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诡案伊始 自古山脉走势,暗合地运自成一体,绵延山脉巍峨高绝,韵天下气数是为龙脉,泱泱华夏数千年之久,王朝更迭,循环往复,唯气运常在,不复更改。 佛教自两千多年前传入中土,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教义广传天下,至唐朝为鼎盛,在道家式微的现在仍声势日隆。 传闻道家弟子慈航,后入佛教研习佛法,改佛号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济世救人普度众生。 峨眉山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闻名于世,巍峨高绝山川灵秀,汉末佛教在此设立佛址,此处原来已有道院清心阁,供奉慈航真人,虽然佛教后来居上,因着供奉的慈航、观世音都是一人,也相安无事,互不相扰。 佛光普照,百恶尽消,峨眉佛寺道院众多,世间虽有魑魅魍魉,也不敢前来作乱。 已是傍晚。 峨眉常常雾霭缭绕,山峰之下广漠云海,难得有云雾消散的好天气,况且峨眉被开发做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观赏游客往来不绝人声鼎沸,早已坏了峨眉的清净,就算夜晚都不能消了几分。 大峨山另一面是稍缓的低谷,树木高大草叶茂盛,厚重云层遮挡并不能看得见底下景象,况且天色愈晚,视线受阻,是以此处少人前来。 寂静的山侧蓦然想起细碎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行,山间多鸟兽,却也不曾有这么快的速度,茂密草丛只有难以察觉的晃动。 草丛间钻出一团火红暗影,在略微青绿的草叶下很是扎眼,只见红影略微停顿,骤然化作道流光投入下方不见边际的云雾。 “真是晦气!费了这么大劲还让它给逃了!”林叶间响起一声低低咒骂,紧接着高大身影从树林中钻出,男子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山谷兀自懊恼。 “清执,此刻你不在殿内诵读北斗经,在这里做什么?”旁边响着清雅淡漠的声音。 男子仿佛被吓了一跳,惊唤:“谁?!”蓦然转身看见不知何时到身边的女子,脸色瞬间又青又白,支支吾吾,“清莲师姐,我......我......我修行遇到阻碍,心烦气闷,正好前些天偶尔看见这里幽静,就想着来这里静心一番,好摒除心里杂念,专心修习。” 女子一身青色道袍,容貌清绝却自含许多威严,道髻整齐一丝不苟,天色已经很暗,月光还未升起,在这昏暗的林木间她身上仿佛聚着淡淡的光芒,映照的十分柔和。 她目光清凉,定定的看着男子,淡漠的应了一声:“哦?” 男子听她声音疑惑,额上冷汗淋淋,明白她已经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相信,因为同门之谊并不点破,等着让自己开口。 “不瞒师姐......我晚间见到一只狐狸在院中,行动不便,本着......本着......救助它的意思想去......想去给它瞧瞧,谁料狐狸怕人,就这么逃到这里来,我一时兴起......就。。就追来了,就是这样。”男子说话断断续续,趁着女子目光稍移的时候悄悄擦脖子上的汗。 女子目光轻轻的落在他身上,眼底寂静毫无波澜,“清执,你入门那日,师傅叫我传你本门戒律,你可还记得?” “自......自然记得。”男子恭敬的垂头站在她面前,这里高低不平很不舒服,他却不敢有一丝晃动。 女子沉默片刻,视线不经意间划过下方昏暗云海,淡淡道:“既然记得,回去在思过堂慈航祖师面前背诵戒律百遍,跪足三日方可起身,再将觉世真经抄录五遍给我。” 男子身影猛地一晃,暗地里呼出口气,“谢师姐。”转而头也不回的跑进林子里。 女子看着男子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秀眉微蹙,她自是知道师弟的胡编乱造,什么替狐狸瞧瞧是否有恙,都是信口拈来的谎话,她在此处站了许久,本未曾料到会有人来,那团突如其来的红影,她当然也看的清楚,是狐狸不错,可那一身火红流光,分明是一只有了修行的狐狸,不知何故受了不轻的伤,才让那满心执念的师弟给瞧见,怕他想的不是怎么去照顾狐狸,而是惦记着这只异兽数十年的修行。 清执那人,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不知当初师傅可曾料想他不受度化,女子秀气眉宇皱的更紧,又叹一声,转身回去。 这里再没有什么声音,似是连偶尔的鸟兽鸣叫都寂静了下去。 过了许久,昏暗云雾中蓦地窜起火红暗影,轻轻落在地上,妖艳红眸紧紧的盯着女子刚刚离开的方向,半晌,又化作道流光奔向远处。 成都是八朝古都,向来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古时蜀地境内地势平坦、河网纵横、物产丰富,几千年文明传承底蕴,更是增加了难以形容的繁华与安逸。 成都的安逸让这里的夜生活从来都是丰富多彩,花样层出不穷,有平常解闷的地方,也就有不能明说的地方,锦江区的商业中心少有安静的时候,哪怕凌晨都是人声吵杂。 晚上十点。 街上灯火明亮,映照的天色亮如白昼,几乎不曾有什么光线暗淡的地方,人来人往,似是让所有昏暗无所遁形。 没有人注意头顶有团火红暗影跳跃来去,瞬间转换许多方向,奔跳些许时候,转而纵身跳进三座高楼环绕的商厦里。 这是是个时装商厦,六层高,钢化墙壁反射夜晚下的霓虹,仿佛天然的发光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五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唯独六层丝毫灯光都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 六层昏暗的沉寂里,像是与世隔绝,内外两个世界,外面繁华如旧,内里安静如死。 因为安静,地板上细小的踏足声就格外清晰,或许往常不会有人在意,可此时,声响轻轻传来,摒心静气才能察觉,混着有些凌乱的心跳声,慢慢停下来。 “回来了?”女子冷然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仿佛带着许多寒冷意味,顿了下才继续说:“你伤了?出了什么意外?” 红影跃停在女子脚下,不大的狐狸身躯像是恭敬的跪伏,顿了下,抬起头看着女子,火红眼眸泫然欲泣,“主上救我!” 一只狐狸口吐人言,声音还很是好听。 女子稍稍低头,妖娆卷曲的长发落在身上绵延出细小声响,轻笑一声,细腻温柔,像是要撞到人心里去,“有我在你死不了,急什么,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火红较小的狐狸又垂下头去,恭敬道:“听主上吩咐,属下远远缀着那人后面,本不该出什么差错,可到了峨眉山上有一蒙面人将那人给拦了下来,那人有伤,不敌蒙面人,慌乱躲逃中发现了属下,将属下当做诱饵转移蒙面人的注意力,蒙面人以为属下和那人是一伙的,纠缠不放,属下虽伤了,却也让蒙面人讨不到好去,等再去追那人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落在清心阁的时候被一个弟子发现,几番躲藏才得以逃脱。” 女子唇角含笑,眼底一片冰冷不见丝毫笑意,修长润白的手指捏起狐狸细长下巴,轻轻说道:“炽影,我要你去追人,你却不小心坏了我的大事,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待你呢?恩?” 狐狸小巧的身子猛地颤抖,低头间不停叩拜,“主上饶命!属下知道错了,求主上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女子细白手指摩擦了下,似是在拂去不曾存在的脏污,声音婉转仿佛含着万分怜惜,“念你这些年尽心为我,这次就不追究,你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偏偏停在清心阁休息,也不怕被那些道士剥了你的皮去。” 狐狸又抖了下,女子的话虽然是关心担忧的话语,可狐狸分明听着里面没有多少温度,它跟着女子许久,自是知道女子不会去担心它的性命,这一番话不过是让它警醒一些,省的被人抓住薄皮抽筋什么的丢了她的人。 女子看着狐狸很是惧怕的模样甚为满意,掌心跃起团白色光晕,凝聚浓稠有如实质,映的女子手臂肌肤白皙若雪,光华蓦然投入狐狸体内,一闪而逝。 狐狸猛地一震,感觉自己伤势好了大半,惊喜之下连连叩拜,“多谢主上,多谢主上。” “啊——!啊————!!!” 惊骇惨叫划破寂静夜空,在安静的六层空间回放到最大。 听着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地底。 女子蓦然秀眉紧皱,身形一闪已到楼梯处,几步跃过就不见踪影。 狐狸听着尖叫顿了顿,安静俯在原地没有动。 第2章 奇怪尸体 尖叫声穿破墙壁,很多人被这声音吓的也跟着惊叫起来,所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身形极快,视线难以捕捉,猛地推开门,这里是时装商厦地下,两层都是夜总会,因为老板背景太深,才没有人敢动这里。 震耳欲聋的音乐早就停了,穿着裸露丑态百出的男女兀自惊叫着,满面惊惶的看着周围,像是快被碎尸一样。 女子敛了笑,目光四处搜寻声音来源,刚才扎破耳膜一样的尖叫仿佛被掐断了,女子疾步朝里,眼底是压抑的怒焰。 这么久了,还没人敢在她这里找茬。 她当然不觉得这是寻常滋事,那惊叫里的恐惧浓烈的谁都能听出来,不管是谁惹的,必须要尽快打理干净。 突然又一声惊叫。 刚才抱成团的人像炸了窝一样乱窜,各自奔逃甚至大打出手。 她抿着唇,眼底怒焰又深一层。 已经找到惊叫声的来源,她身后已经跟了几名高大的保安,眼看着还有许多人源源不断的汇聚到她身边。 尽头左转是豪华包房,往日总有靡靡之音不断,现下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安静的有些莫名。 声音是从右起第五间房发出来的,渐渐弱了下去,她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猛地推开。 身后保安睁大眼睛突然转身呕吐。 女子静静的看着里面,一动不动。 房间里一个女人赤身*躲在角落不停尖叫,嗓子都哑了,原本干净整洁的包房一片混乱,地上有暗红液体缓慢铺展。 血?! 许多残肢掉在地上,边缘还有细小的碎肉,像是被生生扯断,能看见里面灰白骨骼。不止一个人的内脏洒落在空调上、沙发上,玻璃茶几下面木柜上散落颗心,隐约还有细微的跳动,甚至尖叫的女人身上还挂着半截鲜血淋漓的肠子连着半块肝一样的碎肉。 女人手脚乱动,恍惚间一把扯下身上半截肠子,惊恐的看着手上的东西一下晕了过去。 女子站在门口还是没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赶来,推开保安,无意间看了包房里一眼,惊的瞬间面色惨白,冷汗蓦地就落了下来,“慕......慕老板......这......这是......” 女子骤然转身,冰冷的眼睛盯着男人,冷笑一声:“你这是在问我?我让你管着这里,你就给我管成个碎尸现场?” “不......不是。。慕老板,这里的三位男客是十分钟前才到,我带着五个公主过来,刚从......这里出去不久。”男人冷汗如雨,脸色更加苍白。 女子目光冷的像要将男人凌迟,停了许久,转身离开,扔下一句话给他,“将房间维持原状,那女人送医院控制起来,等警察来的时候撇的干净些,再做不好,你就等着跟里面的人一样。” 男人连连答应,一边赶紧招呼保安维持现场,一边打电话报警。 她回到六楼,这次所有的灯都开了,整个一层楼被改成公寓的模样,办公室、卧室、书房一应俱全,还有一件几乎占了五分之一的卧房和许多客房。 她端着酒杯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细细抿着,纤瘦身躯柔若无骨,几缕微卷的发丝垂落在胸前,带着媚人的妖娆迷惑。 沙发上团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像是睡着了。 她眼尾轻浮,像是含着万种风情,此刻却是将所有风韵都消了下去,只剩眼底沉沉流光。 那件房里她比谁都看的仔细,刚才的话也不是怪谁,看着像碎尸,不过几分钟时间,谁能把七个人碎的跟破布一样,况且残肢边缘的肉已经收缩卷曲了,分明是生生撕裂,还是一撕就是七个。 那是七个人,不是七个布偶,况且还没有用工具的痕迹。 里面隐约有一丝浓稠的血腥气,比新鲜的血液还要浓烈,像是被陈酿了许久,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气才沉淀出来。 这是冲着自己的,还是偶然发生?偶然发生,那几个人可是有些身份的人物,怎么会这么大手笔,若是冲着自己,为何没有丝毫头绪。 房间里那个女人是关键,不能让任何人先得到。 她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外面响亮的警笛越来越近,她低低冷笑,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看来今晚是没法消停了。 不过七个人,干嘛非挑她的地方死,真是有够麻烦。 历来拖拉的警察在命案发生的时候速度最快,才打电话不到十分钟已经三辆警车带着武警赶来了,警察迅速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周围人多的水泄不通,好似整条商业区的人都围到这里来了。 头辆警车下来个警衔两杠一星警察,三十多岁左右,面容刚毅,右脸上有道不很明显的刀疤,轮廓分明的脸平添许多狰狞。 他挥手示意武警进入控制现场,组里的人分别排查和询问,他带着新来的人一起走进去。 等他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奇异的感觉早些进来的同事面色都很苍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包房,肠子、心、肝碎了满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他就算是见多了变态的案件一时间也承受不住,身旁的新人早就跑到不起眼的地方呕吐去了,他迈步进来,一脚踩在地上略微凝固的血上,感觉有些许下陷。 他仔细看了遍房间,挥挥手散了周围浓重的血腥味,招呼同事把负责人找来。 西装革履脸色苍白的男人小心跟着警员过来,捂着鼻子怎么都不肯进房间,他看着男人这样子笑了,“呦,王诀经理,这可是你眼皮子地下发生的命案,你怎么比我还怕。”他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包房继续说:“你可没少干这事吧,还这么胆小?” 男人装作没听到他的讽刺:“我的赵队长,您这可是说笑了,我们这是正当生意,身家清白,图的是生意兴隆,谁干那杀人的勾当,还在自己地盘,您这玩笑可开大了。” 赵队长又朝他笑了,脸上的伤疤却随着他的笑更加狰狞可怖,“你清不清白心里有数,去,把你们老板叫来,我知道你不是这管事的人。”他顿了顿又加了句,“你甭想瞒着,发生了命案,再不想出来也得露脸,去吧。” 男人一脸为难,看着赵队长脸上已经没了笑,一咬牙朝电梯跑了。 已经有人在采集证据,他在外面大厅挑了个最柔软的沙发坐下来,目光盯着案发包房一眨不眨,他在等着证据搜集完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他向来是只看证据不重感觉,唯独这次,微微发憷。 五分钟后那个王经理又来了,身后跟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 赵队长突然觉得自己眼睛好像出问题了,明明王经理一路小跑,女人跟在后面很悠闲的走,两人的距离却没多少变化。 女人定定站在他面前,唇边含着些许浅笑,容颜精致,微微挑起的眼尾显得有些轻浮,水墨色眼眸波光粼粼,像是漾着许多柔情。 赵队长不自觉伸出手来:“我是赵庆,市局刑警队长。” 女人柔柔的笑了,映的她轻浮的眼尾更加妖娆,“幸会赵队长,早就听闻赵队长办案如神,秉公执法,若非不是时候,我还真想和赵队长,把酒言欢。” 她纤细修长的手柔柔我在赵庆伸来的手上,细腻肌肤轻轻碰了一下,却仿佛让他有些微小的颤抖。 赵庆脸上闪过些不易察觉的迷惑,回味一样半晌才放下手臂,“慕老板贵人事忙,哪儿有时间陪我们这些小角色,还是先交代这案件的经过吧。” 女人眼眸落在赵庆身上,沉的波澜不惊,“赵队长说笑了,我就是个生意人,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可是怕的很,没准儿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我还指着赵队长查清真相,还我清白呢。” 赵庆还没说话,身边新人周海嗤笑一声,先忍不住了,“慕颜夕,让你交代你就交代,套什么近乎,死了那么多人你说破天都没用,再不老实,就把你抓进局子里去!” 慕颜夕靠近他,上下打量一番,抬眼看着这个年轻警员,笑容越来越轻,“慕颜夕?真是好久都没听到人叫我全名了,突然入耳还觉得不很习惯,小男生,你们陈队,可是舍不得把我抓进警察局呢。” 年轻警员脸色慢吞吞的红了,还想说什么,却见赵庆已经挡在他面前。 赵庆瞪了他一眼,挥手把他赶到一边去,“慕老板勿怪,他是新来的,没什么办案经验,问不到点上瞎说一通。” 慕颜夕轻笑一声,清亮的眼眸柔的像水一样,对着年轻警员眨眨眼,“没什么,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小男生急着把我抓进去,想要做什么呢?” 年轻警员被她眼神看的一愣,莫名的有些迷糊,刚淡下去的脸色又慢慢的红了。 “咳。”赵庆咳嗽一声,把年轻警员撵的更远了些,“慕老板,你是怎么发现这里这些......碎尸的?” 慕颜夕收回视线,侧头想了想,“大概九点半左右,我听到尖叫,我的下属找到那个包房,看了里面的情况以后,我随后跟着他们去察看的,叫他们封锁了包房,就等着你们来了。” 赵庆拿出本借着灯光写着什么,等她说完停了手,“这么说,慕老板不是第一个进去现场的人?” “不是。”慕颜夕轻飘飘吐出来两个字。 “那有谁在你们的人之后进过这个房间呢?” 慕颜夕垂眸,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重,“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平常我都在六层,少有时候下来。” 赵庆暗自思索一番,见她也问不出什么,搜证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他要赶着去再看一遍现场,便说:“既然这样,今天就不打扰慕老板了,以后少不得需要请慕老板配合调查。” 慕颜夕点头,眉眼轻浮的韵了许多风情,“那是自然。” 等他出来的时候慕颜夕已经没了影,周海跟在他身边神不守舍恍恍惚惚,他拍他脑门一下,看他精神了点,说:“你离那个女人远点,沾上了没你好果子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心高气傲的,她一出来你眼睛就没挪地儿,你以为你心思藏的很好?她早就猜出来了,逗着你解闷呢,你就是一个小警察,想吃什么天鹅肉,还瞎美呢,赶紧把东西抱回去。” 小周讪讪的笑了笑,低头嘟囔:“你不也巴不得跟她多说几句话呢。”看着赵庆又瞪他,急忙抱着一个箱子走了。 慕颜夕在六层落地窗前看着警车渐行渐远,手里拿着酒杯,抿些清水,沉声道:“给我看紧那个女人,必须让她在被警察查到之前醒过来,那间房子要遮掩一下,别让人看出痕迹,至于这件事怎么解释,你看着办。” 