来也想想自己仍旧爱着月牙儿,那么不管之前有什么恩怨情仇,两个人相互扶持走过五年如今又成了一对伴侣,那么就是要携手一辈子,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剩下这半辈子他愿意暖着月牙儿,那么一颗心早早晚晚还是被自己暖化了。 对,娘亲下葬之后松出一口气就好好待月牙儿,当作这桩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张庄主这样打算。 正在他懊悔自己的冷漠残酷之时,原本打算与月牙儿从头开始,却迎来了他跟月牙儿无论如何都挺不过去的一夜,他想翻过去,可是又有人偏生不想他们过去。 那会儿张衡之正百感交集,脑袋当中过了无数事项,一颗心则是泡在爱恨之终几番起伏,这时出事了! 当时正是吃饭的时候,灵堂之上也没几个人,张庄主也算仁慈自己个儿守夜尽孝,其余下人都是轮换着休息去了。 于是,风鼓动白花花的灵幡,惨汪汪的素麻帐子,夜色孤冷,一轮月亮在天上则是孤单单、冷冰冰瞧着下头的万事万物。打从窗棂之中射进来也带了一股子寒意,斑斑驳驳在地上结成了光快。 时辰到了,张衡之守着火盆给亲娘烧纸,火苗忽明忽暗,草纸倒是燃烧得十分热闹红红火火。 烧完了,他又立起来挑了一挑烛花,四五盏明灯映得这个阴气多阳气少的灵堂,他总觉得后颈子里头钻的都是阴风,吓得张庄主一身汗毛几乎都立了起来,身后仿佛也有个谁直直瞧着他。 张衡之转身四下打量却不见一个人,真是怪了,可是——分明有什么东西! 正在丧事当口,又是在灵堂里头,张衡之的胆量想来也不算十分大,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搅在一起已经把他吓个够呛。可是,作为一庄之主至少是添了一些威严,再加上这五年来披荆斩棘的心性磨砺,于是他强装镇定背着手走向正门,两面纱帐劈头盖脸打过来,仿佛里头是夹带什么东西,吓唬的张衡之一身冷汗。 透过帐子他仿佛当真瞧见外头影影绰绰有动静! 正在张衡之心颤之时,头顶上那个灵棚仿佛是受了谁的推挤一起朝他砸下来。 张衡之急速往后一退方才躲开,眼前挡了大片都是素白,他手忙脚乱拨开这团东西,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这大丧当口,谁来下手? 张衡之长剑挡在胸口且打且退要逃出去,可谁知头顶上一声响,一件东西已经从房梁上砸了下来。他方方想挥剑猛砍,可已经察觉不对劲儿赶紧收手将那物件抱在手上——温热热、香喷喷,倒是没个二两棉花沉——分明是人! 再一瞧那枯黄干瘦的脸蛋,他心头大骇——月牙儿! 天爷! 他一抬眼,方才捕捉的那一角白衣裳已经不见了。 人在屋内! 屋子里头有东西! 他匆忙去抱着夫人,却不知身后的大门什么时候已经关上。风打从外头穿过缝隙挤进来,吱吱呀呀仿佛是一曲无穷无尽、唱不完的戏文,凄凄哀哀,哀哀戚戚,谁听了都得难受。 只可惜,这约莫是张衡之与月牙儿这对小夫妻这辈子都听不完的戏文了。 正在张衡之暗道不好,胸口一凉,他赶紧将月牙儿扔出去,月牙儿摔在地上打了几滚,轻轻发出一声哀鸣。她定睛一瞧夫君的状况,又不禁发出更大的哀鸣——张衡之心口中刀! 一柄弯刀打从张衡之的身后进来穿透左胸,恰好就在张庄主手忙脚乱接下自己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防备,简直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那人趁机下手重伤! 他哪儿晓得背后不知何时居然立了一个人? 来人有什么仇怨? 只不过瞧这一下来就是狠手,约莫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只是,那刀有些熟悉,他心头一凛,躺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月牙儿则是尖叫得越发厉害! 张衡之只觉得那胸口是一阵接一阵的疼,疼得他没法招架,吸一口气仿佛都是身体中过了几道风。风里头裹着的则是无数钢针,一下下戳在头里。 刀的主人狠狠收手,张庄主只以为心肝停了跳动,一瞬间那疼痛就劈天盖地浇了他一头一身。他冷汗直冒,坐在地上五官都是扭曲,额上青筋猛跳,月牙儿则是更加凄厉喊了一声——“苏施”! 这是她口中除了赵公子唯一喊出来的名字,张衡之却恨不得自己当下死了再也不用承受这等折磨,心底剩下的就是害怕。 奇了怪了! 往日里外头来来往往总要有仆人,可是为何这会儿就再也没有个谁上来问上几句? 平时的殷勤都不见了? 人都死哪儿去了? 张衡之受了重伤,月牙儿是个久卧病床的,此刻俩人岂不是鱼肉中的鱼肉? 月牙儿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她见对面那女人头发乱飞撒在脸侧,脸上、身上溅得统统是鲜血,一身白衣裳险些被染成了朱红色。手中那一柄弯刀倒是寒光灼灼,刀身泛着妖异的光焰——破月刀! 与这破月刀一同叫人心中一震的乃是那双亮闪闪如同是天上星子的眼睛,这里头可不只是大决心,更是要快刀饮血的兴奋。又兴奋又期待——居然真是苏施! 张衡之坐着受罪,只见这个女人穿了一双小巧的短靴,再接着便是一身血腥味,仿佛是打从杀人场上回来的赢家。 只听她道:“张夫人且省些气力,一会儿吃疼的时候可多着呢”,话音凉丝丝、冷冰冰,听来叫人心中一蹦,颇有一些幸灾乐祸在里头,当下庄主夫妇俱是一惊——仇家!仇家杀来了! 三百八八 嗜血报仇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八嗜血报仇 起点签约网址: 张衡之倒在地上,果真便见那张血稠地抹了一脸的女人蹲下来,她在自己跟前一笑,露出齐刷刷两排小白牙。手中的破月刀仿佛是漫不经心抖了一下:“庄主赐我那一剑,别嫌晚,今儿才还给您了。深浅、位置、力道我可都是把握好的了,与您两个月前那一回分毫不差。如今瞧您这满头大汗的”,她用刀轻轻揩去张衡之一层薄汗,吓得张衡之以为额头要被切了去。 苏施将那汗珠一甩,拍拍张衡之的脸颊:“疼么?”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得叫人浑身酥麻,张衡之一个愣怔有些失神,月牙儿见状赶紧叫了起来:“衡之!他不怀好意!” 苏施对着月牙儿轻轻一笑:“夫人倒是聪明”。 张衡之这才道:“苏姑娘……” 苏施一把揪住他的伤口使劲一摁:“现下还疼么?” “疼,疼”,张衡之那脸色更加白了,她却轻巧捏住张庄主的下巴:“疼?今儿这话你可得听清楚——多疼都得给我憋着!一会儿更要命!只不过,或许是心疼”,她一双眼睛喷着熊熊怒火,燃烧得任性肆意令人害怕。 张衡之被震住了,猛地醒过来只见苏施已经握着破月刀走向月牙儿,强烈的不安叫他求着:“苏姑娘!”可是她并不回头。 苏施将地上卧着的月牙儿一把捞起,眼见她枯萎的五官微微一笑:“夫人生得如此秀美娇柔,真真儿我见犹怜。那一夜怎么就与夫君一同对我下了狠手呢?” 她修长的一手拎着月牙儿前襟,一手在她五官上游走。 苏施仿佛是叹息一般:“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们都怎能如此对我?” 月牙儿一双手干巴巴成了鸡爪子,她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推搡苏施,只是如今跟受了寒似的浑身打颤,苏施盯着她,又瞟了一眼破月刀最后笑道:“这刀,乃是我的命!它是我的,你却夺了去拿它换解药!你活下来了,可是——我怎么办呢?” 月牙儿结结巴巴:“我,我与夫君想活……” 苏施原本还算温和平静,一听这话如同是被谁更生生戳了一刀一般把个月牙儿死命摔在地上,砸得月牙儿满头金星,那破月刀的刀尖却已经逼过来了:“好大一番道理!竟叫我挑不出毛病了!” 她又回头瞧了那软成一团的张衡之,苏施想了想突然掏出几罐子金疮药撕开张庄主的衣裳就往上倒,口中自言自语:“你不能死,还不能死!” 张衡之以为这是后悔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苏施见那血已经止住了这才拍拍手又回到月牙儿身边:“你们一个两个都惜命,敢情只有我这条命不值钱!我原本想杀了他,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苏施眼睛一转,邪邪一笑:“若是你俩只能留一个,你说说,要谁活?”热气吹在月牙儿脸上,月牙儿打了一个冷战——苏施疯了!她疯了!苏施一定是疯了! 张衡之见状则是哀求:“苏姑娘,以往都是我们对不住你,方才那一刀也算是了了恩怨。你瞧,反正你好好地立在这儿……”这话一出口,苏施挥刀就斩断了月牙儿的一条胳膊,鲜血打从创口汩汩流出,月牙则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月牙儿!” “反正我好好地?” 苏施拿刀指着张衡之冷冷一笑:“张庄主,我竟不知被害的人还没说什么,你们害人的反倒还有理了?怎么有脸说这种话!”那语气越发激昂:“我险些被你一剑扎死,又险些被你夫人夺刀害死!你倒说我反正好好地?!你俩真是一对好夫妻,为了自己什么都干得出来!” 苏施悲愤吼道:“都是一样的命,凭什么我就得受死?你们想不想活我管不着,反正——你们都不打算叫我活了!只怕还嫌我死得不够快,不够惨!” 苏施的眼眶之中有了泪珠:”那会儿,我害怕过,但是以为你不会算计我所以轻信了!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才叫自己遭了罪!但是你们真该死,真该死!怎么就能那样欺负我!我没法不恨你们!” 接着,她一抹泪水,一声狞笑:“我原本打算弄死你们,叫你们也后悔后悔。可是现下啊又从你们身上学了一招,叫做生不如死”。她俯下身子掐着月牙儿的脸蛋,将那砍断的手臂扔到张衡之脸上。 张衡之乃是一声惨叫:“苏施,别!” 别! 苏施仰天长啸:“你们对我下黑手的时候为何毫不犹豫?为何就没人拦住你们?如今我要还手了,你们居然叫我别——凭什么!” 苏施眼中一寒,一刀砍下了月牙儿另一只手,笑道:“听闻庄主,爱惜夫人纤纤玉指?” 两只手都成了摆设,月牙儿疼得要翻白眼,苏施怀中似乎有无数止血的药粉一下子就撒在月牙儿深可见骨的伤口,烧得她更加疼不可耐。 张衡之见状哀求:“苏施!饶过她吧!求你饶了她!”他俊秀的脸上涕泗横流,窝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苏施却嘴角一扬:“饶了她?你说饶——我就得饶么?这才哪儿跟哪儿?庄主您可得沉住气,接下来这戏就更大了!”苏施抿嘴低头一想,谁也没防备便见她一刀割去了月牙儿的两只眼睛:“听闻庄主,心悦夫人翦水秋瞳?” 血水打从月牙儿的眼眶中淌出来满头满脸,苏施那药粉又去了两瓶血才止住。药粉浸透了殷红糊在眼睛上如同是世上最丑的伤疤,月牙儿用断臂挡在脸上不敢见人,话都已经说不囫囵,仿佛是呜呜咽咽在诅咒。 张衡之再也忍不住,自己身受重伤煎熬同时又受心疼折磨,他一寸寸挪着去找月牙儿,想要为她挡上一档。 苏施居高临下见这人宛若正在蠕动的虫子一点点挪,心头真是畅快极了! 又见月牙儿那嘴一张一合便凑上去听,可谁知月牙儿察觉她靠近突然发力往上一顶想咬人,可怜力气不足不曾中了,于是反倒被苏施一刀敲碎了两排牙齿。 苏施背对张衡之叹息道:“可惜了。但是也听闻庄主,爱夫人细贝银牙?” …………………………………………………………分割线……………………………………………………………………………… 月牙儿死法很惨,对,朽月写《苏家有女》这本书的时候最先想到是其中一个角色用这种死法,这是灵感之一,没想到居然用在了月牙儿/艾依身上。 全书女性角色里面,最爱苏施,是因为苏施身上有很多自己的性格,也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但是她的光环真不算大也不算灿烂。写她泪奔是在有一章蔻儿告诉她江朗亭娶了别人她做了噩梦在梦中偏要勉强但是还是无果。就是自己这么固执,写她的时候才分外动情! 全书女性倒是不作不闹,都挺实在的姑娘,只不过亲疏不同。 最喜欢首先是云游儿,写最开始她跟苏施的姐妹情真是哭出来一缸眼泪,现在已经写到五年后复仇相见也是不行了,一想到把她写得这么惨的居然是自己,于是又哭了。 另外一个是追魂七弦司清宴,她为林慕卿曲尽身亡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真是个死心眼的好姑娘。 书中全是情种,但是缘分深浅,各有天命。 怎样都是一辈子,洒脱去爱一个人吧 三百八九 因果报应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八九因果报应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一闪身,张衡之只见月牙儿满口鲜血,五官紧皱在一起痛不欲生——你当这样就足够了? 苏施立在他俩中间,张衡之心知今日不好,但是朝着夫人那方爬得更加起劲儿。 苏施那裙子边边角角溅得全部都是鲜血,她手中的破月刀更加煞气十足,精魂因为不曾痛快喝了人血而蠢蠢欲动,苏施却将它举起来贴在唇边轻轻吻下去,说道:“乖乖,别急。这两个人我都得留着。他们可不能死,你想吃人咱一会儿外头吃去”。 那声音仿佛是个年轻的母亲正在哄劝最最亲爱的婴儿,又温柔又细腻,可这话之中则是全然狠心之语,令人简直毛骨悚然——不能死!留着做什么? 做什么? 月牙儿成了这模样,还能拿她如何? 外头有月亮光打在苏施的眼皮子上莫名一晃眼,她眯着眼睛,此时狭长又慵懒,仿佛是一头热炕上方方睡醒了的花猫儿。可是,谁见过这样血色皮毛、五爪锋利能割人脑袋的猫儿? 张衡之渐渐爬到了苏施脚边,他抱着苏施的腿:“苏姑娘!放了我们吧!放了月牙儿!” 可是苏施腿上一疼,已经被一把匕首割伤了皮肉。 苏施眼中风云大起:“张庄主!”那声音清清冷冷,仿佛是好友在谈天:“即便做了庄主,那光明磊落四个字你也不知道怎么写!专门学你爹那些不入流的心机技俩!” 幸而反应快,她一脚踢飞了匕首,张衡之闻言脸上如同死灰:“我……” 苏施将刀对准了他的头顶,似乎是想一刀劈下天灵盖,可她又是狡诈一笑:“我改了主意了!” 张衡之见她十分不善,心中那可怕却越发厉害,叫道:“你做什么?” 回应他的乃是月牙儿一声惨呼,苏施将两只套了绣花鞋的脚踢到他跟前:“夫人,听闻您爱她玉足玲珑?” 张衡之见苏施已经疯了,月牙儿遭遇大劫,反应过来就是咚咚磕头:“苏姑娘!苏施!给她个痛快吧!苏施,求求你,杀了她吧!月牙儿活不起了!你何苦这样折磨她!有什么都冲我来!我暗算了你!我报了信儿!我动了手!我出了剑!与她都无关啊!”他这般一动,胸口上又漫出了一大摊子血,止不住了似的往外喷。 苏施见他求得苦,于是冷哼道:“这就受不住了?这就要个痛快了?未免也太便宜!我还听闻……”她将张庄主撇在身后,又朝着月牙儿走过去,月牙儿一下子简直是下了地狱遭受了酷刑,却连躲闪的气力都没有,只如同一头牲畜一样嚎叫,惨叫声直冲云霄,在地上来回打滚。 她浑身上下想到哪儿都是疼得厉害,衣裳早就分辨不出什么颜色,地上黑紫色的都是她的血,她吼着:“杀了我!杀了我!你有种一剑刺死我!天爷啊!快给我个死!” 苏施却一声大笑:“杀了你!我没种!也不打算这会儿就给你解脱!既然你们都因为我活着就从来不心存愧疚,此番我不过是丁点报复,叫你们晓得——活着也能比死了还难受!这是你们教会我的!” 张衡之傻了眼:“天!”他捶地吐出一口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天爷!求你救救我!”接着又吐出两口血在地上开出大花。 苏施闻言却十分爽朗一笑:“天爷!天爷从来都不睁眼,你竟然不知道么?” 她抚摸着破月刀眼中杀意万千:“原先也怨恨他太刻薄,他老人家但凡是开了眼,也不至于叫你们一个个将我欺负到这个地步!那会儿我喊天爷的时候,他不肯来救我;如今轮到你们,也不曾见过他来救你们!”她喟叹道:“今日方知——天爷讲究个因果报应。如此甚好,不偏不倚,很是公平。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想必也是称了他老人家的心思!” “你不得好死!天不饶你!”月牙儿喊道。 苏施低头瞧着她,月牙儿已经疼得疯了,一双眼睛瞎了,仿佛是不要命道:“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活该江朗亭不要你!” 话音一落,张衡之一声哀嚎:“别说了!” 果真这一句话准准就戳到了苏施的痛处,她心中乃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一提起江朗亭这三个字就如同是抠开了她的伤疤又狠狠撒了一把盐。这儿是唯一不能碰的地方,一碰就疼,疼得喘不上气儿,疼得她眼眶红了,声音也沙哑了,手中的破月刀又攥得更紧了。 “你说什么?”苏施定定瞧着月牙儿,那气势十分骇人,月牙儿察觉她靠近就使劲儿瑟缩,苏施如同是乌云一样朝着她压下来,月牙儿抖着胆子到底也不曾吐出一个字。 “江朗亭不要我?哈!”苏施那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她笑着仿佛是一点也不在乎:“是啊!他欺负我,你们也欺负我!这一笔账我统统、挨个要讨回来。但是多谢你惦记了”,她一抹眼泪:“只是”,咬了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后蹦,仿佛是要把眼前这个女人撕碎了:“我知道,你倒不傻专拣着我软肋上戳,想故意逼我出一个杀招叫你痛快?我十分对不住不曾上当”。 闻言,月牙儿脸上全是绝望,已经傻在地上的夫君张衡之则是心中一疼。听苏施那后半句更是魂飞魄散,她却道:“我就是诚心来折磨你们,还有……” 她冲着张庄主嫣然一笑:“以前不知夫人会说话;更不知,那舌头原来也是极好的!声如黄莺出谷——想必也十分讨张庄主欢心!” 苏施笑得美丽又阴毒,张衡之闻言两腿一软干脆是连求饶都想不起来了。 月牙儿闻言便是一怔,浑身疼劲儿冲上头顶,只觉得天灵盖要飞了出去:“天啊!”苏施捏住她的两颊,手上的刀就要往她嘴里伸。 月牙儿失去双臂、双脚、双眼,如今已经是个废人,那活着的念头也不剩几分。她如同是一只小鸡崽子被拎起来,察觉那冰冷的刀刃一靠近便哭泣道:“你这般狠!这般狠!赵公子为何偏生就是喜欢你!你哪里好!” 三百九十 咬舌自尽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十咬舌自尽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与张衡之都是一愣。 苏施忖着:自己与赵惊弦那段不曾开封的情感比较隐蔽,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况且又是个爬上枝头变凤凰的孤女是如何晓得? 而张庄主则是一惊——月牙儿这番心病当真是跟那人有关? 却见苏施已经逼问道:“夫人到底是谁?为何晓得那桃花赵惊弦?” “桃花?”月牙儿冷哼一声,笑道:“你只叫他桃花,可见也有几分亲昵,我却从来不曾这样唤他。赵公子,赵公子,不想过了五年,他仍旧视你为掌上明珠不肯舍弃”。 苏施晃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将月牙儿一颗脑袋几乎要甩掉了,那纤细的脖颈也几乎要断开。这个女人如同是打从污血池中捞出来了一般,嘴角居然挑起:“我是谁?我如今是张庄主我夫君的结发妻子”,张衡之一声痛嚎:“月牙儿!我的月牙儿!” 她找见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脸上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苏施实际上,我们是旧相识”。 旧相识? 月牙儿这话说得已经十分不清楚,含含糊糊夹着风,她笑道:“苏施,那会儿我救了你们仨人,骑着白骆驼见着了赵公子”。 救命恩人?白骆驼? 这是谁? 为何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只是如今因着对赵惊弦念念不忘,倒是叫苏施想起一个人,却有几分不肯定。 “月牙儿——苏施,这个大弘的名字你听着不耳熟吗?我却不属于这大弘,我分明是西域神山上最最圣洁、高贵的月亮啊!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 ——艾依公主? 真是艾依?怎么可能! 苏施将这个断手断脚瞎了眼的女人扔在地上,不可置信退了两步:“不可能!艾依,她在西域!艾依不该害我!她那样磊落绝不似你这样卑鄙行径!” 她摇了摇头重新抽出刀:“你骗我!” 张衡之见状则是爬过来抱着月牙儿,月牙儿举着断了的四肢窝进他的怀中,柔声道:“夫君,我被人换了脸,消了声音,我被人害得好苦!” 张衡之抚摸着她的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月牙儿的脸上:“月牙儿乖乖,我疼你,放心,这辈子我都疼你!”他不敢太紧抱着她,生怕勒疼了,又不敢抱得太松,生怕她瘫软下去。 眼见月牙儿已经只剩下几口气,是个半只脚进了阴曹地府的人,张衡之再也无暇计较那般多,只悔恨当时为何因为猜疑就将她冷落了那么久不曾好好照看,如今成了一把干柴还非得她受这样得罪! 苏施心头也是波澜万丈——那会儿同甘共苦,生死以待,为何事情又变成了这样?艾依遭遇了谁的迫害?又是为何要对自己下了狠手?于是问道:“艾依,你……” 月牙儿轻轻一笑:“苏施,我愿先与你确实好过,即便不是姐妹,但是关系也不差。但后来就不是了。那天夜里夺刀伤人,我有几分故意在里头。如今被你弄成了这样,也是咱们两不相欠。我争不过你的实在太多,把自己熬得太苦,这辈子,下辈子,再也不要过成这样!” 她转而往夫君怀中一靠:“衡之,我原先以为,能跟你白头偕老……” 张衡之听她语音十分不吉利,正想劝慰却听见她叹了一口气:“我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生气,瞧都不肯瞧我一眼”。她摸索上了夫君的嘴唇在上头贴了贴:“今日,见你为我求饶,我也是知足”。 张衡之十分狼狈跪在地上,残废成了半个人的月牙儿已经十分小巧,他颤了声说道:“那夜,我是因为听你喊了无数遍的赵公子,所以心中犯了糊涂。早知如此”,他的眼泪更加丰沛:“哎,早知如此,我必定不能冷落了你!” “赵公子?”月牙儿哭得更凶,眼泪却收不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明明比天边的月亮都好看,比沙漠泉水都清透,可是——他偏生不看我,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苏姑娘。我永远都比不上苏施,不,天底下哪个都比不上苏施”。她呜咽道:“夫君,他待我不好!我能把自己的心肝挖出来给他,可是,他偏生待我不好!” 月牙儿摇摇头,仿佛是这样就能把赵惊弦从脑袋中甩出去:我望他望得脖子都要断了,这才遇见你。遇见你了,夫君,你怎知自己比他竟是千百倍得好?“这话越发温柔:”我真心实意要跟你白头偕老,我用这辈子来报答你的好,可是,眼下是活不成了“。 张衡之心中疼得要死,见月牙儿血肉横飞的脸上扯着笑依旧是狰狞可怖,哭道:”月牙儿,别说这话,我此生只要你一个,必定要治好了你!“ 月牙儿自嘲一笑:”依照这幅模样?那还是不必了“。她说道:”苏施,念在我们曾经几经生死,即便是有多少恨意将我弄成这样你也该划算了。“ 苏施走过来,见月牙儿的身子急速抖着如同是被风吹散了架的树叶子,月牙儿辨清位置仰起脸:”我原先比不过你,后来故意挟私报复伤了你。家族大仇,无以报复;兄长失踪,无处找寻;自己残废,命不久矣“语气十分坚决:”——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我夫君!“ 话音刚落,便听她一声凄厉惨叫:”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放过他!“一样裹着热血的物件被喷在苏施的腿上又摔在地上,月牙儿含着的则是大口血水。 苏施借着烛火一瞧:齐齐整整乃是一根人的舌头!再一瞧张衡之绝望至极,将月牙儿抱紧了,一双手青筋泛起,怀中女人无声无息躺着像是睡着了! 咬舌自尽! 月牙儿!艾依公主已经死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三百九一 杀去邕州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一杀去邕州 起点签约网址: 苏施心中十分震惊,大仇得报只不过想不到竟然牵扯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况且此刻虐待致死的居然是旧日友人。而她身上竟然引出了这样一段隐秘情史,这世上的事都怎么了? 报了仇,报得十分痛快,可是苏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从何时起,艾依对自己埋下怨恨乃至今日发芽开花,酿成恶果。 突然,苏施伤口处又传来一阵剧痛,抓心挠肺令她怒火升腾,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受了重伤的那个夜,艾依的挟私报复,或者是推波助澜果真全部是因为赵惊弦?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紧要?去跟一个死人计较实在不必。 她虐待够了这对夫妻终于打算走了,起身去开房门,门开了,风吹进来吹散了地上浓稠的化不开的血气,她的鼻子才总算是透了气,外头隐隐约约是有什么花香,她闭上眼稳住心神出了门槛。 背后的张衡之则是沙哑着嗓子问道:“苏施,你为何不杀我?” 苏施一笑,半张脸上沾满了月亮光:“明知杀一个她,胜过杀了好几遍你,生不如死——我为何还要杀你?” 她亮晶晶的眼睛对上张庄主那生机全无的眸子:'你明知我活得有多艰难,那会儿为何铁了心要坑害我?对付我的时,就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一天?“ 苏施眼中有些黯然:“只是,方才才知她是艾依“。 张衡之苦笑道:“我夫人若是一开始便亮出了身份,那么就能留下一条性命不成?“ 苏施垂了头用破月刀在风中比划:“身为故人,狠心算计。我最痛恨被人背叛、出卖,可自己遇见的又实在太多,她也就是其中一个。早些知道——只怕比现下死得还更痛苦”。她仿佛是极其认真想了想:“我再不肯叫人欺负,别管是谁,欠我的”,一刀斩断了那门框,风吹得残废的框子咯吱咯吱响,如同临死前的哀鸣:“我一分一毫都得讨回来!谁都不行!”这话咬牙切齿,仿佛是从牙缝里抠出来! “哈,哈!”张衡之闻言一笑:“苏施,素来知你刚性果决,不想有一日竟也如此狠毒!咱们真是一类人!我后悔,只后悔当日错瞧了你!哈,我活该啊!你原是个疯子!” 苏施信步走出去:“狠毒也罢,疯子也罢,乃是你们逼我。我时日短,保管教你们一个个都活不长!”话音顺着风飘进来,张衡之却浑身一抖,瞧着怀中月牙儿惨死的尸身又哭又笑,灵堂之上那烛火呼呼闪闪很是可怖,张衡之的笑声怪异刺耳,整座庄子实在是过分安静。 夜深了,薄雾起来了,天上的月亮越发不分明了。 第二日,朔玦山庄惨遭灭门的消息传遍了江湖,据说全庄子几百口人统统都化成了白骨,庄主夫人更是被活活做成人彘,而张衡之干脆是疯了。 吸干人血的形容肯定是破月刀下的手,可是那十几具尸体之外的全部尸体怎么说? 活人成白骨,这样功夫即便是戚独行都不能达到的见风就化,倒仿佛是更加高深的毒药。 苏施却不管那么多,自己做下便是做下,被人误会便是误会,现如今她是什么也不怕,不怕人报复,不怕人刺杀,不怕人对打,至于那些报应、阴司之类的话也都越发不放在心上。 鬼?鬼有什么可怕?鬼纵使可怕,可是,大小害了她的从不是什么山精水怪,分明是一个个恶人! 这些诡计又凶残的恶人比之鬼怪更加可怕极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 苏施开了头杀了张衡之夫人,那么后头这复仇之路就好走多了。 苏施仿佛是绝望极了,又或者是性子当中阴沉的一面统统解了封印,如今居然又亢奋又释然,全然没有一丁点愧疚,只有杀人解恨的快感。 她如同是上瘾了一般爱上了杀人的感觉,那利刃剖开人体的一瞬间令她十分惬意、惊艳,手握破月刀她才成了真正自己生命的主宰。 仿佛这会儿也没了皇天后土,只剩下她为所欲为。 老天爷若是睁着眼,早先都做什么去了? 她如今被逼成这样,既是恶人的迫害,也是上苍不怜惜。 既然如此,大家痛痛快快活一场吧。 只剩下三四年的活头还有什么可忌讳不成?天若是真要收了她,那么只管收去吧!但是在那之前,苏施无牵无挂只有自己,终于做了命的主! 现下她直奔邕州,风吹日晒,亟不可待。 她手中的破月刀跟苏施一样是跃跃欲试——饮血成海,杀人成魔。 李鹤山的仇家杀来了! 一别邕州约莫有六年,六年里头改了多少人跟事? 苏施已经改名为苏弑,自命名为最最锋利的一把刀,她不再是活人,而是那个被复仇欲望烧伤了双眼的女人,她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太平日子,而是无所顾忌爱其所爱,恨其所恨,弑其所弑。求的也不过是世间最最难得的两个字:自在! 邕州这风物仍旧是好的,苏弑到了这地界儿已经是深秋。 落木萧萧下,江水滚滚来,哪儿都是极其漂亮的模样,枫叶染红了一江秋水,晚霞映亮了一座城池。 邕州地界去往后水镇的路上有个女人匆匆走着。 这个女人的打扮十分扎眼:茜红香云纱长裙拖曳脚边,上头绣着的乃是大朵大朵的银线描边牡丹。 裙子乃是十分好看的裙子,纱也是轻盈透亮的纱,牡丹却是韶华万千的牡丹,含苞半放。 她的头发仍旧是长长的披在肩上,用一根发带束起来,那带子是黑色的,朴素干净没有纹路。这样轻便的发式倒是跟身上耀眼鲜明的红色裙子有些不合陈——为何这样繁复之上又有极致的简单?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三百九二 箭在弦上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二箭在弦上 起点签约网址: 而她脚下则是一双秋香色鞋子,鞋面上乃是单支牡丹,这时节已经不算暖和,穿成这样岂不是太过凉快? 苏弑倒是不单单穿成宛如一根红蜡烛,而是外头罩了一件雪貂银丝穿针绣海棠花纹的披风,银白如月亮,鲜红如火焰,不知为何这样配起来居然十分好看。【ㄨ】 修长的身材之上,再瞧这姑娘的脸蛋也是秀色可餐:两弯娥眉青黛画就,一双美目秋水凝成。整张脸十分干净,白得有点过火,那两个腮边也没有几分红润,不曾涂抹了胭脂水粉。最最出彩的仍旧是那笔挺的鼻梁,女人的妩媚之中又添了几分英气,一双杏核眼也仿佛多了几分爽快。 朱唇轻启,丰富饱满,生就是一副多情容貌,只在额头挂了一块菱形的墨晶额坠子,下头垂着三条流苏,别致大方。流苏微微颤抖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更显得双眉蜿蜒,平添了几分风情。 耳珠干净,并无装饰,手腕上则是带了一支檀香木珠子,十指纤纤手握一柄弯刀。 这个女人通身的气派颇有几分雍容,又有几分冷艳。叫人不想无缘无故靠上去,对谁都有几分冷淡,仿佛是这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与她无关。 苏弑上了一家酒楼,在角落中要了美酒菜肴自斟自饮,那粗糙的酒盅拿到她手里仿佛是有些精致起来,扣着小酒盅的三根指头与那白陶仿佛是融在一起无法分辨。 她单手举杯使唤筷子,另一手则是一动不动按在腿上,那儿可见是一把刀鞘。 苏弑身量较高,看起来单柔,但是饭量并不小,精细的如同是小家雀一样吃光了全部东西,酒壶中的酒也全部喝光,最后一盅则是被她一口喝干,一滴酒已经溢出嘴角顺着脸颊轻轻滑落,晶莹剔透挂在小巧的下巴,光彩闪烁,摇摇欲坠,于是那嘴唇更红,脸蛋更白,眼睛更大,腮边也都泛起了桃花。 她坐着微微顺气,忽然双眸一冷,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皱了起来。 苏弑突然拍着桌子凌空翻起,自己则是打从那桌子底下掠过坐上了窗台,冷笑道:“来便来了,寻仇都是这样的偷偷摸摸,只敢用些卑劣手段,朱家的人什么时候成了这样没用的不成?” 话语间便见屋顶上一个人破顶而下,手持双刃剁向这个女人。 苏弑仿佛是杂耍一般顺着屋檐脚尖一点就飞上了房梁,坐在那中间荡漾着踢着两只脚,这样瞧来方才觉得十分天真,年纪不足二十,就是个年幼活脱的小丫头。 从那一双眼神之中有一星半点的迷离来看,她或许是喝多了,只猛地又摇摇头,手拍着自己的脸,问道:“我怎么了?” 那人则是撞向她的容身之处:“姑娘方才喝的乃是仙人醉,即便量少但后劲儿足,一壶下去足以醉翻一个海量壮汉——今日我们必将报了大仇为主子解恨!” 苏弑见他来势汹汹于是往后一翻如同是一片轻柔的羽毛飘在地上,她漫不经心似的卧着,盯着那人托腮笑道:“你要杀我?”那神情之中有几分娇憨,声音也如同是个豆蔻少女一样温和清脆起来:“要杀我是不是?” 那人一个失神险些在梁上站立不住,却不提防趁着这会儿那个方才醉倒在地上的如同天真少女的苏弑已经如同是带着火的利箭一样已经准准当当射过来,一眨眼功夫她与这个人面对面,那弯刀已经扣上了男人的后颈。 她美丽又阴狠的脸蛋近在眼前,那小嘴沁着酒香,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吐露:“想杀的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盯着一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耳边嗡嗡作响如同蜂鸣,再抬眼只见那眯起来如同是狭长的猫咪一样的眼睛里寒光毕现,清清冷冷的哪里还有方才醉倒的模样? 面如桃花,心如蛇蝎——这便是自己的对手! 江湖上人称血衣藤妖的苏弑! 他蓦地有些害怕。方才还要开口求饶却只觉得天地之间好大一个颠倒,自己再瞧见便是剩下的身体已经被苏弑打从房梁上扔下来,他的头颅摔在地上是圆溜溜几个咕噜,然后见那双溅满了血的鞋子从自己跟前走过。 苏弑距离后水镇是越来越近了!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朔玦山庄惨遭灭门,十几具尸体正是印证了破月刀的大手笔。至于剩下的几百具白骨么,苏施得了破月刀,她更有一个臭名昭著、擅长毒术的师父——江朗亭。 江朗亭人称玉面毒蛛——为何?因为精通下毒啊! 这些肖似腐骨毒的偏生又远远胜过腐骨剧毒的东西说不定还真就是江朗亭的手段! 江朗亭已经许久未曾现身江湖,谁知道他都做了什么?许是研制毒药呢? 那他会,他的旧情人又是破月刀的主人苏弑只怕是尽得真传,那么必定也是会的吧。 另外,为何下如此重手整治朔玦山庄? 因为之前张从古与江朗亭的陈年恩怨? 不至于,之前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如今一对相好活生生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情人,无人知道其原因,江朗亭更是干脆利索娶了夫人,没有一丁点苗头两个人便分道扬镳。 莫非,苏施出去了琅琊谷的时候,并不是有什么要事,而是已经跟江朗亭撇干净了干系? 那这段情分之于张衡之跟他的庄子又有什么关系?苏弑中了情伤不该是找那个负心人并着小狐狸?杀了一庄子人算是怎么回事? 不该杀了师父的夫人了事? 那个成了人彘的哑巴夫人又是怎么招惹了她? 无数人因为这桩案子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猜测之中乐此不疲,十分开心瞧这热闹:这个苏施是不是疯了,撞上了朔玦山庄便是好一通撒气?又或者——她除了江朗亭,干脆与张庄主也有什么爱恨情仇? 三百九三 城外孤坟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三城外孤坟 起点签约网址: 只是,如此行凶——苏弑必定是为情所伤,必定是疯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站出来一句话解开全天下人的疑团——江朗亭那个新夫人,朱阮阮,实际上是张庄主的同胞妹妹——张阮之。嫁了负心汉的是她,被灭门的则是她的兄长!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水落石出之后,一些所谓的正道就打着为张庄主与朔玦剑派几百条性命讨回公道的旗帜来追杀苏弑。而朱家大小姐的娘家也是吵嚷着要为外孙夫妇报仇。 前头那些乃是为了破月刀,不用问苏施也晓得是为了自己手上的那个祸害,而后一个在下估计真是垂涎苏弑颈上这一颗人头。 远在帝都长安的郎蔻儿与皇夫松流泉也是一得到消息就心急如焚,传信儿过来问姊姊是否无恙,苏弑叫他们只管放心。 她的妹妹,那个坐着大弘皇帝龙椅的公主则是说道:“若是遇见危急关头,只管调兵。地方精锐,尽听差遣。”这话一出,则是暖了苏弑的心窝。 但是她接下来要杀的人那么多,要招惹的人更多,朝廷养兵也不是独独为了她,更不能为她挡了多少祸事。再说,这战场上拼杀的精兵又如何斗得过那么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武林高手? 于是,苏弑只答了一行字:“多谢,不必了”。末了又提笔写到:“昨夜梦见一位神女光华万丈踏了昭华殿顶上的瓦当,必定是有贵女降临。我这声姨母,或可应得”。长安城中的主子见了这样的消息,心中真是有欢喜有悲伤五味杂陈不可言说。 苏弑晓得自己显眼,落下了要命的话柄,可是明知能招惹更多仇家她也是执意要杀人。 弱小孤女如今成了锋利刀俎,那么只想将这全部的人都统统化作鱼肉。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苏弑握紧了披风走出酒楼,外头的天黑了,深秋的夜总是来的特别早。 里头死了人,店小二与掌柜这会儿的哀嚎之声已经惊动了街坊四邻,众人出来都是指指点点,七嘴八舌中苏施已经兜头穿过人群,众人偶尔望向她只是因为她身上有淡淡香味,不像梨花,又不像梅花,颇有几分清丽同时又有一丝酒香令人沉醉。 十九个人了。【ㄨ】 打从朔玦山庄来到这儿,一路上她苏弑已经杀了十九个人。有单打独斗对她尾随意图不轨的,有三五成伴要取她人头的,还有昨夜那样十面埋伏要将自己一举拿下的。 从朔玦山庄开始,她便爱上了杀人。 杀掉这些奸人的时候更是眼睛眨都不眨——该杀,他们该杀!他们都该杀! 若不是杀了他们,他们就得杀了自己! 苏弑自认为这一条命贱,不值钱,无人看重,但是也不能被人肆意掠夺了。三四年的活头也是活头,谁也不能白白拿走。 那破月刀一连喝了这般多人的血,更加精悍,苏弑的破月刀法更加娴熟,那威力也十分吓人。 一般高手已经拿她不敢怎么样,顶尖高手也不能轻易就取胜。那刀中的精怪已经从一个光屁股的小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居然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他仍旧被困在破月刀中,只是学会了与主子苏弑解闷儿,也不再动不动就拿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如同针一样的牙齿来吓唬她,无聊之时也能做伴。 只不过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想要应付已经实属不易,只能为他寻来那么多鲜血给他喝。 苏施握着手中的破月刀:“马上就能尽兴喝一顿了”。手中的刀有些兴奋的要晃起来,她的手指头轻轻摩挲了几下以示安抚。 后水镇的深秋仍旧是萧瑟,寒风习习吹上来谁都是被吹得灰头土脸,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路边的包子铺热气腾腾冒着白烟,将后头案子上的师傅晕染得好像云里雾里瞧不分明。那“包子,热咧”的招呼声则给这天气添上一点活气儿。 一切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人裹着衣裳匆匆有过,仿佛哪儿都是死的,只有这几个正动的人是活的。 路边一个大娘带着个小小子走过,他仿佛是瞧见了街边五彩斑斓的糖人,模样俊俏,十分好玩的排成一排,约莫十五六个。 他瞧见了小老虎模样的糖人就走不动了,吚吚哑哑指着要买。那糖人的老儿十分会勾搭,惹得那小孩儿非得要到手不可。 挎着篮子背着包袱的老大娘仿佛是有要事得办,又或者是因为嫌浪费钱,总之就是不答应。 那小子受了老儿的引诱,不拿到小老虎就是个不甘心,又哭又闹跺着脚却被大娘拖着走,一双脚仍旧在地上来回踢腾,后来干脆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双手在腿上来回搓着,大娘分明是心中有火所以对着他是又打又骂,小子尖利的哭声在雾蒙蒙的街道上蔓延开来,仿佛是利刃一样一下子劈开了整片天空,引得众人纷纷瞩目,但都是瞧热闹的那样有一搭没一搭,一边闲话一边笑语,终于在这无聊季节之中有了一起趣味。 那小子穿的衣裳乃是青布衣裤,胖乎乎的小手腕子上戴了一支纤细的绞丝银镯,脖子上挂着的也是一只小小的长命锁。整张脸上被鼻涕、眼泪糊得一片狼藉十分难看,五官也都是皱在一起。他嚎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终于抽抽搭搭被大娘拉走了。 他走得磕磕绊绊仍旧是一步三回头,第三次的时候那只小老虎已经在他的眼前,他赶紧接过竹签子,后头闪出来一张秀美的脸蛋,一个女人对着她浅浅一笑转身离去。那飞扬的雪貂披风涨满了他一双眼睛,那是打从娘胎里出来第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女人。 天渐渐黑下来,后水镇之外的荒野上一个女人独个疾行。 几年不曾回来,这野地仍旧是野地,荒田仍旧是荒田。只是一下子仿佛是多出来许多坟包,一个个如同土馒头一样凸出在地面上。树立或者不曾树立木桩子一样的墓碑。 三百九四 大祸临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四大祸临头 起点签约网址: 几座新坟上头插的灵幡随风晃着,空气之中漂游的都是烧了纸钱的味道,最前头的一座更是摆着一碗浊酒并着几颗果子。 苏弑现下觉得十分陌生,她分明几年前将沅柯与苏良一起埋在这儿,可是那会儿哪里有这样多的新鬼?又哪里有这样热闹?只找了一颗槐树便挖下深坑,那会儿只图省事,因为自己预料不会离开这地界,于是只用了一根木头庄子上头写上严父慈母姓名。 可是,如今居然瞧不见当时作为记号的大树,更找不见那粗糙的木桩子! 去了也哪儿?居然不见了 天暗下来,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哀哀戚戚叫着,仿佛是断断续续的忧伤的挽歌,前方泛起来几点鬼火,幽幽地泛着绿光,苏弑即便不怕鬼,呆在这儿也十分不舒服。 她原本想要找找养父母的坟墓,如今没了——从十二岁,生别;这回,干脆是死离。无论生死,这最后的牵挂都挂不上了。 苏弑心中空落落的,如同是丢了件甚是上心的东西,那空虚朝着她包围过来,胸口上的伤痕仿佛又痒痒了,暗号一样催着她动手。 动手杀人! 哦对,苏施这回仍旧是来报仇,那个害了她跟养父母的李鹤山。 只是一别六年,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苏施绝不曾忘记去李家宅子的那条路。六年之中即便她经历了许多事情,见过无数爱恨情仇、人世冷暖,可是李鹤山、云游儿这些名字一提起来就在她的心口,引得她刻骨铭心的仇恨。 李鹤山对她做过的一切让苏弑心中一恨好多年,对自己嫌弃了好多年。 这些并不是她的错,可是李鹤山施加给自己的乃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将人折磨个够:苏弑不敢去爱旁人,正如相信旁人并不会爱自己,更不会爱这样的自己。 这样孤苦煎熬之中,她等来了师父江朗亭,仿佛是人生之中的一道光,打在自己身上将苏弑照得亮堂。她以为,此番无数次恐惧徘徊之后,必定也是找见了自己的归宿,那苦难的人生多少也该有一个了结。 谁知,自己又一次被命运抛弃。原来这世上除了自己,只怕是再也没有一个谁来爱她。当然,苏施也必得承认,她也未曾如谁所愿那样全心全意爱自己。 这世上,她谁都不爱。一个都不爱,不是不想爱,是爱不着,连自己都不曾有多爱! 这世上,谁也不爱她。大家爱了许多人,唯独不爱苏弑,连老天对她都苛刻极了! 那么——真是好极了!她终于能无所顾忌,肆意杀伐! 十二岁那年起,苏弑就是一个人。末了兜兜转转,至今无论身边有个谁,无论谁曾经给过的海誓山盟,或者几分真心,又或许是花言巧语,如今有几分假意——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无人关心。 若是说,一朵花开在角落尚且有孤芳自赏的心境,苏弑这朵花却是过早地任意开放,肆意掉落。她谁也不去观赏,也不再指望谁来观赏她,当真跟这世上无牵无挂一般成了孤家寡人。 这孤家寡人的苏家阿弑已经立在郊外打定主意,李鹤山的宅子在她眼里就高大起来,仿佛是这整个后水镇没有了旁的东西只剩余一个李宅。 它无限大,无限笨拙,这会儿动都不能动一下就要眼睁睁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血光之灾。 苏施六年前便瞄准了——它躲不掉!全家人都躲不掉! 万箭在弦,不得不发! 李家上下早已经换了个天地,颠倒了乾坤,但是门头仍旧是阔气,苏弑抬头瞧见的仍旧是两只硕大无比的如同是发了怒的野兽眼睛一般的红灯笼。 呵,那一夜做了禽兽的乃是李鹤山,可是今夜——是她苏弑来报仇雪恨!你能奈我何! 苏弑冷冷一笑——这回却不似往常那样一边打杀一边闯进去,她此番乃是逮住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子,上眼一瞧就知道是个粗使下人,她将那刀鞘压在他的脖子上便见这小子的脊梁骨简直是秃噜下去萎缩成一摊,只跟结巴似的求饶:“饶命!” 苏弑温柔一笑,在他眼中瞧来乃是万分狰狞,她轻声道:“无他,我不害你这条命,但是需得你传一句话给你家老爷——只说,苏家阿弑前来报恩,叫你们全家上下都出来见见旧人”。 那人见她来势汹汹不似善茬,再加上利刀在手,于是哪里有什么不肯的道理?只管点头如捣蒜连滚带爬去了。 当时李鹤山李老爷方才得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将那小宝贝肉团似的抱在怀中才一日的时光,正是个大喜的日子。 他与管家冯叔正商量八日之后那孩子的喜宴如何置办,李鹤山不知为何话尤其多,仿佛是这一回不说完就没有了下一回似的,而且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着,仿佛是这脑子已经远远不似往日里那样灵光好使。 烛火摇曳之下,李鹤山的脸仍旧是胖,身上也是胖,眉目之间却不似原先那样宽和,仿佛是多了一些凄苦的味道? 凄苦? 他这样财大气粗、无人敢惹的人有什么苦楚? 身上仍旧是爱绸缎长衫子,现下帽子却不带了,只在荒凉的头顶心儿扎了一个小小的髻儿,上头的青玉簪子简直都要拢不住了,稀稀拉拉,十分不耐看。 他活似是一只头小身子粗的糟糠萝卜,那缨子干脆都干得没了一丁点水分。为何他如今也就是四十来岁不足五十,却老得如同是六七十岁了一般? 这五六年他都怎么了? 这会儿他跟冯叔商量完了那喜事才一声长叹:“这孩子来的实在不容易!你道我为何给他取名字叫做颂长?图的也不过是个长命百岁,福气安康的意思。李家现下成了这样,他可得争了气好好活着,要知道我现下这样的状况和岁数可当真是再也经不住一点差池了!” 争气好好活着?这话语里怎么透出十分的不吉利? 冯叔眉头一皱,赶紧劝着:“小少爷必定是多福多寿的,老爷您就是思虑太深,否则也不至于身子跨成了这样。只要放宽了心好好过,小少爷别说是长大成人,只怕是他又传了香火给您见着一个曾孙也都不成难事”。 三百九五 仇人上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五仇人上门 起点签约网址: 冯叔仍旧是紧紧凝聚的五官,那眉眼之中即便是劝慰也都自带了一股子威严,那话里头的意思也十分明白,只是听起来冷冰冰,宽慰的意思没有几分,警告的意思倒似乎不少,或许冯叔打小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旁人不知,李鹤山却明白,这个伙计与自己相伴几十年,那脾性、根底都十分熟悉,于是自然也犯不上多想——从小,冯叔就是这样一只闷葫芦,话少、事少,常常是半天蹦不出俩字的主儿。一下子说了这般多话已是不常见,对自己只怕是进了一十二分的心。 他是好心,李鹤山却领不成那好意。 李老爷仍旧是陷进太师椅之中,浑不似原先那样威严庄重,神采非凡,如今倒好像是成了没什么筋骨的爬虫一般,到哪儿都是一靠,仿佛已经丢了四五分的精神,去哪儿都是软趴趴的一坨。 几年前众位看官见过的真人与现下可以说是差别甚大,简直能差出几个人来。 他以往走个方步都是昂头挺胸,如今却只恨不得谁也不见,窝在家中有一日算一日。手上原先每一日转着的凤眼菩提子也换成了小叶紫檀的珠子。 屋子内不开窗子却熏着檀香,也不像旁人似的一星半点取一个清清淡淡,反倒是烟熏火燎,整匣子扔进那荷花并蒂的香炉,不是清香,而是弄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呛死。 冯叔不经意间锁了眉头,可李鹤山浑然不觉,鼻子却十分贪婪吸了不少。 一边说着,李鹤山觉得有些冷,那言语还来不及吐露,冯叔已经递过来一件毛领子的皮褂,他当真十分用心,侍候李鹤山也是仗义贴心。 可是李鹤山叹了一口气:“你别哄我了。我啊,只怕是活不到那一日。今儿早上丫头给我梳头的时候,满头已经白了一大半了。难道不是操心太过所致?只怕是我活不长”。冯叔无言以对,干脆岔开话茬:“还有夫人,她可是年轻力壮”。 不提夫人还好,一提起来那位瘟神,李鹤山恨不得横眉立目:“哼,年轻力壮?只怕她再如何年轻力壮,那心思也不在李家身上。我早就瞧过了,那死丫头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 冯叔仿佛是有些不忍,于是求着:“说起来,夫人到底是生了个小少爷,那么她院子里的禁令也都能解开了吧,瞧在少爷的情面”。眉眼之中竟然流露出许多可怜。 方才还如同怂包一样的李鹤山闻言几乎是要蹦起来,张牙舞爪,目露凶光,他恨急了似的咬牙切齿:“少爷的情面?她这个克夫的扫把星!几次三番要将自己肚子里的骨肉残害,这孩子瞧来并不是她什么功劳,倒反而是她要了命的罪业一样——实在是狠心极了!”一边说一边用肥厚的手掌拍拍椅子的扶手,咬着牙根儿恨不得撕吃了她。 冯叔知道他不高兴,但还是小心求着:“夫人毕竟是年岁小,又是头一遭的不懂事。养儿育女之后自然就不一样了——儿子还是亲娘疼,饶了她吧”。语气十分卑微。 李鹤山脸上阴晴不定,叫冯叔下去自己好好静静,冯叔无奈转身,却不提防李老爷在背后问了一句:“你待夫人倒是尽心。当真是为了少爷,还是为了那个她?” 冯叔身形一晃,脸上一寒,明知李鹤山近些年是越发疑神疑鬼,他也生生忍下不发走进风里。 冯管家走了没一会儿,一下个小厮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一路喊着进了门,跪在地上,那话都说不清楚,叫李鹤山越发烦躁,将那皮褂子拢得严实,长长的毛领子贴在脸上,整颗脑袋怎么瞧都像是一只没了几根毛的蹴鞠,又滑稽又好笑。 那小厮却不敢笑,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好笑! 李鹤山老爷不耐烦,冷冷说道:“什么事?跟丢了魂儿似的!千万别冲撞了小少爷!家里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催命鬼一般的东西?” 那小厮照苏弑的话原模原样说了一遍,一字不差,李鹤山却没有反应过来,只念叨着:“报恩?免了!只当是当年做了好事,将人请出去吧!” 那小子几乎是要哭了,他连比划带描述,李鹤山这才明白过来:一个女人带着刀来报恩!笑话! 突然如同是晴天霹雳打在他的天灵盖,他终于心中飘过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天爷! 李鹤山将皮褂子一甩手扔在椅子上,一下子仿佛是屁股被谁扎了一刀子一样蹦了起来,那塌了架子的眼珠子也要出了眼眶,嘴唇上花白的胡子簌簌抖动不停,两排牙齿则是咯吱吱乱咬,整个人仿佛是被谁一口气吹得支楞了起来。 他颤了声问道:“来人生得是什么模样?” 天黑夜深,昏灯瞎火,小子不曾瞧清楚。小厮记不起来,李鹤山心中却有了那么一两分的笃定,于是又稳住心神问道:“她叫什么?” “她,她自称苏家阿弑”。那小子头都不敢抬起来。 “苏家!” 苏家! 哈哈! 李鹤山倒是闹明白了——自己在这邕州的后水镇立足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与人为好,广结善缘,跟谁都没有翻过脸,与谁都不曾起了争执。在这地界也是相当厉害,要人敬服的角色。 众人都以为他是个好人,又是什么“诗书传家久,耕读济世长”的学问人。 这个慈眉善目、厚待乡里的李老爷去哪里都有一把响当当、闪亮亮的好名声。提起来他,这后水镇这么大哪个不夸赞?谁人不崇敬?都认为是个德才兼备、令人敬重的老爷! 就李鹤山来说,他也觉得自己担得起这样的敬重。 他老爹李太爷在世的时候,尚且做过一些伤天害理、仗势欺人的坏事,可是轮到李老爷自己,却深知若是想走得长远,对外就要立言立德的道理。 于是,交好乡邻,怜贫爱幼是他;考取功名、勤向六经也是他;连后水镇甚至是整个邕州,若是提起李老爷当官的都能给上几分薄面。做人这一块,李老爷比他爹太爷真是强了太多,无论心机谋略还是脸上面上。 这般多事过来,除了一件事,其他时候他都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只有那么一件事。 三百九六 以眼还眼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六以眼还眼 起点签约网址: 可是李员外不曾想到的是——自己安安分分苦心经营几十年,也只是做过一件丧良心的事,可就是谁料想:单单这一件事就足以令他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诸位莫不是以为我说笑了?那咱们继续往下看。 那桩事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撇过去的——正是一个“苏”字。 估计也正是这会儿上门来报恩的“苏”字。 他做了这么多好事,天下人都知道;只做了一件坏事,天下人兴许都不知道,即便是知道,那几个人也是伤的伤,死的死,再要么就是冯叔这样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主儿。 可是天爷到底是不曾饶过他,因此五年前已经叫他独自品尝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毕生大痛! 这还不够?! 当年放走了的那个小丫头居然又回来了,这回,她是要把这笔账算个透彻! 这一切当真是天意不成! “天啊,何苦将我反复折磨?这事是至死方休不成?还要我怎样?”李鹤山几声长笑,笑老天对他太苛刻,笑自己一步错步步错,笑当年鬼迷心窍至今自尝恶果。 那小厮见状怕得更厉害,以往老爷已经是疯了! 因为李鹤山原先确实好好地,可是这几年如同是被谁下了降头一样越来越阴阳怪气,越来越疑神疑鬼,对冯叔尚且如此显示了三分疏远、试探,更别说这般多的下人。 他的性子暴烈起来,只恨不得打死那些个办事不利索的奴才,若不是冯叔一味地宽解周旋,只怕是这宅子中间的一半儿下人都已经见了鬼。明知如此,谁也不敢没事上来在老爷跟前晃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颤了声求着:“老爷,老爷——” 这一声仿佛是把李鹤山回了神——仇家来了! 已经来了!怎么办! 他如同是一只困兽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步,一拍大腿喊着:“快,快!找奶妈赶紧带着小少爷打从侧门逃出去!” 小厮愣了:“逃命?” 李鹤山一脚踹在他脊梁上:“快去!快去!再晚些便不成了!” 那小子打起精神忙不迭要往外爬,方才到了外头便是一声惨叫,李鹤山心头一紧,走上几步问着:“怎么了!怎么了!”结果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已经被扔在他脚边。毛茸茸的,趁着月亮光一瞧——原来是小厮的脑袋! 李鹤山一见已经被吓得几乎是一蹦三丈高,浑身大汗淋漓,他原本就是胖,这会儿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狠狠喘气,就像是一条微微起伏、毫无筋骨的蚕蛹。 等他壮起胆子走到院子当中的时候,只见自己那几房妻妾并这俩闺女已经蜷缩在院子当中角落,见他一步步挪出来就只顾着哭喊:“老爷!爹!救命!“ 冯叔带着几十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挡在前头,李鹤山缓缓过去,仔细瞟了一下只有几个如夫人并着小姐,云义怀夫妇,那个方方出生了一日的小心肝儿并不在这,他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又一想不知有什么机灵的奴才方才也该给奶娘送了信儿叫他们走了不成? 若是落在府上那就当真是大事不妙,再无活路! 一想到这儿,他身形一晃,幸而蚕夫人稳稳当当搀扶着才不曾颓废在地上。 李鹤山一时担忧一时抱怨,这会儿才得了个空去瞧那杀来的冤家债主——苏弑? 只见一个女人正立在烈烈寒风之中稳站墙头,神情欢喜,目光冰冷,令人心中生寒。 苏弑一身血色衣裳妖异万分,手中的一柄弯刀,乃是有百丈的煞气,万丈的威风! 难道,这,当真是那个被自己棘手摧花之后逃出来一条性命的女孩子? 她莫不是真学来了万般的功夫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时隔六年,李鹤山已经有些认不出来,可是那个女人站在高处已经开了口,夜风将她的话吹进了院子当中每个人的耳朵,此时听来如同鬼魅。 她说的是:“李老爷,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 这一句算是个什么话? 可是冯叔闻言已经皱起眉头,那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而心中有鬼的李鹤山则是吓得几乎一翻白眼就昏了过去,园子当中的其他人都吊起来心肝,听这话的意思是——来着不善! 蚕夫人向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见夫君与冯叔的架势她心中也得了一句话,乃是四个字——大祸临头! 见众人都是吓得哆嗦,苏弑反而心生快意,他们越怕,她就越欢喜,她越欢喜,他们越怕。 她笑道:“幸好你还活着”。 苏弑一笑那对眼睛就更加明亮,一闪一闪更加如同是蓄了秋水一般灵动,李鹤山几乎是看呆了,当初迫使他下了黑手的可不就是这样一对眼睛? 这双眼在他瞧来仍旧是媚态横生,顾盼生辉,这辈子,下辈子,无论是当初瞧见沅柯,或是后来瞧见她这个苏家的小闺女,还是现下瞧见前来嗜血报仇的苏弑,无论是什么时候,这双眼都觉得很美!美极了! 叫李鹤山无法不动心,无法不动情,生生挪不开眼睛! 一想到曾经占有过沅柯与苏施这样两个美人儿,那些陈年旧事的不快甚至是不幸仿佛这一刻都不要紧了。李鹤山居然生出来一十二分的满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还是两朵同枝的绝色牡丹? 可是,笑吟吟的苏弑察觉到李鹤山的视线脸色就变了,她盯着李老爷冷笑:“你若是死了,那多没意思啊!原先都是你祸害了我全家,如今也该轮到我了吧!”语气森然,令人心中生畏。 李鹤山开口到:“苏施,苏姑娘……” 他有些嗫嚅,因为这些前仇旧恨都是真的,板上钉钉,翻不得供。 害了她全家是真,实在是连借口都找不见跟脚,所以他见了苏弑就慌张,越怕就越慌张。 苏弑却“嘘”了一声将手指立在唇边,全场鸦雀无声,只见她背对月亮光用刀尖一个挨着一个数着,口中念念有词:“十二,十三……四十四”。 三百九七 取命交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七取命交代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笑着问道:“现下在这儿的人乃是四十四个,只是我听闻——李家的主母乃是个年轻女人,新近还为李老爷诞下一个儿子。添丁这事大喜啊!他们母子俩若是一并算进来,那么就是四十六颗人头”。 这话一出满院子哗然,李鹤山那头上的青筋更是一跳:“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仇家却口齿清楚,一字一顿说道:“我只是在算——这么多人够不够偿命?” 话音里有笑,脸上却清清冷冷,李鹤山闻言恼恨得是咬牙切齿:“苏施!” 苏弑却如同是被刀子砍了一下一样炸了毛:“别提我名字!”那弯刀已经跃跃欲试,要出来饮血。 李鹤山已经落了下风,只求着:“当年之事,李某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您宽宏大量,万万放过家中弱小”。 他仿佛是真的老了,这话里头的底气十分微弱,那身子也佝偻得更加厉害了些,苏施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当中那些人身上: 领头的便是那个对自己最不喜欢的冯叔,他仍旧是李鹤山最最忠诚、最最听话的一条狗,当年那桩事实在是少不得让他的汗马功劳——该杀! 那墙角里躲着的最左边乃是当年的管家夫妇。云义怀、庄玉娘乃是云游儿的亲生爹娘,为了女儿的如意郎君而将自己当作陷阱里头的兔子送给李鹤山——该杀! 其中,庄玉娘与李鹤山有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就罢了,撞破野鸳鸯成为自己被凌辱的第一条铁链——更是该杀! 而那个不在跟前,有其父母必有其女的云游儿与自己假扮姐妹情深,生死关头却与她娘一同将自己推向绝境,人面兽心、手段老练——更是该杀! 中间簇拥的李鹤山已经吓成了受了惊的小鸡崽子一般,当年却是面善心恶,心肠歹毒的典范——该杀!最为该杀! 剩下的他那些女人孩子,无辜倒是无辜,但索性一并杀了也不可惜。 而除了这几号人物,剩下的就是些没用的奴才们,依稀可见几张熟悉的脸,当年虽然并不曾亲自迫害,但是也都成了李鹤山的帮凶,为虎作伥——统统该杀! 其实有什么必要这样计较? 苏弑此番回来就是要一个他们李家的灭门惨案,不留活口! 她知道,就连破月刀也都知道:这李家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条通往不堪回首的十三岁的密道。 每个人,每件事,每句话,每个记号都叫苏弑在夜半无数次回到了那个被人肆意侮辱的情景,她用尽无数办法要逃出来,可是无数次,尤其是在被师父抛弃后的无数次,苏弑又被回忆活生生捉了回去,被锁进那段噩梦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打从李家逃出来,那会儿她就发誓——再也不肯受人欺侮,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可是,如今爹娘成了养父母,世间再也没有个谁来牵挂她,苏弑练成了破月刀法可是居然仍旧是逃不过被人欺侮的悲惨命运,受尽背叛、暗算。仿佛就是她应该! 凭什么! 这样一遍遍轮回的缘由是什么? 打从根底上来讲,苏弑自问:莫不是那会儿李鹤山的家业、人口还在不成?是因为自己明知他们仍得不到报应,所以心有不甘不成? 那噩梦一次次凌迟自己,焉知就不是因为自己怨恨太深又无处发泄? 李家作为那噩梦的源头,那通往噩梦的密道,一日尚存,这噩梦就一日不断? 那么,为何不——毁了它! 苏弑整个人生打从十三岁一分为二,十三岁之前,倘若她对日子尚且有盼头,心中有善念,那么十三岁之后她仿佛是立志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心中恶念丛生。 十三岁,让她仿佛已经将这人世间所有能期盼的疼爱、欢喜、幸福,全部留在了十三岁,然后一根弦断了似的戛然而止。只怕不是戛然而止,而是直接被推进了万丈深渊。 以前能相信的、依赖的、坚持的东西仿佛都成了泡影一般一触就破,剩下这几年的乃是不相信,不依赖,至今又经历了那花花世界当中的无数磨难,苏弑终于也明白了——世人原本就无人可爱,无人可信! 但是,即便是有天生的凉薄,这样决绝心性,极端行径与她那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十三岁当真没有十分关系? 自己变成了这样,难道不是李鹤山们肆意伤害的结果? 苏弑任性,以前就是太拘束,畏畏缩缩。既然小心谨慎也罢,任性放纵也罢,该来的都会来,该有的祸患也免不得,那么要这等小心谨慎做什么? 她要回了这宅子,还要杀光里头全部人,只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给自己悲惨的十三岁一个交代! 给那时候的自己一个交代! 于是定了心神,苏弑冷酷说道:“宽宏大量?当年人人敬畏、大肚能容的李老爷亲手设计害我全家!如今你居然有脸叫我宽宏大量?我竟不知还有这等道理?”接着那刀子一般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划过,她笑道:“放过弱小?当年我也才十三,父母双亡,比之你们真是弱小太多,也不曾见谁有一份心软!” 李鹤山闻言已经知道不妙,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于是方方想要再说什么,却听冯叔喊道:“老爷不必求她,且叫我试试她的本事!” 说罢那身边的奴才就跟着一块儿冲上前去,谁也瞧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二十号人已经倒下来,躺在地上如同是死了一般没有声息。 见此情形院子当中那一伙女眷都纷纷吓得鬼哭狼嚎,李鹤山的骨头更软,仿佛是轻轻一敲就要通通化作粉末儿,他去瞧冯叔,只见老伙计笔直的脊梁也晃了一下——天爷! 三百九八 手刃仇人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八手刃仇人 起点签约网址: 这会儿不是李鹤山,冯叔才是自己的主心骨啊! 不,打从几年前出了事,他就已经是了——只要冯叔还在,李鹤山心中就莫名踏实,但见如今他都吃了一惊,李老爷心下更是一万面锣鼓一起敲起来,恨不得被吓个魂飞魄散! 冯叔见苏弑那功夫居然已经厉害成了这样,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不能退!现下就算害怕也不能退,他心知自己若是退了,那下一个便是李鹤山。 李鹤山不同往常,依照如今的精神头只怕是正面碰上就是一个死。 于是剩下的二十号人又接着往前冲,大家瞧着前头一半儿人的下场已经是心灰意冷,十分悲壮,也就是这一回冯叔才瞧见了苏弑的杀招——用毒! 月华如水,这个姑娘居然放出了无数细小如牛毛的小针儿,每个上头都闪耀着一星毒药的光芒。如此轻轻扬手下去,便铺天盖地扑向了那二十个有去无回的死士。果真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便倒在地上,活似已经死了。可是!头一批中了毒的人现下开始呻吟嚎叫,仿佛是诈尸了! 苏弑一笑:“如此好使!”此情形已经吓坏了墙角缩着的全部主子:又活过来了! 苏弑却冷冷一笑:一下子杀光了岂不是太便宜!管教他们活活疼死! 此话一出,众人瑟瑟发抖。 冯叔眼见自己的伙计已经全军覆没。嚎叫的嚎叫,昏迷的昏迷,没有一个全乎的,现下可只剩下自己了。 他回过头瞧见身后那一大家子,又抬头瞧见轻而易举已经掌握了全部人生杀大权的苏弑,没了法子只好自己捉刀挺上,他得挡在前头,于是,一边往前冲一边喊着:“老爷,逃!快逃” 可是,不等李鹤山他们爬出去几步,冯叔已经不行了——先是中毒,后来挨了刀,活活被剁掉半颗脑袋坠在地上只剩了一口气。 他身后那面墙上无处不是溅满了鲜血,夜风徐徐吹来,那满院子的血腥味夹杂了透鲜的死亡的气味往李家主子身边扑过来,毫不怜惜将他们堵一个正着不敢动弹。 甜腥味叫人恶心! 死人味叫人害怕! 李鹤山心中打鼓一样没个消停,吓得扶着墙呕吐:“天和!冯天和!” 那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人为了李家一家子老小死了! 冯叔死相极惨,他自然心疼这个伙计,疼得挤出来两行泪水,家中女眷与他有些情分,受他尊重的都很是伤心,李书仪、李姿仪两位小姐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见状则是嘤嘤哭泣。 蚕夫人更是一声尖叫昏了过去,而云义怀的夫人庄玉娘却听懂了冯天和最后的遗言,则是晃了几晃顺着墙根儿险些瘫软下去——因为,他最后分明是冲着自己念叨:“玉儿,玉儿!” 这约莫才是冯叔此生最最大的心事,也是他心底最最压抑最最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这秘密见了天日之时,却是冯叔断命之日! 天爷! 别管旁人如何,李鹤山的脑子转得最快——冯天和死了! 自己全家最后的一道屏障也没有了! 下一个!下一个必定是李家人! 苏弑这样厉害,全家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于是,他不等琢磨完双腿一软已经跪下,一根簪子也早已不知掉去哪里,花白的头发乱成一团簇拥着那即将拱手于人的脑袋。 李鹤山眼睛浑浊,面色惨白,这哪里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李老爷?分明是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可是,眼见他成了一根风稍微大就要被吹灭的火烛,苏施却丝毫不心软,更不手软——这世上,有什么事比得上当年趾高气昂的仇人现下低三下四跪下求饶更叫人神清气爽? 没有! 高兴吗?实在高兴! 解恨吗?不足四成! 饶了他?痴心妄想! 苏弑居高临下盯着李鹤山,只听李鹤山求着:“苏姑娘,我家中四十几口人已经尽数被杀光,剩下这几个还求您手下留情。” 苏弑却把玩着破月刀,说道:“李鹤山,别想着糊弄人!这躺在地上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下人。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我一个还都不曾动过。” 李鹤山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当年的事我一力承担,杀了我,放了他们吧”。一边说,他一边在那石头板上狠狠叩头,几个乖觉的夫人也跪下来求着,两位千金大小姐则是瞠目结舌,仿佛是已经吓傻了。 他们哀求得越厉害,苏弑就越高兴,她恶狠狠说道:“一力承担?李老爷这话可不太妙。当日任人践踏的,不是你!是我!那么,天道轮回,现下拿捏着全部人性命的自然也不是你!而是我!这笔债就是你欠我的,怎么讨要是我说了算!一力承担“,谁也不曾防备,她已经从那墙头一跃而下,如同是一簇血光溅到了李老爷的脸上,她拿刀架上了李鹤山的脖子,迫使他抬头瞧自己:”这事,你想担,便是能担的么?你铁了心要害我,害我全家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破月刀轻轻巧巧就割开了李鹤山的前襟,露出老人衰亡之中的身体,苏弑嫌恶地瞟了一眼,口中喝道:”你或许不知,我想了这一日——想了可是整整六年!“ 这话音一落,跟前的李鹤山是一声惨叫。 原来,他打从胸膛到肚子被一刀劈开,场子盘根错节已经流出来淌在地上。李鹤山简直是疼疯了,可是现下他就是一下子还死不成,于是只顾着一边哀嚎一边把肠子粘着土就往肚子里塞,疼得他瘫在地上连打滚都没有力气。 那敞开的胸膛流着血,灌着风,月亮光再慷慨照耀,轻易就能瞧见急剧躁动的心肝儿。 李鹤山浑身抽搐,冷汗直冒,这惨象将两位小姐活活吓晕了过去。 苏弑眼疾手快,心中有数将这几位夫人、小姐先杀光了,最后剩下了的乃是云义怀跟庄玉娘。 三百九九 找见游儿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九找见游儿 起点签约网址: 云义怀不及庄玉娘可恨,因此庄玉娘先死了,那死法也甚是不好受:舌头被剜了,手臂被剁了活活疼死。 苏弑将那裹着血的零碎物件扔在云义怀身上,问道:“你那个了不得的亲闺女在哪儿?李家那个夫人新生的小少爷又在哪儿?” 云义怀平时瞧来也甚是厉害,可是今夜已经被苏弑的凶残吓丢了半条命。庄玉娘那残肢往他身上一扔更是吓得尿了裤子,他双眼发直,手也不由自主指着后院。地上躺着的庄玉娘则是呜呜乱叫,没了舌头,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总之是口中含着血裹着烂肉瞎嚷。 苏弑心中不胜烦躁,于是当真一刀切下庄玉娘的半个脑袋扔在云义怀手中,谁知他一个老爷们儿居然十分不中用,瞧见那只有一双死鱼眼、半截鼻梁的头颅吓得成了疯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哭又笑成了废物! 李鹤山一听苏弑逼问自己新添的儿子就知道她今日就是拿了一个斩草除根的主意! 自己成了这样,家中守夜的奴才统统死光,喊破了喉咙只怕也喊不来帮手。他心灰意冷,口中说道:“罢了,罢了!李家传至我,这香火居然无以为继,当真是族中罪人!我真后悔当日鬼迷心窍做下罪业,如今居然牵连全家来还!我真是后悔啊!” 苏弑一刀砍了云义怀,又将院子当中全部人的血跟精魂收入破月刀,听见李鹤山这番感慨,她冷哼道:“我竟不知李老爷也又后悔的时候?只是——你最该后悔的,便是当日不曾杀了为我!” 说罢,她将李鹤山拦腰斩断,提着上半身走向厨房,那淌出来的场子拖在地上糊得泥土一片,李鹤山连半口气都不剩下却被苏施一把摁进盐桶。 他神志模糊的时候连疼都体会不到,心中只是一味感慨:因小失大!因为贪图美色,自己居然落到了今日境地,这回可如何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整治完一帮子人,苏弑如同是鬼魅一样乘着风轻飘飘上了李家宅子的全部屋顶,一间间慢慢找着。 她如同是最耐心、最胜券在握的猎手,从容不迫寻找那漏网的三个猎物! 她竖起耳朵听,听人说话声,听婴儿哭声,只要是没逃出去,那么就必定要做她的刀下之鬼! 李夫人!云游儿!小少爷! 她留心去找后院之中最最华丽气派的屋子,一家主母必定是要住得最是体面,可是居然没有。找了稍微次一点的,结果也没有,这些屋子中间没有声息,苏弑有些失落——当真逃掉了? 但是她不甘心也不认命,于是又将后院翻了个遍,终于在一处极其不显眼的园子当中听见了个年轻女人在说话——云游儿! 这声音相比较六年前变化不小,可即便是这样,苏弑也能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云游儿! 知道猎物正在自己脚下的屋子当中,苏弑反而有些不想动弹了。她一身血衣在风中摇曳,坐在那屋脊上苦思冥想。 找不见云游儿的时候,苏弑是发了疯得要找出她,要杀了她,可是,如今真格儿找见了,随时能取她性命的时候,苏弑反而不着急了。 见了——就是要出手杀了她! 苏施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舍不得。 对,是舍不得。就是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舍不得。 按说游儿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小姐妹,第一个好知己,两个人曾经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张被,同吃一碗饭,同用一盒粉,同带一支簪。 十二岁之前沅柯与苏良都没有教会苏弑的分享,也不必交给她的分享,实际上都是从游儿身上学来的。