身后王诀小心翼翼的应着,擦擦脸上的冷汗悄悄退出去处理。 沙发上狐狸抬起头,红润像是宝石的眼睛望着慕颜夕,想了许久才说:“主上,幽魅已经回来了,要不要它现在过来?” 慕颜夕冷笑一声,转眼又是那样轻浮的样子。 “不急,这七个人死的蹊跷,也许还有后招,你明天传话给幽魅,让她最近不要出去,好好盯着这里,异族都收敛些,这事没结论之前,别轻举妄动,谁不小心死了,别怪我没提醒她。” 狐狸低低应下,又缩起头团在沙发上。 第3章 幸存的线索 第二天关于商业区一家夜总会死了七个人的惨状就报纸新闻满天飞,一时间惹的人心惶惶,逛街的人都少了。 这事可是大案,震惊市警局高层,严令刑警队赵庆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侦破此案。 这边赵庆刚应下,熬夜看完所有资料一筹莫展,接了份密令下午就直接跑到慕颜夕这夜总会来。 王诀引着赵庆到六层,让他一个人进去,说慕老板正等着他。 赵庆进去诧异的看着被改成公寓的六层商业楼,“慕老板能力非凡,听王经理说慕老板在等着我,莫非知道我要来?” 慕颜夕背对着她,听到他的话转过身,露出精致下巴藏在她微微卷曲的长发里,“赵队长哪里话,你是官,来我这寒舍,自然要扫榻恭候才是。” “慕老板谦虚,这件事怎么查怎么管,我全权听候慕老板差遣,所有要求全部满足,这是上头的意思,还有书信一封,要慕老板亲自察看。”赵庆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信上用毛笔写着慕颜夕敬启,还是那种老旧的牛皮纸信封。 慕颜夕慢慢悠悠走到赵庆面前,伸手从茶几上端起杯水抿着,喝的差不多了,才接过赵庆手里的信。 慕颜夕看着信笑容越来越淡。 赵庆等了会儿,见慕颜夕什么反应都没有,朝信伸手,却见慕颜夕手里的信唰一下烧了起来,惊的他忙拿起身边的水杯就要倒上去,可信瞬间化为灰烬落在地上,慕颜夕修长漂亮的手连个黑印都没留下。 “慕老板,这......这......”赵庆突然觉得说句完整的话很困难。 “赵队长,你既然卷进这件事,以后类似的会很多,别那么大惊小怪。”慕颜夕倒是不介意他看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言语有些警告的意味。 赵庆压下心里的话,“慕老板对此案有何看法?” 慕颜夕轻轻将几缕发丝撩在肩上,“赵队长经验丰富都没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商人又能有什么方法呢。” 赵庆跟她打了不少交道,深知她品性,若是没有头绪,断不会跟他纠缠这么久,只得耐下性子,“还请慕老板体谅,此案我是一点苗头都没有,那几个人进包房时间不长,更没有其他人进入,现场没有留下指纹凶器,更没有凶手进来离开的痕迹,那几个人就像自己把自己撕碎了一样,上头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破案,所有市民的眼睛都盯在我们身上。”他欲言又止,定了定神色,又说:“我们仔细鉴定了尸体,三个男人,四个女人,好像,和进去的人数不一样吧?” “哦?可能是我没到之前,有人事先处理了吧,谁眼看着几个大活人死在面前都没法镇静,许是送医院了,这样吧,赵队长回去把碎尸再仔细看看,我也找找这个活下来的人,或许,就有头绪了呢?”慕颜夕站起身,漂亮的手搭在他肩上拍一下,“赵队长破了这么多的案,也该知道,有些东西,还是不清楚,才过的长久,你说是不是?” 赵庆右脸上刀疤动了下,笑道:“慕老板话里有话,只是我身为刑警队长,保护市民追查凶手是我的职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得清楚,不过既然慕老板要求,我一定遵从。” 听着她像是说了一堆废话,没什么作用,可他的工作就是从细节里找寻线索,碎尸,莫非碎尸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他起身告辞,才出门不久,慕颜夕就接到一个电话,是王诀的,他说幸存的那个女人已经醒了,只是好像有些神志不清,在柳山医院。 柳山医院在市区,和一家私人医院好是一体,只是一南一北的区别,柳山医院不接待普通病患,主要就是为她们这些有些时候见不得光的人提供方便,是以别人都不知道这庞大的一家医院其实是两所,只觉得北院有些幽静,像是重病患疗养的地方。 离的不远,驱车不过二十分钟就到,停在停车位上,绕过主楼便来到电子门前,输入密码,叮一声轻响,门已经徐徐朝两边打开。 草木茵绿,繁茂强盛,两旁树木高大,斜斜垂下的影子带着许多阴凉的气息,好像,医院的树木总比平常的地方茂盛一些。 6025号病房。 女人披头散发的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一角,不让任何人靠近,忽然她闻到身边散开一丝霏靡的香气,清冽而张扬,她伸着脖子闻了闻,又马上缩了回去。 慕颜夕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店里的公主虽然不是全部都姿色绝美,可也少有这么颓废,真是有够窝囊。 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伸手抓着女人的手臂,女人突然被抓拼命挣扎,可她修长的手指扣在女人胳膊上想生了钩子一样,任女人怎么反抗都挣不开,女人张口就要咬下去,慕颜夕左手极快的抵在女人额头,水墨样的眸子闪了闪。 女人蓦然就安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慕颜夕松开手,接过身旁王诀递来的纸巾擦了擦。 女人茫然的睁着眼睛,呐呐道:“刘静欢。” “你做什么的。” “公主。” 慕颜夕勾出个柔柔的笑意,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你记不记得王经理亲自带着你们五个人到一间包房?” “记......记得。”女人神色有些挣扎,片刻又安静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女人先是很茫然的想着,突然似是见到什么令人非常惊恐的东西,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断断续续的辨认一些音节,“撕碎了......撕碎了......。都碎了......” 慕颜夕蓦然伸手抓着她,眼睛紧紧盯着女人,“你看见了什么,谁撕碎的?” 女人惊恐到极致,眼睛睁大变得血红,干瘦的手臂上血管暴起,反手抓着慕颜夕,朝她吼道:“婴儿!!!是婴儿!!!!”然后她猛地晕了过去。 婴儿? 慕颜夕眼眸沉下来,她当然不相信是普通的婴儿,可是,婴魂没有实体,就算可以控制一个人把其他人撕了,可为什么独独留下这女人呢? 身后的人被女人晕厥前的惊叫吓的退后几步,慕颜夕伸手点在女人额头,从床边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 “这女人可以交给警察了,记着,要亲自交给赵庆。” “是,老板。” 慕颜夕才回到公寓就看见赵庆在门口等着她,拿着个档案袋等了许久的样子。 她显然并不希望赵庆经常这么随意打扰自己的生活,没有开门让他进去说的意思,“赵队长还真是空闲,莫非我这儿有什么好东西惹得赵队长垂涎?三番四次往这儿跑。” 赵庆当做没听懂她的意思,也明白她不想自己碍眼,将档案袋放在她手里,“多亏慕老板提醒,我回去把资料又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些端倪,东西都在里面,打扰了,告辞。” 送走赵庆,慕颜夕换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窝在沙发里,拆开档案袋,里面是碎尸各个角度的照片和一份验尸报告,还有一张纸,赵庆知道她不会去看那些东西,将自己发现的总结起来写在纸上。 验尸结果不出意外,是被短时间内撕裂身体而死,碎尸属于三男四女,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些碎肢里有许多小空洞,像是曾经有什么丝线一样的东西被抽出来,经过化验,是经络。 不仅碎尸还抽光全身筋络,看创口的收缩程度,该是生抽筋络。 手里的资料再一次化为灰烬,灰烬又燃烧起来化为虚无。 慕颜夕细长的手指搭在下巴上,赵庆说的这些她心里有数,昨天已经注意到了,只是还不敢确定,可听着那疯女人的话应该就是它,可是那东西已经绝了很久了,炼制方法都已失传,怎么会突然出现呢,看那东西留下的血腥气,可不像短时间能炼出来的。不过那东西既然出来了,就能逮住它。 慕颜夕起身去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冲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散去一身的疲乏,躺在那张特意定制的大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4章 正经妖孽 慕颜夕睡的正好被手机铃声吵醒,手指捏的咯咯作响,把欲甩出去的手机收了回来,眯着眼睛撇到手机上清晰的三点十五分,按下接听键,“赵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慕老板,又死了七个。”那边是赵庆低的有些阴沉的声音。 “那是你的事。”慕颜夕揉着额头,缓解下因睡眠不足的胀痛,眉心诡异的闪着赤红光芒。 “有一个目击者,她说看见了所有的经过。” 慕颜夕抿着唇,眉心红光一闪而逝,“谁。” “叶纯白。”对方吐露一个名字,语气里含着不一样的郑重。 “你处理好之后把她带到我这里。” 按下挂机,慕颜夕揉着好受许多却依然刺痛的眉心,慢慢起身换套衣服在客厅等人。 两个小时以后赵庆带着人来了。 天际已有些微微的光亮,似是宣告着整个世界的苏醒与沉睡。 赵庆让出后面的女人,女人长了张妖孽一样的脸,甚至比慕颜夕还妖孽几分,仿佛天生魅惑,颦笑间都极为勾人,她没笑,但是慕颜夕肯定她就是这样。妖孽的长相偏偏穿着正装,笔直妥帖的衣裤带着很浓的禁欲感,如同业界相传她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性格一样,眉目间没有慕颜夕那样的风情,像是散尽芳华之后的美。 正要做介绍,就听她淡淡的说出自己名字,“叶纯白。” 慕颜夕朝她点头示意,抬手让她坐下,“叶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慕颜夕。” 叶纯白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她听到过许多关于慕颜夕的传闻,形容成声名狼藉也不为过,几乎所有丑闻她都沾边,本身是成都最大夜总会倾色瑶池的老板,尽管名声不好,可凭着那张妖娆绝色的脸还是让所有名流贵公子趋之若鹜。 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的像冰,目光落在神色迷离的慕颜夕身上,“慕老板可是成都的风云人物,无人不识,我虽和慕老板的倾色瑶池毫无往来,到底也是听说过慕老板洁身自好的品质。” 慕颜夕感觉到叶纯白不喜欢接触自己,像是和什么都无关,从心里淡淡的厌恶,她表示的很平淡,可慕颜夕感觉的到,只是她怎么能吃亏,“叶先生过奖,传闻不足为信,我不过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供个场所给别人,对饮清风明月,效仿古人高洁雅致而已。” 叶纯白心里实在厌恶慕颜夕,一个好好的女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生意,坏了自己的名声也坏了别人的,虽然这是他人的选择轮不到自己管,仍旧还是厌恶。 不知道被一个比自己还妖孽的人嫌弃不正经是个什么感觉,肯定不是舒服的念头。 慕颜夕倒了两杯咖啡放在两人面前,开口道:“言归正传,叶先生既然看见了,那,不知叶先生可以提供什么线索呢?” 慕颜夕越俎代庖,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赵庆默默的听着,心里计划着总结出一个结论来。 叶纯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隐含许多坚硬,“这件事不是你在管,我不想浪费时间。” 慕颜夕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转瞬缓和过来,端着咖啡喝一口,若有若无的看向赵庆。 赵庆身上一冷,躲过慕颜夕的视线,“慕老板是市局特别聘请的顾问,专门处理这个案件,叶小姐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叶纯白沉默许久,淡淡吐出两个字,“婴尸。” 赵庆听的莫名,婴尸字面上理解就是婴儿的尸体,婴儿尸体能杀人,若不是她是数一数二的风水大师,他几乎就要骂她胡说八道。 “赵队长,世上有许多事,是科学解释不了也永远无法弄明白的,既然管了这个案子,趁早收起你那唯物主义思想。”慕颜夕望着赵庆又青又白的脸色,继续说:“这个婴尸,应该解释为一种蛊,自商朝以来就有记载,湘西古时归属苗疆,地脉驳杂,阴阳迥异,气候闷热湿润,最益毒虫生长,炼蛊方法何时传入苗疆已不可考,只是天时地利,苗疆养蛊最为长久也最为厉害。” “开始苗人养蛊,只是为了治愈身体上的病痛,延长寿命,后来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开始用阴毒的手法养蛊来获取利益,愈演愈烈之下,养蛊的苗人分裂成白苗人和黑苗人,善心总是敌不过贪念,黑苗人养蛊不择手段,白苗人的能力渐渐比不上他们,幸好岁月流逝,因为各种私心或是天灾,养蛊传承失传了大半,这也限制了黑苗人蛊术的提升。” 慕颜夕顿住,开始细细品手里的咖啡,只是挂的赵庆听了一半糊里糊涂不上不下。 他见慕颜夕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视线就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纯白。 叶纯白垂着眼睛,对突然沉默的气氛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切事不关己。 赵庆实在忍不住了,追问道:“慕老板,然后呢?” 待慕颜夕品完咖啡,随手抽张纸巾擦擦手,见着赵庆的模样轻笑出来,眼尾勾人的扬着,“什么都挡不住人的贪欲,蛊术是失传了大半,可是黑苗偶然发现,所有蛊中,以人炼蛊,最为厉害。” 赵庆惊异的啊一声,立刻沉默下去。 “人炼的蛊中,又以婴儿炼的蛊最为飘忽难防,成人已有了感情,多少都会有弱点,婴儿不一样,它们还什么都不懂,刚出生就被炼了蛊,其怨气滔天,几乎没人能抵挡,婴尸就是选一个极阴时辰出生七个月大的婴儿,将它的魂魄固封在躯体里,趁着还活着,生抽其经络,碎其骨,然后再将它放进养了万条剧毒毒虫的地方,让它受万毒钻心万虫噬体之苦,每一年都要放进去和他一样的一个婴儿,炼足七年,逐年递增,等第七年放进七个练了六年的婴尸,最后活下来那个,魂魄和尸体合二为一,就是真正的婴尸,似水无形,可以进入到任何地方,防不胜防,被婴尸所杀的人,除了被生生撕裂以外,就是全身筋络都被婴尸吃尽。” 赵庆眼睛越睁越大,他仿佛看见了三面密闭的地方,中间一团突起动了动,又动了动,一点点转过头来,本该是孩子清澈的眼睛已经成了两个血洞,却能让人清楚感觉到它的愤怒怨毒,满脸都是漆黑肥大的毒虫,张口发出凄厉的呼喊。 赵庆猛地抖了下,闭上眼睛赶紧又睁开,“太残忍了,简直丧心病狂!!” 慕颜夕清浅的笑着,眉眼间轻浮风情浓了些,“人心,本就最是疯狂。” “既然是婴尸,每次都死七个人,是否是它的手段?” “对,婴尸有特定的规矩,每次杀人只杀七个,剩下的,就是走运的人。现在要紧的不是研究它,而是,怎么才能找到婴尸,时间拖长了,不知成都这十几万人,能死几天呢?”慕颜夕很是悠闲,像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叶纯白一直沉默到现在,突然问她,“你这外面的墙,是为了挡阳光吧?我一路进来,发现总有很多槐树被你载种在盆里,不过装饰很好,一般绝难察觉这是槐树,这座大厦三面高楼呈环抱,唯东临水,水势直冲而下,在此处转水向南,水流急泻而下,突然转折难免有阴气来不及转泄冲入这座大厦,若没有三面高楼倒也罢,但三处高楼阻碍,水阴泄入聚而不散,你又加了这许多聚阴的物事,好似巴不得它阴气更重一般。” 赵庆恍惚明白过来,怪不得外面天气在炎热,只要进到这座大厦就感觉阴凉,甚至还有些冷。 “雕虫小技,让叶先生见笑了。”慕颜夕望着叶纯白,眼底水柔一片,“不过叶先生这么说,是想猜测婴尸每次动手,都会在阴气浓重之地?也是,婴尸虽不挑剔,若是没有主人,到底还是会喜欢阴气重些的地方。” 叶纯白没有接她的话,站起身来就要走,“我会把所有阴气极重的地方标注出来交给赵队长,争取在婴尸下一次动手时阻止它。” 赵庆送走叶纯白,他得到慕颜夕的暗示留下来,询问道:“慕老板?” “赵队长,这次的案发现场是在哪儿?” “是武侯区的一间写字楼,和叶小姐的意天居在同一层。” 慕颜夕隐约感觉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让赵庆回去等着叶纯白的图纸,自己静静的想着。总感觉事情发展不是很自然,某个地方不对,一时间却抓不住,那人前日自她手上逃了在没有动静,这不寻常,可现下还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罢了,现在深究如大海捞针,费时费力还没有结果,即便不想等着婴尸下一次出手,也别无他法。 天色还未大亮,慕颜夕躺在床上补自己损失过多的睡眠,大厦聚阴,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影响,反而很是习惯这四季阴凉的地方。 只是躺了许久,卧室电子表已经指到六点十分,却仍旧未见光亮再多一些。 慕颜夕蓦然从床上翻起来,目光环视,抿唇冷笑一声,指尖忽然凝聚洁白光华,蓦地化为万千极细的芒针射出去。 只听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晨起有些清凉的风灌入公寓,吹的窗帘四散飞扬,慕颜夕扯开窗帘,外面阳光明媚,已经大亮了。 眼见有层阴影薄纱一样迅速贴着墙壁流泻,在明亮的阳光下越来越小,触到地面以一下就散开。 慕颜夕从六层俯览下面商业街,微凉的早晨人还不是很多,不过已经有些商贩早早就在不显眼的地方支撑摊子,准备一天的活计。 正好,我还未去寻你,你倒已经找上门来了,即便这只婴尸先前无主,现在,怕是已经有人掌控了它。 将婴尸已经现身的事情告诉赵庆,让他抓紧时间在阴气极重之地安排人手,此次婴尸受伤,需要短时间内再次行凶弥补伤势,他们时间不多,范围,也就小的多。 赵庆拿到叶纯白标注聚阴之地的图纸,立刻调派人手将这些地方监察起来,一旦有动静立刻汇报疏散人群,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赵庆将这幅图扫描一份传给慕颜夕,她看着图纸,将已经案发的两处地方标了出来,做完这些,她写了封邮件扔到意天阁的公共邮箱。 叶纯白还是很敬业,一个半小时以后慕颜夕收到她的回复,她说整个市区阴气最重的地方是有两个,一个在青羊区西寓路一座小学,一个是在金牛区的交通大学。 慕颜夕望着邮件内容皱眉,两个地方,守了一个守不了另一个,她瞥见打开的网页意天居固话,有了主意。 “您好欢迎您致电意天居,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找叶纯白。” “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吗?” 慕颜夕轻浮的笑着,“你就说我叫慕颜夕,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那边突然断了下,慕颜夕也不急,挂了没人接听的电话继续等,刚挂那边电话就回过来。 “慕小姐,有什么事?”那边依旧静如死水一沉不变的声音。 “叶先生向来看不起我这商人凡俗味道,这么快回电话,不如先生猜上一猜。” 那边沉默一下,再响起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慕小姐既然无事,就不要再找我。” 慕颜夕眼底水光更深一层,“先生太严肃,我确实找先生有急事,长话短说,我已和婴尸交手,遗憾未能抓到它,它要弥补伤势,需要的阴气,普通聚阴之地无法满足,而且我怀疑,这只婴尸被人控制。” “何时交手?” “两个小时以前。” “整个成都聚阴之地有十二处,极阴之地有三处,最后一处在龙泉区。你如何能肯定它不会到别处。” “若是与它交手之前,我还不敢肯定,婴尸既已受伤,自然避着日光,入夜以后还到龙泉区就太明显了,现在整个市区刑警队都在找婴尸,总得以防万一。”慕颜夕开了扩音,把有些热的手机放在电脑桌上,“聚阴之地若有婴尸,阴气被它吸收大半,我这儿对它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可它来了第二次,这就是我怀疑有人控制婴尸的原因,婴尸可不好控制,他勉强为之,受的反噬怎么可能小呢,就算给他一天时间,怕也未必能逃到龙泉区。” 那边停了下,像是有人靠在椅子上那种细碎声响,“你是想和我各守一处?” “正是,能从婴尸手里幸存的风水师,该是有些能耐吧?” “可以,我去西寓路那所小学。”说完便挂了电话。 慕颜夕神色阴了些,眼尾的轻浮妖娆略有些扭曲,盯着手机回不过神来。 第5章 炼尸鬼物 借警队之便,勒令两所学校6点之后不得留校的通知被掩盖为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发布下去,小学还好,小学生上学时间都是固定,下午只有两节课,基本5点整个学校已经没人了。只有交大遇到些麻烦,住宿学生太多,全部清空基本不可能,最后赵庆临时组织警员射击训练特邀交通大学观摩才将那些留校的人全部调走,却只能勉强留人到凌晨一点。 慕颜夕在那些学生开始撤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交大,容貌精致眉眼轻浮,引的不少人对她侧目,幸好她为了避免纠缠,揪着赵庆陪她一起来,赵庆那一米八多的身高和脸上的刀疤,的确吓跑不少人。 美女和野兽,很多人是这样想,路过的男生无不叹息连连,惹的赵庆表情阵阵抽搐,右脸上刀疤更是狰狞。 慕颜夕抿着笑,轻盈踏步朝交大三号楼走,虽然她不会目测风水地势周围环境来判定哪里是极阴之地的中心,却也听了不少关于交大三号楼中天井内回廊的故事,常年阴冷,即便成都闷热如火的夏季,三号楼里还是能感觉到阵阵冷风。 临近7点,路上散散两两的学生在靠近三号楼几乎已经没有人,楼门不远有两颗树,一颗斜斜的倒在另一颗上,直立的那颗高大笔直枝繁叶茂。 天气还是很闷热,赵庆除了一身汗,衬衣都湿了,映出领口大片汗迹,慕颜夕仍是干净清爽,似是温度对她没什么影响。 经过楼前两棵树,赵庆突然停下朝树看去,这个角度他根本看不到树顶,深绿的叶子在空中微微摇晃,发出轻细的沙沙声。 才踏进三号教学楼,一阵冷风已经吹了过来,风不大,却是冰凉冰凉,赵庆满身的汗一下就被凉回去,湿透又变得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黏黏腻腻,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 先前已经让这个学校的老实留了间一楼里面的办公室给她们,他拿着钥匙去开门,慕颜夕站在教学楼旁仔细观察。 中天井内楼廊,四面高楼,回字形格局,门口正对的地方还有一面四方硕大的镜子,右下角还有一列红色小字,好像还有个金漆卍字形,却不知被哪个抽筋学生给磨掉一半。 门口还能听见的树叶声响就像被隔绝了一样,现在这里安静的像是一个坟墓。 慕颜夕心里几下这些便走进办公室,她吃了晚饭才过来,一进来就闻见股浓浓的泡面味,赵庆在红木办公桌上悠闲的吃饭。 她嘴角抽了下,手掌轻轻盖在鼻子上,一起来那会儿她没看见这赵队长还带着泡面,不然肯定撵他别地泡去。 既然慕颜夕没说,赵庆也就当做没看见,他最近忙的整天吃不上饭,这玩意总算还有点热乎气。 天已经黑了,往日繁星闪耀月光皎洁,就算天气不好,满街的霓虹也很是耀眼,可三号教学楼的天就缩成了一个不大的口子,漆黑如墨,丝毫光线都透不进来。 慕颜夕挡着赵庆开灯的动作,伸手将门掩去一半,两个人静静的对坐在椅子上,像是等待一幕华丽戏剧的开场。 没有光线,整个办公室伸手不见五指,赵庆感觉自己胸腔里的跳动越来越清晰,耳朵里不停回荡咚咚的声音,对面的慕颜夕像是消失了一样,这让他感觉到异样的恐惧,就算面对变态杀人狂也无法比拟的恐惧。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活在浓稠的黑暗里。 “慕......慕老板?”赵庆抚了抚胸口,压下心里升腾的害怕。 对面没有任何回音。 赵庆一下紧张了,右手迟疑的朝对面伸过去。 “何事?” 骤然响起的妖媚音色吓了赵庆一跳,他忍不住蹭地站起来,反应过来以后又慢慢坐下,“慕老板,我刚才叫你怎么没个回音。” 对面沉默片刻回答:“我睡着了。” 赵庆:“......”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莫非是自己太紧张了?慕老板一个女人都不怕,还睡觉睡得这么安稳,自己这是在担心什么? 正在他安抚自己的时候慕颜夕突然站起来,椅子有和地面摩擦的细小声响,空气里弥漫些许清冷的香味,凝聚到半开的门旁。 赵庆立刻起身几步走到门边,低声道:“来了吗?” 这次他旁边有回音了,“恩。” 赵庆小心的朝外看了几眼,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他正想问,慕颜夕已经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他也紧跟着冲了出去,只是太黑了,他只感觉到身边香味一淡,就再也找不到慕颜夕的身影,他慢慢的走着,却不知道来到了哪里,许是晚上的缘故,身上更冷了些,拢紧身上的衣服,还是隔绝不了冷气。 恍惚有几声婴儿细碎笑声。 他全身紧绷,只待有任何变故就出击,可等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变化,突然他感觉右手有些凉,条件反射的扯了一下,看见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条线,却像是活了一样一动一动,要往他皮肤里钻。 一惊之下抬起左手就要扯断红线,骇然发现左手也牵着根一样的红线,已经伸进他的皮肤,而他的左手整条手臂都麻的没有知觉。 耳边响起更为清晰的婴儿咯咯的笑声,却是满含怨毒的扭曲。 在浓黑的地方极为诡异。 赵庆身体胳膊麻的没有知觉,身体像是要胀烈一样的疼痛,他张着嘴可无法呼喊,声音憋在胸腔眼睛渐渐充血变红。 陡然针芒一样的白光闪过,那笑声蓦然变成极为凄厉的尖叫,赵庆感觉浑身一松,阵阵缺氧般的晕眩让他闭上眼睛,勉强睁开,就见面前身姿纤细娇媚的慕颜夕和一个东西在对峙,两人之间似是绷着一根弦,谁都不肯先动。 突然她面前的东西动了,飞射过来许多红线一样的东西,张牙舞爪的朝慕颜夕缠过来。 慕颜夕动作更快,急速后退几步,手心白芒化作无数月牙光刃瞬间就将那些缠绕过来的红线割断,那东西像团影子一样,继续伸出许多红线纠结成矛一样的东西扎向她。 她左手蓦然幻化出洁白光盾挡住刺过来的东西,右手并呈掌刀,蓦地砍在红线结成的矛上,那东西又一声厉啸,骤然张开极快的罩在慕颜夕身上。 赵庆惊的一个踉跄,掏出枪就朝着那东西瞄准,可是它已经罩在慕颜夕身上,他怎么都无法开枪。 那东西阵阵尖叫,越收越紧,突然,罩着的慕颜夕手上出现两套爪刃,火焰一样的红色,被爪刃上带的火焰映个更是夺目耀眼,那东西像被烫着一样迅速缩成一团从慕颜夕身上落在地上。 赵庆这才看清它的样子。 白白嫩嫩的婴儿模样,趴在地上显得很乖巧,若不是它身上窜起来的火苗看着就跟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可本来圆润可爱的脸上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洞,从里面垂下两条红线,嘴张的异常大,下巴几乎垂到地上,嘴里一圈一圈密密麻麻长着尖利牙齿。 刚才就是婴尸眼睛里的红线缠在他手上,还钻到他皮肤里,赵庆强撑着站起来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伴随着阵阵干呕。 地上被慕颜夕割碎的红线抽搐着朝婴儿蠕动过去。 慕颜夕站在婴尸不远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过去,婴尸原本就受了伤,和慕颜夕一番拼斗化形离开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发出尖叫。 慕颜夕眼尾笼着轻浮的妖娆,柔柔的笑着狠狠一脚踩在婴尸身上,婴尸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她踩塌了一半,它的嘴里凹痕里流出透明的液体,尖叫断断续续。 突然它脑袋动了动,侧向赵庆身边的教室,赵庆凝神细听,好像是桌子被碰的撞到了椅子,细弱的痛吟突然断掉,然后是棉质东西撕裂。 棉质东西撕裂? 衣服?!!! 赵庆脸色蓦然变了,纵身越过内廊狠狠踹开门,门撞到墙上嘭地一声巨响,他就看见里面一个脸色由红转白面带惊讶的男人压在衣衫不整的女生身上,女生被压的动弹不得闭着眼睛,濡湿的睫毛上沾着没来得及落下的水滴,贝齿紧紧咬在下唇上。 身后传来怒喝:“快闪!” 赵庆立刻就地一滚进了教室,蓦然听见男人发出惨叫,抬头只见刚才欲行不轨的男人被两条红线扯着左右手蓦地撕裂,卸了四肢男人已经晕厥过去,红线又将身躯扯碎,钻进碎了的躯体里。 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赵庆反应过来后男人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他站起来扯着女生胡乱给她包一下,眼看着碎尸的婴尸已经转头看向这里,他一把将女生推出去,同时吼道:“带她走!” 慕颜夕暗骂一声白痴却不得不接住朝她撞过来的女生,再去救他显然已经来不及。 这一耽误是致命的,赵庆根本没想到慕颜夕可以再次抓住婴尸,他只是想着如果婴尸出去离着最近的女孩恐怕就没命了,刑警的职责让他瞬间做出舍身救人的决定挡住门,由自己面对婴尸的反扑。 预料中的撕裂感并没有发生,他睁开眼睛见到婴尸就在它不远处痛苦的抽搐,本来异常黑暗的三号教学楼像是突然天亮了一样,窗外照进金色光芒。 婴尸阵阵尖叫渐渐弱了下来,缩成一团重新化作婴儿模样,金光一闪而逝,随之不见的还有婴尸。 门外慕颜夕怀里抱着女生,看突如其来的人就要把自己的战果带走断然阻止:“把它留下!”手心月牙光刃蓦地划过。 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身前浮起块镜子,金属质感,耀耀生辉泛着金色光华,笼罩在这人周围,任凭弯月光刃如何凌厉都破不开防护。 一股磅礴的重压朝她狠狠压下。 慕颜夕抬手挡下这层威严肃杀,眸色蓦地就沉了下去,这女人的东西她认得,样式简单古朴的光镜,纯然浩大的正气,这是峨眉清心阁的缚魂镜,一等一的好东西,从清心阁掌教的老道姑手里传给了第一弟子萧墨染。 真是可恶,道教不是很多人都讲究除恶务尽?怎么一来就抢了自己费心围困的婴尸。 萧墨染在金色光华中不言不语,待慕颜夕安静下来,撤了护身金光,怀里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婴儿。 慕颜夕手上爪刃再次燃起火焰,沉声道:“这是我要抓的婴尸,它已经杀了十几个人,将它交给我。” 萧墨染透凉的眸子落在慕颜夕身上,声音清淡:“杀人并非它所愿,它既已归降,贫道自当为它超度。” “就算它自己不愿意杀人,可那十几个人还是死在它手上,你替它超度,那些被它杀了永不超生的人谁去超度?它既已沾血,就得得到应有的惩罚。”慕颜夕紧紧盯着萧墨染,她不是不想动,而是没有底,毕竟她们没交过手,还不能猜测对方底细。 “寿命长久早有定数,它不过应劫,那些人也是应劫,虽因她而死,却也是天命所注,不得违背,不过天心最慈,贫道自会替其他人超度,令其早入轮回。”萧墨染丝毫没有将婴尸给她的意思,语气轻淡却不能更改。 慕颜夕唇边弯出微笑的弧度,声音冷的像冰,“若是我偏要呢?” 萧墨染不再言语,清亮的眸子含着无尽的沉寂。 两人之间安静的落针可闻,隐隐有种剑拔弩张之感。 “慕老板住手!” 赵庆跑过来挡在她们中间,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蓦然就泄了下去,慕颜夕此刻瞬间收了手上爪刃,对面萧墨染也侧了下身体,让适才紧绷的对峙散开。 他朝着萧墨染笑笑,转身对着慕颜夕解释,“慕老板,这是上头请来的清心阁高人,道号清莲居士,是来帮咱们的。” “帮?”慕颜夕蓦地就笑了,轻柔的笑容似是暗夜里开的绚烂极致的烟花,“若真是帮,就让她把婴尸留下,我费神好几天才找到,她才过来几句话就收走,有这么个帮法?” 赵庆尴尬的笑笑不知道说什么,这两个他谁都惹不起,让他命令萧墨染放下婴尸?别开玩笑了,他还没自大到觉得可以命令远近闻名的清莲道长。 慕颜夕眼尾妖娆越来越淡,突然觉得没劲透了,既然都请了高人来,自己还跟着忙个什么劲。 想着将抱着的女生往赵庆怀里一塞,几步越过他离开。 赵庆下意识接住衣衫不整的女生,动作间免不了碰到女生残破衣衫下细腻柔软的肌肤,顿时僵硬不敢动弹。 慕颜夕走到萧墨染身边定了下,柔声道:“这婴尸不知道炼了多少年头,心智不比成年人少,但愿你清心阁受的起。”接着一句话扔给赵庆,“赵队长,既然此事告一段落,我那一亩三分地赵队长还是少来为妙,毕竟见不得光,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惹赵队长不痛快,我可管不了那么及时。” 赵庆对着慕颜夕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头请了她,又瞒着她请了清心阁的高人,明摆着不相信她的能力,有点手段的落谁身上谁都不乐意。 他本想和萧墨染解释几句,可是看着她怀里变了个样的婴尸还是没什么勇气靠近,那张满口利牙的嘴他记得非常清楚,恨不能有多远离多远。 萧墨染冷清的眸子晃过慕颜夕的身影,皱了皱眉。 第6章 小学隐秘 慕颜夕回去公寓把自己清理干净,放松的躺在床上,此间事了,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本以为赵庆应该识趣的不再打扰她,只不过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照她说过,人心总是不知足。 敲门声锲而不舍,大有不给开门就敲一夜的倾向。 慕颜夕磨磨蹭蹭从床上起身,特大号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露出漂亮纤柔的锁骨和大片白皙肌肤,宛如皇廷上供的华美瓷器。 她脸色阴的跟结冰一样,目光凌厉恨不能将门外的人凿穿。 修长手指扣在门上顿了下,转而依旧是容貌妖娆眉眼轻浮的模样,唇边淡笑若春水,漾的一室撩人。 门开。 慕颜夕的表情瞬间就僵在脸上,视线越过面前的赵庆直直落在一袭青色道袍的萧墨染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赵庆感觉喉咙紧了紧,避开慕颜夕刀子一样的目光,“慕老板,清莲道长是贵客,今天这么晚,一时也安排不了合适的地方,烦请慕老板......。帮个忙。” 慕颜夕蓦地笑了,抬眸好笑的睨着他,“赵队长!我虽然做的女人生意,但道长是出家人,恐怕不方便吧?” 赵庆觉得周围冷飕飕的,还有无数冰棱子就要把自己戳穿,奇怪,慕老板明明笑的很柔和,怎么温度低了这么多。 “赵施主,既然慕施主不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将我带往警局便是。”萧墨染淡道。 赵庆急道:“可是,警局没有休息的地方,清莲道长劳累,这......” 慕颜夕抱着手臂倚在门旁,身后的灯光映的她神色明灭不定,“清莲道长道行高深,抢我婴尸那会儿还精气十足,现下怎么会累呢。” “你无须出言讥讽,婴尸一事贫道并无过错,此番见你不过赵施主几番相邀,不好相驳,既你心中记恨于我,贫道离开便是。” 萧墨染看都不看她,言罢便走,青色道袍平整干净,行走中却没有丝毫晃动。 慕颜夕冷笑一声,嘭地关上门,连着整座楼都晃了晃。 赵庆望着眼前兀自震动的大门,下意识惊叹声慕老板好大的力气,立刻想起萧墨染已经走了,赶紧朝她追过去。 这么一打扰,慕颜夕彻底没了睡意,现在凌晨两点,躺在床上睡不着无法缓解动手后的疲累,索性打开电脑把最近的事情整理出来。 婴尸既然能让三号教学楼整座陷入黑暗,怨力之强,年岁已是不短,如此轻易被她收服,不过是操控婴尸的人道行不够,无法将婴尸发挥极致,既已经被收,控制婴尸的人自会遭到反噬,是否丧命不能肯定,不过短时间内该是无法再兴风作浪,只是此次婴尸来的蹊跷,并无前兆也没痕迹,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幽魅负责监管异族,婴尸先前无人控制,若是外来此地,幽魅不敌身死不能传出示警倒也解释的通,可她性命无恙,居然无所察觉。 峨眉山佛道并存,藏龙卧虎,婴尸不会掩饰自身煞气,即便被人控制之后带来,怎地峨眉居然毫无反应。 抓了婴尸,真就天下太平? 但愿如此。 不知何时困倦入眠,慕颜夕再次睁开眼已经上午九点,炫目的阳光透过窗帘斑驳成细碎的光芒落在床上,昨晚睡的沉,误了平常一贯早起的时间。 洗澡换衣服,她向来不喜正装,好在她不用上班,也不是常有正式场合要去,便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喜欢的牛仔马丁收腰白衬衫。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柔和的阳光照耀,染上些金色光晕,衬着她肌肤更是白皙细腻。 手机突兀的响起,号码是意天居的固话。 慕颜夕按下接听放在一边,随意从茶几上端起杯子小口小口抿着。 “慕老板,我在小学发现了些奇怪的事,你应该会有兴趣。” “叶先生真是不了解我,我好奇心很少。”慕颜夕继续喝水,她对叶纯白的意图不怎么关心,叶大师向来自负,任何事绝不依靠她人,这个电话这么主动殷勤,恐怕没好事。 “既然如此,打扰了。”那边利落的挂了电话。 叶纯白这一般动静,倒让她有点兴趣,明显一副钓鱼的样子,鱼没上钩,钓者先跑了,这是拿捏着鱼自己一定会咬到钩上去? 算她料对好了,慕颜夕准备亲自去一趟西寓路小学。 刚开门要出去,一个人就差点栽她怀里,若非她见这人身形瘦弱不是男人,早就抬腿踹过去。 慕颜夕伸手扶住栽过来的人,拿出纸巾擦手,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王诀。 王诀很是无奈的看了看身旁的人,说:“慕老板,这位小姐一定要见您,昨晚已经来过一次被我拦下,今天不知怎么偷偷溜上来,怕打扰慕老板休息,只好陪着她一起等您。” 旁边的女生听到他的话脸色浮起些粉色,也不抬头,小声道:“我是昨天在......。三号教学楼被你救下的人,你救了我,我必须亲自跟你道谢。” 女生长的很是清纯,在略有昏暗的楼廊内仿佛能透出光来,拘束的站着,因为几次纠缠正羞怯的红了脸,长睫下剪水双瞳,欲语还休。 慕颜夕好笑的看着她道:“小姑娘,你找错人了吧,昨天救你的可不是我,那个刑警队长才是你的恩人。” 女生怔住,下意识抬头,触及慕颜夕含着莫名笑意的目光脸色更红,喃喃道:“是......是吗?