她们二人一同习文写诗,也曾经如同小女孩一般嬉戏玩闹,游儿心肠软,打小教养有些小孩子脾气,从来不爱看人脸色,也从来不必看人脸色,可是居然把苏弑这一块石头抱在怀中一动不动了半年。 苏弑再如何发脾气,她都是可怜巴巴在围上来,仿佛是自己身后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于是,苏弑的盔甲渐渐放下了,她相信了云游儿的真诚与善良,一颗心如同坚冰渐渐消融,也下了决心要好好对云游儿,不要再叫她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逃出去的这六年,苏弑生命中出现了三个男人,其中掏心掏肺、无不顺从的男人也有,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跟游儿这样待自己一百分一万分好的小姐妹。 在那个无依无靠的日子里,苏弑曾经十分庆幸自己遇见了她,曾经以为用一辈子相互扶持着就是报答了她的体谅与保护。 游儿分明是一个奴才里头的公主,却一心一意将自己这小孤女捧成了公主,再不会有谁自己这样好过她,对自己心疼纵容过她。 就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云游儿,可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个人能像她这样伤得了苏弑——苏弑将自己的后背露出来给这丫头,她却末了亲自插上了一把尖刀恨不得要了苏弑的性命! 因为苏弑不是石头,她被感动了,深信不疑了掏出心来,于是,是她给了游儿机会,给了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可是——怎么两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苏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铁石,可是信人则伤。她对着头顶的大月亮问道:“我们为什么就变成了现下这样”的时候,她的眼角仍旧滚出泪水。 吹着风,听着虫儿唱,仿佛方才那一场屠杀根本就不曾发生过,那样的血案更不是苏弑亲手做下。 苏弑的脑袋有点疼,鼻子有点酸,她蓦地像喝上一坛老酒,从此往事不回头。 此刻需要一壶酒麻痹自己,酒壮怂人胆才敢下去见一见那曾经的故人,才敢问出一句在心底存了六年的为什么。 为什么? 真的么? 第四百节 给我借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三百九九给我借口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想要游儿亲口告诉自己:她受够了猜的苦,要游儿将心肝掏出来给自己看,要她把事情说出来给自己听。 但是,这一切都被一个婴儿嘹亮的哭声打乱了——小少爷? 他也在里头? 李鹤山的儿子也在下面? 行动快过脑子,苏弑一个翻身已经打从门口杀了进去,冷不及防两个人就见面了。 这种情形之下,两人心下都是一惊! 苏弑乃是杀人魔头的模样,浑身血渍,风神颇盛,那杏眼柳眉未曾变化,但褪去温和内敛的外衣,那眼角眉梢干脆都带了几丝戾气,手中一柄破月弯刀更是张扬肆意。 苏弑变了模样,可是在游儿眼中还是这世上最最美丽的那个,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拿了取人性命的利刃,可是游儿也只觉得苏弑英姿飒爽,光彩夺目! 在苏弑眼中,游儿的模样也是令她心中一跳:六年过去,这丫头也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可全然已经是个苦命少妇的模样。 若是寻常少妇那样的珠圆玉润也好过一些,不知为何,这样愁苦凄惨的面容叫人真是心疼。 奇了怪了,苏弑来杀她,可是却由衷地不希望游儿这些年过得不好。 眼见云游儿如今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稀稀疏疏两道眉毛低垂,枯槁憔悴一张脸颊消瘦,如同是没了肉,只剩下两块腮帮子直接扣在她骨头上。 这幅愁眉苦脸的衰相哪里像是那会儿自己眼中最最鲜灵活脱的花骨朵儿?女大十八变,可是单从当年游儿的美人胚子上来说也决计不该成了现下这个模样! 苏弑一听她开口便知不曾认错了人,可是——这几年云游儿都是遇见了什么? 游儿问着:“阿施?”她一双眼睛居然也开始泛起了光彩,水汽氤氲地说道:“阿施!你终于来了!”小鸟一样清脆起来,这话里头居然是十分惊喜。 她手上的一样东西“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苏弑还来不及去留心便已经被游儿抱个满怀,游儿哭道:“我等了你这么久啊,只当再也等不到了!” 她的声音越发哽咽,可是苏弑将她死死箍着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已经被她哭湿了一大片,游儿还是抽噎着念叨:“你总算是来了!” 游儿火热的心一下下砸在苏弑胸口,与她的脉搏激荡在一起。 苏弑这样与她亲近,被这丫头抱在怀里,她以为自己必定十分抗拒,以为能跟想象中一般将那些狠心的话、难听的话都像刀剑一样统统戳在游儿身上。 可是,她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苏弑也不由自主哭了——这个人是游儿啊!每次都叫自己十分没法子的游儿! 她还是硬起心肠推开了游儿,问道:“等我?等我来干嘛?杀了你?”苏弑声音冰冷,一双眼睛却不争气在掉眼泪。 游儿闻言却毫不惧怕,脸上苦笑道:“只要能活着再见到你,你亲手杀了我,我都欢喜”。 苏弑十分不忍心,她的破月刀再也举不起来,游儿仿佛是晓得她正在作难,于是只瞧着她笑道:“阿施,这六年里你跑去哪儿了?我去哪儿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 往事重提,苏弑的回忆又是潮水一样将她打得湿淋淋、透心凉,于是眼神一凛冽,冷声道:“去了哪儿?你跟李鹤山联手算计我!我再不跑,只怕是要在这儿被吃得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游儿听她话中心酸,都是使不完的仇恨,于是也不答话,一双手轻轻去碰苏弑衣裳前襟那血红色的牡丹花。 苏施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躲闪着她的亲昵,游儿一双手落了空,有些黯然停在了半空中,苏弑打眼一瞧,只见她一双手不但不美好白嫩,反而居然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而且,不是新近留下的,仿佛是旧伤! 她挨了打不成? 谁打了她?笑话! 她云游儿可是做了李家的少夫人,李家将来板上钉钉的主母,还有哪个有胆子欺负她不成? 这般仇恨当口,苏弑仍旧挂念游儿的情况,脱口而出一个“你”字,还不等说完,便见游儿笑道:“阿施,这般多年不曾见面,你仍旧是那副冷硬性子。咱俩那会儿曾经那样好啊”。 咱俩曾经那样好。苏弑痛苦咀嚼这句话,末了狠狠将头一甩,喝到:“对,亏得咱俩那样好,你也只不过将我害成了这样!若是再好点,指不定要做了什么!我认得你真是瞎了眼!那副冷硬性子?三分是天生,剩下七分乃是你们给的!” 她往前窜了一步将云游儿逼到墙角,游儿瘦骨伶仃的身子贴在墙上,脊梁骨单薄,仿佛轻轻一碰就全碎了。 苏弑一双手紧紧锁着她的喉咙,将下巴抵上她的鼻尖,她居高临下盯着云游儿,眼中冷笑之意盎然:“几年不见,少夫人你倒仍旧是如此娇柔不堪的模样,我见犹怜”。 闻言,游儿仰头瞧着苏弑,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她笑得仿佛是要断了气儿:“阿施,真好,你瞧,咱们都没变啊”,那清澈的泪水已经滑过脸颊淌在苏弑渐渐松开的手掌,她咬着嘴唇问道:“当年,那件事”。 游儿却一张嘴就断了她要闻的话:“不错,是我害了你!”她仿佛是受了惊的小兽一样喊得又尖利又响亮,苏弑闻言那心头的哀伤之雾泛滥成灾:“游儿,云游儿!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说出来!” 你怎么就承认得这么爽快! 你当年下手怎么就这样爽快? 苏弑是来杀了她!可是,她还是报了一点希望,苏弑希望游儿说点什么,好叫自己饶了她。 实际上苏弑分明晓得:自己根本不想杀了她,也不过是要游儿给自己一个理由,自己给自己一个找不出来的理由。游儿说出来不论真假,都愿意信她。 哪怕一个托词,一个最最蹩脚的托词都好——好叫自己放了他。 四百零一 误伤游儿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一误伤游儿 起点签约网址: 可是,苏弑准备个齐全,只要游儿说了,哪怕是扯个谎,她也都愿意给游儿一条活路。 只要她悔恨求饶,自己或许就能顺理成章给游儿一条生路——云游儿她是特殊的! 苏弑倒是愿意网开一面,她设想过无数个后路,自己为她找了无数个借口,可是,谁也不料想——游儿自断了全部后路,就这样干脆利索就承认了当年的罪状。 如此爽快却叫苏弑开始慌张了。 游儿如愿瞧见她眼中的一份迷茫、作难彻底流露,苏弑装不像!那十分疼痛,她分明心疼自己! 游儿眼中闪过了一丝欢喜与欣慰,但是心中已经定下了一个大主意。眼见苏施那手上渐渐松了力道,她只扬起下巴问道:“阿施,你不信?” 苏施被一语戳破,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确实不忍心,于是摇摇头轻声道:“为什么?” 游儿仰起一张小脸,喜笑颜开道:“很稀罕么?我自然是为了颂臣哥哥啊!你难道不知,我打小就是想要嫁给他做娘子?” 游儿脸上快活又干净,可是偏生那话语却是如同刀子一下子就戳进苏弑的心窝——李颂臣!果真是这样?! 为何游儿这幅神情好似一下子就回去了十二岁的时候,可是,这样天真烂漫的一张脸,说出来的话为何这样恶毒? 苏弑手上的劲儿又重了,她淌着两汪眼泪哽咽着问:“游儿,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选了我!为什么你偏生要来害我!我那会儿只信你了啊!你明知我无亲无友,一个孤女寄人篱下,我那么相信你,那么信一个人,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游儿被掐得恨不能翻白眼,脸上涨成了通红,两只脚倒是十分安分也不曾来回踢蹬,可一只手却趁人不备去夺苏弑腰间的破月刀! 苏施不想游儿还能做出这样挣扎,于是赶紧退了半步护着弯刀,正在此时,床上的孩子又是哇哇大哭,仿佛是要将这间房子的屋顶都掀开了冲出去一般。深夜听来分外嘹亮! 苏弑一个箭步上去掀开襁褓,里头果真是个粉嘟嘟的男婴,此刻哭得脸红脖子粗,一双小手乱抓乱舞。她盯着他问道:“这是李鹤山的儿子?” 坐在地上喘大气的游儿答道:“不错”。 苏弑见那婴孩皱着眉头拧着鼻子是越哭越厉害,心中越发烦躁,再一念及李鹤山的行径就想一刀下去结果了这混账东西。 她高举起来的刀不曾吓到云游儿,倒是吓傻了方方从院子进了的一个老婆子,这婆子头发花白,面上略略有几分熟悉。吓得坐在地上颤抖,壮起胆子喊着:“女侠饶命!幼子无辜,求女侠刀下留情!” 苏弑再一瞧云游儿,那丫头仿佛是散了架子一般出气多进气少,脸色隐藏在那烛火的光晕后头,躲在苏施身后的巨大黑影当中,蜷缩起来只剩下一对不慎水灵的眼睛。 婆子见苏弑犹豫,于是赶紧冲着云游儿喊道:“游儿!快求求她!那毕竟是……” 谁知云游儿冷冷说道:“住嘴!婆婆别胡说了!他本来就该死!” 那婆子禁了声,目瞪口呆只见云游儿扶着墙根儿渐渐走过来,恶声恶气如同厉鬼道:“阿施,你为何就心软了!你不是一向决绝得很么?这可是李家的种!李鹤山的血脉!你竟然为他不忍心?” 苏弑的身子恨不得抖了起来,可是游儿继续推波助澜道:“我只问一句——他糟践你那会儿,他就不觉得可惜!你留着他做什么!” “别说了!”苏施心中一疼,那婴儿的哭声就断了——原来是她一声怒吼之时干脆利索切断了这婴儿的喉咙,可怜那出世一天的小东西方才还是活生生闹哄哄的,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渐渐冷却的尸体。 他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打着转儿滚到了床褥的边缘,还没睁开的眼睛再也不必瞧见这花花世界! 游儿见她狠心下手仿佛愣怔了一下,这才重新扶着桌子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心中掉了一块大石头。 而那个坐在门框上的婆子见状则是晃了几晃差点晕了过去,口中则是嚎啕:“天爷啊!作孽!”苏弑也被自己的心狠手辣吓到了,她兀自举着刀,瞧着那颗小脑袋跟那一床铺鲜红的血渍手足无措——自己杀了一个婴儿! 那个方才出生一日,根本连眼睛都未曾睁开的婴儿! 那个人之初性本善,还来不及作恶的婴儿! 那个因为“李鹤山”三个字就丢了性命的婴儿! 他根本没错!错就错在他是李家的血脉! 苏弑杀了那么多人,大家都做了恶,没有一个人是干干净净的货色。她不害怕也不内疚,可是,这是第一回杀了一个无辜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她开始有些怕了!更是后悔了! 她不是怕轮回,更不是怕报应,而是——被自己这样歹毒震惊了! 原来自己竟然这样残忍! 自己这样对一个任人宰割的婴儿,跟李鹤山当年那样对自己也并无分别! 她开始后悔:方才这一刀若是不曾落下去该多好?她不自觉的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紧绷起来,干脆喘气声也粗了。 苏弑握着刀的手上青筋暴起,痛苦地喊着:“不怨我!不怨我!都是你们逼我!是你爹逼我!”她杀了那么多人,第一次因为内疚痛苦不可自拔,仿佛是个知道做错了事的孩子,却偏生没有个谁来抚慰。 偏生此时身后有人来了,苏弑心中一凛,紧张之下反手一刀已经刺了过去,门口那婆子更是发出了一声惨叫:“游儿!”这俩字一出,苏弑简直是出了窍的魂魄又重新都飞回来了。 抚慰她的人来了! 苏弑转身一瞧,那眼泪就落了下来! 游儿捂着脖子立在她背后,手中举着要给她擦冷汗的帕子——桃粉色丝绸,镶着银线的花边。仍旧是六年前游儿最最喜爱的那一块,是自己无比熟悉的那一块! 游儿眼中一时喜一时悲,最后居然活泼泼都成了笑模样。 “游儿!”苏弑上前一把抱住她,那脖子上的创口喷出来的鲜血真是捂都捂不住。她手忙脚乱打翻了几瓶上好的止血药粉都不曾将那势头止住。 游儿瞧见她慌得不行,眼中居然有几分欣慰,她抬着头瞧着苏弑,见苏弑将衣裳脱了干脆一下子捂在自己脖子上,游儿含着笑劝道:“别忙活了,不中用了”。 苏弑抱着她,将她搁在自己膝盖上,慌着去堵上那不听话的口子,泪水已经将一张脸化成了野猫一样。 游儿笑道:“阿施,我不行了”。 素是想说对不住,想说不应该,想说别说这话,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捧着幼儿的脸恨不能哭成了傻子。游儿!到底是自己杀了幼儿!到底是自己亲手了解了她!苏施哽咽着摇着头:游儿,我不想的,你信我,我不想的…… 四百零二 临死解谜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二临死解谜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想说对不住,想说不应该,想说你别说这话——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捧着游儿的脸恨不能哭成了傻子。 游儿! 到底是自己杀了幼儿! 到底是自己亲手了结了她! 苏弑哽咽了摇着头:“游儿,我不想的,你信我,我不想的……” 游儿脸色凄惨见她伤心,却将手贴上了苏弑的,轻声说道:“阿施,别哭!你一哭啊,我可就走不成了”。 她脖子淌血,眼中淌泪,说道:“阿施,我见你这一回就知道——你仍旧是那样啊。外头包着坚硬厉害、叫人不敢亲近的壳子,里头却是心软得可怕。我从来都知道你对我”,她仿佛是没了几分精神,闭上眼睛歇了一些,匀着气儿道:“我在这活牢笼里头过了几年,你不在不晓得,早就活够了”。 游儿笑着垂眼泪:“我性子软,狠不下心,不敢了结自己,所以只等着你来给上一个痛快。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你给我一个痛快。如今,就算你不曾杀我,我自己也得去撞那刀”。 游儿笑道:“如此甚好,你深得我心”。 苏弑闻言哭得更加声嘶力竭,报仇、怨恨一下子仿佛都不见了,她心底只有五个字:我杀了幼儿!我杀了幼儿! 游儿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擦去苏弑的泪水,她睁开眼瞧着苏弑深情款款:“几年未曾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直想,我的阿施要变成了什么样。你受过那么多欺负,得多疼啊”。 游儿的牙齿仿佛是因为冷一般开始咯吱咯吱乱咬,眼泪却流得更狠,笑容却更安宁:“我见了你,纵使你拿了凶煞的刀,浑身沾着血,口口声声说是来杀我,我也止不住心疼你,心疼得要死了”,说到这儿她出气更厉害,血倒是不喷了,可是四肢渐渐要硬了——游儿当真要死了! 苏弑喊了一声:“天啊!” 她将游儿搂得更紧,哭道:“你为什么不求求我!为何不骗骗我!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忍心杀你!你做了再坏的事我也下不了手啊!你怎么就不知道!” 游儿如同是打摆子一样抽搐起来,她的手还死死掐着苏弑的手臂,笑着答道:“阿施,我都知道。其实,阿施啊,我从来都不曾害过你”,她大口喘气:“我如何舍得害你,我爱惜你分明胜过我自己!”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苏弑的头上将她从头到脚疼得很不能生生锯成两半——天爷!方才游儿说什么!不曾害过她! 苏弑狠狠一晃,大颗的泪珠砸在游儿眼睛上、鼻尖上,顺着她的嘴唇流进嘴里,自己则是嚎啕大哭:“你说明白!游儿!我笨,你说明白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游儿!游儿啊,你告诉我,我,天啊!我做了什么!” 游儿却微弱说道:“阿施,你明白,你这么聪明……”她仿佛是一片刻的回光返照,整个人的眼睛里头仿佛是镶嵌着闪闪发亮的宝石,亮晶晶,水汪汪,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小女儿的时候,她笑道:“阿施,遇见你之后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该信我”。 苏弑的脸颊在游儿脸上紧紧贴着:“好游儿,求你别再说下去,饶了我!这会儿还说这话真真儿要疼死我了!” 她摸着游儿的脸颊哭着喊:“我怕!我怕啊!” 苏弑一双大眼睛里头全是泪水,哭着求老天留下怀中的女人,可是游儿的一条腿已经被地底下爬上来的的小鬼给勾走了,她最后一次睁大了眼睛笑着瞧苏弑,说道:“别怕……阿施,你瞧,你多么像个孩子。别怕,你有我呢。”她点点头:“你有……”说到这儿喉头一哽,两行泪水滑在耳边,全身都泄了气一般干脆瘫软在苏弑怀里。 游儿眼里都是苏弑的模样,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却是:你有我呢! “天爷!游儿,游儿,你饶了我,你别死!” 苏弑见游儿在最后一刻方才撇清了仇怨,心中如同是被成千上万只蛊虫死命啃咬,疼得自己要喘不上气。 门口的婆子见状也是一声惨呼:“游儿!你何苦为难自己成这样!你这傻丫头!” 苏弑坐在地上也是嚎啕大哭,如同是被谁剜走了心肝,她收了声方才在游儿脸上反复摩挲:“我后悔了”,她仿佛成了最最温柔的母亲,对着怀里的婴儿柔情吐露,像是呢喃一般:“游儿,我真的后悔了。你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这样,不清不楚就撇下我,我活一日就得后悔一日!” 门口那个哭成一团的婆子闻言则是跛着脚挪了进来,指着苏弑问道:“你后悔了!我才是真的后悔了!我趁着今儿抱了孩子偷偷过来见她,可不曾想你干脆利索杀了他们娘俩!我倒是还后悔”,说到这儿她盯着苏弑恨声很气:“干脆后悔六年前受了游儿的托付救下你!” 苏弑见面熟,这会儿才想起那个夜里护着自己逃走的老妈子——原来是她? 游儿指派过来的! ——等一下,“娘俩”? 苏弑脑子中间炸了一个雷,险些将游儿的脑袋给拧了下来,她心中又慌又乱问道:“什么意思?” 那婆子痛哼一声:“那个孩子,是她亲生的!那是她亲儿子,你连一个出世一日的婴儿都杀,你还是个人吗!” 什么?游儿的!苏弑突然脑子当中一片就空白:这都是怎么了? 她沙哑了声音说道:“不是说李鹤山的孩子?游儿嫁的分明是颂臣,她是少夫人,这桩事你休想瞒我!” 那婆子笑得更加凄凉,有浑浊老泪从眼角溢出:“李家老爷扒灰,满个后水镇都知道,独独漏了你。你来报仇都不曾先打听打听吗?” 扒灰?偷媳? 李鹤山跟云游儿! 怎么会这样? “不对!”苏弑一双眼睛乱蹦,疼得厉害,声音也打了颤:“不对,颂臣他……” 不提李颂臣还好,一提起那个苦命少爷,那婆子干脆坐在上上哭了起来。 ……………………………………………………………………分割线…………………………………………………………………………………… 写至今82万+字,哭得最厉害几次:@写文朽月初十:写《苏家有女》有几回哭成狗: 排名不分先后: 1、西域高昌城苏施从赵惊弦的怀里扑向江朗亭; 2、长安城追魂七弦司清宴为了凤凰剜心弹完一曲身亡; 3、朔北城赵紫骝面对妻子背叛隐忍不发求她为自己生个儿子; 4、长安城苏施梦见江朗亭娶了朱阮阮争抢与他拜天地; 5、联珠谷苏施被赵惊弦救回一命两人五年后重逢; 6、邕州后水镇云游儿被苏施一刀割了喉咙却哭着说别怕,苏施还有她…… 非要排序的话:前三:6、2、1。 大家自行讨论。 四百零三 新娘成寡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三新娘成寡 起点签约网址: “六年前”,苏弑一手揽着游儿的尸身,一手掐住婆子的喉咙:“你老实说,六年前,李家到底都怎么了!”一双眼睛阴狠凌厉,如同是头野狼闪着寒光。 等到苏弑再次泄了气乃是半个时辰后,她脚步太沉,心中太累,居然连个瘦成人干的游儿都抱不动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婆子哭着抹眼睛:“我一早就晓得游儿是个傻的!你这样的冷硬心肠哪里肯承她的情?可偏生她是个死心眼,认准了就对你好,可如今又得了个什么下场?”她盯着痴痴坐在地上的苏弑说道“我替她不值!替她不值当!” 苏施只喃喃说道:“是,不值,我也替她不值。我有个什么好,要她这样为我?” 她转过头瞧着炕上那婴儿的尸体道:“这孩子还烦请婆婆殓了吧,”她咽下一口气带了哭腔:“既然游儿不喜他,那么便不要了”。 婆子应了,苏弑又对她说道:“你也快走吧”。 婆子听这话有些奇怪,却听她道:“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被我杀光了,我要烧了这儿,管叫他们尸骨无存”。 那婆子心中一惊,一向晓得这姑娘是个狠角色,于是麻溜带着那小包裹就出了院子。 离了宅子没几步就听见:“走水!走水了!”的嚎叫声四面起伏,她一回头,只见李家方向上是火光冲天,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火球在夜风中如同是发怒的猛兽四下侵夺,只恨不得吞噬天下。 不远处,果真见个女人拦腰抱着一具尸体往夜色中去。 不错,是苏弑抱着游儿往城东的一处桃花林里头去。 此时已经到了穷秋,邕州虽说地处南境但是也冻得人遍体生寒。 冷风习习中,苏弑要葬了游儿,她用刀劈,用手刨要为游儿造一个坟坑,她一边刨土一边哭,呜呜咽咽在夜风中听来如同鬼在笑。 十根指头统统磨破了皮,她浑然不知,指甲盖子都翻了身也不知去了哪里。 穷秋时节,这地上哪儿都冻成了硬邦邦的,她挖出个坑来的时候已经花费了半条命。 苏弑捧着游儿的脸蛋亲了又亲,将这丫头轻轻放了进去,仍旧是用手刨土掩埋。 “游儿,游儿”,她淌着泪说道:“你打小不是最爱桃花么?我将你葬在这十里桃花林当中,你喜欢不喜欢?” 她的泪水浸着血水掉在土中,哭道:“桃花飘零薄命,多像咱们啊。可是这儿每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每年一回你都能瞧个遍,只当是我陪着你,是不是也不觉得孤单了?也不怨恨我千般万般不好了?” 苏弑又低声叹了一口气:“你该怨恨我的事多了去了,可是你从来不肯”。 她将游儿埋好了,又找来一堆石头堆在上头,不曾立碑,只插下十二岁那年游儿给自己上妆的时候戴过的玉珠子流苏绒花。 她忙活完这些有些累了,于是躺在石土堆上大口喘气,躺着眼泪说道:“你维护我那么多次,我却从来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她心口疼得要疯了:“游儿,你想我怎么爱你呢?” 游儿这一辈子能归宿在这桃花林中的一处净土,也总算是完了事了。 这样一条多灾多难的性命总算是落下结果,尽管她是结果在了最亲爱的苏弑手上。 李颂臣早就死了,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对阿施百般爱护的少年,在目睹父亲李鹤山玷辱了心爱的姑娘之后便心灰意冷,更被阿施那一句“我要你死”绞杀完了毕生最后的一丝生机。 他不想活! 他想死——那么便是谁也拦不住! 他咽气之时便是阿施逃走那一夜,他用枯槁的死亡拖延了父亲的手段,用性命护了阿施最后一程。 于是,他得了一个自在舒坦,阿施得了一个死里逃生,可是那个来冲喜的云游儿却遭了大难! 怎么可能不遭殃呢? 大喜的日子宾客满堂,游儿方方拜了堂就被送去洞房。 喜娘簇拥着她分花拂柳走到洗心池子旁,便听见那厢一个小厮连哭带喊找老爷去禀告,她心下里是一个咯噔,当时就要走不动了,若不是丫头扶着只怕是要一头扎进那池子中免去了后头这般多的祸事。 游儿软了腿,一叠声喊娘,可谁知平日里那个英明神武的庄玉娘因为独生闺女嫁得好已经是喝得不省人事。 小丫头则是负责扶着新娘子如同裹了风一样往新房中去——洞房花烛! 做女人的本分庄玉娘早就教给了她,云游儿身为一个女人不得不去取悦自己的夫君,为他宽衣解带,生儿育女,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抱怨。她以为的那场不得不去的刑场令人害怕,真是又怕又慌张,更为娘亲的一意孤行恼恨了许久。 真到了新房门口的时候,喜庆不见得有多少,药味儿却更加呛人,即便是住在一出宅子,可是从来不知道颂臣哥哥的近况居然成了这样。 不等她伸腿迈进去,里头“少爷!少爷”的呼唤已经伴随着一声声嚎啕传来,仿佛是哭碎了腔子似的歇斯底里,游儿盖着红盖头,一听这声音就彻底走不动了。那身子的一边就软了下去。 她试几回要抬脚进去可是颤颤抖抖,心中的一根弦早就断了,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扣着自己的手心儿,一只手伏着门框却冷不防被谁一把推在地上,盖头落了下来,红个艳艳地躺在地上成了最舒适的模样,她立即便听见:“我的个儿啊!” 原来是李鹤山一声悲哭,李鹤山,当然是李鹤山! 游儿一听这声音就全身要瘫软,丫头搀着她走进来,过了帘子便看见一个瘦成柴火的人窝在床上,李鹤山——她方方拜过的公爹,此刻并着一大帮子的丫头妈子已经围了上来哭成了一片,云游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死了?! 李颂臣死了?! 她方才嫁进来,夫君已经死了? 四百零四 一囚三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四一囚三年 起点签约网址: 李鹤山哭得惨啊,全心全意在哭自己的儿子;众人哭得惨啊,说不上来是在哭自己的少爷,还是哭给老爷看表忠心。 可是,游儿也哭得惨啊——她哭自己那狠心黑心的亲娘与自己单薄如纸的命。 可是,谁哭都没有错,但是游儿不行——唯独她哭了就是不对! 游儿这般放声大哭的时候,李鹤山则是老泪纵横说道:“我这狠心的儿啊!这般怨恨我实在是不应该啊!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啊!我李家为何独独生出来你这样没出息的多情种子!” 他玷辱了苏施没错,儿子拿性命都拦不住,于是这会儿也是后悔不迭:不想李颂臣如此死心眼!为何就这样固执,偏要一意孤行?平时瞧来是温柔可亲,凡事都好商量,只有在这件事上费了心思! “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好苦的命啊!” 李鹤山这话说的都是事实,他不想居然将自己的儿子给逼死了。后悔自己居然做了这糊涂事,更咬牙切齿恨上了苏施这个狐狸精! 于是他大手一挥:“去!将苏施带过来!老子要她为我儿子生殉”! 旁人还不曾说什么,那坐在他身后大堂上哭成泪人的游儿则是吓得够呛,不知自己托付的婆子是不是已经手脚麻利把苏施放走,又担心万一逃不出去反而被抓回来只怕死得更惨。庇护苏施的心占了上风,游儿扑上去搂着李鹤山的双脚哭了起来:“老爷!老爷!您饶了阿施!” 李鹤山闻言一声不吭,一丝一缕为儿子平整了衣裳,游儿哭得更厉害,求道:“阿施,她太可怜了!求您大发慈悲,求您了!” 李鹤山回头一脚踹在游儿身上:“死丫头,给我滚远点!” 游儿打小被他另眼相看,哪里承受过这样的重话?再加上那一脚很凶,于是,游儿的肚子这样挨了打疼得在地上歇了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她伏在地上呻吟,泪水也是止不住——老天作弄人啊!可是哪知道更大的在劫难还在后头? 那个领了命令回来的小厮也是回话,李鹤山只瞧他脸色一白已经有冷汗淌了一脖子,结结巴巴说道:“老爷!” 李鹤山起身,仿佛是一座山一样遮住了不少光亮。那跪着口头的小厮道:“跑了!跑了!跑了!” 李鹤山震怒不已,吼道:“什么?” 那人求饶到:“小的没有一句瞎话,不见了,追,没追上……她被人救走了。” “大胆!大胆!” 李鹤山气得浑身直哆嗦,游儿闻言则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也不呻吟了只卧在地上直喘气,李鹤山将屋子里头的东西统统砸了一个遍,胡子一挑就走了出来,众人吓得纷纷躲开,忘了维护还在地上的新少夫人。 李鹤山径直走向她,云游儿蜷缩着就要往后躲,却见他一个虎扑将云游儿大从地上扯着头发拉起来,游儿躲不过撞进他凶神恶煞的眼中,他问道:“是你?” 云游儿牙齿咯吱咯吱响,喉咙里头的口水都不曾吞下,她吓成了傻子一般颤颤抖抖说道:“不,我不敢”。 李鹤山瞧见她如同小兔子一般惊慌失措的眼睛,仿佛是相信了说道:“对,你不敢”。 游儿含着泪,咬着嘴唇都要沁出血来,李鹤山则是慈眉善目说道:“你不曾放了苏施,当真?” 游儿轻轻点头却被李鹤山拽到了床边,指着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少年,哭道“云游儿!好你个云游儿!你不是来冲喜的么!“ 游儿又疼又怕,一路尖叫着小鸡爪子一样的手抓着李老爷的臂膀,闻言已经知道不妙,她苦撑着,求饶着:”老爷,不怨我!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可是李鹤山一把扯着游儿的头发逼她仰起脸去瞧李颂臣,游儿从小到大从来不曾与死亡靠得这样近,李鹤山吼道:”我瞧着,你分明就不是来冲喜!而是来催命!活活要了我儿子的性命!“话音一落游儿乃是一声惨叫,原来——她小半块头皮已经带着血水掉了下来,撕心裂肺好一通哀嚎——打小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天啊!娘!”游儿哭得恨不得丢了神智,疼痛叫人发梦,只觉得一个人打从外头一路滚进自己的身上,李鹤山却摆了摆手招呼着要她活活殉葬。 他喝道:“瞧着你胆小,原来是个最厉害的!当我还真是个傻子不成!你不敢?你背着我干得多了去了!既然你放走了苏施,那么就只管自己替了她来陪着我儿!” 方方闯进来的庄玉娘闻言把酒都吓醒了,对着个游儿又打又骂,到底还是求老爷网开一面放过自己亲闺女,求到全部人都撤下去了,求到主动宽衣解带伺候他歇下,游儿只缩在一个婆子怀里被扶着进去一处院子,据说之前是个夫人因为受了冷落成了疯子,但偏生她有个十分厉害的娘家,因此也不敢小瞧虐待,所以后来就关在这儿一直到死,可临死都不曾再瞧见李鹤山的亲爹李太爷一回。 这会儿冷僻的院子就成了游儿的禁足之地,打从她十三岁一直关到十七岁,结果又从十七岁一直关到十九岁。 囚禁到苏施上门找她。 打从那一日,游儿稀罕见到娘亲,也不再见过其他人,那院门深锁,蛛网遍结,春光明媚,似水流年已经将她活活困成了一个活死人。 头三年尚且好过。 好过是因为谁也想不起来她,念不起来她,游儿只当是那个被冷落的夫人一般只管自生自灭。 “这样的日子真没意思”。 云游儿年岁年轻,正是受不住寂寞的时候,可是她晓得自己犯了错也不敢过分造次,她只是活生生想着她的亲生父母并着不知所踪的苏施。 一开始才十三,只会镇日里不分白天黑夜地哭,哭成了死人或许才能好一些。 后来是肚子饿,一日三顿逼得她不得不吊起精神,自己动手见了能吃的菜来烧了吃,砍了能用的木头来煮汤喝。 四百零五 属蛇之祸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起点签约网址: 庄玉娘每日也只是隔了十天半个月隔着墙偷偷扔进来一些吃的喝的用的东西,于是,游儿一开始只晓得哭,后来干脆也晓得要好好过日子了。 吃饭的时候,游儿对着空荡荡的四面灰墙,对着院子当中渐渐变成田垄的菜地说道:“这样真没意思”。 睡觉的时候,游儿对着黑漆漆不透光的窗子,盖着庄玉娘新做的软和被子,说道:“这样真没意思”。 一日日除了吃喝撒拉,游儿就像是个疯子一样在院子当中来回走动,瞧着那高不可攀的院墙,说道:“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那时候,游儿并不知道,这三年里头的四面墙压根不是她不能出去游戏世界的障碍,也不是隔断望眼的浓厚云层,更不是她应该埋怨咒骂的对象。 她只是骂它,骂自己这苦成黄连的小命,更咒骂这不知何时才会盼来尽头的鬼日子。 这儿根本不是她的监牢,也不是无人问津的阿鼻地狱,更不是她水深火热的生活。 若说这就算是水深火热,那么真正大祸临头的时候,游儿才能醒悟:这三年才是最安逸的人生,对他来说,再没有哪儿比这儿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儿分明是金钟罩,铁布衫,分明是云游儿最后一道保护墙。 她在这儿因为孤单寂寞逼迫出来的痛苦与疯狂,在遇见下一场劫难的时候只会叫人彻底塌了架子,她如同是一朵最最娇媚的花儿,在最美的时节里头孤独生长,等到她不孤独的时候——游儿只怕是已经彻底被掐断了根茎,任人揉搓成了碎片,零落成泥。 原先“这样的日子真没意思”的感叹似乎都成了矫情的话,剩下的只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说得出来的绝望并不算绝望,说不出来的绝望才真的要折磨死人! 游儿的噩梦很快就来了。 她娘庄玉娘用自己的身子,用委曲求全承受李鹤山的百般凌虐终于保住了自己亲闺女的一条命。 李颂臣死了以后他爹李鹤山就变了。 他镇日里跟那帮夫人厮混在一起i,只为了再求一根香火,有趣的夫人不貌美,貌美的夫人不有趣。 其中,庄玉娘乃是个出类拔萃的,又有趣又貌美,可是她与那帮女人一样不能为老爷生出来个什么一儿半女。 儿子!李鹤山只要儿子! 他有两个闺女,儿子却死了! 他恨不得死了的是这俩闺女! 他发了疯一样的折磨这群无辜的女人,折磨的大家恨他恨得牙痒痒; 可若不折磨她们,光折磨庄玉娘,庄玉娘又被夫人们恨得牙痒痒。 她什么都认了。明面是管家夫人,可实际上却是老爷没过路子的屋里人。 可是主子们都十分瞧她不上,下人们也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庄玉娘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女儿这一辈子都算是白瞎了。 庄玉娘为了自己的云游儿委屈成了死狗一般,谁都敢来唾上一口,可照旧也逃不过老天的一手好安排。 若是云游儿的运气白瞎到这个地步也就算了,可是李鹤山想儿子想得疯了,家里头这几个夫人生不出来,李家府上稍微平头正脸的也都被他染指,甚至还从外头买过几个年轻干净的女孩子,使唤了几个月仍旧没有结果,于是,恨得李鹤山一转头又干脆卖给了人牙子。 他埋怨女人们不争气,埋怨那些年轻女孩子也不争气。实在无奈他开始喃喃自问:莫非真是老天惩罚他不成? 李家祖先在地底下真要连那纸钱都得不上一串子,连那冷饭都吃不上一口不成? 李鹤山唉声叹气,可是有个月的十五,夫人们都去庙里上香,有个夫人打从庙里得了一根上上签,说的是知道夫君求子心切,于是急他所急求上一卦,居然说他还有子嗣! 李鹤山见状要欢喜疯了,只顾着问是哪位夫人所出? 那夫人只求了这一件,这一问就被问住了也不知道怎么答他。 可是,那些个女人到底不是省油的灯,找了个半仙说是算上一回,解的是——正在李府,家中一女,数蛇,逢甲子年必诞下贵子。 属蛇? 甲子年岂不是两年之后? 李鹤山一听仿佛一下子不觉苦,不觉累,日子都有了盼头,每日里连门也不出,只晓得在那些属蛇的女人身上播种,非要得一个儿子。 庄玉娘好巧不巧也是属蛇,平日里也最受青睐,这样的女人无论美丑,李鹤山一律不肯放过,上至六十老妪,下至十岁女童,一时间怨声载道,作践得这府上的女人对老爷都是避之不及。 李鹤山这样荒淫无度,再也不是往日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后水镇里头出了新消息,说是这李鹤山老爷转了性子,天天除了吃就是日,成了个吃饱了只晓得上炕的牲口。 这种闲言碎语李鹤山也不打算理会,只是每日里吭哧吭哧流血流汗要把个儿子给弄出来。 儿子!儿子!能要了他一条性命的儿子! 要了他的命也心甘情愿的亲儿子! 这样胡闹了半年,谁也没有动静,眼瞧着时候越来越近,李老爷着急啊,天天对着这些属蛇的女人都瞧不够,掂量过来掂量过去,心里过不完的道道儿。倒不是她们有多美,而是盘算着这整座李府属蛇的女人是不是统统攥在手中再无遗漏。 有一日,一个夫人告诉这老爷,恰好就是从庙里求了上上签的夫人,她没有属蛇可是也立了大功,李老爷宠信她几乎言听必从,说还有一个女人,只是不知老爷要不要算进来。 李鹤山问是谁,那女人只是咯咯一笑:“问庄大娘去,她从来都晓得,就是舍不得告诉你。” 李鹤山带了一股子气去找庄玉娘,她气得浑身发抖又或许干脆是吓得浑身发抖,总之整张脸上煞白一片。怎么问就不说,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就是摇头三不知。 四百零六 据为己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六据为己有 起点签约网址: 李鹤山十分生气,叫人将后院翻上一个遍,非要把全部女人统统挖出来,前面尚且还好,可是越往后走,庄玉娘的脸色就越差劲,到后来老远瞧见一处荒凉破落的院落的时候,她干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涕泗横流:“老爷!老爷!求你!别找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四百节 起点签约网址: 她拦不住李鹤山,李老爷已鬼迷心窍叫人将门直接撞开,庄玉娘连同里头的那个女人同时是一声尖叫,庄玉娘是嚎叫着:“天爷!那可是您的儿媳妇!” 果真便是云游儿穿着粗布衣裳已经被生生拎了出来。 云游儿与自己的亲娘抱在一处,浑身打颤不敢仰头,那个公爹都不曾喊上一声的李老爷正双目泛着绿光要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白了,瘦了,长开了,美了! 庄玉娘深知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有情有义的李家少爷,更不是后来英明宽厚的李家老爷,现下是一个只晓得将家中女人拢过来给他生儿子的混账东西,女人都是家伙事一般百般使唤,无论老幼,无论尊卑,只要是个女的就能被他盯上。 更何况自己的闺女正值妙龄,巧了偏生又属蛇,再加上年方十七,青春貌美! 能阻拦他李鹤山的恐怕只有儿媳与公爹这个身份,这个辈分,以此求李鹤山能放过云游儿。 玉娘做好了为女儿拼命的打算,一步错,步步错,不想闺女居然有一日被自己耽搁到了这个地步。 见李鹤山如同饿狼一样的目光,庄玉娘心中是又恨又怕,心知他打小少年时候也并非色中饿鬼,如今为了个儿子这样大年纪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一点羞耻都不讲究了,简直现下就是被人下了降头的牲口。 他问道:“云游儿?” 游儿被困在这儿三年哪里晓得外头的天都变了? 只是听见他这话中十分诡异所以也不敢搭腔,三年里头自己孤孤单单,干脆连这么跟人说话都要忘了,舌头不是很利索。 玉娘赶紧挡在闺女前头:“这是颂臣少爷的媳妇”。 两个字颂臣一下子叫李鹤山眼中一疼,他默了半晌瞧着那个缩成一团的女人,问道:“她属蛇?” 玉娘只管答道:“少夫人确实是属蛇”。 “少夫人?”李鹤山念叨这三个字背着手走了,只叫人将云游儿再重新关回去,可怜这丫头三年来第一回见了娘亲也只喊出一声娘就又被拖了回去,而庄玉娘则是如同打了一场大恶仗一样累得浑身大汗,双眼发直——得救闺女出去! 不成!要坏事了! 谁知,不等庄玉娘使唤出什么大本事,游儿这厢就不好了。 她们母女都晓得老爷只怕是不肯善罢甘休,可是也不曾料想他居然这样亟不可待。 那是几日后,玉娘正指派手下一帮子下人清理院子当中各处的落叶,只见往常最瞧她不上,给她吃苦头的一位侧夫人过来,不冷不热笑道:“大娘当真好本事啊!自己当不上的李家主母,如今归了闺女!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庄玉娘的脸当场就白了,那妇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道:“你怎么就牵线搭桥,叫咱家老爷瞧上了自己的儿媳?也是好手段!厉害!厉害!” 眼瞧那位夫人抬脚走了,庄玉娘听见耳边下人们窃窃私语,拔腿就往后院跑,游儿住的地方那个破落院子已经是门户大开,她如同是心肝上一下子点燃了万盏烛火将自己烤成半熟一样的疼得钻心。 一颗心慌得快要蹦出来了,带着寒气就去找老爷的院子。可是到了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一群伙计拦住,瞧着她的神色有嘲笑,有讥讽,也有几分可怜。 她一声声喊着:“老爷”。却被推在门外,里头突然便传来一个女人拔高了的尖叫,接着又是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惨叫。 玉娘一听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游儿! 那痛苦哀鸣叫她一颗心都掉进了冰窟窿——游儿! 那是她的宝贝! 她唯一一个闺女! 她眼珠子一样金贵的闺女! 天爷! 庄玉娘攒了劲儿如同是发了疯厮打着守门的小厮闯了进去,一靠近屋子那眼泪就掉了下来:闺女一件件衣裳被撕扯开扔在地上,渐渐指引她走去床帐。 庄玉娘一步一栽走进去,只见那帐子里头有人喘着粗气,等到李老爷推开帐子走出来,撞见庄玉娘呆子一般立在一边他上手就是“啪”一声一个大巴掌,打得庄玉娘这个不懂事的满头金星。 她抖手掀开了那一片狼藉的被子找见了自己叫娇小玲珑的云游儿,只见她浑身是伤已经昏死过去,她将女儿搂在怀里在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 游儿醒了自然是寻死觅活不想苟且,可是庄玉娘死死搂住她,劝她:“你得给我活着!不管怎么样你这条命一定得保住!咱折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为了活下去!” 游儿的性子本就不是苏弑那样的有主见,并非极其刚烈,因此那念头起了又起最后都被自己生生吞了回去。 于是,她从那一日起不得不是李鹤山的屋里人。 而她年轻好看又属蛇,怎么瞧都是自己儿子最大的出处,李鹤山一声不吭霸占了她,于是干脆大方给了游儿一个正室夫人、李家主母的位子。 至于,少夫人? 对外头只管说是病死了。反正李颂臣死了以后,谁也不曾再提及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少夫人。于是——对,死了,儿子用不上的女人,老子用了,这原本也没什么。李鹤山不以为耻,反倒觉得自己应当应分,只要是传递了香火,估计就算是女娲娘娘他都想碰上一碰。 四百零七 天地无情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七天地无情 起点签约网址: 而更可怕的则是——游儿被自己的公爹占了,这种侮辱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更加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一夜苏弑的绝望与无奈,也明白了苏弑的自弃与厌世。 苏弑那一桩事情上,游儿从来没有害过她,可是苏弑受过的苦,自己居然无一例外都吃了一个遍,真不知天爷盘算的是个什么道理。 “报应啊!报应!” 庄玉娘可怜自己的闺女,痛恨自己年轻时候的旧情人,不想母女二人居然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自己况且是自愿,闺女呢!自己为了女儿前程害了苏弑不假,可世事难料——女儿得了少夫人的名分,却干脆尚未站住脚跟女婿就去了;随后是成了囚犯一样被禁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是成了公爹的女人——这!这真是天道轮回! 游儿比之苏弑更悲惨,同样的命运,游儿更惨是因为性子软弱。 她从来不曾刚强,也不曾狠心给自己一个了断,于是一日日苟且下去,只求生出个儿子李鹤山能放过自己,后来夜夜受他折磨于是又盼着李鹤山干脆死了,实在没了法子,退一万步说,游儿自己死了,她琢磨着——总要有人死了自己才能解脱。 可是李鹤山将游儿作为生儿子的工具百般折磨,令她千百次想到与他同归于尽却不敢下手。 发现自己这样被凌辱居然还怀上了儿子的时候,游儿十分愤怒,镇日里成了木桩子一样有形没神的人,她被一个男人光明正大地欺负,自己隐忍不说,那样身子、心肝上都是受折磨没有了个尽头。 可是——这样自己居然都怀上了! 这个牲口的孩子! 天爷!她恨死了李鹤山! 恨死了李家! 恨死了这样太争气的自己! 于是,云游儿对自己下不了的手都开始在这个孩子身上招呼,她不爱他,不盼着他,游儿厌恶透顶! 她根本不想要他,更别说好好地生下来养大成人。 初为人母的她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一日日希望甩掉这只大包袱,这根本就是一份人人眼红可是自己避之不及的荣耀! 游儿心如死水,于是性子也渐渐暴躁,李鹤山原先对她甚好,对她格外照顾,可是后来居然发现这小丫头想弄死自己的孩子,于是干脆将她打发回去原先的破落小院,并且派了八个粗使婆娘日日夜夜轮换着看守着她,丢了她们的脑袋也不能丢了自己的儿子,大夫也是一日两次请得很是勤快。 朔北城的消息就跟长了脚的风一样骚动了全部人的心弦——李家老爷扒灰! 朔北城好久的平静也如同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雷光一般互相传送,说是:“天爷,没瞧出来!少夫人做了夫人,原先都是好大一通掩人耳目的谎话!” 这话传进李鹤山耳朵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乎——有儿子都够了!你们管得了什么! 可是游儿的性子再柔弱这回也气得吐血,但或许是年轻底子好,肚子中的孩子居然不论如何都好好的,不但好生怀了,而且顺利生出来。 孩子一出世,李鹤山想到游儿往日里那样的罪业行径就赶紧把孩子带走了,亲自找了奶妈养着,反正游儿也没有什么当娘的心思。 游儿生完孩子如同是被用过的抹布一样仍旧囚禁在一出荒凉院子,这夫人的名头也就是听起来好听。 后来出事那一夜,也是相好的老婆子怕她思念孩子于是被庄玉娘托付着带了奶娃娃来找亲娘。 再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一双母子干脆都死在了苏弑的刀下——原来,游儿等了六年,苏弑才是她的完结! 这就是游儿,关于云游儿的全部故事,她才活了十九年,死的时候比苏弑尚且还年轻,就这样去了。 现下苏弑葬了她,带了一身血气和着青草上露水的芬芳顶着清冷的月光往城外走。 完了事了! 完了事了! 苏弑手上仿佛仍旧是带着游儿的温度,一想到她与自己一同经历过李鹤山的凌辱,她心中便是万箭穿心的一样疼。 那么美好的女孩子! 那么一个身娇肉贵,被宝贝着长大的孩子。不似自己这般有一副刚强凉薄的心性,她一个弱女子在这水深火热的李家,在李鹤山的淫威之下可怎么熬? 怨不得游儿一点都不想活! 她咬了牙,死撑了多久才等到自己? 若是自己早些来找她,是不是能早些解救她? 可是,早些来到,难道也会为了复仇错手杀了她? 一个游儿,一个自己,都被天爷玩弄于股掌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天到底都是去偏爱了谁呢? 偏心都给了谁呢? 他们的幸运都是生的什么模样? 苏弑经过朔北城最大的花街柳巷,当年三足鼎立的秦楼楚馆现下已经倒台两家,剩下的就是那个路子最野、最正宗的倚红阁红红火火,里头有姑娘在唱曲儿,口齿缠绵令人失神,却听来仿佛是苏吴之地的姑娘。 她放慢了脚步只听见唱到:“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 这般喧闹的一座花楼,二楼那小窗口居然传来如此幽怨的琵琶声:“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叫苏弑听得心肝都要酥了,也不晓得是唱给哪个姊妹。 世间窑姐儿最无情?不见得吧。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苏弑鼻子一酸,眼泪不禁又落了下来,一声声催人心肝,催得她泪如雨下,抬头只见这倚红阁从上到下统共是四大排红灯笼,红艳艳,鲜灵灵,明晃晃十分好看。 而那其中若隐若现,她仿佛是瞧见了游儿的笑脸,游儿仍旧是一十二岁粉嫩如一朵桃花的打扮,笑语盈盈弯了眼睛,对苏施轻轻地招手。 四百零八 血衣藤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八血衣藤妖 起点签约网址: “阿施,你快来啊!” “阿施,我给你上妆吧。” “阿施,你真好看!” “阿施,你好没意思”。 “阿施,我心疼你”。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模糊了眼睛,苏弑往前一伸手,游儿仿佛是触手可及,她跺着脚蹲在地上大哭:“阿施啊,你竟是个没心的!” 末了,却是她躺在自己怀里浑身是血,脸上涕泗横流:“阿施啊,别怕,你有我呢!” 天爷! 那一段路也就几十个青石板,可是却是苏弑这一辈子都难以走过的最长最没有尽头的路。 游儿的欢声笑语躲在那灯笼照映出来的一团红光之中,立在亮成白昼的夜空之中,而李颂臣那个温和深情的少年则是远远站着,静静地瞧着自己嘴角带笑,走过来携着游儿离去,两人的背影飘飘摇摇像是见了风的柳絮。 偏巧这楼里的女子换了曲子,唱的却是《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别唱了!求你! 这是要把苏弑活活疼死。! 苏弑一口血喷出来,扑在街上昏死过去,那曲子却没有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袅袅婷婷盛开在后水镇的天空。 第二日,邕州都在传一件惊天大事:李鹤山一家五六十口被人杀害,有人认出了仍旧是苏弑的手笔! 杀人放火,将李家夷为平地! 连同方方出生一日的李小公子都不曾放过! 心狠手辣至极!天地难容! 不用天地不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诛杀苏弑的行列,要夺了破月刀,杀了这个武林败类,只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替天行道! 真是好风范! 真是好侠义! 这两桩血案之后,大家都将她苏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足以安人心。 可是苏弑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仿佛是谁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在众人眼前一样。 苏弑沉寂了一年时光,再度被人发现却是因为她成了杀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凭借一身好功夫实打实成了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原来苏弑从来不曾去找江朗亭,或者是去还破月刀,倒是江朗亭那个新夫人朱阮阮则是放出狠话,说是要杀了苏弑为兄长报仇。 原来,月牙儿死了有半年,一直疯疯癫癫的张衡之也终于受够了人世间的苦难折磨找夫人去了。两个人的坟墓都是在朔玦山庄后头的山崖上,坟头各自种了一棵蛇头柏,渐渐长在一处如同是拧成了麻花一样分都分不开。 想必是真心相爱,倒是做了一对鬼鸳鸯。 朱阮阮对苏弑是恨之入骨,她的夫君,苏弑的师父与老情人,这回则是一声不吭,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当了缩头乌龟一般。 苏弑不敢去找她,不知怎么面对师父,更不知怎么面对的身份却是——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女人的丈夫。 于是,她开始在江湖上游荡,一开始做的便是杀人的营生,打从杀了陈世锦那一回她便尝到了这样的好处:来钱快!能喂刀!利索干净!干完一票就走人,任凭身后大浪滔天跟自己也没了干系。 这破月刀日日饮血的胃口越来越大,苏弑的功夫也越来越好,于是接活儿也越来越频繁。起先还晓得稍稍注意不曾过分招惹了旁人目光,也不过分张扬,可是渐渐地她的破月刀魔性入了自己骨血,便越来越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性,白日里就敢动手,光天化日就敢灭门。 苏弑杀人全看心情,收了银钱就动手,一开始尚且不杀老幼,后来心性不定那么便是一视同仁统统杀光。 苏施使唤的破月刀乃是精魂饮血,那小子已经能打从刀身之中爬出来在人颈子上吸干了才回去,因为手段其邪恶残忍,人的死相就如同是一节枯藤,因此众人送她一个绰号——血衣藤妖! 传言苏弑是一身血红衣裳,长发飘扬,妩媚妖娆,冷艳逼人,动起手来更是“扶刀沿街过,满地人头落!” 谁人不怕!谁人不惧!谁人不恨得牙痒痒! 短短一年,苏弑已经杀了几百人,灭门几十户。手段阴毒,胆量颇大,不认道义,只认银子。可是偏生也不见她有多么爱银子!怪了! 为何就成了这样的怪人——她苏弑到底图的是什么? 众人不知,血衣藤妖乃是有了杀人的瘾,她得杀人,而杀手这个营生乃是光明正大要她杀人,因此在再也找不见比现下更好的营生! 这原本就是个刀口舔血的活儿,苏弑也晓得要遭天谴,手上罪业太多,即便是老天不曾收了她也要惹来众怒杀了自己——可是,管他呢?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上还有有什么事值得自己顾忌的呢? 人有顾忌,才经常犹豫;没有顾忌,敢欺天灭地! 没有了! 若是没有,那么她又是为什么越来越习惯借酒消愁,她怎么了? 苏弑杀了那许多人,可是把自己的心肝丢了! 打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心丢了,她没有了爱人的温度,也没有了心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也方方双十年华,可是整个人已经老了、死了、空了! 经历了那样多的事,见过那么多人,可是她剩下了什么? 只剩下一个“血衣藤妖”的称号并着一把任凭是谁见了都得魂飞魄散的破月刀! 天爷! 好没意思啊!好没意思! 苏弑这个杀手,那烈焰红衣闪现在谁家屋顶,那么必定是要阖家遭了毒手。 因此,天下见到穿了红衣裳的女人几乎都要吓破了胆子,谁拿她也没办法,谁也不敢上期招惹,死在她刀刃之下不知好歹的勇猛之人多了去了,全是些不自量力的玩意儿! 四百零九 绝命暗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零九绝命暗杀 起点签约网址: 有人问: 武林中高手如云,难道就没谁能治住她? 当然有,大千世界怎么会没有? 只不过,高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道道儿,不肯轻易掺和。 治得住她的不肯露面,更不肯插上一杠——因为她不至于罪大恶极,不得不除; 那些心怀鬼胎有所企图的,现下露面的都治不住她——因为苏弑的功夫实在高超。 那段日子,苏弑终于成了一个酒徒,她无酒不欢,无酒不成眠,最爱的便是夜间乘了风一路飞去那月亮中的山崖顶上,夜风猎猎,月光皎洁,抱着一坛又一坛的老酒喝得酩酊大醉。 有时候她想哭,可是眼中干涩已经淌不出泪水来,李鹤山灭门之后苏弑仿佛是将能淌的眼泪统统流干了。 可是更多时候她想笑,一个人笑起来多么轻佻、无所谓又有些落寞。 有时候她想唱歌,可是自从一意孤行走上了杀手这条路,别说唱歌,她原本就是个冷僻的人,如今干脆连话都更少了。 苏弑不得不承认,在品尝了无数爱恨情仇之后终于也尝到了刻骨铭心的寂寞! 天爷! 不是旁的,而是——寂寞! 苏弑以为依照自己的性子,这样生冷的性子,最不缺的就是一个人的热闹,永远都不会寂寞,可是一种从未尝过的滋味终于从心底每个小孔之中钻了出来,从每根汗毛上升腾出来,一种令她抓心挠肺的痛苦与不是滋味,那分明就是最寂寞的滋味。 苏弑一直以为只有爱一个人,而且爱而不得,朝朝暮暮去爱上谁才会寂寞,可是现下瞧来,自己爱无可爱,恨无可恨的时候居然也生出了这种令不能明白的情绪——寂寞! 为什么! 苏弑故意不去想生命之中曾经出现的那些人,只用一坛又一坛美酒将自己灌醉。 天啊! 为何这样折磨她?苏弑头疼不已:不去想的东西为何故意逼迫自己回忆。 一开始,苏弑喝酒总是任性恣情,想在哪儿喝就在哪儿喝,醉了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或许是邕州那烟花之楼的窗口,或许是长安郊酒舍的屋顶,再或者是高昌城中一处马车车厢。 她招惹了那样多仇家,行为如此放荡不羁,难道就没有谁趁机肆意报复? 苏弑倒是不曾害怕过,开始尚且有几分谨慎,后来时日长了性命浑然不似原先那样宝贵一般不再计较。 可是这样不小心居然也没什么事,她的胆子就更加大了,索性天给了一条命,谁爱拿只要够本事那就拿去,越是这样就却没人来惊扰,倒也是一桩怪事。 苏弑却不知道,每每夜里睡下之后门外总有个人守着她一直到天亮,更是为她挡下了无数暗算,做下了累累白骨。 这种事苏弑知道么? 她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的无数好眠都是亏了破月刀的威慑力太大,无人敢来冒然打搅,并不曾想过实情原来是更深露重之时外头立了一个守护神,守护她一夜清梦,守护她岁岁平安。 这样一个好人,只当做了苏弑的影子,而且是夜间才敢现身,平日不敢照面的影子。 天长日久为这姑娘挡下了不少祸患,轮到谁只怕是都要感动疯了,可是苏弑偏生不知道。 那刀口舔血的日子渐渐麻痹了她的头脑,只有杀人,只有那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身上才仿佛觉得得了一条命,自己也才尚且知冷知热乃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无心关怀旁人,心肝也是粗糙得厉害,这姑娘压根不想回想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旧人,又哪里想得到去琢磨这世上可有可无的一些活人。 她不明白——老天要她活着是要做什么? 被人害? 再害人? 被人杀? 再杀人? 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活着居然也不肯收了自己?或许真是因为时候未到? 这样无情又漫长的岁月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什么时候才算是个了结? 自己了结了那样多人,这一回是谁来了结她?血衣藤妖苏弑突然十分好奇。 这样不败的局面终有一日要有转机了。 她司职的暗夜帮派昆仑殿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苏弑每月两回去昆仑殿取消息,取人头的名单。 这回昆仑殿接了一个任务,乃是刺杀大弘王朝的邻邦梁国王世子!王世子!客人点名向苏弑买了这颗人头! 这可是王世子! 未来的梁国君主! 这不是要将天捅下来一个大窟窿? 这位客人胆子也是不小,这价码开得也是十足,可是——这是一桩要人命的差使! 苏弑即便镇日里成了一个大酒鬼可是并不糊涂,这桩事不该干,绝对不该干,这桩买卖根本不划算,这分明不是给她钱,而是要她去送命。 那梁国的王世子岂是好下手的? 这样动起手来,只怕自己那大弘王朝旧主的身份被揭穿,那么到时候就是好一番国家纷争战火不休,彼时受苦受难的仍旧是平头老百姓。 这些理由不必细说,苏弑明白,全都明白,她本来就是个明白人,这利害关系一眼便知,还需谁来教她? 接还是不接? 接吧,反正自己杀了那样多人,身上背着那么多债,多杀一个根本就没什么差别。 不接吧,则是因为梁王世子的身份十分特殊,一旦出事那么就是天下大乱的事,多少人要陷入其中漩涡不可自拔,再无回转余地。 到时候自己那个郎蔻儿作为长安的君主可怎么办? 她到时候是杀了自己,还是杀了****的天下人? 她是要跪地求和?还是为自己收拾残局? 苏弑是个利索人,按说直接爽快答应便可,可是她杀人不全是为了银钱,头一次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苍生,更是为了大弘之主的安危有了一迟疑。 犹豫? 自己这样凉薄的人也会犹豫? 苏施原本以为自己对世人恨之入骨,恨不能天地同归于尽,今日如今居然发现好似仍有一份关心叫自己无法下手。 四百一十 梁国王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十梁国王宫 起点签约网址: 按说——这大弘王朝与她何干? 梁王世子与她何干? 两国战火与她何干? 生灵涂炭又与她何干? 统统不相干! 除了自己,苏弑仿佛是什么都断了干系,生死由他,两不牵挂。 她抱着两坛子老酒上了凌云峰,坐在那大树上喝个干净。去,还是不去? 她喃喃自语,知道自己不想去,可是并不能为了心软找出来一个相当体面的理由。 心软?当真是太可笑了,仿佛是笑话了自己。 这世上的人待她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可心软的!哪里值当她这样懂事? 喝太多了,她立起身对着那一望无际的山峦叫了两声:“我为谁?谁为我?” 酒上了头,她脚下一软摔了下去却是遇见了一个温暖怀抱,她轻轻搂着拱了一拱,浅浅一笑:“师父?”那泪水就落了下来。 再醒过来只见四周空无一人,她已经是在凉州城的一家客栈之中,苏弑一睁眼就四下张望——昨夜那人到底是谁?可是找不见了,找不见了。那人分明是送自己过来,为何就避而不见? 她整理了衣裳出了门,今日没活计,照旧是一片红衣在城中四处游荡,可是突然听闻一个消息——梁国王世子被人害了!那手段极其残忍,下半身整个成了白骨,上半身还剩下个全乎,可是已经是疼疯了! 王世子!王世子! 这单买卖苏弑不曾接着,那么是谁?是谁下了黑手? 难不成是雇主自己又去找了旁人? 会是谁? 不知为何,苏弑一听王世子的惨象,她心中涌起来一个十分不妙的念头,为何这手段有些耳熟? 可是这猜测也只是猜测,压根不敢去想这其中几分真假? 原先杀了月牙儿,那朔玦山庄的活人就统统化作白骨,苏弑十分清楚自己只动了十几个不成器的,那么剩余的那般多尸骨都是哪个人的功劳? 世人传言都是苏弑,可是——苏弑却明白自己背了黑锅。 那分明是一种什么邪术。江朗亭可是从来没有传给自己这样厉害的毒!根本不是自己! 可是,到了她这个份上,背不背黑锅,背了多大黑锅,她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有什么可在乎?世人认定了是她,那么并不会轻易改口。 他们怎样误会苏弑并不在乎,因为她原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十三岁那年跟师父好一番胆大包天,她已经没了清誉,她从来不在乎这个,更犯不上为了讨好世人改口而做什么,就这样吧! 可是,苏弑委实也好奇过:当年那个后一脚进了这趟浑水的人是哪个?倒是不曾用心查过,可此番梁王世子的事可不是原先那样所玦山庄一般的小打小闹——天要变了!这手段为何与那会儿朔玦山庄的实在有几分相似? 也正是这会儿,欺天魔君戚独行与他那个徒儿白骨相公的名号撞进了苏弑的眼帘。 欺天魔君那诡异残暴的行事作风已经令她心中一惊,听闻此人那个无名无姓的徒儿更加残暴可怕。 欺天魔君最最拿手的便是腐骨毒,这情形与他的毒已是有十分相似,听闻他的徒儿更厉害,只说这人比之师父手段更加狠辣。 这毒即便不是戚独行师徒下的,那么也该是他们相赠之人,那么到底是谁? 梁国张贴的告示——天下悬赏! 倒不是谁的人头,而是戚门主本人来回话。 要的不是人头,而是活人?为何?难道王世子还有救么? 难道,戚独行已经长了本事,不光用毒,而且还生出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的能耐? 苏弑也就是生出了好奇心,可是梁王世子的伤情甚是厉害,已经搅合了天下的乱局,世子既然已经成了这个模样,他的拥趸自然是恨不能上天入地为主子找来灵丹妙药或者替他受过,而他那些个兄弟自然也是暗中一个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兄长立刻死了。 梁国成了这样,朝堂之上也是波涛暗涌,江湖之中也是人心惶惶,与大弘王朝的边界上也不太平起来。却到了任何一方保住世子之位才能安定局面的时候——因为,梁国老王得知儿子遇刺的消息在巡游的时候干脆暴毙身亡! 死得如此突然? 难道不是谁下了狠手? 可是当时伴驾的妃嫔偏生就是要咬死了生出恶疾的说法,********要为天子殉葬。 正在此时,苏弑原本司职的暗杀门派昆仑殿找上她,命令只有一个——杀了王世子! 杀了那个残废?为何如此执着? 她想要问个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一定非得杀了他,世子现下这模样相比死人也没什么大的差别,而是——那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出手? 可是,雇主并不曾直接见过昆仑殿任何一位高手,客人都是一封书信给了昆仑殿,昆仑殿直接照办,于是,派里的大管家找到了苏弑并不直言因由,而是问道:“客人问着,苏姑娘向来只认钱财不认人头,为何这回如此推脱?” 苏施头一回见大管家,只见他身上衣裳被风灌得满满的,简直是一块张开了的大帆鼓鼓囊馕带了生气,于是甚是有几分不耐烦:“我原先就是只认快活。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能被逼着干——我此生最厌恶着,头一项就是背弃,其二就是胁迫。软硬可都不行”。 那人背对着她笑得甚是快活:“哦?如此说来苏姑娘居然如此洒脱?也罢,把梁王世子害成这样的那位我料想苏姑娘也相识,因此想他未了的事你直接连上,中间就不插手什么不相熟的人,既然如此,如此”,苏弑一个机灵已经抖了起来:“谁?下手的人是谁?”心中已经有个不好的预感蠢蠢欲动。 那人却哈哈大笑:“这样担心么?既然如此,苏姑娘为何不接了这一单买卖?” 苏弑打从卧着的松树干上一跃而起,手中的破月刀也已经出鞘,她道:“我问了,那人是谁?” 四百一一 致命戏子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一致命戏子 起点签约网址: 大管家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苏姑娘武艺惊人,小老儿委实不是对手,可是——要你接了这回,也正是因为那人正前往梁国的王宫中去,你为何不顺道见上一面呢?” 王宫? 听闻此言,苏弑已经一眨眼不见了,那人对着那么消失在云层夜风之中的血红小点笑道点头:“这样利索?看来也当真有好戏又开场了!”说罢也是一个翻身往同一方向奔去。 苏弑日夜不歇往那王宫中去,她心头有一团火,这火烧起来莫名其妙但是也只叫她脚程更快,身子更轻,手上一把破月刀攥得更紧。 到了那梁国王城的时候,她只听闻梁王世子现下的境况十分危急,只是城中秩序井然,仿佛即便他成了这么死了大半的模样,各方势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弑暗暗纳罕:为什么? 更叫人心烦意乱的却是:谁?谁要来梁国王宫?她的旧相识是哪个? 正自此时,城中的线报传来了消息,说的是:欺天魔君戚独行带着他那个徒儿已经进宫去了。 苏弑闻言心头一惊,那预感就越发强烈。他一个飞身而起掠向王宫的时候,那戚独行与徒儿已经立在王世子的大殿上为他治病开药了。 梁王世子已经成了废人,他起初除了嚎叫声再也发不出一点旁的声音,于是一切都是太后的意思,张贴皇榜的是太后并着她的表兄——当朝大司马,于世水。 这位大司马十分厉害,手中攥着千军万马,有他维护也怨不得其他王子未曾十分弄鬼。这人乃是个威风八面的模样,长年征战沙场那大风沙里头磨砺出来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谁见了只怕是在气焰上就要短了几分,他剑眉虎目往王城一守,那就是王世子最最安全的屏障,也是最大的一尊门神。所以太后喊了他来护驾,护自己儿子的性命,大司马一个人敌得过精锐铁骑,挡得住明枪暗箭,这会儿因为王世子那副模样也是心急如焚张口无言,于是只好找了神人来救活。 幸而太后脑子转得快见识广,分明就是个腐骨毒的模样。那么不论是不是戚独行,只怕都要找到他头上——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旁的人会么? 不曾,从未听闻。 除了他,还有谁会解这毒么? 不曾,不论他会不会以总该拎出来问个一二。 此刻太后终于卸下了往日的端庄威严,仿佛真的成了一位十分平凡的母亲,她为了儿子的性命心急如焚,又或者是为了儿子的王位心急如焚! 哪里就这样巧了?那个貌合神离的丈夫终于死了,梁国太后没有一日不曾盼着他死,可是也没有一日是盼着他死在这个无人做主的当口。他还没有交代,还不曾为了儿子主持大局,怎么突然变驾崩了?定是那个伴驾的狐狸精勾引了王上欢喜,多饮了几杯酒因此叫他那身子扛不住,不争气的东西! 太后对那个不中用的丈夫忿忿不平,转而又更加可怜自己的儿子。 那一夜也是怪了,梁国王世子素来爱好美色,那一夜也是怪了,两国王世子素来爱好美色,美人是刀,这原本对一个男人来说,尤其是身世显赫的男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毛病,简直是天经地义的权利。正是理所当然,要好好享受的东西,也就这会儿他是个世子,等到哪一日登上王位,那么只怕是全天下的母的都是他的。 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王世子的好色有点不知何谓节制。一夜御女无数,那名声早就老少皆知,只不过没人敢来说,除了更加荒淫无度的老王,王上因此有些瞧不上他,说来也是可笑,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自己也不算什么好榜样。 王世子为了个王位只好憋着,家中那样多美人儿也只敢悄悄安置了叫她们都在王府外头待着,自己只留了一妻两妾平淡度日。老王见这儿子仿佛是转了性子才心生欢喜,也不再提苛责的意思。 可是这回老王出宫巡游去了,王世子跪在王城之外恭恭敬敬拜别父王,自己一转眼回去府上就只晓得花天酒地,将几个心爱的女人也接回来昼夜宣淫,快活不已。 太后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形状? 她当然知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能不清楚?只当做是瞧不见,老子走远了,儿子就算是放荡了一些,只要是不曾干出来些什么出格儿的事,那么也没什么,也没有谁千里传书在王上跟前嚼舌头根子。 可是偏那个夜里,出格儿的事到底是发生了:世子喊了个戏班子来府上唱戏,唱到《会真记》,世子的酒喝多了,眼角斜乜了,眼神迷离了,只觉得那个唱莺莺的孩子妩媚鲜艳,十分动人。 他原本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再加上父王眼皮子地上日日夜夜装得十分煎熬,这会儿更料想老人家走得远了也瞧不见,于是醉意一上来就摇摇晃晃上了台子去扯那个莺莺。 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上前拦着的无一例外都被踹在地上,于是只好见自家主子涎着脸把那个戏子搂在怀里乱摸。世子妃见他那样实在是猪狗不如,脸上甚是难看,于是气得一甩袖子回去自己房中。直叫管家将主子收拾着回小院宿了。 于是,王世子搂着那个胆小的只晓得打颤的戏子回去后院,约莫片刻功夫之后,院中传来杀猪一样的惨叫。 众人心下一惊,听着是主子的声音,谁知过去一瞧世子居然已经成了这样,那戏子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个没用的东西疼得也说不清楚事情经过,幸而太后身边那个最最亲信的奴才有几分手段为世子保住了半条命,不然,太后的眼珠子当夜就得见了阎王,哪里还轮得着在这儿受罪? 四百一二 三人同行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二三人同行 起点签约网址: 儿子好端端成了这样半个人,太后与其怨他荒唐,不如恼恨下毒的人手段歹毒。 于是一怒之下便要捉那个罪魁祸首,世子说是个娇柔不堪的戏子,可是上哪儿找他?那个戏班子也早已被世子下令撵了出去——这世子只想留下一个娈童,哪里想过这样一整个戏班子碍眼? 哪里能料到,他也就是想沾染个人,谁料想差点成了风流鬼? 这笔债可大了去了! 这手段被太后那个亲信认出来,于是太后询问是否是戚独行之流,世子吞吞吐吐称自己未曾瞧清楚,只说是个样貌极其美丽、十分令人惊艳的男人,男人! 世子居然如贪婪、如此饥不择食! 太后恨他丢脸,可是那个亲信却道:“不如召了戚独行与他的徒儿上来一并为世子殿下解毒。会下毒的多少也该比我们有法子,若是世子认出了他们就是凶手,那么即便治不好也能杀了他们泄愤。若不是,也只管教他们施展手段救命,末了多给些宝贝便是”。【ㄨ】 太后闻言果真去找人,原本只发愁若是他们不肯来可如何是好,可是不曾想他们来了,并且毫不顾忌十分利索。 太后与那个亲信是在大殿上见到了这对师徒。 若是说欺天魔君戚独行的相貌么,秀气倒是秀气,但单凭这张脸实在是称不上“令人惊艳”四个大字;他那个徒儿带着面纱未曾瞧个全乎,那黑纱之上的一双眼睛倒是十分美丽,仿佛是个绝色尤物,但是那身量也十分高,实在算不上世子所说的“娇小”。 这样风神俊秀的男人立在大殿之中,那花香似乎都比寻常时候要浓郁,他们怎地会是伤了自己儿子的人? 太后便开口叫亲信将他们问上一问,能否救世子一命? 他们只说把握不大得看看是什么形状,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世子的大殿。 