我那时头脑不太清楚......模糊的看着是你......。我以为......” “你现在去谢他也不晚,他昨天可是抱着舍命的意思救你,我只是承了人情。” “谢谢......。” 慕颜夕关上门,不再搭理兀自纠结的女生,她还急着去那所小学看看,没功夫陪着小姑娘聊天。 女生红润的脸色渐渐淡下去,显得有些苍白。 王诀作为经理,老板离开,闲杂人等当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失误一次就够了,再失误一次,干脆一封离职信交过去一了百了。 西寓路小学相对于交大要绕一些,成都正值初秋,外来游玩人数众多,路上少不得要堵一会儿,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虽然没到中午放学时间,却已有许多家长等着接孩子。 大门锁着也进不去,慕颜夕四处看了看,学校周围是居民小区,有些就在院墙外面,窗户正对着教学楼。 她站在远处,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人群突然分开,叶纯白幽幽从人群里走出来,到慕颜夕旁边,却也不同她说话,沉默着当做两人互不相识。 慕颜夕还是注意到叶纯白眼里隐藏的厌恶,想开口询问的话憋回去,心里更不想理她,索性当做没看见。 两人就这么一直站到学校放学,家长陆续接走孩子,学校安静下周围再没有一个人。 叶纯白眼底的厌恶逐渐淡去,到底她还是觉得事情很重要,比她讨厌和慕颜夕接触更加重要。 “我发现两点异常,昨日我早早来到学校,四处查看的时候,听到学校里的工作人员说前些天教学楼有碎裂声,但是值班的人却没找到声音来源,第二天看到整栋楼的玻璃都不见了,这是其一,有对面居民楼里的人说,近日每晚,学校这里就会泛绿光,而且,我检查学校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个地下室,用三重铁门锁住,里面明显有怪声,但未经允许,我无法进去查探。” 慕颜夕望向她,“你跟赵庆说了没?” “没有。” “为什么先要告诉我?” 叶纯白蓦然转身定定的看着慕颜夕,不知怎么,心里那股莫名的厌恶混杂着说不出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勉强压下,“因为我觉得告诉你最管用。” 慕颜夕笑的妖娆,眉眼很是轻浮放肆,“叶先生这你可说错了,抓住婴尸以后,这事就不归我管,正好他们请了清心阁的高徒,该他们继续操心才是。” 叶纯白一怔,听到她说已经有清心阁的人来倒不知该继续说什么,想了想便径自走了。 慕颜夕开车漫无目的的逛,刚才叶纯白说的话让她想到些什么,又抓不住看不清,不知不觉竟然开到交大,既然循着心里的那份感觉到这,再进去看看,免得漏了什么。 没有赵庆凶神恶煞的保驾护航,进入交大麻烦许多,慕颜夕觉着许多人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像是要将自己捆起来一样。 几乎一路不停的走到三号教学楼,午后天气炎热,她身上沁出层薄汗,踏进三号教学楼温度骤然降下,突然的凉快让她不是很适应。 有个人在中间的天井旁向下张望,似乎是不觉得这个时间还有人来,被突然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蓦然抬头,看着来人泛着局促和紧张。 是早上站在她门外的女生。 慕颜夕有种流年不利的感觉,不然怎么总撞上这个孽缘,不是她,又怎么会让自己找了几天的婴尸被萧墨染白白抢了去,反正,遇见这个女生准没好事。 只是自己来找端倪,因着她在就这么无功而返多可惜。 暗示当她不存在。 她忽略掉这里还存在的女生,按着记忆中的样子一项一项对比这里物事,除了交战时弯月光刃划过留下的痕迹外,与记忆里并没有不同。 果然凭感觉是不怎么合理的事,白跑一趟。 “啊?”女生低低惊呼,似是含着许多疑惑,撞见慕颜夕冷淡的目光蓦地脸红了,羞愧的道歉:“对......对不起......” 慕颜夕:“你叫什么?” 女生不敢看她,对她很惧怕的样子,可还是慢慢回话:“我叫......。沈凝。” 慕颜夕:“......” 她觉得每个人之间的理解能力差异真是很大,大到不可弥补,“小姑娘,我不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只是想明白你刚才惊叫什么。” 沈凝脸色更红,连小巧白皙的耳垂也跟着红了起来,“我......我刚才......奇怪放在这的镜子怎么没了。” 镜子?! 中天井,内回廊,门口一正一斜的大树,进门正对的镜子...... 慕颜夕几步走到空架子旁,俯身细细观察,架子上很干净,没有镜子碎裂留下的残片,也没有镜子曾碎裂过的痕迹。 婴尸所有去过的地方......包房......公寓......三号教学楼...... 拿出电话打给赵庆,过了许久才有人接听。 “赵队长,叶纯白那层楼婴尸到过的地方是不是有块玻璃都没了?”慕颜夕声音干脆,她已经找到需要的问题。 那边奇道:“慕老板怎么知道?你去过了?” 慕颜夕一边匆匆朝外走一边道:“闲话少说,立刻将西寓路小学所有人调离,那只婴尸是从这儿跑出来的,学校里很可能不只它一个,快。” 那边沉默一会儿,“慕老板,我需要那里有婴尸的证据。” “去了就有证据,通知叶纯白,带上你的贵客,所有普通人都要撤离,我半个小时后到,千万不要让别人进去,可能需要去很暗的地方,准备四个防水背包和强光手电,手电能带多少带多少,。” 慕颜夕脚步匆忙,她不敢用术法,学生太多不好掩人耳目,用了容易引起骚乱,她也不是想继续被刑警使唤,只是算下整个小学的窗户,如果都折成婴尸,那数量让她心里发紧。 沈凝在三号教学楼里目送她离开,离的越远,楼里她的身影越模糊,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第7章 谁的手 关乎人命,赵庆不敢懈怠,他可不想再多死几个被上头劈头盖脸骂一顿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调查,是以接完慕颜夕的电话立刻就请着萧墨染跑到西寓路小学。 萧墨染自小在山上修行,青衣道袍习惯了,可成都人民不习惯,何况清心阁香客众多,谁不认识大名鼎鼎,能算前生测福祸的清莲居士。 自从萧墨染进了警察局,这里就被慕名而来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几乎趁着值班警察不注意就要进去找大师测算测算,即便进不去,翻墙,中奖,谎报警情什么阴招都使,逮了几个闹的最凶的也不顶事,法不责众,也没办法把所有闹事的全抓起来。 局长自是不敢责备萧墨染,这麻烦的事就落到赵庆头上,被折腾了个焦头烂额。 赵庆好说歹说,总算劝的萧墨染换下那身青衣道袍,理由很简单,入乡随俗,不能给别人造成困扰。 所以慕颜夕再次见到萧墨染,就是她黑衣黑裤小西装的模样,松了道髻,乌墨长发披散在肩上,柔软顺直,并未做任何修饰,含着天然清秀的美,却又藏着另一种坚韧,仿佛隐藏光芒的刀锋。 慕颜夕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萧墨染出家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归入自己麾下,这美色,这风华,头牌的层次。 只是一身黑衣黑裤黑色小西装......墨染墨染......有必要吗? 赵庆匆忙跑过去:“慕老板,清莲道长已经到了,只是叶小姐电话没有人接。” “无妨,我已经通知她了,她说很快就到。” 赵庆环视周围看热闹的人,心里其实也不怎么愿意相信这座翻修不久的小学会有许多婴尸,踌躇道:“慕老板,真有那么多婴尸?叶小姐毕竟对此案不清楚,是否,你和清莲道长就足够了呢?” 慕颜夕皱眉,抱着手臂,修长手指扣在精致的下巴上,然后蓦然抚上赵庆右脸不深不浅的刀疤上,沉声道:“赵队长,小心使得万年船,叶先生虽然不参与你这案子,可不代表她知道的会比你少,而且,多一个人,把握就大一些,你说对么?” “慕老板?”赵庆感觉脸上疤痕有轻微的划动勾描,微微泛痒,侧脸躲开慕颜夕的动作,避开这算是暧昧的情况。 慕颜夕轻笑,眼尾浮着许多轻佻,“赵队长这疤非你所愿的吧?此处深浅我们并不知道,如果会倒霉,有两个人陪着遭殃不是更平衡些?“ 叶纯白走到学校门口就见着慕颜夕轻佻的动作,眼里厌恶这下藏也藏不住,她压根就瞧不上慕颜夕的生意,何况她轻浮放肆,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人,总是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让人讨厌。 慕颜夕不在乎叶纯白的感觉,只要有人陪着她一起分担风险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 她也不等几人问,说道:“婴尸每次出现都有迹可循,天色黑的不寻常,会有玻璃凭空消失,这跟炼婴尸的时候毒虫毒液有关,第一次,是在包房里,茶几上的玻璃消失了,第二次是公寓,第三次是交大三号教学楼,消融一块镜子,暂且推测婴尸附身玻璃上流出的毒液只能融化一块,叶先生曾说,前些天夜里这座小学发生了异事,第二天所有玻璃全部消失,如此推算,婴尸数量不少,至于为什么没有出来不得而知,这需要你我合作一起探查。” 萧墨染不置可否,手里浮着一面镜子,花纹简单古朴,散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迅速在学校里照了圈,蓦地照在教学楼背光一侧震动不止。 叶纯白低声道:“那里是进地下室的入口。” 萧墨染当先走向那处,慕颜夕静默的跟在她身后,赵庆犹豫了下,也大步跟着进去。 背光的地方有个小门,那里是个停车棚,很少有人察觉这个小门,只以为是什么杂物房,小门之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往里延伸了许多,渐渐向下,里面太暗,看不到尽头。 萧墨染手上缚魂镜金光越来越亮,相应的这边越亮就越难在极度的黑暗里看到最远的地方,这对慕颜夕倒没什么影响,隐约能看见铁门的轮廓。 走了两分钟左右路面有些倾斜向下,十分钟左右已到了第一道铁门,紧贴着门也大概能看见更远的地方有两道铁门的轮廓,铁门上锈迹斑斑,门和门框关联处锁着条一寸粗的铁链,上面还锁着把大锁。 赵庆见萧墨染停下来,知道遇到她解决不了的难题,挤到前面,等看清这铁门的时候也犯了难,谁想到这铁链子这么粗,这让他准备的斧子没了用处,就算能砍,这砍到什么时候去,砍锁就更甭想了。 叶纯白道:“我出去找人将它切开。” 慕颜夕几步走上前,抬腿,踹。 咣一声,铁门被踹的重重磕在墙上,震下许多灰尘,铁链被崩的碎成三段。 赵庆惊愣的看着铁链没反应。 慕颜夕做个请的手势,等着她们几个进去。 萧墨染:“......” 叶纯白:“......” 见她们几个没反应,慕颜夕这才幽幽继续朝里走,把她们甩在后面。 后面两道门都是同样的方法打开,赵庆暗地里决心回去好好查查慕老板底细,性别信息是不是填错了,如此生猛。 这条路是斜向下,越走越宽,过了第三道铁门,就从水泥地变成土路,像是匆匆挖好来不及整修,通道很暗,只有萧墨染的缚魂镜可以照亮周围,前方不知多远,也不知有什么,空气没有掺杂别的味道,还很清新,温度渐渐变得冷冽。 约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四人来到一个大厅里,依旧刚挖好的模样,墙壁隐约有些潮湿,现下也不知道在地底多深,拿出手机已经彻底没信号与世隔绝,大厅里除了进来的通道还有三条,约莫可容一人通过,萧墨染站在其中一条通道前,仔细看着,恍惚间瞧见什么,蹲下身,轻轻拂去地上覆土,摸着像是石板,有凹陷的痕迹。将覆土全部扫去,缚魂镜照耀下出现了个巨大的鬼头图案。 慕颜夕和叶纯白分别扫开另外两条通道的覆土,果然,出现了人形图案和兽形图案。 叶纯白勾勒地上的人形,直觉冰冷的触感从地上传到手中,温暖的手掌迅速变得冰凉,“这是什么?” 萧墨染望着三个图案,略思索道:“就图案而言,分别是人,鬼,兽。” 慕颜夕看着三条通道和图案若有所思:“人,鬼,兽都在,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地府所有生灵投胎的地方,六道轮回,若通向阴间,阴气必定极重,绝非现在这普通的极阴之地可比,婴尸又很有可能是从这地方跑出来,这通道,该是通向不同的陷阱,如同六道轮回,选什么道,经历相应的磨难,若是过去了,才有可能选择下一次轮回。” 三人同时分别站在三条通道前,萧墨染站在鬼道没动,叶纯白从兽道换到了人道。 “等下。”慕颜夕出声阻拦,回头问赵庆:“让你备的东西带了没?” 赵庆点点头,示意明白怎么做,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三个防水背包,都不很大,分别装了五只强光手电,另外除了慕颜夕吩咐带的东西,他拿了些攀山绳,绷带,抗生素,矿泉水,甚至往每个包里塞了两包饼干和一包火腿。 慕颜夕感叹这个男人带的值,五大三粗却有颗保姆心,省事。 整理好了看见三个人都看着他,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还有,慕老板,一起走不是更好” 三人都不说话,赵庆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叶纯白解释道:“通道高低宽窄刚容一人通过,四人走一路,要是有什么变故,很容易堵在里面,反倒不好。” 几人拿了背包走进自己选好的通道,剩下赵庆不知道该跟谁走。 萧墨染已是没了踪影,大厅重新恢复黑暗,赵庆一咬牙,跟着慕颜夕进了畜生道,他也不清楚怎么就选择跟着慕颜夕,许是见识过她的身手,心里有底。 这一进来赵庆就感觉跟第一次对战婴尸一样,黑的根本看不见前面,只隐约能闻到清甜的香气在身前不远,打开强光手电,通道太窄,他只能稍稍侧身才能通过,看着一步之前慕颜夕纤瘦笔直的身影,莫名的觉得嗓子发紧。 慕颜夕走的不紧不慢,仿佛身处繁华热闹的商业街而并非不知道多深的地底,赵庆紧走几步拦下她,深呼吸,道:“慕老板,这里情况不明,还是我走在前面好些。” 慕颜夕停下来,水墨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既然赵队长盛情,我自当从命。” 赵庆侧着身从慕颜夕面前越过,努力让自己忽视那抹清甜香气和慕颜夕美的勾魂摄魄的脸。他没有回头,身后稳定的飘来香味让他安心不少,聚起精神看着前面,关注细小的动静以防突变。 通道出人意料的长,走得赵庆双腿有些僵硬还没走到头,突然他感觉有人摸了他一下,蓦地停下来朝后看。 身后不远慕颜夕沉静如水,见他停了问道:“到尽头了?” 赵庆怔了下,摇摇头,暗暗骂自己精神紧张,居然出现幻觉,可是等他回身继续走,走了没百步就感觉自己被摸了三四下,从后腰越来越往下,这让他脸色通红,连右脸的刀疤都通红一片,他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羞愤的对慕颜夕说:“慕老板,我看你是女人,遇到危险不易躲避,花容月貌有所损伤会给你带来很大影响,就算你对我有意思,可我受过深刻的思想教育,无论如何不会违反道德底线,你怎么能......怎么能......。。” 慕颜夕莫名其妙,眼底闪过些诧异,“赵队长,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你有意思?” 突然他又被摸了下,脸色涨红发紫,惊怒道:“慕老板,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之前摸我很多次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不要再摸了!!!!!!” 慕颜夕见他奇怪,倒是没笑,只抬双手给他看。 赵庆蓦然反应过来,如果是慕老板摸得,那之前背对她就算了,现在是面对着她,还怎么能摸到自己后面? 想着赵庆身上窜起股凉气,冻的他打了个哆嗦,慌乱的看着慕颜夕不知道该怎么说。 慕颜夕心下了然,眼尾余光瞥见赵庆脖子上有条极细的红线,她做个嘘声的手势,笑道:“赵队长很有男人味,让我念念不忘,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表明心迹不是更好?”说罢瞬间出手捏住赵庆脖子上的红线狠狠拽了下来,同时手上燃起火焰从红线窜了上去,将扯下来的东西整个烧着了。 那东西薄薄一层,像人的影子一样,在炽热的火焰里抽搐着缩成一团,慢慢变成一个婴孩形状。 狭长的通道回荡着厉声尖叫,如同生生将呼喊的声音撕成两半,尖锐刺耳。 赵庆靠在墙上惊惧的盯着火光,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这东西他印象太深了,本来他不相信慕颜夕说的还有许多婴尸,可才进来多久,自己身上就爬了一个,什么时候上去的都不知道。 明亮火光映的慕颜夕眼底结了层冰,她听到自己幽幽的说:“赵队长,你刚才有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异常?” 赵庆仔细回想下说:“我没注意,只是在我刚要走到你前面的时候,感觉脖子有些紧。” 慕颜夕抬眼看着他,唇边的笑容渐渐冷下来,“这东西那条红线缠在你脖子上,若不是你那时走到我前面,这东西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动手,我根本来不及救你,赵队长,接下来希望你加倍小心,有丝毫异常都要注意,这关系到你的命。” 赵庆点头,平复下心情,拒绝慕颜夕换位置的举动执意走在前面。 他稍微侧着身体,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试探,行程被拖慢许多,强光手电照的最远的地方依旧是通道。 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也不知是否有尽头。 第8章 特殊轮回道 地下逐渐出现积水,浅浅一层,赵庆踏上去散出细碎声响,在这里重叠放大成许多碎裂声。通道并非直线,弯曲的幅度很小,让人不易察觉,可赵庆发现手电的强光直直射过去,边缘总能照到些墙壁的痕迹。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机像是坏了一样,自从踏入通道开始,显示时间的数字就再没变过、 似乎时间都凝固了一样。 赵庆感觉这么走下去有种死去的感觉,仿佛他只是一个灵魂飘荡,在这么下去心里肯定得出问题。 他开始随便找些什么和身后的慕颜夕低声交谈,即便她不回答也不怎么跟他说话,起码听到她的应声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走的有些渴,他刚伸手拉开挎包的拉链要拿水,猛地一脚踩空人已经整个掉下去,幸好他反应快,手迅速勾住突然断掉的通道边缘,手电却不小心掉下去很快看不见了。 扒着断道甚是辛苦,身体贴着的地方很光滑,没什么攀登借力的地方,他一米八多的个子体重不轻,勾着边缘根本支撑不起下坠的重量,眼看着一点一点往下滑,急的他喊道:“慕老板!帮个忙拉我上去!” 慕颜夕之前就注意到通道有条约10米宽的断裂,黑心的就是不提醒眼睁睁看着赵庆掉下去,她轻笑着看赵庆憋红脸想上却上不来,心里适才被他冤枉成流氓的气终于平顺了些。 赵庆心里暗暗叫苦,知晓自己刚才那些话惹着她了,可现在也被办法,只疾呼慕老板救命。 在他就快撑不住的时候垂下来条绳子,急忙紧紧抓住,就觉一股极大的力气沿着绳子传过来,跟着他就纵身飞上断道。 慕颜夕在一旁柔柔看他拍土,不由得笑出声来,“赵队长,飞人滋味如何?” 赵庆脸色一红,偏过头去没有回话,另拿一个手电打开,面前是条巨大鸿沟,像是将整个通道斩断一样,对面相对于他们身处的断道一样高度的位置是个入口,只是相隔10米,也没什么工具借助,基本上过不去。鸿沟倒是不怎么深,约20多米的样子,下面惨白一片,手电光照过去隐隐泛着绿光。 他本着有备无患原则,带的绳子长度倒是够了,可是没钩子,不过他想起慕老板好像有件爪勾一样的武器,也许可以借来用用。 慕颜夕见他又拿绳子又看深度,最后两只眼睛很热切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毫不留情的拒绝,“赵队长,别妄想了,我那套爪刃不能借给你,即便你能用,这也行不通。” 赵庆一怔,问道:“为什么?只要勾住对面就可以接力荡过去,慕老板要是觉得先过去容易受到震荡,那我先过去再拉你过来也一样。” 慕颜夕指着对面的通道说:“你再仔细看看。” 赵庆打着手电看了许久,通道表面有许多浮土,似是时间太长已经不是原本的土黄,略微有些褐,浮土高低不平,还有些断裂,强光照到缝隙里隐约晃过些青灰色。 慕颜夕拿着手电照到裂缝大的地方,沉声道:“青灰色的东西意味着那里不是土道,而是铺了一层土挡着下面的东西,如果赵队长对金属制品比较了解,就会清楚那是青铜,而且浮土很多裂缝都显出来青灰色,连对面壁上也有,说明这里的青铜连成一片,即便是人工铺就而且只是青铜板,赵队长,你知道它有多厚?哪怕它只有半寸,你都没力量将它凿穿。”她转而将手电照到裂缝底部,底下是惨然的白色,“这条裂缝下面铺了不知道多少白骨,不过是一条通道,可连婴尸都出来了,即便我可以将爪勾投掷过去固定,赵队长可知白骨之下有什么?万一藏着弓弩毒箭,等你荡过去不小心触动到哪里,就等着被射成刺猬吧。” 赵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她顶的没话说,不过这也不怪他,他只是一个警察,整天最多的事情就是跟犯罪分子斗,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事,一时想的简单也很正常。 他正尴尬,突然听到裂缝里有声响,像是嗡嗡的声音,慕颜夕眼底晃过许多惊疑,推开他朝下看去,等她见着下面累累白骨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许多黑色小虫子,身上长有薄翼,她脸色一下就变了,急道:“糟了,下面有东西,你拉着绳子,等我跳过去的时候马上把你拉过来,数量太多不能拖延,快!” 说罢几步借力,狠狠蹬在地上猛地窜过去,如离弦之箭,不过瞬息已经到了对面,幸好对面是实地没有陷阱,不然必死无疑。 慕颜夕松了口气,紧紧抓住绳子绷直,手臂用力蓦地狠拽,赵庆骤然飞过来,呈弧状留了半个身子在通道下,他发狠几步蹬着上来站稳,却见身后密密麻麻的飞虫已经飞起来,浑身闪着绿光,像是闻见什么气息,猛地朝他射过来。 赵庆惊的魂都快没了,抬腿就跑,拼了命一样发足狂奔,可是后面嗡嗡声越来越近,他心里暗暗叫苦,突然觉得脖后一凉,他蓦地抬手在脖子上胡乱扒拉,手上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凑近一看,半个手掌大小的虫子,头部像是蜜蜂的样子,只是后半该尾针的地方变成多足的虫尾,浑身细小的尖毛。 他心下恶寒,刚才被扎的手又涨又疼,赶紧扔掉手上已经死透的虫子,更是狂奔,只是通道本来狭小,慕颜夕身形纤瘦还不觉的什么,赵庆人高腿长就显得缩手缩脚速度提不上来。 身后嗡嗡的声音更近了,他闭了闭眼,猛的停了脚步,高大的个子将整个通道堵住,力求不放一只虫子过去让慕颜夕先跑。 瞬间虫子狂扑上来落了他满身,整个人都被肥大黑亮的虫子覆盖住,赵庆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针扎着,只是心里反倒没有那么恐惧,多了些即将死去的平静。 慕颜夕听着后面跑步声停了,就知道这男人又犯浑,成天想着舍生取义那一套,她暗叹一声往回跑,同时手上出现锋利爪刃蓦地升腾起炽热烈焰。 没几步就见着赵庆整个人跟埋在虫子堆里一样,无数虫子叠加的嗡嗡声震耳欲聋,慕颜夕两手击在墙壁上,烈焰迅速变成火网朝虫子烧过去,飞虫一点就着,整个变成火海,燃烧的吱吱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赵庆身上的飞虫早已被烧成灰,他倒是没着火,只是身上密密麻麻的血洞看着渗人,跟拼凑起来的一样。 慕颜夕推了一把叫他快走,这飞虫非常多,刚烧完了后面紧跟着又是一群,嗡嗡声比刚才还大。 这次她留着断后,虫子赶上来就烧一次,几次下来飞虫学精了,也不急着跟,就在身后不远处坠着,若有火网就趴在墙壁上震动陷进土里,如此一来,除了几个躲避不及的虫子化为灰烬,剩下的飞虫全然无恙。 慕颜夕越来越急,几乎推着赵庆紧赶慢赶,不知跑了多久,就在飞虫再次凝聚起来的时候,眼前蓦地亮了下,两个人直接扑飞出去。 身后紧跟着的飞虫像是撞在墙壁上一样,啪啪的纷纷撞晕掉在地上,后面飞虫一哄而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拍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慕颜夕落地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才从全面扑倒变成单膝跪地,可这也对她平常极为维护的形象有巨大损伤,更何况穿的跟个黑乌鸦一样的萧墨染和正经妖孽叶纯白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仿佛很是惊讶,惊讶的搁到嘴边的饼干都忘了吃进去。 这让慕颜夕相当郁卒。 萧墨染和叶纯白坐在一边,看样子是早就到了,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和眼里微不足道的疲累,还是很干净整洁的,跟慕颜夕的狼狈样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叶纯白心里厌恶她,巴不得她再难受些,是以边继续吃饼干边嘲笑的看着慕颜夕。 倒是萧墨染一视同仁,皱皱眉,帮着扶正倒在地上一直没爬起来的赵庆,瞧见他身上遍布血孔隐隐泛黑惊了下,问道:“你们遇到危险了?” 这让慕颜夕很不平衡,什么叫我们遇到危险了,明明只有他!若不是他至于这么被动吗,不过她反应过来萧墨染不是这个意思,她僵着脸回道:“什么意思?你们什么都没遇着?” 另外两人相视一眼,摇摇头异口同声道:“只是一条通道。” 慕颜夕脸色瞬黑,心里压抑的咆哮,苍天啊!! 果然古人都不爱护动物。 畜生道饱受歧视。 萧墨染眉皱的更紧,赵庆浑身黑气就快连成一片了,血孔里流下丝丝缕缕的黑血,身上冰凉,情况不容乐观,只是她并不清楚这是什么,而且道家擅长驱邪超度,治伤救人也是因邪气侵体的那种,对着毒物什么的基本不擅长。 慕颜夕也注意到赵庆的异状,心里暗骂果然是拖油瓶,还是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状况,不过是飞虫带毒的刺针扎在身上而已,如此看来飞虫还不是很厉害,起码毒液并非见血封喉立刻就死。刺针只要吸出来就行,毒是常年在地底的阴毒,毒性不重。 萧墨染的缚魂镜历来对祛邪除恶有奇效,只见缚魂镜散出金光,映的萧墨染金芒环绕,庄严神圣,金光照在赵庆身上,逐渐更加明亮炽烈,赵庆已经昏迷不醒,身上遍布的细孔逐渐抽出一丝一丝的黑气汇聚在缚魂镜之下,在金色圣光中慢慢淡去,许多极细的黑刺被金光逼出来,才一出来就化为虚无。 赵庆不省人事,可是每一丝阴毒黑刺抽出,他都得低低的哼几声,不消片刻额上冷汗淋漓,浑身湿透,可见极疼。 慕颜夕坐在青铜台阶上,靠着后面冰凉的墙壁,喘息许久仍未平静,刚才燃了多次火海,又控制着身体的承受能力不能多用术法,是以内里消耗比她预想的还要大,脸色苍白许久都恢复不过来。 右手已经麻了,之前才通道里几只飞虫通过火海,她忙着抵挡后面更多的飞虫不小心被扎了一口,现在整个右手已经是黑的,她自己倒是可以用体内火元必出毒素,可烈火狂暴,很可能对身体造成不小的影响,既然萧墨染在,那就等她给赵庆处理完以后再去找她好了,不过等一会儿罢了,死不了。 叶纯白瞧见慕颜夕整只蹿黑的右手,尽管莫名的厌恶散不去,可她心性善良,看她没有处理的意思,忍不住道:“慕老板,你的手......不用处理一下?” 萧墨染这边已经将所有毒素逼出,正将赵庆扶着靠在墙上,闻言抬眸朝慕颜夕看去,目光落在她明显漆黑的右手上,眼底墨色晃了下,几步走到慕颜夕身边,责道:“怎么伤着了也不说,你不要命了?” 慕颜夕不在意的笑笑,侧过头有气无力的回道:“一点小毒,死不了,啊——!你干什么!”这一声惨叫堪称凄厉,慕颜夕怒瞪萧墨染,本来就涨疼涨疼的还用力捏她! 萧墨染对她的责怪没有反应,左臂压着慕颜夕的锁骨,“给你长个记性,慕老板。”说着缚魂镜金光照在慕颜夕右手。 更凄厉的惨叫还没出口就被萧墨染压在锁骨的手给卡了回去,憋的慕颜夕眼泪都出来了,小毒是小毒,可是真疼啊,金光一照钻心钻心的疼,慕颜夕感觉全身的经脉都在抽动,跟打了结一样撕扯,痛吟冲到嘴边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慕颜夕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惨白,冷汗一层一层,连嘴唇都白的不成样子。 最后疼的慕颜夕头脑昏沉,低头唇间触到温暖细腻的肌肤,想也不想狠狠咬住,嘴里立刻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萧墨染眸子里晃动的水墨色沉下去,继续手持缚魂镜一声不吭。 怪不得赵庆一个大男人都晕的没知觉了还知道哼哼唧唧。 真不是人能受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逐渐暗淡下来,只剩强光手电苍白的光束,慕颜夕感觉好了许多,只是*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迷迷糊糊松了口,身体一歪,整个人倒在萧墨染怀里。 萧墨染一下僵了,抱着怀里柔软熏香的女人不知所措,她甚少与人亲密,即便幼时在山上跟着师傅都从未有过亲密接触,这女人突然倒她怀里着实让她为难,不过见她虚弱昏迷的模样也不忍心推开,只得扶着让她靠在怀里舒服些,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左臂。 还是叶纯白拿着绷带给萧墨染止血包扎好,前因后果她自然猜得到,赵庆能留下命在,要归功于慕颜夕,眼底的厌恶因着慕颜夕此番作为倒是消了不少。 可能就是不正经点,本性不坏。 第9章 九凤其一 昏迷在萧墨染怀里的慕颜夕还算老实,这让暗自僵硬的萧墨染悄悄松口气,相比于她精神时候的那种放肆,她更愿意和现在安静柔弱的人相处。 她自小修道,清静无为,无欲无求,只是师父曾说她心地一味良善容人,恐怕以后祸及自身,不能当机立断。 她明知婴尸害人性命,受到惩罚是理所当然,却也生生从慕颜夕手里抢下,赔上自己许多功德也要将它超度重入轮回。 不过当时她并没有在意慕颜夕那句婴尸年岁日久,恐她无法消受的话,婴尸受世间疾苦,恶念难消,恰巧几位民众进入警局寻她,竟是被婴尸碎身,因自己一念之仁,婴尸多造杀孽,这让她日日愧疚难以自恕。 想来不论慕颜夕当日言语目的如何,终归是有意示警。 不想一语成谶,再没赎罪的余地。 萧墨染眼底悲悯深重,仿佛无法消融。 慕颜夕觉得浑身乏力,不过靠着的地方软绵绵独有奇特的香味,清冽淡雅,极为好闻,这让她在朦胧中以为是在公寓,不知喷洒了什么香水,她稍稍侧身,手臂环抱住怀里的被子,脸朝最柔软的地方蹭蹭,继续睡。 萧墨染神色的悲悯一下碎了个干净,低头瞧着睡梦中不忘占便宜把头埋在她胸口的慕颜夕,偏偏她的手抱在自己腰上离开些都不行,萧墨染即便心如止水,到底是脸皮薄,侧着头藏下自己已经粉红的脸。 不得不说叶纯白眼睛好,慕颜夕这小动作和萧墨染的反应被她看个一清二楚,不过她并不想去打扰,就像,她并不想告诉萧墨染她耳朵都红了这件事。 慕颜夕睡的正安稳,突然惊觉,不对,她现在应该身在地底,那自己抱的这是...... 猛地睁眼就看见萧墨染无欲无求清寡的脸,再低头,自己反手紧紧的抱着她然后姿势娇羞的缩在人家怀里。 萧墨染微微俯身,吐了两个字,慕颜夕看向叶纯白,唇线杨了一下。 她一下子弹起来双手护胸,抬手指着萧墨染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没等萧墨染说话,一旁的叶纯白嗤笑一声:“道长好心救你,可你对清莲道长欲行不轨居然反咬一口诬赖道长清誉?慕老板,恐怕你是忘了自己什么名声吧?” “什么名声都不妨碍我洁身自好。”慕颜夕咬牙道。 叶纯白抬眸认真看着她:“痴人说梦,清莲道长纯净如莲,怎会自甘堕落占你便宜。” “万一她贪图我美色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叶纯白冷笑道:“别把清莲道长想的跟你一样龌龊。” “你!”慕颜夕什么都不想跟她说了,爪刃蓦然出现燃起烈焰,猛地朝叶纯白抓去。 叶纯白动都不动,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慕颜夕的身影,在刚触及的时候,她身前腾起片金光,将她护在金光之中。 慕颜夕爪刃划在金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没有破开防御,阴着脸道:“萧墨染你让开!” 萧墨染寸步不离,和她相互对峙。 突然一道黑影迅速扑向毫无防备的萧墨染,黑影中蓦地伸出两条细细的红线一下子缠在萧墨染脖子上。 慕颜夕骤然转手爪刃狠狠抓在黑影上,黑影陡然发出撕裂般的尖叫,整个被烧成火团掉在地上不停翻滚,炽烈火焰中尖叫声声,刺的人耳朵疼。 刚才还跟叶纯白剑拔弩张的慕颜夕此刻和她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火中,精致妖娆的眉眼间笑意轻浮放肆,“早就知道有你这东西,耍个小花招引你出来而已,蠢货。” 火焰中仿佛有极为怨毒愤怒的视线盯着她们。 却在火中慢慢消亡。 萧墨染心性澄澈,感知灵敏,察觉有东西暗中窥伺,正好慕颜夕醒来悄悄告知,慕颜夕暗示叶纯白配合,借此将暗鬼引出来。 偷偷窥伺那么久,不就是等着伺机偷袭。 既然如此,就创造个机会出来。 不上当也没损失,大不了另外找个机会揪出来。 萧墨染收了缚魂镜,沉声道:”婴尸既已出现,并躲在暗处,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原路返回,休整一下再进入其中。” 另外两人没什么意见,赵庆虽然醒了但是战斗值太低被剥夺决定权,畜生道有飞虫守着不能走,只剩两条路,慕颜夕实在不愿意继续跟着赵庆一起,立刻粘到萧墨染身边,“我和道长极为投缘,准备出去后就在慈航真人面前立誓为八拜之交,赵队长你就自便吧。” 赵庆:“......” 他惊讶的望着慕颜夕,慕老板前几天还和清莲道长水火不容,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怎么一转眼交情就这么深厚? 萧墨染忍不住看她,慕颜夕站的太近,脸色略微苍白,仍精致漂亮的让人炫目,只是瞎话说的太没水平。 慕颜夕低低笑着,朝赵庆抛媚眼,“赵队长,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和叶先生一起走好了,省的我名声不好,坏了赵队长清白。” 赵庆满面羞红,不就误会了一次,谁让那鬼东西摸的位置那么下流,这慕老板揪着算是没完了,“可是叶小姐也是女人。” 慕颜夕笑道:“她不算。” 叶纯白:“......” 萧墨染咳嗽一声,“慕施主同贫道......。情同姐妹,便与贫道走就是,烦请赵施主好生照顾叶施主。” 叶纯白道:“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 萧墨染面不改色:“贫道并非出自佛门。” 叶纯白:“......” 赵庆提议回去之间查看一下这里有什么,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什么都不看就回去太过浪费,这个想法得到全票通过,只是此处极大,几人不得不分头行动。 这里是一处很宽阔的大厅,墙壁地上都是覆土,墙上略高的地方像是由于震荡的缘故露出本来面目,这里全部都被青铜铺盖,没有任何文字,也无法得知这是哪朝哪代建造,工艺还很粗糙,青铜墙壁颜色不纯。 慕颜夕摸着墙上隐约有凹凸感,爪刃轻轻拨开覆土,却是仿佛勾刻描画着什么,可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想得窥全貌,需要将墙壁上所有覆土全部清理,这可是大工程。 其余几人也发现了覆土下的图案,均束手无策。 萧墨染仔细看着墙上的土,只是浮了一层,并未压实,心下思索便有了主意,将另外几人叫到一旁,找地方固定身体。 右手扣起结出繁复印结,口中默念法咒,片刻之后突兀的出现一股旋风,她手上印结连着变了几个,旋风逐渐加强,变成飓风,吹的几人衣衫凌乱,慕颜夕和叶纯白倒还好,定然如松柏,不惧狂风,只是苦了赵庆浑身乏力还要站稳不让自己被吹走,却还是被卷的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狂风停歇,墙壁上覆土几乎全部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缚魂镜道道金光耀眼,浮在半空宛如明日。 她们看着青铜上刻画图案,心里惊骇翻涌不止。 这里极为宽阔,赵庆绕着跑了圈需要十五分钟,从地面向上观望,高度约莫有十米左右,顶上像是刻画着巨大的羽翼,不知用了什么沁染,缚魂镜光芒下隐隐泛着五彩光晕,即使是刻在青铜之上,都显得极为生动,整个空间形状不是很规整,叶纯白照着边缘在地上画了个仿照图案,发现轮廓看起来很像鸟禽的身体,她又将进来的通道加上,俨然就是无头飞禽。 青铜壁画上是一只巨大的鸟禽,双翼扩展凌空飞舞,气势凌人显得极为尊贵,眼睛狭长如同凤目,满是俾睨天下之感,身后翎尾极长,有三条翎尾竟是绵延到首尾相聚不相交,翎尾最末端分别刻着三个符号,一个形状是像是人弯腰伸手;另外一个是形同鬼字但上半部分是田字出头,最后一笔连成一个圈;最后一个是繁体兽字,很形象但不规范, 几人面面相觑,显然并不明白这壁画是什么意思。 叶纯白在地上写下这几个字,仔细想了下,仿佛记起什么,“这几个字,很像是甲骨文,但是与甲骨文又有些差别,最后这个字,是兽,甲骨文的形状像是一个人拿着弹弓,而这种字有些差别,却大体上和甲骨文异曲同工,该是从甲骨文基础上发展出的金文,金文发起于商朝,盛行于周,因常常被铸刻在青铜鼎上又被称为钟鼎文,莫非这里,是商周时期的遗迹?咳,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老妖怪,风水以易经为基础,最早可以追溯到伏羲所著河图洛书,我多少得接触各个朝代的文字。” 几人露出明白的表情,赵庆指着篇幅宏伟的青铜壁画说:“那这只鸟是什么?” 慕颜夕暗地里一个白眼赏给他,又朝萧墨染靠近不少。 “这不是鸟。”萧墨染当做没看见慕颜夕的小动作,继续说:“这是凤,古籍有注,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有五彩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翳是神兽凤凰的一种,凤凰是两种神兽,凤为雄,凰为雌,凤又划分为九种,其中一种就是翳,意为净化世间妖邪,翳翎尾有三条翎羽极长,通阴司六道轮回中的人,鬼,兽三道,这也是古人心里的愿望,若有行差踏错,得神兽宽佑福祉,不必受阴司赏善罚恶之苦,只要通过翳的翎尾,就能重入轮回。” 话音刚落,却见浮在半空的缚魂镜金光凝成一束照在青铜壁画凤目上,整个空间猛地剧烈震动,青铜墙壁裂开许多巨大缝隙,磅礴威严栩栩如生的壁画立刻四分五裂。 等震荡停歇,适才宛如一体的青铜墙壁残破不堪,连地下都裂开道细长缝隙,原本只有来时三条通道,在铸刻凤凰的那面青铜壁裂开之后,出现隐藏的一个洞口,依旧漆黑暗淡,不知尽头。 几人走到通道前,明知现下并非继续探查的好时机,仍是忍不住想要进去。 赵庆态度坚决,这里三个女人他如何也不能独自离开。 