方才不见几日,世子已经脱了人形,浑身上下干巴巴卧在床上,面色焦黄成了半个死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两人立在太后身后,见侍女围着个世子擦手擦脸两下无言,那亲信则是上前扶着太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瞧着师徒动手诊治。【ㄨ】 戚独行是一脸的风轻云淡,事不关己,还能跟众人说上几句。只叫徒儿上前诊脉瞧瞧能否施展一番,他只晓得前言不搭后语与太后说话,太后一边忧心忡忡自己的儿子,一边又不得不感慨戚独行这个人实在是清秀皮相之中透出古怪。 他的徒儿只搭了搭脉,扒开世子眼睛看看眼白,将那鱼炮一样肿胀的眼睛,乱糟糟的络腮胡子,肥厚的鼻翼与微皱的眉头收入眼中,末了与戚独行低声耳语,戚独行瞧着他不可置否,一张脸上全是嘲笑轻蔑,这形容叫当场的人甚觉诡异。 于是他转而对太后说道:“我这儿徒儿可以一试,效果尚不能打包票;另外,还烦请众人都出去,叫我这徒儿清清静静动手”。 太后不信,那个亲信更一脸惊讶,问道:“高足果真能治?都未曾见他查看伤口?敢问用的是个什么法子?” 太后十分着急:“若是救得世子,金山银山也任由你们搬走,可是倘若肆意糊弄,那么地狱酷刑也比不得”。 戚独行倒是生出了几分戾气,脸上笑得不阴不阳:“哦?看来不是有求于人的样子,这是威胁我们?” 梁国太后见他这神情,再加上他名声一向不好,于是不由自主就短了几分气势,凌厉之气又化作哀苦之情,亲信倒是匆忙扶着太后往外走,只高喊着:“求高人救主子一命!”出了门便轻声对太后提议:赶紧喊大司马带兵来守住这宣阳殿! 苏弑巧了,正是这时候打从城外到了王宫,她原本发愁:这么多宫宇哪里才是刚刚进了宫的人? 可是眼见无数精兵已经开始洪水一般往一座大殿方向去,她福至心灵,于是一拧腰也借着夜色在风中飞驰,果真便见那灯火通明的大殿两门紧闭,外头越来越多的人无声无息围了上来,仿佛这里头乃是个十分罕见的猎物。 这里头是谁? 伤了两国王世子的人是谁? 眼瞧着这大殿四面八方都是人,苏弑打算从下头进去铁定是不行,只好从屋顶掀了瓦先查看其中情况。 她掀开瓦片听里头的动静,风大,声杂,有几分听不清,仿佛是有两个人。 这姑娘在屋顶上偷听,太后与一帮侍卫也都在外头偷听,只听里头甚是安宁,偶尔有几声说话,但也很少听清字句——世子已经昏睡良久不肯醒来,戚独行与他的徒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苏施屏住呼吸仔细竖起耳朵也才听见:“为什么?”徒儿语气之中仿佛有几分恼怒,仿佛与戚门主并不十分愉快。 戚门主则是来来回回踱步:“你知道”。 “为什么?又是我知道!我哪里知道你图个什么!”他的徒儿即便是声音不大压低了嗓子,可那屋顶上的苏弑也听出了一二分的耳熟——这人,莫不是…… 正在此时,只听下面又有了动静,烛火晃动,苏弑只见两颗人头越凑越近,却原来是徒儿掐住了师父戚独行的脖子:“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戚独行这厮一声轻笑,云淡风轻说道:“我为何要放过你?你尚且欠我三个要求。” 那人仿佛是是忍无可忍要提高嗓门:“你别逼我!” 正在此时,苏弑心中的道场一下子都开了,锣鼓喧天十分厉害——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赵惊弦! 他为何与欺天魔君在一起? 为何此刻又跟戚独行一起被关在世子的大殿之中? 她心中不由得十分惊诧,于是忍不住在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却见两颗人头不见了。约莫是已往世子的床帐去。 四百一三 人皮面具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三人皮面具 起点签约网址: 但两人的说话声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们已经小心,奈何苏弑凝神留意,却是赵惊弦说道:“不错,三个要求!头一个乃是伤了这个蠢人!那么这一回呢?你是要我干脆杀了他!还是当真要我救了他?我向来晓得你根本没有一副菩萨心肠!” 戚独行微微一笑,苏弑听得着急,心中也是上火,总觉得戚门主的嘴脸实在是叫人恶心,却是他说道:“头一回确实不错,只是,我不曾料想你居然扮成了个戏子去见这混账东西,还与他龙阳秘戏,莫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戚独行已经趴上了徒儿的肩头,手指轻轻勾划他的脖颈,在徒儿脸颊上热烘烘地吐气:“你也喜欢男人?” 那徒儿乃是面红耳赤,口中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 戚独行见他红了脸,于是放过他又伏下身子打量王世子:“他生得也就是这幅容貌,怪道你不动心”。他又拿起长剑挑开被子下头的半具身子,亲眼瞧见那白骨森森的茬口,这才笑道:“你下手不轻”。 徒儿不答,戚独行却自顾自来到徒儿跟前,轻声轻语道:“你到底是记恨他啊?还是干脆怨恨我?按说,你跟梁国世子也就是头一回见面,这梁子不至于太深,难不成——这样往死里整他,是因为怨恨出了这难题的是我?” 戚独行的个子比之徒儿矮上一截,于是将手抬起来勾着徒儿的下巴,轻轻捏了两下已经被甩开,谁知戚独行阴魂不散缠了上来,仰头盯着罩住徒儿美丽的眼睛:“你恨我也没用。你原先为了心上人怎么答应我来着?那件事不得违抗。我还记着呢”。 苏弑一听这话心中的烈火窜上来,正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却听那徒儿恨得咬牙切齿,说道:“记着,记着,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戚独行仿佛是称心如意于是浅浅一笑,又压低了声音,下一句话却叫苏弑摔了下来:“第二件么,我若是叫你杀了自己,你敢不敢?” 戚独行方方将长剑抽出来架在徒儿纤细的脖子上,不曾想一个血红色的人如同是一团火焰已经从屋顶上烧到了自己跟前,那寒光闪闪的弯刀已经挑开了他的长剑,等双方摆出了架势立定的时候,戚独行瞟了她一眼,对自己的徒儿说道:“那夜,就是她吧?” 这般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双眼睛阴鸷之中有了两分光彩:“那夜不过是个毛丫头,这样瞧来居然也出落成了美人儿一般”。这戚独行眼中仿佛是含了光带了刺儿叫苏弑心中犯难,自问也不曾与他打过什么交道,这般刻薄为了什么? 莫非也是来夺刀,或者是来夺命的不成? 她烈火红衣燃烧在这个男人跟前,双臂展开拦在他跟徒儿中间,身后那个男人张了张嘴:“阿施”。 苏弑却道:“你闭嘴!我一会儿再问你!”一边就要上去与戚独行拼命。 戚独行见她守在徒儿面前如同是一只母老鹰,一身煞气,浑身戒备,于是眼角划过一丝亮光:“有意思”。他走上前去,丝毫不顾忌破月刀,只是把阿施横眉立目的模样打量了几番,终于说道:“你算是他的谁?” 苏弑不答,只将刀一扬:“再过来我便杀了你!”一边回头骂了一句:“你到底是欠了他什么人情?被拿捏成这样?” 不等徒儿开口,戚独行已经说道:“小丫头”,他颇有几分轻蔑:“你当自己真能杀了我不成?他都奈何不得我,只好用三件事换你一条命。如今你倒是能耐了!”什么?三件事? 什么意思? 苏弑颇有些震惊:“什么?换我一条命?“她回身将那人的面纱一摘,露出那张熟悉的脸:一双桃花眼有几分闪躲,分明有说不清的情绪在里头。 “桃花”,苏弑瞧见赵惊弦莫名有些心慌:“桃花,这是怎么回事?” 戚独行见他俩这样只低头一笑,再扬起脸仍旧是阴阴沉沉满目算计。他们方方要说清楚,便见那大殿之门突然敞开,太后那位亲信则是一声高喊:“血衣藤妖苏弑在此,快拿下她!” 登时那般多护卫都连绵不绝往里头冲,苏弑亮出破月刀,便见太后进了大殿,那亲信则是指着她朗声说道:太后,就是这位——苏弑,年十九,已做下无数血案,朔玦山庄灭门之时留下的几百具白骨与世子的形状十分相似,这罪业,必定也是她做下的!” 什么? 她方方一来就成了凶手? 苏弑不屑解释,赵惊弦自然与她站在一起只打算将此处夷为平地一起离开。破月刀越战越猛,三个人打从大殿内打到院子当中,无处不是血流成河,无处不是哀鸿遍野。 可是太后不怕,她被亲信扶着往后退,苏弑实在是寡不敌众,瞧着大司马就要过来,她急于脱身。正在此时,冷不防有人打从背后偷袭一掌击下。当时戚独行与他徒儿都被围在远处救她不及,赵惊弦见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一跃而起将手中的长剑狂舞,真真儿是剑花漫天,不知不觉脚下已经多出了无数尸骨。 太后见状吓得厉害只管逃命,那个亲信却不去拍太后的马屁,只管来到苏弑跟前。众人心中正在诧异,却见他亮出长剑直取苏弑的性命。 为什么?这算是什么情况?难道非得杀了苏弑? 他的忠心居然如此厉害?已经到了主子都逃了,做奴才的非要留下来送死的地步?哪儿有那样大的怨恨? 赵惊弦将怀中毒粉一一洒下,见阿施这厢十分危急,于是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越过那样多白骨将那人手中长剑踢飞,那人卷土重来却被苏弑的破月刀横胸一刀劈死。 弯刀斩去半截胸膛,刀中的精魂已经多日未曾露脸,此刻只管爬出来将自己透明的身躯饮血变成朱红。 苏弑见那人的风池穴上有几分不同,于是轻轻一抠,却是一张人皮已经被扯了下来。 四百一四 替你一箭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四替你一箭 起点签约网址: 太后见状是浑身发抖,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于是又叫又闹把几个死忠的侍女挡在胸前,借着月亮光,只见这个死人的脸上居然笑得十分诡异,仿佛是还活生生算计着什么。 他藏了一张脸原本也没什么奇怪,可是等苏弑与赵惊弦定睛一瞧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冲上头顶——现下脸色苍老,眉眼塌了架子,可是这模样分明就是原先朔玦山庄那个庄主! 张从古无疑——居然是他! 原来因为王惊鸿被龙吟子带走,张从古天上地下找寻个遍已经半疯半魔。后来恰好听闻朔玦山庄那桩灭门惨案,于是整个人因为悲痛一下子又清醒了,儿子无用,家中死完,不得已他只好亲自出马了解这一段仇怨。此番的目标乃是:血衣藤妖苏弑。 张从古已经没有栖身之所,所以干脆出了大弘直奔梁国,费尽心机进宫成了太后的亲信,她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张从古心中燃烧起烈火,无时无刻不想把苏弑烧个干净。 正是巧了,他听闻苏弑成了杀手司职于昆仑殿,于是托人去买她杀了梁国王世子,这样一来,她若是答应了,做下了,那么自己就拿她之前那大弘旧主的身份生事让她无话可说,叫她百口莫辩,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谁知苏弑未曾答应,于是张从古十分绝望,他在想:这场算计乃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成? 可是正在此时,戚独行与徒儿应承下了这场买卖,张从古开出的价钱实在不低,昆仑殿的主子最是个见钱眼开的必然不想错过这桩生意,于是方方将榜单放在外头诸多武林豪侠都瞧见了,戚独行这样百八十年都不露一次面的居然也来了,戚独行趁着无人之时直接撕下暗杀令带着赵惊弦就去了梁国。 于是王世子废了,一连串的事情毫无预兆又十分顺畅发生了。 张从古原本十分恼怒,可发觉那徒儿白骨相公的稀罕地方于是又是心头一喜,赶紧叫人传信儿给苏弑。 果真,“故人”的说法叫苏弑提起了心肝,快马加鞭就到了,不曾想,这妖女与这个白骨相公居然十分要好,张从古如愿见他们一并被堵在了大殿里头,将诺大一盆祸水直往苏弑一个人身上扣,那朔玦山庄留下的累累白骨便是证据。 于是,莫名其妙地,太后就信了苏弑就是凶手,下令诛杀。 张从古打量的目的就是——苏弑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她必死无疑! 张从古打不过苏弑,他的功夫从来算不上十分上乘,单凭功夫他不行,于是他的复仇计划之中就只有四个大字:借刀杀人。 这刀么,自然是了梁国太后——她不行,那么,倾梁国之力行不行? 因此那打算就放在太后心肝、眼珠子一样的梁王世子身上,伤了他一个人,足以叫梁国天地变色,足以令天下大乱。这万众瞩目的时候再把个苏弑妖女推出来挡祸,实在是叫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张从古算计得很好,当夜趁着众人人多手杂他想亲手杀了苏弑一解心头大恨。可是万万想不到,他忽悠了太后,忽悠了梁国,瓮中捉鳖一般将她困住了,居然叫自己死在了苏弑刀下。 可是,张从古并不担忧——今夜这大事一出,她血衣藤妖必定是活不长了! 此番乃是个连环计,太后这把刀若是还不够锋利,那么天下人这把刀如何?苏弑身为大弘旧主,这身份一亮出来,那么吸引人的就不是她如何杀了梁国王世子,而变成了——大弘的人为什么杀了邻国储君?从两人恩怨已经变成了国家灾祸! 到时候,为了息事宁人,天下该拿她怎么办? 天下人这样多,哪里放得过她苏弑? 这张网一旦攥在天下人手中,密密麻麻成了这样,那么,苏弑即便有个什么三头六臂只怕也是要逃不过了。 这张从古当真是有一颗好头颅——也当真是好心机。 他死了,这赵惊弦与苏弑站着拥在一起,杀出一条血路就要逃脱,当时梁国太后经过一番惊吓已经倒在地上,手中指着苏弑喝到:“你!你是大弘女皇郎蔻儿的胞姐!原来是你!”她颤抖着吼道:“是不是她指使你,来坑害我儿!” 这话一出,当场无数人惊呆了,大家并不似太后如此肯定来人的身份。 苏弑见状也是心下一惊:自己冤枉了不要紧,可是带着这身份被冤枉了就要出大事!只怕郎蔻儿要被牵连进来! 正在她与赵惊弦浴血奋战的时候,远处梁国的大司马已经来了,他居高临下搭起一张弓瞄准了那无数人中唯一一颗殷红的小点儿如同是一滴血,院中剩下的护卫明知是个死,也不得不硬起头皮往前冲上去被杀个干净。 苏弑越战越累,破月刀倒是十分精神,喝了那样多的血这会儿他还能不精神才怪! 全部都是凭借破月刀的威力才杀得痛快,而赵惊弦还是不肯亮出他作为欺天魔君戚独行徒儿的本事,只用一把剑左支右撑,说来也蹊跷,不知什么时候戚独行已经冷冷一笑消失在人群当中,只剩下这一对男女。 两个人困于战局无法脱身,偏生这时候远处的弓箭已经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杀到跟前,瞄准了的恰好就是苏弑的后背,她哪里顾得上防备这个? 她心神全都在打斗上头,不料想要丢了性命,等到发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是避无可避被一干人围在中间,眼瞧着无可奈何就是个死,正在此时,有个人则是一个鱼跃扑到她背后,一阵闷响之后那人猛地一震,温热湿黏的液体糊成一片在苏弑整张后背晕染开来。 不用上手,苏弑也晓得这又暖又腥烫得厉害,她心中一个咯噔正想动弹,却听那人伏在自己耳边说道:“阿施,乖,别动,闭上眼睛”。 苏弑心知他已经受了重伤,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护卫这会儿都重振士气又围上来,似乎是打算一举拿下,一个冲在前头的人只顾着叫嚷:“护驾!杀了他们!” 四百一五 挟持太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五挟持太后 起点签约网址: 当下士气大作,兵刃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苏弑十分心急于是将破月刀挥舞得更加煞气十足,但背后那个人已经挂在自己身上,因为太重叫自己无法转身,她动作不甚灵活,心中略略有几分埋怨:“伤得厉害得狠!可是桃花,你怎么这样沉?我都要扛不住你了。” 她一边过招一边用心琢磨这事,那破月刀中间的精魂仿佛因此有一些焦躁——苏弑自己也只顾着担心——赵惊弦伤得太厉害! 她急于突围,偏生桃花受了重伤成了一个大包袱叫她根本就背不动,再加上源源不断如同潮水一样没有尽头的护卫冲进来,苏弑十分上火,又是惊慌又是疲惫,更担忧身后那一个男人是不是活不成。 她咬着牙根儿跟赵惊弦说道:“赵惊弦,你给我老实伏好了!我今儿就算是杀光全部人也要把你带出去!”说着就用破月刀更加发狠,那一招天地同寿她练了有一点时光,抢了个先机便是不留余地地拼命,得了时机就是自己活众人死,得不着时机,再不济也是个鱼死网破! 她可没有打算要做个囚徒,更没打算要将自己与赵惊弦交代在这无头无脑的阴谋之中。 苏弑打斗厉害,她背上黏腻的感觉就更厉害,心中一跳:该不会是——桃花不中用了? 她砍杀了面前的几个人拼命转了个身一下子就惊呆了——月亮光下,桃花那后背上插着一支硕大无比的箭,销金箭头打从他左心穿了出来——天爷!天爷! 左心! 借助月亮光,苏弑第一眼瞧见就是双腿发虚几乎要摔下去,桃花身上、脚上洒的都是摊血渍,这样几大滩子!怨不得他已经脸色苍白、嘴角乌青! 赵惊弦照旧带了手套,手上的长剑撑住身子勉强站立稳当,一双桃花大眼已经流光溢彩对着苏弑泛起来的都是柔光,仿佛是宠溺地盯着自己的小姑娘。 苏弑情不自禁要伸手上去捂住那伤口,却冷不防已经被赵惊弦铁臂一般捞进了自己怀中,她紧紧贴在赵惊弦胸口,听他急促的快要炸开花儿的心肝儿跳动,碰上那箭头的时候,赵惊弦痛苦得一声闷哼,哎,如此痛苦为何要搂着这样紧? 苏弑不明白,她甚是着急,这会儿赵惊弦受了重伤,护卫简直是见了血的苍蝇要群起而攻之,于是她小声问道:“桃花,还是我来对付他们吧”。可是赵惊弦却用脸颊轻轻在她头顶心蹭了蹭,说道:“乖孩子,别动,别说话,我来”。 苏施依偎在他怀中有几分安心,但当前实在不是这种你侬我侬的时候,于是她弱弱问道:“可是……” 赵惊弦却仿佛是哄着她一般从腰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搁在手上,仍旧是安抚苏弑一样温柔地说道:“阿施,原先是我无能,无能得可怜,不但护不住你,反而要你来护我”,他喘了口气:“可是这回”,他将阿施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胸口,她挣扎不得,赵惊弦却厉声道:“你得信我!”说完,手一扬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 旁边那些喊杀喊打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哀嚎,他高声道:“戚独行会的,我都会!戚独行不会的,我也会!” 阿施纵使手中的破月刀坑害了数不清的人,可从来不曾听见这样多人一齐好似在地狱一般备受煎熬的呼号!她想看看,可是赵惊弦的手掌死死扣住自己的脑袋,硌着她十分痛苦——为何他手上分明没有肉的感觉? 片刻之后,赵惊弦松开了,苏弑抬眼一瞧简直是目瞪口呆:也不过是几口茶的功夫,为何都成了白骨?方才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这满院子的大活人如同是变戏法一样都死在地上! 这样多白骨! 这样多白骨——这于朔玦山庄怎么如此相像? 难道?她瞧着赵惊弦,心道:原来与她前后脚进了同一条浑水的原来是这个人。 跟苏弑一同震惊的则是大司马手下那无数来抓人的兵,他们亲眼见识了其中厉害一个个吓得双腿发抖,手中的刀剑握着也是战战兢兢。无人想再上前一步,但是奈何大司马的命令压着,因此这会儿进不敢进,退不敢退,只围在这院门外里三层外三层人墙一样堵个严实。 除了他们,吓得丢了魂儿的就是梁国太后与一位挡在她跟前被化作半个人的侍女。 方才她与侍女站在一旁,关键时候扯着侍女挡了一下保住自己一条命,现下眼见缺了一条腿一条胳膊的侍女正渐渐融化全部的血肉,小丫头恶狠狠瞧着自己,太后也要吓傻了把那丫头推在地上,她自己站不起来也走不动道,只晓得呆在那儿约莫是等小鬼来勾魂? “原来是你!”太后喃喃自语:“原来是你!你还我我儿子!你害了我儿子!” 跟太后一同惊呆了的是苏弑,她瞧着赵惊弦一脸的不可置信,赵惊弦有些惊慌,有些受伤,他经此一战已经折了半条命,可是心爱的姑娘仿佛因为他的毒术受了惊吓,他突然很怕苏弑这个坏丫头要丢下自己走了。 眼见她轻轻转身,赵惊弦腿下无力浑身发疼,脑袋发蒙就要垮在地上,谁知苏弑喊了一句:“站好了!桃花,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原来藏着这样大本事!” 她快步走去太后那方向上将疯子一样没了神智的女人扯过来,这才扶着赵惊弦,一手挟持太后,对那个美艳夫人说道:“太后,今日冒犯了。劳您大驾,送我们一程吧”。 梁国太后被吓傻了,这会儿岂不是任人摆布?他们方才退出去院门,便见大司马那个久经沙场浑身杀气的男人已经到了,那是个英姿勃发一身刚猛之气的男人,一见太后已经落进苏弑的手中便气得要杀人,他张了弓放了箭,可是为什么这人分明受了重伤大家还不曾捉拿了他们?反倒教他们逃出去? 四百一六 错杀太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六错杀太后 起点签约网址: 若说打蛇打七寸,这太后便是七寸——是大司马的七寸,是整个王城的七寸,这会儿也正是梁国的七寸。 大司马心中如同架起了八百只铜缸子里头燃了大火一起烧烤,于是又是生气又是紧张。恨自己手下这样多吃白饭的讨人嫌! 大司马恨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恨苏弑与那个男人太狡诈,又恨他们制住了太后叫自己投鼠忌器无计可施。 及至后来直到见到院子当中那一大片发黑的骨头架子这才后怕:若是自己当真早些来了只怕也施展不开。 江湖人称欺天魔君戚独行有个徒儿名号是叫做什么白骨相公,也不知为何得了这么稀罕的名号。也是后来晓得——面容漂亮如相公,手段狠辣留白骨! 戚独行性情诡异,这个人只怕是个更加狠辣不好对付的货色! 当日夜里他并不明白,还以为都是苏弑做下的不由得暗暗心惊,只带着众人一点点挪到了宫门口,眼见那宫门开启个小缝,他们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苏弑方方要松了一口气,谁知却生出变故——原来,方才无论如何摆布都言听计从的太后仿佛是突然间从恐惧中惊醒了! 太后突然发难,她原本就是吓呆了,说什么都是木偶人一样只管照办。 苏弑原本对她也不甚防备,只打算逃出去就将太后好生生推回去,可他们一只脚方方要迈出宫门的时候,太后突然披头散发如同鬼魅一般掐住了苏弑的脖子,阿施一个不防备,不想太后恨意十足居然也有了一股子蛮劲儿,谁料想她还有这样的胆子? 苏弑经此一夜原本就累得厉害,再加上方才一路上扶着赵惊弦又提心吊胆制住太后,路途漫长打从王世子的大殿退回宫门,这会儿哪里还是个绝望的母亲的对手? 梁国太后只要他们偿命! 要他们留下性命! 苏弑拼命举起刀去插太后的胸膛,却不料太后躲了一下,跳出一步对大司马喊着:“伤了太子的人正在此处!不杀他们,更待何时!”一边说一边拔下自己细长的发簪去戳苏弑的眼睛。 她厉鬼一样只顾着找苏弑拼命,苏弑就是累,可她身后的赵惊弦乃是没了声息正在要命的关头! 赵惊弦伤了自己儿子! 那人杀了自己的儿子! 赵惊弦是元凶! 苏弑见她蛮力过来便是一个闪躲,恰好将赵惊弦亮了出来,赵惊弦近在跟前! 梁国太后拔起发簪就要戳他的心窝,见这人中了箭浑身是血心中万分痛快,只恨他死得不够快。 可是——苏弑哪里忍得了这个?当下什么也记不起来,恍惚觉着自己已经将破月刀狠狠灌进太后的肋骨,梁国太后挂在刀上形容壮烈。 苏弑并不打算要了太后的性命,可或许是养尊处优的女人鲜血的味道更加好,于是那精魂还不等苏弑发话已经三口两口将梁国太后的血给喝干了。太后立在地上原本鲜艳艳活灵灵,一下子如同枯藤一样弱不禁风,那美丽的脸蛋也一眨眼成了糊在头颅上的一张蜡纸。 太后不可置信瞧见自己一双手成了干瘪模样,于是从喉咙里头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哀鸣,一双大眼睛十分怨毒盯着苏弑,接着就有心无力摔在赵惊弦胸膛上,赵惊弦昏睡着,太后手中的发簪还勾起了桃花的手套子。 宫中那样多人当下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变故完全是吓傻了,就连大司马那一双眼也瞪成了铜铃一般,天爷! 他以为这妖女有双绝:那腐骨毒的本事已经十分可怖,活人眨眼之间就化作枯骨,不曾想这吸血魔女的另一样邪物破月刀居然更加厉害,干脆活人眨眼间成了干尸。 真真儿邪恶极了! 这两个人都是什么东西!为何这样凶恶? 那些手中持了兵刃的的护卫这会儿一个个丢了三魂丧了气魄,他们恨不得一双眼瞎了非要瞧见这得做一辈子噩梦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心中生寒浑身发毛,太后死了,分明已经没有了顾忌,只需将那两个人碎尸万段即可,偏生谁也不敢动弹。 这要了老命的恐惧传染了当场每一个人,就连大司马也都是喉头一顿,滚了几滚终究也没说出什么赶紧拿下他们人头的话,可是一个消息传来打破了这场安宁——却是个太监拉长了嗓子如同是唱戏一般的报丧——王世子殿下驾崩! 死了? 梁国王世子死了!居然死了? 闻言,那留了最后一口气的太后含恨而去,眼睛仿佛是因为周身的鲜血都干了居然一滴泪水都掉不出来,苏弑将她打从赵惊弦身上拉起来,见死不瞑目怨愤不平,于是扔在一边只顾着扯起昏过去的赵惊弦,赵惊弦身下也是好大一滩血水,却是无声无息,吓得苏弑把手往他鼻端一摸——还好!还活着! 苏弑扶着赵惊弦往外走,方方出去便被人扛了起来,宫门在身后只剩下一个小缝的时候,千万支利箭已经如同暴雨梨花一下子都钉在门板上,还有有几百只窜了出来!方才若是再晚一点——只怕自己与赵惊弦就要变成两只刺猬! 那人力道极大,不曾等到第二波剑阵来到就已经将宫门合上。 苏弑才感慨了一句,就听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杀了他们!为太后、世子报仇!杀了他们!” 苏弑听见这一句已经是劳累至极,今夜身心俱疲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也不问这个男人是谁只管陷入了一场昏睡,这一回的梦里却分外清晰:她回到了十二岁还没遭遇凌虐的时光,仍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不晓得是不是已经失了苏良沅柯这对爹娘。 四百一七 落难山洞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七落难山洞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瞧见梦里头,日头正好,花儿正香,鸟儿正是欢唱,自己则是坐在秋千架下头绣鸳鸯,一针一线甚是仔细,那模样居然也能十分俊俏,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分外暖和,自己浑身上下懒洋洋,于是靠在那栏杆子上打个盹儿,蝴蝶成双成对追逐嬉戏。 苏弑瞧见自己睡得舒服,正在此刻,一个丫头轻手轻脚摸过来,拿一根狗尾巴草挠自己的鼻子,梦中的自己皱着眉头醒来,却原来是游儿那个坏东西!她一边躲着自己的打,一边笑的银铃一般说道:“阿施,你不知羞!”一双眼睛亮晶晶乱眨巴,身子伏在自己肩头,揪住苏弑的耳朵嬉闹:“阿施,你这鸳鸯是绣给谁?” 梦里头苏弑方方要嗔怒可是猛地一下子醒来,游儿的一句不知羞仿佛仍旧回荡在自己耳边,仿佛这姑娘还当真活着,当真也取笑自己。 这样的梦实在是太真了,她从梦中的欢喜却醒来变成了沉痛:天爷!苏弑想到了游儿便想砍自己两刀,再一想却顾不得梦中绣了什么一半的鸳鸯,只四下张望——这儿乃是一处山洞,自己身下铺垫的都是厚厚的干草,洞子墙壁上长满了绿茸茸的青苔,留着一条蜿蜒曲折的白线,洞子顶上在滴水,一点点划过墙壁流进其中乱七八糟的缝隙,这洞子不小,足以容纳四五十号人,这时候并不算暖和,中间生了一堆火旁边还搁着一些干柴,怨不得睡得时候也不冷。 苏弑就是累得慌,浑身酸软睡到黑天,醒来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散了架子,骨头零零散散根本拼不起来,她呻吟了一声,肚子也及时地咕噜两下,她满头转着金星坐起来,这才瞧见脚边对着一双脚,另一床干草上躺了一个人——桃花? 苏弑甚是惊喜,但是又累又饿这会儿发昏于是手脚并用爬了过去,一瞧那张脸就生出来无数喜色,果真是赵惊弦那一朵烂桃花! 眉眼仍旧是十分漂亮,脸色苍白之中泛着灰色,双目紧闭,身上盖了一件袍子,苏弑想瞧瞧他的伤口,却见大理石一般结实的胸膛上有一条手指长的口子,此刻捆着布条子,低下头可闻见一股子药味儿,显然是有人给他处理过了。 见他赤条条的胸口上平缓有均匀的起伏,苏弑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去肚子,她赶紧去将赵惊弦盖好,又将那火堆烧得更旺盛,这才打算出去找些吃的,什么都没有的话果子也行。洞内阴寒,一件衣裳盖在赵惊弦身上也显得单薄,于是将自己的那一床干草也都搭上去,想了又想苏弑干脆一咬牙脱下自己的红色外袍盖上去,自己只穿了小衣就往洞外跑。 带了他们来这儿的人是谁? 苏弑已经一点也记不得,只晓得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可瞧见洞子外头那掩护起来的浓厚的枯枝苏弑就晓得——那人将他们藏在这儿了不想被人发现。 她立在洞口四下张望,只见山崖高大,沟壑幽深,松涛如雾,烟霞如画。她脚下乃是一处断崖,从上往下看只觉得心中发虚,肝胆生寒——太高了!这儿几乎连鸟儿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是哪儿? 苏弑四下张望居然触目所及并无人烟,仿佛真是与世隔绝了一般,不知为何她居然心生安宁——自己尚且好说,可是赵惊弦已经受了大伤,捡回来一条性命只怕都不错,若是有人来找茬自己能全身而退,可是赵惊弦却不成只有被杀了的份儿。 那可怎么办? 倒不如现下这般变成野人一样,只等着赵惊弦将伤口养好了自己再做打算。 不知为何,苏弑居然心甘情愿留下来等赵惊弦好起来,不知不觉为的乃是两个人的打算,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死活。这种变化,她以为是自己对赵惊弦愧疚,为赵惊弦替自己挡了一箭的感激,又或者是出于对友人的一种真诚体贴——唯独没有对这个男人心意的回应。她以为是这样。 这么多年,打从六年前认识到现在,身边来来往往那样多人真没什么了。 师父原先一直都在,江朗亭也说了自己在苏施这儿是一辈子都在,可是无声无息他就走了,而且是招呼都不打一个走得蹊跷又决绝。 而赵惊弦也是,他之前也走了,可是谁也不曾想他居然又回来了,居然又回来并且愿意守在阿施身边。命啊,运啊,仿佛是张了眼睛一样要他赵惊弦来凑着阿施,又或者是要阿施越来越凑着他赵惊弦。可是,每次凑在一块儿都不是什么好事——上回苏弑险些被人一剑刺死,此番赵惊弦也险些被人一箭射死。 可是,赵惊弦为了自己挡下了,这一箭原先该是苏弑的,安安生生躺在她的后背,叫她疤痕遍布的身子更加狰狞可怖一些,又或者干脆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赵惊弦这个傻子为自己挡下了。 从六年前到现在,这个傻子对自己一直这样好,一直这样好,好到苏弑心怀愧疚,好到自己很不得也能为他死上一回。 苏弑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打从那山崖上下了来翻山越岭去寻吃的东西,这儿也不知是个什么稀罕地方仿佛是世外桃源一样,所在乃是荒山野岭,自己只穿了小衣来回攀爬,拿着破月刀去砍枝杈,用衣裳兜了一大堆果子回来,可赵惊弦受了伤,光叫人吃这些可不行,于是苏弑又把果子拢在一处,自己下山去抓活物。 天空呈现出红色的夕阳的时候,苏弑方才从林子中回来,这天气实在是冷得厉害,深山云重,雾气缭绕,她的衣裳已经湿嗒嗒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四百一八 他心匪石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八他心匪石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觉得有些冷,可不是吗?太冷了,太寒了,白日里在山崖顶上尚且能瞧见几线日光叫她心中暖和,可一进林子仿佛就迷失了方向,黑压压的松树朝着人的头顶压下来,自己一进去简直是进了一团迷雾,根本逃不出去,挣脱不开,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不得动弹。 苏弑觉得毛骨悚然有几分惧怕,可破月刀在手,所以那惧怕就未曾十分凶猛——管他呢!人来杀人,佛来杀佛! 这山上委实有些荒凉但是活物也有不少,苏弑拎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血气淋淋,另一只手揽着一堆果子打从那黑压压的林子中走出来,上了山崖只觉得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云层万里,天地可畏。 这样弘大的万事万物之间自己当真是无比渺小,不足一提。 她走进山洞瞬间消失了身影,洞口仍旧是掩埋得十分严实,从外头仿佛什么也瞧不出来,最起码不上来这山崖是发觉不了。 苏弑烧起火将兔子切开,一边坐过去找赵惊弦,只见赵惊弦脸上都是冷汗,身上盖着自己的衣裳仍旧是冷。怎么能不冷?这洞子之中又湿又暗,若不是生了大火那么只怕是要潮死了。 她将干柴捡来更多将火燎得更厉害,兔子渐渐烤熟了,那香味飘得满洞子都是,阿施轻手轻脚掰了一条大腿下来直接凑上去赵惊弦的嘴边,赵惊弦现下无知无识自然也不晓得张嘴开口来吃些东西。纵使这兔子已经被烤得浑身流油香喷喷,焦脆脆,叫人垂涎三尺,可是他也不晓得咬上一口。 苏弑十分无奈:他能吃什么? 按说受了这样重伤正是要补身体的时候,桃花连嘴都不张,连咀嚼都不能够,他能吃什么?阿施跪在地上尝试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自己三口两口就吞下了那肉又从洞子钻了出去,她要找吃的,给桃花去找几口吃的。 等到月亮高高挂起在头顶的时候,苏弑如同是与猛兽恶战了一番喘着粗气从林子里头钻出来。她手上攥了两个竹筒子,步子有几分踉跄歪了几歪,月亮光大方无私照在她的身上,清清静静仿佛是一双眼睛盯着她,眼见苏弑身姿纤细孤身一人,便更加擅长熟手旁观。 阿施这回带回来野山蜂的蜂蜜还带了水,兑了几下要给赵惊弦灌了下去,桃花那一张嘴被她捏来了,可是仍旧不晓得吞咽,瞧见那汤汤水水滑在他精瘦的胸膛,阿施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心疼自己滑了一大跤带来了这么点东西,更心急赵惊弦腹中空空无以充饥。 火丛摇曳晃动,苏弑只见映了火光赵惊弦那一张脸分在美丽,美丽得仿佛是下一刻就离自己而去。 这世上越美丽的东西越不长久,赵惊弦这美丽之中透出了一股子乱世飘零的味道,活似不是初初见面便撒泼耍横的混小子。 苏弑见他被安安分分揽在怀中任由自己摆布,一股子惧怕便油然而生——这样安分!还不如当初那样淘气!这死气沉沉可不行!他不能丢下自己! 于是,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了!苏弑含着汤水嘴对嘴喂给他逼他吞下去。她一边喂他,一边抚摸着他胸口的心跳。喂下约莫有一半方才停了,剩下的自然是赵惊弦的下顿饭。 “这样可不行。得多找些野山蜂的老巢出来。赵惊弦正是补身子的时候,他醒了才能吃肉”,苏弑喃喃自语走去把火堆拨得更亮,将火烧得更旺。 一进来那湿了的衣裳早就干了,但粘糊糊得裹在身上非常不舒服,明日找点水洗个澡,这样的自己她可受不了。 阿施拿着烧火棍拨来拨去苦思冥想两人的出路,最后终于去瞧赵惊弦,她纤细的身架映在墙上就显得十分高大,瞧不出她娇媚的轮廓反倒像是一头怪物。哔哔啵啵的火烧声衬得周围十分安静,间或有一两只狼叫,有他们也不怕,苏弑保管能对付它们。 方才喂饭是为了救人,但救人过后身为一个女人她委实有点害羞,所以躲在火堆旁边暗暗出神:她以为只有跟江朗亭接触的时候,身体才不会抗拒,头一回与师父有肌肤之亲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六年前在朔北城的客栈锁魂咒发作那一次吧,因为自己确实别无他法,也是急中生智叫师父回了一会魂儿,当时心中又急又气也最为担忧,于是一下子吻上去并没有几分绮思在里头。 可是今日也在救人,照样别无他法苏弑只能这样救赵惊弦,可是没有以为的那样艰难,自己分明不抗拒赵惊弦,或许是因为自己心有愧疚,为他替自己受了伤而想有所补偿,可是,苏弑不能忽略的乃是心底一股子安宁与微微暖意。 她自愿的! 当然是苏弑自愿的——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强迫她这样一个亡命之徒。在加上这还是个身受重创的男人,不,纵使是赵惊弦好好的时候也从来不曾强迫自己,这个傻子从来只这样将自己捧在手心几十年如一日好好呵护。 想到这儿,苏弑走过去见他不但没了冷汗,此刻更是浑身发抖,一上手摸着十分滚烫,于是慌了心神——起了烧,这可怎么办? 苏弑将赵惊弦的半副床挪到火堆旁,将这个男人打从老地方上挪过来,赵惊弦****的上身在火光照耀之下显得结实、干净,瞧得苏弑脸上不由得一红,挪着赵惊弦的时候不小心扯着他的伤口,他仿佛是头小奶猫一样一声呻吟,于是阿施从脸蛋到耳朵根儿都红起来,将他安置好则是见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分明喊的是“大哥!大哥!阿施!阿施!”,后来统统变成了“阿施”。 他的“阿施”听得赵惊弦喊了一整夜,喊的人是泪流满面,听得苏弑亦是泪流满面——这世上,再不会有个人如同是赵惊弦一般对自己千般好万般好!她苏弑何德何能! ………………………………………………………………………分割线………………………………………………………………………………… 初十最喜欢赵惊弦,他从来都是我心中的的男主,而江朗亭——是阿施心中的男主。 这样一个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心无旁骛爱她的人,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反正我喜欢死了。 赵惊弦真真儿满足了初十对于男人的全部幻想,这个看脸的时代,脸当然重要,但是性格处事方式更重要。 他很厉害的一点在于赵惊弦爱阿施,那就得叫她知道,毫无保留叫她知道! 有人说过:归属感就是:我迫切要跟你在一起;可是,安全感却是:你迫切要跟我在一起。 欢迎讨论。 四百一九 桃花醒了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一九桃花醒了 起点签约网址: 这一声声“阿施”叫得苏弑腿都软了,路都走不动了,于是干脆坐在床边看着赵惊弦一整夜。 赵惊弦一直喊,苏施一直哭,累坏了的时候她才昏睡过去,只记得自己靠在床边,可是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已躺在赵惊弦怀里。 他赤条条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后背,那沉稳的心跳简直是震撼在自己耳边,被他这样抱着的时候苏弑仿佛是又回去了母胎,这乃是自己能感受的最最安心的姿势。 苏弑以为赵惊弦已经醒了,于是呼唤着:“赵惊弦,赵惊弦,桃花?” 可是半天也不见回应,她轻轻凑过去,轻手轻脚从那禁锢的怀抱中撤出来跟桃花面对面,只见他眉眼温柔,嘴角坚毅,但仿佛遇见了什么糟心事一般紧紧锁着眉头,苏施将指头点在上头,终于见他舒缓开来成为最平静的模样。 日头打从那洞口伪装的枯枝败叶中撒进来几丝光线,洞中的火堆成了败势再也没有夜里那样的厉害模样,光将整个山洞照亮了一小半,其中一部分铺在他们身上,苏弑躺平了去看头顶那四处飞扬的尘埃,伸手一抓又散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就如同是一辈子遇见的那样多人,那么多人遇见的自己——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苏弑想过抓住江朗亭,可师父到底抛弃了她; 她想抓住云游儿,可是失手杀了她; 她从未想过将赵惊弦死死攥在手里,可命运将这两人打成死结,分都分不开。 苏弑总觉得老天对自己太刻薄,可又在生无可恋之时在她与赵惊弦身边悄无声息牵了一条红线。“这不会,就是自己最后的运气吧”——阿施喃喃自语。 她每日里仍旧是找吃找喝找干柴又在山崖那头发现了一个池子,于是镇日里去洗澡,第二个夜里,赵惊弦仿佛又烧起来:白日里好好的,一到夜间就发烧,这不是小孩儿太弱才常有的断头烧是个什么? 苏弑又惊又怕,眼见什么东西都盖上去了赵惊弦仍旧冷得发抖,于是她咬咬牙脱了外衣只穿小衣搂上了赵惊弦的胸脯。 他实在是冷,可偏生胸膛、浑身都是滚烫的铁块一般,苏弑伏在上头双手抱着他,脑袋依偎着赵惊弦的脖子,两个人成了最最亲爱的姿势。 赵惊弦仿佛是察觉自己身上有个温热香软的人儿偎着于是渐渐平静下来,苏弑拿身子暖着他,求老天放过赵惊弦一条命。 为什么? 游儿死了,赵惊弦也要死了不成! 为何对她好的都得死,老天对她太不公平! 许是苏弑求得太心切,许是她心中的怨念与不甘心太过厚重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将自己扑倒。 因此,苏弑将赵惊弦在怀中抱得很紧,将他越发当做自己可能仅存的一线希望,最后一根不能沉入深渊的稻草,暖着他,为他求,为他争,于是,赵惊弦仿佛好起来了。 两人相依相偎许多个日夜,直到两个人的心跳声仿佛都相应相合,跳得十分平静,十分安宁,十分满足。 赵惊弦醒过来已经是八九日之后,他夜间隐约晓得有个人嘴对嘴与他灌了东西,那柔软的嘴唇贴在自己的上头,叫他心中狂跳不已,只想沉在这亲昵之中就是天荒地老。 尚且未曾睁开眼睛,但是那个人身上极其清雅,极为好闻的味道已经叫他乐得找不见北——这人是阿施!自己的阿施!于是欢喜疯了,干脆又重新昏了回去,心中那是一派的满足、欢喜。 苏弑要么出去找口吃的,要么就是捡了干柴,剩余的时候在洞中则是与活死人一般的赵惊弦面对面,两个人一同落难朝夕相处至今这样长的日子,再加上因为赵惊弦为自己受死的缘故,阿施内心真真切切生出来一些变化,她心中有一块仿佛是柔软了下来,因为他泛起来一些暖和气。 她也会想江朗亭,但是一想到师父那是刻骨铭心的恼恨,但这份恼恨如同是一日三餐要他念叨上一遍,却不妨碍苏弑已经对赵惊弦有了超乎寻常的关心。 她相信自己仍旧是爱着师父,********爱着他,心中再也容不下旁的男人,但是对这个为了自己躺了九日的赵惊弦当真是一点都不抗拒,喂他吃食喝水也是,也不曾因为想到师父就不干了或者有所犹豫。 很奇怪,跟着江朗亭那样长时候,苏弑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江朗亭,如今跟着赵惊弦这样长时间居然也眼里只有一个赵惊弦。 这种变化她自己都十分清楚,她以为没什么,只是一种对旧友的关心,是一种补偿,这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所以赵惊弦何时钻进去自己心中并且逐渐占据了一席之地,苏弑并不晓得,她以为这不打紧,没什么打紧。 于是等赵惊弦醒来的时候,她方方喂了水躺在他身侧。 实际上喂水的时候赵惊弦就清醒了,但有了占便宜的念头于是昧着良心厚脸皮装作无知无识,不肯睁眼更不敢动静,叫苏弑把自己亲个够。 两个人面对面卧着的时候,他渐渐闪动眼睫毛,阿施一见十分惊喜,于是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似乎不敢相信,脸上的笑容却是藏都藏不住,惊喜的问着:“天爷!桃花,你好了?” 她眼角有两滴泪水溢出来:“你好了,是不是?”其中鼻音厚重:“快说句话,我问你呢!” 见阿施十分担忧,赵惊弦却是一万分开心,于是宠溺地点点头,眼神温柔得简直能淌出水来,他笑道:“我的阿施,你这傻丫头!” 苏弑不知为何鼻子一酸,说话都连不成句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赵惊弦见她欢喜哭了,可自己方才醒来连抬起手臂的气力都没有,只好安安分分瞧着她慌张地又是询问又是来回摸索,自己只管张口说道:“这些日子,我都是怎么过的?” 四百二十 奈何情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十奈何情深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又是哭又是笑:“怎么过?在我腿上过,在我怀里过,在我手臂上过——你啊,过得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舒服“。 她倒是不曾玩笑,因为镇日里确实是扶着赵惊弦吃东西,可不是在腿上、手臂上?夜里都是自己为他暖身子驱寒,可不就是在她怀里? 赵惊弦闻言心中暗叹:亏了,这样艳福都被自己睡了过去,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他一双眼睛泛起亮光,促狭地眨巴眼睛,双唇则是微微扬起显出嘴边那清丽的梨涡:“当真?阿施你可莫欺负我不清醒”。 苏弑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像是小孩子一般在赵惊弦心口摸了几下,说道:“我欺负你又如何?反正你也没法对证”。 赵惊弦则是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气定神闲说道:“阿施,你真骗我也无妨。往日里你欺负我那样多次,此番即便是又欺负了,也不过是再多一次罢了”。他睁眼,恰好对上了苏弑惊愕又失措的神情于是心头莫名一软,道:“阿施,我说笑的,天底下哪有人比你待我更好?” 是啊,世人对他赵惊弦也好:钟莹为他找人、花钱,刘眉为她伤了自己的丈夫,为了个男人与自己的夫君作对,赵紫骝的夫人们已经使出了作为女人能做出的最大牺牲,也是拼却自己的终身幸福为赵惊弦谋算一条出路,为之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这些他并非完全不知情,她们对他不好么?好,当然是极好的。 可是,赵惊弦也唯有感动,对,唯有几分感动——她们对他极好,可是这好并不是赵惊弦看重的,这情分也不是他想应承的,这人更不是他心坎坎上的,那么为自己赴汤蹈火也只不过得了一句“多谢”,其余无话,再也无话可说。 这好是他们砸过来的,纵使有十分,他赵惊弦也不过是领了五分,认了三分,时至今日他才知自己有多自私。 可是苏弑不一样——他爱阿施! 他是六年之间刻骨铭心爱这姑娘,打从见到她头一面就爱上了阿施,那么即便是明知她心有所属,明知她全心全意爱上的不过是那个风轻云淡的师父,可是谁也拦不住他仍旧是爱她。 赵惊弦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只恨不得都说自己爱她,爱她!只差那么明明白白的一句话! 对此,苏弑实际上也知道啊。 若是说此前那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戳破,可上回赵惊弦与自己在联珠谷一起呆了那样长时日,她分明都知道啊,不然也不会不辞而别。苏弑分明怕赵惊弦求她,怕两个人说的太透到了那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在确定不能给他想要的答案之前,阿施只好装傻,她宁愿逃跑也不敢听赵惊弦说出那句话:“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白天黑夜,无数个寂寞时光里,赵惊弦都是独自咀嚼、品位这一句来不及出口的话,他想说,可是那个人偏生不想听,苏弑的自私与决绝他从来都明白,可是苏弑的自私与决绝与自己还有什么不一样不成? 真是好笑——赵惊弦无意之中施加于旁的女人的伤痛,现下居然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身上。 那些人待他十分好,可是自己只领了五分; 阿施心中有被那样多人,独独为他留下了一个旧友的位子,赵惊弦却自认为已经给足了十分。 世上的人真是可笑,都是些不管不顾的自私鬼,那偏心一上来竟是什么是非真假都混淆、颠倒了,无所谓好不好,只剩下喜不喜欢——情愿得心爱之人一瓢,也不愿得不爱之人一江水。 赵惊弦认为那个已经对自己十分好的苏弑对自己如何,他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可是他就是有本事叫自己做一个瞎子,就这样自欺欺人。 “世上哪有人比你还待我好?”这话一出,苏弑越发愧疚。 她有几分吞吞吐吐:“桃花,其实,我,我……” 赵惊弦却匆匆忙忙自行为她解围:“我睡了几日?为何觉得有一两年那样久?” 苏弑道:“也不过九日”。她打了水进来为赵惊弦擦手擦脸:“也算是你命大,我原本以为……”那眼圈就又红了。 赵惊弦却道:“阿施,别哭,我没力气抬手给你抹眼泪”,他微微有些喘息,脸色仍旧是苍白,许是镇日里躺着不动的缘故再加上伤势不轻,他笑道:“阿施,来,躺在这儿陪我歇会儿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阿施依言又干脆躺下,两个人面对面瞧着对方,赵惊弦问道:“你照顾我这样久累不累?”他那双眼睛中波光闪闪乃是有万分的柔和,话音也轻轻地如同是和风吹过,阿施轻轻摇摇头,她打量着赵惊弦那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子,问着:“我那时候昏睡半个月,不照样也是你看护着我么?” 赵惊弦点点头,又道:“能照顾你,我已经很欢喜了”,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仿佛是心中有些不忍回顾:“那会儿你连半口气都不曾剩下,真是把我吓坏了”。 赵惊弦眉眼之间十分温柔,阿施只觉得心肝上有个什么东西一下接一下撞个不住,于是哭道:“还说我,你也差不多,我醒来的时候只以为你死了,夜间又是断头烧,折磨死个人”。 赵惊弦的手缓缓挪过来轻轻抚摸阿施的脸蛋,她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跳,于是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寸,以为不显眼,可是那动作却全然落在赵惊弦眼里,他眼中一刺心中不由得一疼,方方说了一个“你”,便听阿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问道:“桃花,告诉我,你梦里头都是些什么?” 四百二一 掌中之珠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一掌中之珠 起点签约网址: 赵惊弦有些愕然:“梦里头?为何这样问?” 但他心中悲凉之雾已经蔓延开来——梦中? 赵惊弦打从那一日失去了神智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梦境,一开始是小时候跟大哥相依为命,结果遇上了那个该死的常州姨娘。 大哥要她离自己远一点,可自己又不知情凑上去质问姨娘为何只欢喜大哥一个人。 云朵儿遮住了姨娘的窈窕身影与妖冶容貌,她浑身上下似乎都起了雾气要将赵惊弦与大哥赵的卢隔开。 “大哥,大哥!”赵惊弦呼唤得是慌慌张张,原本与自己并肩立着的大哥果真不见了,浓雾散去已经是没了自己的赵家宅子的后院。 那会儿自己随着江朗亭、阿施去了西域,大哥立在那书房之中给自己写信,他又喘又咳,脸色早已经是个将死之人的灰惨那笔都握不住,最后终于是一口鲜血喷在已经成稿的信上,染成了通红一片,最后直挺挺倒了下去,死不瞑目却当夜就被赵紫骝一手安排入了土。 那染红的信连同纸钱都飞在风中,如同是谁也无法做主的性命。 大哥就是这样死了!死了! 关于赵的卢的故事在赵惊弦的梦中已经落下帷幕,再接下来就是赵紫骝对自己的苦心折磨,那不成人形的五年是他赵惊弦这一辈子在噩梦中都无法回首的过去。 他什么罪都收了,什么苦都吃了,即便是在梦里一想到那个狗都不如的日子,她也是吓得要喊娘。 那么孤立无援、再无希望的日子当然叫他又恨又怕,是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任人宰割的苦难历程。 此后剩下全部的梦里,全部都是阿施,关于自己的阿施,他的心上人,叫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姑娘,全天下他最最想要的女人。 打从他们两人在赵府一见面,赵惊弦对阿施轻薄开始,那经历过的事情仿佛是重新又真格儿经过一遍,却又不是看葫芦画瓢一样的相似:开头不是那样——自己没有揽下桃花公子的盛世美名,也没有动手动脚去揩油水,而是如同张衡之一样对着阿施温文尔雅一笑一躬,言谈举止都是极尽温柔之能事。 江朗亭那点子体贴、耐心他赵惊弦在梦中都学了来,于是阿施也如同对江朗亭一般迷上了自己,他得到了她的心。 那高昌城中阿施从不曾因为个肖似师父的王子库亚克就抛弃了自己,反而是将自己抱得更紧,哭着道:“桃花,没有你啊,我真的不好”; 朔北城客栈里头,阿施也是未曾亲吻师父,因为自己的伤心还肯追上来解释清楚; 自己把她从师父戚独行那儿捞回来一条性命时,阿施深受感动不曾逃走,而是安安心心成了被自己捧在头顶上的绝世明珠。 往常赵惊弦无比恼怒为何就是抓不住阿施的心,只恨不能全部时间都从头来过,从一开始就是对的时间对的人。 梦中的赵惊弦将两个人的每一处过往都按阿施的喜好统统矫正了个遍,他改了全部的剧情,排除了所有人,只要一个阿施并着一个自己,要阿施身边只有他,只要她爱自己,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你瞧,两人有这样多的可能,可是——为什么自己在阿施身上却看不见一丁点可能? 现实中,苏弑并不曾给予他一个多情的眼神,可是赵惊弦已经想过了自己与她一起度过的漫长余生,这个梦太美了,他几乎就醒不过来。 听阿施这样一问,赵惊弦莫名有几分心虚,因为在梦中这个姑娘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回到现实,美梦也就是个梦,还没有三分把握。 赵惊弦面对阿施,觉得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不好意思与冒犯,生怕她瞧见了自己那个自作多情的心,但又一计较苏弑决计不是自己心中的蛔虫,不至于,于是干脆利索答道:“你”。 眼见阿施眼神中有几分闪躲,赵惊弦心中的不甘更加厉害,于是自顾自追答一句:“我梦里头全部是你”。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阿施叫她避无可避,她又不能去问上一个为什么,因为自己分明早就知道缘故,于是轻声道:“怪道你喊了无数回阿施”。 又听赵惊弦叹气一句:“唉。我梦中的全部都是你又如何?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阿施莫名也有几分心虚:“为何?” 赵惊弦不再瞧着她自己平躺下去,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呼扇在浓黑的眸子上:“因为——你梦里头喊的全是旁人的名字”。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弑一双手搁在自己肚子上,手心儿的温暖升腾着热气透过衣裳传进身体之中四肢百骸,哪儿似乎都暖和起来,她心中却是要结成了冰块:“那会儿好早了,约莫是一年前的事了吧。” 赵惊弦心知那会儿师父才娶了夫人,阿施身心都受了重创,也并不曾成了今日人人闻风丧胆的血衣藤妖,正是最最难受的当口。 阿施那会儿进入昏迷,一开始咬紧嘴唇不说话,后来是喊人的名字,一开始是喊“游儿”,喊“李鹤山”,再后来是“江朗亭”甚至是“张衡之”、“月牙儿”,他们这样多人都能算进来,可是喊了这样多回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赵惊弦——在阿施心中,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游儿、李鹤山?这都是谁? 为何叫阿施这样咬牙切齿? 而江朗亭专属的“师父”两个字喊出来的时候,纵使带上了一些凄凄哀哀的惶恐不安——天爷! 又妒又恨的心思叫赵惊弦之恨不得将自己杀了了事! 于是,赵惊弦沉默地守着她,温柔又坚定爱着阿施,即便阿施从来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终于将她盼醒了,谁知,醒来这个好姑娘就逃了。 如今,见阿施一如当初自己守着她一样守着自己,赵惊弦心中有喜有悲,五味杂陈交换不住。见她眼中放空,赵惊弦轻轻问道:“他?你还爱他?” 苏弑闻言脸上一怔,他?还能是谁?也就是江朗亭了。 ………………………………………………………………分割线……………………………………………………………… 赵惊弦实在情种,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四百二二 双掌白骨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二双掌白骨 起点签约网址: 于是,苏施末了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阿施的声音如同是从极其遥远的山谷之中传过来,里头仿佛是夹杂了无数幽怨:“唉,桃花。实际上我自己都不清楚,是爱他,亦或是恨他,总之这样一年不太平下来,总觉得自己跟他——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赵惊弦闻言却将自己的脑袋轻轻凑过来依靠在苏弑的肩膀上:“阿施,别动。”他的热气喘息在苏弑的脖颈之间扫得人痒痒,声音却是平静之中透出绝望,仿佛是大太阳下头拦不住要凋零的花朵:“阿施,我是当真地嫉妒他”。 阿施莫名有些想闪躲,可赵惊弦的手臂已经缠上来,幽幽说道:“我倒是情愿你来恨我,来爱我,可是——你连想我的一刹那都不屑呢”。 他的脑袋蹭着苏弑有些难受,被他质问之后心里更加难受,于是她不再挣脱而是任凭这个男人搂着自己,见桃花的手上仍旧是戴了手套子,于是赶紧岔开话头:“赵惊弦,你为何总是戴着这东西?” 赵惊弦仰起头对上苏弑的脸颊,两个人凑得这样近,她有些莫名的紧张,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终于等来赵惊弦红唇轻启,一声哼笑:“阿施,你当真想知道么?要瞧么?” 苏弑点头却见赵惊弦的双唇几乎就贴上了自己的下巴,他一双桃花大眼当中都是浓情蜜意叫自己有些心惊,却被他轻轻拍着后脖颈,那尖细的指头柔和摩挲着她的皮肤,手套的感觉却叫人毛骨悚然,赵惊弦用手轻轻在脸前勾勒起苏弑的模样,笑道:“阿施,你若是怕了、嫌恶了可怎么办?真不好看”。语气中却是掺杂了一点玩笑。 见苏弑坚持,赵惊弦一手捂上了苏弑的眼睛,一只手并着牙齿去扯手套子,柔情说道:“阿施,我不骗你,当真不好看”。他的姑娘却一把抓下来捂着眼睛的手,只见赵惊弦腕子处的肉已经枯萎成了风干的树皮模样,手掌处根本就是五根泛了黄的骨架子——天啊! 怨不得如此尖利——根本就没有肉! 苏弑来了精神一个咕噜爬起来,拿手瞧了又瞧,干脆又去扯另一只手套子,赵惊弦乖乖任她摆布,最后只说了一句:“不用瞧,都是一样的”——怎么了! 这都是怎么了? 苏弑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她握着两只手问赵惊弦:“谁将你害成这样?你的手为何废了!”她嚎叫着问赵惊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都遇见了什么?“这是五年里头被人迫害了的么?” 见他慌张,赵惊弦心中一时冷一时热,老实答道:“并不是”。他有些无奈又看起来甚是无所谓的模样:“阿施,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留心我呢?” 并不是? 苏弑有些蒙,她不晓得这回又是哪一回,依稀记得是在西域的时候便见他这样打扮过,却又被他一句埋怨搞得晕头转向。 她再问,赵惊弦就将自己为了救她,为了将她从图兰教主蒙黛朵手中夺过来一不小心中了房门上的腐骨毒被化去双手的事说了出来。表面上是风轻云淡、轻描淡写,但内心却是波涛万丈,涌上来的都是无尽的心酸,心酸,心酸——他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得女人,他爱上了一个自己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为之拼却性命可偏生却是眼里心里只有江朗亭的女人,对自己从未瞧过一眼的女人,是为了她能废去双手、背弃兄长、抛弃全天下的女人,却是个心若磐石,风从来不曾往自己这边吹的女人,天啊! 可是,自己愿意——赵惊弦心甘情愿将苏弑捧在了心口上当做自己的宝贝,当做自己的挚爱之物,他偏生就是愿意。 苏弑听他一脸平静讲述陈年旧事——六年前自己与他的一幕幕又展开来了,原先从未留心的角落之中赵惊弦已经为自己付出了这样多! 他也是个少年人,原先还有桃花公子的盛世美颜,往后原本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却因为自己丢了一双手,为自己费尽心思,苏弑的眼睛彻底红了,于是问道:“那会儿你为何不告诉我?” 赵惊弦温柔地挑起嘴角:“有必要么?那会儿你为了个男人丢了魂儿,可曾有一刻放在旁人身上?我说了我的手废了,你又能怎样?再来一遍难道就会关心我么?” 见苏弑眼中十分懊悔,他手指轻轻敲打她的手背:“别生气,阿施,怨我自己毛毛躁躁不小心,是我自己不好,跟你不想干。你不知道,当时你被劫走我都要疯了!” 赵惊弦脸色苍白眼底都是心酸,但是却对阿施说的都是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的话,苏弑心头颤抖得更加厉害”,于是轻轻敲着赵惊弦的胸膛,那泪水也早已经成了串掉下来:“我,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瞒得我好苦!” 赵惊弦怕划伤了她,只用弯起来的骨节为她擦去泪水,宠爱的说道:“傻丫头,你别哭。千万别哭”,苏弑伏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湿了一大片,他拍着她的脑袋柔声劝道:“你啊,这世上那样多的事我都熬得过,可是——你一哭,我偏生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苏弑却抬起眼眸隔着两汪子泪水对上赵惊弦的眼睛:“疼么?这得多疼啊!” 活生生两只手掌化成了白骨,叫谁说不疼? 闻言,那一夜赵惊弦经历过的苦难在眼前展开,他吓得不自觉要打个寒颤可仍旧是坚定、沉稳地摇摇头说道:“不疼”。 不疼?笑话! 他忍得有多受罪! 阿施哭得愈发伤心,于是又握着赵惊弦的手掌,那冰凉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活气儿,如同是两块石头雕出来的直接安在赵惊弦的身上。 四百二三 剖明心迹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三剖明心迹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手心儿攥着都捂不热一分一毫,那泪水流得更加厉害:“值得么?” 见阿施为了自己伤心成这样,赵惊弦等了许久像是终于等来了她眼中的那一抹柔情,于是往常那样多的委屈仿佛都不是白费了,那样多的痛苦与煎熬也都好像是不再无处安放,他坚定地点点头,那泪水也溢出了眼眶:“值得。为了你,千千万万遍我也一样。阿施,为了你,什么都值得”。见他坚定又深情的剖明心迹,苏弑哭得更加厉害,她怔怔地问他:“赵惊弦,可是——为什么是我?” 桃花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是你?” 苏弑闻言腾地一下子立起身来:“赵惊弦,我有哪里好?” 赵惊弦却道:“你又有哪里不好?” 见他十分固执,苏弑哭得厉害却还是摇摇头:“不,你疯了”。 赵惊弦闻言心头恼怒,于是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支楞起半具身子,没了肉的手一下下拍在床沿上,他吼着:“是!我疯了!我为你疯了!我打从遇见你第一回就疯了!六年前就开始疯了!你如今才知道啊!你怎么能这会儿才知道?” 他气得青筋乱跳脖子粗,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为何就发了大火,只想把心中的话统统都砸出来,砸死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苏弑见赵惊弦动怒,转身便要往外头跑,赵惊弦却动弹不得于是恨极了似的咬牙切齿:“阿施!阿施啊!我只恨不得挖出来自己的心肝给你瞧瞧!”他歇斯底里喊着:“阿施!我爱你啊!我是真心实意只爱你一个人!为什么你就死活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肯********爱你?!”末了一句又是激烈又是荒凉。 听了那句后苏弑心中一阵天旋地转,却不肯回头,只听着赵惊弦的呐喊声一口气跑到了洞子外面躺在那大石头上直喘气。末了对着远方广袤的黄叶与连绵的山峦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不爱,你为什么爱我!爹!娘!游儿!你们告诉我!”再喊便是:“你疯了!你疯了!你们都疯了!” 苏弑跪在地上双手在石头上砸得生疼,泪水也是簌簌而下——爱她? 师父江朗亭也这样说过,可是结果呢?“哈!你们说爱我的时候,那么轻易,说不爱我的时候也那么轻易——对我说出口这样轻易,对旁的女人只怕也是轻易”。 怎么就这样轻易呢? 怎么就这样容易说出口呢? 自己从前因为自弃所以并不曾求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敢指望跟哪个男人白头偕老,苏弑自以为不配也不敢爱人,更不敢求人来爱她,这样无牵无挂的日子不也是极好的么? 可是后来遇见了师父江朗亭,江朗亭许她生则同屋,死则同穴,让他来爱她。 苏弑信了,可是结果却是——他与朱阮阮生则同无,只怕也要死则同穴。 这会儿屋子里头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更何况百年之后的那一抔黄土呢? 苏弑再怎么敞开心扉去爱他又如何? 又如何? 也只落得个借酒消愁、遁地无门。 她后来常常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对,于是苏弑谁也不信,谁也不爱,更不肯叫谁来爱自己,因为她不肯给旁人机会,也不肯给自己心动的机会。 可是谁知又遇见了赵惊弦——无论何时都在自己身后紧紧追逐的赵惊弦,这么个肆意、任性的赵惊弦,这么个从少年逐渐蜕变成年轻男人的赵惊弦,无论何时何地都肯为了自己不要性命的赵惊弦——天爷! 苏弑并不是石头,也不是没心肝的铁心肠,她不是生来无情也就是个普通的姑娘,也有七情六欲,她不愿动心,更是对赵惊弦烈火一样的热情感到害怕。 与其是害怕这个对自己的全心全意,烈火燎原的赵惊弦,毋宁说是怕了这种摧枯拉朽、势力庞大的爱情之下几乎就要丢盔弃甲的自己。 她心中有一块地方软了,虽说不像之前为了江朗亭那样打鼓一样敲个不停,可是从那儿,从那个刻着“桃花”两个字的地方升腾起来一片暖意,这温暖打从心窝窝伴随着血液流向周身全部骨头、穴位,暖得苏弑险些沉溺其中不肯醒来。 可是,越暖和苏弑就越害怕:若是有一日这温暖再也没有了可怎么办?这无尽的寒冷可怎么办?若是有一日沉溺其中太久干脆连自己如何取暖都不晓得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再次被人抛弃可怎么办? 未知、无形尚且未来到的恐惧叫苏弑绝望,她想去相信一个人,更想有个人来爱自己,在这冰冷的人世间有谁来保住自己。 虽然不想承认,但实际上她并不抗拒爱情,也不想继续一个人走,赵惊弦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宛若还在耳边,苏弑的脑子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在那风中从上午吹到了太阳下山,想起来回去走却是因为肚子饿了。 她抓了一条鱼回去,洗剥干净就剩下在火上烤,洞子明晃晃的,柴木噼里啪啦烧得乱响,苏弑与赵惊弦谁也不说话,难受的沉默之中只剩下了洞子外头萧萧的风声。 等到鱼烤好了,阿施把肚子上最嫩的肉剥下来用荷叶包着,就着火光将那刺儿全部剃干净细细收拾完了才送到赵惊弦的嘴边,赵惊弦不张口就是不肯吃。 苏弑却不怕他,只管捏着他的腮帮子往里头硬塞,用蜂蜜往腔子里头硬灌,呛得赵惊弦也只剩下咳嗽,这个男人合上眼仿佛是死了一样任凭摆布,明摆着就是与苏弑置气。 苏弑见他半死不活的德行干脆又是气又是笑,于是拍着赵惊弦的脸蛋说道:“赵惊弦,还反了你了!你还是个小孩儿吗?身子有伤还不肯好好养着你是作死呢!抽得都是什么风?” 四百二四 敞开心扉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四敞开心扉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赵惊弦仍旧是不吭声,苏弑手上的劲儿更大了,掰着他的嘴就往里头送,一边骂道:“少跟我来这套!如今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作践什么都别作践自己的身子!” 听她这样怒骂,赵惊弦却睁开眼对着阿施浅浅一笑,那梨涡当真是再漂亮不过了,里头仿佛储存了一坛子酒,醉得苏弑要不省人事,他开口道:“阿施,我愿本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这话在苏弑听来却分明是——我原本以为你当真不要我了。 赵惊弦的语气之中带着沙哑,或许是今日喊破了喉咙又或许是喉咙干了,总之这话说得很平静,可阿施听起来他却有几分撒娇与委屈,一双眼睛柔和得仿佛能拧出两坛子蜜来,叫她更加毛骨悚然,只好一点一点喂他吃了肉喝了水,叫他躺好了自己才去吃了几口剩下的,等到阿施收拾完了要另捡柴火铺一副床铺的时候,赵惊弦却道:“阿施,我冷!我浑身凉!你快来看看!” 苏弑只好凑过去,冷不及防却被赵惊弦抱进怀中缩成一团动弹不得,阿施背对赵惊弦,属于年轻男人的**裸的胸膛贴上了自己的脊梁,从脚底心儿升腾出来一股子舒坦,苏弑一动不动,赵惊弦却把她往自己怀里锁着,他将脑袋搁在苏弑的肩窝,仿佛是轻声呢喃:“阿施,我错了,今日吓到你了。我对不住你。” 实际上,他哪里有错? 因为他爱上了苏弑? 爱一个人便有错么? 那天上的月老岂不是更加该上诛仙台了? 赵惊弦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可是今日既然阿施被自己吓走了他便服个软,无论如何先哄了这个女人总是没错。 赵惊弦晓得苏弑遇见过的一桩桩噩梦一样的恶心事,可倘若是因为旁的男人而对自己有所顾忌,那么便叫赵惊弦十分寒心。 谁没有委屈? 他也委屈,可是这委屈如同滔天战火,遇见方方去而复返的苏弑便彻底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赵惊弦一日没法动弹,只因为苏弑的出走干着急,并不知道阿施实际上已经是在洞子外头窝了一整天。他兀自想出了无数可能,每一种都叫自己心灰意冷,生不如死。可是,如今他的掌上之珠已经回来了! 赵惊弦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也才敢对她耍脾气,要她好生伺候自己。 苏弑见他已经松了气也是做小伏低,心中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剩下的只有三个字:不至于。自己不至于对赵惊弦这样惧怕、犹疑。 于是,她“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心中琢磨的却是那个叫她纠结一日的谜团。 赵惊弦眼见她仿佛也不是十分生气,于是轻轻抚摸着苏弑的耳朵,这丫头一动不动由着他把玩自己娇小玲珑的耳垂,很奇怪——平时在自己面前他从来不是这样顺服。 赵惊弦又问道:“你今儿一整天都疯跑去了哪儿?” 苏弑答道:在洞子外头的石头上。 闻言,赵惊弦乃是松了一大口气:“当真?你不知道可是把我吓坏了,偏生自己也不能动弹……”苏弑突然拧过身子歪着脑袋盯着他黑亮亮的眼睛,说道:“赵惊弦”。 赵惊弦突然被吓了大跳,火堆的光焰映在苏弑的眼眸中,又明艳又热烈仿佛是里头养了一大池子的晚霞叫阿施惊叹不已,她仿佛是拿了个什么大主意,他向来也晓得自己的阿施乃是个心中能做主的一个,因此有几分忐忑。 只见苏弑直盯盯瞧着自己,严肃问道:“赵惊弦,我只问一句——你今日说的这些话可都是当真的?”淡淡一句话已经叫赵惊弦心中荡漾起了无数细纹,这些细纹乃是层层叠叠堆起来要酿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眼前突然发蒙,心爱的姑娘仿佛也是一下子就变成了两个,眼睛好似不管用似的什么也瞧不清楚,双臂却不听话似的已经先一步将苏弑箍在怀中满满当当,喉头也仿佛是打了结,舌头也不管用了似的吐不出一个字,脑袋里头好像是响起了无数喧嚣嘈杂的声音,他却支配不了自己,手足无措仿佛成了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一样,急需谁来守护自己。 此时,苏弑的下一句话仿佛是一抹刺眼的太阳已经直刷刷照进赵惊弦的眼中,叫他眼中除了这些光点再也瞧不见旁的任何东西。 阿施问道:“桃花,我能信你吗?” 天爷! 老天居然开眼了! 赵惊弦心中有一处口子裂开了,浑身的鲜血都往那一块儿拥挤,于是他真的成了傻子一般呆在当场,自然是欢喜疯了。苏弑只见他目光无神如同是憨了、傻了便有几分心慌——她想知道他的答案便不由得捏住了赵惊弦的胳膊:“说话啊!回答我。” 赵惊弦回过身就把阿施的脸颊凑过来搂着亲个不住:“阿施!阿施!我终于等来你了!” 苏弑一边哭一边被他亲吻,鼻涕、眼泪流了她一整张脸,渐渐有几分不耐烦,于是说道:“我”,便被赵惊弦堵上了嘴,他亲吻她吻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于是开始恼怒要推开他,可赵惊弦死死抓着不撒手,泪水也是滚烫砸在苏弑的脸上。 他嚎叫着:“阿施!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个石头人,我暖你一辈子也暖不热,我做什么事也换不来你的真心,你不晓得——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苏弑听他喊得是撕心裂肺心中不由得一暖,却见他搂着自己的腰身恨不得扣进自己的怀中,她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桃花那心跳却已经十分慌乱失去章法,咚咚咚地敲在苏弑的肩头令人心惊。 她的心跳稍稍平缓,眼泪却掉下来了。 赵惊弦死死地搂着她,在她耳朵尖上蹭了蹭,末了说道:“今日我以为你又走了。你又要抛弃我了”,他轻轻呢喃道:“你个死丫头,从来都只会抛弃我。我从来都不是你心坎上的那个”。 他笑道:“我想到了上一回,在联珠谷中也是这样,你一声不吭便失踪了叫我上天入地好一番找寻”,他抚摸着苏弑的鼻梁:“你回回用这一招来折磨我,可是,我只能缴械投降,没出息地去找你,只敢无声无息站在门外也不敢黏在你身边苦苦纠缠”。 四百二五 大动干戈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五大动干戈 起点签约网址: 赵惊弦苦涩一笑:“每一回我都跟自己说,阿施既然已经抛弃了自己,那么自己也只管置她于不顾,可是,我真是没出息啊,每回跟自己说不要去,可是每一回都是为你赴汤蹈火”。 苏弑心知对赵惊弦不住,心中也是暖和成了冬日太阳一般,却听他说道:“今日我是真的累了,想着狠狠心,只要这回还是你自己走了,只要我又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那么咬着牙根儿我便不再找你,再也不去问你,再也不肯爱你”。 苏弑闻言那泪水流得更厉害:“你,桃花……” 她如同小猫一样柔弱地叫他,赵惊弦却笑着摇头:“阿施,我对你那样多的爱啊!我为了你才肯活着。你知不知道,阿施,我对你那样多的耐心,可是再折腾那么几回就真要被你耗光了”。 他温柔道:“阿施,我知道你因为受了伤才不肯相信人”。 “可是”,他抚摸着苏弑乌黑的头发:“阿施,伤了你的是江朗亭,而不是我赵惊弦。 骗了你的是张衡之,不是我赵惊弦。 刺了你的是月牙儿,不是我赵惊弦。 我毕生,唯一,最大的自责却是——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叫你受了大罪,却是我赵惊弦!” 苏弑心中酸涩难忍,见赵惊弦已经是热泪盈眶,声音中全是哭腔:“你啊,我已经是痛恨死了自己,可是,你阿施,用别人的罪业来惩罚我,用对付旁人的狠心来对付我”,他低哑的声音震撼在苏弑耳边:“阿施啊,你对旁人尚且有三分退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唯独对我这样不公平?!” 苏弑终于主动抱住了他:“别说了”。 赵惊弦轻轻抚摸着苏弑的脊梁:“阿施,幸好你没丢下我。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再去找你,更不知怎么才能叫你信我能为你千倍百倍得好。苏弑抽噎着问道:“桃花,我不想信你的,不光是不想信你,也不愿信旁人。信人则伤,我不敢啊。” 赵惊弦则是吻上了她的眼睛,吮吸她的泪水:“傻丫头,我在啊。我一直都在,你何须再怕?我丢了性命也绝不肯丢下你啊”。 苏弑见赵惊弦眼中流光溢彩十分好看,他笑着捧着心爱姑娘的脸颊:“阿施,你为什么从来不知自己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是我的宝贝、心肝啊,是比我的性命都更加要紧的东西,我瞧着你那样久,可是,你为何就是不肯好好地只瞧着我一个人呢?” 苏弑见他情真意切,心中也是潮湿成了一片,她抽噎着:“桃花”。 赵惊弦则是满心欢喜瞧着她:“来爱我吧,阿施,我求求你好好爱我一回!我爱你十成,你哪怕是仅仅爱我一成,我都认了,也知足了——这辈子得了一个你,我好生欢喜”。 赵惊弦与苏弑终于走到了一处的时候,他们与世隔绝的荒山野岭之中哪里知道外头的人间已经全部乱套了? 戚独行的徒儿白骨相公杀了梁国王世子,与他狼狈为奸的血衣藤妖也是干脆杀了梁国太后! 一对狗男女杀了梁国最最要紧的一对母子,怎能太平? 梁国这俩人一死,大司马转而一力扶持二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梁国的头等大臣,安定局面之后头一件事也就是为先太后、先世子报仇解恨叫他们安心长眠于地下! 原本在夺位斗争中极尽手段,二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梁国天子,马上就端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用凶手的鲜血祭祀母兄的亡魂! 这脸转得很快极为彻底,天下悬赏捉拿苏弑与赵惊弦,与此同时,便是拿着苏弑前大弘君主的身份来大做文章,拿武力施压要大弘交出来妖女的下落,一边遣使去长安,一边在两国边境排兵布阵,要万箭齐发,天下大动干戈。 乱了!全乱了! 全部因为这两个人乱了! 可是两个罪魁祸首却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全天下的人找他们两个就要疯了! 一年过去不曾联系,苏弑成了杀手,血衣藤妖原本也没什么,她成了杀手做的什么营生原本也不曾与自己十分相干,郎蔻儿与皇夫松流泉都晓得她遇见那么多事,心中有多痛苦,于是任由她潇洒而去,恣情任性游荡在天地之间。 她开心就好,尽兴便是,不去责备或干涉,晓得她成了武林中人的目标时,甚至想调兵遣将救她于危急,保住苏弑的性命,他们的好意每回都被委婉拒绝,后来干脆也罕少提起了。苏弑变成了酒徒,后来干脆连信儿都稀少了,双方少了联络,但是皇上夫妇心中挂记着她,仍旧是对苏弑十分担忧,连方方出世几个月的公主也晓得“姨母”、“姨母”两个字如何念。 郎蔻儿打从掌权,再加上松流泉的雄韬伟略,夫妻同心将这亲爹剩下来的江山经营得甚是红火。前头这一年用来评定叛乱,稳定民意,剩下的就不是多少时光。 两个王爷死光了,她唯一的皇兄郎潜在封地由卢闰鹤照料,众人即使有人叛乱再也推不出另外一位皇家的正统血脉,于是便渐渐消停。可是这种消停还不足以郎蔻儿放下心来,平静的水面下头只怕还有更大的漩涡,前朝之中波诡云谲只怕是要幺蛾子不断,连睡梦中她只怕都不能闭上眼睛,根基不稳,人心不定,这会儿再加上出了几项新政策,又是变革关头,这 会儿乃是再来个煽风点火的话真真儿要愁死个人了! 风波来了! 她最怕、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只是郎蔻儿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出来这件事居然是出在皇姐苏弑身上!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嗜血魔头——这对姐妹真是有趣级了! 这艘顶峰破浪的大船遇上了头一桩大事就是——梁国大军压境,要她交出苏弑,外患来了! 郎蔻儿与松流泉晓得苏弑做下了那样多灭门惨案,只是从来不曾想到有一日居然会在梁国王世子头上动土。 他们晓得苏弑成了杀手,她成了一个只认银票,不认道理的杀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若是为了钱,郎蔻儿觉得即便是苏弑她搬空了整个王城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她有些不懂苏弑的理由,可是相信只要她不开心,那么这是她乐意活着的方式,那怎样都认了,都随她。她杀了谁,为什么杀人,郎蔻儿她管不着,也不愿意管。 可是,这一回由不得她了。 四百二六 大梁逼迫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六大梁逼迫 起点签约网址: 郎蔻儿最怕、最担忧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只是郎蔻儿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出来——这件事居然是出在皇姐苏弑身上!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嗜血魔头——这对姐妹真是有趣级了! 这艘顶峰破浪的大船遇上了头一桩大事就是:梁国大军压境,要她交出苏弑,外患来了! 郎蔻儿与松流泉晓得苏弑做下了那样多灭门惨案,只是从来不曾想到有一日居然会在梁国王世子头上动土。 他们晓得苏弑成了杀手,她成了一个只认银票,不认道理的杀手,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若是为了钱,郎蔻儿觉得即便是苏弑她搬空了整个王城自己也不会说什么,她有些不懂苏弑的理由,可是相信只要她不开心,而且这是她乐意活着的方式,那怎样都认了,都随她。她杀了谁,为什么杀人,郎蔻儿她管不着,也不愿意管。 可是,这一回却由不得她了。 朝堂上,有人提了一回要将苏弑抓来杀了以安民心,郎蔻儿威严四射,轻描淡写说道:“抓一个杀手就能安民心?灶有食,居有屋,耕有田,这才是安民心的大计”。打那之后,再也不曾有谁对她说那句话。 苏弑的日子比寻常人要苦得多,她与夫君都晓得,于是愿意放任苏弑的不羁放纵与自由,深深地包容、庇护。 蔻儿不是没有想过:她坐了王位,头一个要保住的就是自己一家三口,其次才是苏弑,她堵上了全部人的嘴尽全力去保护她,天涯海角都记挂她。 可是,现下这情况实在是太不妙了:苏弑尚且天涯海角不知所踪,可是,蔻儿已经觉得自己要保不住她了! 梁国大军压境,兴师动众极为热闹只求一个苏弑,她的身份实在是有几分特殊,那破月刀实在扎眼,于是梁国的新君王发话,大梁、大弘累世交好,盖因慈母、兄长丧命于奸人之手,寡人他不得不请大弘女皇擒获罪魁并交由梁国发落。说这话的时候必定要少不了什么事关两国大体,十分紧要,万般无奈只好“请”大弘捉拿。当然软硬兼施也不枉提点一句:不得妖女,绝不肯善罢甘休,还请女皇秉公决断,舍与他们。 这话又是威胁,又是警醒,所求无他,只有凶手,另外用那两国的交情与天下苍生性命为饵料,逼着蔻儿把这只吊钩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蔻儿自然是作难——这下子怎么办? 梁国说得十分明白,给了就是化干戈为玉帛,若是不给,那么便是两国战火,生灵涂炭。 按说这件事天下人七七八八都知道,苏弑这一回实在是个屎盆子扣上脑袋再也甩脱不得,现下无数士卒都正等着梁国君主一声令下便攻城掠地。 而梁国的君主也是等着郎蔻儿自己双手奉上苏弑任凭他杀伐决断,而天下那样多的人都盯着昭华殿这边的动静,等着女皇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将苏弑格杀勿论,朝堂之上已经吵翻了天,几个郎蔻儿的心腹顺着女皇的心思要保护苏弑与梁国商量另做补偿,另外大半人则是要求立即抓到苏弑化解危机——自己惹的祸,自己擦屁股。求女皇万万不要心慈手软,拿大弘几百万民众的性命做儿戏,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叫士兵们上沙场送了性命,另外几个人还是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梁国的使臣来了,主和派的大臣询问可否用银钱丝绸做些补偿,可那位使臣只是冷冷一笑,说道:“被下了毒手的乃是我们梁国的太后、世子,赔钱了事?只怕是将你们整个大弘王朝搭进来我们皇上也不肯点头”。 此言一出,把苏弑推出去消灾的呼声越发高亢:能用一颗人头解决的事情,又何必用去大弘的全部财力、物力?更何必叫无辜士兵上前送命?原本就是她自己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郎蔻儿闻言乃是龙颜大怒:“我竟不知皇姐是如何罪有应得?活似诸位爱卿竟是在当场亲眼瞧见了一样?”她在椅子扶手上一拍,众人都是噤了声,可是,大家慑于君威不再多说,可郎蔻儿被引着走下龙椅的时候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大势所趋已经往那个最不利的方向上去了! 可是自己却不得章法如何救她一命! 她被宫人扶着出去朝堂,一抬头瞧着天边——铺天盖地乃是好大一片漆黑,中间夹杂了闪电雷鸣,眼瞧着大暴雨就要来了! 当夜果真是天河倾泻了一般那雨水止都止不住,郎蔻儿在那电闪雷鸣中彻夜难眠。公主已经被乳母抱过去哄着睡觉,松流泉则是搂着她轻声细语:“蔻儿,你不想杀了阿施”。 郎蔻儿乃会一声叹息“我自然是不想杀了她。尽管阿施她说了不是父皇的亲生闺女,根本不是我胞姐,可是——在我心中她与那亲姐姐并无分别,我真心实意当她做姐姐的”。她往松流泉怀里蹭了蹭:“流泉,可是,唉,我也犯愁,十分犯愁。” 她捏着松流泉的头发苦着脸说道:“并不是我托大又或者是我长了气焰不肯维护”,而是,她仰着脸去瞧夫君:“说句真心话,以前从未坐在这位子上,所以从来不知有这样难。你瞧,我想保她,若是从前,我只需要端起长剑与要她死的人杀个天昏地暗,这就是尽力了;可是现下成了一国之君,我万万不可再抛下江山与她并肩杀敌,我保她也只能是用手上别的东西千方百计周旋去换她一条命。同样一件事,心境不同,当时当地不同,如今法子也要不同了。可是——他们却偏生不肯要旁的。” 蔻儿经此一年仿佛一下子长了十岁,这一夜感慨尤其多:“这世上的人都爱天子的位子,以为坐上了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际上哪里有那样轻易?线下在这儿如同是每时每刻都在火上烤,这份名号根本就不是什么尊贵,而是责任,是肉眼也瞧不见的巨大的枷锁”。 四百二七 外患内忧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四百二七外患内忧 起点签约网址: 松流泉晓得她的不容易,于是揽在怀中宽解道:“我知你受罪了”。 郎蔻儿对夫君浅浅一笑:“以往我只要顾着自己开心便好,如今却要顾着全天下的百姓开心;从前只顾我自己,尚且顾得过来,可现下却是顾着全天下。天下人那样千奇百怪,要求也是五花八门,太难了——他们的份量那样重,抗都扛不起,什么自己情不情愿的居然也不重要了。大臣们要我勿以一己之私,他们那里晓得——我成了天子的那一天就已经没有什么一己之私了。坐上龙椅的时候,我也只才为自己打算了一回”,松流泉听她这话音越来越低沉,于是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问道:“私了什么?” 却见郎蔻儿眼睛亮晶晶得闪着星光:“统共才一个你”,于是两个人搂住更亲昵。 窗外风声、雨声、雷鸣、闪电交织在一处叫人睡不着,一夜就要过去,天快亮的时候郎蔻儿仍旧未眠,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回我当真不知怎么办了。流泉,真要我杀了苏姐姐不成?” 松流泉依偎在她脖颈之间轻轻叹气:“还是先找到她吧,你不忍心杀了她,可是梁国的告示贴满天下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多的是冒死杀她之徒,趁着旁人得手之前还是先找见护起来才好。” 蔻儿轻声称是,松流泉所料不错,除了原先与苏弑结仇的游侠散士,贪图破月刀的无耻之徒,剩下更是有两拨人加进来要诛杀她到天涯海角:梁国重赏之下的勇夫,另外,不忍生灵涂炭的大侠。 蔻儿已经晓得这一回必定是护不住苏弑,但仍旧是咬死了不吐口,用的就是一个字:拖。 可是朝中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则是一块儿跪地求饶:捉了苏弑了事。此事不宜拖延,切勿因此在两国挑起事端寒了民心,更是挑起梁国的怒火到时候兵戎相向给了国内叛党以可乘之机。 寒不寒民心尚且瞧不出来,可梁国的新君王则是恼羞成怒,叫自己的使臣赶紧传了口信,说是十五日之内不肯交出苏弑首级,那么两国势必血流成河、大动干戈,再无商量余地。 这口信传到使臣就撤了,只剩下大弘满朝文武一下子闹成一片! 十五日! 十五日! 只有半个月了这样快! 天啊! 这已经是最后通牒,原本就是大弘几分理亏,再加上迟迟不肯给个交代,梁国已经发了火,天下人都等着大弘的君主有所动作,都等着郎蔻儿一声令下将血衣藤妖苏弑碎尸万段。郎蔻儿越是拖延,那要杀了苏弑的喊声就越高亢,谁都恳求君主赶紧抽身事外找出这灾星,保一个天下太平、邻邦友好。 只有半个月! 郎蔻儿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情愿也都没了办法,她私下派遣了不少高手去找姐姐,于是,五拨人马都盯着一个血衣藤妖,只恨不得掀开那大弘地界儿的每一片砖每一片瓦去搜罗出来妖女的痕迹。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昆仑殿干脆也接了一单生意,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诛杀血衣藤妖,为民除害! 这一日的价码开得是尤其的高,简直比得上那个已经死了的梁国王世子,管家将告示贴在墙上方方一刻钟便不见了踪影——来自昆仑殿的第六路人马也出去了! 郎蔻儿在只剩下十日的时候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已经在封地上沉寂一年的兄长郎潜已经不知为何好了起来!他不但睁开了眼睛,更是聪明能干胜过从前。 他的亲娘卢闰鹤已经聚集了一帮叛党号称要杀妖女,除昏君!打着这样的旗号要攻入王城将郎蔻儿撵下王位。 昏君? 不杀苏弑——她什么时候因此就成了昏君! 这“昏君”的称谓加于自己未免太过武断。 这事出了,郎蔻儿才晓得郎潜实际上在半年前就已经醒了,每每装病骗过了自己派遣去的细作!半年前就好起来! 好心计! 好手段! 瞒住自己居然是滴水不露!当真好本事! 那会儿起,他们娘俩便是筹划着要夺回王位一统江山,于是一边私下里排兵布局,招兵买马,一边拼了命是笼络朝中大臣,不知不觉**汤就灌得当真有几个胆子居然肥大发了的也敢跟他们通了气儿。 剩下的天时、地利、人和,卢闰鹤以为只剩下时机——等着抓到郎蔻儿的把柄!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个郎蔻儿不过就是个毛丫头居然能将大弘王朝治理的井井有条,她那个夫君简直就是个人精、军师,为她做镇江水出了不少力气。不但施展手腕收下朝中的几个肱骨之臣,更是大施恩泽收买了天下民心。 大家提起来郎蔻儿都是称赞不已,再加上小公主的出世更是令天下蒙上了一层喜庆,这事越顺利,郎蔻儿越是放了心,可卢闰鹤却十分焦躁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她一心要做太后,自己的儿子理所应当该是天子! 若不是夫君命薄不争气,儿子又遇上了**,这花花江山简直是归了儿子那是蝎子巴巴独一份,哪里轮得上大弘百八十年的基业居然落到了郎蔻儿并着她那个阴柔之气十足的皇夫手上? 卢闰鹤打从早先入宫不受宠那性子渐渐就变了,可再如何变,她维持在脸上的尊贵端庄都不曾轻易动摇,也是因此才受到老王的器重,因此为委实是个面上一套背里一套的能手。 丈夫早逝,儿子受伤,皇位旁落,这桩桩件件更是磨砺了她果决厉害的心性,那掌控大局的能力,更是韬光养晦的品质,卢闰鹤就是要自己的儿子坐龙椅,那么只管上下打点为郎潜四下奔走,同时也使出千百种花招叫宫中的细作们活活都成了瞎子一样只晓得报平安。 她乃是使出了背水一战的势头,不成功,便是死,筹划良久要与曾经的死对头凌瑛华的孤女、现下大弘的天子郎蔻儿打上一仗。 第245章 天下诛杀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245章下令诛杀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卢闰鹤正是犯愁:不知如何才能找出一个名头,现下又不是皇子夺位的时候,分明已经是君王拜了天地祭了祖宗,名正言顺无人能驳,自己一旦轻举妄动或者是乱了自己的阵脚,那么肯定是要引来一片杀戮——君若舟,民若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现下载着女皇的水好好流淌着凭什么又转过头来载上自己? 卢闰鹤并不傻,晓得其中三字真谛乃是:顺民意,可是郎蔻儿这一年来乃是民心所向,上哪儿再去抓出来一个由头! 说难听一些:女皇现如今登基了一年也才不过是十八岁,她的时日长了去了,可是,卢闰鹤早先没有得到丈夫的疼爱,中年还丧夫丧父,后来守着个一病不起的儿子过了好几年,现在已经殚精竭虑,未老先衰根本就是个不长寿的模样——她还能活几年?她面对这样情况怎能不着急? 正在卢闰鹤以为这辈子都找不来个什么时机的时候,苏弑这桩事居然出来了! 真是太好了! 这件事搀合着内忧外患,郎蔻儿不能秉公处理便是私心太重——这个私心太重的人又怎能做万民之主? 即便是有私心,作为大弘君主,郎蔻儿她那私心合该用在天下百姓身上,而不是苏弑一个人。 郎蔻儿不肯利索杀人,梁国又一力威逼,朝堂之上已经有几位忠臣时摇头叹气,卢闰鹤趁机以利相诱,同仇敌忾,居然用攻心计将人收了,其中,最最得力的助手莫过于是承袭了大司徒职位的卢闰鹤的兄长卢闰镰。 他手上握着他爹当年养起来的数万精兵,父子二人相继领兵已经将这批人收服得是服服帖帖,听他一声令下便要浴血卖命。 于是,卢闰鹤武有兄长,文有忠臣,手握皇子,志清昏君——万事俱备,两国之约到了只剩十日之时便是再也按捺不住,由此千军万马万箭齐发,挥戈东进要将女皇赶下位置,自立君王! 她那些耳目、游说人乃是宣称:当朝天子,心有所私,不念苍生,不为大弘,实在不足以服众。一边给天下百姓灌**汤,一边则是派人与梁国使臣接洽,说是自己愿意杀了苏弑献上首级取个两国和气。诛杀苏弑的人马已经出去了,必定是要取了血衣藤妖的首级回来求一个敦亲睦邻,郎蔻儿不乐意给的她卢闰鹤愿意给,只求这位邻国在自己夺位的时候只是不管不问别出力拉偏架,袖手旁观就甚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卢闰鹤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她一力示好之下,那梁国君主终于点头——只认人头,不认正统。谁拿来苏弑的人头,那么谁就是自己的好邻居。 这样一来,卢闰鹤也派遣了一支队伍去找苏弑,一旦找到格杀勿论,七拨人马!十日为限! 天爷! 郎蔻儿从来不曾料到:方方即位一年就出现了这样大的状况,天爷!外忧不止,内患不安,两下里夹击快要将自己给逼疯了。 郎蔻儿自然是不肯输给卢闰鹤,同时也不肯屈从于梁国,可是,这当头得她真是太弱了,也是头一回觉得有心无力,而朝中的几位大臣已经十分明确站了队伍,那些可都是栋梁之才。 说起来叫人摇头,全是蔻儿一手提拔上来委以重任,可是如今就好似是个笑话,不知为何倒戈,或许是收下了什么更大的好处,如今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嘴上不曾言语几句但是实际上已经暗度陈仓。 女皇又是生气又是震怒,卢闰鹤趁机又来宣扬当年自己儿子重伤这件公案有些蹊跷,无人知其缘故,但只怕是跟当年的长公主,现下的女皇脱不得什么关系,若是当真——那可是残害同胞这样天理难容的大罪业! 当今女皇坐上了王位好像是十分仁爱,偏生又是个不知轻重、不识大体,一味是妇人之仁。残害同胞的嫌疑在前,耽误天下人的自私在后,无才无德又不怀天下之心,这样一个小丫头当真能庇护大弘太平?一介女子到底是短视,怎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目光长远,心中有丘壑? 卢闰鹤举着旗帜领着兵,被她的兄长保驾护航一路从封地上杀过来,还剩下八日的时候万般压力之下女皇终究因为内外夹击的绝境终于病倒了。 松流泉已经不再坚持庇护苏弑,他只坚持保护自己的妻子、女儿,所以有些神情仿佛也都成了无可奈何,老王留下的另外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在大弘都是十分有威望,原本对这事从不表态,这一日也终于双双跪在昭华殿门前,恳求女皇不要心慈手软,只管杀了苏轼了事。 郎蔻儿卧在床榻上听见他们在外头一声声地哭求,自己实在是心力交瘁,再加上听闻他们半是表忠心,半是警醒说道:“陛下,再拖下去,只怕是剩余那几个将军身不由己,不反也得反,这天下大势乃是民心,即便王爷与太妃这会儿是借着名头尚且不算正统,可因为血衣藤妖这桩事闹得民心动荡,到时候不是百姓弃了陛下,而是陛下弃了百姓。这可怎么办?他们已经商量妥了:只要是陛下一声令下除了外患,那么他们便是九死不悔追随皇上除了内忧。若是陛下再做犹豫叫他们寒了心,只怕是要后果不堪设想,再无回转余地——实在是耽搁不起啊! 威胁! **裸的全部是威胁! 天爷!郎蔻儿身为一个天子,现下居然也被威胁到了这个地步! 女皇所恼恨的虽然是那么几个背信弃义的臣子,最恨的莫过于自己根基不稳,说话的分量显然还不足以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不安分之徒。才一年,才一年要全部人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只怕是很难,这两位的年纪简直可以当她爷爷的老人约莫也是情势所逼,太过严峻不得以所以也干脆出面来求郎蔻儿。 这会儿外头哪里是他俩跪着? 那地上跪着的分明是全部拥护她、扶持她、追随她、对她忠心耿耿的那些臣子! 连他们俩都出面了,可想那朝堂之外的民愤该是有多大! 郎蔻儿在床上听见窗外两位老臣的哀求,她瞧着为自己端水拿药的松流泉问道:“我若是连他俩都拒绝了,咱们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被逼到这个份上,她除了心酸,还是心酸,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于是两行清泪已经流淌下来:“那是阿施啊,即便是犯了大错——可是,是我的苏姐姐啊!大弘这万里江山乃是他亲自托付到我手上,可如今我却要为了她给的东西杀了她?” 郎蔻儿拍着床板恨声道:“我怎么甘心?叫我怎么办?都来逼我。都来逼我!你们好大的胆子!” 松流泉拥着她如同是安慰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轻轻拍着:“没事,没事,我在呢,我替你担着。”女皇不解地瞧着他,却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原来是后颈上挨了一手刀,于是临了也只吐出一个字:“你!” 松流泉抚摸着她的脸蛋:“我原本以为阿施是个有分寸的,可是她此番乃是将天捅出来一个大窟窿。这个窟窿实在是太大了,这灾祸闯出来那一刻,无论是谁对谁错,我们都已经保不住她”,他立起身对着自己的小妻子说道:“不如,咱舍了吧”。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松流泉走了出去传下天子口谕:“捉拿血衣藤妖苏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位老臣对皇夫传下的口谕有几分不解,不明白为何皇上不肯亲自出面,但看见松流泉坦荡无畏的目光,到底是朝廷中摸打滚爬的老狐狸,稍微一皱眉就舒展开,于是谢主隆恩就欢天喜地走了。 原本因为女皇的心思有些犹豫的诸位爱卿如今得了一个准信儿,于是也都是一鼓作气誓死追随,有了两位老臣位列三公,再加上女皇亲自提拔的丞相运筹帷幄,军队之中除了拱卫王室的禁军,剩余的分成两拨,一拨屯扎在城外预备与卢闰鹤兄妹带着王爷决一死战;而另一拨则是奔赴大弘边界与梁**队对峙,一切是井然有序,只等着郎蔻儿一声令下干戈相向。 天下人对于郎蔻儿的怨恨也不过是不肯爽快杀了苏弑,如今只剩余五日之时她话锋一转居然改口,于是哪里还有那样多的不满? 此时谁都是无话可说,无茬可找,无仗可打,只盼望着杀了苏弑叫梁国称心如意然后双方撤了兵好相安无事。 老百姓不妨碍仍旧是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坐着龙椅的从古至今都只有权贵,那些厉害十分相关的人才会上心,一般平民只怕是根本管不着这个,他们也没精力、没资格来管,别管是谁上来,要是能叫自己吃饱穿暖那么就是天子,就是自己的明君,就是自己头顶的大太阳。 过去一年还没有苏弑这一档子事的时候大家不是过得很好吗?因此对郎蔻儿的手段也都十分放心,那散播皇上谣言的势头也逐渐没了什么意思。 要疯了! 卢闰鹤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个天时、人和——地利原本就没有,她一直在那遥远的封地,天高皇帝远,老虎看不见,也就只适合悄悄养病,养精蓄锐,若是说到造反,只怕是女皇守着整个长安,哪里比得上她方便? 自己千里迢迢杀过去,也比不上一步不动消耗得少。一路上兵马粮草都是不小的花销,地利已经没有了。 人和?卢闰鹤在这上头确实是下了功夫,团结了一般子叛臣收为己用,要为自己摇旗呐喊。打算的也不过就是一个顺利登机,这之后再兔死狗烹。 可是这其中突生变故,于是那几个墙头草一样的十分低调又乖觉的人物已经一声不吭与自己断了联系,仍旧是无声无息守在女皇身边,说什么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卢闰鹤当不成太后,那些许诺的好处一样也捞不着,没必要以身犯险。 他们仍旧是悄无声息守在女皇身边,而另外的那几个垂死挣扎的乃是早先不曾沉得住气以为是胜券在握所以不自觉间露了马脚的张扬之人,这几个因为明知女皇容不下自己,于是索性与卢闰鹤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与其等女皇来清算求他饶过阖家性命,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图的也不过是个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一帮子瞎拼乱凑的疯狗,凭着一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心追随卢闰鹤的脚步。 同舟共济,同进同退。 他们期盼已久的天时?从女皇选择杀了苏弑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卢闰鹤原本是打量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趁着两国纷争自己好乱中取胜,可是这回——没了! 可是,等等,两国那约定现下只剩余五日,五日之后没见到人头,那么两国照样是战火纷飞、战鼓声声,五日! 只要血衣藤妖的那颗人头不曾被人夺过来献给女皇,那么郎蔻儿便是两手空空,彼时梁国耐性尽失照样是要雷霆大怒,到时候岂非又是自己的可乘之机? 下令杀了苏弑,与当真杀了苏弑这其中可是差了一大步呢! 卢闰鹤那军队攻下了几座城池就不再动弹,安营扎寨仿佛是在休养生息,表面上已经消停,可实际上卢闰鹤那私底下的动作就更多,目标只有一个——苏弑的项上人头。再加上卢闰鹤派出来的杀手,已经有七波人马浩浩荡荡搜索苏弑的身影,整个天下因为一个血衣藤妖已经要疯了! 原先瞩目她乃是因为她是“扶刀沿街过,满地人头落”的女魔头,对一个她必定是又恨又怕,望而生畏,可如今却是因为她已经成了解除两国纷争的灵丹妙药,人头一落,天下太平,众人自然也是盼望得厉害,替大弘的君主心急得厉害。 第246章 出洞求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246章出洞求医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七拨人马只怕是每个人都恨不得生出了六双眼睛将天下翻一个大遍,可偏生上天入地去找也不曾找见血衣藤妖苏弑的身影。 气死个人! 此时只剩下四日! 距离梁国的威胁只剩下四日! 距离两国交锋只剩下四日! 后来,只剩余三日的时候梁国的大司马已经带着千军万马压在两国边境,黑云压城,甲光向日,巍巍赫赫,令人心惊,那边境的百姓已经开始往大弘境内四散奔逃,只求不做那金戈铁马之下被践踏的肉泥。 天啊!活不得了! 诛杀苏弑! 这样的圣谕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女皇也只是苦涩一笑:“多谢夫君。你知我对苏姐姐下不了手,如今你矫传圣旨终于也算是个了结。我亲口所说也罢,你自作主张也罢,被苏姐姐晓得了哪还分个你我?只怕要恨上我们俩。如今只瞧着姐姐的造化——只是,天下围攻,她如何才能逃脱?”她叹了口气:“纵是神仙在世,只怕也是救不得他”,松流泉抱着闺女过来只是一味安抚。 却说这天下都挖地三尺要将这灾星挖出来之时,苏弑与赵惊弦呆在那逍遥地界儿哪里晓得这样形势? 他们虽然不曾做成夫妻,但是这日子相依相守实在是与世上最平凡的夫妻并无分别,于是山洞之中仿佛就是天荒地老! 那委实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稀罕处,因此才躲过了那样多人天罗地网地搜索,七拨人马围攻之下足够苏弑死个几百回,况且庙堂、江湖都出了全力,其中私下里排布的那些人更是不乏高手。 她此番只怕是真的出了大事!若是与赵惊弦一直在这山洞中呆上个一年半载,只怕是过了火光冲天的时候,天下好一番厮杀早就已经重定江山,避开风口浪尖自己再出来也算是躲过一劫,即便是后劲儿再大只怕也吹不到他们无牵无挂孤魂野鬼一样的人物身上,到时候多少是个善终。 可是或许是这一回闯的祸实在是太大,天爷也不再垂怜又或者是运气已经用完了,这当口居然逼着他们不得不出去。这一现身,那往后的一切简直就是老天亲手捉刀的戏本子,越来越离奇,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将人往死里头折磨! 他们出去的缘由倒也十分简单:赵惊弦的伤口已经恶化了! 苏弑也就是个半吊子大夫,一直土法子为他用草药治病,一日换两回,她咀嚼了草汁涂在那伤口上,原先倒也还好,赵惊弦睁开了眼睛,虽说是有气无力,可精气神却非常不差。于是,苏弑以为是对路子,只管****找来草药天天外敷。可是,后来不行了。 苏弑的医术原本就十分有限,虽说江郎亭是医毒双全,可十分奇怪则是——师父只教了自己怎么用毒药,但无论如何也不曾好好教自己医术。 玉面毒蛛江朗亭只管把自己的毒术倾身传授,在那医术上就十分吝啬,再也不肯多说几句。 因此,众位看官可想而知:苏弑这一丁点都是打从那医书自学了一点皮毛,遇见一个什么状况轻描淡写的还行,可是像这样利箭穿胸而过这种大创伤则是万万不能够。这末微本事治标都十分不够,更不要说是治本。 于是,再加上赵惊弦那一日因为表明心迹于是一使劲气急败坏扯开了旧伤,这样波动之下那伤口简直是崩开了,皮肉外翻鲜血直流,许是心思太重居然不觉着有多疼,等到两个人情投意、合尘埃落定之时才发觉:他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了! 严重? 可不是? 射了他的可不是旁人,那弓箭也不是一般的物件,而是梁国大司马打从那番邦王爷手中抢过来的,据说是连天上的日头都能射得下来的厉害东西。 他臂力惊人,将弓弦拉满,据称百步之外也可在混乱之中一箭射中靶子。更何况当时那一夜也只有血衣藤妖一身红衣那样分外招摇? 大司马瞄着准确自以为必定是再无失手,可不曾料想,有人的身手更加利索,干脆当了人肉盾牌为这女人挡了下来。即便伤不到苏弑,那么救美的英雄恐怕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赵惊弦如他所愿足足睡了将近十日渐渐苏醒,他醒来就是对着苏弑这个狠心人歇斯底里地告白,于是当夜又昏了过去。 苏弑又惊又怕,怕自己治不好他,赵惊弦不但醒不过来干脆起了烧,那会儿已经是两人在洞子当中的第十一日。 若是众位看官记性不差,那么必定也晓得——十一日,那会儿天下为了个血衣藤妖已经疯了! 苏弑已经成了全天下的目标——无论是谁见了她这会儿都要割下她的人头交差!离约定只剩余四日的时候,她终于决定下山了。 可是并不是为了自己,更有为了死了一样的赵惊弦! 他病了伤了极其严重,她自己没本事救他,只好求人来救他。 外头那样多的事变成了什么样她半点也不清楚,但苏弑的心头只有一句话:昨儿尚且跟自己说“来爱我吧,阿施,我求求你好好爱我一回”的赵惊弦,那个哭着喊着“我爱你十成,你哪怕是仅仅爱我一成,我都认了”的赵惊弦,那个说“这辈子得了一个你,我好生欢喜”的赵惊弦半只脚已经进了阎王殿,他那些爱她、护她、要一辈子为她的誓言再也无法兑现。 苏弑才方方决定要相信他,无论是刀山火海都追随他,她决定要好好拥抱自己身后从来都矢志不渝努力跟着的赵惊弦,永远只瞧着自己可是从来不曾得到过一次回应的赵惊弦,无声无息却为自己赴汤蹈火、废了双手的赵惊弦,要自己敞开心扉接受自己的赵惊弦。 赵惊弦为她做了那么多,对自己那样好! 没有谁比他更爱自己!我爱你!“为什么不信这世上还有真心爱你的人!” “我是真心实意只爱你一个人”! “为什么你就死活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肯死心塌地、飞蛾扑火去爱你”! 这样好的赵惊弦!可是自己就要留不住了! 天爷!苏弑以为他乃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可是上天好像是开了一个大玩笑——他要死了!自己却束手无策! 她得为他求医问药。于是,她为了赵惊弦穿好衣裳带上破月刀便乘着风飞下山崖,可入眼无边无垠的都是绿树青草,乃是万倾松涛,却偏生找不出一户人家! 这是哪儿? 苏弑十分心急,又是找了半天又是飞了半日,实际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体力不支。这才瞧见一处村落,村子统共才十来户人家里头有个赤脚大夫,哪里有什么大的医馆?赤脚大夫也算! 她一身血衣杀气腾腾将那老儿拎起来说明了赵惊弦的伤情,那老儿带了几包草药就被这个凶神恶煞的姑娘拎了上去,一路是在天上飞,老儿见状已经是吓得昏了过去。 等到见了山洞,他的脸色才变得煞白,大汗淋漓,软在地上只晓得喘气,苏弑若是不捞着他的颈子只怕是那两条腿压根不听使唤,于是一路踉跄被拖进山洞为赵惊弦诊治。 他这伤老儿确实能治,只是漫山遍野去采摘草药嚼碎了涂在伤口,另外,这药汁子给赵惊弦擦手擦脸擦太阳,苏弑见他确实是有点本事心中自然高兴:不想居然如此顺利!当时并不曾想赤脚在这荒村野岭的还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可是依照他的办法,赵惊弦退了烧,这已经让苏弑欢喜坏了,虽有一丝疑惑但也无论好不好的不可能放他下去。 那老儿依然是不爱动弹被困在这山洞中一整天,苏弑除了采药抓鱼砍柴,其余时候只顾着照顾赵惊弦。却不曾料到老儿啃着烤鱼啃得十分香甜,满嘴都是嫩肉对自己说道:“姑娘是跟情人一起私奔出来的么?好巧不巧流落在这无极崖?” 无极崖?什么意思? 苏弑马上问道:“这儿原来是无极崖?不知是在梁国还是大弘?瞧着四周的景致论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那老儿颇有几分惊讶:“姑娘居然不知道这是哪儿?那又是如何到了这儿?” 苏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一睁眼就已经在这儿了。”那人闻言又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 苏弑头都不抬只是为赵惊弦擦去冷汗:“大弘。” 那老儿问东问西就是问不到正题上,苏弑心中一动叹了口气说道:“老伯且放心,我只是劳烦你来救人,不会害你性命。只是事出紧急有所冒犯,还请您体谅。他若是好了,我必定是要将您原处送还。”说着又拿衣裳给赵惊弦盖了盖,抚平了他乱了的头发。 她走过去将火上剩下的鱼统统翻了个身,又从其中拣出最最肥大的一条细细将嫩肉剃下来,在荷叶上揉碎成肉泥,她一边忙活一边对着老儿笑道:“我不伤你,更不害你。只求着你能再费心医治几日,几日便好。我也是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 那老儿手上捧着一条鱼吃得两边的腮帮子鼓起来,他仿佛是有几分胆小,那花白头发,五短身材,躲在火堆的亮光后头瞧不清楚的角落。 苏弑又捡来烤成焦黄的一尾鱼走向他,蹲下来将吃的送到他跟前说道:“这一尾也是非常鲜嫩,老伯您趁热吃了吧。不够的话那边还有”。 她嘴角带了笑容,或许是因为赵惊弦的病情有所好转,所以从心底不由自主生出来一股子欢喜,藏都藏不住。 那老儿往下搭拉的眼角叫人瞧见了只觉得有几分无精打采,浑似个受气包的模样,但偶尔抬起眼皮子却直叫人觉得里头都是小九九。 他瞧着苏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头流淌的都是天河一样美丽的光辉,于是有几分迷离,末了仿佛是漫不经心说道:“你那个情郎受的仿佛是箭伤。” 苏弑答道:“是”。 老儿又把鱼肉大口大口吞下去,这才问道:“瞧来仿佛是有个十几日的劲头?” 苏弑点头将肉递给他,拍拍手转身离去,谁知背后那老儿的话音之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这伤势十分厉害,瞧着可不是寻常人给的,只怕是在梁国的王宫之中得来的吧”。 说罢只见血衣藤妖苏家阿弑已经一眨眼到了他跟前,一柄破月刀也架在这老儿的颈子上,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从哪儿知道的?” 那老儿见状心中立刻有了数,于是轻轻拨开刀刃转头过去盯了一眼,笑道:“形如弯月,亮如月华,饮人鲜血,令人胆寒——这破月刀当真是稀世珍宝!” 他对着苏弑一笑,拿手油乎乎指着这姑娘,眼角里头已经都是森然:“你——貌如婵娟,心如蛇蝎,血衣魔头,天下第一的煞气妖女!血衣藤妖苏家阿弑,今日小老儿总算是见着活人了!” 他那形容在苏弑瞧来十分诡异:奇了怪了!那会儿将他提溜出来的时候,他分明又惊又怕活似是个不曾见过大世面,真格儿打从荒郊野外长起来——该是个极其好对付的怂货,这会儿为何突然好似变了一个人?更如何就认出了自己? 见苏施亮出了刀刃要不曾经皇? 这人到底是谁? 于是苏弑手上的刀一挥又欺身而上,冷冷笑道:“我是苏弑不错。只是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老儿闻言却是朗声一笑:“小老儿乃是村野匹夫,名字也鄙陋,只不过恰好一身医术正用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说,无名小卒,姑娘不必询问。” 无名小卒? 苏弑肯定是不信。 又见他左手捧着一尾鱼突然记着刚刚进洞的时候,他为赵惊弦诊治也是用的左手,仿佛凡事都是左手比之右手要好使很多,右手简直就是个摆设一样十分不灵活,这是个非常利索的左撇子! 左撇子! 苏弑再一瞧这赤脚大夫的身材相貌,年纪不小,约莫正是四十上下,于是收了破月刀一声轻笑——她认出他来! 第247章 心怀鬼胎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27章心怀鬼胎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若是未曾认错,那么阁下合该是杏子林的主人秦知礼吧!单手回春,灵丹妙药,江湖上人人求而不得的神医就是阁下吧”,她恭恭敬敬躬了身子方才笑道:“晚辈这厢失敬了”。 见她这样做派,秦知礼已经嘲笑出声:“一个姑娘家尚且有如此多礼数,苏家阿弑传闻中那样嗜血成性实在叫人不敢相信。只有一样——都是没趣得紧”。 苏弑原先便是个死马当作活马医,自己治不好,只要有人出手救了赵惊弦也行,谁知巧了只敢求个芝麻却来了个西瓜,遇见秦知礼。 这位杏坛高手乃是个奇葩,医术虽然绝顶高明但治不治人首先是看银钱。实在不算是个什么悬壶济世、心怀苍生的典范。 对他来说,钱到了,那么什么都好说。 不论正邪,不论亲疏: 若是没银子拿出来,那么一两药材也给不出; 若是摆出个金山银海,那么天山雪莲也能给你弄来! 杏子林是一处山庄,起这名字无非也就意思是个杏坛高手,救济病苦的由头,约莫秦老爷子也确实有些仁心,通晓这医乃仁术的道理,人人敬称秦老爷。可庄子传至秦知礼这厮手上已经被人戏称为“捞钱林”。 而秦知礼本人则是被称为“钱知礼”——对人不对病,在他门口那就是有钱才有礼,没钱就没命。实实在在是掉进钱眼儿里去,乃是贪财的头一号人物。 苏弑从来晓得师父那琅琊谷外也拦下来无数求医问药的人。 玉面毒蛛江朗亭医病治人全看心情,想看就看,不想就不看,但据苏弑所知却统统是不想看的——见死不救。他仿佛是打从出世压根就不曾生出来什么恻隐之心。 而这个秦知礼的原则实在是太显眼了,就是摆在明面上的钱。枉他爹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君子做派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钱串子,可以见死不救,亦可以起死回生。 江湖之人提起他实在是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诊费太贵没有几个出得起,难倒了无数英雄好汉。 只是,不该杏子林吗?为什么他到了这山村里?又恰好被自己给捉了上来?一介杏子林庄主难道是一直不好砸了饭碗,干脆躲在这儿成了乡村野医不成? 她心里头有那样多疑惑,但都比不上那一个大的咯噔:方才那样用了他的方子,也不知道要如何讹诈我?我哪里来的银子给他?无数英雄好汉都掏不起,我苏弑现下穷得叮当响更加掏不起。 她心头一阵发慌,于是对那五指颀长抓着鱼啃吃的人问道:“秦庄主”。她到底拱手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囊中羞涩的话,于是一双眼睛有些窘迫瞧着这老儿,那人将眼睛轻轻一撩,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问道:“姑娘有话要说?” “我们”,苏弑咬一咬牙:“我身上没有银两。只是,我那夫君是病得十分厉害,一刻也延误不得,我晓得秦庄主的规矩,事出紧急也只好请庄主先救他一命,他日,他日,我定当报答。” 闻言那老儿乃是从鼻子眼中发出了一声冷哼:“他日?什么时候?”一边说着口中的肉却没断过,于是苏弑越发窘迫:“我原本也有些积蓄,待夫君好起来便离开这儿取来给你”。 秦知礼仿佛是半开玩笑半当真:“能有多少?” “五百金”。 “五百两金子?”秦知礼重复了一遍仿佛已经在掂量金子的成色:“可真不少,你出手真是大方”。 他眼中十分清透,倒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胡搅蛮缠,苏弑这回为了赵惊弦只好硬撑:“对,统统奉给庄主,只求救了夫君,求您不遗余力保他一命,我知道您有这本事。” 秦知礼那双眼睛蓦地一下子燃起了火光,他不再说话,两人陷入沉默,但那神情之中分明是琢磨了些什么——能有什么? 苏弑以为,对他来说,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钱字,钱财乃身外之物,给他便是。 归结起来,苏弑便是要赵惊弦的一条命,她可以不要钱; 秦知礼约莫是不要赵惊弦那条命,却是死心塌地要钱。 只要救活赵惊弦,苏弑便是在所不惜,杏子林庄主秦知礼张口要什么自己都只管给他,想到这儿因此心下也渐渐踏实。 第二日,那是苏弑与赵惊弦在这洞子中过的第十二日。 那秦知礼仍旧是采药、煎药为赵惊弦忙活,而苏弑则是采蜜、捉鱼、砍柴,也是劳碌得紧。 不知为何苏弑的右眼皮是一直跳,仿佛要发生什么极其了不得的大事,苏弑瞧着天上的乌云,在瞧瞧安静躺着的赵惊弦,最后瞧瞧秦知礼也觉得仿佛没有什么更紧要的事。 秦知礼吃了东西便睡过去,赵惊弦被苏弑搂在怀中,洞子中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墙壁上。 睡到一半,苏弑只觉得洞子外头仿佛有什么声音,于是将她从浅眠中惊醒,悄摸出去果真见外头的漫天烟火璀璨夺目,乃是极其漂亮的红色光芒。照耀之下,苏弑抬头可见万里夜空如同泼墨,并无月亮,只此一处光彩莹莹,仿佛是天上最最明亮的一颗星子,四面八方的人都抬头可见。 对,其他人也都瞧得见! 苏施心中恼怒弥漫于是杀机顿起,她放眼找寻那罪魁祸首,只见果真是有人正立在山岩边上举着烟火大肆燃放,瞧那背影、身材,可不就是杏子林秦知礼? 他深更半夜在这儿做什么? 这是——要喊谁来? 苏弑轻轻巧巧从后头走上去,手中的破月弯刀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于是这老儿手上的烟火便顺着石头滚到了山崖底下。他双手乱抖,许是正琢磨是要反抗还是求饶,那身影从背后瞧上去越发佝偻,苏弑只一声轻叱:“别动!” 秦知礼声音乱了可吐字还算清晰,却是:“小老儿乃是夜深人静难以成眠,再加上思念家人因此来这儿站会儿,不想苏姑娘这样巧合,居然也出来透气”。 苏弑已经无心跟他扯皮,于是单刀直入:“秦庄主且说说,这烟火是几个意思?庄主这是为了找谁?” 秦知礼原本就是个不善诡辩的人,经过血衣藤妖这样吓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扯谎下去,于是说道:“我,我……” 那脖子上的刀已经嵌进去一厘,方才一厘的深度,可他的脖子上的疼已经跟失了闸门控制的滔滔洪水一样往外倾泻,那血也往外沁。 这秦知礼乃是个医术厉害的,可功夫实在是有限,即便真是爱好钱财胜过这世上任何东西,如今小命不保已经要把他吓死了,于是心一横说道:“实不相瞒,苏姑娘,小老儿的烟火乃是放给山下接应的人瞧”。 接应之人? 为何要接应? 小老儿转过身,一双眼睛当中尽是无奈,他解释道:“十多日前有人找上我,逼着我来找两个人。说是两个,毋宁说只有一个。最最要紧的是——找着了,还得保住他性命”,他皱着眉头:“你且想想:我那杏子林说来至少也在百里之外,哪里有什么机会巧了正撞上你们?” 苏弑心中一动:“他们叫你找谁?”手上的破月刀又进了一厘,幸亏那刀中的精魂今日漫山遍野见了活物就吃,如今已经饱了只晓得打盹,否则这秦知礼哪里还活得下去? 秦知礼被这架势吓得是魂飞破散,话也说不下去只剩下惨叫,苏弑只好挪开弯刀,便见他满头冷汗坐在地上,身后就是万丈深崖。 她问道:“快说!” 那秦知礼没了一点子骨气,只如同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喘气:“找的正是你们。今日方认出来,他叫我们往这边找当真不差”。 “为何找我们?那人是谁?” 秦知礼只讽刺一笑:“我阖家老小现下都被他捏在手上,他逼迫我在此处且找且等,等你喊我救人”。 苏弑越发疑惑:“奇了怪了——为何晓得我得找人救命?”那人对自己的情况为何晓得这样清楚? 她甚是不明白,那秦知礼则是仰天大笑,长笑之后则是说道:“那人乃是欺天魔君——戚独行!我那方方出生几个月的小女儿并着夫人一起被他拿住,用腐骨毒威胁我为他卖命!” 戚独行? 苏弑那心几乎要提起来:就是那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怪人? 那****对赵惊弦的态度实在是不算好,那么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他又要对赵惊弦做什么? “为什么?”苏弑这话却问出了秦知礼的一腔子心酸:“要我为你夫君治病,并且带你们去他现下栖身的山谷,越快越好”。 苏弑对那个戚独行心中其实并没有十分把握,自己倒是没什么也不怕,可赵惊弦那现下正一睡不醒,哪里防得住那戚门主百般诡计? 她不想去,在这儿修养就十分清净,自然是哪儿都不想去。 可是秦知礼已经着急了:“苏姑娘,这回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山下那二十个伙计马上就上来,都是些身手利索的打手,咱赶紧启程吧”。说着他爬起来已经将那山洞打量了一番:“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已将这山搜了三遍,三遍了,也就是这儿太不显眼居然错了过去。” 苏弑半信半疑:“我为何信你?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戚门主这件事就是真的?昨日以来你那身份变了又变,我已不明白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又是凭什么这么听话就得跟你走”。 秦知礼一声苦笑:“苏姑娘果真是多疑。你走不走,我们原本就是管不着,戚门主只说要见他徒儿,那么只管将白骨相公带去便算交差,原话乃是——姑娘你生死大事,与他无关”。说罢秦知礼一拱手:“那戚门主特地同我说,你必定是要起疑,我却知道他的徒儿在高昌城中愣头愣脑为了救你被腐骨毒毁了双手。那手套之下乃是森森白骨,我与苏姑娘乃是头一回见面,与他这徒儿更是头一回,不知戚独行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这件事一提起来,苏弑心中的大闸开了守都守不住,仔细想来赵惊弦的手隐藏好好的,并不曾叫这人瞧见了什么,能将他这来龙去脉说得这么清楚只怕是自己,又或许是那个戚门主,这样时间、地界、人物都对得上号应该是不错了。 苏弑一犹豫,那秦知礼已经走回山洞,她匆忙跟上去,见他要挪动赵惊弦登时就要急红了眼,她挡在赵惊弦跟前将那破月刀亮出来,说道:“且再等等”。 秦知礼脸上已经是青筋乱跳,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今日的药效已经起了,现下他再无大碍,醒来也就是一日的光景,性命无忧就得赶紧上路了,他全全乎乎到了戚独行的山谷,我杏子林中的全家人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他见苏弑十分固执,因此自己无奈却动不成赵惊弦,于是恼羞成怒将火堆一下子踹开,那火星子在墙上仿佛是开了花,哔哔啵啵炸开一片火红,他沉痛吼道:“苏弑!苏弑!”一双眼睛当中全是焦躁:“再等等!我可是没命等下去!你更是没命再等下去!你当你还有多少时日?”他指着苏弑的鼻子:“天下纠纷因你而起,谁都不会叫你好过!” 他痛苦地抱住头:“我无暇顾忌你死不死,我只求赵惊弦活着,他好好地我们全家才能活!”那身影倒在墙上乃是放大了的痛苦与无助。 “谁都不过叫我好过?我更没命等下去?” 这都是什么意思? 苏弑有些蒙了。 秦知礼十分暴躁如同是一头发威的老虎,在那山洞之中走来走去指着苏弑说道:“他的伤口乃是在梁国的王宫中得来的!是也不是!” 苏弑心中那寒意油然而生越来越浓,最后化作一句:“不错,那么……” 秦知礼喝到:“今日都已经是事发第十二日了!十二日!你们俩真是好样的!一个杀了王世子,一个杀了梁国太后!” 第428章 被迫舍他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28章被迫舍他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郎蔻儿?”苏弑闻言心中已经慌成一团只好点头称是,却见秦知礼一脸讽刺::“苏姑娘你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这黑锅你那妹妹都背不下来,已经干脆下令天下合攻,对你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苏弑不曾想,这才几日里头的时光,世界干脆又颠倒了——自己这桩事必定不小,只是不曾料想居然牵扯出了两国纷争,更是居然不曾想到女皇郎蔻儿如此心狠手辣。 天爷!郎蔻儿居然对自己绝情至此! 苏弑的心跳越发厉害,那喉头也有几分干涩,于是沙哑着声音问道:“当真?” 秦知礼一脸坦然:“你做下的那些事哪一件不足以被人碎尸万段?梁国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平头百姓,哪有善罢甘休的道理?大军压境只是为了你这一颗人头,十五日之约眨眼就到,若是不杀你,两国就是战火燎原;这还不够,你恐怕是不晓得——卢闰鹤润太妃已经带着儿子虎视眈眈垂涎皇位很久,千载难逢等来这时机!好巧不巧就是这会儿!现下大弘国内就一片动乱,你若是不死,那么这桩事下来要死的人就是成千上万!” 梁国压境! 叛军造反! 大弘受制! 内忧外患,里里外外哪一件都能教苏弑死个几百回! 苏弑一听这话明知不假,于是心中彻底透亮,只有喃喃自语:“因此,蔻儿舍了我。” 正在此时,秦知礼的伙计已经到了,其中两个人抬起软轿子将赵惊弦架了上去,苏弑还想拦住,可不想秦知礼已经大手一挥拦在她跟前,他脸上又是坚决又是愁苦,见这姑娘还是固执便死死拦住叫那些人快走。 苏弑想挥刀砍人,可秦知礼出口一段话就叫她无话可说,仿佛活生生在她心口剜了一个大窟窿:“苏姑娘,小老儿从来都打不过你,也不打算跟你打。只是,有句话还是想叫你听进去”。 苏弑眼中的泪水就要落下来,嘴唇咬得生疼隐忍不发,但眼眶分明是红了,里头烧起来万丈火焰,她觉得委屈,于是愤怒,又是伤心,更是不甘愿。 秦知礼下一句话便叫她死了一条心:“苏姑娘,你不糊涂啊。怎么就不能明白——你才是那天下人的头一号目标!梁国、大弘、润太妃并着你原先司职的昆仑殿都已经派出无数杀人利器来找你,也就是戚独行将你们藏得严实,否则哪儿就躲得过那样多人的天罗地网?” 天爷! 这山头?得亏戚独行想得出来! 这是两国交界的高山峻岭之中的一处山洞,幸亏是洞穴隐蔽,更幸亏这儿人烟稀少,更幸亏阿施未曾燃烧了明火在外头——若不是这样多的巧合,他俩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苏弑莫名地十分怨恨,于是说道:“那么,赵惊弦?” 秦知礼意味深长说道:“苏姑娘,你可别是个猪油蒙了心的——天下人要杀的是你,你才是大弘旧主,你才有那么一个坐了江山的好妹妹,那大梁也是指名道姓要的是你的项上人头!” 这话一出苏弑心中干脆凉透了,心凉不是因为秦知礼说话难听,而是因为这都是真的,他没有一句说错的。 “戚独行这个徒儿远远不及你受瞩目,若不是见了你,我恐怕连他长的什么模样都不晓得”。他转身要走出洞穴,见血衣藤妖脸上表情仍是阴晴不定,仿佛还在琢磨什么想不透的,于是嘱咐道:“姑娘若是真心实意对待你的夫君,那么还是远远离了他才好。” 他咬咬牙像是有几分不忍心:“戚独行说过一句话”,说到这儿秦知礼已经觉得这这个苏弑甚是可怜:“赵惊弦是因为中了箭伤才找我来诊治,戚门主说——是不是一箭还不够?姑娘非得要了赵惊弦的性命才算甘心!” 这话一出,如同是一颗春雷炸在苏弑的头上:一箭不够?一箭不够!要了赵惊弦的性命! 闻言阿施只觉得双腿一软浑身上下都没了气力,于是去阻拦的念头也被一桶冷水浇了遍:远远地离了他!离了他! 天爷! 这会儿居然叫自己离了他!赵惊弦啊! 洞子外头已经没了人影,秦知礼见苏弑乃是失魂落魄,于是拱了拱手说道:“苏姑娘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转身就出去。 人走光了,苏弑坐在地上,手中握着破月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玩笑! 那火光闪烁着映在墙上,四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一个影子,几日前赵惊弦尚且对自己说过千万句海誓山盟,可如今瞧来只怕是又不作数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 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苏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倒霉祸水? 上辈子她是杀了天子、篡了皇位不成? 为何偏要这样陈罚她? 是!她苏弑是杀了太后,这罪行不可否认也不能饶恕。 可是——当时不杀太后,太后就得杀了赵惊弦! 情势危急根本就容不得她多想想,她得救下赵惊弦,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也得救他! 于是,早先因为旁人算计她进了梁国王宫,只是未曾料想那一日得了这样大的灾祸,两个人险些逃不出来,逃出来后却都是背下一身血债。 是啊,像他们这样杀戮太重的人哪里还值得上苍丝毫怜悯?上苍那一分一毫的好意也只怕都不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苏弑晓得这回是捅了一个大篓子,只是不曾想报应来得这样快——叫自己舍了赵惊弦!不如说是万勿拖累他! 天下人马只是为了诛杀血衣藤妖苏家阿弑一个人,她杀的人实在是紧要,但更加紧要的则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把苏弑作为牺牲品献祭给诸位博弈的人,但名号都十分整齐——诛杀祸国妖女苏家阿弑!杀了一个她,来换取风平浪静、各方安宁。 如同秦知礼所说若是真的,自己只怕是已经在狼牙虎口之中还浑然不自知,这样兴师动众都不曾被抓住乃是运气,但是,苏弑晓得,这运气在遇见秦知礼的时候便知道要用尽了。 苏弑以为是自己自作自受,郎蔻儿那命令下得十分决绝,她自己委实心寒、无助,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等来郎蔻儿与自己成为敌人的一日,可哪里想到会是这样快? 自己成了大弘与梁国战火上那头一簇火苗的时候,自己那末日就不算久远了。 原本如此。 她未曾多去怨恨旁人,对郎蔻儿也有几个不解但这都不是最令她生气的,苏弑生来遇见这样多的欺骗、威胁、中伤都太稀松平常,再加上,她从来最不陌生的便是背弃——对,背弃! 她经历数次背弃,因此对全天下甚至是女皇的背弃都不曾过分伤心,世人待她不过如此,她一早就知道啊! 可是,最令她伤心的事情则是——因为天下人的背弃,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赵惊弦。 两人方方才过了一日的好时光,头一天大吵一架,真正算来也就是一日的舒坦时候,这一日好似夫妻一般平淡、温馨,叫苏弑上了瘾,她忍不住想继续过下去,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她想依赖赵惊弦,相信他,听他那般多回为自己又哭、又笑、又气、又恼。 赵惊弦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对阿施的爱,于是,每次都十分坦率说出自己对这姑娘的欢喜、心疼、呵护、许诺。 相比较江朗亭那样的含蓄内敛,叫人不敢百分之百有所把握的情感,赵惊弦实在是太大胆了,他非要他的阿施知道,叫阿施晓得自己在赵紫骝摧残折磨之下以她为精神支柱才活下来的五年时光,心中时时刻刻为她闪耀的美丽光芒。 赵惊弦混不似江朗亭那样清清冷冷如同是一抹白月光,赵惊弦浑身上下都是热烈的如同是一个大太阳。只要他活着有口气,就要将阿施照射得暖洋洋,叫她从里到外都泛着暖和与舒畅,叫她不再莽撞摸不着方向。 才一日,苏弑听他又哭又笑说了那样多,说他站在自己房门外头守护的****夜夜,说他跟在自己身后旁观复仇的每一个枝节,说他看着阿施在城外挖下游儿墓穴时候的心疼无奈,说他在梁国王宫突然见到阿施的震惊不安。 才一日啊! 才一日,苏施只觉得自己那五年里头一直活生生在赵惊弦的视野中从未离开; 才一日,她觉得两个人仿佛是这五年来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相依相偎; 才一日,赵惊弦与苏弑已经勾画那样多自己向往的美好未来,只属于这两个人的美好未来。 苏弑以为余生可以相依为命,可是没想到!搞砸了! 不是现下才搞砸,而是两个人情分未定之前,或者说是两个人遇见的时候这结局上就写着大大的八个字,乃是——“恩爱一对,天各一方”。 这情缘定得是轰轰烈烈,这样热烈却好似是沙滩上堆起来的一个土丘,也就是一会儿像模像样,一个浪头打过来,人捏成什么样都不重要了都是白搭。 苏家阿弑决定与这个男人白头偕老,卸下全部盔甲,专心致志做他怀里一个娇小的女人,可如今却又为了他的性命不得不舍了他! 苏弑坐在地上哭,躺在床上哭,抓着两个人一同盖过的衣裳哭,如同是疯了一样的哭。 倘若她从未遇见赵惊弦,那么便不会有后头这样多的坎坷与磨难, 可如今已经遇见了赵惊弦与他那一场盛大无匹的幻想,他引得自己生出了渴望,生出了魔障,可却又不属于自己了。 明明给了自己,为什么逼迫自己亲手再送出去——老天可真会玩! 苏弑得了个什么呢?这样忙忙碌碌一辈子,在这世上走一遭,死到临头也就这样了吧,说不上遗憾,说不上不遗憾,她只觉得十分没意思。 她哭得累了就是睡觉,梦中自己绣起来的鸳鸯已经裂成了成千上万块,每一块都写着自己与赵惊弦的名字——原来是赵惊弦,繁华落尽,自己心底写的名字却原来是——赵惊弦! 是桃花! 可如今她怎么想已经算不得什么,什么都没用了,全部都没了。 梦中,苏弑再一转头只觉得有人仿佛在盯着自己,只见是个粉衣粉裙、浑身艳丽如桃花的十三岁的云游儿,那小丫头眼中含笑,柔柔弱弱将自己揽在怀中笑道:“阿施,不怕”。 苏弑在梦中搂着游儿哭着问她:“游儿,我错了,我错了,什么都错了,我本来什么都没有还痴心妄想,我这辈子生下来兴许就是个错的。” 可游儿搂着她只是轻轻摇头,她那双温柔的眼睛对上阿施,微微笑道:“阿施,别怕,你还有我呢”。 苏弑说道:“我,我杀了你啊”。 游儿眼中有一抹忧伤转瞬即逝就成为心疼:“我不怨恨你,阿施,放心,我们都疼你”。 阿施喊着:“我也委屈!我不想舍了赵惊弦,可是现下我是没了一点法子啊!再也没有谁来疼我!我只想要他!” 游儿却安慰道:“放心,阿施,他会疼你,一直都疼你,疼你一辈子。” 他是谁?为什么这么说? 来不及问个清楚苏弑只见游儿仿佛是掉进了一层薄雾,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分明就是游儿与她的正牌丈夫李颂臣。 分明是他们! 苏弑直接醒过来,像是被谁从梦里活生生推搡出来,眼睁睁望着那乌黑的山洞顶上,心中蓦地生出来万丈波澜:也不知赵惊弦被他们送走有多远,路上可是太平? 虽说自己不能再跟着,可是这个病号也得是一路顺风才能叫人安心。这样想着她便想下山去瞧瞧他,哪怕是远远地送上一程也好,瞧上几眼也甘心。 苏弑终究是放心不下,自己这模样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么只管叫它过不去吧。早早晚晚该来的都会来,躲不过的再怎样也是躲不过,说要来取自己的性命那就只管来吧,本事若是够大那就拿去,这条命有日一算一日也是尽兴。 第429章 致命陷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29章致命陷阱 起点签约网址:.qdm/mmweb/ 这样想着苏弑打从那床上爬起来,瞧着两个人藏身十几日的山洞,这落了难居然也有两个人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一处处仿佛都是历历在目,她将那火堆之中燃烧得极为厉害的几只柴火打向干草堆于是就烧成了熊熊大火。 苏弑立在洞外眼见着洞子如同是猛兽往外拼命吞吐火焰的舌头一样,照耀得那一片天简直都要亮了。她才乘着风往山下一路找去。血红衣裳打从月亮下头掠过如同是最最美丽在那暗夜之中盛开出来的妖艳花朵。 她一把火烧了山洞,自己则是一路疾行寻找赵惊弦的痕迹,这荒山野岭之中他们一二十号人的队伍已不算少,那灯笼必定也是要打,否则路途崎岖怎么平安无事? 她使劲拿眼去瞧,可偏生一到夜间自己一双眼就比不上白日里那样好使,耳边则是呼呼的风声,与松涛相互低音鸣唱,明月在天,清风吹叶,她只好找光点,哪有光点的地方就必定是一行人所在了! 这夜幕之下,除了天上零零散散的星子,那火光按说应该是十分好找,可是林子中间仿佛是起了一层迷雾,已经叫她根本分辨不清。她以为是自己眼瞎,可偏生就是找不见!这急性子一上来,心中腾地就燃起了火焰,她不知道为何焦躁起来,身上仿佛是压了件什么东西叫人非常难受, 苏弑越找越慌,越慌越找的心境简直是没有个尽头,只恨不得徒手将那连绵不绝的松林统统连根拔起,直露出那一小撮人。后来静下心来细细查看,终于发现了一颗豆大点的火光,移动的光点!势必是他们所在! 她一下子冲下去,直落在那几步之外的地方,可等她站稳之后定睛一瞧却差点抖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灯笼倒在地上,四周是几具尸体,瞧那打扮正好就是方方带走了赵惊弦那一堆人! 浓厚的血腥气夹着风直接冲上苏弑的头顶,撞得他脑仁发麻! 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她火急火燎去找赵惊弦,只见那软骄子上头好像有个人,她心急如焚凑上去抱着那个人的脸,借着烛火一看就着了慌——不是他!不是桃花!不是她的桃花! 这件事一出,苏弑那心头便是插上了无数银针:赵惊弦尚且昏迷又受了重伤,这一回又是谁来害他? 血衣藤妖苏弑撩起衣袍沿着痕迹一路追下去,果真见道路两边有几具尸体——可是,仍旧是没有赵惊弦! 这是怎么回事——他去了哪儿? 苏弑情急之下对着满目的松涛喊起来:“赵惊弦!赵惊弦!桃花!桃花!” 可待到连那秦知礼的尸体都找见了的时候,她当真是心彻底死了。 为赵惊弦医治、拿他去****女性命的杏子林庄主秦知礼竟然死了! 他才是现下除了苏弑最最不敢叫赵惊弦有所闪失的人! 他都死了——赵惊弦还能落个什么好去处! 他必定是被谁劫走了,他是否还活着? 那人劫持他来做什么? 苏弑心中乃是如同寒冬腊月掉进一个冰窟窿。好大一湖冰水冷的她浑身打颤:赵惊弦是不是不好了? 苏弑见众人惨状当下也不知如何才好,等她坐下来将整件事细细想过一遍,心中也大致有了猜测:不至于是拿赵惊弦为梁国王世子抵命吧!见到赵惊弦用腐骨毒的人都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跳出来澄清实际上世子那伤不是苏弑下的手。要说头等罪人实际上还是自己,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梁国太后,遭遇天下通缉。如果不是这个,那又是为了什么? 苏弑总觉得整件事仿佛与自己都有些脱不开的关系,这单单拿一个人出来仿佛不是最后的目的。可是天大地大,那人在暗,自己在明,与其不知上哪儿去找,倒不如等他上门。 她蓦地想起秦知礼那句话:“十五日之约眨眼就到”。 十五日——这日头一出来,想来就只剩余两日了。 自己这颗人头纠缠起来的许多祸患也该了结,那么,对赵惊弦的算计也合该水落石出。 这样一想,苏弑只觉得接下来那两日乃是一场恶战,结局么铁定是自己死了,可即便是自己活不成,赵惊弦能不能活着? 她的脑袋很疼,浑身是汗,等到天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弑决定跳进河中好好洗上一个澡。 她全身衣裳脱个精光搁在岸边石头上,通体赤条条泡在水中,这时候水也十分冰冷,她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绷得十分紧,谁来用力一瞧就能脆生生生出无数断茬,由内而外将她冻得钻心。 苏弑不禁想念起那联珠谷的温泉,那个美艳宠溺的男人为自己造出来的一池子温柔,那个桃花专门为自己造的水汽氤氲的大池子,那个为了留住自己造出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的男人。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肯把自己如珍似宝捧在手心? 这世上还有谁肯比他更在意自己? 可是,赵惊弦被劫了,他居然不见了。 苏弑心中十分压抑,有痛哭一场才能排解的意思,她不知自己除了对江朗亭居然还会为了旁人掉眼泪,更不知终有一日自己为了旁的男人彻夜难眠;最最不晓得的却是——自己竟然与旁的男人勾勒此生往后那样多的日子。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她居然是真心实意想跟赵惊弦白头偕老,此生不渝。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人这一辈子不会只爱一个人。 为了一个人心或许能死一阵子,但是未必是一辈子。 女人这种东西总是有爱情的滋润才会更加********。 谁都不是瞎子,苏弑的好,不只是江朗亭知道,赵惊弦更加知道。 江朗亭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在苏弑这一辈子里头是花了六年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一个男人,可是,赵惊弦却是苏弑想终生相守的男人。 苏弑明白,自己爱他比不上江朗亭多,不像对江朗亭一样毫无保留,可是赵惊弦不计较更是掏心掏肺对自己好。于是,相比江朗亭苏弑更加信他,认为赵惊弦远远比江朗亭叫自己更加心安——因为,他无比虔诚想跟自己在一起,他无比虔诚想守护自己。 她洗了个澡,轻轻巧巧把衣裳穿好又对着镜子一样的水面整理妆容,自己一身烈焰红衣,脸上倒是素净,于是打开匣子抹上一点胭脂并着眉黛,于是那原本十分沉寂的脸连同平淡不鲜艳的五官也都分明起来,那原本几乎不可见的浅淡眉毛此刻也是飞入鬓角,一双大眼睛越发有神采,只是仔细一瞧里头乃是无数细小血丝。 苏弑的脸颊上也用了些,因此整张脸上不再是终年不见日头的苍白,而是多了几分红润,而上薄下厚的嘴唇也是朱红似血,在脸上像是一下子绽开了一朵小花。 这张脸映在水中够不上倾国倾城,但至少也是个媚态横生的模样,那大眼睛时不时投过来惊鸿一瞥如同是会说话一般叫人沉溺其中。 美人儿这种东西,更多是美在这样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苏弑的眼睛尤其叫人惊艳。 她起身只见自己一身红衣,红妆艳丽,那头发梳在脑袋后头倒是干脆利索绾成一个小髻儿,若是放下来换成一个牡丹髻儿上头再簪着一朵滴露娇花并着姿态妖娆的金步摇,除了这双短靴换成一双绣鞋,腰间再配上一块美玉环佩叮当,这通身打扮下来倒真真儿是个新娘子。 可是,当谁的新娘子? 赵惊弦生死不知,没机会了,没机会了——那就认了吧。 苏弑收拾起就是足尖一点飞去最近的城池,在那不甚繁华的小城之中已经察觉到那投向自己的无数目光。自己果真是那天下人眼中最被垂涎的猎物。可是,她的破月刀也不是吃素的,诸人未曾动手只是不近不远跟着。 这一日,她原本是坐在酒馆临窗的一张桌子,大快朵颐时只见一道银光打从对面屋顶射过来,苏弑两根手指接着,又把那镖瞧都不瞧又扔回去,去处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打从高处重重摔下一声闷响。 苏弑手中已经多出来一张字条:“”赵惊弦生死全在你,速来断命崖“”。 断命崖?这名字一听就十分不吉利。 现下距离两国之约只剩两日,梁国大军已经蠢蠢欲动只等一声令下千军齐发将大弘那王城之中的主子拆吃入腹,这两日里头乃是剑拔弩张不得不将苏弑交出来的时候, 可是,这当口那个劫了赵惊弦的人要她去百里之外灵妙峰的断命崖,为何打算? 苏弑原本住的地界儿距离断命崖就不算远,这大山高峰之中也是她深夜难眠之时带着美酒肆意消遣的地方。 她喜欢那个灵妙峰春日里的繁花似锦,万紫千红,也喜欢夏日里的绿树成荫,葱葱茏茏,更喜欢它秋日里遍地洒金,落木萧萧,但是相比起来,最最喜欢的则是冬日里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白花花干净净的峭立山峰之上一眼望去乃是冰雪琉璃,银装素裹,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教人蓦地生出来一股子安心。 这会儿苏弑到了的时候正是赶着灵妙峰之上随处可见皆是红叶,血红一片如烟似霞,山下有宽阔的江面,江水平静流淌如同是面镜子那样不见波痕。 立在那山腰,向前看,则是雾气缭绕,白烟弥漫,仿佛是轻飘飘地架起了一面纱帐,万事万物朦朦胧胧叫人瞧不清楚,辨不分明;往后瞧,则是壁立千仞,高可摩天,飞檐峭壁,猿不可过;往下瞧,则是深渊巨谷一望无际,深度几何无人可知;往四周瞧,则是满眼红叶,染成一片,当真是个绝妙去处。 苏弑见自己头顶偶尔飞过几只秃鹫,势头凶猛无人敢当,乃是极为厉害的角色。其余的在这山峰之上仿佛都是一片安安静静,江水无语,秋虫不鸣,人烟也是无处可寻,一万年仿佛在这儿也是这样过,亘古不变。 她被约到灵妙峰上头的断命崖。 断命崖,顾名思义就是山势陡峭,崖底无极,乃是个十分要命的地方。 她施展轻功犹如是掠过万千花海一般滑到了枫叶林,展开双臂如同是一只赤红的大老鹰一样急促飞上山崖,身影矫健又翩然,在谁瞧来都是那天地苍茫之中雾气缭绕之间唯一一个血红色的小点子教人惊艳。一点一划眨眼就去,消失在那烈火一般燃起来的冲天红叶之中。 苏弑心中着急,于是动作都是急促,那些个原本追逐她的人渐渐被甩下了一大截,她只顾着救人,因此并不曾留心那枫叶掩饰之下的无数人影,大家都要上这断命崖! 四面八方的来人如同是滚滚洪水围了上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为了苏弑,或者干脆说就是为了她这颗戴得太过稳当的人头! 