正踌躇间,却听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第10章 反目 缚魂镜的光芒慢慢熄灭。 周围漆黑暗淡。 若非若有若无的呼吸,谁都不知道,身边还有谁在。 细微的落地声响了许久,仿佛滴水一般轻盈。 三个女人都异常冷静,赵庆憋不住诡异的气氛,强撑着心理发毛的感觉打开手电,“婴——!!!”后面的尸字被活活卡在喉咙里。 目光所及之处铺天盖地的婴尸充满整个空间,甚至都一个落一个的挤在一起,裂缝的青铜墙壁上更是到处都是婴尸,白嫩的脸上两个血洞里面两条蠕动着的红线,数不清的大嘴张开露出满口细小尖利的牙齿,黄绿掺杂的液体滴在青铜壁上腐蚀的兹兹作响。 赵庆完全可以想象所有婴尸一拥而上的情况,跟身上爬满了几千条蜈蚣没什么两样。 慕颜夕看着密密麻麻的婴尸,也是有些犯怵,这几人不是不惊讶,反倒是早就看见这情况而稳定了心情。 萧墨染手指紧紧扣着缚魂镜,身子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叶纯白低低喃道:“咱这是闯了婴尸窝?” 婴尸倒是很奇怪的也没有动静,现在只有身后一条路。 慕颜夕眯着眼睛,低声道:“最多二十个。” 萧墨染手里缚魂镜晃了晃,“多加十个。” 叶纯白:“十个以内。” 赵庆刚要说话,三个女人同时朝他吼道:“你没有战斗力!”当下噤声。 慕颜夕暗做准备,微微侧头看了眼身后漆黑的通道,“叶先生带着赵庆先走,道长断后!跑!” 叶纯白猛地推了赵庆一把直接将他推进去,然后越到面前抓着他就跑,赵庆知道帮不上忙,紧跟着叶纯白立刻消失在通道里。 慕颜夕和萧墨染依旧和婴尸对峙,相反它们没有反应,似是等待什么。 她脚下不停撤进身后通道,突然一声巨大吼叫穿过青铜墙壁响彻整个空间,所有婴尸轰然围攻,漫天飞舞的红线朝着萧墨染就射过来。 慕颜夕身后一把拽起萧墨染朝前狂奔。 婴尸速度更快,争先恐后涌进通道,将身子狠狠撞向缚魂镜,前仆后继极为凶狠。 每撞一次,萧墨染就抖一下,缚魂镜金光更亮一分,可无数婴尸用身体冲撞缚魂镜,仿佛根本不计代价。 慕颜夕带着萧墨染急速往前跑,凭两个人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如果停下来,一定会被无穷无尽的婴尸耗死在这里。 耳边是婴尸无畏狠命死撞缚魂镜发出的嘭嘭声,几乎整条通道都在颤动。 如同脚下生风,她感觉这已经超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开始发生一些变化,胸腔的那颗心咚咚剧烈的跳着,身周开始出现模糊的浮影。 可慕颜夕顾不得这些,她感觉萧墨染的手在自己手中越收越紧,被手心的汗沁的愈发冰凉。 身后金光越来越淡,不时传来萧墨染压抑的闷哼。 突然萧墨染甩开牵握用力的推了慕颜夕一把,缚魂镜暴发出璀璨金光,奔涌而来的婴尸尖叫凄厉。 她侧头望了慕颜夕一眼,眸光落在她不过片刻间却变得极妖的眼尾,平淡的说:“走。”缚魂镜金光炫目如同朝阳,照的整条通道明亮似白昼。 慕颜夕眼眸乌黑沉静,波澜不惊,却在见到萧墨染纤弱挺直的身形上稍稍碎裂,唇边凝聚笑容,风华绝代,身后模糊浮影逐渐清晰,化作巨大白狐,圆润双眸灵动傲然,慕颜夕身上白光闪过,消失不见。 白狐眉心赤红毛发仿佛燃烧的火焰,长尾像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柔软而蓬松,尖利狐爪如同利刃,轻轻踏在地上便割裂出多道裂痕,蓦地一声震天狐啸,疯狂撞击的婴尸骤然停顿,跃在墙壁上的婴尸直直掉下来。 白狐背上暗金流线,让萧墨染一下僵直身体。 白狐趁机叼起萧墨染甩在背上,猛然跃过,化作一道流光,被震晕的婴尸立刻追上去,却是离的愈来愈远。 萧墨染俯在白狐身上,紧紧抓着缚魂镜,心里从未有过的复杂,师傅曾告诉她,清心阁之所以在峨眉立派,是为有一狐族为上古九尾天狐血脉,妖中王者,残忍嗜杀,凶狠成性,纠集群妖意图颠覆凡尘,建立妖国,先辈为保天下平安,宁满手杀孽也要将此狐族灭尽,却有一先辈心性不定,被狐妖所惑,竟与狐妖有染,拼死放走身怀孽障的狐妖,道门众先祖围捕下白狐筋疲力尽,入迷障深林不出,从此不知所踪。 清心阁于峨眉立派,世代镇守,此狐身若幽狼,浑身洁白不染,唯背脊毛发暗金,是为王者,若见此狐,天下道派不惜一切,袭杀之。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世间的安稳,就算满手血腥,就算满身杀孽,天下道家,不得违抗。 师傅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可现在这只白狐,从未伤天害理,险境中救得自己一命,清心阁祖师遗训,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遵守。 萧墨染捏着缚魂镜的手紧的指尖泛白,终是慢慢松开,将手环上白狐脖颈。 师傅总说她太过良善,恐日后不能当机立断,她怕是,何时也改不了这心性。 变不了的慈悲。 通道仿佛越来越热,萧墨染感觉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唯有白狐身上阴凉干爽,跑了这许久,竟也没有遇到叶纯白她们,又没有岔口,却不知两人跑到哪儿去。 通道终于是有了尽头,亮光就在不远,温度已经达到骇人的高度,萧墨染浑身衣服都被汗沁的湿透了。 身后婴尸销声匿迹,可她知道再过不久它们就会追上来,前方不知有没有出口。 见着光亮越来越近,身后猛地窜出一只婴尸,白嫩身躯诡异的布满紫色纹路,白狐纵身一跃而起,飞来的婴尸立刻被踩在脚下,张口就是团猛烈燃烧的火焰,瞬间便把婴尸化为灰烬,白狐出去的瞬间又恢复成慕颜夕的模样,拽着萧墨染近乎脱力的跌倒。 慕颜夕苦笑着看自己满身灰尘,暗叹自己注定有此一劫,形象不保。 萧墨染扶起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闭上眼睛,扣着印结,伴随着诵读经文,这里仿佛出现了阵阵梵音,身前出现慈航道人金身像,缚魂镜金光大放,和慈航道像融为一体,轰然堵住整个通道。 她仿佛浑身虚软,却强自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疲累。 她们这才能暂时放心看自己身处的环境。 依旧是青铜墙壁和地面,仿佛被常年骇人的高温熔化,只留下些许模糊的痕刻。 大小只有刚才的一般,这里算是尽头,却没有出路,中间有座青铜祭台,半米高,四角雕了四只苍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看着极为肃杀,这里四面都被青铜封住,慕颜夕敲几下,不出预料的发出实在的金属撞击声。怕是有几寸厚,她就是一只千年的老鼠精也挖不了这个洞。 祭台距离较远,这里温度高的吓人,汗水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刚出汗就被高温蒸发,汗液中的盐分蛰的脸疼。 慕颜夕消耗太过,没力气走过去,顾不得形象靠墙坐着,招招手示意萧墨染也来歇会儿,但见她不过看了看自己没反应也不再纠缠,涩然道:“道长,咱恐怕是出不去了,不是被外头那些脏东西撕碎,就是被烤干,趁着还清醒选一个舒服的死法。” 萧墨染不为所动,清冷寡淡的眉宇笼上许多忧愁,“此地既无火山,也并非建在地火之上,怎地如此炎热,叶施主和赵施主先一步进来,为何全不见踪影?” 慕颜夕拧开矿泉水喝了口,眼底略微嘲讽的看着自己颤抖不断的手,低声道:“反正都是死,她们大概也逃不了,还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突然一道纯质火焰涌来,慕颜夕瞬间腾起跃到另一边,心下暗惊,什么玩意? 却见雕刻四条青铜苍龙的祭台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浑身浴火的鸟,只是这鸟在火焰中浑身流光溢彩,五彩光华宛如天神,翎尾有三条翎羽极长,凤目狭长威仪,轻轻一扫角落里的慕颜夕。 蓦然有种无形的威压朝自己压过来,磅礴冷漠如同神邸,死死压着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那双凤目看了许久才从慕颜夕身上移开,蓦地一声嘹亮凤鸣,整个空间的温度更上一层,被慈航金身封住的通道立刻开始有猛烈的撞击。 慕颜夕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剧烈喘息,扶着墙站起来,眼尾轻浮散了大半,那边萧墨染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体内力量控制不住的震荡,慕颜夕身后再次渐渐凝聚硕大白狐暗影,她满是欣喜,顾不得虚脱的身体一步步朝青铜祭台走。 凤鸣越来越嘹亮,仿佛含着万千怒焰。 她站在祭台边缘,炽热高温已经将她原本苍白脸色蒸到红润,这才看清整个祭台。 最中央的位置还有一条青龙苍龙,与其他四条不同的是这条龙雕的像是俯览天下的君王,口中衔着一块青色玉璧,在如有实质的火焰中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那只凤每次凤鸣展翅似是欲要挣脱,带着龙口中玉璧也轻微摇晃。 可每当凤展翅欲飞的时候,其他四条苍龙都会有蓝光交织成光幕将凤压下去,高贵威严的凤一下就萎靡不已。 慕颜夕朝凤凰伸手,心里莫名的有种声音让她去拿青色玉璧,她忘记了周围的实质火焰,忘记祭台上的苍龙,只想按照心里的声音,拿到玉璧。 “慢!” 一声断喝惊醒几乎魔怔的慕颜夕,她收回手来,却见到祭台后面站着的叶纯白和赵庆。 叶纯白踉跄着跑过来将慕颜夕往后拽,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把手往里伸?” “这是只翳,不过没有形体,不是活的。”慕颜夕挣开她的牵扯说道。 叶纯白见她不领情也没说什么,眼底的厌恶早已烟消云散,抬眸望向五条苍龙道:“这只翳自然不可能是活的,只是具有形体,中心就是那块青色玉璧,可这玉璧有什么秘密值得这么大费周章放在这里?而且祭台四角和中央的苍龙组成一个阵法,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慕颜夕怔住,看了祭台许久摇摇头。 叶纯白脸上罕见的浮现许多压抑,“这是五龙囚凤阵,雕的五只龙都是水龙,抽取世间地脉阴气维持阵法运转,阴气不断阵势不停,这里的阳气被这只翳吸干净,阴气源源不断的汇聚才导致这里成为极阴之地。如果刚才你碰了玉璧,一种结果是你被烧成灰,另一种结果是你也被囚进去然后再被烧成灰。” 慕颜夕定定的站着,脸色苍白的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 五龙囚凤阵,她当然知道,此阵传自上古,天帝伏羲所创,凤凰神兽,是天地灵宠,只是神兽诞生初始,兽性未泯,横行无忌,身具万火之精难以抵挡,各族在神兽肆意之下苦不堪言,天帝感念苍生劫难,以天下五行变化相生相克之理,遣五部神龙分化五身,成五龙囚凤阵,囚禁神兽。 五龙囚凤阵暗含天下五行运势,任神兽百般变化仍不得逃脱,是为九曲黄河之后第二困阵。 慕颜夕稳下心神,一改满身倨傲低着头像叶纯白请教,“叶先生才学渊博,有没有破阵的方法?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谁知全力抵挡婴尸的萧墨染断然出言,“叶施主不可!慕施主身份不明,你不可破阵。” 叶纯白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对慕颜夕有所改观,是以并不好拒绝她,但是清莲道长的话也让她有些犹豫。 慕颜夕眸子一下变得极为冰冷,却掩藏的很好不让叶纯白看见,“道长怀疑我无可厚非,毕竟我有许多事还不能说明,叶先生应该也有不能对别人说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路,玉璧厉害如斯,竟需要五龙囚凤阵阻挡,或许我们可以借助玉璧的力量出去。” 萧墨染深知慕颜夕妖物身份不能泄露,否则又是一回大乱,可此间物事她显然非要不可,这对道门是个很大隐患,两难境地她不知道该怎么选,况且眼下婴尸靠她勉强抵挡,剩下两个根本帮不上忙。 一时的慌神已经让叶纯白做好决定,不管有什么分歧人活着出去才有机会解决,人都死了还费什么心呢。 若是真的五龙囚凤阵,叶纯白想都不用想,直接让所有人放弃等死好了,五龙囚凤阵本来以五行生克所立,其实是金木水火土各有一阵,五阵合而为一,瞬息万变极为精妙,天下万物无不在五行之中,入阵者无人能脱离囚困,只是这里建造的很粗糙,像是急着赶工一样,五行俱全的阵法被改成海龙擒火凤的五龙囚凤阵,威力削弱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只要破了五条苍龙阴气水运,这阵也就破了,可是克水者属土,这里完全被青铜密封,连沙子都没有,哪儿来的土。 怪不得之前的地方覆土挺厚这却丝毫灰土都没有。 那边萧墨染撑的越来越艰难,婴尸像是全部挤在了慈航金身之前,长久的消耗让她摇摇欲坠。 叶纯白略微有些烦躁,这里本就闷热,又是死路一条,好不容易猜着点希望偏偏缺了最关键的东西,这如何能让人不郁卒。 赵庆将仅剩不多的水拿出来递给两人。 慕颜夕接过水和他道谢,蓦地眼睛一亮,对面叶纯白也是同样反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赵庆,神色近乎狂热。 赵庆被她们吓了跳,禁不住诡异的视线朝后缩了缩,奈何一米八多的大个怎么缩都是庞然大物。 两人再次走到祭台前,同唤:“赵队长!” 赵庆干咳几声走到两人身边,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两人各抓一只手给扔了上去。 赵庆大骇,扑在祭台上根被烫了一样弹起来,正要怒斥两人枉顾人命,就见两人眼眸晶亮的看着他,感觉一下就是摔了一下没什么不妥也就消了怒气,只听叶纯白在下面说:“赵队长,人身上五行俱全,但土韵厚重,你是去拿玉璧的最佳人选,那只凤只是形体,没有危害,为了能早日出去,还请赵队长顾全大局。” 他正有此意,若非外面堵着成千上万的婴尸他早就离开了,当下二话不说伸手朝玉璧抓去。 冲撞金身的婴尸像是看见里面的景象,状若疯狂死命撞着慈航金身,萧墨染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手中印结几乎松垮。 赵庆心下一惊,咬牙一把抓住青铜苍龙口中玉璧,在他将玉璧抓到手里之后,却听耳边轻响,蓦地五条苍龙寸寸裂开成碎片。 通道里的婴尸惊叫连连片刻间消失无踪。 金身蓦然消失,萧墨染慢慢弯腰跪下,她快被耗干了,差一点就油尽灯枯。 赵庆跳下来,他听到慕颜夕刚才说这东西对她很重要的话,刚要给她,身边清风阵阵,玉璧就被叶纯白给抢了去。 慕颜夕神色间的笑意僵在脸上,瞬间阴的能滴出水来,“叶先生,你可是后悔了?这玉璧对你并无用处。” 叶纯白瞥眼手中的青色玉璧,走到萧墨染身边递给她,“刚才是为了出去,事急从权,现在危险解除,你和清莲道长相比,我自然更相信道长。” 萧墨染睁开眼睛,平静的看着慕颜夕,接过叶纯白递来的玉璧。 慕颜夕蓦然笑了,脸上轻浮放肆极为浓郁,眼尾轻轻抽了下,突然间她爪刃一亮,冷冽的刀锋扣在身旁赵庆的脖子上,紧的划出几道血痕,染红了他的衬衫。 片刻之间发生谁都来不及反应,赵庆满脸错愕的望着锋利爪刃,不明白慕颜夕想要做什么。 她笑的更是放肆,精致的眉眼极为妖娆,声音婉转诱惑隐含冷冽,“道长,将玉璧给我。” 叶纯白怒瞪,萧墨染紧握手中青色玉璧,看着赵庆脖子上的血闭了闭眼。 慕颜夕挑眉,“看来道长是不想把玉璧给我,也罢,一个人的性命而已,成日高高在上的道长,定是不会在乎。” 萧墨染慢慢站起来,“慕施主,人命关天,赵施主与你无冤无仇,你若杀了他,出去也免不了受到责难,将他放了,贫道定会为你求情,你的秘密,贫道也会只字不提。” “道长肯定自小修道,不然怎会如此容易就做起梦来,没有仇怨就不能杀人了?你们吃的飞禽,有几个是飞禽和人结了怨的?至于我的身份,我自是相信道长会守口如瓶,道长既知我身份,如何不了解我并不惧怕受谁责怪,大不了全都杀了,也省的我日后一个一个去灭口,道长不必多说,将玉璧给我,我就放了赵队长,不然,杀了他,我再动手抢也是一样。”慕颜夕慢慢收紧爪刃,赵庆脖子上的皮肉有些翻开,鲜血更是越来越多,几乎将衬衫外衣都染透了。 叶纯白拦住就要交出玉璧的萧墨染,眼里深重的厌恶像是要将她刺穿,“慕颜夕,杀了赵队长的后果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就算你要抢,也无法从我们两人手里夺走玉璧,将赵队长放了,你可以立刻就走,我们决不阻拦。” 慕颜夕倒也不气,笑道:“叶先生太高估自己了,我若想走,你们谁都留不住,若非我着急,倒是可以让叶先生试上一试?萧墨染,我不想再跟你耗,你要救赵队长,就将玉璧给我,。” 赵庆脖子上伤口太大,血流过多已经奄奄一息,差不多要晕过去。 萧墨染心下知道不能再迟疑,之前的些许感激早已烟消云散,“贫道可以将玉璧给你,不过慕施主需要答应贫道一个条件,贫道会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你若犯下杀孽,贫道拼着身死,也定将你斩于手下。” 她毫不在意,“随道长喜欢。” 萧墨染将玉璧放在赵庆脚边,然后转身进入通道。 慕颜夕眼底水润柔和,墨色纯净,仿佛整个人都是笑着的,“道长真是妙人,深得我心。”转而看着叶纯白,意味明显。 叶纯白愤然冷哼,跟着萧墨染进了通道。 慕颜夕推开赵庆,伸手将青色玉璧捡起来,接触到的瞬间,她身后浮现巨大白狐暗影。 第11章 敌视的同居 慕颜夕浑身抽搐,身后狐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赵庆强撑口气挪开,哆哆嗦嗦在身上掏枪,眼前景象晃动,他摸了半天也没把枪掏出来。 慕颜夕白光闪过蓦然消失,狐影凝聚实体,硕大白狐匍匐在地上,嘴里发出隐忍的狐啸,额头火焰愈加明亮。 随着狐啸越来越嘹亮,原本仅有的一条狐尾浮现三条蓬松尾形,轻轻的飘在空中,三条狐尾初凝,白狐便发出一声长啸,伴随啸声凭空扬起嘹亮凤鸣,玉璧幻化浴火凤兽,双翼张开,火焰炽烈狂躁,凤目威严肃杀,蓦地冲入白狐额间火焰图腾。 白狐眼眸慢慢睁开,狭长妖异的眼睛纯黑如夜,偌大白狐身上骤然燃烧起烈焰,宛如实质仿佛能焚烧一切,白狐如同凤凰俯览,凤兽雏形明暗不定。 整个空间都燃烧起来,几寸后的青铜墙壁被火焰灼烧融化。 萧墨染早已返回,见这情况,同叶纯白一起架着赵庆就跑,但是赵庆失血过多没有力气,大块头压在两个女子身上,沉重不说,跑都跑不快。 烧融的青铜墙壁一块一块落下,这里剧烈摇晃,仿佛大地都在震动。 身后火焰从整个通道喷涌而出,迅速扑向萧墨染。 却在瞬间塌陷一样全部收了回去,只剩下被炽烈火焰燃烧后的狼藉。 趁机带着叶纯白两人原路返回,没了婴尸追赶心里到底松懈不少,再加上赵庆已经陷入半昏迷,几乎是凭借潜意识强撑,根本就跑不快。 之前感觉并不长的通道显得非常遥远。 直到几人走的筋疲力尽才到尽头,赵庆已经是个血人,呼吸微弱,再拖下去就得直接办丧事,况且现下两人并没有力气将他从更长的通道内拖回去。 身后还有不知情况的慕颜夕。 漆黑通道回荡起轻微踏步声,萧墨染瞬间浑身紧绷,缚魂镜牢牢护在三人身前,紧紧盯着通道。 人影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 身形修长,脊背挺直,这人容貌精致漂亮,低眉浅笑间勾魂摄魄,她的风情和妖娆仿佛融合在了一起,不在那么张扬明显,却是举手投足皆是诱惑,眼眸波光流转尽是惑人, 直叫人想将性命双手奉送。 萧墨染知道她已经大不一样,满心防备还是在见着她的时候微微怔了下,倒是身旁叶纯白丝毫不为所动。 慕颜夕轻柔的笑了,声音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多谢道长成全。” 萧墨染依旧不动声色,“既然慕施主得偿所愿,该是将赵队长送出救治。” 慕颜夕瞥了眼地上跟死了一样的赵庆,指尖描画冰冷的玉璧,“道长真是强人所难,你什么时候见过将敌人放走的蛇呢?