大家心中有数,各有所图,这一回保管把她围个水泄不通,保管叫血衣藤妖插翅难逃。 苏弑这一回乃是肉包子打了狗,真真儿是有去无回! 她自己心里做了个生死有命的打量,众人也给她做了个必死无疑的打算。 只不过——这样多的人上来,兴师动众为了一颗人头,大家都下了大功夫,背后的主子却是各不相同。 杀了血衣藤妖苏家阿弑无可辩驳只是——杀了之后这功劳归谁? 统共就一颗人头,围上来这么多人谁都不想空手回去,如何分配才好?所以这样多的人们不但打算了怎么杀人,更是谋算了怎么争功。、 这一切苏弑并不知情,光是一个赵惊弦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对这些旁的一律都是顾不上,对这些人更是不曾花几分心思。 第430章 七派围攻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0章七派围攻 起点签约网址: 可是,即便苏弑不肯花心思,花了心思的人却是大有人在——事情在每个人的谋划之中都是呼之欲出,乃是个最最万无一失的模样,可最终却都朝着谁也无法掌控的方向去了,崩坏成了一盘乱棋,于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谁都没有赢。老天——这个幕后最大的黑手灭了全部人的杀气,如同是一盘棋将众人劳碌得精疲力竭、竹篮打水。 苏弑也是花了整整半日方才到了断命崖,上头空荡荡的真是什么都没有,空旷安宁一如往昔自己最最喜欢的模样,她立在那,迎着山风如同是一面浸透了血渍的旗帜迎风招摇。 她把破月刀握在手中,浑身上下仿佛就是风中裹起来的最最美丽的火焰,燃烧的众人都醉在其中挪不开眼。 苏弑焦躁地等着,破月刀在山崖的岩石上敲打叮当作响,刀中的精魂也是跟她一样烦躁不安,那少年模样的小子如今是面孔狰狞、五官扭曲,像是要从那刀身之中钻出来,每回却仿佛是又撞上了一面玻璃墙挣脱不开。 苏弑她站着等,坐在石头上等,卧在树干上等,却等不来一个人。 四周围悄无人声,但仿佛已经有无数脚步正在往这边赶,她粲然一笑:该来的都来了! 可是,约了自己来这儿,劫了赵惊弦的恶人是哪一个? 这手段当真是不光明,果真是阴险地拿他做鱼饵。 少林寺新近的掌门乃是空性大师。原先的老方丈年岁已经不小,再加上精研佛法,广传佛印,殚精竭虑已经劳累不堪,终于去年寒冬时节在自己的禅房坐化。 门中为他塑了金身,极为崇敬地送他去了西方极乐,现下上了这个位子的空性大师乃是方方掌舵,武林中人的风评尚不清楚,只说是为人、做派比不上原先老掌门的七成。约莫也是个佛心淡泊,追名逐利的六根不净哎呀出家人。 他那个大弟子明镜倒是还好,待人接物现下都是替师父出头,且极其有分寸,像是佛门弟子中正儿八经的风范。 等到这数十个明晃晃的光脑袋顶着日头爬上断命崖的时候,苏弑还心急火燎在那松树林上皱眉头。 少林派的亮相叫她心中一震:什么?少林派也来掺和? 她打从树干上轻飘飘地落下来,眼中又是疑惑又是惊奇:为何他们来了?他们来做什么? 尚且还不曾问出口,那为首的空性大师已经开口道:“阿弥陀佛,苏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这算是什么话? 苏弑心中原本有几分慌乱,以为无论如何先见到劫了赵惊弦的人,谁知先遇见的是这样一帮武林人士?想来少林派必定是不肯做这阴险算计的勾当,他们自称名门正派,再不敢教人抓住什么把柄。 只是,倘若他们不是正主,是受了谁的支使过来?正主到底想做什么? 苏弑恭敬问道:“头回见面,谁料想是在这儿?大师这回过来所为何事?” 空性则是微微一笑,那十分平淡的一张脸也未曾因此多处几分神采,那双眼似乎永远都是无波古井一样,说道:“佛法无边,盼苏姑娘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苏弑喃喃自语。只见他们少林派一身玄黄色的粗布衣裳晃得自己眼睛生疼,她嘲讽一笑,眼中都是决绝,但那话语中却听起来有几分纯良:“回头是岸?”品味这句话,末了问道:“我若是回头,大师,今日可否饶我不死?” 那个眉目淡薄的空性大师不料血衣藤妖苏家阿弑直愣愣扔来这样一句话,他没法接,自然也不能应承这事,于是又说道:“阿弥陀佛。” 掌门不发话,可是身边有个年轻气盛的弟子已经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说道:“血衣藤妖!你伤天害理,手上已经血债无数。如今更是弥天大祸,有因才有果,今时今日落得这样境地乃是你的报应。人人见了你肯不得食肉寝皮,我们门中纵使真有佛法为你宽限,可世人却容不下你!” 这弟子也是方方进了门派不久,空性大师的大弟子明镜带上他出门也不过是为了添上些阅历,增长些见识,可是他这番话甚是急躁并且狭隘,一出来叫众人一惊——又是一个六根不净、四大不空的佛门弟子。 话糙理不糙,但这杀戮之气实在太重,已经浓烈到了叫空性大师皱起眉头,明镜见状则是慌忙喊了一声“了凡”。 苏弑闻言乃是冷笑更甚,尚未说出来点什么,便听有人朗声笑道:“此等妖人,祸国殃民,自然容不得!” 众人抬眼一瞧:乃是个紫金袍子的老儿已经一个鹰翔打从那山崖峭壁飞上来,一眨眼到了少林派跟前,拱手对空性大师说道:“大师别来无恙”。 两人打过招呼,那个人才将目光投向了苏弑,只见血衣藤妖乃是个亭亭玉立、双十年华的美貌女子,这老儿的嘴角轻轻挑起,眼中的光芒却越发冰冷:“星宿殿前来一会,见过苏姑娘。” 原来,这就是星宿殿的掌门井宿,也是个清俊端严的老头,只是那眉眼之中更加多了几分精明算计的味道,他拱手貌似尊敬行礼,但一转头却瞧都不瞧苏弑一眼只管与空性攀谈:“得了信儿我就一口气冲过来,手下全部二十七个弟子也正往这边赶”,说话便到,剩余的星宿殿门人都来了,齐刷刷都是鲜亮衣裳教人眼前一亮,一群漂亮男女往掌门身后一站。 一同来了的则是道骨仙风的青城派。一个个穿着道袍,黑白两色干净利索,手执长剑,浑身上下并没有过多配饰,比起那个恨不得镶金带银、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星宿殿实在是朴实太多。 他们脸上更加稀罕,跟少林寺一样都是清心寡欲的做派,风骨神韵则比起少林也更加教人敬仰,为首的则是青城派的大弟子,据说是掌门已经闭关修习武功,于是只派遣了大弟子杜牧野领着十几个门中弟子来掺和这事。 杜牧野手上攥着一柄拂尘,他的双眼根本就不瞧人,仿佛压根没生出什么黑眼珠,谁上来交谈也都是一副冷淡模样,仿佛就是个十分清高、目下无尘,不好相处的模样。 那少林派与青城派,一个佛家,一个道家,相爱相杀的时候长了去了,于是瞧出来都有几分不耐烦,只是青城派则更是找了个阴凉地界盘腿坐下来阖目养神,只剩余星宿派几个闲不住的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若说星宿殿无礼,那个杜牧野则是压根瞧都不瞧苏弑一眼,仿佛是与自己全无干系。 这行径分明是等人,如今三个门派都来了,况且少林、青城还都是分量颇重的,那么剩余的还要来多少才算够?这一回是掺和多少人进来?。 再后来武当来了,与武当向来交情极深的峨眉派也来了。两大掌门攀谈起来就十分热络,门中弟子素来有些联姻的习俗,因此趁着掌门不留心的时候一个个都互相打量,一群俊男美女眉眼之中俱是情分,峨眉大弟子一声咳嗽这才止住了众人的骚动,场面却越发热闹。 再后来,昆仑殿与璇玑宫的人也都来了,璇玑宫那罗采秋与曾采篱坐在同一席,昆仑殿里头苏弑一眼瞧过去,都是些往日不曾会面或者一同暗杀过的绝顶杀手,大管家带着十几个厉害、顶顶拔尖的占了一席。 这样呈现半月之势将苏弑围在山崖上,后头乃是无底深渊,面前则是虎视眈眈的七大门派,一样都是要把自己置之死地,不对,还差了一个人! 为何看客、帮手都来了,那个组了这个局的人还没到? 这么一个大场面组建起来的是谁? 谁才是正主? 这样等来等去日头已经偏西,太阳都要下山了为什么还是不现身? 正在此时,众人都颇有怨言,心急气躁望穿秋水的时候只见一个人从陡峭山壁上凌空而起,从对面山崖上划过来,他手上拎着一样东西,行在空中如同是踩在水面上起起落落,仿佛脚下不是云层而是有根儿的花朵。 他终于从众人头顶掠过去落在空地中央,手上的东西则扔在苏弑脚边,她手忙脚乱扒开那人的头发一瞧,心中的欢喜也是自不必说,于是笑道:“桃花?” 她双手拍在赵惊弦脸上,却见赵惊弦渐渐睁开眼睛:“桃花!” 可赵惊弦的眼中有欢喜有担忧更有灰心,他一双手被扯开了手套子,那焦黄的骨头抚摸着苏弑的脸颊:“阿施”,苏弑对他微微一笑,赵惊弦却说道:“阿施,我拖累了你。” 她摇摇头,抬脸正对上头顶的日头。 太阳偏西,正是竭尽全力将光芒洒向人间,越是接近强弩之末的时候越是显出吞天灭地的劲头,照耀得四周都是金光一片,万物光辉,苏弑那脸颊原本就十分白净,此刻如同是鎏了一层金子一般闪着圣洁光华。 她眉眼之中却有藏不住的凄凉,那日头刺得自己头昏脑胀,令她越发头昏脑胀的则是站在山崖顶上的那个短粗的人——正主! 苏弑始终楼着赵惊弦,这会儿才得空打量那个操纵大局的人——擒获赵惊弦当日此人就大发英雄帖,说是自己已经拿下苏弑,要在这凌妙峰的断命崖上办件替天行道的大事。 诺大门派虽说身在武林,但血衣藤妖这件事已经在全天下搅合起大风大浪,况且一旦有个闪失,那么便是大弘与梁国世代的仇怨,众人共赴国难。因此大任当前也都是同舟共济,要将这国难掐死在萌芽之中,干脆都是以天下大事为己任,以天下太平为己谋,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目睹妖女苏弑的人头落地。 这名号听起来十分光明磊落,但其中的小九九岂为外人所知?况且那昆仑殿从来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这样一只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队伍居然是要了结苏弑? 苏弑自认为对他们的冠冕堂皇瞧不上。 正在此时,那个中间站着的正主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短小身材,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不威武,浑身粗壮,身穿玄墨色长袍,脚上也是同色的锦缎靴子。背对着苏弑向七大门派拱了拱手,说道:“多谢诸位一路舟车劳顿,来赴在下的英雄会。原本不想打搅诸位清净,但是血衣藤妖苏家阿弑杀人如麻,血债累累,因为近日居然杀了梁国太后与王世子挑起天下大难,梁国要以人头奉还,则可保个两下相安,因此,在下特地邀请诸位共观盛事”。 此言一出,先是那个语不张扬死不休的昆仑殿高手叶无双问道:“承蒙阁下美意,只是阁下到底是谁?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妖女该杀,只是我等来且来了,为何不以诚心相对?万万不可唐突了身份。” 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苏弑心中一抖,却听星宿派的那个惯来喜欢与美人儿搭话调笑的紫微君说道:“恕在下冒昧,瞧这身段打扮是个汉子,但是在下大胆猜测阁下约莫是个女子。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为何不肯叫我等一睹芳容?” 此话一出,那浑厚的男声就不见了,正主果真再开口便是个清清亮亮的小丫头。 星宿派的紫微君是个花蝴蝶一样的男人,他甩着鎏金的折扇摇头晃脑不胜得意:“阁下这身段就算是骗得了旁人,也决计骗不了我。我跟前过去的女人可是多了去了。” 这话一出峨眉派的女弟子对他都是一声冷哼,紫微君见他们动静也不惊慌,只是嬉皮笑脸恨不得贴上那群姑娘嫌恶的嘴脸。见他这样,他们当家的也不肯管管。 果真便见那个粗短的汉子一下子仿佛是抽了气儿变成了个娇柔纤细的小姑娘,但是脸上仍旧是戴着面具。她脆生生一笑如同是出谷黄莺,也就是个十六七的鲜嫩模样。(未完待续。) 第431章 背弃天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1章背弃天下 起点签约网址: 苏弑听那小丫头一声笑颇有几分熟悉,于是心中倒提起了精神,赵惊弦那家伙边轻轻在苏施耳边嘱咐:“阿施,这个人我不认得。可是——她说实在是认得你”。 认得自己? 认得她血衣藤妖的人不少,认得她手上破月刀的人更加是多了去了,能是谁? 正琢磨时,那个女子已经开口说道:“凶残暴戾,杀人如麻,苏家阿弑现下就在此处,罪行太重,天地不容!” 此话一出,七大门派后头站着的小喽啰也都喊了起来:“天地不容!天地不容!天地不容!” 苏弑闻言先是心寒,实则悲愤——不容! 她站起来冷笑道:“凶残暴戾?杀人如麻?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天地不容我?哼!早先在六年前就已经不容了,又何止这时候?” 苏弑面对那一张张冷漠旁观的脸,笑道:“你们便是行的正、坐得端不成?名门正派,实则也都是些中庸之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倒是用苍生可怜为由头要杀我!我曾经也是那可怜的苍生,我那么被人鱼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为什么你们不曾跳出来义正言辞杀了我的仇人?” 这话一出,少林先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人脸上并不惭愧,更是有些许藏不住的不耐烦,正主倒是不曾说什么,苏弑又是仰天长啸:“呵,天不容我,岂知道就真的容得下你们?” 那峨眉派的大弟子则是头一个跳出来喝到:“血衣藤妖!若说原先做了杀手为非作歹已经是你不善,是你自甘下流,为何半月之前又招惹了大祸患?若是那战火只烧到你自己身上倒是罢了,可大弘这样多的平头百姓岂不是十分无辜?”她意味深长说道:“你为何不明白——不是我们要杀你,是你自己作死作大了!”说着那手中的长剑就是脱鞘而出,要指着苏弑且被掌门师太拦下。 峨眉这一番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杀了苏弑的喊声更是响彻云霄。 苏弑闻言又是微微一笑,她退回来扶着赵惊弦搂在坏中,与他一刻温存,轻声问道:“我作死?你们,难道便没有拼命维护的人?” 众人不明其意:“什么?” 苏弑将脸贴在赵惊弦的脸颊上,说道:“你们没有,我有,我有!我杀了人,因为若不杀她,她要杀了桃花!我要保住桃花!”她目露冷光:“任凭是谁,我也得杀了他——只不过,这回恰好是梁国太后罢了”。她修长的手抚摸着赵惊弦的的脸,眼中温柔可亲,赵惊弦却是愁云密布,狠狠握住阿施的腰身将她死死扣在自己怀中不撒手。 他俩倒是浓情蜜意,却视场上那样多的人如同无物,大家见此情形简直是要气疯了! 星宿派是一脸看好戏的架势,武当跟峨嵋果真是一个鼻孔里出气,两大门派脸上一律都是鄙夷与不屑,而青城派则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璇玑宫则是有几分忧心忡忡,那剩下的昆仑殿则是胜券在握,心中十分自得。 那星宿派的花蝴蝶最先沉不住气:“不想苏姑娘与这位公子居然是一往情深,都这样的生死关头竟是一点都不当回事!真真儿开了眼,是两颗痴情种子呢!”他那一把折扇摇得更加欢快,嘴角弯起来绷不住的都是笑意。 正在此时,不防备那个正主说话了,却是脆生生女娃娃的声音从半道上岔了进来,语气仍旧是娇俏可人,可话中意思却是十分怨毒:“哦?痴情种子?我若是没记错,六年前大家也都见过,这位血衣藤妖心中钟情的乃是另一个男人吧。” 这话一出全场议论纷纷,苏弑与江朗亭那档子事当年闹得是天下皆知,这会儿一听江朗亭苏弑眼中仍旧是有一丝心酸,可赵惊弦已经捧住了她的脸无言却焦急地为她宽解。 那女子逼过来,单纯无邪一笑:“姐姐,那人是谁呢?你说说,自己为何就变了心呢?怎么如今把那人忘一个干净利索只晓得与这个男人卿卿我我呢?” 不知为何,透过面具去瞧那双眼睛苏弑当真是一点都不熟悉,甚至觉得这姑娘没来由的为何闪着敌视的目光,但是那声音,对,声音总觉得是自己过去几年中无意中听见过的,对上这双明亮骄纵的大眼睛,关于这丫头的一段若是没记错的话底色应该是鹅黄色,可到底是谁苏弑已经想不起来,声音倒是比面容更加熟悉。 这孩子问这话问得是不怀好意,苏弑却涌上来一番苦涩,关于江朗亭,关于那六年,关于那个师父与旁人拜堂成亲的噩梦……一想起来便有一股子力不从心的绝望与无奈。这位姑娘真是深谙她的软肋! 那一算时光仍旧是她不愿回忆的曾经,她瞧着赵惊弦神色茫然,引得赵惊弦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心中全部是害怕,于是柔声喊阿施,轻轻推她,问道:“阿施,你别吓我!阿施。” 苏弑那喉咙滚了几滚终于沙哑地说了一句话:“我为何变了心?我不知道,桃花,不是我,根本不是我,是他变了。我不清楚……”她神色之中甚是慌乱,一双手狠狠摆着:“我,我……” 赵惊弦盯着她:“阿施,别怕。还爱他吗?”他有几分不甘心与无尽的卑微:“即便是舍命来救我,可你还是爱他吗?你为我杀了人闯了天下大祸,可照旧还是爱他吗?你啊,叫我怎么办?你告诉我。”他一双手如同是钳子锁住了苏弑的手臂,柔声之中乃是有万分怜惜:“不管我如何爱你,还是不足以你为我动心,阿施,是吗?” 苏弑摇着头,那泪水夺眶而出,她喃喃自语:“我,我原先,委实最爱师父,如今我爱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桃花,你别再逼我……” 赵惊弦说道:“好好,不管你最爱是谁,只要肯爱我就够了。” 正在此时,四周围议论声又起,赵惊弦与苏弑拥在一起,那个小丫头见状乃是拍手叫好:“好一对天下有情人!” 她在那形形色色的人群跟前站好了,朗声说道:“苏家阿弑,这幅情形他若是瞧在眼中,那么必定是伤心得狠!我原先以为,自己爱而不得已经是可怜;可若是他亲耳听见你这番话,那么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不错,不错!倒是教我出了一口恶气!熟知我那所爱之人亲手成就了他人姻缘——更是可怜!” 她转身对苏弑说道:“苏姑娘,因为你,我对他竟然是半点也怨恨不起来了呢!反正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倒免去我猜测怀疑。多亏了你!!” 至此,众人才晓得,这大会的主人与血衣藤妖苏弑只怕是情仇。 可是苏弑为天下所知的两位情郎乃是师父与眼前这个无人知其姓名的小白脸,眼瞧主事的小丫头压根不曾留意这个小白脸,那么必定是江朗亭了吧。 只是——江朗亭早就娶了那朱阮阮,这会儿的情仇不该是找苏弑,而合该是找那个占了谷主夫人名头的朱阮阮吧。 为何********只顾着抓她为天下人屠戮? 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见他们两个仿佛是你来我往的个人恩怨,那昆仑殿的高手们几乎要打起了哈欠,此时尚且是武当派的一位大弟子说道:“此次英雄大会乃是要杀了血衣藤妖给梁国一个交代,平定天大大乱,而非局促于儿女情长、恩怨纠葛,咱还是办正事要紧”。 那星宿派的另一位粗糙汉子则是应和道:“谁愿听你们这些旧故事?直管杀了妖女了事!” 而青城派的盘腿坐了半日此刻也终于吐出一句话:“苏姑娘,这是不肯悔改了?天下祸患在你这儿居然是等闲一般,说来竟不是你负了天下人,反倒是天下人负了你不成?” 苏弑闻言则是怒火中烧,她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悔改?我活了这一二十年竟然不晓得还有悔改这两个字!”这样说起来,也不怕什么难听不难听,于是恼恨咬牙说道:“当日的事情我做便做了,说一句心窝子里的话——哼!哪怕重来一千遍、一万遍,只要是谁来杀他”,她素手纤纤指着赵惊弦,脸上的神色也十分狰狞,眼神之中万分凌厉,朗声说道:“我照杀不误!” 话音一落众人乃是一片哗然。 苏弑却傲然屹立在那血色夕阳之中,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与这全世界决裂。她眼角微挑,甚是轻蔑:“也不过就巧了是个太后,我倒是问一句——换成旁人,你们还肯不肯这样卖命?但对我来说,杀了她并不算什么!祸也闯了!事也出了!只要救了他,”苏弑双手握拳振开双臂,血色衣裳在那山崖顶上的大风之中翻飞起舞,终于成了赵惊弦最最坚固、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血色盔甲:“再多杀十个也无妨!” 苏弑脸色本来就是白,这会儿更如同是浸在一盆鲜血当中,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子邪性与壮烈。她长眉只恨不得直立,大眼之中灼灼发光,乌黑的发如同是一面黑色旗子在风中肆意舒展纷飞成一片盛大的煞气。 不知为何: 江朗亭曾经一度叫阿施软弱,学会依赖,她曾以为自己真能做一个无忧无虑、倚靠在男人身边的小女子; 与赵惊弦在一起的时候,总谁能叫她更坚强、更勇敢,足以为身后这个男人挡下枪林弹雨。 前一种叫一贯坚强的苏弑十分慌张无措,不敢撒手; 后一种则是令她越发像她自己,虽然剑走偏锋,幸而毫不生疏——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有人说,爱一个人不是爱这个人,而是爱那会儿爱情里头令人惊艳的自己。或许这也是赵惊弦最后走进苏弑心中的原因吧。 苏弑此话一出全场沸腾,那峨眉的弟子最先雷霆大怒,这大弟子头一个跳出来怒喝:“苏家阿弑!祸国妖女!你眼中便没有那样多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么?” 她只抬起眼皮子瞟了这个女人一眼,轻蔑说道:“女侠此言差矣。无辜百姓?天下这样多人,哪个是无辜的?你叫他们站出来给我瞧瞧。”苏弑这就是耍赖。 她双手抱胸,迎着日头乃是一声朗笑,一张脸转过来也是镀上了半面朱红,冷冷说道:“我不知他们是谁,即便知道也断然不会顾及——他们有个好歹与我何干?我只要保住桃花,其他人再也没有牵挂。这样一说,倒是显得我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不曾像各位一样仁怀天下,心有大局。” 话音一落,那武当的人乃是率先跃出来,手持长剑朝着苏弑立定,说了句“得罪了”,便拿出武当招式,武当的大掌门未曾拦住便见自己的门人已经与苏家阿弑斗在一处,那破月刀今日感知主人有难于是精神振奋,助着妖女大展神威。 武当的剑法挥舞起来是行云流水,苏弑那破月刀则是令人望而生畏,突然一个人打从武当的阵营当中凌空一跃飞到两人跟前,却瞧见苏弑寻见那弟子的虚空已经一刀砍下,他动作快,可是苏弑手上的动作更快,那人乃是一声惨叫已经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众人只见那破月刀当中闪出了一道红光又闪了回去,可地上的人已经成了一节枯藤。天爷! 亲眼见识了破月刀的威猛,于是诸位又是惊讶又是记恨,与其是垂涎苏弑那终将落地的脑袋,倒不如是想占有破月刀这样绝世的宝贝。 又有武当几个人冲上来师弟师兄二师伯喊了几声,哭天抢地把尸体抬了下去,接下来也不再将什么武侠道义或者男强女弱放在眼里,武当少侠只管一拥而上,使出阵法将血衣藤妖苏弑裹在其中要瓮中捉鳖。 (未完待续。) 第432章 嗜血精魂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2章嗜血精魂 起点签约网址:/mmeb/ 苏弑手上应付众人的招式,同时偷眼瞧见英雄大会的正主那个小丫头正朝赵惊弦走去。r?a?? n?en? ???.?r?a?n??e?n `o?r?g?她心中又生气又紧张,明知赵惊弦重伤没有还手之力,于是赶紧将武当少侠引向那丫头的前方挡住那人去路。 几回下来,那丫头已经是十分气愤,于是吼道:“血衣藤妖,此等灾星还留着她做什么!快快一起杀了她!”又轻蔑冷哼:“哦,武当绝学不过如此,竟奈何不得!大家不拘门派各凭本事——苏弑的项上人头可是只有一颗,怎么够诸位分!这会儿还做什么孔融让梨的假模假式不成?” 说罢便对着昆仑殿一声尖笑:“你们若是取不来她的脑袋那么便是砸了自己的招牌,怎么——你们还打算摘了自己的交差不成?这丫头厉害! 又是明示,又是暗示;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又是陈情,又是怂恿——众人谁都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被这小丫头戳中了心事,可此时也都已经三三两两将苏弑包围得越来越近,手中的兵刃也亮出来,只剩下少林、青城、璇玑宫三大门派兀自立着不为所动。 按说,苏弑对付一个武当五侠尚且可以,也不十分费力,可这样几百号人围上来,其中更是不乏各门各派高手,光是自己曾经司职的昆仑殿中十分厉害的人物就有数十之众,如此看来,天下委实是遣了全部的绝顶高手来诛杀自己。 苏弑手上挥舞不停,但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更不能一下子应付这样多疯狗一样的对手。 她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额头、脖子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眼前全部人仿佛成了被谁操纵的皮影,一举一动都十分迟钝,可是比他们更加迟钝的则是自己,比他们更快的则是自己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苏家阿弑眼中仿佛是多了一层雾水,什么东西都有些模糊,唯一清晰的过分的则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她偶尔瞥过一眼去瞧那小丫头已经到了赵惊弦的身边,赵惊弦脸上青筋暴起,那丫头则是弯起嘴角对自己嘲讽一笑,苏弑怎能不心急!喊到:“赵惊弦!”接下来却变成了凄厉无比的一声惨叫:“啊!” 原来方才她略略一分神,那昆仑殿的一位师兄已经借机偷袭,在她肩膀上生生砍了一刀,苏弑吃疼惨叫,血水已经流淌出来,这条胳膊更是因为疼干脆失去了知觉,但她尚且能勉强支撑。 但那伤势一出来,对手们如同是终于在鸡蛋上找见了一条小缝儿的苍蝇一样一个个汹涌地拥上来,刀剑无情更是往阿施身上好一番招呼。 苏弑难道是那样善罢甘休的? 她于是咬起牙来,那双眼中杀机顿起,乃是好厉害的一番施展,破月刀中间的精魂更是个嗜血如命的来去之间只见凶光毕现,不防备间已经将不少人的性命夺去。 且这些人也俱是武当二侠那样悲惨模样:体相还是人样,可是那形容如同槁木,一点生机都没了。 几百号人见了那些人的惨状也是心头一震! 地上躺着的恐怖,一抬脸瞧见那个血衣藤妖只怕是更加可怖:血衣藤妖受了伤,可是——更加有本事伤人! 苏弑身上也不晓得是她的血水还是旁人的,只是血渍斑斑,黑乎乎地浸透了整件衣裳,在那血红色的料子上居然开出了无数浓艳大花。 她白皙的胸脯上一直到细长的脖颈也都是血迹,半张脸不知是溅上了谁的血,白嫩的小手握住刀柄,手背上可见的都是青筋暴起,一双手恨不得紧紧攥着成透明。 苏弑死死咬住下唇,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盯着诸人环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伤情似乎也厉害,可在她这儿此时仿佛都不重要了。众人眼前的仍旧是那个斗志昂扬、攻势猛烈的苏弑,教人望而生畏,不敢小看一分。 可是,他们绝对不曾想到的是——血衣藤妖苏家阿弑的手臂已经麻痹,几乎就要抬不起来,疼痛逼迫得她额头上冷汗直冒,千钧一发的关头,强忍着也只叫她手上的动作十分僵硬! 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出卖了自己,苏弑乃是咬牙强撑——可胳膊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这种状况哪里能躲得过众人精明算计的目光? 苏弑心中十分清楚:这会儿正是要命关头,众人先示弱,那么今日他们也不一定杀不了自己;可是若是自己先示弱,那么下一刻——自己肯定就是一个死! 她拼命死撑,可再怎样硬扛也有扛不住的时候,此时,星宿派的紫微君那只花蝴蝶见状则是失声大笑:“苏家阿弑,有点意思。我原先还当是一朵蔷薇花,有野又香又好看,却原来是一支红玫瑰,刺多扎手不好玩,今日一瞧,这皮相还过得去,只是那性子倒是刚烈得狠啊!” 紫微君鎏金的孔雀毛折扇轻轻一挥,乃是飞出了一枚钢针,直刷刷就是奔着苏弑受了伤的胳膊去,于是怀了! 苏弑又要站稳勉强不露马脚,又要稳住气势安定局面,于是再想要躲过这一暗算就十分难,终究是扎在她的胳膊疼得是一声尖叫。 那挑起眉毛的花蝴蝶则是轻轻笑着感慨:“啧啧,看来,方才你那个师兄还真是大义灭亲,不曾手下留情下了杀招。我就只说嘛,即便是个神仙那一下子只怕也要废了手臂,美人儿脸上颜色丝毫不变却教我好生佩服。原以为是内力深厚不曾重伤,现下才知分明是忍功了得,教人惊叹”。 说罢紫微君便摇着扇子自行退出了那圈子人往外头去,众人见花蝴蝶一边走出人群一边摇着扇子说道:“以多欺少,诚然不是公子我的作风”。 他一边走,一边去瞧那天边头顶的斜阳,数峰无语默然久立,他回望去那人群之中奋力搏杀的小红点于是微微一笑,喃喃说道:“美人儿我既然已经帮了你,那你可得千万争气活得久一点才是啊。” 苏弑原本真是勉强撑着身子跟众人对打,星宿派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偷袭了自己,原本手臂就已经不好了,她以为这一下子肯定是要再无挣扎余地,可预想之中的剧痛不曾如期而至,鉴于整条手臂还是囫囵个,所以这钢针约莫是没有什么毒药。 她好好的,不单是好好的,反而好像是更好了——那疼得麻木的手臂原先抬不起来,而今仿佛是升腾起了一股子热气,消减了疼,止住了血,那身手好似更加灵活。 于是跟众人过招更加干脆利索,手起刀落之间越发显出了气势与本事,那破月刀也更加成了气候,血喝多了浑身都是血光四射,晃得人眼睛疼。 那星宿派的花蝴蝶撤退下来也不走,只是与璇玑宫的女子们坐在一边,他盯着那个曾采篱半日,问道:“冒昧了,莫非——曾姑娘便是我那个没出息的师弟的心上人?”女人们见他实在是嬉皮笑脸况且口无遮拦,于是纷纷闭口不言只怕因为他耽搁了自己的名声。 此人的风姿实在是不错,紫微君诚然是个风流浪荡子,更是正经女人都不敢招惹的混账东西,倒是可惜了他这张好皮囊。 曾采篱向来是个对男人敬而远之的,于是正襟危坐不肯与他搭腔。 可谁知那个花蝴蝶乃是个不捅篓子浑身就不舒坦的主儿,于是干脆凑上去说了一句:“旁人你们唬得十分厉害,却无论如何都骗不了我”。他的热气喷在姑娘们脸上引来曾采篱的一阵恼怒,却听紫微君调笑道:“我可是那花船勾栏之中去惯了的”,那璇玑宫的人凡是听见了脸上都是又青又白。 却听见那花蝴蝶下一句话则是:“只怪这风儿有点大,姑娘们身上的脂粉气太重藏都藏不住,有些熏着我了”。 整个璇玑宫的人都是心中有鬼的,闻言乃是脸上红白交替,一个辈分小的女弟子已经喊出一个“你”字正要与他理论理论,可却听那边场上杀声震天没了,惨叫声倒是连绵不绝——原来,这苏弑已经杀了几十号人,如同是得了神力一样。 加上原先那几十条尸体,这回命丧她手的已经足足有上百人。 于是,那原先的包围圈是越来越稀疏,一些人死了,一些人眼错不见已经步了花蝴蝶后尘退下阵来,剩下的也就是百来人。 眼见苏弑越杀越勇,他们的底气已经有些不足,那破月刀的精魂已经饮了上百条人命,再加上都是些武功上乘的高手,这会儿他已经吃得十分欢快,精神也分外振奋,不再像原先那样离了刀身片刻就得回来,他已经成了个少年模样,还是个唇红齿白十分英俊的好少年,只是浑身透明之中泛着血红,一样是个秀色可餐的模样。 现下这精魂已经能窜出刀身在外头游走只不过时候不久,见了谁比较合自己的口味就只管凑上去一通啃咬,一个他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若是再杀几个人,再多饮几口活血,那么他便可以脱离刀身,更方便自行觅食。 剩下的上百号人瞧着这浑身血红的怪物当真是头一回见,见他张嘴变化出万千钢针卡住人的脖颈就十分心惊,更加要紧的乃是——他是妖精! 大弘王朝的人总是相信一点神神鬼鬼,因此对这种精魂也是心存畏惧,这精魂乃是有神无形或者这身形干脆是虚的——这小子在人群之中东逃西窜,看上了谁就只管大快朵颐,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巧了——自己正好是这样多人中被害的下一个倒霉鬼! 这精魂行过之处留下干尸无数,。 可是——谁也抓不住他! 谁也防不住他! 更别说谁来伤了他! 唯一得了机会喘口气的便是那个精魂喝饱了鲜血回去歇息一时半刻的时候,趁着那会儿血衣藤妖就成了众人合力围攻的目标,在那破月刀精魂蹿出来之前赶紧先杀了主子! 几百个人现下只剩下六七十人抵死反抗,地上躺下的都是尸体,好多,密密麻麻全部都是! 可是——苏弑借助破月刀的威猛,再加上花蝴蝶明着重伤实则相帮的态度之下已经十分厉害,众人奈何不得她! 她杀了那样多人,双方力战却无人敢再正面交锋。 攻守之间已经是势均力敌,可是——这平衡很快即就要打破了! 那精魂又要出来了! 马上又要有十七八个人一下子被杀光! 天爷! 这一回死的会是谁! 一想到那个精魂的血盆大口,众人都是浑身哆嗦,又慌又忙都是怕死了,往苏弑身上招呼得更殷勤,苏弑冷不防已经吃了一掌,觉得心口仿佛是一下子爬出来无数小虫子,咬着滚着在心头肉里炸开了花。里头齐刷刷的乃是上万只,它们顶着她的心肝浑身发麻,教人十分恶心张嘴想吐,喉头一甜,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苏弑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动静了。 方才下手的乃是少林派的大弟子明镜。 他用那大力金刚掌招呼了血衣藤妖,这会儿苏弑体内的肝脏或许是要碎了,即便是使出才七成功力,但实际上打从后心下手,已经叫人防不胜防,这不是偷袭,而是光明正大的欺负人。 少林寺尚且如此行径,众人都是不曾想到,原以为少林派必定是不肯下场,乃是不打算插手静观其变的,但是又一琢磨:今日来了这儿的好些人,到底有几个才是肯袖手旁观的? 来了就来了,注定是要趟浑水。 唯一大事——除了要苏弑死,仍旧是要她死了吧。 关于明镜,方才谁也不曾瞧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打从少林众人中一跃而出,飞过去趁着空当为苏弑的后心补了一掌。 此刻,只见他仍旧是立在那人群中央,双手合适颂着佛号阿弥陀佛。(未完待续。) 第433章 困兽之斗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3章困兽之斗 起点签约网址:/mmeb/ 夕阳渐渐有些势微的意思在里头,把明镜的一张侧脸勾勒得英气又沉稳,五官棱角格外分明,乃是个沉默少话的好和尚。 ?.ranen` 苏弑受了那一掌当真不轻,于是一柄破月刀当中的精魂仿佛也是受了不小惊吓,钻出来又缩了回去再也不曾出去,于是血衣藤妖耳边都是嗡嗡直响,一对眼睛有些晃荡,上半个身子简直是要被撕裂开来,她双腿发软干脆跪在了地上,身上的红衣烈焰招摇一片却显得那包裹起来的身躯甚是纤细,乃是个寻常可见的小小女子的骨头架子。 苏弑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在地上吐血,地上已是殷红,众人原本是一惊,对少林寺这突袭有些不敢相信,但后来见血衣藤妖这妖女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会儿也犯不上去计较是非对错,原本自己就是大是,她苏弑便是大非,没什么好追究的,于是趁机又要厮杀上去,反正这妖女已经受了重伤失去反手之力。 此时不杀,更是要等到何时? 那破月刀中的精魂出没之际,就是自己丧命之时! 正是在刀剑想要一拥而上把苏弑戳成上百个窟窿的时候,一声哀嚎在众人群中传出来,大家闻声极为惨烈,抬眼一望才晓得是一具白骨瘫在地上,连个人形儿都没有了! 那模样瞧起来约莫是峨眉的一个女弟子,名唤卢晓戈。 峨眉掌门师太一见这情状就是目眦欲裂——这打扮分明就是自己最最心爱的徒儿! 那皮肉已经丁点都瞧不见了,只剩下头顶上那一撮头发绾成一个髻儿,上头的钗环分明就是师太自己亲手赠与这姑娘的。 天爷! 卢晓戈! 峨眉掌门也有个五六十岁的模样,平日里瞧起来威风凛凛、气势十足,只有这会儿遇见惨状仿佛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其余门人也都是扑上去师姐师妹的叫得热闹。 峨眉派当中突然生出变故,武当乃是与她们十分交好,于是大弟子赶紧四下里去找行凶的人。 想出头的只管去出头;另外一大帮子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是取下苏弑的首级,他们可顾不了这样多,只管该怎么打怎么打,该怎么杀怎么杀,一个卢晓戈算不得什么。 可是动手的人里头也有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啊!”这一连串的变故不但吸引了场上全部人,就连同那场外的几拨人也都站起来走了出来——十多号活人瞬间成了白骨?眨眼之间出鬼了! 白骨! 腐骨毒! 那梁国的王世子便是这样煎熬死了的吧! 那朔玦山庄的几百号人也是这样毙命了吧! 其毒性烈,入骨即腐! 可是,苏弑跪在地上并无动作,简直是一头待宰羔羊一般,那么动手的人是谁? 而江湖上传言:分明是血衣藤妖,分明是苏弑做下朔玦山庄灭门惨案, 难道不是她? 还有,当夜是腐骨毒的头一号人物——欺天魔君戚独行那个徒儿——那个神秘无比的白骨相公干脆是伤了梁国那样多护卫。 可是,戚独行不在场,难道白骨相公到了? 他的徒儿镇日里遮遮掩掩却十分厉害的是哪个? 众人四下找寻,果真只见那白骨横行之处,终于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形,那人乃是桃花大眼、浅浅梨涡,可当真是一张好皮相! 不过,这人难道不是方才被正主小丫头扔在地上的小白脸? 大家原本以为这个男人被个小丫头拿住,又被苏弑拼命救护,那么必定是出了一张好看的脸便是百无一用,非常废物,也就是个绣花枕头,哪里想到还有这等本事? 方才只顾着听他们十分复杂的情感纠葛,与众人无关,也只当是白白看了一场好戏,因此谁也不曾对这人留心关注。 现下只觉得他一反方才瘫在地上的无能模样,仿佛是精神也好了。虽说仍旧是面色惨白,但确确实实是个极其漂亮的小伙子,那身姿也是飞扬恣意,仪态之中自带了一股子洒漫与杀气。 风吹起他的青色长袍,上头缀满了的乃是大朵大朵的牡丹,与血衣藤妖那身上居然是有九成九的相似,只见他身躯挺拔,丰神俊秀,此等人物倒像是个名门之后的模样,只不晓得是谁? 论人物,此人比之星宿派中的花蝴蝶更加清奇,比之青城派那一帮子牛鼻子老道更多了几分烟火气,但是比之武当弟子要多了几分疏狂不羁。 他分开人群走向苏弑,那样跪在地上孤立无援的阿施可怜得成了一条小狗的模样,苏弑疼得眼前一切东西都在晃,唯一不晃的只怕正是赵惊弦渐渐走近的脚步,她抬起脸喊道:“桃花!你……”赵惊弦已经屈膝跪下,柔声问她:“能立起来吗?” 苏弑点点头,他揽着姑娘的腰站好了为她整理衣裳,抱着她走出人群搁在那山崖边的一块石头上,阿施心中焦急问他:“你不是,你不是已经……”受了重伤? 末了四个字不曾出口,赵惊弦已经将指头立在她的额唇上:“嘘”,他对她低声耳语:“阿施你个傻的,我的伤确实还没好,但万万不能叫人听见,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士气。” 苏弑去瞧那山崖边上已经躺着一个人,看打扮分明就是大会的主人,小丫头已经被撂翻扔在地上。 赵惊弦抱着她去了另一端,亲亲苏弑的额头:“阿施,谁也不管,你只需瞧着我吧,”四只眼睛对起来苏弑十分慌乱,拉住赵惊弦的手,瞧这森森白骨就是黯然落泪。这一举动之下,惊动了场上那样多的人——白骨手掌? 传闻那戚独行的弟子便是个薄纱覆面,双手素绡的,这腐骨毒现身并且与血衣藤妖苏弑那亲昵形状,再加上梁国王宫之中那样变故,这一连串东西只能叫大家想起来一个人——白骨相公! 只是,那人十分鬼祟常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容,认得他的姓名,听过远比见过得多,当真就是眼前这个俊俏公子不成? 众人正在惊讶,却见那公子已经安顿好苏施回来了,此番却是双掌摊开,手心儿搁着两只药瓶! 他原本十分平静,但再走回来的时候脸上就变了神色——凝眸立目,双牙紧咬,面色青黑,连同那嘴边的梨涡都带上了几分杀气,袍子是衣角翻飞,上头绣着的牡丹仿佛也化作了无数嘲笑、狰狞的笑脸。 此人五官扭曲得十分厉害,怒火升腾之时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眼见他如同是离了弦的箭一般冲上来,众人手中的兵刃挥舞起来也是好大一番抵挡,可是没用——赵惊弦志不在此,他手中的药粉对风徐徐洒下,于是兜头浇了大家一身,那剩余的几十号人当中躲得快的就躲过去了,躲得慢的就躲不过,于是惨叫声响彻空中,剩余活着的三三两两的门派与其余武当少侠、峨眉掌门四大弟子并着昆仑殿中的高手便眼睁睁瞧着这些人都化成白骨与地上的肉汤。 中原武林此番实在是损失惨重,全死了!居然全死了! 剩余三大门派的人简直是呆若木鸡,亲眼瞧见这腐骨毒的威力大家简直要吓疯了,居然真有这样见效的毒药!居然真有这样厉害! 赵惊弦立在那成堆的白骨中间显得是邪气横生,一张漂亮脸蛋极为鲜艳夺目,那笑容更加璀璨耀眼,如同此时回光返照的大太阳——白骨相公! 当真是白骨相公! 青城派与少林派站在前头,璇玑宫的人立在后头,那少林掌门空性大师则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劝道:“苦海无边。施主莫不是伤了梁国王世子的正主儿吧?” 赵惊弦笑道:“王世子那一桩与阿施无关,原本就是我干的。” 空性说道:“手段狠毒,心思冷酷,施主杀戮太重,罪业难赎。” 赵惊弦骄傲得仰起头:“那又如何?” 那老僧则是无话,他身后的明镜大弟子接茬说道:“苦海无边,自然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有岸的是你们!我们若是回头,只怕等着的就是万丈深渊!我们早就没有岸了。”赵惊弦把玩那瓷瓶说道:“我也想,可根本就没有。” 他盯着那瓶子瞧个不够一样,于是抬起头盯着他们两个朗声说道:“能回头我岂不是早就回了?为何还要等到这会儿?” 他在那白骨如山中间踢来踢去,将脑袋简直是当做蹴鞠,众人见状是敢怒不敢言,都是自己兄弟姐妹的尸骨,赵惊弦末了嘲讽瞧着众人说道:“大师,你们佛家乃是个有胸怀的,可都是些马后炮!假慈悲!” 白骨相公赵惊弦一手指着阿施问道:“对,我俩是犯下死罪,乃是天下大错,这都是谁逼着我们的?我们一步步走到如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绝望在进行一场困兽之斗:“早就没有岸了,你要我们如何回头?” 赵惊弦弯了腰,盯着空性大师哂笑到:“佛法无边,大慈大悲,那么——要是肯回头,是不是就能放我们一条生路?我自己倒是算了”,他跺着脚指着全部人问道:“她呢?我所求只有一个——你们单单放过她成不成啊?” 他朗声道:“只要是放了她,我情愿受那千刀万剐。随你们处置,再无二话。” 这些话原本有些求饶的意思在里头,可偏生赵惊弦心中已经是不抱希望,于是听起来仿佛是开玩笑一样漫不经心,而苏弑则是从中猛地抬头,听出了一腔子深情款款。 放了他们?绝无可能! 赵惊弦见空性大师与那个明镜都是无言以对,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便不勉强了。我们无岸可归,所以杀戮也好,罪业也好——自然也是无路可回!” 此言一出,那少林派、青城派两大门派眼中都是大放亮光,手上的兵刃纷纷亮出来,正在双方要来一场血战的时候,远远又传来一声极其洪亮的声音:“好一个无路可回!两位掌门先别动手,待俺老儿会他一会,管保叫他今日做个无头鬼!”这声音如同是从云端上传了下来,难道又是哪位天上掉下来的高人不成? 双方愣住来回张望,果真便见那山壁下头直刷刷撞上来一个蓬头垢面、浑身破烂、形容可怜的老爷子,他已经瞎了一只眼,只剩余一只混浊的眼珠瞧着苏弑与赵惊弦,鼻头全是灰烬,脸上油光闪闪,牙齿焦黄且不整齐,嘴唇外翻,胡子拉碴。 他身上穿一件破棉袄,下头是破棉裤,腰间是一条麻杆拧成一股绳成了腰带,头上是一顶破麻布帽子,手上拎着一根打狗棒——这分明是个老叫花! 他身后背着一只口袋,其中也有凸起来的应该是馍馍,一双手脏兮兮,指甲盖里头全是泥,根本就分辨不出旁的颜色。 这人一上来,山崖上那样多人都是惊呆了,这副模样? 哪一个晓得这人是谁? 他当真有那本事破了赵惊弦见风即化的腐骨剧毒? 现下瞧来竟不像什么厉害人物,众人都是怀疑,那老叫花却仿佛对大家甚是熟悉,再要不然就是自来熟,只见他对着少林、青城两大门派拱一拱手说道:“二位,承让了”。 老儿说罢把打狗棒往胸前一挡,两只手抡圆了如同是一个圆盔甲一样走向赵惊弦,那老叫花手上动作十分快,快到把打狗棒耍起来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护在他跟前,赵惊弦对着一个他竟是无从下手。 老叫花也是腾不出一只手去伤了赵惊弦,双方简直是争执不下互相对峙,大家都等着一方出了招式见个高低,正在这胶着的时候,赵惊弦只见那老头一味只是手上抵挡便有些心急,谁知那老叫花咧嘴一笑,口中臭味险些将他熏死。 赵惊弦一个晕头转向便听耳边有了呼呼的风声,那呆呆坐在地上的阿施则是一声尖叫:“桃花!” 他匆忙后退一步,却见自己胸膛之上已经是鲜血直流,那老儿则是一声怪笑。(未完待续。) 第434章 万蛊之王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4章万蛊之王 起点签约网址:/mmeb/ 众人只见老家花子的胸膛剧烈起伏,里头乃是藏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活生生抖动——天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赵惊弦低头瞧见自己那胸口如同是被谁一刀劈开一样鲜血澎湃——那旧伤尚且未愈,如今一下子全崩开了,现下热气哄哄得叫人受罪,疼得他一声惨叫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ranen` 天爷!旧的没去,新的又来——这可是怎么办?、 赵惊弦的脸立马就成了白纸一样,叫谁见了都是不住地替他疼,他心口跳得越发厉害,仿佛不再受自己使唤。那心脏犹如是被谁捏住了一下又一下挤压,于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在胸膛之中将人折腾的是头晕目眩,腹中恶心,完全成了一个再也没有什么控制的人,他才是摇摇欲坠就要倒下去。 那老儿见状则是一声长笑,众人见了则是鸦雀无声:方才当局者迷,那赵惊弦不曾瞧清楚,但大家都盯着十分精细,分明瞧见那个老儿之所以得手乃是因为从他的胸膛中干脆伸出来一只手,蓦地就直勾勾捅伤了赵惊弦的心窝子。 对,人都生有两只手,可是——那人的胸膛上为什么多出来一只? 没瞧错!分明是一只手的模样对赵惊弦一击之下就成了致命的手段! 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怪物是谁? 无人晓得这怪物是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但见状都晓得这白骨相公赵惊弦只怕是要不好了。 赵惊弦晃了晃就倒下去,最先急死了的是苏弑,她慌忙从山崖边上爬过来,身上的伤口不轻,乃是流淌过去满路鲜血,她衣裳上头都是血水,脸颊上都是眼泪。 可是,不等她爬过去,那老家伙已经是哈哈大笑拦在了苏弑的跟前,她正是恨他恨得厉害,于是手上的破月刀便舞上去砍人。 自己原本就受了重伤,如今更是心中浮躁,那手更是没了轻重只是要狠刺猛戳,那老叫花子见她这样浑不在乎,如同是提溜一只小鸡崽子一般把苏弑拎起来。 不想这人居然有这样天生怪力,阿施当下被举到空中,风吹过头顶吹得她头皮发麻,那人把她如同是麻绳一样甩了几下又扔了一圈,她干脆要吐出来了。 众人见那人如同是杂耍一样把血衣藤妖苏家阿弑举起来也不撒手,都是静观其变,不知这个怪人心性诡异要做什么,更不知这怪人插了一手是求得什么。 他目中无人,行经奇特,委实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物,于是等他走向那万丈山崖的时候,众人都焦急起来:“大侠!切住手!”总共苏弑这一颗人头才引得众人来这儿,这老家伙若是干脆利索将她扔了下去,那么滚瓜一样被摔成粉末,那儿还有什么人头的模样?哪里还算什么天下悬赏的本意? 梁国倒是甘心了,反正这妖女死了,可是这么些各为其主的人怎么办? 怎么交差? 说到底这一桩该算是谁的本事? 方才大家都治不住赵惊弦的时候,那个老叫花出面动手拿下白骨相公;谁都没那本事,居然被一个无人认得的叫花拿住,也是替正道邪道这无数人汗颜。 他既然拿下赵惊弦,自然也就拦不住他拿下苏弑。 如今这老头是个为所欲为的架势,为所欲为要将人扔下山崖,苏弑如今又累又伤如同是小鸡崽子一般便也什么都顾不上了随便他处置,只晓得那山崖的风声比之其他地方明显厉害,那风中是分外得凉,寒气袭人叫自己打哆嗦。 如此?如此就完了? 众人与这老头只怕都是一样的心思。 此时,那个青城派与少林派则是出来,空性大师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还请慢些下手。” 那老儿将苏弑扔在地上一脚踩上了她的脊梁,疼得阿施沁出一头冷汗,老儿无谓一笑:“为何?” 那青城派的掌门则是说道:“现下梁国所求乃是一颗头颅,找大弘亲手奉上便是了结他心头大恨。” 那老头则是咧嘴一笑,脑袋凑上去阿施的脸颊反复打量:“哦?我竟不知这丫头如此要紧、人头这样金贵?左右是一条命,不过只要她死了不就得了?管那人头留不留着有个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只见苏弑那一双手摸着破月刀趁机往老叫花脚脖子上送,老叫花着急后退一闪,这丫头一个鲤鱼打挺已经站了起来,身上疼得发疯可是苏弑不敢表露,于是飞身将那老儿踹翻,那脚方才踩上老儿胸膛的时候,阿施便已经发觉不对——这人的胸膛并不是一马平川非常平坦,也不是肥瘦不均形成的不平整,而是因为这个下头颠簸硌得她不好受,分明是踏上了个什么东西。 那老儿也已经是吃疼得面皮紫涨,等苏弑发觉这事不对劲的时候,那脚底板上已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死咬不放! 苏弑提不起脚,于是被这老儿起身一坐拖在地上,后背在石头上磨得生疼,老儿摇晃着立起身子这才是要吓死了众人——那胸口当真是多出来一只手锁着苏弑的脚脖子。 苏弑挣扎不开,那手却仍有往上走的趋势! 赵惊弦见状则是不管自身如何一个虎扑过去,拼死挣扎搂上了老儿的腰身! 登徒子!老流氓! 那老儿摸着苏弑的小腿已经叫她花容失色,幸而赵惊弦一个拼命为自己解围,亲眼瞧见那场景十分混乱,又怕那老儿软硬不吃死不撒手,于是青城、少林两大门派见反正是奸人在前,管他无不无辜一起杀了了事,干脆同仇敌忾悄悄要围上去将这三个人统统料理。 其他门派剩余的势力则是各有打算:有些后脚跟了上去要找苏弑、赵惊弦报一报同门惨死的仇恨,有些则是想趁机浑水摸鱼了立一个大功,总之在场的这样多人真是没什么省油的灯。 只有那星宿派的花蝴蝶照旧是一动不动与璇玑宫女弟子嬉笑扯皮,浪荡不羁当中也听闻从这位紫微君鼻子眼儿里头冷哼了一声! 这群人乃是一个个猪油蒙了心都疯了! 他们渐渐围上去,谁也不敢惊动这胶着的三个人,赵惊弦握着长剑上去与那老儿斗在一处,他心口已经鲜血直流倒是不妨碍那剑法因为担心苏施而多了十分凌厉与肃杀。 而苏弑仍旧是被老儿拖着无法动弹,另外也取出破月刀与赵惊弦上下一同夹击。 那老儿仍应付得来,所以阿施一转头只见外头一圈人都不动声色围上来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眼神自然都是不善,于是她脸上冷汗更多,脸色也黑得厉害,于是趁着赵惊弦杀招一起那老儿分神之时赶紧一刀斩断了攥着自己小腿的第三只手! 苏弑得手就转身跃下,便带着血水与杀气冲向四周围那样多人,潮水一般的人群,破月刀的惊魂晓得自己的主人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于是气魄也十分厉害,精魂终于又从刀身之中钻出来饮人鲜血,简直吓得众人不知所措。 阿施不得空去瞧背后,眼见面前的人似乎都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目瞪口呆,她正想转身回头,后背却已经扑上来一个人张开五指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此人身上的味道她自然是认得——赵惊弦。 赵惊弦捂着阿施的眼睛温柔说道:“阿施,别看”。 怎么回事? 苏弑却想弄清楚,奈何赵惊弦十分固执将人锁在怀中不肯撒手,周遭一时间都是鸦雀无声,片刻之后乃是来自峨眉派与璇玑宫女弟子们的尖叫,分明是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尖叫声一片之中苏弑终于固执将赵惊弦的手拿开透出一条小缝,由此她瞧见了毕生再回想起来都要流冷汗的场面——那只断手被老叫花子握在手中,胸口上的茬口如同时是遇上了什么能侵蚀的东西一样迅速从活生生的一块胸膛渐渐化作一团连着骨头的烂肉。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那肉脱落下来之后,老儿从那伤口处开始**,如同是瓜果一样迅速枯萎、**,显出来老旧腐朽的模样,不但**,那伤口更是如同是见了水的冰块一样开始迅速融化,越融化越厉害,不曾见到有血水淌出来,但胸口那个大窟窿已经大到能瞧见里头缓缓跳动的心脏!后来连同整个上体躯干仿佛都是筛子一样出现了无数个小窟窿,密密麻麻,挤挤攘攘,见此情形,岂不是要吓坏众人? 小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终于有几个女人瞧见这个只有形状、已经算不上是人的东西吐了出来,两大门派掌门脸上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那个老儿自己清楚,于是一声长啸:“行尸走肉这样多年,傀儡一生,时至今日才算终于得了一个解脱!” 这话一出,那浑身干脆都成了一个筛子淘过去的人一样,如同是浑身都是藕眼儿一样叫人浑身发疼,瘆得慌! 他口中发出哀鸣,但伸手却对阿施说道:“我多年种蛊,未曾想有一日居然是被反噬成了三只手的怪人,那蛊虫化出来一只手在我胸膛上握着我的心肝,我原本想用蛊控制人,但不曾想——却被自己的蛊反咬一口”。 赵惊弦见他行事十分疯癫,便不想阿施过去发生什么意外,可那个老儿却是说道:“方才这位姑娘一刀砍断了那只手,我才算是真的解脱。小老儿已经深受其害数十年,只有身子是自己的,可这脑子浑然不是。我活不活着,说实在已经没有十分差别,可是这蛊虫却偏生不许我死,幸好有你”。 他笑道:“血衣藤妖苏弑,我原本并不晓得为什么要来找你,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对你下手,但是此时来瞧——我来对了”。 那老儿是凄惨一笑,老泪纵横,脸上那是一十二分的满足与欣慰,更没有什么敷衍在里头,分明是无与伦比的欢喜!欢喜!喜欢! 苏弑与他并不相识,此番欢喜也是无从感同身受,这情况下实在是无心再为旁人抒发更多,却见那身子如同筛子一样的地方渐渐蔓延开来,全身遍布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动着、涌着,活似有生命! 老儿只剩余一条肩膀、一条胳膊与一颗头颅还是好好的,但眼瞧着也是要不好了。 那老二对苏弑说道:“丫头,你既然救了我,那么我无论如何必定是给你一样东西,救你的命,管保你用得上!” 阿施与赵惊弦尚且犹豫,可那老儿时候不多,于是干脆一步窜上来捏着阿施的手腕子,可见在他的手臂融化之前已经有一颗能动的小肉瘤一样的东西从他破损的手臂中直接游移到了苏弑的手腕! 这是什么东西! 阿施只觉得又疼又热,浑身发麻,一张脸恨不得都憋成了一根红萝卜,赵惊弦不曾防备那个老二已经得了手,见自己的姑娘十分煎熬岂不生气! 于是他上前拽住那个老儿,可那老叫花子已经融化了脑袋,被赵惊弦一拽一颗眼珠子干脆掉了下来,叫当场那样多人一下子毛骨悚然。 赵惊弦自然也是抑制不住的恶心,老头凑上赵惊弦的耳边说道:“傻小子,我给了她的可是一个大宝贝啊!我养过、种过、杀过的蛊虫没有一千也有数百种。我那一粒肉珠子乃是这几十年来的心血!得了个它,这丫头与破月刀的缘分就尽了,也就不用三年之后被那邪物吸干了精血死掉”。 苏弑闻言心中才是一惊:自己与破月刀? 为何? 那老儿末了只剩下这样一句话:“世人谁不知这破月刀乃是用命养刀?最最金贵不过的。姑娘与这东西在一处久了乃是相爱相杀!只怕再过三年就是个油井灯枯,年纪轻轻也挡不住它的胃口,我这一珠子给了你,那么可保长命无忧”。 什么? 苏弑不用再受破月刀的限制? 她自己心中一时十分快慰:能活了!破月刀再也拿不住自己了!(未完待续。) 第435章 永失我爱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5章永失我爱 起点签约网址:/mmeb/ 可是,苏弑转而一想先是疑惑了一个问题:即便是得了万蛊之王的血珠子解救自己于破月刀,这话也不全对——无需三年,自己或许就是活不过今日。火然??? ?文?.ranen`这样多人哪里肯放过她? 笑话! 明日便是那十五日之约,自己断然是再也活不过明日!这人头也势必保不住,能否见到初升的太阳尚且不知道,又哪里来的长命百岁? 这老儿死了,众人只见他们三个商量了什么,可未曾听清楚,于是心中好不着急。 而青城派、少林派耳力好都是皱起了眉头;如此?可转而一个念头揭竿而起:这么说——破月刀或者可以易主了! 两个人一对视,心中的念头乃是不谋而合,于是两个掌门凌空而起来到苏弑、赵惊弦的跟前说道:“求赐教。” 杀机四起! 危情四伏! 而星宿派那个花蝴蝶则是与罗采秋对上一眼:方才那个人,那个老叫花子约莫是南疆之中最最出名的蛊王。 蛊毒之王! 万蛊之王! 方才那三只手已经震惊了大家,如今这人为傀儡,蛊为灵魂的说法更叫人心惊。 怪道盛名于南疆的万蛊之王在十几年前消失了,世人皆是以为走火入魔却原来是自食其果,他怎么就成了一个老叫花子!如今更是折在血衣藤妖苏弑的手上! 他方才对苏弑做了什么?为何那两个人有喜有悲! 苏弑与赵惊弦到了这当口未曾想那青城派与少林两大主子已经亲自上阵来杀自己,他们那样位高权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突然都刚决果断来蹚这趟混水取了自己的性命?但一惊之下乃是极力对打求一个保命。 青城派掌门花重锦已经对上了血衣藤妖苏弑,而空性大师则是毫无疑问找上了白骨相公赵惊弦。 两个人皆是武林之中大师那样的人物,到了这样地位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两人内力都极其浑厚。 花重锦这个名字虽然是花哨了一点,但实际上是个素面白净的中年汉子,衣袂飘飘,风骨极为清雅,那功夫也是走的青城派的本门路子,与武当那样的太极拳颇有三分相似,一样都是讲究个刚柔并济,重在以柔克刚,招数变化不会令人眼花缭乱,浑似极为平常,动作之中清净淡然只是叫阿施进不可攻,退不可收。 进退两难,失了阵脚! 花掌门这回用的乃是拳法,可那柔韧之中倒是叫苏弑极难得能找出来什么破绽拆了他的招式,不讲究诡异奇怪,这汉子打拳过招人们瞧来却是赏心悦目,对付一个苏弑也是心有余、力也足。 赵惊弦对面的空性大师则是用了少林的金刚掌,因此那掌力之中招式之间刚猛之处实在是悍过青城派的路子,掌中蕴蓄的几十年内力对付一个赵惊弦也是不在话下,其中仿佛还掺杂了什么阴柔的路子,奇了怪了! 莫非是少林功夫至刚至阳之中也不知何时有了更改不成? 还是因为空心是掌门,所以那功夫压根高过寻常僧人,其中别有天地,自成一派? 在精习武功之时已经有了更大进益? 赵惊弦自然是没空好好想这些,因为——若是论剑法,对上空性大师的掌法那是必输无疑,因为自己在功夫上实在是根基不稳,连一个少林寺年纪轻轻练了五六年功夫的后辈只怕都比不上,更不要说这样一个掌门! 对,赵惊弦擅长下毒,下的还是那见风即化的腐骨毒。 可是——空性的掌法实在是排山倒海而来,一招招进攻都极为厉害连绵不绝,不曾露出什么空隙叫他的大本事发挥,赵惊弦也无暇分神使出毒药,他应付尚且应付不来,招数基本上是乱的,照这样情形只怕是二十招之内必见胜负。 苏施肩膀受了重伤,赵惊弦心口上的旧伤也惨透了。两个受了伤的人如今拼尽全力成了血人一般也逃不过技不如人的下场。 赵惊弦这厢为难,苏施那厢就更加是不曾占了什么便宜。 她原本仗着一把破月刀也有几分胜算可言,她不比赵惊弦,这破月刀法讲究的正是一个人刀合一,很奇怪——往日里都是严丝合缝,登峰造极的时候甚至是刀即是人、人即是刀的地步。 别说是往日,连那个老叫花出现之前那会儿也是,人刀合一十分威猛,可苏弑现下却不行了——居然不知为何,突然她如同是被谁抽走了心气儿一样,刀法就更加无神,使唤起来只有招式,没有魂魄,对上一个功夫老道的花重锦苏弑实在是手忙脚乱,只好拿招式硬扛,但是支撑起来一时半刻也十分为难。 于是,两个人越凑越近,终于靠在各自脊背上盯上两位高手。 场下那样多人看来,这才是一个好消息——二位掌门要得手了! 血衣藤妖苏弑与白骨相公赵惊弦要不行了! 当真是极好的! 但是那白骨相公简直是打从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光看势头已经要将人吓死了。 众人原先害怕,怕他那气势,更怕他腐骨毒的手段,生怕他一动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如今见他已经是一条落水狗一样无力反击,他们又得意洋洋笑着闹着恨不能赶紧跟上去一顿痛打。 花重锦与空性大师一个用拳,一个用掌,而苏弑与赵惊弦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两个人对上这两个人都是四面开花,打得痛快。 终于,赵惊弦心中惊惶不安,手上也越来越慢,一个不提防就中了空性一招儿,不知为何一股子寒流打从背后传进了全身四肢百骸,那落掌的地方仿佛成了个冰库叫人打一顿冷战。 趁着空性的手掌还不曾收回去,赵惊弦面如金纸但灿烂一笑,转身手上一挥,那空性终于逆风被倒了一手腐骨毒。 他一声惨叫赶紧盘腿打坐,已经用内力逼出去一些,不敢叫自己沾染更多。干脆用掌法推开这毒药的祸头子,生怕他再来一回没法招架。 另外,眼疾手快他夺过赵惊弦的长剑眼都不眨就砍掉了自己的胳膊,一瞬间鲜血直流——保住命了! 少林掌门受伤了! 赵惊弦眼见他已经坐在地上强行运功疗伤心下略安,他把一个东西扔进了苏弑的怀中,自己这才软绵绵倒了下去——又是心口!又是心口!这回是彻底不中用了! 苏弑未曾见身后生出何等变故,但已经晓得不好了。于是趁着花重锦因为空性大师分神的时候将那腐骨毒撒了出去,花重锦偏头闪身躲过,可却不提防苏弑已经扑上来贴在他胸膛上,将那腐骨毒倒进他的领子。 山顶的大风更是带着毒药一路送到了老和尚空性的身上,这一下看来两人都没躲过,风比人快,苏弑那玉碎昆冈的姿态也叫花重锦掌门是防不胜防,空性尚且自顾自疗伤的时候已经不提防又遭了难,于是被化去了整颗头颅,一声惨叫成了白骨自行摔下山崖。 青城、少林两大门派眼瞧着掌门都是死了! 其余门人自然是要报仇雪恨,当下全部都挤了上来要拿他们偿命,苏弑无心应付,握着破月刀杀了几条性命之后,又用腐骨毒再留下无数白骨。 她杀疯了! 血衣藤妖苏家阿弑已经疯了! 阿施无瑕应付这样多人,她要去瞧赵惊弦——桃花受了重伤,或许就是快死了!自己爱的男人就要死了! 可是,这样多不长眼的还都拦住自己的路不可让步! 既然互不妥协,那么——都死了吧!统统死了吧! 苏弑心中这样想,于是手上的动作真是虎虎生风取人性命。 梁国与大弘的军队,卢闰鹤派来的杀手几乎就在同时到了。 昨日接到消息,说是这断命崖上今日有个诛杀血衣藤妖苏家阿弑的英雄大会。 天爷! 英雄大会一出来,那天下都是疑问:到处找寻都不见的祸国妖女苏弑果真是在这儿吗? 那发出英雄帖来的乃是无人知其姓名,这事的事主谁也不晓得,只清楚乃是天鸿阁的鸿雁传书昭告天下。 天鸿阁乃是江湖之中一出消息所,也最最是消息精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眼线,寻人、寻物、寻仇、英雄大会经由天鸿阁传出来,那么基本上是一时间天下皆知,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厉害的消息所了。 只是,这天鸿阁有点怪毛病——除了要价高,更是要有依有据,不肯轻易散播了假消息干下骗人的把式从而搅合了自己的财路。 若是道听途说的话,众人决计不至于如此心急如焚都围上来,但恰好是天鸿阁,那么这信儿就十有**是真的,决计是红口白牙说出来,可信,可信。 再加上天下那样多人都盯着苏弑的人头,因此众人更加心急,只恨不得一插翅膀统统飞过来。 他们来的时候见到了的便是这幅场景:一个年轻女子一手握刀,一手挥舞如同是施展咒语,对手纷纷倒地成为白骨,她立在刀光剑影之中,脚下已经是白骨如山,谁瞧来都是冷得刺眼。 夕阳西下,势头已微,她那烈火红衣在风中飘扬起舞,在她身体上缠绵翻转,身边如同是绽放了无数灼灼耀眼的火焰,又或者是盛开出了无数如梦如幻的彼岸花。 这个女子挺拔的鼻子勾勒出是一张英气十足的侧脸,极为冷酷狠绝,嘴唇紧抿着则可见她郑重专心,这人专心杀人,专心挣扎要逃离自己最后的结局! 她舞这破月刀从人头顶落下的时候,这伙人甚至是以为自己亲眼见她砍断了太阳! 这不愧是那个“扶到沿街过,满地人头落”的血衣藤妖苏弑,她如同是天神一般,又如同是阎罗大殿一般,令人在她的威风之中无处可逃,妖女那么美,有种那么凄凉又悲壮的美,有种爽快又狠戾的美,有种不惜一切、孤注一掷的美! 这个美人儿今日便是结局! 苏弑杀了那窜上来的两派弟子已经是精疲力竭,她转头去找赵惊弦,一摸这个男人干脆浑身都要凉了!心跳也就要没有了! 苏弑十分绝望,十分痛苦,这痛苦之中更多的是对人世坎坷、一生凄苦的悲叹! 自己才方方爱上他啊! 当真死了?!天爷! 你对我好狠心!你对我好不可怜! 为什么是他!我不要他死啊! 你来杀我行不行! 我要他活着! 她跪在地上一声尖叫:“天啊!” 当下众人只见她脸上的泪水簌簌而下,苏弑犹如一头孤独的母狼失去伴侣一样自己个儿沉浸在悲伤之中无可自拔! 血色残阳之下,她的脸颊更加显得消瘦又清冷,乃是这天底下最最冷血无情的模样,分明无情杀手,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成了大悲无声的可怜女人! 大悲无声! 苏弑见赵惊弦这条性命眼瞧着就要保不住了,她自己那心气儿也不足了,乃是不想活了。 自己与赵惊弦被逼到了这份上,被那些名门正派鱼肉、宰割,如今赵惊弦原本想两个人一起活着,杀出一条血路白头偕老,可几番车轮战下来被那些个所谓的掌门加以重伤已经成了这样。 赵惊弦这状况令苏弑心慌意乱,但是末了冷静下来,她只抬眼盯着面前这些仇人!全是仇人!(未完待续。) 第436章 自毁元神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6章自毁元神 起点签约网址:/mmeb/ 苏弑只管报仇——眼前这样多全是仇人! 这眼前的活人、脚下的白骨,都是仇人,是决意逼死赵惊弦与自己的仇人! 好,好,今日这断命崖上头反正自己是活不成了,那么,再也不打算叫谁轻易取了性命去。火然??? ?文?.ranen` 反正不叫自己活,那么——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们白占了便宜! 大家一起死吧! 苏弑想开了:反正自己不打算活,自己也活不下去,那么杀一场,争一个鱼死网破叫自己那绝望痛苦找个出口也行,她实在是太恨了! 其余一伙人尚且不知为何,事情的原委都未曾弄清楚已经见血衣藤妖几步就闯了过来,她的身形瘦长,乃是带着一股子吞天灭地的气势!一上来就是杀招! 苏弑乃是要与众人拼命,腐骨毒用光了也无妨,自己打从江朗亭那儿学了不少毒术,在山洞之中与赵惊弦养伤的时候也钻研了不少毒药傍身——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阿施手上的毒药一起撒出来,断命崖上挤着那样多人,人多还没地方,能吵架也挡不住这样多人的混战,大家一时没逃开,于是无数人都中了招,倒在地上哀嚎之声更是百里可闻。 天爷! 苏弑疯了!又是破月刀又是毒术一下子祸害了不少人,剩余那些则是一拥而上要弄死这个疯子。 她哪里是个听话的? 从来就不听话,更不要说讲什么道理,讲什么道理她今日都不打算听。此刻什么也不论只管挥洒得更加厉害,咬着牙要跟大家抗到底,简直就是活生生要吓死个人。 众人一边逃一边打,都被这疯子吓破胆子,可是苏弑的毒术比不上赵惊弦十分厉害的腐骨毒,本身威慑力更是也比不上江朗亭的六七分,那致命程度也是相差甚远。于是,饶是她弄了再多毒药,也敌不过那样多对手,大家以多胜少就是等她药尽粮绝耗死她,他们那胆子肥本事大的则是冲上来已经将血衣藤妖围在中央,用的是困兽之法,苏弑身上原本就重伤,此时即便因为赵惊弦小命不保发了狂症,早晚也是个精疲力竭。 她完全就是凭借这股子狠劲儿,用不要命的架势威慑众人,但眼见血衣藤妖渐渐显露出败相,那些目的明确的人谁肯轻易放过她? 阿施心中暗自一笑:老叫花、万蛊之王的那个血珠子或许还真是断了自己与破月刀的缘分,这其中精魂已经无论如何也不听从自己召唤,这刀仿佛是被谁掉了包扔给自己一把赝品一样使不上劲儿,只剩一个自己勉强支撑。 见已经要尘埃落定,剩下那样多人都是一下子围了上来,阿施越发劳累,心中也累,身体更累,她只想像赵惊弦那样躺下来好好歇一歇。 见她势头不好,众人更加是心狠手辣,那卢闰鹤派出来的杀手更是一言不发只求人头,乃是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厉害角色。刀剑都是长了眼睛一样只肯朝苏弑身上招呼,阿施当下一个手滑冷汗已经湿透刀柄,破月刀是脱手而去——不妙! 手无寸铁岂不是要送上去死? 苏弑心中一声悲呼:吾命休矣! 众人见状都是一哄而上去抢那破月刀,另外几个则是借机死命往阿施脖颈上使劲儿,破月刀摔在山岩上哐当一声脆响,甚是清脆极其洪亮,如同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好听,乃是叫人心肝一颤:这就是稀世珍宝的声音! 那些去抢弯刀的人明显还是要多过来杀阿施的人,呵,一帮所谓的正义之师也是披着正道的人皮干着烧杀抢掠的勾当! 这宝贝——不抢白不抢。连原先只站在身后不肯插手的人也都拥了上去,为了这邪物大打出手,苏弑则是将手中最后一包毒药洒在当场也是一个寡不敌众,她傲然屹立在山顶上,一双眼睛却不差分毫只望着已经半只脚上了黄泉路的白骨相公赵惊弦。 四周围的人高高挥起屠刀,眼中闪烁的都是心愿得偿的惊喜,阿施原本不想这样快就了事,但时至今日也不得不认命。 她去瞧天边那最后一抹斜阳,夜幕已经爬了上来,连同山顶上也要裹上一团浓黑的雾色一般,那猩红的夕阳如同是一颗沾满了鲜血的头颅,此刻狰狞跋扈对着全天下张开了血盆大嘴,但随即也要被雾色一口吞下。 阿施以为刀剑落下来的时候自己这二十年的性命也就到了尽头,他还是留恋还有半口气的赵惊弦,更期待黄泉路上相依为命的赵惊弦,只是瞧着桃花的方向,一个手无寸铁的血衣藤妖哪里还算个什么杀人妖女? 只不过,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阿施已经是任人宰割,刀剑的亮光就要刺瞎了她,她终于止不住地淌下眼泪,一张脸被山上的风吹得生疼,仿佛是谁一刀将自己的整张脸皮割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接下来毫无意外要进入一片无边黑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也多艰,死且长眠。 可是,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簇红光如同是这日头最后一抹光亮一般,打从杀成一片的人群之中窜出来直奔苏弑四周,所经之处都是血流成河,她分明是瞧见那精魂小子的模样! 破月刀精魂! 他仿佛是饿极了一样亟不可待,张嘴咬了无数人留下一路干尸,众人纷纷避让留出一块空地,他末了才轻轻靠上了阿施的肩头,轻轻飘飘落下来,因为是精魂,因此也只有一个形状根本没有一丁点分量。 这精魂也不知为何瞧起仿佛是几日几夜不曾休息一样,脸色煞白,劳累过分。苏弑则是比他更累,乃是浑身伤口,满心苍凉。 她蓦地一回头,这小子咧开嘴,里头都是滴着血的三千银针一样密密麻麻满口好牙,根根矗立叫人生畏,吓得那些没死的人也都半死。 他靠在阿施肩头,两只手则是如同棉花一样轻飘飘垂在她的胸口,那头发也如同是丝绸一样泛着血光。 苏弑朝他摸上去仍旧有形无神,根本就是打从这小子的脸颊中间穿过,仍是个最最虚无的影子。 这小子则是收起那可怕的牙齿,照旧是个面如冠玉色如春花的美丽少年。他大口喘着气说道:“苏姐姐,这下子好了,我总算是来帮忙了。” 他微微笑着歪着脑袋瞧阿施:“姐姐,我从来没说过,我可不是任凭人摆布的。虽能选择主人,可我能狠命吸干他的精血再一个”,他仿佛是叹息一样:“我从不舍得对你下手——原先是因为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心甘情愿跟着你,可是,如今,我便再也不喜欢了。” 苏弑见他的胸口是剧烈起伏仿佛方才是真真儿打了一场恶仗,于是只是问道:“为何?” 谁知那妖精贴在她的脸颊轻轻摇头:“我也不晓得。那老家伙到底是给了你什么东西,竟然是十分厉害,如同是条麻绳勒住了我的脖子教人喘不上气。” 阿施这才一惊:“那,方才你为何出来?” 小子答道:“方才?担心你啊,你这个没本事的”,他眨眨眼睛:“你往日里都是占我便宜,这回不给你占,你怎么打得过人家?” 阿施转身只见他好似撒娇一样缠住了自己的胳膊,口中说道:“姐姐,我可是累坏了。靠着你先歇歇,放心”,小子一龇牙咧嘴,那周围的人散得更远,他只说道:“我咬谁,也不咬你啊”。 阿施见他那额头上渐渐沁出来一些黑斑,化作一团黑色烟雾仿佛也要融进这无边夜空,那斑块是越来越大渐渐沾满了精魂的周身将他裹在里头不能动弹。于是,她心中蓦地一惊已经知道有些不妙,慌着问道:“你怎么了?” 那小子仍旧是闭上眼睛,稀松一笑说道:“苏姐姐,别闹我。我累了”。 阿施求道:“为何?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可现下我只想睡一大觉,苏姐姐,我真的睡一睡就好了。” 苏弑心知今日对他使唤得十分厉害,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疼,于是红圈着说道:“睡吧。那便回去,只别在我这儿,我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快回破月刀,总也比这儿安全。” 她说的是大实话,可未曾想那小子已经轻轻起了睡梦之中一样的呢喃:“姐姐,你是泥菩萨,如今焉知我更加不是?”什么意思! “咱们要是死,也就死在一处吧”——死?这是什么话? 苏弑从来不知破月刀中的精魂还有死这个说法,也是心急,于是喊着:“别胡说八道,更别赖在我这儿,还不快回去?” 那孩子的身子渐渐瘫软在她怀中,仿佛是就连同支撑在苏弑肩膀上的体力也不够了,他因为没有体重,所以无论是哪个姿势对阿施来说也都感觉不到丁点分量,只有无穷无尽的阴冷酷寒,如同是身上浇着一大滩正在融化的雪水。 融化?对,因为这孩子仿佛在消失! 阿施最坏的感觉就是——他真的在消失! 精魂的回答也是渐渐低沉下去,如同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回声:“苏姐姐,你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见状那眼泪不由自主已经掉下来,分明心知不行但还是强装严厉训斥道:“你小子别闹!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瞧瞧我!” 她捧不住他的脸,扒不开他的眼皮,自己的眼泪倒是透明、晶莹地已经穿过精魂无根无据的身躯终于滴在地上,那小妖精勉强睁开浓色深红的大眼睛但随即又合上了,它仿佛是真的累极了,已经困到不可自拔。 可是阿施不许,她晃不着他,奈何不得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他,精魂也是听着主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终于挣了几挣才瞧清楚阿施的脸颊,她焦急问这是怎么了,别睡,千万别睡! 可是那小子乃至微微一笑,身体已经从苏弑怀中轻轻飘了起来。浑身颜色也渐渐成了透明,他那细长的手指轻轻穿过阿施淌着泪水的脸颊,笑道:“苏姐姐,那老儿给了你什么东西?方才我被困在破月刀中怎么都冲不出来,无论如何也破除不了。我晓得,你方才十分为难,可是帮不上一点忙,知道你遭罪可也没奈何。我要急死了,末了没了法子,只好自毁元神才得了解脱。” 什么意思?自毁元神! 阿施即便是不明白,但光听这句话心中也是震了几震绝望极了! 原来是这样! 自毁元神! 还能活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自己何德何能! 原来,这破月刀的精魂头一回见到的乃是江朗亭,他对那个温润寡言的男人没有几分好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也没说上,所以头五年养着自己的时候他吸血吸得十分厉害,恨不得将玉面毒蛛的血赶紧吸个干净。 可后来换成了阿施,一开始他也瞧她不上,晓得这是个功夫十分不到家而且胸无大志的蠢丫头,觉得跟着她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过好东西可吃,而且,苏弑那会儿都不肯叫自己吸血,都喂不饱怎么能还不恨她! 因为之前头一个主人是盖世武功,教他尝过那样多活人的味道,他喜欢那个味道,江朗亭那会儿对他也是纵容,只有这个血衣藤妖苏弑当年还是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瞧起来没有几分神采,偏生又倔强得厉害不肯轻易叫自己施展,于是破月刀这精魂长身体长得非常慢,正是胡吃海喝的时候,这丫头只是拿了不少鸡鸭兔子的血来喂自己,如他这样人间极品,这些牲畜哪里配得上供养自己? 可苏弑就是倔强得厉害,不肯给他杀人,老这样喂他,精魂不吃还不行,不吃就困得厉害。 他也是个有志向的,只等着自己长得更大一点脱了这刀身束缚,跟那些兄长姐妹一样栖息在主人身上,张开眼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 这样一****喂下去,精魂如何对这个主子不会心生怨恨? 必定是怨恨极了,因为——根本不是没有,而是不肯给自己。明知道自己这脾性,当这样就能扭过自己的性子?(未完待续。) 第437章 魂飞魄散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7章魂飞魄散 起点签约网址:/web/ 这破月刀的精魂原本也有些日子绝食抗议,可他主子苏弑那会儿好像心事重重。? ? 他主子对他的神态根本就没有留心,这抗议么,肯定是抗议给想主子看的要不然多没劲儿,谁知苏弑根本就不看,精魂觉着自己简直是演了一出独角戏,不知为何可笑得厉害。 一个傲娇地花样百出地抗议,明知道也是没用的抗议,一个是心不在焉,爱答不理。于是一人一妖,人妖殊途,况且还是年岁相差不少的一对,磕磕碰碰这一年多居然也有交好起来的时候。 这精魂原本就瞧不上苏弑,怨恨苏弑,不待见苏弑,可还是不得不每日里跟着这个没出息的主子走南闯北,这其中窝囊可想而知。 而苏弑那会儿也没见过这样凶煞的东西,并不是故意饿着他而是原先不大想杀人,再或者是根本这世人还没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可是等到长安城蒙黛朵将自己拒绝,苏弑打从长安城弃了王位出来那心思就变了,再遇见张衡之的暗算之后就更加变了。 对——她开始一反常态叫精魂喝血,每天每天不间断也不克制,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她当杀手这一年多精魂长得非常块。这小子不曾想自己跟着怂包主子居然也过上了这样好日子。 可等他张大成人第一回钻出刀身的时候,只见自己的主人已经成了一个酒徒坐在大石头上喝得烂醉如泥,口中喃喃江朗亭的名字。 精魂原本是觉得这女人十分可笑,不光可笑更加不可理喻——只不过一个男人罢了,值当什么呢?更值得将自己作践成这样? 这精魂不明白,也不明白人的情感。 他从来不曾流过眼泪,因为这世上的爱恨情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自己尚且是个妖精,只要是元神还在,那么只管是一千年一万年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可是这些凡人,一个个都是几十年的寿命,还作茧自缚挣扎在情情爱爱中蹉跎终生,太可笑了!这些蜉蝣一样的小东西,仿佛把这看都看不见摸也摸不着,不能当衣裳穿也不能当粮食吃的东西看得十分重要,但是——这恰好是自己弄不明白的一点。 精魂没有心肝,没有七情六欲,只知道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歇,是最基本的一个人样。? ?它在几位凡人主子的手上兜兜转转几十年也没有生出那样玲珑的心肝,学人这一辈子在世上行走的时候必须具备的六根不净。 他懂得人的欢喜,当然,他喝了鲜血的时候也十分欢喜,这种畅快淋漓、心满意足他以为跟寻常人的欢喜自然没有什么不同,与苏弑那些年跟江朗亭在一处,与她后来跟赵惊弦在山洞中那会儿是一样的,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人为什么掉眼泪,欢喜也掉眼泪,伤心也掉眼泪,甚至一边笑着一边掉眼泪,为什么有晶莹的水珠从眼里头流出来。 人这种微薄的东西真是复杂。 精魂弄不明白,但那一夜钻出去恰好瞧见阿施正卧在地上喝酒,嘴上喃喃,眼中湿润,这时候他莫名有些胃里堵得慌。 他猜测自己应该是那一日喝血喝多了,没有一下子克化完,可是——他喝了这样多年什么时候堵过? 这种感觉塞得他喉咙里满满当当,莫名有些往上蹿,窜到鼻子里头刺激得有些发酸,很奇怪。“一定是吃多了”,精魂这样对自己说。 后来,这酒徒主子本来就是个没本事的,却加入昆仑殿光明正大带着自己去喝血,他肚子饱了,可面对血衣藤妖这样的恶名连同世人对主子仇恨的而目光,精魂觉得自己更加胃里发堵,吃的也少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既然已经是这样,不如多吃一点,自己厉害点到时候免了主子再受他人欺负。 于是,他吃得更勤快长得也更茁壮,梁国王宫那一夜果真是大展威力,精魂觉得自己也十分厉害正想与主子炫耀,可是那一夜阿施的一双眼睛仿佛都是搁在一个俊俏公子身上叫人心中失落。也是后来,精魂才晓得这美玉一般的男人是叫做赵惊弦。 主子苏弑那一双眼睛不光是那一夜,往后似乎也都是放在他身上,于是精魂有些不开心,莫名有些不好受,也说不上哪里不好收,总之是胃里又有些不舒坦鼻子又有些发酸。 不知为什么,原本十分厌倦的这个姑娘,觉得跟着她绝对不会有什么远大前程的姑娘,现下成了自己挺在乎的一件东西。 在世上这几十年,流转过那样多的手,精魂渐渐生出了一种复杂难说的心思,他还是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或许就是因为身体不大好,可惜自己是妖精没得治,不然还能学凡人去医馆抓一副草药喝上几顿。 主子与赵惊弦在一处的时候,他也不开心,但远远好过主子与江朗亭在一处的时候。??? ? 他瞧着赵惊弦那个没出息的一见主子就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浑似夜空中最最明亮的星子。精魂有些堵得慌,更有些安心,不知为何由衷觉得主子一直带着自己跟这姓赵的在一处也不错。 可是,后来姓赵的干脆也不见了,秦知礼找上门那一夜,他躲在破月刀中听得一清二楚,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难受,难受得他怎么也不安稳,后来人走了便是主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他鼻子更加酸,好吧,现下不只是胃里,估计就连鼻子都出了毛病,这酸疼与瞧见姓赵的时候的酸疼还不一样。 这精魂只是莫名觉得人这种东西真是太可怜,短短几十年还去碰一种叫做“情”的东西,简直是自讨苦吃! 自己漫长的岁月当中,原本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平平静静过去,遇见之前的而主人也都是醉心武学勤加练习,可唯独是这一个女主人,分明就是个情种一样,每日里没得几分心思在破月刀身上,学了点皮毛剩下的日子就是醉生梦死、不知所为。 可是,他从来没有一回像是这样过得丰富多样,从苏弑身上简直是见识了世间万物百态,形形色色人群,他仿佛觉得更加有意思起来。 虽说是有意思,什么也都懂,但永远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一般不通透,没有谁来指点迷津还是叫他不开心——苏弑那样多的情绪叫他如同是坠入了云里雾里——她眼中永远有无数说话,可惜自己听不懂。 他突然有点过分关心这个主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怨恨她,或者使坏心思狠命吸干主子的精血,一想到三年之后苏弑要以身殉刀,进入这刀中供养自己,他莫名有些抗拒,觉得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人啊,真是一种自己怎样都弄不明白的奇怪的东西,太奇怪了,太迷糊了! 精魂这样跟着阿施过了一年,人少的时候,阿施孤单的时候两人还能说说话,俨然是老友一般,可苏弑总会对精魂说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精魂初初听了也不辩解,只追问不懂什么;后来干脆是沉默下来,听她那一肚子情史;再后来干脆是不耐烦,他不懂,他是真的不懂! 苏施说的那些自己根本就不明白,这样翻来覆去说了几千遍自己还是不明白。这些分明是最最普通的每个字词,可搁在一块怎么就叫自己糊涂了呢? 他焦躁不安,暴躁得像一头狮子,干脆是不想听,他想跟苏弑发火,想跟苏弑打一架,想一刀剁开这蠢货的脑袋瞧瞧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想过那样多,后来还是消停下来什么都没做。 他只安安静静听着,安安静静生着闷气,安安静静捂着肚子忍着鼻酸。 这样的状况他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了结,精魂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离开这个没出息的蠢货,不想丢了这个主子,可再也不想听她唠叨这些自己压根不懂的东西。 他的厌倦终于有一日等来了了结——灵妙峰上,断命崖头,众人奔赴英雄大会要斩杀血衣藤妖苏弑。 精魂晓得这约莫就是阿施的末日,自己或许要舍弃她了——没有本事的主子难道不该舍弃么! 人才能活几年?自己才是不伤不死,不老不灭,犯不上为了个凡人要死要活,更不用为她损耗自己。 可等到那样多人对着阿施挥起屠刀的时候,精魂发现自己的胃里更加难受,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刺激自己赶紧冲出去大快朵颐,可是——他分明不是饿了!他不饿!可是他还是想杀人! 他起初不明白,可见到苏弑已经被重重砍了一刀,他觉得肚子更加难受,只恨不得赶紧出去咬断那人脖子! 苏弑受了伤跪在地上,精魂的灵力却消耗太厉害已经不能一直在外头干耗着,于是忍气吞声回去刀身只等稍稍恢复再助她一臂之力。 可谁知一个老叫花不知给了苏弑什么东西,刀身中出现了一个结界,将精魂牢牢困在其中不能动弹,上头密密麻麻都是钉板一样。瞧起来不算什么高深本事,于是精魂不以为然,但真正撞上去才发现周身已经穿了几个窟窿更是带着油煎火烧一样的疼痛这才晓得其中厉害。 精魂出不去! 他出不去啊!怎么办! 他眼见赵惊弦倒下了,苏弑乃是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为何他的鼻子更加酸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可并不是肚子太饱鲜血太多撑着的感觉,但就是疼得他一刻也忍不下,于是也不管那结界有多锋利多刺只管带着一股子九死无悔的念头往上撞,一下,两下! 可还是撞不开,不但撞不开,身上的伤口更多了,疼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办! 他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但是那也是最最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的法子,却是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法子! 他稍微犹豫,却见苏弑身上往外喷涌的大团大团的鲜血,红艳艳要刺疼了他的眼睛,主子那苍白的一张脸好似没有了活气,这会儿他也不再计较这凡人是多么沧海一粟,多么不自量力,自己是多么尊贵无匹,只管一咬牙毁了自己的元神! 钻出结界的时候他好像是真真儿滚了几块钉板,浑身上下全是伤口,没有一处不再叫嚣着令人绝望的疼痛!生不如死!他浑身的血脉仿佛都涨起来裂开了,里头喷出来滚烫的像火焰一样的铁水,烧得他连声惨叫、痛不欲生! “自毁元神?”阿施一听这话就晓得十分不吉利,于是结结巴巴问道:“你,你……” 那小子在她怀中飘了起来,渐渐升腾到阿施的头顶,苏弑已经抓不住他,那小子身子的颜色越来越浅,如同是要融进了水的一滴露珠一样,现下每一分每一寸都要融进了无边黑夜,他歪着头对上苏弑浅浅一笑:“苏姐姐,你一个凡人,我一个妖精,呵,我原先那样瞧不起你,现下却为你去死,可笑得不得了,自己都料想不到。我,我走了,我再也保不住你,你那么怂,可得争气点好好地”。 阿施见他渐渐要隐匿进那无边黑夜之中就十分着慌,于是问道:“你,先别走,告诉我啊你要去哪儿?” 那小子长叹了一口气:“姐姐,我魂魄散尽再也没有转世重生的可能。姐姐好生活着,”他眼中终于有水淡淡流出,叫这妖精自己也是一惊:“我与姐姐你一年情分,万万不想还有今日这样大劫。”他脸上都是苦笑:“我也是知足,只是,只是再也见不到你,我舍不得。” 阿施一听哭得更厉害,她抓不住他,再探上去只触手可及是彻骨寒冷,仿佛是最冷的一块风抓都抓不住,那小子末了要不见了,脖颈不见了,嘴唇不见了,鼻子不见了,眼睛只是淌着眼泪:“姐姐,往日里你总说我不懂,时至今日我才知流泪是个什么滋味,唉,果真是心如刀割,没什么好尝。你只管好生保重。” 末了只剩下无穷无尽、不知疲惫的山风吹进苏弑心中那千疮百孔的世界,哪儿都是冷的、冻的、冰的、没有活气儿的! ……………………………………………………分割线………………………………………………………… 这个小妖精我是很喜欢的,有点软萌弟弟的感觉,写死了很有负罪感。 这个胃里难受的梗有点致敬《这个杀手不太冷》玛蒂尔达; 不会流眼泪不懂人世情感致敬看了四遍的徐老怪的《青蛇》。 妖精就好好做妖精,为什么好奇人的情感? 情感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只有人不自量力才敢尽兴品尝。(未完待续。) 第438章 大难当头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8章大难当头 起点签约网址:/mmweb/ 那精魂死了! 那小子死了——精魂居然也能为她苏弑而死!永生永世不能轮回! 阿施仍旧是呆立在那儿,此时的破月刀仿佛是失去了光华一般血色渐渐退去,亲眼目睹了血衣藤妖苏家阿弑与刀中妖精这件事的众人都围了上来,对着她要杀要剐。? ? 苏弑丝毫不抵挡,那样多人对自己使出杀招却好似浑身感觉不到疼痛,她成了傻子一样无知无识不肯转身只任由那些人杀伐,自己则是固执走向赵惊弦躺着的石头,终于那疼痛迟到了但来得却是像潮水一样汹涌在周身四肢百骸到处蔓延。 苏弑浑身上下浸透鲜血,脸上也是,终于爬到了赵惊弦的身边,众人已是等不及,于是扬起刀剑要取她头颅。 正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凌空而起落在苏弑脚边,他张开双臂立在那儿,风吹起月白色的衣裳,这个人立在那儿被山风鼓吹成了一只大白色的老鹰一眼张开双翅抵挡无数杀招。 阿施实在是无心关怀,已经对身后是谁、他们要做甚都不再关心,自顾自十分卖力就要摸着赵惊弦的脚,可那人一张嘴便叫自己呆立当场,心中好似滚过了无数惊雷,却是一句:“诸位大侠,还请手下留情”。 这个声音!这个人! 阿施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人宽阔高大的背影,那陌生又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这人拱手与众人周旋:“血衣藤妖乃是我的徒儿,此番闯下大祸罪不可免,只是——都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人群中已经喧闹之声四起:“那又如何?玉面毒蛛莫不是打算替她扛罪?” 那人只管昂起头颅,说道:“不错,若是杀她,不若杀我。我江朗亭教养不当,本该受此重罚。”什么?替苏弑去死! 正在此时,那山崖上被赵惊弦打昏过去的丫头醒了,说来可笑,原本是这英雄大会的正主,可偏生没什么大用处。倒是抛出块砖,引出来众人这样多的玉。 方方醒转,她一听这话简直是天都塌了!赶紧往这边撕心裂肺的一声号啕:“你!天爷啊!你!你好狠的心!”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劲儿使得过猛两眼发黑头晕目眩。她就是一咕噜已经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倒玉面毒蛛江朗亭的脚边搂着他的腿哭道:“亭哥哥,求求你,亭哥哥,你别丢下我。真的,我不能没有你啊!我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众人见状一时都是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江朗亭,那么他愿意为之丢了性命的乃是他的旧情人与徒儿血衣藤妖苏弑;那么——这个哭成泪人的丫头又是谁?这当口又是要演一出什么大戏? 江朗亭似乎心有不忍,终于说道:“原先我听你口出怨言,以为至多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原以为也就是任性傲气,不懂事,料不到你竟然是如此胡闹!” 这话音中有说不尽的无可奈何,可在阿施听来却颇有几分宠爱、纵容的额意思在里头。 江朗亭乃是自己一年未曾见面的师父,那么这个跪在他脚边叫着亭哥哥苦苦哀求的必定是那个当了琅琊谷谷主夫人的小师娘——朱阮阮吧! 那女子闻言哀求:“我错了!亭哥哥,我当真是大错特错了!亭哥哥,求求你,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此时,刽子手人群中已经有人叫着闹着要个结果:“玉面毒蛛你这些家务事可别拿出来在这儿费时光。就算你对你徒儿的好真是百里挑一,只是可惜了——这一回,梁国君主找事也只为了个苏弑,她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心相救,只怕是不合适梁国的胃口。” 闻言,那跪在地上的小师娘更加欢天喜地,于是求着:“听见了吧——你救不得她!亭哥哥,你真使不上力!既然如此,可别再搭进去一个自己!” 江朗亭闻言则仿佛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将地上那个女人一把拽了起来:“这可真是合了你的心意!这是谁害的!你做了什么当我一点都不知道?救不成她?!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要她死!” “凭什么!” “我乐意!”朱阮阮被夫君拎在手中显得娇小玲珑,乃是个千娇百媚的小丫头,她又恨又急,于是双腿在江朗亭身上踢蹬不住,口中则是吼道:“你疯了!你疯了!你是苏弑的谁!你是我的夫君啊!凭什么丢下我去找她?” 朱阮阮被扔在地上,爬过来对江朗亭又是掐又是打对他纠缠得不可开交,手上不停一边厉声喊道:“亭哥哥,求你了,你为了我也想想!” 江朗亭则是将她如同菟丝花一样从身上扯下来扔在地上,面红耳赤说道:“张阮之!我对你真是已经够周全了!是你自己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现下我最后一点耐心都被你耗光了!”他干脆果断,硬生生将朱阮阮扔在地上好似要砸出一个大坑来。 天爷! 江朗亭撇下了那个累赘重新瞧了一眼一边看戏的众人,再一转身却是走向那地上扶着苏弑,她一身红衣之下肌肤赛雪,身上乃是无数伤口叫人彻骨心疼。 至于她,知道现下过来的是江朗亭,那个曾经在自己梦中百转千回的江朗亭,那个曾经许诺要将自己娶为妻子的江朗亭,那个说过要为自己一辈子遮风避雨的江朗亭,那个曾经叫她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的江朗亭,那个曾经叫她心甘情愿做了笼中囚鸟的江朗亭,那个曾将叫她心中大恸化作酒徒的江朗亭,那是她的师父啊! 如今全都不是了! 苏弑心中想起那全部的过去,那曾经五彩纷呈的回忆一下子如同是开了闸的洪水将自己恶狠狠扑倒肆虐,叫她现下遍体鳞伤的身躯更加体会到何为刻骨铭心的疼痛与无奈! 那个曾经差点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那个救了自己爱了自己抛弃了自己现下又回来说要替自己死的男人,她自己都有几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这股子陌生疏离之中夹杂着无数怨恨与痛苦,可是江朗亭跪下来在她身边,扶起阿施满是鲜血的肩头,一双手搭上去的时候她疼得哼了一声,江朗亭心中一惊。 见她仍旧是固执着不肯瞧自己,江朗亭只以为是阿施尚且不肯原谅,于是话音之中乃是一如既往的都是清清静静但此番带了一股子似水柔情,他低声问道:“施儿,我……” 话都没说完,谁料想阿施已经伏在地上对着江朗亭叩了一个大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哭着求道:“师父,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救救他? 呵。江朗亭不用问都晓得这一回说的乃是那个断了半条命的赵惊弦! 赵惊弦!对!那个——在阿施屁股后头阴魂不散的桃花公子赵惊弦! 见状,江朗亭心中也是一震,心头那凄凄凉凉如同是隆冬时节随处可见的白色大雾一样浓厚得厉害,密密实实挡在自己眼前,叫他一下子瞧不见这世上任何一样东西。 江朗亭心中涌上来那样多的悲凉与不安,最后干脆都化作上下滚动的喉结,可是偏生还一个字也不曾说出口、 玉面毒蛛吞下两口唾沫,那扶在徒儿肩膀上的大手一下子僵硬了——她,她对那个赵惊弦居然如此上心? 江朗亭鼓起勇气,用莫大的勇气盯着这个朝思暮想的姑娘,他当然知道徒儿已经恨上了自己,可他如今一句话都没说完更别说做什么解释,一个问候刚刚出口就被这姑娘狠心地一口打断只求自己救一个男人。 天爷!这都算是什么戏本子?只把人的心肝往油锅里头扔! 江朗亭又鼓起勇气,问道:“施儿,我,我……”接着便见他的施儿已经朝着自己跪下了,苏弑浑身是伤眼中含泪,声音沙哑又绝望乃是:“师父,我求求你……” 江朗亭想抚摸她的头发,终究是把手伸出去又收回来,低声道:“天冷,地上凉,你先起来。” 可苏弑则是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呜呜咽咽如同是丧了生母的小猫儿,她哭叫着:“他不行了!”她摇着脑袋:“师父,我这辈子欠你太多,现下只求你一件事。” 苏弑抓着江朗亭的裤脚凄凄哀哀瞧着他,真心实意恳求道:“我什么都不敢要了!什么也都不要了!只求你,只求你,救救他,”她泣不成声,那声音里头乃是含着无数绝望,纤细的小手正抓着他的衣裳,泪水在瘦削的脸上冲出了一道道溪流,浑似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猫崽子来求他一点好心。 江朗亭瞧着她,心中一块块、一片片简直是被割了下来被无数野狗连撕带咬,他连叹气都觉得十分费力。 太阳要下山了,四周翻滚着寒气,山上的风相比较其地方也更猛烈,吹起江朗亭那月白色的长袍如同是一张白纸裁剪出来的大白蛾子,灰惨惨的没有一丁点鲜亮颜色,一派都是死气沉沉、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那眉梢眼角之中更加是无底洞一样的苍凉与忧愁。对,苍凉,苍凉得叫人觉得这只白蛾子根本就没了活气儿连同那扑向火焰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着苏弑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喊叫,江朗亭终于说道:“施儿,真要算起来,你平生只求过我三件事。头一件,是六年前邕州后水镇荒野上求我救你一命;第二件则是求我带你走收你为徒”,阿施盯着他,只见江朗亭对着自己浅浅一笑:“第三回么,便是朔北城求我深夜验尸,还赵惊弦一个清白;现下这是第四回,又是在此地求我治他。” 江朗亭那笑容简直是花朵儿一样在凋零:“施儿,桩桩件件算起来——你求我四回,两回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另外两回,却是为了他的性命。” 他弯下腰瞧着苏弑:“我一直以为,你是一副冷面冷心的模样。如今瞧来——是我自己狂妄了。你哪里就是那样冷心肠?分明是对人不对事,我觉得你冷,左不过是因为你想暖着的并不是我,如今倒好,哪怕是敷衍一番竟都不能够了。” 这话不公正! 苏弑到底曾经真心爱过他,可现下哪里是那种计较你不好还是我不好、你爱的多还是我爱的少的时候? 苏弑只知道:师父若是再不出手,那么赵惊弦铁定是没命了! 她摇摇头:“是,师父说的是。往日里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她又跪上去抓着师父的手说道:“师父,我试过了——我治不好他。你来吧,我知道你医术好,救他一命并不算难。” 苏弑冰凉的小手抓着江朗亭说道:“师父,你救救他,也只当再帮我最后一回,求你了!” 她无奈又可怜,十分无助祈求师父的怜悯,可江朗亭瞧着跪在地上的她再瞧瞧那个快要去阴曹地府报道的赵惊弦脸上十分阴郁。 对这个短命的情敌,心中没有一丁点幸灾乐祸或者守的云开,而是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些险些成了自己夫人的女人为了个男人求自己,他有一股绝望,如同洪水冲刷之后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山庄,满目狼藉遍地荒芜——天知道!他宁愿自己与赵惊弦换换,真心实意与赵惊弦换换! 说来也是可笑,诸位看官若是记性不差,那么必定还记着赵惊弦在山洞之中被苏弑守了十几日那个漫长又无奈的梦境,梦里头他有样学样又把江朗亭学了十成十,于是阿施爱上了自己。 天爷才知道他有多想跟江朗亭换换,而如今更好笑地则是——苏弑转了心思,将当初与江朗亭那场蒙上污点的风花雪月抛在脑后,重新投入痴情种子赵惊弦的怀中,为了他仿佛是喝了忘情水一样完全不为江朗亭所动的时候,江朗亭又宁愿跟快死了的赵惊弦换换。 赵惊弦从来嫉妒江朗亭与苏弑那个过早的开始,无人可以介入的曾经。 而江朗亭则是妒恨赵惊弦与苏弑这迟来许久、绝望又浓烈的现在。 (未完待续。) 第439章 在劫难逃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第439章在劫难逃 起点签约网址: 江朗亭撇下苏弑转而离开,沉稳说道:“我若是,说不呢?”。 阿施不料居然被拒绝,于是喊着:“为什么?” 江朗亭怒气冲冲回来抬起阿施的脑袋:“施儿,你晓得我为何只教了你毒术么?” 苏施摇头,江朗亭却是苍凉笑道:“因为——我只教会你如何杀人,从未要教你如何救人。你倒好!” 苏弑抚摸着赵惊弦的胸膛温温热热的还有一颗心轻轻在跳动,她一路膝行至江朗亭:“师父,我再求你一回,你救救他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趴在地上哀求师父如同是一尊天神,反复说到:“叫我做什么,自无二话”。 江朗亭闻言终于一笑:“想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死心塌地要为他,是吗?什么都愿意?”他那一张脸嬉皮笑脸伸过来带着调侃,阿施见他仍旧是那样好看男人的模样,可是现下有些陌生,而且由衷生出来一股子不耐烦与恶心,于是坚定答道:“不错”。 江朗亭瞧见她那皱起来的眉头与阴沉的脸色,于是说道:“我知你恨我,那世上哪个人才知道我只巴不得求你再多恨我一点,这样一辈子都忘不了才好。” 他径直走向赵惊弦,喃喃说道:“我宁愿你恨极了我,也不愿意你对我不理不睬、不管不问,天才知道那样比直接拿刀杀了我还叫人难受”。说话间他解开赵惊弦的衣裳,入目可见都是创口,其中心口上最大一块狰狞可怖乃是一头巨大怪兽一样张大嘴要对苏弑咬上两口,阿施一见,那泪水又落了下来心疼得不行,于是口中不由自主嘱咐:“师父,轻点”。 这话一出,江朗亭的脑仁儿简直是要脱壳而出,他手掌已经附上了赵惊弦的胸口,登时就顿在那里不知所措,只恨不得先抽自己几个巴掌一下子背过气去。 轻一点!呵! 江朗亭原本一直对赵惊弦就带着一股子怒火,这会儿被阿施这样白白叮咛一句更是嫉妒死了,只见赵惊弦的脸色仍是惨白,但至少是个活人的模样底子也还在,只是——千万得好生调养罢了。 于是,他敷了药膏心中恨上了一千遍一万遍也只好轻手轻脚,对上徒儿那张天塌地陷一样的脸就不由得愤怒——他为自己都觉得委屈!他自然是委屈! 赵惊弦如此不顺遂难道又是自己什么过错么? 他赵惊弦过得不好,焉知他江朗亭就过得很好? 他也是个受害者,想要的抓不着,得到的不想要,可是从来也不见谁问一句,也不见苏弑这样贴心,更不见谁跟她这样对自己全心全意。 这话差了——苏弑就是个死心眼:对江朗亭那会儿照样也是全心全意,一往情深,玉面毒蛛拍着胸脯子也不能说这丫头对自己不好。只不过,他不曾想到:阿施曾经那样好地对自己,如今竟然也毫不吝啬这样对旁人。 所以,江朗亭不高兴。 苏弑现下也只是心疼赵惊弦,江朗亭在妒忌关头,哪里记得那几年比着赵惊弦好上不知多少的自己? 江朗亭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涌上来,于是那药瓶子一扔砸进赵惊弦胸口,赵惊弦原本就是个伤不起的,这会儿没醒也是眉头皱一下。 于是阿施心中更加疼,对师父埋怨也更加厉害,一股子怒火就要喷薄而出,但千言万语也只不过是说了一个“你”字。因为,对上江朗亭那张脸,那么一大男人居然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思在里头,她没法再脱口而出那些难听的话。 那些轻而易举就能把江郎亭击垮的话咽了下去,她只是低头默默给赵惊弦上药为他擦冷汗,她原先不想面对江郎亭,再与他过分争执那些现下无足轻重的问题。 比如,当初他为什么抛弃了自己? 比如,他为什么娶了朱软软? 再比如,朱软软为什么掳了自己来这儿开什么英雄大会? 更更重要的是——这事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夫人私下里这些动作是任性还是他的纵容? 苏弑并不是不关心,而是实在没有精力关心——这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哪里说得明白这些前尘往事?一句两句都说不清楚,再加上这儿时候不对,地界儿不对,人也不对,身份更加不对。 若是一年前那样,她正是在绝望关头。那会儿如果遇见了江郎亭,他若是肯对自己解释一二,那么就真是太好了! 无论他说了什么,什么像话或者不像话的理由,阿施估计都愿意相信,都心甘情愿。 她甚至十分极端的时候想过找江郎亭,他如是愿意,自己甚至甘心为妾,对那个小了自己四五岁的丫头叫一声姐姐。 那会儿也就是那会儿,最最伤心的时候还有什么脑子不成?神志几乎也是跟着人一同泡进了酒坛子。 过去那么久也有无尽的后怕——还好那会儿没有去,那么卑微到尘埃里不是她苏弑能办的事,又不是她能过的日子。兴头上或许做了,但日后铁定后悔:自己到底是多么低三下四,爱一个人爱到失去全部的尊严失去自己,才会求一个男人把自己纳为妾? 这强烈的懦弱跟过分厉害的自尊心驱使阿施从来不去找他,她怕自己见到这个男人,这个爱了几年的师父,所有努力装出来的坚强都土崩瓦解溃不成军,过去最最煎熬的日子,更是在千帆过后皆不是遇见了个对自己千好万好、誓死娇宠的赵惊弦。 那六年里头连着自己跟江朗亭的那一根弦早就被眼前这个男人亲手扯断了。这断了的弦儿,听与不听还有什么不同? 苏弑不爱听也不想听,此刻更是没有什么时间听。 江郎亭见她细致又认真为赵惊弦处理伤口,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只小药瓶子,轻轻递了过去:“施儿,这一瓶救命水给你吧”。 救命水? 阿施十分不解于是抬起头,只见江郎亭的眸子当中十分浓烈仿佛是一口空了几年的老井,里头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小小的影子,她十分犹豫心中暗中打量,谁知江郎亭又说道:“施儿?快拿着,你不是要救他吗?” 苏弑方方探手过去,那原先瘫倒在地上的朱阮阮见状也是一个咕噜爬起来,如同是一个疯子一样冲向山崖,一边跑着一边阻止道:“不,不,我不许你给她!” 她跑过来只见阿施那样茫然的神色,自己的夫君已经将那小瓶子塞进她的手中。 江郎亭弯下腰将一只大手覆盖阿施的手上,握紧了只传给她的手一股子冰凉,竟然是那样半分暖和气都没有——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江郎亭到底是怎么了! 苏施头一回觉的有些蹊跷,也是今日头一回晓得江郎亭那不寻常。 她关切地抬起头瞧着他,江郎亭则是十分慈爱对上她:“施儿,别那样瞧我,叫我觉的自己好似是一个可怜虫。”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四周那样多的人,要自己性命的人已经安营扎寨点亮了无数火把。苏弑跪在地上,眼睛当中十分迷茫:“师父,你……” 话音未落,只见那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已经窜了上来,抬起手就打了江郎亭一个巴掌,响亮又清脆。 四周的人都已经惊呆了,不知道这又是在闹什么。 朱阮阮打了江郎亭仍旧是不解恨,但是对着他的脸实在舍不得下手,舍不得再打第二回地三回,于是浑似是个吃了辣子的小兽一样在他身上来回撕咬,她如同是疯了一样好一番折腾。 完事再把那闹成一团的头发梳起来,一撩额头摘下面具,露出来一张十分明艳美丽的小脸。 朱阮阮仿佛是恼恨极了,于是泪痕斑斑的脸对着阿施一伸手,说道:“拿来”。 阿施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如她的愿,那个朱阮阮更是疯了,于是往前扑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如同是猛兽要吃人,窜上去对着苏弑厮打。 阿施又不是江朗亭,不是她的夫君自然是不肯惯着她,只管将这个丫头狠狠搡在地上。朱阮阮口中是一阵嚎啕,吵得苏弑几乎要疯了,她再爬起来伸手却掏出来一把匕首。 那寒光闪烁之中刺疼了江朗亭的眼睛,他再也忍不下去将朱阮阮抱在怀中,紧紧锁着这疯子教她无法动弹。 朱阮阮又是哭又是叫,那四周围一群人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围上来渐渐把他们逼进山崖边的一个角落,那梁国派来的杀手则是问道:“今日我们聚在此地,乃是为了血衣藤妖苏弑那一颗人头,决计不想掺和你们这样你情我爱胡搅蛮缠的故事。明日便是两国之约最后一日,我们陛下只怕大弘的女王不尽心,敢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因此特意派我们来盯着,必要的时候搭把手好确保这事万无一失。原本便是图个两国和气,咱们不如好聚好散,到手了便撤,不耽搁陛下的安排。” 这话一出,原本跟见着死了的爹娘一样嚎叫的朱阮阮则是一下子清醒了,她十分紧张拦在江朗亭跟前,一边回头瞧着自己的夫君,一边则是如临大敌瞧着面前渐渐凑上来的众人,方才对着江朗亭又打又骂如同隔世的仇人分外眼红一样,现下又如同苏弑维护在赵惊弦跟前,她也如同时老母鸡一样护着亭哥哥这鸡崽子。 他一手挡着夫君,一手握着匕首对众人,喊着:“都别过来!” 可是,江朗亭却是微微一笑:“诸位若是尚且有几分记性,方才我已经说过……、” 话音未落,便见朱阮阮那尖细的嗓子响起如同是一头被逼近绝境的小兽,她喊着凄厉又无助,却是:“求你了!别再说了!别说话!” 众人见状停下来,只见她一转身拽着江朗亭的前襟:“亭哥哥,亭哥哥,你求求你,千万别再说下去了!我求求你!” 她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夫君的胸口,哭着喊道:“我求你了!别再说什么替她死!我不敢求你为我想想!只求你这一回给自己留一些私心,为自己想想!这辈子我可以不再见你,不再打搅你,不来烦你,可是,你得活着!我得瞧见你好好活着!” 江朗亭想推开她,可朱阮阮死死抱着自己不撒手,江朗亭仿佛也不打算哄她,也不打算骗她,也不打算如她的愿,只是无奈来了一句::“我早就说过,既有今日,你何必当初。” 他被死死缠住,苏弑则是方才打从朱阮阮厮打江朗亭的那一个耳光中才醒过来,见仇人正指名道姓要自己的人头,于是心中主意已定,她打算对仗,但是这一番却有一个名字,叫做——有去无回。 苏弑十分平静蹒跚着取来那丢在地上失了魂魄的破月刀,她缓缓走过来,只见四周夜色沉重,孤月高悬,山崖之下皆是阴冷黑暗,随便往哪儿一滚都是个粉身碎骨。 她嘴角扯着笑容,瞧见那山崖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头顶上清冷孤傲的大月亮,月亮当真是圆啊,圆滚滚的教人想上去触碰一二,可那清辉万丈说到底也是叫人渴望可不近。 她握着破月刀走过来,如同是青女素娥走进月亮当中祭祀一样,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江朗亭心上,简直是最最沉重的叹息。 江朗亭只觉得心中发紧,正要开口问询,却见阿施又来在自己身边。朱阮阮则是抱着夫君如同是要被人夺走的宝贝,苏弑噗通一声跪下来,对自己的前途已经是十分明白,于是把破月刀连同刀鞘一起高高举过头顶,她从牙缝之中挤出来几句话,那声音听起来渐渐有了哭腔,却是:“师父,徒儿不孝。从来自作主张任性妄为,到了今日终于闯下大祸,此时眼瞧着性命不保,便只好认命。徒儿此生坎坷,幸亏师父不弃,救我于水火并抚育至今,后来传授医术毒术,悉心教导。”(未完待续。) 第440章 临死托付 苏弑只是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朱阮阮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见血衣藤妖这样临死交代,对自己来说自然是欢喜不尽,于是对夫君劝着:“亭哥哥,你瞧她已经下了决心,这件事便罢了,你替苏姐姐背了那样多,如今还要为她背上一辈子不成?” 江朗亭一听她开口说话就嫌烦,于是静静问道:“施儿,我只想救你,凭什么要来救他?他赵惊弦与我何干?莫非,你们已经结为夫妇不成?” 夫妇?从来不曾听闻血衣藤妖与谁过分纠葛,如今却成了家?这是怎么了?众人皆是好奇,苏弑心中则是暗自掂量这话里头有几个意思,于是心中纵使有万千苦水也只是说道:“不错,他乃是我的夫君”。 朱阮阮一听简直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中也是万分得意,于是亲昵地搂着江朗亭的手臂说道:“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徒儿已经一声不吭与他人私自结合,亭哥哥可千万别再留恋,这是旁人的家务事,咱们都走了吧。” 可谁知上手一拉江朗亭居然不曾被朱阮阮拉动,不但拉不动,反而被江朗亭一下子推在地上。 四周围的人早已经不耐烦,于是喊道:“既然如此,还请玉面毒蛛江大侠让开,今日一战原本与大侠毫无关联。” 朱阮阮已经如同是个小儿女一样嚎哭,她咧着嘴伤心夫君的冷面无情,伤心自己苦命如浮萍,十分伤心之处只见夫君兀自站着,山崖上的风极大吹起江朗亭的袍子狂舞飘扬,仍旧是自己在山崖底下初初见他时如同天空之中的白云一样光洁、令人敬仰的模样,她喜欢他,爱而不得便是恨极了,却现下仍旧是放不开。 苏弑见江朗亭仍旧是不答应,于是干脆膝行几步把破月刀举起来,咬着牙字字血泪求告:“师父,求你答应我吧。这破月刀原本是打从师父手上取来,如今完璧归赵,那一身的功夫原本也该连本带利一起奉还,可现下我这条命眼瞧着也不是自己的,那么只管求师父算了。” 说罢,阿施抬起头瞧着江朗亭,眼睛之中都是哀求:“师父,那五年里头承蒙您照料,无以为报。今日,索性我也就罢了,师父干脆当作从来不曾见过我,从来不曾教导我,我们从来没有这缘分,这会儿只管救了赵惊弦可好?” 江朗亭见苏弑十分坚决,她眼中对自己十分坚定毫无温度,那心中唯一的牵绊唯一的热乎气居然是都给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阿施跪着求自己还是为了他,这话十分不祥,想来已经是遗言无疑,什么都是为了他! 赵惊弦算什么!居然叫阿施亲口承认做了夫君,而自己也终于成了她口中一字一句的师父。 江朗亭自然是十分悲愤,他是悲愤——“为何两个人就成了这样?” 他心中也有那样多的话想跟徒儿说,可是施儿从来不肯给个机会,只是一句一生苦苦哀求,求得自己无话可说,求得自己心如刀割,求得自己心凉如水。 五年里头承蒙照料? 江朗亭脸上一丝苦笑:“施儿,你说的当真是十分轻易,我却……”我却浑不似你这样潇洒,简简单单一句话将二人撇得是清清楚楚。 江朗亭有口难言,于是只好叹了一口气:“你还这刀是来与我恩断义绝?我早先送给你,你今日还给我,是打算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他语气之中是挡不住的伤心欲绝,伤心的如同是被阿施狠狠戳了几刀,临死挣扎都没有什么气力,他问道:“你心里,真是这样么?” 江朗亭转而微微一笑:“可是,施儿怎么办?我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 闻言这个朱阮阮坐在地上已经是气疯了,张口结舌无话可说,那舌头仿佛也不太管用了,苏弑不想那样清冷安宁的人——自己的师父有一日居然也能如此死缠烂打,于是忍住心头的疑问与不甘心答道:“徒儿不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不敢忘却师父大恩大义。师父不曾清理门户,徒儿怎敢自作主张?” 那头低下去,一双手则是捧得更高,苏弑举得双手发酸也没见师父接过去,于是对上江朗亭那双眼眼睛果决说道:“师父,徒儿欠你的实在是太多,这辈子还不完,来生再还。这刀么,自然也不能我自己再留着。” 玉面毒蛛闻言瞧了瞧四周那虎视眈眈的人,说道:“还不完?你当然是还不完。来生?我要你的什么来生?要那等没根没据没盼头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信来生。我只要你这辈子……” 话未说完,便见阿施已经散漫地坐在地上:“师父,这辈子?我不是没有给过你这辈子,现下也不是我故意改口又许给旁人,而是你,把我好生生给你的东西怎么就打烂了?打得细碎,咱们谁也拾不起来,都这样了又何必呢?为什么不肯认命?” 她眼中又是劳累又是嘲笑:“这会儿子又来跟我说什么这辈子,有意思么?”她兀自摇摇头,眼瞧着地上呆呆坐着的朱阮阮笑道:“什么这辈子,都太没意思了。” 江朗亭心中那样多的悲伤与无奈见了施儿干脆都化作——忏悔无门。 他的施儿再次重逢,却永远也不曾完整听自己说完一句话,如此没有耐心,如此亟不可待,如此斩钉截铁,见她这样无奈有憎恶,江朗亭原本那样多的伤心一下子仿佛再也找不见出口。于是反倒平静下来,却见苏弑双眼泪光闪闪,坐在地上成了最最无助的孩子一样,她哭喊着:“你就救救桃花吧!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样?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甘心?你为何逼我?为什么还来逼我?曾经对我那样坏,为何现下又来扮好人?” 她哭喊着:“如今我不稀罕!我好生生一颗心放在你那儿,你为何狠狠将它打碎了呢?” 苏弑指着朱阮阮又哭又笑说道:“师父啊!若不是蔻儿告诉我,你跟她成亲这事还打算瞒我多久?久到你的孩子都生出来追着我叫师叔?” 苏弑将手挡在脸上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狠心?我才走了几个月啊,你怎么就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为何要娶了旁人?” 她哭出来了一头冷汗,那身上伤口处又疼又痒,如同是有几万只蚂蚁一起又啃又咬,于是简直是声声泣血,字字下泪:“师父,别再跟我说什么这辈子——因为你,我早就没这辈子了!” 苏弑立起身走上前去,指着朱阮阮说道:“你的这辈子好好地坐在这儿”,又指着赵惊弦说道:“你的好好的,可是——我的这辈子眼瞧着就要死了!” 她抽出破月刀走上前去:“师父,你还要我怎样?到底要我还你多少才甘心?”苏弑泪如雨下,双手合十吼叫着:“我要怎样才算是个头?我什么都没有了,命也要没有了,你别再逼我了,求求你答应我好么?” 她委顿在地上,那火花冲天的亮光之中苏弑的眼仿佛是浮云遮住了两个月亮一样,她又苦苦举起破月刀:“这刀,我还给你。师父,养他一年也算是有所进益,那吸血的精魂已经十分大了,可是方才为了救我自毁元神”。江朗亭闻言脸上煞白,他不由自主接了过去,一脸悲愤瞧着阿施,苏弑哪里顾得上他的心思,说道:“师父既然收下,还求你允了我吧。” 苏弑立起身走向那样多如狼似虎的猎手,她自己便是那人群之中最最瞩目的一个猎物,一身血色衣裳飘飘似仙如同是月亮光下盛开的血色牡丹一般,一步步走上去,走向那最后的战场,风吹着苏弑的衣裳,扬起她一头长发,血腥味扑鼻,她引颈吟唱道:“呵。爱叶又伤叶,当日你何必爱叶?惜花有折花,当初,你又何必惜花?” 江朗亭把那破月刀一攥,往前一步扯住苏弑的胳膊:“施儿,六年里头,你可曾有一日真心实意,对我真心实意过?” 阿施见他脸上十分安宁,只有手上的动作猛烈,仿佛这是个无关痛痒的话头,于是浅浅一笑达到:“真心实意?师父你是从哪儿晓得我不够真心实意?” 她自嘲一句:“我乃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身世坎坷见惯了世态凉薄,原先那真心就比之旁人要少了许多,那显露出来的更是比旁人薄了许多”,她盈盈一笑问道:“怎么,师父你还嫌我不够么?我那真心实意想做你的新娘子,也曾鼓起全部勇气去爱你——这还不够么?难道你想要我多少呢?” 江朗亭见她一脸轻易,可是那话里的意思倒是动了十分感情,心中也是略略欣慰,倒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于是说道:“我原本是有几分琢磨不透”,他的手不由自主想去摸苏弑的头发,谁晓得阿施避开他往后一躲,回眸一笑,当然是月下******,玉颜世无双。 她眼中波光粼粼分外动情,但分明是挖苦,可江朗亭还是瞧出来几分真心,乃是一句:“琢磨不透,那是你太贪心,我原本也只有一桶水,原先统统给了你,可你也只是一味地不知足,猜忌我仍旧是藏了几分”,苏弑转头瞧着赵惊弦当中才真是柔情万种,说道:“你瞧,我那一桶水打从你那儿过去,几年也就只剩下一碗水,我好端端拿出来有全部给了桃花,他才当真是欢天喜地,从不怀疑我有所保留,更不问我心头上除了他还有几个人。” 她回头盯着江朗亭一笑:“你明白吗?他信我。” 此言一出,江朗亭心中如同是有千万根小针一样扎个不住,于是辩解道:“施儿,你有所不知……” 阿施却温声细语说道:“哦,对,有所不知——师父给的破月刀当真是我想象不到的好东西。我使唤它一年坐下血案无数,这倒罢了,都是自己的打算怨不得旁人,又用性命养了他一年,若不是今夜,我也就是三年的活头”,她对着江朗亭是嫣然一笑——“师父,我还给你够不够?我将性命养的破月刀还给你够不够?” 她那张脸如同是凑到了江朗亭的鼻子底下,笑得灿如夏花仿佛又回到了她九岁那年尚且荡秋千扑蝴蝶那会儿无忧无虑的好时光,苏弑一脸纯真对上玉面毒蛛,吐气如兰对他说道:“师父,倒是不负你这几年谋算,这样够不够?” 江朗亭双手抱头,痛苦说道:“别说了!施儿你千万别再说了!” 苏弑绕过他,则是厉声一笑:“呵!师父,你一直都瞒着我,你可知当日我知道真情的时候险些要疯了,我那么相信你啊”,她仰起脸对着江朗亭的耳朵:“师父,你方才问我这几年里头对你可曾有几分真心?有,可是——再多的真心也都被你这番行径耗光了!我时至今日,根本不晓得那样多的过去,哪一件是真的,哪一件是假的,”苏弑扬长大笑:“这关头计较这些又有个什么意思?我再也不愿为你费一份心思。” 苏弑回过头去瞧月亮光下江朗亭的背影真是又高大又孤独,说道:“今夜这样多的话,我原本想烂在肚子里一蹬腿就算拉倒,但是你拿出了要算账的架势,我也没办法再瞒着。不是只有你觉得委屈,我才更觉得委屈,这样闹了一大场吵了这样久,在天下人跟前牵扯着你的夫人、我的夫君,太难看了!真的太难看了!何必呢?我们原本可以客客气气继续做师徒啊,和和睦睦,我乖乖喊几句师父、师娘,恭敬有礼,亲疏得当——可是,是你,偏生要全部问出来!” 苏弑的泪水滑下来却是道:“这些话原本就不该说!你非要问出口,这样撕破脸了一样闹!如今咱这师徒竟然是装都装不像了!时日近日,你何必再勉强!” 这话一出,众人只见江朗亭的背影晃了一下,心中也都因为这对情人唏嘘不已,众人都亮出了兵刃,见苏弑摇摇晃晃走出来,那些人心头乃是狂喜:终于来了!(未完待续。) 第441章 替他受死 苏弑过来了! 众人都笑这血衣藤妖此番是必死无疑,她如同已经交代了后事,那么也好办——不须挣扎的她遇见一帮子屠夫,那么剩下的就是这猎物死在谁的手上,谁带着人头论功行赏。 方才摩拳擦掌的时候,朱阮阮又是一声尖叫,这一夜光听她的鬼哭狼嚎就已经叫众人心中起了一万个不耐烦。 苏弑回过头,脑袋后头已经有股子风声分明是哪个按捺不住的已经上来偷袭,她一转头只见朱阮阮已经倒了下去,变了调子呼喊自己的夫君,仿佛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阿施心头一乱,微微慌张之中那蓄谋已久的偷袭如何接得住?于是便认命合上了双眼,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有一股风从脑后传来,比利刃快了一步则是将自己已经拖拽去了赵惊弦身边。 阿施被这丫头一推一撞,好巧不巧正好趴在赵惊弦的胸膛上疼得赵惊弦五官扭曲,她也龇牙咧嘴方要爬起来,只见身下的男人有了动静,赵惊弦的眼睫毛抖了几下,眼皮轻轻打开,末了睁开眼睛对上阿施那肿的跟桃子一样的眼睛,他轻轻说话仿佛是怕一阵儿风把这姑娘给吹跑了,疼在胸膛上如同有一把锯子又拉又拽,于是他问道:“阿施,你又哭了?这回是为了什么?” 一只手已经柔柔地摸上了阿施的眼睛,她只觉得更加委屈,于是抽噎着说道:“桃花,你为何偏生要这会儿醒过来?” 这会儿乱成一团的时候醒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妨碍自己甩开手脚大干一场,分了自己的心神。 苏弑话语之中根本不是埋怨,而是心疼,赵惊弦的眼睛一眨不眨盯上了她,摇摇头说道:“这一回不行,我只怕要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眼里无论何时去看仿佛都蓄着天地山川,日月江流,那里的每个角落都写上了“阿施”——那是属于苏弑一个人的三千世界。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从头到尾,赵惊弦为了苏弑都愿意杀光了三千世界的乌鸦,只求与她同床共枕,一夜好眠。 这就是赵惊弦,无论强不强大的时候都一直为苏弑不遗余力的赵惊弦,也是阿施此生最爱的人的模样。 苏弑翻身扶赵惊弦起来,只见前方已经杀过来一个人,皂色龙云锦长袍,中等身量,身影已经在那三波人马之中杀成一团,又是长剑又是毒药将那群人纠缠在那山崖顶上。 苏弑与赵惊弦,朱阮阮与江朗亭分别靠在山边岩石上。 月亮光下,火光之中,那人十分灵活,如同是只小猴子在那修罗场上留下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他手上的长剑亮光如雪,冰冷似霜,手上的药粉挥洒,所到之处只剩下数具白骨。 那些原本中了阿施毒药的人早就躲得老远只顾着修养,走得近的也大多是围在四周不敢上前,那人仿佛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一袭背影并不高大威猛,但煞气十足也是令人心惊胆颤。 只见那个男人长发飘飞,身材并不伟岸,在那仰天长啸如同是前来锁魂的鬼差,赵惊弦眼见他甚是熟悉,于是一声叫唤:“师父?” 那人一回头,又清秀又邪气,又阴郁又固执,又决绝又出格——果真是那个欺天魔君!戚独行! 一张脸太熟悉了,正是他! 奇了怪了! 他为什么在这儿? 众人见乃是欺天魔君,有几个领会过他本事手段的于是赶紧退避得厉害,更不敢上前来招惹这天底下头一号的阴人、毒人! 戚独行走来赵惊弦这边,见自己的徒儿尚且与阿施守在一处,于是笑道:“怪道杏子林秦知礼那老儿一去不回,还以为是骗了我,又见有人大发英雄帖说是这断命崖,于是一口气就过来了”,他瞧着苏弑意味深长点点头:“嗯,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跟你在一起你,被你连累了。” 阿施只问道:“那么,秦知礼的家人?” 戚独行浑不在乎,说道:“杀了。两日就是两日,两日带不来统统杀掉,他明明知道的。” 苏弑闻言心中惋惜又是痛恨,心道这欺天魔君下手实在是太狠,秦知礼并不是有意丢下赵惊弦,而是自己已经丢了性命,结果戚独行问也不问直接杀了他全家。这倒好,一家子团圆了,只不过是阴曹地府里聚头。 这话她没说出来,却听戚独行对赵惊弦说道:“我原本不以为然,如今瞧来——你看中的这个丫头倒是仁义,自身难也不曾丢下你。” 苏弑念着秦知礼默默无言,只听江朗亭对着徒儿又说到:“幸而你未曾看错人,否则这丫头今日必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赵惊弦见了他便有几分抵触厌烦,可此刻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时候,于是问道:“多谢师父在梁国王宫之中出手相救,否则我夫妻二人性命休矣。只是,这一回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夫妻?戚独行眼中寒光大盛:“你们已经结为夫妻?”末了他又平静下来。 赵惊弦原先听苏弑说这山洞自己与她藏身之处不是旁人而是这人找来的好地界儿,如不是在那躲上几日,只怕早就被天下人分吃干净了。 于是,他对这个戚独行人就算是有戒心,但分明不再是天大的仇恨,仿佛要忘了王世子大殿之中戚独行对自己的胁迫,他师父却说道:“天下诛杀,你小命不保,此番乃是我来保你!” 戚独行十分坦荡,仿佛是自己应当应分本该干的一样, 赵惊弦心中不明白,苏弑心中一惊打了一个大雷但是不动声色,却听桃花问道:“为何?徒儿对你并不算十分孝敬”。 戚独行方才站起身便只觉得身后有暗器,于是左右开弓,上下发力将那几枝莲花镖消解了,他盯着一个个蠢蠢欲动的人,眼角之中都是冷光,答道:“孝敬?我为何要你孝敬我?我要那玩意儿有个什么用处?”一边说着,一边冲上去将那些个胆子大的已经往死里收拾,接着便是喘了一口大气:“好大胆子!居然赶来搅扰我!” 此话一出,那剑法就更加厉害,突然苏弑瞧他的身子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仿佛是梁国王宫那一夜要重演,于是远远一瞧那月亮光下遥不可及之处的一星亮光,喊道:“不!快躲开!” 苏弑拥抱着赵惊弦瑟瑟发抖,可那个小巧男人的影子却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接着一股子强劲的力道已经将他一下子打从那空地上撞去了山崖边上,戚独行张开双臂抱着赵惊弦往前一仆,那猛烈的力道差点将苏弑与他一同扫下去。 赵惊弦已经晓得不好了。 因为戚独行如同是张开了翅膀的大鸟将自己藏在身子下头,他一动不动,有湿哒哒的东西糊在自己脸上,不用摸,那味道闻起来就是大片大片的鲜血,赵惊弦见状心里已经是一惊,他挣脱开来想动弹,却听戚独行已经轻声说了一声:“别动!” 他低沉的嗓音如同是打从地狱之中传了上来,干净沉稳却轻飘飘得好像是离了很远。 欺天魔君戚独行粗声喘气,胸膛上剧烈起伏,手上却将赵惊弦锁得更加严实,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往后,只怕我保不住你了。”说罢便要倒在地上,借助月亮光可见他打从那背后穿过脊背乃是一支利箭,这根利箭苏弑跟赵惊弦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百里穿人!力道可畏! 看来——梁国的大司马已经来了! 他不曾守在那梁国的边境准备排兵布阵,这会儿来此地做什么梦? 一个大司马夜上断头崖来做什么? 就这样等不及苏弑人头陆地? 就这样想去换天子的好处? 众人却不知这一番天下围攻便正是大司马的主意。 梁国的大司马与他那个做了太后的表妹原本是一对,对,就是那种十分常见的少年情人。 情窦初开的时候别管多少爱恋也都是头一回,头一回的情分便胜过之后的过尽千帆,可是太子选妃,偏生那个希望借助女儿稳固权势的舅舅家因为这个百里闻名、无人不知的琼闺秀玉实在是太子才能享受而美味,于是干脆棒打鸳鸯,来了一个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良人是路人。 后来做了太后的年轻时并不受宠,因为她有的也不过就是容貌。 可是,这后宫之中哪一个的是难看的?不都好似花园中的花朵一样珍珠含露,浓艳大方,引人驻足? 太子也不过是个新鲜,见她是个没什么意思的于是折了花朵之后就直接瞄准了下一朵,将年轻时候的太后扔在一旁。 她那会儿空虚寂寞又失去了男人疼爱,于是忍不住埋怨爹娘狠心绝情将自己送到这见不得人的去处,于是干脆鸿雁传书又与那宫外的旧情人,也就是表哥,后来的大司马真的联系上了。 太子继位之后更加珠环翠绕,自己更加空虚寂寞。 一开始,反正情感流逝,也就是排解寂寥,再后来,她因为无枝可依居然与表哥的感情越发深厚越发爱而不得,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表哥为了个她也是越爬越高,渐渐做了大司马,用自己手中的权势帮助年轻的太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居然比太后的娘家还要得力几分。 于是,太后重获宠爱,对,中间大司马在宫中安插了几个心腹,施展了什么机会手段尚且不论,反正当天时隔四年又重新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过娇艳夺目如同带露蔷薇一样的小丫头,乃是因为朝中众人献上来前朝大使遗作,那画轴摊开也是几只蔷薇,偏巧太后的闺名干脆就叫做蔷儿。 等到天子找过去,只见一个褪了青涩的丫头浓妆红衣正坐在宫中一处幽静小院儿唱曲,声音缠绵,口齿软糯,乃是一支恨春归的曲子。 天子只见那婀娜身段,纤细颈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嗓子又重新迷上了她,迷了,醉了,于是干脆又临幸了她,一个月之后,太后有了身孕,居然十分争气一举得男,末了一步步从一个昭仪走上了皇后的位子。 而大司马简直就是她的的左膀右臂,表哥仍旧是大司马,手中握着数万兵力也不过是为了表妹的一生平安。 王世子重伤那会儿,大司马心中没有一分不安,更没有什么怨恨,料想太后与那天子生下来的儿子没了就没了,却不想太后那样伤心,那份伤心反倒叫他这个旧情人十分窘迫———为何? 那个男人的儿子有什么好? 也值得蔷薇这样遗憾?只是因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是干脆因为是天子的儿子? 大司马心中十分不解,不但不解,后来连同自己的宽慰也起不来一分作用的时候,这个男人是黯然神伤——居然不明白自己在表妹心中还算是什么位子? 大司马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骗,被太后那样无情打压成了一陀只晓得喝酒的臭肉。(未完待续。) 第442章 师徒恩怨 后来,太后叫大司马来护着自己跟已经不中用的儿子,他来了,可那个原本就命悬一线的王世子居然死了,这倒没什么,大司马也毫不在乎,只是有件事简直是挠上了自己最最要命的痛处——表妹被杀了! 下手的是血衣藤妖苏弑! 梁国的大司马不由得振作起来,那样斗志昂扬却是要为表妹索命。 于是他一转头去投靠那个盯着皇位废寝忘食的二皇子,一手促成了他上了王位,汗马功劳,力排众议,条件只有一个——杀了血衣藤妖为太后报仇! 那皇子原本便耳目众多,大致也晓得大司马与太后那点不干净,他一点也不意外,于是答应得十分爽快,态度也十分坚决,只是十五日之约叫大司马心中不满——十五日! 表妹的肉身都臭了! 为何要等那样久? 大司马不甘心,可那个坐稳了王位的天子心想事成已经是咬定不松口,他本来就是个功高震主的这会儿也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天子只说是早早晚晚将那颗人头取来给他。 大司马此刻见一切尘埃落定,于是自己是骑虎难下,只好惟命是从。 可是,这一回接了那英雄帖便要着急忙慌赶过来,亲手要杀了仇人来慰藉太后在天之灵。 大司马丝毫不在乎赵惊弦,杀了王世子的乃是苏弑也好,赵惊弦也好,他不在意:这与自己有个什么干系?只是杀了表妹的真真切切是谁,那么只有将她砍成肉泥才能解恨! 他来到的时候,只见那山崖上唯一一个红衣灼灼,令人不敢直视的可不就是血衣藤妖那个罪魁?此番不管她与谁在一处,直接弄死了来解心头大恨。 上回有人为她挡了一箭,此番哪里有那种运气? 于是,大司马将弓弦拉成满月,一支利箭射出去的时候才晓得:上回有个傻子,这会儿居然仍旧是个傻子——又被人挡了下来,只是此番力道更大,即便是拦下来只怕是立刻就要死了。 他遥遥望去,只见那山崖上有三个小点,方才要张弓拉箭各自给他们补上一回,可察觉已经有人从自己的背后放了冷箭。 与自己那行径是一模一样,大司马一个翻身拧转开来,睁眼一瞧,只见自己所处的山崖往下瞧正在攀爬的居然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那手中兵刃都盛满了月亮光,于是明晃晃成了一片,仿佛是打从那天上摔下来那样多的星子。 天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人又都是哪个? 这断命崖上如同是一大块腐肉吸引了这样多嗜血如命的苍蝇? 大司马那厢是遇上了暗敌,他方才阴了赵惊弦一把,那厢做了盾的戚独行却是真的不行了。 苏弑,赵惊弦不敢上前给他拔出箭,只怕一拔出来师父就立刻死了,那力道实在是威猛,打从欺天魔君的身子穿过去,险些整个一根再戳出来,他卧在地上,如同是那油灯之中末微的一点火光。 周身统统是朱红一片,一派是乌黑的血腥颜色,月亮光撒在他的脸上,那大口大口的血水如同是一眼泉水喷涌出来,溅起赵惊弦一头一脸,糊得戚独行那原本秀气的小脸蛋更加如同是开出了一朵妖艳异常的大花。 戚独行原本就是清秀阴气的人,如今竟然要去了? 赵惊弦瞧得清楚:自己已经是救他不得,于是索性只管安静下来打算听他的遗言。 戚独行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或许八成便是这样一个下场,因此倒是不曾过分灰心或者是意外。 他只是对着徒儿微微一笑:“我保不住你了”。 我保不住你了——赵惊弦闻言那心头也是一阵悲凉,仔细想想自己与欺天魔君这怨恨交织的过去,那方才几个月的师徒情谊,此刻也是一时间感慨万千,实在是无话可说。 赵惊弦原本对这个师父十分憎恶,饶是有万般不和,此刻见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于是再也无心计较,只求他走得安稳一些。 阿施倒是默然无语,跪在一边扶着赵惊弦,那个欺天魔君见状是一声长叹:“你原本就不愿意跟着我,我也是逼迫着你,可是,”他歇了一口气,那血水涌出来的却是更多,只是顿了一下说道:“我对你,到底也算不差。” 戚独行瞧着赵惊弦,那眼睛里头分明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话,有些闪闪烁烁的的东西在里头却终究是化作一声叹息再也不肯说个尽兴。 他与赵惊弦对视良久,久到赵惊弦已经不敢再瞧着他,于是戚独行才收回目光瞧着大月亮说道:“浮光寺那个老和尚到底有个什么本事?他救不了你”,说着用手拼命指着自己的胸膛——“好徒儿,你可得明白:能救你的只有我!你那一条命,打从一开始就是我夺出来的!” 赵惊弦因为他这一番话心中一惊起了无数不耐烦,因为这欺天魔君原本已经用各种理由胁迫自己,那么这一回又是什么?他又再次想起戚独行对自己那些威胁,,末了平静了脸色说道:“师父尽管宽心,我一定能治好你”。 戚独行闻言却浅浅一笑,那样阴郁的脸蛋上,阴毒的眼睛中居然多出来几分亮光,仿佛是有一眼活泉流淌不息:“呵,我再不晓得自己这情况么?” 戚独行盯着赵惊弦,似乎要瞧进徒儿的心中去,两下无言。 苏弑见状则是有些慌张,摸着赵惊弦的手心——全是冷汗。于是自己额头上也起了波纹,赵惊弦的一双大眼睛不敢对着戚独行,只晓得安抚苏弑,可是那其中比阿施还要多上几百分的就是惊慌。 正在这关头,戚独行却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于是问道:“我那会儿用这丫头威胁你,你已经是恨毒了我吧!” 赵惊弦不肯摇头也不肯点头,只是安静瞧着他,苏弑那一颗心却吊了起来,却听那个男人对着自己的夫君说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惊弦只觉得师父眼里起了一层薄雾,里头的亮光渐渐要散了,戚独行仿佛是自言自语:“几个月里头你叫我那么几声师傅,可曾有一句是真心实意?” 他的手在自己脸前轻轻晃着却已经不晓得眨眼,说道:“天黑了!天黑了!油灯怎么不曾点起来!我只是教了一直白眼狼,只怕我的死对你都是一种负担——可是,有本事别叫我替了你啊!” 戚独行仿佛是有十万分的怨怼,于是说道:“你哪怕是有本事也都用着这个丫头身上,如今只对我吝啬不堪。” 他的一双眼睛渐渐散了光,口中则是那喃喃自语:“浮光寺,浮光寺,我死了便送我回去。我不问缘分,只求因果——为什么,为什么,我,我与你,我……”那最后一声眼珠子都要凸了出来,戚独行乃是十分挣扎的模样。 此刻夜风缭乱,吹得这垂死的恶人声音呜咽如同鬼哭,天上突然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众人纷纷呐喊,再仔细一听却已经不见了。 戚独行的身子渐渐瘫软下去被赵惊弦搂在怀中简直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瘦弱女子的模样。赵惊弦因为他已经心中起了无数波澜,只是目中无泪,面上无光,乃是个呆若木鸡的形状。 他为了自己死了! 戚独行真的为了自己死了! 赵惊弦对戚独行乃是恨多过爱,更不用说敬重。原先或许多少有几分感激,可因为胁迫伤害苏弑那件事,自己那点子感激已经对师父消耗光了!对!耗光了! 他赵惊弦也是个十分决绝的人——对人有耐心的时候,那便是十分有耐心,说什么都再无不可;可是真要等到没了耐心的时候,那么也真是没耐心,对自己说一句更都是多了。 对,就是这样,他是这脾性,戚独行就更怪了。 戚独行乃是个阴阳怪气的,这性子早已经把赵惊弦气着了,他强忍着,可是后来师父又拿自己的心上人威胁,更谁叫自己十分作难,痛恨戚独行居然这样狠心,更愤恨这个男人十分精准找到了自己的软肋。 因此,等到方才戚独行将她压在身下为她死了,赵惊弦委实有悲哀,有几分伤心,可更加伤心的则是——这一辈子都还不曾还清对这人的人情债。怎么就死了? 他一出手便是一条人命,叫自己怎么还? 原先那三个条件自己也只不过应承了一个,那么剩下的两个可怎么办? 债主去了,可是还债的人还在,用戚独行的话说乃是自己欠他两条命! 怎么还! 这两条命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是打不完的官司,与他注定是纠缠生生世世。 戚独行当真是明白徒儿脸上那阴云重重的原因只怕是要当场在气活过来。 戚独行性子不好,他打小是爹不疼娘不爱,越发养成了一副极其古怪的脾气——他不爱人,人也不爱他,因此独来独往真成了个孤家寡人。 他想对谁好的时候,就便是一味霸道——不论人家愿不愿意,他给的东西就得囫囵个儿塞过去,那人则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全凭借她一个人的心思。 而且戚独行给了,那么就得有所回应——人家不论怎么想,他管不着,强买强卖,实在是个斤斤计较,分毫不让的小孩子秉性。 他独占性还强,手段也激烈,做事爽快,正是这样才吓唬到不少人。 大家都有几分害怕,更有被胁迫的反感与无奈,可是本事不够从欺天魔君手上逃不出来,于是又不得不苟且度日,忍气吞声,等到戚独行不喜欢了,那么也是狠心至极——便是不管遗往日里多少情分都是直接杀了他们。 当初因为喜欢,那么便是强行留住,别管人家愿不愿意; 后来因为不喜欢,那么便是快刀斩乱麻,不管人家答不答应,轻而易举取人性命。 他做事随心,根本没有什么规矩,这天底下这样多的规矩、道义好似也没有一个是为了他设的。行走人间乃是凭借自己的心思,因此众人对这个小个子欺天魔君那是十分害怕,怕得厉害,恨得更厉害。 上天给了他这样凉薄的性子,给了他这样的武功与毒术,约莫就是为了要这怪人做出点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天爷纵容他几十年,教他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可是他经历过那样多的人,却从未品尝过的乃是人世间的温暖,因为——他不曾想受过、体验过的东西,实在是也不晓得怎样给予旁人,甚至是自己喜爱的人。 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办,于是,戚独行把爱一个人当做了一场战争,乃是征战杀伐的大事,将那些自己中意的人都当成了俘虏,把自己钟意的人都变成了最最怨恨自己的一帮人。 他爱过们,讨好过他们,强迫过他们,别扭过他们,末了也都无一例外杀了他们,最后居然也恨上他们——对于爱,戚独行用错了手段,也用完了机会。 那如同是小孩子一样反复无常的秉性,强迫谁只怕都是不胜烦闷,见他们不待见自己,戚独行又灭了战火,烟消云散,于是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那百无聊赖的时候终于戚门主等来了赵惊弦,时隔几个月,临死的时候他仍旧记得那一夜掳掠了赵惊弦时的情形——浮光寺后院空地山,大树枝杈摇曳,风声热烈,赵惊弦那被气得煞白的脸蛋,与一双不服输的倔强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的一切在戚独行瞧来却是甚是好看,比以往自己见到的人都要好看。 于是,他带走赵惊弦,教他武功,与他朝朝暮暮,却不想徒儿并不想要这浮生清闲反而是心神不宁挂念上了一个姑娘——自己中意他,好吃好喝好武功好招待照料他,可是不想他居然一心在外! 戚独行总是十分喜欢他,可是那心眼实在是小的可怜,见状难道不恼怒?但是脸上却是好好的一点风波也没有。(未完待续。) 第443章 夫君背弃 戚独行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原本就是那种小心眼、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讲道理的人,再加上许多年不曾与人交往,因此几乎都已经生疏了,他闹不明白是自己寂寞极了只是想留住一个人来陪自己,亦或是生出了执念——只因为他想要的乃是一个赵惊弦。 总之,他费尽心思套出那个姑娘的底细,心中却是对徒儿那欲盖弥彰的请辞借口十分可笑,终于他那惯常使用的手段一展开,原以为赵惊弦必定是乖乖回心转意,不论本心如何都得与自己一起回来,可赵惊弦偏偏不。 戚独行留住那样多的人,从来将他们都收拾的是服服帖帖,只有被自己腻歪了才会杀掉。 可是——这一回,赵惊弦的反抗实在是非常厉害,厉害到戚独行已经把控不住,厉害到戚独行下定决心要制服他,明知是一匹野马,还是一匹收不住心的烈马,可是戚独行还是骑了上去,将自己折腾得丢了一条命。 他照旧不能为了个谁低一低头,说上一两句好听的哄一哄徒儿,尽管他是真的非常喜欢那个人,那样也不行。 可是,戚独行不想有一日居然栽在赵惊弦这个怂货的手上,逼迫秦知礼为他疗伤,带他回家,他惯来胁迫人,可是终有一日却不想再胁迫这个倔强无能的徒儿。 那一夜山风猎猎,月光皎洁,一个少年在浮光寺练剑的神态、招式,以及固执的眉眼只是一下子便叫戚门主觉得心中名有十分悸动,他愿意留在那一刻永远静止,一直待在那儿,待在那个时候这辈子都知足了。 因此,除了将他送去浮光寺,上了黄泉路的戚独行已经是别无所求。 除了赵惊弦,对于浮光寺他还有唯一一个大疙瘩:为何当年惠智那个老和尚死活也不肯收自己为徒? 他得去,越是不要自己,那么越是得去;越是不叫自己去,他偏偏要去;活的时候去不成,死了也得去。那会儿平日里玩笑,赵惊弦听闻戚独行说过要把自己的骨灰放在那浮光寺弥勒佛的大腿上,这是要气死惠智老和尚的架势。 这胡闹幼稚的心性叫你哭笑不得,不过,无妨——戚门主微微一笑就合上了双眼,犹如是已经睡了过去那样沉静,比之往日里的喧闹反倒是叫人快活许多。 不论善恶,好坏,都像是今夜灵妙峰这断命崖上瞧不清楚的烟花,再也回不来了。 戚门主死了,那些原本顾忌这个毒人的人便再也不怕,围了上来只为了血衣藤妖苏弑这一颗人头,可这样破败的队伍中人也是小心翼翼靠近,却不料自己身后已经传来了一声“杀”的怒吼! 于是一时间刀剑相撞,那声音此起彼伏四周响起,众人登高远眺,只见那山崖之下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围上来了无数人,那兵刃、利剑在月亮光下笼罩着寒光,乃是上千之人的模样。这上千人马瞧来并不是出于一个主子,因此现下就已经打了起来! 望不到边的枫树林里头传来呼呼喝喝的声响,实在是因为山势陡峭,树木茂盛,所这再多交战在这月色之下也都瞧不分明,只是除了这两队人马的厮杀,那原本只专注苏弑首级的人也惊惶起来! 远处已经传来轰隆隆的炮声——炮声!所有人的脑袋已经大了起来! 众人吃惊不已,一时间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正在此时一颗炮弹已经远远落在那山脚下炸开花露出土层之中的岩石,山上那些不牢靠的是石头已经经纷纷滚下来,砸的哀嚎一片。于是当下才真是大惊失色。 等到第三颗炮弹照样也砸过来的时候,那些尚且活命的人才明白——对面的不是助战,而是专心致志就是来杀他们!那炮火对准的不是别的去处!