兽类都动的道理,我怎么会反其道而行,赵队长与我来说是个大麻烦,我何必冒着风险救他。” 她蓦然出现在萧墨染身边,握在她手腕上,从她手里抢过缚魂镜,萧墨染惊异之下正欲夺回,却从被握着的手腕处传来外力,不消片刻将自己的经脉搅做一团,连带着内息都乱的凝聚不了。 萧墨染身上衣服被冷汗湿透,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端倪。 慕颜夕把玩着缚魂镜,镜子上闪烁的金光早就被她强大力量冲散。 指尖白光跃动,蓦地进入赵庆身体,他脖子上的伤口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愈合。 萧墨染眼底惊疑不定,手臂经脉乱成一团,内息散去,在阴冷的地底突兀的异常寒冷。 叶纯白眯着眼睛,突然腾身挥起一掌凌厉劈下,慕颜夕背对她却如有天目,侧身躲过,擒住手腕用力按下去,叶纯白手腕反转,缩掌成爪直取心脏。 慕颜夕擒腕猛掰,手指用力更狠,叶纯白弯膝抬腿朝上猛撞,慕颜夕左手骤落挡住她的腿,右手蓦地狠力拍在叶纯白肩上。 细小碎裂声被憋在叶纯白身体里,她心下发狠,几步跃起手肘朝下猛磕,右肩疼的她头冒冷汗,全身重量压在左手肘上。 她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到头顶,慕颜夕不躲不避,当即一拳正正击中叶纯白手肘,只听清晰的咔嚓声,叶纯白闷哼一声落下来,旋即被慕颜夕一脚踹在膝盖上,立刻跪地。 慕颜夕拿出纸巾擦了擦双手,俯下身见着叶纯白脸上掩不住的怒意,笑吟吟道:“叶先生身手不凡,只是非要自讨苦吃,何必那,叶先生可服了?若不服,修养好了之后你我再来过。” 她声音里没有一丝嘲讽,像是真的在为别人着想,叶纯白愤恨的几乎将牙都咬碎了,却无奈自小苦练的武功在这人面前却没有一点反击之力。 叶纯白不理会她羞辱,摇晃着站起来盯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慕颜夕这才满意的直起身,当初叶纯白牙尖嘴利处处作对夺她玉璧,萧墨染不由分手抢了婴尸,她可是记仇的很,如今否极泰来两人任由她处置,心里几乎要大笑出来,就算不想要她们的命,可折腾一下少不了。 伸手拦在萧墨染腰上,贴着腰肢轻微滑动,她知道这人现在经脉混乱根本动不了,是以动作越发肆无忌惮,积极暧昧。 萧墨染身体僵硬,奈何动不了只能任她占便宜,修道二十多年心如止水,头一次被激起满肚子火发不出去。 慕颜夕感受着萧墨染柔韧纤细的身形,语气轻佻,“我答应了道长的要求,礼尚往来,道长也应该给我些回报这才公平。” 萧墨染面色如冰,“慕老板摸了这么久,回报早已够了,我与你交换条件,玉璧给了你互不亏欠,你却肆意妄为,无耻。” “刚才交换的筹码是赵队长,现在我能杀你们而不杀,等于卖给你两条命,况且道长天姿国色,很是少见,我为道长美色倾倒,也算正常。”慕颜夕手下不停,寂静黑暗的空间,鼻尖是这人身上常有的清雅香气,她几乎能感觉到衣服里细腻的肌肤,这样的触感让她心情好了很多。 慕颜夕把她锁进怀里,侧头在她莹润的耳垂上吹口气,左手渐渐向上攀爬。 叶纯白动弹不得,骂道:“强买强卖!下流!” 慕颜夕停了手,面色晃过些许凌厉,声音冷下来,“我当然比不过叶先生正经,只是叶先生太不知趣,你既是我手下败将,还说这么多找死的话想早早见你地下的祖师呢?” 萧墨染拼尽全力挣开,望向叶纯白示意她别做无谓之争,慕颜夕倒是也没有再纠缠,仿佛盯上猎物的兴致盎然。 赵庆伤口已经愈合,只脸上还有些失血的苍白,慕颜夕激的他醒来,见他满是惊惧防备蓦地笑了,道:“赵队长,你该出去了。对了,出去以后怎么解释,你知道的吧?” 赵庆点点头,站起来,望着受伤的两人并没说什么,跟在慕颜夕身后把另外两个人隔开。 叶纯白咬咬牙也跟上去,虽然现在这里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消失了,可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她骨头断了,伤的不轻,再有变故连躲避的能力都没,不如暂且忍下,出去以后再谋划回来。 慕颜夕,你不是喜欢阴气重吗,我就让你阴个够。 这里仍旧狭小而安静,拖着三个伤员走的不快,幸好慕颜夕也不急,慢慢悠悠的在前面跟逛街一样。 等再经过三道铁门出来,外面弯月皎洁,光芒淡如薄纱,在里面跟定格一样的手机这才走起来,守在外面的人莫名的少了许多,见到赵庆回来跟见了亲人一样,他疑惑不已,一问才知道,他们进去已经三天了,现在是三天后的晚上11点。 守着的警察见赵庆满身都是血吓得不轻,忙打120叫救护车,赵庆赶紧挡驾,解释说里面有祭祀放血的血池,自己掉进去才染上,没受伤,他招呼着收队回去写报告,临走警告意味很浓的看了眼慕颜夕才离开。 她根本不在乎赵庆的威胁,丢下叶纯白开车带着萧墨染回公寓。 她对她笑容温暖,就像认识很久的朋友,可两人之间又是莫名而不可驱散的对峙,似乎从萧墨染上车开始,这种无声的对峙就已经在进行。 才踏进家门慕颜夕就说:“委屈道长和我同住,除了我的卧室道长随便去哪儿有行,我跟道长投缘,不用那么拘束,不过道长既然住在我家又不掏房费,那以后洗衣扫地整理做饭就交付给道长了。” 萧墨染面无表情,睨着她,“不怕贫道给你下毒?” 慕颜夕满是柔情,“要是道长有了新欢,下得去手,我倒是可以为道长赴死。” 萧墨染再不说什么,转身寻找浴室,可慕颜夕不放过她,“每间客卧都有单独的浴室,道长说了要跟着我寸步不离,不如我们一起洗?我不介意让道长占占便宜,或者道长要不要来我床上一起睡呢?” 萧墨染是在是受不了她的放肆,几乎落荒而逃,随便选了间客卧死死关注门,听着外面她放肆的笑声连脖子后面的肌肤都泛着粉色。 她在山上清修二十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如此......如此轻浮。 在地下她为了防止慕颜夕妖力强大伤人性命,所以跟她交换了个条件,要寸步不离的看住她,本以为她会想方设法甩开,却没想到她直接把她带到家里一副让她常住的打算,这让她有些为难,毕竟自己下山许久不归,门中定会下山寻访,万一被派中师伯师叔见着慕颜夕,那她的身份一定瞒不住,可是自己若定时回山,又难以一直看住她,实在为难。 温热的水透过花洒落在萧墨染身上,身形纤瘦清雅,肌肤白皙,脊背挺的笔直,热水洗去一身的疲惫粘腻,浑身久别的清爽。 咔哒。 浴室门开了,慕颜夕冷清的目光就这么直直撞上萧墨染光裸的身体,曲线玲珑柔软,肌肤果然跟自己感觉中一样白皙细腻。 萧墨染惊讶的睁开眼,探手刷地拉过浴帘遮住自己外泄的春光,语气冷的结冰,“慕老板如何进来的。” 慕颜夕轻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家,我有钥匙啊。” “慕老板进他人房间都不敲门?!”萧墨染关了花洒,扯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好。 “这是我家这里当然是我的房间,进我房间干嘛敲门。” “可现在住了他人。” “住了他人也是我的房间,也不会变成那个‘他人’的,我进自己家有什么不对?” “强词夺理。”萧墨染不再跟她争,她知道自己这个山上住了而是多年的人说不过现在长了三条尾巴的妖孽。 慕颜夕放下手中的内衣和睡袍,轻笑着继续看帘子后面出浴美人。 陌生人同在浴室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萧墨染清心静气了半天还是没平静下去,冷道:“慕老板,你究竟要看到何时?” 慕颜夕语气轻佻:“道长这容貌美到多会儿,我就看到多会儿,道长要觉得吃亏,那我让你看回来。” 萧墨染再次败下阵来,从来寡淡的脸上阴的像狂风暴雨,道:“慕颜夕!你给我出去!” “可以,道长答应不在自称贫道我就出去。”这次慕颜夕倒是爽快,可见她很喜欢把人气到极点又发不出脾气的憋屈样。 她退步萧墨染就没了脾气,在浴帘后面默不作声,过了会儿才说:“好。” 慕颜夕脸上笑意更深,退出去关上门,水墨眸子却静如黑暗,半点波澜都没有。 她怎么会愿意身边放个监控器,可是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谁知道清心阁会不会派别人过来查探一番,硬把她赶回去反倒不美,她少有时候被人识破,但要是有万一,清心阁高手众多,除非必要,不然她还真不想和他们正面冲突,毕竟现在还不是异族的天下,让他们找到借口光人海战术就够让人头疼,何况道门不乏败类,阴招层出不穷。萧墨染心里太过良善,办事难免考虑再三缩手缩脚,她自愿呆在身边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第12章 怪事连连 早上6点,还没到慕颜夕日常习惯起床的时间,不过她还是醒了,主要原因是被客厅若有若无却一个劲往自己房里钻的诵经声吵醒,她揉揉眼睛,水墨色眸子含着未清醒的朦胧。 穿上睡衣打开门,诵经声更响亮,再走几步就看见干净整洁的客厅地下放着个蒲团,茶几上摊开块压金线的黄绸,上面一座端严慈悲的慈航祖师金像,金身前香炉徐徐轻扬的冒烟,清香淡雅,安心凝神。 慕颜夕眼底的雾气一下子散了,望着慈航祖师金像暗叹清心阁财大气粗,四寸高的纯金像,真是,沉不沉呢? 萧墨染盘坐在蒲团上,黑衣黑裤,背脊挺直如松柏,经文仿佛在她周身围绕,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慕颜夕就这么站着听她诵经,她专心诵读经文,像身边空无一人。 过了许久,诵经声慢慢停下来,萧墨染依旧闭着眼睛,说:“贫......我已备好早餐,慕老板饿了可以先进餐。” 慕颜夕摇头道:“不必了,我等墨染一起。”说罢靠坐在沙发上,睡衣细带柔柔的挂在她肩上,露出纤瘦白皙的锁骨,美的妖艳撩人,修长双腿叠在一起,纤足精巧圆润。 美色在前怡然不动,萧墨染修道多年,很是明白红顔如枯骨,美不了多久。 停止的诵经声再次响起,慕颜夕听不懂这经文是什么,却在她清朗平和的声音中,仿佛沉入安稳和宁静。 萧墨染的早课一直持续到8点结束,之间她朝慈航金身恭敬拜服,小心的收紧压金黄绸包上金身,又将香炉灭了,收起蒲团放回房间,这才去厨房端出早餐放下,自顾自坐着看都没看慕颜夕一眼。 慕颜夕不理会她的视若无睹,非常自觉到餐桌前准备吃东西,可目光瞥见桌子上各种绿油油的青菜,让她的脸也变得绿油油的。 凉拌芹菜,凉拌菠菜,凉拌油菜,凉拌黄瓜,只有一盘不是绿的还是盘咸菜。 慕颜夕眼尾抽了下,右手按在桌子上,阴沉道:“道长,你是在玩我吧?” 萧墨染奇怪的看她,“慕老板,贫......我对你做什么了吗?我没和你同榻而眠不可能坏了你清白”见着慕颜夕直勾勾看着桌子上几盘青菜,仿佛恍然道:“哦,慕老板是不喜欢这饭菜的口味,既然慕老板善心不要我付房租只负责饭菜打扫,我自然得尽心尽力才是,清心阁禁荤,我最擅长的就是青菜,时间不早了,出去吃来不及,慕老板还是将就一下的好。” 慕颜夕觉得此刻自己的脸色绝对有够难看,跟这几盘青菜一样难看。她突然后悔让她住到家里,随便扔个地方就行,反正远近闻名的清莲道长有足够多的人想请回家好好供着,现在撵她走估计是不可能了,赵庆一定还盯着这里,莫非每顿饭自己都要出去解决? 苍天啊。 萧墨染一副好心提醒担心她饿着的模样,“慕老板?菜凉了。” 慕颜夕眼尾又是一抽,她慢慢的夹根青菜放进嘴里,唇边笑意僵硬,“墨染做的凉拌菜,真是太烫了,我得等它再凉一点。” 萧墨染仿佛没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的进餐。 慕颜夕心里暗恨,当吃进去的青菜是萧墨染狠狠嚼了几下,发现味道还不错,自有一股清香在,平常的蔬菜再怎么洗干净,她都能敏锐的感觉到有些化学制品的味道,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虽然也吃,但是总很勉强,但这其貌不扬的青菜,却是丝毫别的味道都没有,带着天然生长的纯净清脆。 她紧皱的眉宇舒展开,觉得这些青菜味道也不错,连着碗里的米粥都很香甜,不知不觉下吃了满满一碗。 满足的叹息一声,抬眼瞧见对面萧墨染平静的看她,不知看了许久,慕颜夕难得的脸色稍红,转而略尴尬的转头望向落地窗。 萧墨染起身收拾东西,问道:“慕老板对我的手艺可还满意?” 慕颜夕闷了会儿,点头道:“这日日荤腥,偶尔改尝墨染的清粥素菜也不错。” 萧墨染眼底掠过一丝柔和,转瞬又是平静安宁,“并非偶然,我常年茹素,若以后慕老板同我一起,必定顿顿都是素斋。” 顿顿?! 她又不是尼姑,怎么受得了顿顿都是素,她要折腾萧墨染洗衣扫地做饭整理,这倒好,直接被她去掉一项工作,这怎么可以,万万不行! 慕颜夕本来已经变好的心情陡然跌了回去,脸色立刻绿油油的,“道长,我是不是曾经撅了你家祖坟?” 萧墨染神色平静,“我祖上都是火化,没有祖坟。” “那我抢了你心爱的东西?” “我最喜欢便是路边随处可见毛茸茸的小花。” 毛绒绒的小花?还路边,那是什么?慕颜夕一下反应过来,狗尾巴草。 “那我是勾搭了你男人?” “慕老板不要开玩笑,我自小在山上,没有男人。” 慕颜夕很是好奇,清心阁也有洒扫的道童,没有男人?不对吧。 “你说山上没男人,莫非清心阁那些打扫的道童都是女扮男装?” “慕老板说的男人意思是同我是否相好,我已经如实告诉你,你为何说本门没有男弟子?莫非慕老板有眼疾?我有位师姐颇通医术,可以给慕老板看看。” 慕颜夕脸色瞬黑,“既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让我顿顿茹素?!我没出家。” 萧墨染脸上平淡如初,“无冤无仇便不可顿顿茹素?这是何道理?况且我并不会做别的。” 罢了,绕来绕去选择还是自己的,慕颜夕一咬牙道:“那就拜托道长了。” 萧墨染点头应承,安宁如天上仙长。 慕颜夕心安理得的当个甩手掌柜,萧墨染似是早就将该做的一切都做好,并没有给她看自己忙碌嘲笑的机会。 等着楼下名牌时装店开门,拽着萧墨染下去买衣服,她起初是要拒绝,但是被慕颜夕一句‘你不想自己就一身衣服连个换洗都没有吧’给顶了回去。 一路下来萧墨染目不斜视,进了时装店看都不看,把热情迎接的小姑娘吓的一愣一愣的,她就跟不会动的衣裳架子一样,纯粹是慕颜夕挑中什么进去试什么,并且把慕颜夕不怀好意塞在怀里的那些礼服裙子小背心超短裤全部扔回去,任她说破大天来也不换,看着两人把几万块一件的衣服当破布一样扔来扔去,热情的小姑娘脸色慢慢变得铁青,强挤的微笑很狰狞。 慕颜夕望着漫天飘动的裙子背心,笑道:“我的姑娘,你今晚可要见客,穿这么正经可不行,你瞧瞧,黑白两色正装,你去夜总会不是当白领,不露点出来点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小,被服务员听了个正着,望向萧墨染的视线也变得鄙视起来。长了张清心寡欲的脸,居然是做那一行的。 谁知萧墨染面不改色觑着她道:“慕老板,我只有你一个客人,这也是为了讨你欢心,你说你就喜欢正装,有挑战性。” 接待小姐满脸惊讶,原来这妖娆女人喜欢这口,别人迫不得已,顿时同情。 慕颜夕眼尾狠狠抽了抽,败下阵来。不是后下手遭殃?为什么自己先下手也感觉很遭殃? 萧墨染见她阴郁的模样,眼底浮现些许笑意,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几乎整座楼转个遍,才搜刮了几套正装,几套休闲,外带六件风衣四条牛仔。 结完帐交代服务小姐把所有东西送到六层,正要离开萧墨染被重重撞了下,撞人的是个女生,纤柔瘦削,却把萧墨染撞的需要后退一步来稳住身体,她晃都不晃,仿佛没意识到撞了人,不回头也不道歉,这让萧墨染觉得不正常。 慕颜夕见萧墨染没跟出来又折回去,看她盯着店里一个女生若有所思,自己随之望去,觉得背影有点熟悉。 “怎么了?”她低低询问萧墨染。 萧墨染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那女生的动作。 女生旁若无人般直直朝里,连店员礼貌问语都没回答,她原地转了圈,慢慢悠悠,萧墨染注意到女生瞳孔有些散开的迹象,目光呆滞,神神叨叨的说着什么。 看清女生长相,慕颜夕皱眉道:“沈凝?怎么是她?” 萧墨染继续盯着女生怪异的动作,“慕老板认识?” “谈不上认识,她是交大的学生,因为婴尸偶然碰见过几次。” 那边店员已经不耐烦了,这人进来不买衣服也不说话,问她话也不理,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沈凝快步走到店里模特身上大红礼服前,伸手死死抓住礼服裙摆,呢喃的吐出两个字:“这个......” 店员立刻满面笑容解释这件礼服的材质,设计师,特点,穿在身上会有什么效果,你气质独特穿上它肯定能在舞会上艳压群芳等等。 沈凝微散开的瞳孔盯了礼服许久,手指抠进裙摆,“要。” 店员马上把这件礼服褪下来,结果沈凝扯着衣服就是不松手,她好说歹说才抢下来包好。 沈凝刷了卡,把衣服袋子抱进怀里,呆呆的笑了,慢慢的朝外走,嘴里不停嘟囔。 萧墨染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手狠拽她怀里的衣服袋子,没想到沈凝抱的死紧,没拽下来,她感觉有人抢怀里的东西猛地侧身,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萧墨染,扩散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芒,剩下大片大片的眼白。 萧墨染心里的念头缓缓沉下去,松开手。 她一松手沈凝变得平静,微微低着头,和她擦身而过,“小轩窗,正梳妆;谁家女,落红裳;遗腹子,夜哭狼;白绸丝,断横梁......” 这回她听清楚了沈凝嘴里在念什么。 萧墨染望向沈凝的身影,问道:“她一直就是这么怪异的样子?” 慕颜夕也看着沈凝,“不是,她很内向不爱说话,也很容易害羞,可也没到现在这种呆滞的程度。” 萧墨染低着头走出来,柔软乌黑的发丝垂落,不知在想什么。 慕颜夕没有多问,之前还算和善的感觉随着沈凝的出现一下就冷淡了。 流年不利,和这女生完全不对盘。 第13章 腹黑道长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慕颜夕注意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目视前方,余光不停的往她们这儿飘,等电梯停了出去的时候,男人装模作样朝外走,到慕颜夕身边不经意间袖子蹭了下,然后脚步加快。 慕颜夕没有声张,跟着他走到人多的地方,瞬间到他身后,蓦地擒住手腕掰过来,男人吃痛,转过身来怒目圆睁,见着慕颜夕眼里闪过些游移,却故作平常,“这位小姐,你干什么拽我?” 慕颜夕手上用力,几乎要将男人的手腕都捏碎了,男人疼的脸色涨红怒道:“你放开我!再不放我报警了!” “先生,你穿的正经,为什么不干正经事?” 男人眼珠转了转,故意大声吼:“我都说了你不要再纠缠我,我有老婆孩子的,那晚是你给我下药我才和你上床,我不可能为你离婚。”本以为慕颜夕会放手,不想她捏的更紧,手跟钢筋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周围人瞧着热闹对着慕颜夕指指点点,她容貌太妖,谁看着都不像良家妇女。 慕颜夕也不恼,对围观的人或鄙视或艳羡或嫌弃的目光视若无睹,轻巧的在男人裤兜拍了下,拎出一个玫红色折叠钱包来。 四周的人似乎知道什么,瞧着男人的眼光慢慢变了,还有人在叫保安。 男人冷声道,“你把钱包还给我!那是我老婆送我的!” 他跟了她很久了,这女人脸长得好看,刷卡刷的大方,而且卡上也没写名字,而且凭他的经验,漂亮女人总有些隐秘的事,所以基本钱包里不会放关于自己的照片,身份证之类的更是不会放在钱包里。 慕颜夕打开钱包,指着里面的照片说:“先生,原来你老婆不仅有送你女士钱包的癖好,更是喜欢在你钱包里放另一个女人的照片?她真是太大度了,即便你老婆都有这些怪癖,可也不会把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份证也放你钱包里吧?” 照片是慕颜夕,身份证也在。 