正是众人都聚过来的灵妙峰,炮弹正是摔在自己的脚下! 应该不是只为了杀一个苏弑,只怕是今时今日全部人都要交代在这儿! 是谁!山上那样多的豪杰也惊呆了! 那山崖之下正在打斗的梁国大司马与对阵的人都呆住了,一声尖锐的嚎叫响彻山间,那夜间的大雾越来越浓,仿佛是层层魔障一样将人们统统围困在这灵妙峰上。 大司马心头也是惊慌:山下驻扎了自己的数千亲兵,山上带上来的更是自己的大多数亲信,为何不曾有谁通报一声?那大炮架起来的时候大家都没察觉吗?山下守着的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大司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也有无数的谜团,更多的则是猛地一跳——一个十分不好的鳄鱼感已经浮了上来—,迫使她不由得想自己往下一条瞧清楚究竟——难道! 大司马被困在山腰上,苏弑他们则是被困在山顶,上下都是一片惊慌,可那惊惶也抵不上对到手猎物的渴望。 对,苏弑这人头乃是全部人的猎物,即便自己已经是身处险境,可那功利心仍旧驱使大家义无反顾抢了东西再走——千里迢迢来了,走的时候仍旧是两手空空?实在是不好看!再加上,人手已经损失惨重,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本事,这不划算——谁都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自己比旁人要更厉害,自己肯定是赢家。 一个个自命不凡,断然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蝼蚁行径。富贵险中求,血衣藤妖苏弑此刻反正也是没了还手之力,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于是,不但没有人退缩,反倒是大家结伴一起围困上去,阿施依然是无所畏惧,人头落地的时候也不算多可怕。她与赵惊弦相依相偎,头上是那明亮巨大的月亮,脚下则是一大块山崖边的石头,身后乃是那万丈深渊,前面触目所及则好似一群豺狼。 对,就是这样的险境! 突然耳边响起来炸雷一样的炮声,喊杀喊打的声音夹杂着无数惨叫,一幕幕回荡着她觉得十分精彩,对,十分精彩,这样热闹地送上自己最后一程。、 这样无穷无尽的鲜活声响只叫她心生欢喜,与赵惊弦依偎在一处则是相视一笑。 偏深此刻一个人迎着月亮光站了出来,朗声道:“且慢”。 众人自然是不答应,你江朗亭今夜明知救不成她为何还这样多的话? 那月白色的长袍飘洒在苏弑的脸上,轻轻的滑滑的照旧是那浆洗干净的衣裳的而模样,阿施一时间失神,伸手就要摸上一摸,赵惊弦则是将她抓得更紧。 那个朱阮阮却是爬过来哭天抢地说道:“天爷!亭哥哥,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女人。亭哥哥,求你了,想想我,想想我吧,我可是真的只有你了呀。” 阿施闻言头上有大钟在敲一样清醒起来,于是对江朗亭说道:“相守五年,养刀一年,六年时光换您当初救命之恩,徒儿已经是再无所出,再无所给。这笔债已经还不清,那么,越发不敢再欠下更多。” 江朗亭只是一笑:“并非是你欠我,都是我自愿的,我乐意”。 闻言那个朱阮阮则是一声尖叫险些滚下山崖,她哭喊着:“你乐意!你贱不贱!人家都不稀罕,你死皮赖脸要替她死!你这样,我怎么办!” 江朗亭只是回头瞧着这个几乎气疯了的女人,说道:“阮阮,你何必呢?你我都知道,你可是没了谁都能好好活着的人。” 朱阮阮闻言乃是小脸煞白,喊着:“旁的人也便罢了。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你!别抛弃我,别丢下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求求你,求求你!” 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额头亲吻地面,双手合十如同最最虔诚的信徒,眼睛之中全是泪水一串串摔下去,她抓着丈夫的裤脚指头用力到泛白,一张脸死死贴在他的腿上,瞧着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口中则是毕生不常出口的全部软话,仿佛是即将失去母亲的幼子,双唇颤抖,牙齿打颤,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叫自己的舌头不零碎,那断开成一字一字的话也才利索连起来。 朱阮阮已经疯了——夫君为了血衣藤妖苏弑要死,自作多情、一意孤行是拦都拦不住! 自己要的分明不是这样! 朱阮阮打从见他第一面,看上他开始,预想的分明是自己与江朗亭白头偕老,即便不是一往情深,自己自然也不配他一往情深,但至少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件事后来也没有那样多的意外,她渐渐松了口气,可是,到底是为什么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这事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这绝境之中? 朱阮阮抛弃母兄,只身一人长途跋涉终于找见他,成了江朗亭的夫人,难道要的就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 她这辈子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一意孤行与任性妄为居然能将自己至于这样困境——才十六岁,活到今天也才快十六岁,可是朱阮阮这辈子约莫就活到头了! 这些年所见过的最最好看的烟霞、火花居然都是这灵妙峰断命崖上的,都是今夜眺望过的每一处风情; 她听见过的最最好听的声音,乃是苏弑与赵惊弦旁若无人的互诉衷情; 而她见过的这世上最最可怜可恨的姑娘不是旁人——而是一文不值、夫君背弃的她自己! 面对朱阮阮的哀求,江朗亭便是客气一笑将她视若无物:“哦?是吗?你都十六的年纪,都是大人,莫说什么抛弃不抛弃的话。何必这样为难你我?只是——你离不开我?我倒是瞧不出来,我只晓得——你********将我据为己有,叫我做你的囊中之物!” 朱阮阮见夫君十分坚决自己反倒是没了主意,于是坐在地上大哭:“对天发誓,我是真的爱你啊!爱你难道还成了什么罪业不成?我爱你才想要占有你,这多么寻常!”她抹着眼泪:“苏弑与你一处的时候,你必定也是********想要占有她,把她当做你一个人的。否则——那一夜,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想拥有她的话。” 闻言,江朗亭脸上是红白交替十分窘迫,方方不曾说出点什么来辩驳,便听那朱阮阮已经走了极端,冷哼说道:“这便是恼怒了?我又不曾编了瞎话赖你!不但是说出了那番话,更是把我当做了你徒弟,否则我也不会成为你眼中一个甩不掉的大包袱!” 当下江朗亭十分愤恨,目光已经是森然,但瞧见苏弑与朱阮阮的时候又有十分无奈,正是实情,自己无言以对。 他根本没法否认也无心辩驳,当时是上了当也好,自己认错了人也好,一年之前那一夜发生事情仍旧是历历在目,也是从那一刻起,江朗亭晓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施儿。 人啊,无论何时都是要有个心甘情愿,但是与之本来相似的一个词便是叫做:一厢情愿。对,自己以为或者想要的是一回事,而上天如何安排或者是人生怎样造化那都是另外一回事。 人人以为自己才是性命的主人,其实不晓得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天注定。老天为你勾画好了一个又一个大坑只等着大家往里头乖乖地跳,逐渐成了那纸上已经预设的结果。 就比如,一年前,江朗亭用图兰教主蒙黛朵诱骗苏弑出了琅琊谷,他以为自己必定是要破釜沉舟免了那锁魂咒。好在——破月刀离开他,换了主人为阿施,那施加于讲自己的影响便渐渐少了许多,少挨了不少疼。 只是,那锁魂咒更加揪心,只此一件,只要是再除掉他,自己与施儿救没了障碍,只管一路白头。 当时这样打量着,江朗亭便将蒙黛朵手上取来的心法修炼得越发刻苦,他躲着这山谷之中最最隐蔽的山洞,不休不眠凝神修炼,渴了就去喝那谷中的清泉,累了便合目歇息。 那心法也是厉害,足足有九重。每过一重就是一个轮回,江朗亭熬得十分厉害,每一重乃是经历了一番炼狱里的煎熬,其中痛苦难捱只有自己清楚。(未完待续。) 第444章 稚女执念 琅琊谷那会儿已经是暮夏,但是四季不分明,照旧是青山绿水花开似锦,入眼可瞧都是十分热闹的画面,那山谷之中乃是天高云淡,晨曦之间雾气缭绕,飞鸟夏虫十分活泼,山谷之外仍旧是求医问药的可怜人,山谷中仍旧是遍地毒草,拒人于千里之外。 ≥ 什么都没变,什么都不曾打搅了其中的安宁,更没有谁来打搅主人闭关。 第六重,那会儿阿施已经出去山谷足足一个半月,依照长安城传来的消息,蒙黛朵或许是不来了,一想到自己那个傻姑娘已经跑了过去,去求那么个女人认自己这个闺女,求蒙黛朵跟自己回这琅琊谷中安养天年,那女人却是要一口回绝,江朗亭那心中便是十分难受。 他难受的也不过就是——自己那个丫头原本也只以为这世上是要多一个人爱她,可实际上那人与自己毫无关联,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叫人是多么绝望,况且——哪个人乃是自作主张认下她的的生身母亲。 江朗亭只想飞出去,一眨眼再带回来那个跪下来求饶的丫头,把那个从来不被上天眷恋的可怜人搂在怀里,施儿铁定是要伤心的哭了。江朗亭一声叹息,可是自己现下离了那诛心草简直是寸步难行,不跟那些虫子全神贯注斗一个你死我活便是个别无出路。 不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除了它,那么想要再卷土重来就十分难说,正在这紧要关头,江朗亭走不开,他走不开,也不能义无反顾去到千里之外,他没有那个命,于是只管交了鸽子传了信儿说道:自己已经晓得了蒙教主那样情形,其他的不要,只要施儿赶紧回来全全乎乎待在自己身边别再乱跑,守着她好好过日子就是。 他无法去到她的身边,因此心急如焚,他盼着求着施儿回来,至于锁魂咒料想也是那最后三重,只要是过了,那么便是一身轻松,能去哪大千世界曲接她,带她回家。 料想总是极好的,阿施那会儿恰逢心神不宁,那里晓得后来大弘皇子争夺王位,天子驾崩之后一道圣旨简直是要将她架在龙椅上烧烤,那会儿尚且没说出来,但事情的走向就是那样,乱局当中江朗亭的回话自己干脆没收到。 苏施也没着急,因为往常两个人联络也不是那样频繁,有去有回的时候还是少,有去无回的时候更多。 两个人好似是有了十年夫妻那样的熟稔与默契,江朗亭知道施儿那境况,只是不曾想到:居然能生出这样大的变化!一时间因为施儿在长安城中的境遇担忧起来,那政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叫江朗亭十分心慌,本该是在对付虫子的关键时候,他一个分神一个不安,已经将自己原先闯过来的几重密经险些是功亏一篑。 虫子则是趁机反咬,气势汹汹要灭了江朗亭的招数与江朗亭同生共死,大不了同归于尽。 前头几重难关,每一个轮回都不知道是过去了多少个日子,反正约莫是很快就度过了。可是,这一回,对,这一回,第六重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去。 江朗亭他仿佛是进去了一场迷梦,那里头有无数的妖魔鬼怪横行霸道,但更有多少魑魅魍魉对着自己嘲讽狞笑,可是自己脚下是亡灵的鲜血染就的幽冥小道,那道路两旁则是半人高的火红火红的花朵——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此处是这般美丽,这样美丽,这样美得不真实,可是却没有施儿——为什么不见那个丫头?。 江朗亭疯了一样呼唤她的名字,不曾招来苏弑反倒是唤醒了蛊虫。那一条小道居然变成了蛊虫的舌头,一伸一缩要将自己吞进肚子,迎面而来的风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腥臭难闻。 江朗亭浑身一颤,手无寸铁只能在这蛮横的攻势之中踱来踱去,心中因为记挂着苏弑所以那功力就不是十分猛烈,正在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哭声由远及近传过来,听见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叫人心疼,可并不似施儿的模样,他这样一分心,那个虫子的舌头已经卷起来他举到空中,江朗亭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于是只恨恨念了一句:我命休矣,施儿千万保重,便昏了过去。 于是忘川的水也不再流淌,水中的魂儿也不叫唤了,幽冥小路上头的花儿都不开了,那虫子也瞧不见了,但一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萦绕在自己耳边不曾间断,江朗亭眼中一片煞白,他仿佛是遇见了这世上最最厉害的火光已经将一双眼刺瞎了。 他伸手上去,身边仿佛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瞧不见,他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除去白茫茫一大片的浓雾什么也没剩下,分不明白日还是黑夜,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仿佛是永无止境的白昼里头他成了最最有生机的那一个。 江朗亭正在迟疑,一个女人则是嘤嘤哭泣,显然是在身侧,他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则是一边抽噎着说道:“大哥哥,我是那朔玦山庄下山谷中的朱阮阮。” 朱阮阮? 江朗亭险些记不清楚,抽丝剥茧想起来应该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年瞧来也就是个美人儿一样的底子,只是五年级后她为何就来了这儿? 自己跟她爹在朔玦山庄那段仇恨并不算浅,张从古乃是自己的师兄,他闺女巴巴来找自己算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小丫头,江朗亭实在是蹊跷:这时隔五年的会面到底是意味了什么? 意味了什么? 意味着他将永失我爱,将抱着遗憾一直到老。 江朗亭与张从古那一番交恶,令他街心大起,对这个丫头也是冷冷清清敬而远之,他尚且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听那个朱阮阮说道:“大哥哥,我脚腕子上被诛心草擦伤了,疼得钻心,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丫头口音之中自带了一股子柔情娇嗔,颇有些小女孩儿的味道在里头,又是亲昵又是可爱,一声声大哥哥叫得脆生生羞怯怯的,寻常男人只怕是要连骨头都酥了一把。 可是江朗却十分精神更是警醒,以防这丫头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坏事了——自己无论如何都瞧不见那丫头! 于是问道:你在哪儿? 那个朱阮阮见这个男人的一双手四下乱摸岂不是又心疼又可笑?于是,一双香香软软的无骨小手握住了他的,径直贴在自己跌脸颊上,甜甜一笑说道:“大哥哥,我在这儿啊。” 江朗亭直至那一刻才算明白:自己是真的瞧不见了!比那份震惊反应更快的则是:自己的手贴上了个陌生姑娘的肌肤。 他慌忙从小丫头的手中抽出来,一张老脸有些烫应该是红了。朱阮阮见他是这般惊慌失措内心已经是一声轻笑,于是十分无辜的问道:“我在这儿呢,怎么了?”又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瞧不见了?你那双眼睛又是怎么了?” 被戳破的时候江朗亭心中一惊是怒火万丈,于是恶狠狠一皱眉头就往外走,谁知四下里自己瞧见的都是白雾,乃是光明大道的模样,可不知为何他一抬脚就摔进了水沟,山泉凛冽清凉灌了几大口。 他瞧不见,抓东西也抓不住,如同是一个小丑一样被这条水沟困在其中不可自拔。 认清楚现状的他颇有几分灰心:眼睛已经瞧不见了,那么锁魂咒的第六重无论如何也是没闯过? 锁魂咒没解开怎么办? 施儿怎么办?瞧不见她的来信儿怎么办? 不能出去找她怎么办?没有谁接她回家怎么办? 江朗亭油然而生一股子无可奈何,十分无可奈何,原本那一腔热情此刻干脆都化作了求告无门。 正在他十分痛苦煎熬的时候,他泡在水中,觉得自己完了,可是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手的主人则是也跳进水中生拉硬拽硬是把自己往岸上捞。 江朗亭已经是心如死水不肯动弹,那朱阮阮哪里拉得动这样一个男人?况且也是使不上劲儿,所以干脆又气又急求道:“大哥哥,你也动动吧,我拉不得你啊。” 可是江朗亭一时间走了死胡同,心中无望之时朱阮阮说得再多好话他也只当做耳旁风,更别说要好好配合。 朱阮阮见他仿佛是癔症了,于是更加紧张,********拽他上来,倒是累得自己先卸去了半条命。 朱阮阮坐在岸上大口喘气,却见江朗亭那一双眼睛之中全无神采,泪水倒是无声无息顺着眼角已经掉了下来——他哭了! 朱阮阮长这样大除了见到娘亲哭,哥哥哭,还是打头一回见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跟前哭。况且还是个二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可是那泪水落下来的时候,朱阮阮是由衷觉得这个人的相貌真是没得挑剔,十分好看。 江朗亭本来就不丑,比之烈火凤凰林慕卿的妖娆,白骨相公赵惊弦的漂亮,朔玦山庄庄主张衡之的清俊,朱阮阮只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子由内而外的儒雅。 对,是自己从小未曾见识过的儒雅! 是这个男人身上难得的比之旁人多出来的一股子斯文气。 这样一个瞧起来清心寡欲的人,瞧起来对万事都不关心万物都不在意的男人,这个成熟稳重,话也不多但是颇为内敛的男人,此刻而立之年的玉面毒蛛江朗亭对朱阮阮这样一个见识不宽的十四岁的毛丫头来说实在是个能招惹苍蝇的血水一般,教她不由自主去喜欢他,亲近他,成为他那一豆火光之外的为之义无反顾的又一只扑棱蛾子。 这样一个大了自己十几岁的男人,对朱阮阮的诱惑力那简直是想象不出来的厉害! 江朗亭身上的每一点都吸引了朱阮阮十分注目,叫她每一处到从心里都是溃不成军,一塌糊涂。 更叫她生出了执念,越清晰是要落地生根,成为这毕生曾经有过的最最强大的一朵血色浪漫,只存在于朱阮阮的心中,越贯穿了她尚且年轻的性命。 打从**岁至今,大哥哥这个称呼在朱阮阮心坎上也只给了一个人,那三个字简直是在自己舌尖上来回翻滚了无数回,终于化作这个小丫头最最美丽又残酷的执念——她爱他,更要他,要独个儿占有他。 这种执念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者干脆就是山谷之中头一回见面; 或许是江朗亭对苏弑那不计代价的保护跟爱惜; 再或者是那个男人当时为了一个女人流露出来的无助与可怜。 那会儿江朗亭的流血流汗,一叹一笑,都印在这个小丫头心坎上再也不能磨灭,除了娘亲朱宜琴、兄长张衡之与那个张愈,从小到大朱阮阮也只见过这几个,接触这几个。 正是因为江朗亭与施儿,朱阮阮才明白了什么叫**情,这个令人心酸的东西教她见识它无比强悍大的美丽与可爱,这对世间随处可见的恩爱情人则是叫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相濡以沫,什么叫做生死相随。 六年前,江朗亭与苏施互相依偎在山谷中落难的时候,朱阮阮送走他们却不由自主大哭一场,她哭得十分伤心,以致于娘亲根本就不晓得闺女这是哭什么,难过是谁给了委屈——这不大点的年纪,这个打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仿佛是已经叫人要不明白了。 朱阮阮一****越沉默,这姑娘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江朗亭三个字在脸前处处招展,而那个男人心急如焚的模样则是在脑子当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入骨髓,女人家的心思,时日久了,朱宜琴也猜到一点半点。 那是张从古并着玉容青衣王惊鸿摔下一个烂摊子自顾自逍遥去了的时候,张衡之大醉一场便决定要重振家业。 先便是叫人将山谷里头躲了几年的娘亲、妹妹一起接了上来,好吃好喝好宅子一顿安置。受了那样多的苦,今日才算是熬出头了。(未完待续。) 第445章 千里私奔 当时张衡之到底是个大男人,况且还是个将家中事业扛在肩膀上的男人,这会儿哪里有什么闲功夫去管妹妹心中那春水乍起一池子波澜?月牙儿那会儿原本对张衡之都是虚伪应付,对他身后那两位至亲便更加是无话可说,无心可谈。??壹??看书 兄长是有心无力,嫂子是无心无力,剩下的一个娘亲则是瞧出来苗头一开始只是以为是张愈,毕竟在山谷之中最常见的就是这个人,可是后来上了山庄也不曾见闺女有几分好转,反而这情况是越演越烈,仿佛是当真为了一个谁茶不思来饭不想——对,就是这样。 朱宜琴是过来人,一句两句问个清楚这才晓得乃是那个一面之缘的江朗亭,她自然是十分震惊——这男人比闺女大了好多岁,况且这小丫头才一丁点大,为何就成了这样相思入骨的模样? 朱夫人不同意,以为朱阮阮乃是个小孩子心性不足为惧,只等着时日长了多多见见世面,多去瞧瞧这世上的青年才俊好把她的毛病杀上一杀——可不是? 朔玦山庄那名声虽说已经抵不上往日的一半,但是朱阮阮作为山庄的大小姐想要找出来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这时光越长,朱夫人就越是心惊——自己这闺女简直就是头倔驴子一样的脾气,拽都拽不回来——她一眼相中了江朗亭,那便是有他,死心眼只认得他,为他消得人憔悴、寻死觅活。 天也! 见她实在是拗不过来,朱宜琴只好叫人将闺女死死看着,自己不得已也告诉了张衡之。 儿子一听也不敢相信,不想这小丫头当真是九死不悔恋上了自己的师叔?还是自家的死对头? 他手忙脚乱只恨不得生出来三头六臂的时候,哪里有时间再顾得上朱阮阮的心思?当中情由尚且不问直教人千万守住了,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差池。如同是牢房一样的几年日子虽说有娘亲兄长不遗余力的疼爱,可朱阮阮不自在——你叫她如何自在? 好吃、好喝、好伺候,可是却不许她好好爱一个人。?? ?壹看书 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年青的时候,大家总会生出来一些不切实际的,比如,爱情大过天的幼稚想法。何况这还是个小丫头,于是更加幼稚,更加没见识。 这日子的囚禁不但不曾叫她收心敛性,反倒是更刺激了她要闯出牢笼奔赴自己伟大爱情的决心。 因为朱阮阮从娘亲那学来了识文断字,张从古乃是个颇通诗文的男人,这也是吸引了朱宜琴的一点,于是朱夫人比之这个男人更加勤于诗词,苦读文史,只盼着能每时每刻听得懂这个男人的心弦。 可是,她一肚子的学问即便是比张从古厉害却也当不的什么,那无处缠绵别致的话语都不曾说给丈夫,因为——张从古不听。那么这一肚子就成了没有用处的东西,于是,朱宜琴张口无言,心中作为女人那好大一番雪花肚肠无人倾诉,但对于夫君那个一往深情却是不变,不见消减反而是历久弥坚。 可是被打下山崖之后,朱宜琴对夫君又恨又爱,爱恨交织之中仍旧是吟上两句消遣,因此也全部教给了小闺女,朱阮阮打小便听懂了什么叫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更明白何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也明白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空冷冰凉又美丽的诗句遇见了是人世间最常见的爱情,朱阮阮觉得十分美好。因为江朗亭与施儿那荆棘之中开出来的一朵花简直是叫她五迷三道,她心生渴望,百般遐想,这种执念安置在寻常男人身上便也罢了,可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偏生是要安在江朗亭的身上,他叫自己相信爱情,爱上爱情,那么必定是也能带着自己享受其中。 朱阮阮这头一回跟着了火似的的爱情,不晓得是因为单纯爱上了一个人,还是说爱上了这个男人绝望又禁忌的爱情,反正——因为他,朱阮阮体会了什么叫做“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更明白了什么叫做“相去日己远,衣带日已缓”。以前那些不能体会的酸甜苦辣,因为这个男人朱阮阮毫不吝啬品尝了个遍。??? ?? ?? 要看?书 可怜的小姑娘,这才是一场永无出头之日的单相思啊!她如何才能得一个圆满? 头一回见面的男人,况且已经有佳人在侧,又是父亲跟哥哥的仇敌,这一样样一条条算下来,俩人简直是没有一丁点的缘分,没有一丁点的可能。可是,这也那难不住她——朱阮阮向来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姑娘,她想要的无论如何也得拿到。 朱阮阮暗暗琢磨的时日长了,渐渐也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也不是那样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模样,山庄那些仆人也都是暗自一惊:这小姐原本是个疯疯傻傻的模样,如今为何一下子突然就变了?这是好了起来的意思?这一回又要做什么? 往常大家知道朱阮阮的脾气是十分不好,毕竟是朱宜琴的幼女,再加上优张衡之的胞妹,最主要则是打小在山谷之中受了许多苦头,所以无论是娘亲还是庄主对她都是百依百顺,千娇百宠,仿佛是如此那么之前许多日子的苦难都能偿还回来。 朱阮阮又因为相思成疾,因此简直是一个疯子。每日里简直是一头暴怒的狮子,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话都听不进去更别说是劝慰了。根本就劝不动,她动辄就是又打又骂,再也没有收敛脾气这种说法。 这位小姐年岁小,经事少,再加上娘亲哥哥的刻意纵容,朱阮阮晓得家人对待自己乃是诚心诚意的好,可是她熬不过来的却是——既然如此爱惜自己,那么为何不为自己寻来江朗亭做夫君? 不为自己寻来也便罢了,为何如同防个贼一样放着自己去找他? 朱阮阮那些不满、厌恨、无助终于都化作了心中一股子最最坚定的信念,这牢笼一样的日子自己简直受够了,谁爱谁过去! 她一反常态开始爱惜身体,吃喝都是极好的,可是最能长身体的时候她已经错过去了,于是仍旧是又小又矮简直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模样。 再如何补养也是有心无力,仍旧是个娇小玲珑,混不似苏弑那样是个身形苗条的。但是十五岁照旧还是个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朱阮阮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十分漂亮,毕竟爹娘也都是十分中看的人物。原先就是不吃不喝,面黄肌瘦,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意思在里头,也不常出去,所以那皮肤好不瞎说真是欺霜赛雪的白嫩。谁见了也都是个十分可人的小姑娘。 但是朱阮阮既然现下心思活泛了,于是好好滋养,那妙龄的姑娘倒是俏丽,不需几日就能将凹下去的脸颊鼓了起来,头发也顺滑了,皮肤也是光泽明亮,那身段也渐渐有了些袅袅婷婷的味道, 见她动了心思,张衡之与朱宜琴必定是十分欢喜,于是趁热打铁要为她选一个夫君,要一个人物、门第、本事都出类拔萃的少年郎。 朱阮阮倒是听话,去了几场花会、灯会,那衣裳鬓影、玲珑娇媚之中倒也吸引了几位男人驻足。 生活无忧,游手好闲,这个朔玦山庄的大小姐应该是极为快活的,她有钱有权有势有人撑腰,众人都以为他过得该是最最惬意的,可平日里也就是瞧起来十分稳妥,好似这一番真是好了,是打算结结实实当自己山庄中的千金大小姐。 可是一件事发生了好似是摘了众人的心肝——安排朱阮阮与世家小公子公孙姚共游南湖的时候,公孙姚被朱姑娘一把推进水中险些淹死!而朱阮阮本人这个闯祸精居然不见了! 张衡之挨个审讯带过去的小丫头,都是哭成泪人一样说当时都是小姐吩咐留在船舱,她自己跟小公子一同立在船头,到底什么情形未曾瞧见。 张衡之丢了妹妹难道不着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找不回这个姑娘。 这样一个大活人居然丢了? 朱宜琴更是因为这样病倒了,本来就是积劳成疾的人,再加上女儿丢了,两下里朱宜琴自然是支撑不住几乎疯了 正在张衡之与那公孙家的小公子要打上一场讨回公道的时候,那个公子总算是说了出来:那一日船头风大,朱阮阮因为船一晃便摔进自己怀里,自己委实是中意她于是上手搀扶了一把,可是谁知令妹登时恼羞成怒把自己推进河里。还称句句实话,可发毒誓,对天毒咒。 张衡之没了主意,便问自己妹妹的下落,结果公孙姚说道:湖水中有漩涡,自己只顾着逃一条命,未曾留意那丫头动向如何。 张衡之闻言无话可说,正想跟他拿轻薄了妹子致使女孩儿家蒙羞的名头要打一架出口气。 可谁知管家来了信儿,月牙儿则是摊开来给他瞧,实在是自己妹子的笔迹,上写着——已经到江阳,勿念无忧。 原来如此! 她分明是是私奔去了,去找那个江郎亭! 巴蜀之地三千里路程,她倒是干脆抬脚就走,等到回家一见,那不见了的乃是些衣裳细软,张衡之才埋怨自己疏忽,竟连妹子往日那样多的反常都没有揪出来。 他自责内疚,对这个任性的妹妹要生气,没奈何也只好告诉娘亲实情,可是那个朱夫人闻言则是苦苦一笑:“古代有红拂女夜奔李靖,后有卓文君倾心凤求凰。前两个都算是佳话吧,我这闺女千里迢迢去找心上人,好似当年固执不肯回头的自己”。 她盯着儿子,说到:“实话说,你妹妹多么像我。我对你爹当年也是这样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她如今早就是相思成疾要生大病,再憋下去只怕半疯半魔,这样一意孤行则是好事,只管叫她快活一回吧”。朱夫人躺在枕头上十分憔悴,她咳嗽得十分厉害对儿子说道:“我当年当真是后悔了。不晓得阮阮这丫头会不会后悔?” 她那样干柴棒子一样的手在儿子手心儿轻轻点了几下,则是笑道:“这个丫头,困着自己好几年,如今纵使如愿,可是她尚且还不知道:相见不如怀念。她兴冲冲跑过去,这男女之间就变了味了”。 朱夫人感慨着女大不中留,那朱阮阮已经在几日之后到了琅琊谷。 她紧赶慢赶到了山谷的时候,只见四周地上卧了几个人仿佛是大限不久的样子。 来的路上朱阮阮也听闻那个江朗亭最不爱救死扶伤的,人到了门口也不肯救医,乃是个十分无情的东西。 她管不着也不打算管,径直往山谷中一路急行。 其余的人则是劝她进去之路十分艰险,毒草遍地,毒虫遍野——无数人都有去无回!(未完待续。) 第446节 大失所望 众人都云这琅琊谷险不可测,但是——朱阮阮却是不肯回头。 她浅浅一笑,瞧着这山谷之中的雾气缭绕仿佛都可爱许多,与自己打小生长的山崖底下倒有五六成相似,雾气朦胧中仿佛也是瞧不清任何东西。 朱阮阮简直是欢喜疯了,晓得这云深雾障或许随处都有什么东西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那颗心已经被夙愿以偿的喜悦充实个满满当当。 她要快活死了!哪里还顾得上这样多的机关陷阱、险象环生? 或许也是福大命大,她径直闯进来这样远居然一点也不曾遇见什么叫人无法招架的东西,就连那毒虫也不曾招惹自己。 雾气乃是山谷入口处才最深重,越往里头雾气也最是稀薄也越清晰,日头也照射进来落在谷中依偎在两间屋子上,屋子的烟囱并不曾冒炊烟,但远远瞧过去这已经叫朱阮阮十分欢喜——找见了! 她慌里慌张找了一处水面梳理长发,整理衣裳,嫌弃自己的脸蛋还不够白净,于是忙又取出胭脂水粉重新打扮,拿出螺子黛画出两条蛾眉,末了干脆又取出一张胭脂将嘴唇狠狠印上去抿了两口,一使劲儿那牙险些将下唇给咬破了。 朱阮阮慌慌张张一边盯着门口以防有人出来瞧个正着,一边临水照影又是发髻儿又是钗环,浑身上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实在是个即将出门的新娘子一般万万不能又一丝一毫的不妥帖。 朱阮阮收拾利索,只半晌也不见那屋子当中有个什么动静。 她对水面琢磨如何与江朗亭时隔五年第一回碰面,她想说:“大哥哥,我是专程为你而来”,如此也好,只怕不够女孩子家的矜持。 若是说:“大哥哥,上回你说的琅琊谷便是极为好玩的去处,所以我过来瞧瞧”——可是,江朗亭那会儿根本就不曾对自己提过一句关于这儿的事,所以这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滋味。 若是说:“大哥哥,我那父亲乃是你的师兄……”快拉倒吧,两家的仇怨简直是大了去了!一句师兄就怕是把自己往外头赶。 那么,她实际上十分想说:“大哥哥,我念了你整整五年。你曾不曾念着我?”可是这话压在喉咙止住了。 末了,她打算随机应变,见了自己这样漂亮的小脸蛋,江朗亭约莫也不会将自己撵出去。 朱阮阮对自己的容貌那是有十万分的自信,对,娘亲说过——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脸蛋。那玉容青衣王惊鸿若是长得十分一般,那么为何爹爹愿意为了她奔赴刀山火海? 朱阮阮信步走上去,推开门只见里头十分干净,太干净了所以压根没有什么烟火气,那桌子上也都积了厚厚一层灰——许久也不曾见到一个活人的模样! 莫非!人走了?出远门了? 这谷主江朗亭呢? 朱阮阮乃是火急火燎,眼见那竹榻上的被褥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于是心中一个咯噔,开始如同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去找人。 她一声声的大哥哥的呼唤响彻这山谷,可那会儿走火入魔的江朗亭乃是已经上了幽冥小路,于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等到朱阮阮咬着牙将整个琅琊谷翻了一个儿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山洞找见了日思夜想的男人。 因为心急如焚,朱阮阮不曾如来的时候一样谨慎,所以形容十分不整齐:乃是蓬头垢面,脸上热汗直流,冲刷着脂粉在脸上形成一道道山涧,头发也乱了,一支发钗已经不晓得丢在了哪里,脚上则是跑丢了一只鞋子,光脚丫子的时候被诛心草叶子割伤。 对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厉害她是分不清楚,但因为江朗亭她留心过,也晓得这东西对于自己的要命的东西,但确实是江朗亭救命的东西。 朱阮阮顾不上,因为那大山洞吸引了他,鬼使神差一般又或者是天可怜见她一片诚心,所以一口气跑进去果真就找到了已经满嘴说着胡话的江朗亭,胡话倒也简单,无非就是:“施儿,施儿……” 她唤醒了这个男人,救下才知江朗亭的一双眼睛一时间瞧不见了,原来自己无论如何盛装出场,心上人都注定是瞧不见。 枉费了自己那样劳心劳力的打扮,朱阮阮心中不是滋味,但那欣喜若狂也是十分厚重。可是江朗亭虽然说是目不视物,可是听闻自己那身份之后脸上拒绝的意思倒是很明显。 朱阮阮也觉得委屈,她委屈也就是委屈,不妨碍那决绝的心性:自己正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来,她明白即便是有再多苦难,那也是自找的,因为自己心甘情愿,自己乐意,乐意得不得了。 于是那诛心草的毒性一上来,那心口就是千刀万剐地疼,于是对这方从水中捞出来的江朗亭说道:“大哥哥,我不骗你,我当真给诛心草伤了,我……”说罢就眼前一切东西都在晃,江朗亭迟疑的神情也贴上来,她则是唤了一声:“大哥哥”,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便是江朗亭与朱阮阮五年之后见到的头一面,朱阮阮自己心满意足,江朗亭则是疑窦顿生、戒心大起。 朱阮阮一路舟车劳顿总算是来到了琅琊谷,其中劳累之处自不必说,本来就是累到极点,再加上与江朗亭这一番纠缠,欣喜起来不加节制,几重压力之下便是昏睡了足足两天。 她做了一个黑甜黑甜的梦,里头没有旁人,根本就没有苏姐姐,只有自己跟大哥哥,两个人乃是饮酒喝茶下棋舞剑,不羡神仙,自己与他就是这人世间最最无人打搅、无人来烦扰的一对鸳鸯,一对快活夫妻。 朱阮阮喜欢他,他为自己一人所有,这份属于朱阮阮的而野心十分令人心惊,这野心大得可怖,更加令人肃然起敬——简直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劫难,是个极其厉害的打算,因为根本就不简单。 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在梦中觉得仿佛跋山涉水,一路磕磕绊绊将自己挣扎得生疼。一声厚重的声音约莫是个男人低沉的叹息,一条帕子则是凑上来擦着自己的脸颊,摸摸索索十分不利索,也不曾有个轻重,可是,那手心儿的温暖教朱阮阮迷恋,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爱死了这种被呵护、被爱惜的而感觉。 她一睁眼,果真就瞧见江朗亭正握着一条帕子给自己擦脸——原来是他!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自己还有这运气! 朱阮阮醒了也只当做自己还在梦中,直至她瞧见了那轻纱帐子的竹榻并着屋子当中煮沸了的草药炉子这才踏实。 她也不吭声,只当自己还睡着任由江朗亭照顾。 可谁知那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玉面毒蛛,只见他将帕子往自己脸上一甩,说道:“朱姑娘,既然醒了就自己起来吃药”。不气不怨,不喜不悲,谁也不晓得他在琢磨着什么。 朱阮阮有些失望,于是问道::“你如何就晓得我已经醒了?我才睁开眼睛,没有多大动静,况且你根本就瞧不见啊?”一边问一般舌头吐了一下一脸可爱相,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江朗亭则是不答,一手握着一根竹竿要走出去房门,可朱阮阮一见难道不着急?一动静那脚腕子乃是钻心的疼,于是,她喊着:“大哥哥!我疼!我的脚是不是断了?” 朱阮阮大声叫唤,可是江朗亭不为所动,于是她又喊着:“大哥哥,你扶着我坐起来啊,我动不了了!” 江朗亭本来想充耳不闻,跟这丫头根本不想有什么交道,可这朱阮阮乃是疯了一样的吵吵教他烦不胜烦,实在没办法只好摸索去将她扶起来,可谁知朱阮阮已经如同一尾鱼一样顺势倒进了他怀中。 江朗亭一怔,反应过来就是推开,可这丫头一计不成又干脆抓上了自己的衣裳领子,她哭着嚷着:“大哥哥,别走啊!我动不了可怎么吃药!你别扔下我啊!” 江朗亭见状乃是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罢了”。那苦汤药端过来,他走得稳当,那热汤也不曾洒出来。 到了跟前,朱阮阮本来想说要他喂自己,可是眼见江朗亭如同时上了刑场一样的神态,那不耐烦一目了然,这个男人根本不曾隐藏,又或许是觉得不值得隐藏,所以她是个识相的人,赶紧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江朗亭接了空碗搁在小几子上头,说道:“你那腕子被诛心草刮了一个口子,肉也烂了,所以干脆剜了下来。” 闻言朱阮阮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说到:“那,那,我得几日才能下床?” 江朗亭道:“一个月?谁知道呢?你才十五岁正是好年纪,伤口也好的快吧。”他收拾了炉子要走,那丫头则是泣不成声说道:“你,你,大哥哥,你记得我?知道我的年纪?” 江朗亭点头:“嗯,因为你爹,我尤其记得你全家”。 这话一出,朱阮阮就呆住了,不曾想江朗亭居然能如此干脆利索就把话说清楚,况且态度也平和冷淡便将自己的一点念头、打算掐死在萌芽之中。 我爹?朱阮阮没来由的十分怨恨这个从没见过面的亲爹,焦急问道:“大哥哥,我呢,我呢?你知道我生的是什么模样?” 正因为心慌,朱阮阮又怕江朗亭干脆走了所以身子探出去很远,于是一使劲儿竟整个人带着被子滚在地上,脚腕子遭了难正杀猪一样嚎叫不止。 江朗亭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居然可以麻烦到这个地步,这个朱阮阮真是教他开了眼界:为什么这丫头比自己的施儿要那么多事? 江朗亭心中对她不喜,将她在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不悦之情溢于言表,冷冷说道:“别再动弹了。我走之后,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管你。” 朱阮阮则是紧张抓着他的手臂说道:“大哥哥,我只问一句:你去哪儿?”五根指头已经掐进江朗亭的肉里教人吃疼,江朗亭见她不知轻重就更加恼火,于是没了好生气说道:“你管我去哪儿?这琅琊谷都是我的,去哪儿还得给你报备一声不成?” 朱阮阮原本以为他是温润可亲,可哪里晓得江朗亭如今因为眼睛失明脾气一下子这样厉害? 不耐烦起来也是这样决绝? 朱阮阮愿本那几分大胆一下子都蔫吧下来仿佛是再也没了勇气,于是怯生生说道:“我一个人,有点怕。” 江朗亭一听她害怕,于是调子也不再拔高,只是平静说道:“朱姑娘,你是打从朔玦山庄过来的对吗?” 朱阮阮点头。 江朗亭于是叹了一口气:“那三千里山路水路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朱阮阮闻言不解,江朗亭又问道:“你是自己来的?” 她以为这是在关怀自己,于是仿佛是小女儿情窦初开一样痴痴地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辞了娘亲兄长来了这,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朱阮阮又挽着江朗亭的手臂:“大哥哥,我在荆州城里遇见了几个坏人,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 她尚且没说完,心中还是一腔委屈还有许多苦水,可江朗亭未曾想乃是个不解风情的,已经一口打断:“好,那会儿你为何就不怕呢?” 朱阮阮闻言脸上马上就黑了,她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江朗亭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瞧着她,但一动不动更不曾有什么情分在里头,真是陌生疏离的厉害。 他质问道:“琅琊谷中那样多的毒草毒虫遍地都是,世人都不敢进来,朱姑娘想必也有耳闻,”朱阮阮只是点头称是,但江朗亭瞧不见这姑娘眼中的泪水已经滚落下来,仿佛是极其漂亮的断了线的珠子,朱阮阮捂着嘴不敢出声,耳边却听江朗亭无情至极:“哦?既然听过,那么为何还敢只身闯进来?朱姑娘倒是胆识过人,那会儿你怎么不怕呢?” 朱阮阮总算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一点也不信自己,嘲讽自己心机不纯,她内心已经是汹涌澎湃,来的时候那样长那样艰险的路途,为此义无反顾乃是不顾阻拦、乘舟直下的决心与果敢。到了江阳的时候欢喜与憧憬,在走到琅琊谷之时统统都化作空白,她仿佛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玉面毒蛛江朗亭,轻而易举就毁掉了自己对他的全部幻想。 原来,他不温柔,也不儒雅,更并不是自己以为的成熟稳重。 他对自己耍脾气,活似是个干脆利落的刻薄小人。 于是,朱阮阮内心有了无尽的落寞。(未完待续。) 第447章 飞蛾扑火 见这个男人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朱阮阮心中一时间有了不尽的落寞。 她有些怀疑,不知道自己过来是为了他,可是他又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他,这怎么办。 是为了自己那自以为是又十分伟大的爱情,可是这自以为是的爱情在遇见玉面毒蛛江朗亭的时候突然变得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江朗亭这是故意刻薄自己,叫自己难堪。 朱阮阮心中有些凄凉,但还是有几分美好念想——或许,或许这也就是几年没见面的缘由,所以大哥哥对自己肯定有些生疏,如此连个熟人都算不上怎么叫他对自己有感情,更如何圆满了自己对他的夙愿? 或许再等上几日呢? 或许再赖上几日,跟他朝夕相处,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有了转机??是不是自己就能瓜熟蒂落收获几分? 那个苏姐姐之所以跟大哥哥成了情人约莫也是因为日久生情,江朗亭与自己的徒儿都能生出来的感情,怎么又不能跟自己生出来? 反正,苏姐姐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自己才十五,有的是专心致志耗在男人身上的时光。 有时间有精力,有的是功夫,铁杵都能磨成针,难道还有什么自己拿不下的? 朱阮阮这样一想自己反倒把自己安慰得开心了,于是再瞧见江朗亭的时候干脆也没了当初那样多怨愤。 江朗亭问自己怕不怕?反问为何当初也不怕,何为这会儿竟然怕了? 朱阮阮心中不曾想清楚该怎么答他,思索一会儿轻轻说道:“大哥哥,原先确实是我自己要过来,这山谷也是自己要进来,什么都是我自己做下的我自愿的,可是”,她转着一双眸子痴痴瞧着他:“大哥哥你当然不知道:原先那么长的路自己都过来了都不怕,可如今见到你,我居然怕了。” 江朗亭听了这话当然是心中一怔,十分不明这丫头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为何?” 为何?朱阮阮仍旧是靠在他怀中,又将一颗小脑袋在他怀里轻轻蹭着,蹭着江朗亭毛骨悚然浑身发麻赶紧要挣脱,可一张小嘴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甜甜笑道:“大哥哥,我娘跟我说过的。也不知你认不认得一个词,叫做——近乡情更怯”。 近乡情更怯?江朗亭一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偏生这个小丫头是个粘人精,她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这其中勾引的意思纵使是有,但是在自己看来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哪里就懂得那些男女风月之事,再加上是自己师兄的闺女,因此那心中的防备就更加厉害些,晓得她已经凑上来并且往自己脸颊上吹着热气,搔得自己痒痒,他也只当是这个小姑娘玩笑,怎么可能?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对这丫头的行径他不曾当真,于是听朱阮阮这话心中也不曾起了波澜只是一味地闹不清楚也有几分不爽快,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瞧不见,自然不知道朱阮阮那脸颊上的绯红与眼睛中泛起来的的桃花,带着眼角的万种欢喜。 她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更不是调笑、耍玩。 她自己当了真,这个男人也当了真,可是——这个男人并不当真。 朱阮阮现下抛弃娘亲、哥哥千里迢迢过来,她从来只觉得自己的事才是事,这个男人就是天大的事,可是——江朗亭并不把她当回事。 他一琢磨,虽说不大怀疑但对着这小丫头这么投怀送抱还是十分扛不住,他觉得不自在。于是赶紧将她推开,如同甩包袱一样甩在床上,他整理了衣裳就要转身出去,朱阮阮只软了声调微微问道:“大哥哥,你当真不知道什么叫做近乡情怯么?” 江朗亭心中一震于是逃了似的快步出去,只留下朱阮阮凝眸一笑,问道:“我占了你的屋子,你去哪儿住?” 江朗亭则是说道:“你只要住着,住到养好了伤就走。我这儿从来不留外人”。 朱阮阮心中还是寒了,但又一想到距离自己养好伤也估计还有个把月,这段时间好好把握不愁不将他变为己有。眼瞧着大哥哥笔挺的身躯走了出去,朱阮阮唇边浅浅一笑:“是吗?” 江朗亭万万不曾想到自己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居然走火入魔,若只是这样也好了,差点丢了性命不说末了居然还捡回来一个小祸害。朱阮阮那丫头分明是有所图谋,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现下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是意有所指叫自己招架不住,仿佛每句话都是试探与进攻。 这个三十岁的男人蓦地觉得有些害怕,朱阮阮好似是个极有耐心、极有功夫的猎豹,一只刚刚长大但是没有多少经验的小猎豹。 这样一个新手虽说不擅长手段,但是对自己的猎物有着过分的热情与执着,野心勃勃,全神贯注。 他原本想问问朱阮阮为什么来,但是听了一句近乡情更怯竟然住嘴不敢再问,生怕这丫头说出什么没法应付的话。仔细想想江朗亭干脆是浑身冷汗——千里迢迢来了这琅琊谷,为了个什么? 他不敢问也不敢听,朱阮阮这回事也就算了,可自己的眼睛瞎了那乌孙王室的密经怎么练?自己怎么破了锁魂咒? 这样一想才是真的伤心了,觉得前途渺茫,眼睛瞧不见心法练不成,施儿找不回,自己可算是真的完了! 江朗亭因为这境遇催生出了无限绝望,眼前并不是黑麻麻的好似是谁给自己蒙上了一条白绢,于是什么都看不见,他恨不得抠抠自己的眼珠子扣掉那团子碍事的浆糊。 他没心吃没心喝没心睡觉,于是更加没心思去照料那个卧病在床的朱阮阮。 他初初只是想办法治眼睛,后来干脆是练功以毒攻毒,可又是练到了密经的第六重上回卡住的地方再次卡住,丝毫没有进展成了跨不过的难关,实在是叫他头疼欲裂,真是没有办法,他根本就跨不过。 本来就瞧不见,难关过不了,江朗亭就止不住的焦躁不安,这样焦躁不安之后他更加练不过,于是越急越慌,越慌越乱,乱到最后他干脆躺在地上躺了眼泪。 朱阮阮再次将他从山洞中捡回来的时候基本就是这个模样:他一双眼睛不起波澜,眼角有晶莹的泪花,这样一个大男人无助又不得不认命倒在地上,自己才十五岁却不由自主起来慈母一样的心思,想抱抱他,亲亲他,想好好对他。? ?? ? 于是,她一手拄着拐杖,一边把江朗亭挂在自己身上,歪歪斜斜留在地上是深深的四行脚印。 朱阮阮也疼,脚脖子上头疼得跟被谁砍断了一样,但这一日早上眼见大哥哥也不来找自己,也不打算给自己烧饭她是真的饿了也渴了,于是只好自己下床找了水,再四周一瞧去了江朗亭住的屋子,里头干干净净没有人。混不似自己屋子这样的粗犷,倒是有几件女子衣裳——约莫正是旧情人苏家阿施的住处。 朱阮阮来的路上就听说那个苏姐姐已经被困在长安城搅和起来天大的波澜——真是一个扫把星——哪儿有事,哪儿就有她。 晓得二人已经分离,苏姐姐远在千里之外,朱阮阮是十一万分的开心,因为自己趁着正室不在还更好施展,这一番心思也更好落实。对付一个男人她没有什么可怕与不好意思,可是再对付一个占尽宠爱的苏姐姐她就有几分不自在更加不自信。 她怕自己那些心事尚且不曾说出口,就因为目睹他们二人你侬我侬丢了下落。 几年前头一回见面,因为阿施那会儿还在昏迷,更从水里捞出来根本就是个落汤鸡的模样,一张脸上虽说也是俏丽好看,但她最最出彩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所以在朱阮阮瞧起来也就是个中上之姿。这样的女人哪儿都能抓一把,根本不是什么对手。 苏姐姐这样的女人,要相貌也就那样,要性情也没什么特色,要身段也就是比自己更加修长。 朱阮阮以为自己的相貌虽说不是绝色,但是比起一个苏姐姐实在是不相上下,再加上自己年岁小,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比起阿施那双十年华,自己才是韶颜稚齿、正值妙龄。于是比较起来觉得苏姐姐已经配不上江朗亭,大哥哥那样的男人非得自己配了才合适。 这屋子也就是略显粗糙,除了这几件衣裳实在看不出是个女子闺房。 他们居然当真是情人么? 两个人已经是几年里头的情人为何还是分房睡? 难道还没有夫妻之实?这样想来也是难得,这世上哪里有跟他们这样的情人? 朱阮阮已经觉得这俩人也就瞧着是一对,实际上这客气程度简直就是个普通师徒没有什么两样——真是太可笑了!这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干净? 朱阮阮自然是不知道,那一夜,阿施即出谷的那一夜,两个人差点就生米煮成熟饭。只不过两个人想得远爱得深,就这样老实呆着,也不急于这一时的酣畅淋漓,等等也无妨。本来就是情到深处,历久弥坚,到时候云**雨只是时间问题。 谁也不着急,谁也不心慌,江朗亭与阿施这一对以为,这样也能毫无意外去地老天荒。 朱阮阮瞧见这样情景也是心中有数,于是赶紧暗自一笑:也就是世人跟前做得爱的你死我活的模样,实际上还不好说,或许自己机会比以为的还要大。 她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找江朗亭的身影,山谷这样大居然找不见他。 朱阮阮一个脚脖子受了伤的哪里走得了长路?本来就是个不该动弹的架势,也才养了几天就下了床。可是因为这一日心里突突的慌张,她再去找就直奔大哥哥原先练功的山洞,于是真的奔过去,脚上的伤疼得要命,手上因为撑着拐杖干脆磨出来两个大水泡,虎口已经裂开口子出了血,可是她心中欢喜,又欢喜又着急。 找见江朗亭的时候还是心疼,这个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男人,现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朱阮阮晓得他决计不是死了,可瞧见那眼角沁出来泪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心疼死了。 她扑上去摇晃着他,叫他打起精神,可是大哥哥约莫是真的伤心有了生无可恋的意思在里头。 朱阮阮不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听闻苏姐姐远走长安似乎是与师父决裂。 于是她以为就是这样了:自己这是遇见了一个受了情伤、瞎了眼睛的男人,自然以为是因为苏施抛弃了他,所以大哥哥瞎了眼睛;再或者,更加叫人心酸的则是——正是因为大哥哥瞎了一双眼睛,所以那个狠心绝情的东西抛弃了这个男人。 反正,她来的正是时候——这世上再也找不见比她更加适合江朗亭、能照顾江朗亭的女人。 朱阮阮想当然事情就是这样,于是干脆把自己当作了玉面毒蛛的救世主。她搀扶着江朗亭深一脚浅一脚把他从山洞里带回来。 说起来也是可笑——上一回,是江朗亭带着自己,这一回是自己带着江朗亭。 少女情怀都是诗,这话一点不假。 朱阮阮这样自以为是,并不只是她一个,世上像她这样真心实意爱着一个男人,为了他朝思暮想好几年,死心塌地要占有他的驴脾气姑娘应该是遍地都是。 情窦初开的女人在遇见爱人的的时候干脆是没了脑子,原本毫无关联的东西连起来仿佛都迎合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江朗亭对朱阮阮不曾说上几句话,可是在朱阮阮眼里已经够多了,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都是别有用意,饱含感情,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径都展露了对自己的好感与欢喜。 这样傻傻的想着,仿佛原先江朗亭对自己十分不客气的诘问都有了甜蜜的理由,她想当然这是真的——自己得到他的好感,就更加能得到他的爱。比如他救了自己一回,自己救了他一回,可不就是有天定缘分的意思? 这傻丫头自然是想不清楚——这样约莫是有些浅薄缘分,就连这浅薄缘分也都是她自己只身奔赴琅琊谷,一日三遍遍地找寻江朗亭得来的,是她主动,江朗亭从来没有主动,就连老天也不曾十分主动,也不过是她乘风破浪过来的时候不曾过分天灾**百般为难,只有她! 这点缘分分明只是她一个人的咬牙死撑,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岂不是觉得是老天叫他们互不相欠的意思更多? 朱阮阮傻,只为了一个男人傻,但是后来临窗洒泪、对月长吁的时候也三省吾身——根本就没有缘分,只是自己勉强! 可是,她朱阮阮偏生要勉强! 朱阮阮的任性与固执简直是一股自己都不能明白的力量,促使她来,促使她靠近江朗亭,更促使她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更促使她在希望破灭的时候孤注一掷、剑走偏锋! 谁也不知道她脚上受了重伤又是怎么咬牙将死人一样的江朗亭带了回来,江朗亭反正是瞧不见,只觉得被扶到床榻上,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着自己的手掌。自己的掌心因为持剑有些粗糙,施儿的手因为练刀法也有几块老茧,可是这双手没有,她就这样柔柔弱弱地握着,纤细滑腻的指头揪着自己的手指——不是施儿。 江朗亭若是说原先那样多的猜测都只是猜测,从不敢往最坏的方向上去想,那么这一回他是当真心中明镜一般落了地! 怨不得,怨不得原先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他默默叹气,自己现下这状况想要将朱阮阮赶出去也不可能,朱姑娘现下重伤在身自己翻脸无情也甚是不合适。 于是,他动了指头想把自己从她的手指中解救出来,可是谁知那手的主人反倒是被弄醒了,朱阮阮原本是趴在床边累得打了个盹,此刻就精神起来赶紧凑上来焦急喊着:“怎么样?要不要水?要不要吃饭?要不要解手?” 江朗亭见她已经如同是最最热心的老妈子要将自己往太爷里头折腾,于是十分不乐意也不自在,于是说道:“都不必了。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哪里知道这丫头已经十分欢快取来一碗水,要扶起他喂着,江朗亭十分口渴,可是再怎么难熬也不想是她来伺候。朱阮阮道:“大哥哥,快喝点水!你那嘴上都是干皮呢,我方才用帕子沾了一点也不济事,现下好了就多喝些”。 江朗亭不肯,可朱阮阮已经十分固执将他扶起来,水也递给他嘴边,仿佛是十分贴心说道:“赶紧喝了。我煮了粥,一会儿拿勺子喂给你”。 江朗亭闻言心中更加烦躁,于是将空了的碗递回去,皱着眉头说道:“不必了,我不饿”。 朱阮阮却好似一点也不认得眼色,叽叽喳喳笑道:“别啊,我专门给你做的,这几日都是你照料我,今日可算是轮到我照料你了”。 她转身去炉边拿勺子在锅边搅和得叮当响,那热粥的香味飘过来勾引的江朗亭肚子里头的馋虫疯了一样,可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不怀好意,或者是好意天大,江朗亭一点都不想跟她瓜葛。 眨眼的功夫朱阮阮已经盛出来碗粥来到他跟前,她坐在床边那受了伤的腿垂在床沿,握着勺子舀了一勺子热粥吹了几下才送到江朗亭的嘴边。 呼呼的吹气声在江朗亭听来似乎是小时候娘亲喂饭的错觉,他慌了心神于是张开嘴一口粥已经滑下去了,落进肚子遍体生暖,乃是现下最最合适吃的东西。可是反应过来这是朱阮阮,他就说:“罢了,不吃了”。 朱阮阮见状则是一声嬉笑:“为何不吃?难道是不合胃口?这粥我可是熬了半个时辰,最最适合的火候”。 江朗亭说实在话,软糯香甜没有一处地方叫自己挑得毛病。竟不知她还有这手艺! 朱阮阮打小跟着娘亲朱宜琴住在山谷,娘亲最常做的就是粥,各种五谷杂粮熬的粥,慢火熬上半个时辰,粥里头的粮食都开了花,自己只管大口大口喝一个底朝天。 朱夫人瞧不见的时候,阮阮已经开始像个大人一样生火造饭养活自己跟她,所以别的不说,自己熬粥的手艺那是百分之一百的自信。(未完待续。) 第448节 心怀鬼胎 朱阮阮打量这蒋郎亭的神色,于是笑道:莫不是根本不是因为这粥,而是因为株洲的人?她微微一笑,说道:那,若是苏姐姐煮的粥,大哥哥约莫是一口不胜通通喝光了吧。?[?〈[ 蒋郎亭也不说话也不辩驳只是瞧着她,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朱阮阮晓得自己月末是猜对了,于是干脆一声轻笑:可惜,苏姐姐去了怎么也回不来。现下这山谷中只剩下我与你,我若是不照看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蒋郎亭心中疑惑顿生:你为何知道他去了长安?又为何知道他回不来? 朱阮阮见他开口于是说道:大哥哥还不知道吧,你的徒儿那个苏姐姐除了山谷就被无数人盯上了。听说,不少人要她手上的刀呢。这样的宝贝谁不眼馋?天下人都盯着,她那里就好逃脱出来?长安城中人多食杂,他就更加不好说了。 江朗亭一听心中难道不慌乱,于是说道:无妨,只要那到还在,他就平安无事。也不只是安慰自己还是祈求老天锤炼素食。 朱阮阮倒是挺出来了,于是嘻嘻一笑:对。可是,听闻她曾经被一对夫妇掳走了,后来居然逃了出来好好无损,真是福大命大。 江朗亭闻言心中更加忐忑,不知为什么,这时只要是掺和了苏施他就容易黄容易乱,于是问道:是谁? 朱阮阮趁机又舀了一勺紫米粥倒进他口中,说道:不晓得,反正都没死,你怕什么? 江朗亭见她浑似没心没肺,对他这样的好意非常抵触,于是慢慢吞下去,只是说道:无妨,施儿肯定能回来,她才方跟我说就要回程了。 你如何知道? 信鸽,我跟她有新歌传信儿。 朱阮阮闻言脸上一黑,反正家那里不难听也瞧不见,她瞧着窗户外走廊下的鸟笼子眼中蹿火,手中点这一把勺子有一搭没一搭搅合着饭碗,也不只是在打量些什么。 讲啊朗亭好不容易见她清净了,也不打算在吃东西就想把它撵出去,朱阮阮能拿到能听话?她皱着眉头问道:大哥哥有多喜欢苏姐姐? 讲啊聆听不知所措,于是问道:与你何干?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朱阮阮手中低头瞧着饭碗,脑袋深深的买进去,讲啊聆听那耳朵不聋,公里有深厚,居然it那个键一两滴水声——约莫是这个丫头掉眼泪了。 泪水滴在饭碗上,地在米粥里,巴大一声脆响,他想撵出去的二话就没说出口。 朱阮阮再哭了一会也是不敢出声音,他觉得自己有点丢人,更觉得这对于这个男人自己月末是没有希望了,该死心了,毕竟苏姐姐就要回来了,而且他又是那样的喜欢这个女人,自己再怎么活泼可爱只怕都拉倒了。这件事确认之后他心中无力,身上更加无力,觉得自己走上了绝路。往这边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再也不肯听劝的。 那样多人说自己,多门难听的说自己也都不是什么问题,他根本不介意,可是这个现实之下朱阮阮有些全线溃败的意思。 她哭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什么道理,于是想着反正江朗亭也不能饿肚子,于是又据着饭碗去到讲啊聆难听的嘴边,抽噎着说道:大哥哥,多少吃一点。苏姐姐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不好好吃饭么?那样恶化只怕是苏姐姐还没到家,你倒是先饿坏了身子。 他本想说我心疼你,心疼死了,可是末了只说了一句:大哥哥,苏姐姐得多心疼啊。 这话一出江朗亭自然而然想起来苏施那一张笑脸,那样一张不施粉黛淡扫蛾眉的小脸,于是干脆眼神都温柔了其起来,仿佛是里头有两王子清泉,尽管仍即使瞧不见东西,可是江朗亭个跟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苏轼那张如花笑靥,清清淡淡,刹那绚烂。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笑出来,苏施在自己面前聪明你过来都是谨慎小心拘谨非常的,乃是个正儿八经的徒儿,除了为了维护自己背弃了天下人拿来你刚从你,否则江朗还挺怎么也不敢确认这个冰山一样的丫头心坎坎上的那个人居然真的是自己,那个幸运的男人。 一想到这儿,江朗亭的眼角微扬,嘴角上翘,面容在清冷之中更是透露出以十二万分的喜悦。他分明是温柔的,分明还是深情款款的,正是朱阮阮早先见过的那个男人。、 只不过,朱阮阮始终不能呢该明白的是——他有爱人的能力,只不过,他江朗亭爱的从来不是自己。 朱阮阮见过那样多男人的笑,大家微笑大笑冷笑嘲笑,可是从来不曾有谁这样偶尔一笑已经枯骨铭心音在她的心上教他一辈子都背着忘不了。 她心知讲啊聆听心中那个人不是自己,于是忍者满腔自心酸对他说道:吃吧,一边说一边把勺子低了山区,照旧是吹凉的香喷喷的米粥。 她千里迢迢跑过来决计不是为了给他们牵红线,可是越老太热心,这红线怎么彻夜扯不断,这会儿朱阮阮倒是消停了,她不知所措,在想自己是在争取一把开始利索撒手。 可是一找他的性格,凡事它看中的都是自己的再无二话,他觉得不会最最喜欢的东西眼睁睁拱手让人。讲啊聆听与苏施虽说是情人,但是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关,再说了这大弘三妻四妾的人多了去了,男人多几个女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死守着一个才稀罕呢,朱阮阮琢磨着若是自己低眉顺目把这一对情人此后舒坦了,江朗亭乐意了,苏施自然也没什么话,那么是不是自己做个偏房也没什么。只要是自己得到江朗亭就好,管他多少呢。 这样一想朱阮阮安生地住了下来,预备将江朗亭讨好得当,教他满意了好给自己一个理由再也不用走了。 他乡的也不差,一开始想的就是这样,没办法,她原本是冲着独占江朗亭来的,可是讲啊聆听不动心,自己没法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进了一家门再说,到时候玩以素食与江朗亭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对夫妻变成了怨偶呢,比如自己的爹娘那样,再或者因为生不出孩子想看两盛宴呢?再或者一个天灾**苏事先走了呢?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反正自己年轻貌美又没在没病显然是要活一个大岁数,难道熬不死他? 若是简单正是这样,那么又不会生出后头那样多事,更不会叫江朗亭与苏弑这一对情人成了仇人一样。这都是孽缘,也是老天的意思,更是朱阮阮一手好谋划。 那是又一夜,都是夜里容易出大事。 阿施那会儿还在长安城与江朗亭传了信儿说是立刻回家,而且与江朗亭一辈子守着琅琊谷再也不走了。 这信呢自然是落不到琅琊谷谷主的手上,那信鸽扑棱棱飞过来的时候,他分明是听见了,于是手上一伸出来,那鸽子十分通人性于是立在他掌中,小嘴轻轻剥啄着江朗亭的手心儿痒痒的教人难受、 江朗亭盲着但是凭感觉也能解下鸽子脚上捆着的纸条,他摊开来却瞧不见,于是喊着朱阮阮:“朱姑娘,劳烦你来看看这纸条上写了什么?” 朱阮阮打从柴房跑出来,方才捡了不少干柴预备夜里烧饭吃烧水用,老远听见江朗亭的欢喜呼唤声于是赶紧跑出来以为是遇见什么天大的事,结果,却见他笔挺的脊背背着光站着,高高大大,肩膀宽阔乃是个十分能依靠的模样。 瞧着他的背影,朱阮阮居然窜上来十分伤心,伤心这个人这么好却不见得是自己的,而且自己这样跑过来一厢情愿,也不知要得个什么结果。 凑上来趁着烛火只见是一张纸条,朱阮阮那脸色就更加不好了,她摊开来只见上面清晰隽秀的一行小字:徒儿即刻就回,师父莫念。诸多变故,回去再提。 朱阮阮的蛾眉就恨不得挑起来了,她心中怒火滔天嫉妒地要死,但是又不敢过分表露。 江朗亭脸上带着喜色,只是催促着:“施儿是不是快回来了?” 朱阮阮“嗯”了一声,心中一股子寒意却涌上来,琢磨的却是: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就对我如此绝情,若是苏姐姐当真回来了,你眼中可有一会儿能得下我?咱们处了这样长时日,也不见你脸上有几分温柔,一听见她的消息就是欢喜不尽,我若是得了恩惠留了下来,你为她这喜色可否分我一分?只怕也是不能够! 一想到这儿朱阮阮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她转身出去炊饭,不一会儿肉的腥味已经飘了出来香喷喷的十分馋人,江朗亭又不是神仙自然也是饿得慌,再加上心情很好于是坐下来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心中不由得感叹:朱阮阮约莫是个小姑娘的模样,不想这手艺居然这般好,只是:这肉是哪儿来的? 朱阮阮那瞧着他暗自笑,只是夹了青菜去江朗亭碗中说道:“我今日出去一趟,买了一只鸡回来。” 鸡肉?为何不甚相像? “有什么不一样?”朱阮阮又给江朗亭盛了一碗汤,热腾腾把勺子递到他手中,嘱咐:“小心点,烫。”一边小声嘟囔着:“都说你眼睛不大好,也不让我喂你,都倔个什么劲儿?” 江朗亭也不搭腔只是把碗里的汤水也喝个干净,他已经打算歇下了,可是这个朱阮阮收拾完了也不肯走,只是赖着与他说话,都是些不咸不淡的:“我那日遇见你,你是在做什么?” “哪一日?” “两回都是,在山谷之中做什么?” 江朗亭原本不想说,可是这一夜仿佛有些话委实想找个出口,于是道:“我在练乌孙王室的密经。” “为什么练那个东西,听起来也不好玩?”朱阮阮是死缠烂打,眼见江朗亭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可是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她想了解他,了解这个男人心底的秘密。 时隔几年,到底是太陌生了,他与苏姐姐也更多是日子久了知根知底才这样好,枉自己声称喜欢了她几年,可是真真儿是一点也不了解呢。 她想听他自己说。 江朗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道:“我中了锁魂咒”。 朱阮阮一听却心中一惊,不由自主说道:“谁下的手?那玩意儿不是乌孙王女才会的东西吗?” 乌孙王女?关于这个名字,江朗亭他认识的只有一个:蒙黛朵,于是笑道:“应该不是。我认得你说的那个人。” “可是,明明就是她啊,连她兄弟乌孙王都不精通的东西呢,据说乌孙老王原本不给,可是她自己抢了来”。 江朗亭不知为何一听她这样说就心中不耐烦,于是眉头皱起来道:“都是些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谁下的毒手我早就找不着了,也不找了,只是********要除了根儿。” 朱阮阮有些紧张:“这样厉害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对付的?这密经当真有用?” 江朗亭点点头:“原先委实有用,也少受了一些罪,可是……” “可是什么?”朱阮阮为他着急,话音也有些慌张。 “总共九重,我一练到第六重就过不去了”,江朗亭这话音里头有着无尽的挫败,仿佛有些心灰意冷。 朱阮阮则是恼怒了几分:“那么,你解咒的时候苏姐姐忙什么去了?苏姐姐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她”,江朗亭暖暖一笑几乎要刺瞎了朱阮阮的眼睛:“是我把施儿撵出去了。” 为什么?朱阮阮觉自己今夜有些蠢,什么都听不懂一样,明明自己是因为他们的爱情而爱上了江朗亭,可不知为何,现下又不懂这一对心里打量着什么。 她问题有点多,江朗亭许是心情不错话也有点多,乃是:“这锁魂咒越来越厉害,我怕自己扛不过去,所以这时候去练密经,只求熬过这段时光就能脱胎换骨再也不受那玩意儿折磨。施儿若是不在身边,那么我肯对自己狠尝试,拼命一搏;可是,若是在身边,我只怕顾及她,不能破釜沉舟。”(未完待续。) 第449节 她心如铁 江朗亭微微叹气:“实际上,扛不过去就得死了,我怕她亲眼瞧见了伤心。所以想自己练了,成与不成都叫她日后知道。这才是近乡情怯,”江朗亭的嘴角仿佛是十分快活:“不知为何,明明在施儿面前我应该更坚强,可见到她莫名想要卸掉盔甲更容易心软了呢?对自己也狠不下心”。 这话一出,朱阮阮仍旧是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思——这都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是自己,饿了就说饿,渴了就说渴,疼了就哭,乏了就睡,这不才是最最实在的东西吗? 如果自己是江朗亭,那么不论如何一定要守着苏姐姐,也不舍得教她离开自己,好与不好,结果如何,当真不是那么重要。最最要紧的关头说不定就要死了,能在一起一时一刻都弥足珍贵,哪里还有时间别扭什么呢?人活这几十年到底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这样不累吗?自己不痛苦吗? 苏姐姐不痛苦吗? 这样难解的误会到底是为了二人更好的过活,还是要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非要这样口是心非? 为什么不爽快说出来叫苏姐姐自己决定去留呢? 朱阮阮只是问道:“为什么撵她走?你不是很爱苏姐姐么?两个人不应该同甘共苦共度劫难?这才是不自私的爱法啊”。 江朗亭不想这丫头居然想得十分明白,但还是笑着摇头:“你还是太小。很多事,很多狼狈的模样,你宁愿天下人谁都瞧见,也不愿意是自己的爱人瞧见。这不是自私不自私,是爱情里头的自己想要的一种分寸”。 朱阮阮也不打算弄明白了,于是托着脸问道:“近乡情怯,原来,大哥哥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啊。” 江朗亭眼中一片白雾,但晓得这小丫头必定是撅起嘴十分不乐意,于是笑道:“你才多大,当得了什么真?哪里就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朱阮阮不服气,于是气哼哼说道:“我打从九岁起就惦记上你了。当中五年我们没有碰过面,这五年,我见了那样多的男人,母亲为我找来那样多的年轻公子,可是,”她软软地说道:“我心中独独只有一个你。” “我病了,大哥哥,我为你病了。娘亲说,我是得了相思病”,她心道。 江朗亭不以为然根本不上心,于是问道:“那么,你来这琅琊谷是打算做什么?” 朱阮阮那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兀自强撑没有嚎啕大哭,反正江朗亭也瞧不见,于是只管声音好生生地说道:“你说呢?估计是来寻开心的吧。”说罢自己一抹眼泪,笑嘻嘻跑出去,再回来却是抱着两坛子老酒。 她身上带着很好闻的杜鹃花的香气,那热烈绝望的花朵她在身上如同是开出来了一片,朱阮阮方才那些伤心仿佛也都是装的,只是打开盖子掏出两只大碗倒上两碗,她贪婪地嗅着酒坛子上窜出来的香味,柔柔地说道:“果真是好酒呢!” 江朗亭有几分不悦,那是施儿酿出来的,这谷中自己除了做做饭在也不曾动手干过什么,这坛子带着新鲜泥土的腥气铁定是从地下挖出来,再不是白日里去买的吧。于是问道:“这是哪儿弄来的?” 朱阮阮笑道:“杜鹃花下头埋着的”。 “哪儿来的杜鹃花?”这山谷中何时有了这些东西? 朱阮阮笑得更厉害:“我今日种下的”。 这琅琊谷中都是毒草毒虫,即便是施儿那样的年轻姑娘也不曾想起来要去种什么花儿朵儿,谁料想这个朱阮阮方能动弹一声不吭已经种了下去。 “幸好挥了锄头,要不然怎么知道我相中的那块地下头有这样的好酒?” “放下”。江朗亭那话音里头已经没有多少客气。 朱阮阮一惊:“为什么?” “那是施儿酿的,不是你该动的东西,放下”。 朱阮阮脸上十分挂不住,哇的一声就要哭了:“我不该动?我也就是喝点子酒怎么就成了个无恶不作的贼人一样?苏姐姐的东西诚然是宝贝,我照料了你那样久,喝一点她的酒也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名了不成?你们当真是十分小气!” 江朗亭便不说话,朱阮阮已经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仿佛是耍赖一般说道:“怎么办?你不叫我喝,可我都喝光了。” 江朗亭不曾想到朱阮阮还是这样的无赖,但这丫头乃是一个刁钻古怪的,于是也不再多说,自己默默坐着说道:“要喝抱回去你自己屋子里,别在我跟前耍酒疯,你太闹腾。” 朱阮阮一听眼睛又红了,她兀自端了一碗酒喝下嚷嚷着:“好酒!好酒啊!当真好喝!” 江朗亭眼见也赶她不走,于是自己背对她躺下,朱阮阮瞧着大哥哥宽阔的背影心中一疼,于是问道:“大哥哥,你有多不待见我的闹腾?” 江朗亭不搭腔,这朱阮阮端了一碗酒走上前去,站在他跟前问道:“你说话啊!你说说”。 他还是不动声色,于是朱阮阮又喝光了哭着说道:“大哥哥,我若是不再闹腾了,你留着我一直在这琅琊谷好不好?” 江朗亭安静说道:“朱姑娘,你就不要回家吗?你娘怎么办?你哥哥怎么办?你就不要出嫁了吗?” 朱阮阮则是十分不在乎:“他们总会过得很好,哥哥能把我娘照顾得很好。至于我”,她咬着嘴唇:“我不想嫁人”。 江朗亭:“那也不行。你打算在这山谷中住一辈子,要我答应,更要看施儿答不答应。” 施儿?又是苏姐姐! 朱阮阮冷声道:“原来这山谷中的主人已经是苏姐姐了,我居然还要给她报备。只是,”又一笑:“我替她照料你这样长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哥哥,你说,她因此会不会留着我?” 江朗亭终于转身过来面对她,无神的双眼微微一眨:“你为何非要留在这儿?花花世界这样大,你看见的还很少,以后看多了就知道:这琅琊谷原本也算不得什么。” “既然外头这样好——大哥哥为何与苏姐姐都不出去了呢?” “我得了个她,她得了个我”,江朗亭浓密的睫毛轻轻眨着,声音却是悠长:“朱姑娘,终有一****会明白:世上有这样多好东西,这样多有趣的人,但也只会遇见一个叫你怦然心动的。得了这个人,那么世上的人如何更有意思与自己都再无瓜葛,因为——她就是你的三千世界。 朱阮阮听他这样深情,脱口就想说出:我的三千世界有你! 可她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笑道:“我就是乐意,千金难买我乐意。对了”,她伏着江朗亭的肩膀问道:“唉,那个苏姐姐会不会叫我留下来啊?” 江朗亭根本不想这个问题,再一想到施儿那清冷的眉眼便摇摇头。 朱阮阮干脆靠着她的脊背坐下来:“大哥哥,那,你呢?” 江朗亭不料被她依靠干脆直刷刷往后退,朱阮阮见状心中是真的疼,但几乎要笑出了眼泪:“坐那么远做什么?”她凑上去把碗递给他:“大哥哥,下床来喝酒吧。” 江朗亭不接,朱阮阮便抱着酒坛子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苏姐姐是个怎样的人?我瞧不懂她。” 江朗亭原本不想跟外人说那么多,一边接了酒水一边回想着施儿的情形说道:“她是个好女人,天底下最最好的女人。” 朱阮阮闻言心中酸疼,只是歪着脑袋对着江朗亭傻笑,反正这个男人也瞧不见,自己如何痴傻也不在乎,说道:“哦?大哥哥仿佛是见过不少个女人,这么肯定苏姐姐就是最好的那个?” 江朗亭饮了酒,说道:“我不曾见几个旁人,也不用比较”,他骄傲地仰起脑袋对着外头窗户上的月亮微微点头:“我的施儿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最好的,谁也不能跟她比”。 朱阮阮一抹眼泪,喃喃道:“那么大哥哥,你是打算跟她好好过一辈子了?” 江朗亭说道:“那是当然。不跟她,难道还能跟谁?” “那,她是个心宽的么?能容人么?” “什么意思?”江朗亭见这丫头从头到尾都在质疑施儿心中便有些怨愤,不想再搭理。 朱阮阮笑道:“算了,没什么”。 她喝了几碗酒就有些醉了,于是那嫩白的藕臂在江朗亭眼前挥舞着说道:“你是真的瞧不见了吧。”她凑上去江朗亭的脸前,俏丽的鼻尖几乎就贴在江朗亭的鼻尖上,只是喃喃自语,拿指头轻轻隔空勾画江朗亭的五官轮廓,乃是说道:“你长得真好看!眉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眼睛也好看!可是”,她丰润的红唇几乎要落在他脸颊上逼得江朗亭往后一闪,朱阮阮笑道:“你瞧不见了。一辈子就这样了是吗?一辈子都这样了不成?” 江朗亭原本因为这眼睛心中就存了几分忐忑,不知怎么跟施儿交代,更不知如何面对她,现下见这丫头头一个提了出来心中也是一震:“我也不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双眼睛还能不能使唤,还有这密经练了六成锁魂咒我能不能就此侥幸饶过都未可知。” 朱阮阮见他十分伤心,脸上黯然于是心中也是疼得厉害,跌跌撞撞扑过去江朗亭的脚边,一双手搁在他的腿上,眼神迷离盯着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江朗亭推她也推不开,于是由着她发酒疯,只听和丫头柔声问道:“大哥哥,跟我说说,你在发愁什么呀?” 江朗亭许是也喝了不少酒所以话也尤其得多,于是说道:“我都这样了,施儿可怎么办?” 朱阮阮闻言蹭地一下子坐起来,厉声道:“你怕她嫌弃?” “倒不是”。江朗亭悲凉说道:“我只是怕拖累她。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这瞧不见,只怕也活不长,若是这样,施儿可怎么办?” 朱阮阮一听妒火中烧,于是道:“大哥哥,阮阮年岁不大,经事不多,可是也知道:苏姐姐若是真心爱你,这点子算什么?情分里头人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两人愿意长相厮守,一辈子长也好短也好,只要两个人一起,怎样都是一辈子,老天要收了谁,只要你与苏姐姐守着过了这样长时光也该知足”。 朱阮阮朗声道:“我只要是真心爱一个人,哪里会管他何时生、何时老、何时病、何时死,长得是什么模样?爱的总归是这个人罢了。若是为了一辈子有人相伴,排遣寂寞,何不换一个长命百岁的?只管守着个千年王八万年龟过日子去吧。再说,”朱阮阮仿佛真是喝多了,她虽有醉意但语气十分决绝,乃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我,夫君去了自己也只管追随他身后,碧落黄泉,此生不渝!” 这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话居然要惊呆了江朗亭,他不曾想这丫头有这样刚烈的心性,只晓得为她以后的夫君感叹。 他与苏施都是极其平凡的人,虽有十分勇气,但混不似朱阮阮这样刚毅洒脱。 若是江朗亭那会儿便晓得这小丫头口中所说的夫君正是自己,那么只怕是要吓死了,被她这牢笼一样不肯撒手、狂风骤雨一样炽烈的爱慕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朱阮阮说罢痴痴瞧着江朗亭,嘴上却是问着:“大哥哥,若是苏姐姐也是这样的女子,你爱不爱?”她实际上是想说:“自己这样刚性的姑娘,你爱不爱?有这样一个姑娘好好爱你,大哥哥你愿不愿意?” 她到底是没问出口,江朗亭一想到这小丫头说过的“近乡情怯”就赶紧换了话头:“朱姑娘,夜已经深了,赶紧回去睡吧。” 朱阮阮却将空酒坛子扔在地上一边又抱了一只过来,仍旧是掀开盖子尽兴:“这样好的酒,苏姐姐真是好手艺!大哥哥娶了苏姐姐日后便是有福气了。” 她给江朗亭倒上,仍旧是爬上床去搁在大哥哥手上:“我,我有句话想问你。” 江朗亭心中一紧便说:“你醉了,快回去吧。” ”(未完待续。) 第450章 孤注一掷 朱阮阮说罢痴痴瞧着江朗亭,嘴上却是问着:“大哥哥,若是苏姐姐也是这样的女子,你爱不爱?”她实际上是想说:“自己这样刚性的姑娘,你爱不爱?有这样一个姑娘好好爱你,大哥哥你愿不愿意?” 她到底是没问出口,江朗亭一想到这小丫头说过的“近乡情怯”就赶紧换了话头:“朱姑娘,夜已经深了,赶紧回去睡吧。” 朱阮阮却将空酒坛子扔在地上一边又抱了一只过来,仍旧是掀开盖子尽兴:“这样好的酒,苏姐姐真是好手艺!大哥哥娶了苏姐姐日后便是有福气了。” 她给江朗亭倒上,仍旧是爬上床去搁在大哥哥手上:“我,我有句话想问你。” 江朗亭心中一紧便说:“你醉了,快回去吧。” 朱阮阮固执不肯,只是笑道:“你在怕什么?” 江朗亭也有些醉,他的酒量还不如苏弑一样的厉害,耳朵已经红了,脸颊发烫,只觉得一只小手伸到自己脸上,他被惊了一跳,朱阮阮醉眼迷离却笑靥如花:“大哥哥,怎么,我是吃人的老虎要咬你么?” 她又灌了一碗,说道:“大哥哥,你就那样怕苏姐姐在这世上寂寞?那么,”她一抹嘴:“为什么不给他找个伴?” 江朗亭一声叹气:我的施儿是个命苦的,从小孤苦伶仃,长大父母双亡,跟着我,也是个不知道活上几天的。我觉得她这辈子太苦了,实在是舍不得抛下她,怕她过不下去。可是明不由人,有些事一早就该先做打算,给她留个后手,我走了他也好好活着。 朱阮阮闻言岂不感动?她心中疼得厉害:“大哥哥真是个用情至深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朗亭:“孩子”。 “好主意!” 朱阮阮脸上一红,眼睛便更加红了,于是笑道:“委实是个好法子”。她又问道:“为何不找个姐妹做伴?服侍你们两个,日后有个万一能老死在一处。” 江朗亭则是斩钉截铁:“施儿不需要,她是个挑人的,也不喜爱热闹,更不喜爱生人。” “我呢?”朱阮阮也不顾女孩儿家的矜持,只管凑上去拍着自己的胸脯:“苏姐姐不喜欢生人——那么我呢?我待在这琅琊谷根本就不打算出去,天长日久处下来,她总该不算生疏了吧?苏姐姐不喜欢热闹,那么我只管安分下来不再闹腾就行了吧?她需要人的时候我在她身边,不需要的时候我自己过就行了吧?我愿意服侍你们,愿意服侍她。” 江朗亭闻言将她一把推开,朱阮阮坐在地上便听将他厉声说道:“朱阮阮,你是不是疯了!” “为何?”朱阮阮的腿在地上踢蹬着:“我自愿的,我自己愿意讨好她,自己愿意待她好。”她哭泣着问道:“都这样了,还是不行么?” 江朗亭问道:“你一个小姑娘,才十几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华,为何死心眼一样非要服侍我们?快回去吧,今夜我累了。” 江朗亭自然不是累了,他是心惊——不想这朱阮阮居然有如此执念,自己怎么办? 他根本不想面对她,这简直是一个疯子!自己根本没法跟她说道理,由此更是决定了:明日就得撵她走,逼迫她走! 这山谷再也不能留着她,再留只怕是要出事了! 他于是朗声说道:“朱阮阮,回去做你的张家大小姐吧,你既然能出来,必定是张衡之点了头。可是明日起,这谷中便在于你毫无瓜葛。” 撵她走! 朱阮阮一听更加绝望,于是吼叫着:“我是十分纠缠,可是你也太过绝情、冷淡!一言不合就撵我走!你太狠心了!”她扑上来问着:“江朗亭!我的大哥哥,你顾虑些什么?莫不是因为我爹娘与你的仇怨?” 她坚决道:“你若是因为这个只管说,我情愿与他们断了来往,那一家子我都不要了!我爹对你做了什么,大哥哥总不能算在我头上!我冤枉!你对我不公!” 江朗亭喝道:“并不是。你与你一家子什么牵连什么仇怨与我不想干,我们不在乎!” 见不对头,朱阮阮又道:“我千里迢迢就是奔着一个你而来!兄长慈爱,不曾孝敬;娘亲辛劳,不曾服侍;背后荣耀,不愿沾染;世家子弟,不曾青眼。只因为——我心中得了一个你!” 她歇斯底里喊着:“我就是死心塌地愿意追随你,碧落黄泉,矢志不渝!若是能,那么做个妾,做个丫鬟也都愿意,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大哥哥,我求求你——我退让了一万步,你就退让一步成不成!” 退上一步? 江朗亭果断说道:“不成!这桩事不只是我,更是施儿!施儿决计不肯,即便她不说什么,我也替她不愿意!这对谁都不公平!你求我退上一步,我就不得不如你的愿不成?我与施儿两人亲密无间,再也留不出一丁点缝隙给你!” 他冷声说道:“朱姑娘,我再说明白些。你可知——你要的那一步我若是应了,岂不是委屈施儿再退上一万步?她是我心坎上的人,你朱阮阮对我而言,也只是张从古的亲闺女,谁亲谁疏一眼可知。既然都是退让,那么在我这儿,不论如何都没有施儿退让的道理!我更加不忍心我的姑娘受一丝委屈。” 爱情里头,哪里需要讲求什么公平! 更哪里想过怜悯朱阮阮这样无谓的付出! 所以,他空洞的眼睛对着朱阮阮说道:“收起你的一份心意吧,我承受不起。天下之大,我只为她,她只为我。我们二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在一处便已足够。” 朱阮阮不想江朗亭能把话说得这样绝情,一下子瘫在地上仰天大笑:“好一个承受不起!好一个你只为她!” 她脸上的泪水簌簌而下,恨声道:“江朗亭,你可知——这样的你,根本不用兵刃,单凭一条舌头就能杀了我!” 江朗亭不再理她,实在无法便道:“既然你不走,那么我走。你只管在这儿住着吧,明天一早我再也不想见你。” 朱阮阮见他从床上下来往外走,路过自己的时候根本连伸手挽留的而勇气都没有了,江朗亭去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下朱阮阮一个哭到天亮。 对,这就是她朱阮阮看中的男人! 这就是自己满怀希望从那朔玦山庄逃出来的理由! 这就是自己那个一个字都没透露就已经胎死腹中的日久生情的打算! 现下干脆江朗亭要赶自己走! 天爷! 自己的娘亲曾经跟她说过:女人在爱情里头只需走上几步,剩下的那个对的人必定是能径直找到自己。可是,自己走上这样多步子,这样主动,这样孤注一掷,可结果为什么成了这样?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朱阮阮这个没心肝的也不曾好好想想,告诉自己这个道理的不是旁人,而是被父亲派人扔下山谷的娘亲!也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夫君的心肝的一个可怜女人! 对朱阮阮来说,最最主要的则是——江朗亭,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的人! 可是自己就是一副死心眼,非要将江朗亭拿到手! 她原本想着:娘亲落得那样下场乃是手段不够,没有使唤尽了,自己决计不能落得她那样的地步! 江朗亭既然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绝,那么自己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取得他的欢心,反正明天就要被撵走,苏姐姐马上要回来,况且还要嫁给江朗亭,光明正大做了这琅琊谷的主人,那么——自己最后赌一把怎么样? 成不成的只管再拼一次怎么样? 朱阮阮想过要欢天喜地讨好他们用上正路子,自己一个朔玦山庄的大小姐屈尊降贵甘愿来做一个小丫鬟伺候一对夫妇,将他们伺候地高兴了,那么是不是自己就能得了一个恩准留下来?是不是自己就能陪在江朗亭身边得个一辈子圆满? 按照她的心思,自己这样骄傲的姑娘,况且还瞧不上苏姐姐的模样、身世,因此从未打算跟她共侍一夫。原先计较的是施展魅力,叫江朗亭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教他心甘情愿娶了自己。 可是接触至今才知,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对苏姐姐情深意切的大哥哥全然不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与自己做了鸳鸯,那么怎么办? 退上一步——朱阮阮不要江朗亭换掉苏施,只是多一个自己怎么样? 她爱的就是江朗亭的深情款款,这般一往情深用在自己身上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真是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只怕他就不再是朱阮阮从来钟意的那个男人。 这样也不行,那么只当一个丫鬟怎么样?陪着他们夫妻一辈子怎么样? 这最后的让步,也是最后的正路子,朱阮阮已经恨透了一见到江朗亭就没了脊梁骨的而自己,可是她真是毫无办法对付只好讨好江朗亭,讨好只有一面之缘的苏姐姐,讨好他们全部人,甚至于这琅琊谷中一草一木恨不能都顺带着讨好了好叫自己留下来。 可到如今,才知道自己这正路子已经走不通了! 只能来野路子,想方设法得到这个男人,叫自己丢不下自己。 于是,这一夜朱阮阮坐在地上想了又想,哭了又哭,最后干脆眼中冷光毕现,心中定了心思——乃是这世上最最歹毒的心思,也是江朗亭与施儿这辈子都躲不过去的一场盛大的噩梦。 那一夜江朗亭心头乱糟糟,睡得十分不踏实,浅浅入睡之后只觉得眼前出现了施儿的影子,那窈窕身姿、明眸善睐可不就是自己心中她最最美丽的模样? 她仿佛是哭了,眼角滴着泪水,樱桃小嘴轻轻嘟着仿佛是谁惹了她十万个不乐意。 自己的施儿何曾在他跟前这样可爱可怜过? 江朗亭晓得她是个十分刚强的女孩子,不管遇见什么都是最最心中有数的模样,平日里也是低眉顺目。为何这一回有了小女儿家的娇柔不堪? 往日里瞧着她那样清清冷冷的模样,他又疼爱又怜惜,对这个姑娘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但没有一回是这样叫自己觉得可爱或者这样轻易就在自己心上点起一把火。 分明这个是施儿,原来——她还有这样可人的一面! 江朗亭觉得施儿已经十分好,好到没有必要跟谁比,或者要比谁更好的地步,或者他要想谁,施儿只要做自己就已经叫江朗亭心向往之矢志不渝,他要的只是这样一个人,所以瞧她哪儿哪儿都是合适的,哪儿哪儿都是最好的。 可是,这一回新奇的模样倒是教他心中窃喜——原来也不是个木头啊! 江朗亭心中暗暗呐喊,即便是在梦中也只觉得浑身发烫,口干舌燥。 奇了怪了! 正在此时,那个小小的施儿已经伏上了自己的身子,温软的身躯贴着自己的胸膛,仿佛是最最慵懒、娇弱的一团云朵。叫江朗亭推都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开,实际上已经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施儿一挑领子,扒下半边衣裳露出瘦削的肩膀与一痕雪脯,乌黑的发丝轻飘飘散在肩上,更衬得那白嫩的肌肤,深邃精致的锁骨并着纤细美丽的脖子,在江朗亭眼前晃荡着简直是最最迷人的尤物。她摇曳在自己身上,却教他心痒难耐。 江朗题只是个普通男人,见了这情形自然是把持不住!他心口乱跳,一颗心险些蹦了出来,手则是不受控制一般抚摸着施儿的脖颈与手臂,流连她圆润的肩头,渐渐往下则是一件抹胸。(未完待续。) 第451章 铤而走险 江朗亭只是个普通男人,见这情形自然是把持不住,他心口乱跳,一颗心险些蹦了出来,手则是不受控制一般抚摸着施儿与藕臂,流连她圆润的肩头,再渐渐往下则是一件抹胸。 他也是试探,想着施儿经历过的男人只是一味强迫,那么自己只管万分温柔些,万分顺从些,她若是不愿意便再忍一忍——可谁知,此一番她并不抗拒! 施儿往日里可不曾是这样大胆奔放,这一件抹胸乃是葱绿色上头绣着一只燕子,隐约是小小女孩儿鲜嫩的口味。 江朗亭忖着自己的姑娘一直是喜爱大红色的绣着牡丹的抹胸,自己只见过她的那一件,什么时候又做了新的不成?又或许女孩儿家喜欢的本来就多,这等贴身的东西自己也不可能也统统见过。 这样想着,那个施儿已经牵着他的手附上了自己的胸脯,她嫩滑的小手作乱一般游走在江朗亭赤条条的胸膛上,摸起来像是两排骨头一样精瘦精瘦,姑娘手上那小手柔软叫江朗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脑子也混混沌沌如同是蒙了。 他的施儿笑着瞧他,手上则是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又玉指芊芊挑开江朗亭的衣扣,露出小巧玲珑的肚脐与纤细曼妙的腰肢。 杨柳舞低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小蛮腰如同春柳一样婀娜多姿,江朗亭心中一颤,身体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赶快释放的疯狂!、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除了施儿白嫩光滑的身体周围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顾不上,一双手在她浑身上下游走,只想剥开她的衣裳与她鱼水之欢。 姑娘的动作非常生疏,这倒没什么,江朗亭想起上一回也是这样。 第一回的都是这样,云雨之事上男女不同,男人是天性里头就会的,天性加上摸索一点就通。 天生的占有欲与野心将自己化作利剑,驰骋在女人未经缭乱的躯体上。叫女人的身体成为一处处战场,而最最心爱的女人无疑就是其中叫人最酣畅淋漓、挥洒动人的一处! 江朗亭自然是想赶紧攻城略地,可心中还略有顾虑:上回她不答应的,这一回又是怎么了?这样主动热情混不似她往日里的模样? 江朗亭如同是做了一场大梦,迷迷糊糊仔细分辨了那张脸——确定是施儿无疑啊!可这桩事从里到外为何都透着一股子蹊跷! 可是正值高烛红妆,美人儿在怀,江朗亭也是没了那些灵动的脑子,只晓得一翻身将姑娘压在身下,眼见她云鬓散乱,杏眼含春,目光如水,红唇轻启,胸脯敞着,衣裳半除,又香又软乃是个最最诱惑的祸水模样,也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 于是这关头教他大汗淋漓浑身紧绷,憋得身躯之中如同是烧起来一团烈火,一滩炙热岩浆逼得他要全线崩溃! 施儿只消在他身下动一动,蹭一蹭简直就能叫他的脑子炸开了花,每一瓣上都写着三个字:占有她!占有她! 可是,这个明明是不像施儿的施儿,不是要留到新婚之夜吗? 这会儿为何就变了心思? 江朗亭脑子里头的最后一点神智还在挣扎,但身下那个小丫头的手一直在作乱,一双小手在他光滑的脊背、敏感的腰侧、赤条条的胸膛上乱摸乱揉还有渐渐往下走的趋势,闹得他脑子一嗡好像成了大片空白,没有了旁的心思,于是大手三两下就将她剥个干净。 她一双小手也利索剥了自己的衣裳,两个人赤条条相对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赤条条的身子互相疯狂地摩擦着,碰撞着,紧紧贴着严丝合缝,江朗亭只觉得身下的女人简直一汪子最最温柔的水,再又像是一匹最最上等的丝绸,他伏在上头只盼着这将这水搅合得更厉害,将这丝绸揉搓的更厉害,仿佛是喝醉了大酒一样只有畅快!畅快!畅快! 可不是如同饮鸩止渴——赤诚相对止住了身体的骚动,但更加止不住要二人燃烧干净的欲望。根本就缓解不了其中燃烧的而火焰,谁也按捺不住,江朗亭一接触她柔软的身子便要疯了!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再仔细想想,江朗亭只念叨着:“这是一场梦,是一场梦”——春梦也好,反正自己是忍不住了! 他一手紧紧扶着施儿的脖颈,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在那自己陌生却痴迷的地方挥戈东进,一咬牙就是长驱直入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分明是遇见了一道屏障,来不及多想,这柔软、温暖又湿滑的美妙之处已然取悦了自己,他已经情不自禁挺腰撞了进去,这桃花之源接纳并且包容了他。 自己的姑娘也是好样的,居然一点也不吭声,只是眉头皱着冷汗直冒。江朗亭瞧她忍得可怜于是停下动作,埋在她的身体里给她擦汗,与她亲吻,为她缓解,两个人如同是并排被扔在岸上的鱼唇齿相依,相濡以沫,两个人合二为一的时候当真彼此是欢喜疯了,期待已久的事情成了现实,哪怕是在梦里江朗亭也是心花怒放,都不约而同发出了满足的低声的叹息。 太好了! 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件比这一夜更好的事! 他享受着,沉浸着,兴奋关头已经想不起来为何不怀疑一句——为何这个施儿好像还是个完璧之身的模样? 等她稍稍适应,江朗亭就亟不可待如同是个最最毛躁的愣头小子,按捺不住那股子猛劲儿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已经三十岁了,可是此刻却是头一次开了荤的混小子,只晓得尽兴只晓得将她揉圆捏扁恨不得拆吃入腹,叫这个姑娘在自己怀中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两个人抵死相连、疯狂止渴,不曾口齿纠缠仿佛就不能呼吸,爱得深,爱得重,好似是这人世间最最称心如意的一对鸳鸯。 施儿仍旧是咬牙不吭声,江朗亭则是低声喃喃着抚慰哄劝,他双目发赤,一边如同最最凶猛的潮水将自己心头的宝贝一刻不停拍打在沙滩上,拍得她几乎喘不过一口气来也只是任由自己拿捏,男人乃是刚强不过、放纵不羁的姿态,姑娘则是垂死挣扎也任凭他予取予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起伏伏不曾消停,江朗亭销魂之处在她耳边轻轻蹭着,仿佛是哄着她:“施儿,叫出来!叫给我听!” 可是,这姑娘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里头有了泪水,江朗亭难道不心疼? 于是亲着她的嘴唇低声安慰施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分寸,我弄疼了你吧”。嗓音沙哑,里头有挡不住的情潮。 他的姑娘却轻轻摇摇头,只管笑着瞧自己,一双眼睛里头都是师父,盘在江朗亭腰上的长腿则是随着这个男人的动作轻轻晃荡,如同木鱼轻轻敲在他的后臀上,蛮腰带着两条腿却将这个男人锁得更紧,双手也柔弱无骨直接攀上了江朗亭的脖子,嘴唇凑上来紧紧贴着他的。 两个人乃是这世上男人女人所能有的最最亲密的姿势,做的也是最最亲密的事。 春潮几番起伏,此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窗外有小虫子哼唱,伴着这床帏之中的起起伏伏没个尽头。 天快亮的时候那床上的帐子才安分下来,里头传来轻轻的呼吸声,透过帐子的边缘可以瞧见四条腿抵死纠缠,两人显然是累极了之后才歇下。 江朗亭半醒半寐一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唯有一点:管它呢,身边这个与自己一夜春宵的女人是自己的姑娘就好,其他也顾不上了。 这样一想,他更加将女人搂在怀中,嘴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随即沉沉睡去。 对,诸位看官一定也猜到了——这个女人有问题,有蹊跷! 江朗亭原本也不曾明白,可是等他醒来日上三竿,睁眼可见是一颗拱进自己怀中的小脑袋——能看见了!自己为何又能瞧见了! 太好了! 昨夜他沉浸在小登科的狂喜中,现下又沉浸在这美梦之中心满意足。 当时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顾虑,只是爱怜地将姑娘拢了拢,又一只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人在他怀中嘤咛一声,险些把江朗亭的魂儿都给吓没了——这声音不大对! 比这更吓死他的是——这是真的!这根本不是梦! 天爷! 江朗亭心中一下子慌了,浑身的热汗瞬间结成了冰在自己胸口滚来滚去,他要抬起这人的脸蛋儿,口中则是喊着:“施儿,施儿”,这会儿也顾不上她是不是累死了,是不是还瞌睡得狠,只管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那张小脸——那里是施儿!这样眉眼分明! 分明是个更加年幼的小姑娘! 恰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模样! 这人是谁! 可是,这个女人被闹醒于是睁开眼睛的一条缝,嘟囔着柔柔说道:“大哥哥!” 大哥哥?! 江朗亭如同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将她一下子踹下床去,这姑娘从他怀中一下子摔在地上,触目可及袒露出来的浑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如同是哪个畜生存心糟践! 偏生那个畜生不是旁人——就是自己! 是他江朗亭! 江朗亭闭上眼又睁开,眼前一切都不曾变化,那个小姑娘则是赤条条在地上蜷成一团,一双手七上八下也遮不全乎:“大哥哥,你,我……”哆嗦着嘴唇一下子也不知说什么。 江朗亭将被子踢下去,她慌着裹在身上于是立起来眼中有了狂喜:“大哥哥,你是能瞧见了对不对!你瞧得见我对不对!” 她勉强站起来,两条腿许是因为头一天夜里闹得太过尽兴所以还在打颤,腿肚子要抽筋儿一样疼,那腰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一样酸得很,她则是一步步挪过来,脚丫子踩在地上,十根指头上抹着丹蔻,害羞地凑在一起拥着挤着簇着如同一群白白净净的小娃娃。 这姑娘脸上红晕飞起,眼中精光大盛,却是问道:“大哥哥,你,你瞧得见我吧?” 她走过来,露出半个胸口,上头的吻痕、齿痕到处都是,剥啄得是青紫一片,江朗亭见状则是扭过头去,朱阮阮一瞧自己的胸口恍然大悟,于是娇弱不胜,如同遇见了风的水莲花,只是含羞带怯说道:“快别瞧了——大哥哥,你,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十指纤纤拽着被子,脖颈连带着耳朵都是通红。 江朗亭却是一肚子绝望顿起,他发觉自己身上也是光着的,巧了,她朱阮阮身上也是光着的,两个赤条条的人滚在一处一整夜还能做什么? 往四周一瞧才知地上、床上都是两个人的衣物,乱七八糟随手一扔乃是昨天夜里的结果! 完了! 这两个字浮上心头,江朗亭乃是懊悔不已。 他不曾常年在外头走动,对女人这种东西知之甚少,除了施儿基本上跟女人也很少接触,因此一见之下几乎要惊呆了。不但是惊呆了,更是手足无措不晓得该怎么办。 仔细想想昨天夜里,昨天夜里那件事实在是疑点不少,可自己当真是跟中了邪一样没有一点精力好好对付,这春潮来得十分凶猛,凶猛到江朗亭一点也招架不住。 他当时也仔细辨认过这姑娘是施儿无疑,可为什么现下瞧来干脆换成了朱阮阮? 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真的从头到尾就认错了人?还是朱阮阮用了什么手段叫自己糊涂了一大场? 江朗亭对自己十分懊悔,非常懊悔,自己乃是个不争气的!另外,也恼恨自己对这小丫头一开始不够绝情,一开始就不该留她在这山谷中过活,也不该留在今日! 近来明明晓得她的异样心思,可自己真是疏忽了。 昨天夜里才知朱阮阮居然生就是那样一副刚烈性子,这极端心性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452节 被迫娶妻 江朗亭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是自己真的从头到尾就认错了人?还是朱阮阮用了什么手段叫自己糊涂了一大场? 江朗亭对自己十分懊悔,非常懊悔,自己乃是个不争气的!另外,也恼恨自己对这小丫头一开始不够绝情,一开始就不该留她在这山谷中过活,也不该留在今日! 近来明明晓得她的异样心思,可自己真是疏忽了。 昨天夜里才知朱阮阮居然生就是那样一副刚烈性子,这极端心性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世上有些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分男人女人,谁想不明白,只是因为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落得今日田地,只怕也是朱阮阮早已打算好的也说不定。所以,江朗亭不防备朱阮阮竟然能给自己来上这样一手,不但惊呆了,更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下可怎么办?这下子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江朗亭大略晓得这世上的男女之情有牛不吃水强按头一说,只是时至今日他才晓得——这世上的女人还有这样破釜沉舟的招数。 自己这一回完了!已经中了! 他回想起昨夜那样多疑点最后都不可奈何,木已成舟,他对朱阮阮自然是又恼又恨,于是问道:“你要什么?” 朱阮阮不想他居然不打算质问自己,于是也干脆利索撇下那一大堆的瞎话跟编好的故事,这恶人告状用不上,那么就开门见山聊一下怎么办。于是,只是微微一笑:“你要你娶我”。 “娶你?”江朗亭心头浮上来的都是绝望,瞧着她一声大笑:“哈,这么简单?男人娶一个女人原本也不是难事。可是——我要娶的只有施儿”。 朱阮阮闻言却道:”这世上三妻四妾太寻常了,我也不是那样刻薄私心太重的人。你另外娶谁我管不着,反正我只要你娶了我。” 江朗亭瞧着她问道:“为何不是旁的?比如这琅琊谷,比如这一身武艺?” 朱阮阮甜甜一笑:“大哥哥啊,我要你这琅琊谷做什么?要你这满谷的毒草毒虫做什么?更要你这身功夫做什么?” 她眼睛里仿佛是蓄了两坛子酒,就是昨夜喝的那两坛一样浓香馥郁,确实是作为一个女人由衷的欢喜与快活:“我若是为了这些东西也值当惦记你五年?更值得我千里之外跑回来?” 她深深笑着,语气里确实柔情万种:“大哥哥,我什么都不图,就是图你这个人。你明明知道的啊!为了你,我收了脾气,忍着让着苏姐姐也无妨”。 江朗亭的脸隐藏在那床帐后头的阴影之中,朱阮阮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是也只管是拿刀子使劲儿往他七寸上戳:“”不过,我有一句话还蛮想问”,她坐上床靠在江朗亭边上一张脸凑上去吐气如兰:“大哥哥,听说苏姐姐可不心宽。那么——你跟我这样了,她还要你吗?” 这话一出,江朗亭首先眼前浮上来的就是施儿那一张绝望哭泣的脸,对自己割舍不下,但是万分失望的脸。 自己对她不住!那么,还配拥有她么? 自己与她五年的情分,说过的白头偕老,如今说起来总是少了几分底气:原先自己委实是干干净净,但是现下好似已经与一个朱阮阮产生了千丝万缕整不干净的联系,那么,施儿怎么看? 原本想今日撵走的朱阮阮,这下子只怕是要天长日久留下来了。 她与自己一处,到时候施儿回来了瞧见这情形可怎么办? 是哭着,恨着,还是决绝扭头绝不原谅? 这朱阮阮是个极端的姑娘,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自己的施儿更是个倔强到骨子里头的女人。 江朗亭心头也是一震! 施儿是怎样高傲的一个姑娘自己不是不知道,更是个多么决绝、不留后路的姑娘,自己也知道。此刻这朱阮阮简直是块狗皮膏药已经是甩不掉了,那么施儿回来了能否心甘情愿与她共侍一夫? 朱阮阮这话有些威逼利诱的意思在里头,可是说法倒也是真的——她还要自己吗?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江朗亭只觉得脊梁骨都软了下来,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如雾如烟的一双泪眼。自己只怕是要没脸见施儿了。 这个问题江朗亭根本就不敢想,可是朱阮阮那个不知死活的仿佛是喃喃自语:“也对,苏姐姐不会嫌弃你。苏姐姐在邕州被人玷辱在先,你我有了鱼水之欢在后。论起来,如何也该是她心存愧疚更多。” 这话没说完,江朗亭的手臂已经如同闪电一样从帐子里头伸过来,伸手就掐上了朱阮阮的脖子,五根指头死死锁着叫她几乎喘不上气,朱阮阮想翻白眼,嘴上也服了软:“大哥哥,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你恼恨我,也对——我死了,你就跟苏姐姐双宿双飞再也不用有人来碍眼了。” 这话一出,江朗亭原本是万分恼怒朱阮阮说起施儿的时候那嫌弃、轻蔑的语气,施儿是自己都不舍得伤害的宝贝,哪里轮得到个她来指指点点? 况且朱阮阮那话音里已经是十分不善。明知这比之施儿乃是个十万分难缠的索债鬼,更是个自己被迫接受的大包袱,江朗亭笃定了:施儿若是与她在一个屋檐下,那真是受不完的委屈。毕竟这小丫头生就是一副狡诈心肠,恶毒嘴脸,自己的施儿怎么能招架? 只怕是要永无宁日。 这天长日久怎么过的下去? 当时瞧着朱阮阮这张脸,仍旧是如花似玉的笑模样,可是江朗亭打从心底冒出来的都是恶心,那会儿当真是恶毒的念头一上来只恨不得将她一下子掐死算了,这细长的脖颈在自己手中简直是一根青菜叶子似的动动指甲就能弄死。 江朗亭由于对她太狠,对现状太绝望,对施儿太无颜以对,所以居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弄死朱阮阮!弄死她随便往哪儿一扔,自己就解脱了,只管是照旧与施儿深情款款,只当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朱阮阮,从来不曾认识朱阮阮,也从来没有这后悔极了的一夜糊涂。 这样的邪念一出来,朱阮阮自然是察觉出来了,她以为的谦谦君子、深情汉子居然想要对自己下毒手! 她是个十分机灵善于察言观色的,见状便是心头一怕,这一害怕的时候脑子转得非常快,于是脱口而出挑明了江朗亭的心事,这都能戳破,江朗亭脸上一僵才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疯了,于是不由自主手上的劲儿就小了。 朱阮阮一瞧真是对路,于是只剩下软话,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男人:“大哥哥,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替你不值,瞧着你焦急我心里就难受。”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盯着江朗亭:“有什么可怕的呢,今日之事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无需告诉苏姐姐。只管留下我做一个婢女,我也是心甘情愿”,这样一说,两行清泪也落了下来:“出此下策,我,我也是没办法了啊。你说赶我走,我就慌了……” 这句话一出来,说自己让步了这样多,江朗亭虽然十分恼怒:让不让步是她朱阮阮自己的事,从来都不是自己强迫她牺牲。也从来不稀罕她这牺牲! 可是这话一出口,江朗亭手上就松了,他怒不可遏地吼着:“我与施儿如何,再轮不到旁人插嘴!施儿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更轮不到你来吹风!” 朱阮阮瘫在床边点头像啄米:“是,大哥哥,我记住了。” 江朗亭这一番乃是累脱了力,十分无力靠在床帐上:“这事瞒不住,她不会原谅我了”,仿佛是喃喃自语,朱阮阮一听心中岂不是狂喜,只恨不得这对苦命鸳鸯散得更彻底一些,于是问道:“为何?都不说苏姐姐怎么知道?” 江朗亭眼前仿佛就站着一个施儿,他苦笑一声:“你不知道,我一瞧着她那双眼睛就什么话都想说尽了。我,我骗不得她。骗她的人那样多,我那样痛恨,如今自己又怎么能走了他们的路子?又哪里舍得?” 朱阮阮也不吭声,只泪眼朦胧瞧着他:“大哥哥,我,我没想到是这样……我,我……” 没想到?哼,还能是当真没想到不成? 江朗亭难道不晓得她那样的心思?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是嫩的,再加上朱阮阮是个侵略性非常强的新鲜猎手,所以有什么打算干脆就是写在脸上。 江朗亭见她这样连吵架都没了力气,于是沙哑了声音说道:“哦?是吗?” 这世上有些人爱一个人,那么便是希望他百般好,事事顺心,刻刻如意,怕他受一点委屈。 可是,也有一种人,爱一个人便是希望据为己有,自己事事顺心,刻刻如意,自己受不得一点委屈。 说到底,前一种是过分爱了旁人。 而后一种则是过分爱了自己。 江朗亭明知朱阮阮就是后一种,于是闭上眼睛气若游丝说道:“我既然骗不了她,那么也不能委屈了她,只好不再去招惹她”。他一番痛彻心扉的悔悟之后已经下定了决心:“好!我娶你,只娶你,与你做夫妻”,他咬咬牙:“施儿,我配不上了”。 朱阮阮一听真是欣喜若狂,吐口而出:“当真?” 江朗亭却道:“既然我放弃了施儿,那么索性与你互相折磨到死,处处如了你的心思如何?”他眼睛之中冷光毕现,仿佛是一头摔进陷阱浑身重伤却逃不出去的老虎一样又恨又怒,仿佛是要拼命的架势。 朱阮阮心中一寒,晓得这意思是自己虽然目的达到但是手段卑劣不堪思量。江朗亭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发怒了,于是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时隔几日,琅琊谷就传出来谷主大婚的消息,其中新娘乃是朱阮阮。 这消息传到江湖上也是掀起来轩然大波:玉面毒蛛江朗亭五年里头也没动静,为何突然有了动静,而且以来就是成亲的大动静,只是,这新娘子却换了人——他徒儿呢? 远在长安的阿施当时不曾听见,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郎蔻儿亲口告诉她,教她如同抽走了浑身筋骨一样大伤一场不可自拔。 却始终不曾释怀,直到后来,她又遇见赵惊弦。 而朔玦山庄张衡之与朱宜琴知道了消息却是朱阮阮自己放出去的信鸽,只写了八个字——“既得江郎,此生无憾”。 这个纸条递到他们手上的时候也是由衷的替阮阮欢喜,晓得这是个倔强、直肠子的姑娘,虽然抱怨这丫头狠心绝情为了个男人远走天涯,可终究是血浓于水,唯一担忧的就是江朗亭与他徒儿原先情投意合好几年,这丫头还有没有机会? 如今瞧来,居然是十分顺利,这才多久啊就成了亲。只希望她此生幸福绵长,四季平安。 家人的祝福到了朱阮阮手上的时候正好是婚期,她没有酒席宴飨,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珠翠满头,更没有一张红盖头,也没有一杆秤挑起来的称心如意,更没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夫君。 这琅琊谷说是办喜事,可是一丁点喜事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是清清冷冷,连两个人的对坐都没有了,江朗亭自己取了两个小菜,搬出一坛子酒喝得是酩酊大醉,只恨不得将自己也塞进那酒坛子里头去。 朱阮阮瞧着她名分上的夫君卧在桌子旁口中千呼万唤的乃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朱阮阮见他醉了,想为他除了衣裳歇息,却不想江朗亭拔出长剑将她拒绝在五步之外,朗声说道:“我们名为夫妻,其实不副。我的人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心你就管不得了。从今而后,你我不在一屋,不吃一饭,不睡一床,不发一言。这山谷之中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日子也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就够了”。 朱阮阮被他撵了出去,门在身后合上,她才腿一软坐在地上险些爬不起来——好一个寻常夫妻!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夫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自己这就是最最生疏的夫妻吧! 自己也就是占了一个名头!只是抢占了苏姐姐对江朗亭的独占! 她坐在江朗亭屋子外头蒙了一整夜,末了对着月亮哭得肝肠寸断,这一夜的月亮特别的远,可是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一张无时无刻不在嘲笑自己的脸。(未完待续。) 第453节 分道扬镳 朱阮阮见他醉了想为江朗亭除了衣裳扶去歇息,却不想江朗亭拔出长剑将她拒在五步之外,朗声说道:“我们名为夫妻,人,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心,你就管不得了。从今而后,你我不在一屋,不吃一饭,不睡一床,不发一言。这山谷之中只有我们两个人,过的日子也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了。” 朱阮阮被他撵了出去,门在身后合上,她才腿一软坐在地上险些爬不起来——好一个寻常夫妻!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夫妻!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自己与亭哥哥这就是最最生疏的夫妻吧! 自己也就是占了一个名头!只是抢了苏姐姐对江朗亭的独占! 她坐在江朗亭屋子外头蒙了一整夜,末了对着月亮哭得肝肠寸断,这一夜的月亮特别的圆满,可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一张时时刻刻嘲笑自己的脸。 朱阮阮不甘心,不敢甘心这样浅薄虚无的占有,更不甘心自己用尽手段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结果。但是她突然又觉得无助:江朗亭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一点也不清楚?他分明最最厌恶的就是胁迫,自己居然还用出了一个女人最最卑鄙的手段去胁迫他! 是,江朗亭是娶了自己,一句话就算自己过了门,而且世人都晓得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再深一步说,自己确实已经品尝过云雨趣味,这样看来——自己想要的都拿到了啊! 这不就是自己图的东西吗? 还有什么不满足?这不就自己觊觎的苏姐姐拥有的一切吗? 这样一想,她心中又打量了无数念头,心知亭哥哥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况且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所以也不再多话,也不去他眼前使劲儿晃荡,只等江朗亭消了气再徐徐图之,想的不过是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自己拿出一个女人的本事,不敢说再使唤什么风月里头的手段,只需要锅边灶台天天转,那么天长日久也能收了他的心,娶谁不是谁?谁家不需要个女人? 他江朗亭也就是个普通男人——总需要一个过日子的伴儿吧。 只是,朱阮阮没想到这江朗亭也是个最最固执的,足足花了一年,那股子怨气也就不曾消减,仿佛是要一辈子与她横眉冷对,不肯承情。 朱阮阮后来心中太累了,她有过后悔,但一想到这就是自己最最心爱的男人,日子过成这样也是自己心甘情愿,于是咬牙死撑。直到有一****照旧做着汤汤水水却不料江朗亭突然自言自语:“施儿有了大Ma烦,我得去找她。” 朱阮阮心中一惊,于是说道:“什么事?亭哥哥如何晓得?” 江朗亭也不搭腔,只是冷冷哼道:“你以为一年前你炖了我的信鸽我就没了法子不成?”他说话间就要出去,朱阮阮赶紧上前拦着:“不许走!你去哪儿!” 江朗亭十分不耐烦:“你管我?” 朱阮阮则是厉声吼道:“我是你夫人!你要去找谁?你要与苏姐姐旧情复燃不成!”末了有了哭腔:“你要抛弃我不成?” 江朗亭却嘲讽一笑:“夫人,我居然还有夫人?好,夫人,我哪里敢抛弃你?我哪里舍得招惹她?放心,就算是我为她死,也决计不辩解一句,比如——当初,我怎么就娶了你。” 朱阮阮脸上一白,拦不住便见江朗亭已经去了。 他要去找他!找那个旧情人! 更是自己的兄长、嫂子的杀人凶手! 江朗亭居然如此绝情!如此狠心!当真是一点也不顾及自己了! 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朱阮阮原先用手段一年前逼迫江朗亭娶了自己,新婚之夜大失所望与他异床异梦整整一年,俩人简直是疏远得不能再疏远的两个邻居,江朗亭对自己不但看不上眼,对自己的贤妻良母身段跟灶边炉台的姿态也看不上眼。 在这个男人眼中,朱阮阮简直是最最无足轻重、令人厌恶的存在。 他一丁点都不喜欢自己,不但不喜欢,瞧都懒得瞧一眼,这一段夫妻的日子完全就是朱阮阮一个人的独角戏, 朱阮阮爱他,护他,为他,千方百计留住他,润物无声滋润他,可是——江朗亭不领情,真的是一点情分都不领,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己在名义上的丈夫这儿不但没尊严,没地位,没分量,原本已经是卑微到尘埃里,结下了苦涩难言的果子,只要能守着江朗亭,朱阮阮原本是甘之如饴,可是如今啊连他也留不住! 这样归结起来——她恼恨江朗亭的薄情寡义!更痛恨苏姐姐独得宠爱!却一点也不反思自己的进退失据!是她自己钻了死胡同!明明是她自己没留后路! 不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最后干脆逼死了自己。 更不给别人留后路,所以最后也几乎逼死了别人。 朱阮阮现下是进退为难,为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下子被架在半空中,怎么都不行,哪儿都挨不着,也没有个谁来帮她一把。简直是要疯了! 朱阮阮一想到自己抛弃了娘亲兄长,千里迢迢过来,放下一个女孩子最最要命的尊严,卑躬屈膝照顾江朗亭的起居,却一个好脸色都得不到,简直是个比之婢女都要下贱的角色! 如今,江朗亭又要去救苏姐姐!! 实际上朱阮阮自己根本就没有信鸽,她进来了就不打算再出去,也没料到亭哥哥明明离了诛心草寸步难行约莫也不会出去,除非他不要命了。 可是这一回,显然是不要命了!他已经说了——要为施儿去死! 施儿!施儿!又是他的施儿! 为什么跟个魔咒是的哪儿都离不得她! 天啊!自己这样算什么!跟江朗亭身边一年,他要走了,自己怎么办? 他可能一去不回,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故友,除了琅琊谷更没有可去之处。而琅琊谷若是没有了江朗亭,那么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座空的铜雀楼,里面没有任何一个值得自己锁住的小乔——小乔都跑了,要这断壁残垣做什么? 他要走!自己呢! 朱阮阮不想亭哥哥居然这样绝情,说话这样刻薄,心知这可不是开玩笑,她自己倒是有了心灰意冷的念头——江朗亭那锁魂咒就是没解开,他一出去熬不过几日就是个死。既然他打算死在外头,那么自己也不必留在谷中。 她有的是事要干,比如——杀了苏姐姐!杀了这个自己永远也逾越不了的高山大川!杀了这个锁住自己喉咙的黑手!灭了自己永远也走不出的噩梦! 自己得到江朗亭的人,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那么只管是杀了他最最深爱的姑娘,教他再心死一回,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454章 三千鸦杀 这样想着,朱阮阮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见江朗亭,只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是马上要动身的意思,朱阮阮柔声问道:“你找谁,我也不管;你去哪,我也不问。可是——亭哥哥,你身上的锁魂咒怎么办?” 江朗亭打从第六重密经不曾熬过难关就有些失了盼头,再加上后来被朱阮阮这个小丫头暗算一招永失我爱,他便彻彻底底是自暴自弃的模样——每日里只管喝酒吃肉,功夫也不研习了,剑法也不精练了,密经更是扔到一旁简直是要埋在毒草当中做了肥料。 当初练密经是图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还不是为了日后与施儿长相厮守? 如今已经得不到她,失去了她,心中最大的奔头已经丢了,那么也不用再苦心孤诣练这玩意儿叫自己白白受罪。就这样吧,这日子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以前跟施儿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觉得时光过得有多快,他总以为两个人还有佷多时间,不用着急,自己没必要着急,该到的全部都能拿到。 可是现下才知,那会儿不曾过分珍惜的就是过了之后难再得的温暖时光。这会儿再也回不去了方才晓得当初每个眉目交错的往日有多不可回首。 每逢月圆之夜,那锁魂咒必定是要发作,而且那虫子一战得胜得意得不能再得意,于是恶狠狠在江朗亭的身子里头死命折腾,非要将江朗亭弄死不可。每次玉面毒蛛都是打了一场打败仗一样落花流水、不堪一击。 朱阮阮头一回见她夫君发作也是巧合,那一夜她又是一夜无眠,等到月亮爬上屋顶的时候,突然听见江朗亭房子中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她来不及叩门就闯进去,只见江朗亭滚在地上满头大汗,朱阮阮扶着他询问着却被这个夫君一掌扫在地上,口中吼道:“滚!滚出去!”朱阮阮再扑上来说道:“别怕,亭哥哥,我来帮你”,却又被推搡在地上:“别碰我!滚!我不想见你!” 朱阮阮见江朗亭在地上打滚,可瞧着自己的眼睛里头没有一丁点温度,连普通人的和气都没有,只剩下嫌恶、嫌恶、嫌恶!这个男人远远地抗拒自己靠近,厌恶自己出现。他宁愿受罪也不肯被自己搭把手。 紧要关头,江朗亭实在忍不住一声哀嚎。 朱阮阮心疼得不行却扭头跑了出去,她站在门外瞧着头顶的大月亮又哭了一整夜,心凉如水,不知何从。 这是她第一回见识了锁魂咒的威力也深深替亭哥哥担忧,可是在江朗亭那儿,因为厌恶自己,厌恶自己拦住了他跟苏姐姐双宿双飞,所以恨毒了自己!自己的一丁点担忧对他来说都十分恶心,是天大的负担,是最不能承受的人情——自己对他倾注的全部感情统统都不值钱,非常不值钱,不但不值钱,而且教人作呕。 这一回,朱阮阮问了江朗亭对付锁魂咒的打算,结果不出意料,他果真是头都不抬,眉头一皱冷冷吐出来四个字:“与你无关”。她的亭哥哥仿佛是觉着自己说话太好听,又说道:“夫人,我此番要一去不回,你好生保重”。 朱阮阮即便是已经做了准备,可一听这话也是一下子眼泪就要出来了——这是诀别! 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自己,更别说跟自己过一辈子! 朱阮阮晓得江朗亭厌恶自己,但也不曾想到终有一天遭遇这样决绝地抛弃——也是为了苏姐姐!人虽不在,她阻力犹存!为了那个在江湖上嗜杀成名、人人得而诛之的血衣藤妖——苏家阿弑! 一去不回?我偏叫你见到我! 这么长时间,这约莫是江朗亭对自己好好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只见江朗亭忙碌的身影,自己只是转身走出去,迎着山谷之中诛心草清新干净的味道深深吸了口气:就这样吧。 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比一个男人实在是有太多魄力。 江朗亭还不曾出谷,朱阮阮已经不见了。 她比江朗亭还要着急找寻那个苏姐姐的下落,兄长嫂子的灭门之仇、自己爱而不得的情仇,新仇旧怨加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朱阮阮一出去便打听到苏姐姐已经成了天下通缉的人物,因此也是暗暗高兴——太好了!天助我也!她成了这样对自己来说真是欢喜不尽,因为——她死定了!自己力量微薄,可是全天下那样多能手,天罗地网她定是躲不过! 朱阮阮比其他人都厉害花钱花人花精力,果真头一个找见了阿施,但是这样自己干脆利索杀了她实在是不解恨,况且还没有报复到江朗亭,得想一个损她一百,伤他一万的绝好法子,将这两个人都扔进那绝望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这样一想,那天下悬赏的念头浮上来,朱阮阮已经想出来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江朗亭不想见自己,可偏生叫他得来找自己;江朗亭想救苏姐姐,可是偏生叫他得救不成心上人;江朗亭得眼睁睁瞧见自己推波助澜杀了他捧在心头的宝贝才会对自己有所感触。 朱阮阮已经疯了,她想出来也必定是疯狗一样乱咬人的法子! 后来,这个疯子果真劫了赵惊弦,发了英雄帖,将众人都汇聚在灵妙峰的断命崖上,当然——也果真等来了死生不肯相见的夫君。 这就是朱阮阮与江朗亭再纠缠着血衣藤妖的全部纠葛,这样三个人搅合个天翻地覆打从开头却原来是一段私人恩怨。 朱阮阮料到江朗亭照旧是不肯顾及自己,照旧是为了个苏姐姐一心受死可她不曾料到阿施与赵惊弦如交颈鸳鸯一样亲亲爱爱,江朗亭则是黯然伤神脸色惨淡,可是为什么:她自己居然高兴不起来。 朱阮阮以为这样必定是十分解恨的,感同身受之后江朗亭才会对自己的痛苦刻骨铭心。自己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她已经气疯了,所以想让江朗亭伤心,体会自己爱而不得的伤心绝望,可待到当真如同个顽劣的孩童一样作死做活闹出了这样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的时候,朱阮阮实际上心底有些后悔了。 她以为江朗亭伤心难过自己会非常快活,非常欢喜,可是,并不是——她见到这个一无所有的大男人眼中的泪水打转流淌照旧是心如刀割,原来不管江朗亭对自己多么无情无义,朱阮阮居然也都对他情意十足。 朱阮阮管不住自己去心疼他,心疼被自己耍成这样的他,对那个已经移情别恋的苏姐姐居然有几分怨恨。 这样当众再次被抛弃、被江朗亭扔在一旁,朱阮阮才觉得自己可怜可笑,江朗亭也是可怜可笑。他们夫妻二人一样是可怜可笑,只可惜江朗亭对这种缘分尚不自知,而朱阮阮则是对自己做下的罪业尚不自知。 “那一夜,你把我当作了她”——这样私密的事! 一对夫妻真正反目成了仇人,江朗亭不想朱阮阮走了极端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也抖出来!“施儿,我,”江朗亭的嘴唇轻轻抖着,双唇泛白眼睛无神,瞧向阿施的目光都是飘飘忽忽的没底气。 他恼怒又无奈,阿施眼中有过一瞬间的痛苦,但只是更深地埋进白骨相公赵惊弦怀中,几不可闻喃喃:“何必呢?” 都回不去了! 怎么回去?即便是阿施与江朗亭有过那么些年的感情,即便是Jian人当道下了黑手,即便这个人阴谋被戳破真相大白,可是——抵不过缘分尽了啊!时机过了,这会儿再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双方徒增伤感。 再加上,那个下了黑手的正是朱阮阮又怎么样?她才是江朗亭名正言顺的妻子,自己对他来说,或许是几年的徒儿,一年的离人,更是旧日时光里一个或许放在哪儿都有几分突兀的故人。 这两个人即便是在彼此的生命中往日里不论多么光芒四射、璀璨夺目,甚至曾经一个人就点亮过对方的全天下,可是如今终究也要在前面加上两个字:“曾经”。 那么光华万丈的时候有过,得到过,珍惜或者不够珍惜过,都是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了。 江朗亭还不明白,他一年前目送施儿离开琅琊谷,那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眼中,两个人的缘分就渐渐断了。 而朱阮阮只不过是老天送来的一把利刃,手起刀落斩断了他们最后勉强支撑的牵绊,这就是命中注定。 老天命中注定给了江朗亭的或许就是一生孤苦,五年快活,终身情伤,潦草收场。 而或许给阿施的则是一生坎坷,几年痴恋,一年劫难,归隐江湖。 更或许给了朱阮阮的就是一见江郎误终身,更是声嘶力竭的杜鹃啼血。 三千世界里,真的,不管你信不信都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我们这辈子都会遇见那样一个人,然后求知若渴,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但终究也是听天由命,身不由己。 那是我们一生中约莫都难于忘怀的盛大风景,然后,繁花落幕只剩下满地寂寥,斯人独立,燕子双飞。 都回不去了! 现下是谁也承受不住的沉默,令人尴尬又绝望,还是赵惊弦抚摸着施儿的脑袋开口道:“唉,现下都是要死的人了,阿施说了不介怀。” 这时,四个人被围在山崖边上,江朗亭被朱阮阮苦心纠缠,众人这场戏早就看得腻歪,眼见就是一场血斗的时候,炮弹更加密集了!一个接一个如同是下雨一样落在山崖下头,炸开来震耳欲聋,乃是将这大山夷为平地的架势。 众人手上动作更急,刀刃往前一挥,却不料身后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却是璇玑宫临时倒戈脸色一变对着众人一派杀伐,仿佛在护卫血衣藤妖!原先死活不肯往前凑,再加上一帮姑娘众人也不曾怂恿她们一起卖命,所以这会儿一个个都全全乎乎,手脚利落。 璇玑宫的姑娘们纷纷亮出兵刃与这剩下的猎手浴血奋战,都拿出来是拼命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乱象丛生,杀一个苏家阿弑为什么这样难?于险境之中大家也是乱成一团! 眼前战火纷飞,杀戮一片,这一切仿佛都隔着雾,隔着水,隔着云,隔着天,是很远地方发生的事。 阿施眼睛中亮光闪闪分明是泪水,她与赵惊弦对视一笑,那是众人眼中留下来的最后一幕:两人如同是连体婴儿一样牢牢地抱在一起,血衣藤妖的脸颊死死贴在赵惊弦的心口,上头沉稳又绵长跳动的乃是自己心爱的人的一颗心肝。 赵惊弦只管瞧着阿施,将她如同稀世珍宝一样锁在怀里。她眼角瞟着这些迫不及待的人,又一颗炮弹砸过来,这山崖都抖了一抖,阿施十根手指紧紧掐着赵惊弦的腰身,轻声道:“桃花,抱紧我,别撒手!别丢下我!” 接着她抬头瞧了一眼江朗亭,眼中已经什么悸动都没有,江朗亭想从里头找出来一丝半点感情——有,可是,偏生是同情!天爷!要这同情做什么!还不如一刀杀了自己! 阿施只是多年老友一样的温和,江朗亭心中一阵发紧,却见徒儿小嘴一张一合,说了两个字:“保重”。 众人只见那血衣藤妖微微一笑,接着便是四处翻飞的衣角,谁也来不及拽一把,这对苦命鸳鸯已经从山崖上翻了下去,衣裳、头发四散纷飞,却是一眨眼就掉进那浓厚的瞧不见任何东西的浓雾之中。 一行人趴在山崖边上正探着脑袋瞧,不提防玉面毒蛛江朗亭也是发了癔症一样往下一跳! 朱阮阮抬头隔着泪水瞧着眼前无数的火把、人脸,两步窜上去,死命嚎叫:“亭哥哥!你等等我啊!”滚成一团也从那山崖砸下去了! 她朱阮阮这辈子耗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已经算完了,可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一想到江朗亭要死了,朱阮阮觉得自己爱无可爱,恨无可恨,居然真是一点活头也不剩了。 众人见四个人分明都是自尽的行径一个个都惊呆了,也不晓得是追还是不追,正在此时,灵妙峰上颤动了,一刹那就裂开了一条大缝,无数山岩像是被谁拿锤子敲碎了一下筛豆子般的往人们所落脚的平地上倾泻。此时,山下有炮弹密集如雨,头顶有碎石如冰雹,人们一个个只顾逃命,却不曾留心那璇玑宫已经有几个跟着星宿殿的花蝴蝶一起循着血衣藤妖他们的老路跳了下去。顷刻间,山崖轰然倒塌,众人逃避不及已经葬身山腹,再无活命。 …………………………………………………………分割线………………………………………………………… 那会儿看张爱玲的《半生缘》,就算是明知道双方都有苦衷,甚至双方仍旧刻骨铭心相爱,但是时机过了谁也没有勇气重头开始。 为什么?我的理解是:时间过去这样久,争取机会的代价就大多了,比如男主这会儿拖家带口,谁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背弃全世界被世俗不容就要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就真能幸福?两个人是不是就能跟原先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旦有这种顾虑,人会踌躇不前。再加上,同一个人,心境不同了。 要阻隔两个相爱的人实在是容易,很多因素。容易的是相爱,不容易的是怎样长此以往爱下去。 第455章 之子于归 后来,大弘野史记载:天佑二年,为诛杀血衣藤妖,大弘大梁分别派遣高手,朝堂江湖纷纷投身其中,于灵妙峰拼死一战,血衣藤妖苏弑、白骨相公赵惊弦宁死不降双双自尽。武林势力遭遇奇袭,死有近千。大梁如愿,两国撤兵,遂得天下太平。 一年后,断命崖下缭绕谷中。 两间草屋形影相吊,面前是一池春水,水面开阔波光荡漾,湖边系着一条小船。 走上岸去,入眼的乃是屋子跟前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争奇斗艳,姿态万千;与屋子相依相靠的乃是一株柳树,满眼翠绿,万条丝绦,迎风招展,对水照影。是个婀娜多姿的十分模样;那屋檐上挂着几串风铃,一阵儿风吹过就是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如同稚女脆生生的笑,夹裹在轻微的雾气之中平生出一股子惬意舒坦。 四面是层叠山峦,头顶是苍穹无限,水汽氤氲,雾气缭绕,碧树红花掩映着两间屋子显得分外宁静,颇有了些世外桃源的味道。若不是屋顶上袅袅升腾起来的炊烟,只觉得这是最最寻常的一幅水墨画。 走廊下有两个姑娘,一个在看书,一个在做女红。 那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娇声说道:“姐姐,你也不来瞧瞧——这一段说得并不全乎:我晓得死在血衣藤妖、白骨相公、欺天魔君手上的那帮人足足有几百,可这野史也不知是谁写的,居然一笔勾销,只说是什么遭遇奇袭一共死了近千?” 这个女子只是大弘最最常见的女人打扮,只是穿了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里头则是金丝白纹昙花锦裙,那衣料精美,浑身上下的气派则是个侯门千金的模样。此刻手上点着一本册子且翻看且闲聊,一双大眼照旧是炯炯有神,灵气十足,但混不似原先的天真烂漫,更多了几分老成持重。 她仿佛是不满意,脑袋摇着小嘴撅着,那葱白小手点着一行字皱着眉头,嚷着:“说去杀你们结果反而自己折了这么多,本来就是人多势众结果栽了大跟头——他们不敢说实话许是怕丢脸吧!净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罢捧着那书去那温润眉目正在绣花的姑娘那儿,伸到她脸前去瞧,掐着腰甚是生气:“姐姐,你倒是快看啊!” 那姑娘约莫是个二十一二的年纪,低着头眉眼之中都是温柔,穿的却是一身大红色的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穿在旁人身上倒也罢了,偏生是她这人物容貌,瞧起来颇像是个新嫁娘。与屋子前头满庭殷红如血的牡丹花倒是十分相称。 她也不瞧,只将丝线在指头上绕着打了一个结,银牙轻咬断了线头将那布头轻轻抚平,她抬起脸,只见面前大片的水泽万点金光,她的眼中也是熠熠生辉,她嫩笋般的指头将这布头摸索了一遍,把东西递给那丫头怀里:“你呀,瞧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比不上好好学女红。想当年我也是你这样笨的呢”。 那年幼丫头对着日头举起来,透过夕阳可见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那鸟儿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很是精细,仿佛是一丝丝刻出来的一样,那高高伸出水面的水莲花也是半打着骨朵羞怯可人,更别说那微微抖动的几缕清波撩动人的心窝。 她心下暗暗服气,可末了还是嘴硬着要顶一句:“半年不见,姐姐手艺居然这样好?真是越来越宜室宜家。可见姐夫定是十分心疼你,舍不得累着你,倒****叫你做这些针头线脑的闲事打发时光了”,手上对那鸳鸯却爱惜不住。 却见那立在牡丹花中间的女子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夫君待我,当然是极好极好的。从来都如此啊,为我摘星子摘月亮都从无二话,这一年来什么都不叫我干,什么都给我收拾妥当”,她一双眼睛恨不得弯成月亮,俯下身去把脸凑在花朵上嗅着:“夫君给我的,都是我最中意不过的,一律啊都欢喜得不得了”,日头斜照,越发显出她翘挺的鼻梁,细密的长睫毛跟红润的嘴唇。 “姐姐,这是你的大福气在后头。原先十分不容易,我替你难受了几年。幸好,看你这模样我打心底只有两个字:幸好”,那姑娘站在牡丹花栏杆外头,抚摸那牡丹肥厚的叶子浅浅笑道:“我没有旁的想要,你如意就好”,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是遗憾:“老天往日里对你那样刻薄,幸好这回还算说得过”。 “你姐夫浑似个小孩子心性,总是嚷着自己遇见我太晚,被”说到这儿她嘴唇哆嗦一下终究也没能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被人捷足先登抢了我去,自己等了整整六年,说是吃了大苦头,非得要我每一日哄着偿还他”,眉眼之中都是宠溺:“我也心甘情愿哄他欢心。” “都是姐姐惯出来的坏毛病!大老爷们天天撒娇耍赖地不要脸!”那丫头啧啧出声,眉眼皱着神色十分看不上。她走上去抚着红衣女子的肚子,笑道:“以后这孩子出世了,他还好意思跟自己儿子抢不成?”一边吐舌头,一边拿手刮着她姐姐的鼻梁:“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姐姐,到时候两个不懂事的凑在一起可有你好受的!”她话头一转:“那会儿他与你跟着师父的时候必定不是这样胡闹……”师父! 她心知说错了话,垂着头讪讪扶着红衣女子的腰:“姐姐……” 红衣女子挣开她轻轻走牡丹里头去:“那些事,仿佛是很久之前了,我早就不去想”,她回望过来,体量修长,眼睛中流光溢彩如同灌了两池子春水,玉人一般婷婷立着,婀娜多姿比花娇媚,乃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见此情形,那丫头再也不发一言,心中却是波涛起伏:师父早就去了,姐姐终究也放下了吧。 这册子中没有写到的东西还很多,比如:当日乃是江朗亭与朱阮阮分别跳了下去,江朗亭用尽功力为血衣藤妖苏家阿弑垫了一把,缓了那股子冲劲儿免她一个粉身碎骨,于是阿施与赵惊弦得了个活,玉面毒蛛江朗亭当时就不行了。 璇玑宫弟子与星宿殿的花蝴蝶闯了下来,也多亏花蝴蝶功力深厚接了几个同伙,不然统统得摔成碎渣渣一样。他们救起来阿施与桃花这对夫妇,就不怎么顾得上江朗亭他们那对怨偶。 江朗亭奄奄一息之时,那个朱阮阮则是赶上来,她倒是极其好命中间被一棵树拦了一下,居然除了脸颊手上擦破了皮算是毫发无伤,于是江朗亭不论自己愿不愿意也是在她怀中合上了眼,泪水淋漓还是念叨着施儿的名字。 朱阮阮如同是被谁下了降头一般抱着夫君的尸体一步步走进湖中,那样高大的人儿在她怀中安静躺着仿佛是睡着了。 朱阮阮已经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眼角淌着血,神情都是死了一般,只是怔怔地盯着前面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湖水。她喃喃道:“亭哥哥,亭哥哥,你到底比我先死,你到底还是为了苏姐姐死了”。 她仿佛是一个慈母对着儿子温声软语:“可是,为什么不是我?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既然能那么爱苏姐姐,那么终有一日也能这样死心塌地爱我。” 朱阮阮为自己这条命作结:“亭哥哥,我这辈子就是傻,真的。是我执迷不悟了,我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就能成,可是,还是不够啊。”她嘴角弯起来:“可是你瞧,你就算死了也还在我手里,还跟我在一起——你怎么也摆脱不了我,怎么也扔不下我。” 谁也不想朱阮阮那样娇小玲珑的身躯怎么就天生神力将他抱个结实,鬼迷心窍一样谁也唤不回,谁也拦不住, 她脸颊蹭着江朗亭的头发,瞧着他长长的睫毛,笑道:“那一夜,那一夜我明知自己做了错事,坏事”,她伏在江朗亭耳朵上细语:“只是我从不后悔,从不后悔用了手段,更不后悔胁迫你,唯一后悔的却是:当初为何偏生就爱上你。” 朱阮阮深情款款亲吻他:“可是啊,这辈子若是连你也不爱,那么这世上于我来说就更加没意思了。你这狠心的大哥哥,这么叫我爱恨不能的大哥哥啊,你知不知道我多欢喜你?”说罢,谁也想不透已经见她连泡儿都不冒一下子沉了下去。 三日之后,一对男女的尸体被推到湖边,女子的双手紧紧箍着男人锁着两人如同是连体婴儿。虽浸了水泡得发胀,但是瞧得出来分明就是江朗亭与朱阮阮这一对怨偶。 这一对的故事终于落幕了。 六年前,朔玦山庄山崖下一见江郎误终身,朱阮阮却到底也不后悔,生生世世要与他纠缠,若是江朗亭地下有知是否还记得初次见面那个机灵稚嫩的小姑娘?那会儿鹅黄衫子的朱阮阮奶声奶气是不是比今时今日这样反目成仇的面孔更加可爱些? 而朱阮阮若是一早就知道后头有这样多的纠葛,她会不会还义无反顾爱着江朗亭? 还是会吧,她这样一团野蛮生长的火苗只等着这位大哥哥到来再把自己跟他一同烧个干净。 璇玑宫的弟子带他们回琅琊谷安葬,另留下来几位照顾阿施他们日常起居、养伤治病,直至好利索了才一齐撤走。 松流泉从来都幸好自己留了一手,一早在那人马中安插了自己的势力,皇上不方便出面护阿施,那么自己下手,无论如何保住这姑娘的一条命不至于妻子后悔终生。 山谷之中似乎是平静得过分,山谷外头却是乱了套。 那一夜,那个梁国得大司马遭遇山体崩塌被埋进地下与他那太后表妹相会黄泉路去了。民间传闻乃是梁国新君下的重手,名头上说是为了给太后、世子讨回公道与大弘预备一战,实际上是打算借此时机不光除了血衣藤妖堵上天下人悠悠之口,但比之那个更要紧的则是杀了大司马。 这个老儿简直是疯了!居然敢因为太后的事对自己这个皇上胁迫,实在是不识时务,是被私情冲昏了头的老家伙。这样的人他巴不得早早死在外头,免得以后再拿辅佐之功对自己提条件。于是,当夜那几十门大炮不是旁人,而是梁国的天子亲自传了口令对着灵妙峰的断命崖往死里开炮,全部弄死,不留活口! 一个都不放过! 血衣藤妖苏弑自尽了,也当真轰死了大司马,梁国皇上的位子稳了,刚刚坐上龙椅,新君还是琢磨着先稳定局势,笼络民心,于是压在两国边境的大军都撤了回来。 大司马的亲卫亲兵么,能用的用,不能用的统统杀光,兵权全部收回天子手中。 这一切倒也没什么,只是对大弘来说——外患除了! 那么,接下来是内忧! 卢闰鹤兄妹的势力见大事不妙乃是拼死抵抗,但再如何抵挡也扛不住形势扭转、民心所向,心腹也是纷纷倒戈。 天子仁慈,只诛杀了她的哥哥,将卢闰鹤、郎潜削去爵位发配蛮荒,永远不许回来。其余人等也是各有轻重,挨个收拾。这件案子办完大约是花了半年时光,其中牵连人数有数千之众。 扬了君威,灭了叛贼,安定民心,女皇对这大弘几万里的花花江山乃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五年后,大弘金銮殿上,有大臣启奏说是破月刀法重现人间,江湖上不少高手已经虎视眈眈要据为己有,眼瞧就要血流成河。那破月刀实在是邪物,虽说当日随着玉面毒蛛一块消失,但近来确实有不少人四下找寻的动静,一旦得手就是灾祸。五年前的惨案不能再重演,为了四海太平,恳请毁了这东西,免生事端。 女皇下令天下悬赏夺那刀法,又在天下人跟前一把火烧个干净,只说:“破月二字,休要再提。” 她瞧着头顶上光辉万丈的大太阳,又眯着眼瞧着太阳身后稀薄的云朵,活似缭绕谷姐姐与赵惊弦那屋子头上的一模一样。 郎蔻儿翘起嘴角,心中念着:半年不见,昕儿倒是对姨娘想念的紧,也该再去瞧瞧他们跟新出世的娃娃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