男人傻了眼,他不明白自己技术熟练,动作轻微,一贯少有失手,怎么刚下手就碰见这么个茬,惊疑之下又看了慕颜夕几眼,突然低呼道:“慕老板?” 慕颜夕闻言转头,将钱包递给身后看了许久热闹的萧墨染,眯着眼,“你认识我?” 男人点头,姿态极为恭敬,“是是,小的之前跟过王经理一段时间,见过慕老板几次。” 慕颜夕这才松开他,抽出纸巾擦擦手,“跟过他的还出来做这个,犯了什么事儿?” “嘿嘿,这不是小的手碎嘛,有次跟着客人去包房,忍不住顺手摸了钱包,结果闯下事儿,被王经理给辞了,今天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慕老板,还望高抬贵手,给个方便,日后若有差遣,小的万死不辞。”男人说的诚恳,只高大正经的人做出恭敬的样子,眼珠子还一个劲转,怎么看怎么违和。 慕颜夕依旧眯着眼看他,眼尾妖娆轻浮愈发勾魂摄魄,直看到男人心里发毛冒出汗来,才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以后有什么事儿找你,我自会跟你联系,放心,不会让你白干,不过你要是想离开成都,我这话,也就不算数了。” 男人心里正想着晚上就跑路,到了外边谁还理你,岂料被这女人猜个正着,当下赔笑答应,“不敢不敢,给慕老板做事那是小的荣幸。” 慕颜夕挥挥手放男人离开,将手上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抽出张擦手。 萧墨染跟在她身后,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逛完街已经过了中午,再做饭显然来不及,慕颜夕开车带着萧墨染找了家不错的素斋店,她不知道喜好,便让萧墨染先点。 菜上齐,虽然是素斋但是卖相还是不错的,可两人刚吃了一口就再咽不下去。 慕颜夕夹着片蘑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这菜挺好,平常人吃起来没什么,奈何她味觉太挑剔,丝毫没有天然菜香的东西让她提不起胃口。 卖相虽好,却比不上早晨的清粥小菜。 萧墨染自小就吃山上清心阁自己栽种的蔬菜,是以这里的东西她也吃不惯。 两人索性饿上一顿,晚上再做。 至于沈凝,她的事并未引起什么波澜,萧墨染有心,也可以得到资料,只是这种事情勉强不了,她现在还不是特别反常,如果贸然就去她家里跟她家人说清楚,怕是马上就被当做坑蒙拐骗的神棍,信不信在其次,因为不信耽误了时间救不回人来才重要。 回到六层,慕颜夕端着酒杯倒些清水,坐下来,抿一口,“墨染是不是看出什么呢?你盯着沈凝好久了。” 萧墨染站着没动,脊背挺的笔直,“她行为怪异,目光散乱,不像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慕老板应该有所察觉。” 慕颜夕点头笑道:“她嘴里说的话,墨染有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她无意识缩了缩身体,觉得最近这里越发的凉。 “有,她反复念着几句话,‘小轩窗,正梳妆;谁家女,落红裳;遗腹子,夜哭郎;白绸丝,断横梁......’,后面似乎还有话,可是她只重复这几句。”萧墨染倒杯热水在手上,清幽的喝尽,这才感觉身上暖了些。 慕颜夕做个干杯的动作,眼尾轻浮妖然,“墨染看到的肯定不仅于此,还有什么?” 萧墨染看了看手中的空杯子,再倒杯热水,“慕老板怎么对此人这么感兴趣,这不像你的作风。” “哦?看来墨染对我很是了解,那你说说,我应该怎样的作风?” 萧墨染没有看她,眼底静如琉璃,“我并不了解你,不过,起码知道你的好奇心不该这么重。” 她不了解,如果了解,就会知道她为什么非要玉璧,不惜以人命相胁,如果了解,就会明白为何会冒着风险留她在此,这无关乎信任,而是,她的离开与留下,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慕颜夕饶有兴趣,眼尾微勾,轻浮肆虐,“清心阁慈悲为怀,想必墨染也不例外,怎么现在见到众生受苦,却无动于衷呢?” “现在无人尊敬鬼神,我贸然打扰只会适得其反,她身上鬼气不深,是以没有太大异样,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整个成都都知道我在警局,她的家人发现不寻常,自会到警局寻我,只要请赵施主帮忙留意就是,况且,她如何沾染上鬼气,也需要了解。” “不说这个了,墨染晚上准备给我吃什么呢?” 见她停下不说,慕颜夕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手撑着下巴搭在腿上,很期待的样子。 萧墨染揉揉眉心,刚从沈凝一下跳到吃饭问题上有些想不起来,“慕老板可有喜欢吃的素菜?” 慕颜夕不假思索:“你做的都行。” 萧墨染眼底浮上些蹊跷,“当真?” 慕颜夕假咳一声,“自然,清莲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萧美人在侧,就算你做的是砒霜,我也甘之如饴。” 萧墨染怡然不动,眼底清淡如雾,“慕老板口味独特,这莲花,怕是要辜负你一片赤诚。” 慕颜夕坦然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墨染是担心我的手不够修长有力,被别人摘了你的花呢。” 不要脸! 萧墨染面无表情,隐下红透的耳垂和白皙染粉的脖颈,败退到厨房做饭,很幸运的她忽略了慕颜夕关于手的那句废话,被她那种调戏激的恨不得让这妖孽轮回个千百遍,自己次次变做天敌狠狠开虐,她真是有够无耻。 晚饭期间,两个人暗自较劲抢来抢去没个消停,不是你抢了我的菜,就是我把你喜欢的拨到一边,本来一个小时就能完毕的一顿饭,生生被延长成了三个小时,等两人都顺气之后,才发觉已经把大半的东西吃进肚子里,那可是四个人的量。 慕颜夕压抑着饱胀感,艰难地起身,外表没什么异样,却暗暗捂着肚子不放手,看着餐桌上一片狼藉,“墨染,吃多了吧?刚才叫你不要跟我抢的,你看看,撑着了我多心疼,客房有医疗包,备着消食片,你赶紧去吃点。” 萧墨染抬眼,慢条斯理的收拾桌子,“慕老板谦虚,你吃的一点都不比我少,还是去卧室休息一下,要是撑死了,明天见报可不好看。” 慕颜夕难得没有那份闲心和她继续掐,慢慢溜达进卧室,实在受不了这饱胀感,勉强找个漂亮的姿势躺在床上。 萧墨染叹口气,将手中杯盘碗碟放进厨房洗了,站在落地窗前出神,良久,拿出手机拨号。 “赵施主,是我。” “恩,赵施主勿念,我在此一切都好,贫道此次想请赵施主帮个忙,日后若有一个叫沈凝的女生或者她的父母来找我,劳烦赵施主注意一下,尽快通知我。” “有劳赵施主,贫道暂无他事,多谢,便不打扰赵施主工作。” 她放下手机,抬眸看着慕颜夕紧闭的房门,转身回了客房。 凌晨两点,慕颜夕早已缓过来洗完澡睡下,窗帘遮挡,映的房间昏暗寂静,蓦地腾起股风,带着深夜的寒凉潮湿。 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浑身黑衣的女子,女子单膝跪地,一袭黑衣衬的她脸上肌肤雪白细腻,眼眸清冷,纯粹如暗夜。 慕颜夕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睡的香甜。 女子跪了许久,纹丝不动。 “幽魅,你晚了许多。” 黑衣女子低着头,“请主上责罚。” 慕颜夕闭着眼睛,容貌上的妖娆散了些,“罢了,想必你是候着清心阁的高徒睡熟才进来,怨不得你。” “多谢主上。” 慕颜夕起身,乌发柔柔的散落在肩膀,香肩雪肤,睡袍里细嫩肌肤若隐若现,手心一翻出现块青色玉璧,又指着床头放着的几张照片,“你去查查,外面可有与它相似的物件。” 幽魅拿起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玉璧,有整个外观,有局部细节,玉璧青翠欲滴,看材质光泽,定是温养了许多年的古玉,年代还无法确定,正面画着一只有三道翎尾极长的鸟,尾上有字,该是古籍上所说神兽凤的分支一种,翳,火红图腾的凤兽仿佛与生俱来,没有雕刻的痕迹,玉璧背面是株莲花,无土无水空无一物,仿佛凭空生长,以天地为养。 幽魅收好照片,朝慕颜夕行礼,转瞬便不见踪影。 慕颜夕抬手,借着斑驳的月光,看手中青色玉璧,凤纹狂傲俾睨,青莲栩栩如生,仿佛融合万物,容纳万物,降生万物。 她不由的想起流传久远的神话,混沌初开,天地连成一片,万物皆无,唯有混沌青莲生于其间,有叶五片,花开二十四品,亿万年生长,亿万年成熟,亿万年结成一颗莲子。 玉璧上青莲光华流转,仿佛天地初始便静默生长的混沌青莲。 慕颜夕握着玉璧的手紧了紧。 青莲玉璧。 第14章 魑魅魍魉 夜里萧墨染觉得有些口干,便起来倒杯水喝,不知怎么这里冷了许多,是以晚上空调开的高了些,睡到一半觉得口干舌燥醒了。 喝下两杯冰水才感觉好了许多,正将被子放回去,后背蓦地窜起一股凉意,带着整个人都笼上冰凉的气息,仿佛一瞬间温度就降低了。 阴冷迅速靠近。 萧墨染蓦地回头,不远处有道惨白暗影,飘飘荡荡朝自己过来,四肢健全近乎透明,唯独没有头,断裂的脖颈突突冒着血。 周围越来越冷,萧墨染手上金光一闪,耳边骤然尖叫,之间白影腾地转过身直直朝落地玻璃撞去。 白影透墙而过。 萧墨染紧步追赶,白影却离的远了。 白影穿着件古旧的囚衣,浑身惨白,断裂脖颈上黑发凌乱的打着死结,背过身后,萧墨染看见有颗头悬挂在白影后背上,眼睛死死睁大倒吊着望向萧墨染。 那颗头仿佛笑出来,露出黑黄的牙齿,转瞬消失在夜幕中。 萧墨染若有所思,这里阴气是重,可向来是没出过这些杂碎,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个。 莫非有人做了手脚? 主卧内,飘荡着白色无头鬼影,断头在背后倒吊,诡异的笑容早就不见了,满是惊惧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慕颜夕一袭睡袍,锁骨纤细柔美,身姿挺拔,居高临下的望着断头鬼,指尖轻弹,蓦然一点火星飞射到鬼影身上,火星像是掉在酒精上,一下烈焰熊熊,片刻间,丝毫惊叫不闻鬼影就被烧了个干净。 地面纤尘不染,干净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悠悠做回床上,掌心是青莲玉璧,眼尾轻浮邪肆,唇边冷笑,“叶纯白,你倒是迫不及待让我领教你的手段呢。” 温度像是又冷许多,如同深秋。 一早醒来,依旧是清朗的经文诵读声,萧墨染盘坐在蒲团上,手持一面古朴简单的镜子,面对四寸慈航金身,香炉内雅致檀香飘散,连着阴冷的公寓都暖和许多。 慕颜夕面对她坐着,透过慈航金身去瞧她,香雾缭绕,她清净安宁的脸都有些不真实感。 诵经到8点,萧墨染收了金身蒲团,倒了两杯热水,递给慕颜夕一杯,坐在她身边,被早上的冷气冰的手微凉,端着热水才好许多。 慕颜夕执水杯抬眼瞧她,眸色清澈透明,宛如碧玉,眼下轻微浮着些暗影,笑道:“墨染昨天做梦了?怎么没睡好?” 萧墨染喝着水,兀自低垂视线,“昨晚你家里来了三波小鬼,我自然是睡不好。” 慕颜夕笑意更深,“唔,墨染心肠好,肯定是教训一番将那些小鬼都放走了是不是。” 萧墨染神色稍变,意味深长,“我自是希望它们更改邪归正,是以并未下重手,可惜挡不住慕老板清扫房间的决心。” “墨染这就见外了,你我‘情同姐妹’,你全包了家务,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偶尔帮你分担一些也是可以。” 萧墨染呼出口气,“慕老板有心了。”温热吐息在房间里迅速凝成白雾,空调再高也无济于事。 慕颜夕脸色稍沉,播出个号码,刚接通没等大话便说:“王诀,你仔细看看大厦周围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如果有东西,再去找一下闭路电视看看谁放的。” 这边刚挂萧墨染的电话又想起来了,见她接了电话不怎么说话,多半都是应答,讲了十几分钟才结束。 慕颜夕悠然自得的抿着热水,掌心被热水温的有些红,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萧墨染看了她许久,“慕老板可方便与我同去处理些事情?” “什么事让墨染都如此为难?” “慕老板都猜出来了不是吗?你沉默不语,不就是想我邀你同去?” 慕颜夕倒是不在意被人戳穿心思,放下水杯,“既然墨染盛情,我就跟你同去瞧瞧,看什么魑魅魍魉阴魂鬼厉,会难住闻名已久的清心阁清莲道长。” 说着回卧室换衣服去,总不能穿着睡袍去,肯定没进门就被当做神经病给打出来。 慕颜夕平常并不怎么抛头露面,是以少有人见过她,可自从萧墨染住进来以后两人外出次数增多,导致很多人都知道这里常常会有一个妖孽般的女人,同时,妖孽出现肯定跟着看守凡人一样的仙人。 由此整栋大厦增加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抱着非常复杂的心思,有些人逛着逛着就忘了来的目的,看上什么买回一堆去,带动各类时装店销售上升好几个点,乐的店员满面笑容,见了谁都笑的脸上开花。 入秋的成都依旧闷热,唯独这座大厦纳凉的好地方,平常外面再热一进来都有些凉快,可最近分明冷的过头,让人怀疑是不是大厦的中央空调坏了。 乘电梯降到一层,卫生做的不错,地面光可鉴人,一层各个角落摆着许多装饰性的盆栽,只不过比一般盆栽高大太多,像是小树苗直接栽到花盆里,倒是养的细心,枝叶繁茂。 慕颜夕刚踏出来,就见之前还有些细微晃动的盆栽一下子不动了,之间浮现万千针芒,骤然飞散,周围无人能察觉,唯独盆栽纸条猛地颤抖然后安静下去。 抱着心思看美人抽空搭讪的人被冻的受不了逃了出去,慕颜夕出了门,顿感热浪扑面而来,里外冰火两重天。 开车载着萧墨染直闯警局,值班的警员见是清莲居士,大手一挥,放行。 刚落地就有人引领,说是赵队长在办公室等她们很久了。 办公室满屋子都是烟味,并非是抽烟,而是常年吸烟沉淀下来那种尼古丁的呛人味道,慕颜夕遮着鼻子退后一步,皱眉看着里面。 引领的警员也被呛的连连后退,简直成了生化现场,擅入者死。 开着门换气,过了许久里面的味道才淡了些,慕颜夕跟着萧墨染进去,就见凌乱的办公桌上放着许多档案袋,赵庆见着慕颜夕神色复杂,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对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脸上隐约有些着急的意味,却忍耐着不动,只是好像憋气憋的有些辛苦。 女人见后面的萧墨染很年轻,睁大的眼睛蔓延过浓重的失望,像是一下就颓了,然而待她仔细辨认过,突然起身朝着萧墨染就跪下去,膝盖和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忍了许久再忍不住的痛哭出来,“清莲大师......大师......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求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救我的女儿,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答应!” 两人被这一幕惊懵了,萧墨染从未见过这么激动的人,一时间不知所措,慕颜夕凑到她耳边道:“她怎么这么大反应,莫非她女儿快死了?” 萧墨染一头雾水,那天分明见着沈凝身上并没有阴魂附身,鬼气不严重,蔓延也不快,按理不会这么快就危及性命,怎么会? 她反应过来伸手想把中年女人搀起来,奈何这人跪定了一样怎么拉都不肯起,慕颜夕略上一步挡在萧墨染身前,道:“这位大……阿姨,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们马上就走,你这一跪,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赶紧起来。” 中年男人那边默默垂泪,闻言强搀起女人站着,“清莲居士,对不住了,她太激动了,都是为了我们闺女,着急呀,居士不要见怪。” 赵庆刚也被下跪的举动惊住,这才反应过来招呼中年人坐下,又搬了两个椅子来,示意两人坐下慢慢听。 慕颜夕眉头皱的更紧,萧墨染无意识拉着她一拽,她晃了晃坐在椅子上,待摸到扶手上有些油腻带着呛人的烟味,慕颜夕眼尾一抽,脸色顿时就青了,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不动。 萧墨染等着他们平静下来,“两位不妨从头说起,你们的女儿何时变得异常,有什么变化,现在是什么样子,要说仔细,任何可疑的地方都要说。” 两位中年男女擦擦眼泪,眼睛通红还有血丝,哽咽道:“这话得从十天前说起,小凝从小到大都很乖,除了去学校上课就是回家,我们家就在本地,她也不用住校,对了,我们闺女姓沈,沈凝,小凝内向,朋友很少,空闲的时候我们两口子也希望她多出去玩一玩约个会什么的,可是她不喜欢这些,我们也没有逼她,有一天她没上课就回来了,她的课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分明有两节大课,她本来去了学校,结果没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说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可我隐约瞧见,她的包变大了。” 女人捧着水杯,手都是哆嗦的,“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她真有什么事,小凝向来有分寸不会乱来,结果......”女人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拼命往下掉,哭的气都喘不匀,只能由男人接着说,“后来,小凝慢慢开始有变化,她内向,不过跟父母还是很有话说,对着我们也爱笑,可是这些天来,也变得不跟我们说话,也不笑,每天像梦游一样,看着没生气,问她话,也不答,本来刚开始那几天只是偶尔会这样,可是没过几天她就越来越严重,我以为这孩子有心事,半夜就想找她聊聊天开解,敲门没人理,也没锁,我就推门进去了,喊了几声,也没人理,我摸着墙打开灯,居然看见她穿着睡衣坐着,整张脸惨白,嘴上画血红血红的,对着面镜子嘟囔。” “我喊了她一声,她慢慢转过头来,吓的我一下就瘫在地上,小凝.......小凝她的眼睛全是黑的,瞳孔散的特别大,几乎没有眼白,我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等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 男人脸上满是惊恐,像是看见什么可怖的东西,许久才定下神来,却不再说了。 赵庆听着嘴越张越大,手上的烟掉到地上都不自觉,他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男人本来点颗烟抽了几口,瞧见慕颜夕遮挡的动作又掐了,“后来,小凝基本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也不出去,我给她系里请了假,她妈整天看着她哪儿也不敢去,就怕她出什么事,昨天小凝买回件红色礼服,晚上就穿着礼服照镜子,我们带着她去了许多医院,医生都说是抑郁症,只能辅助治疗没法根治,有些老邻居关系不错,见了小凝怀疑是被脏东西缠了,可是请了几个大师也不见好,听说峨眉山清心阁的清莲居士在警局,就过来求一求,不管要我们付出什么,也得救了孩子,这半个月小凝瘦的快皮包骨头,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闺女,心疼啊。” 慕颜夕倒是笑了,眉眼妖娆的挑着,低声道:“一点鬼气就能把人折腾成这模样,看来道行不浅,这小姑娘真够幸运,从哪儿惹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萧墨染淡淡瞅她,中年人说的话在心里转个圈,问道:“施主可听清沈施主念什么?” “小凝声音不大,我听了好几次才听清,像是什么‘小轩窗,正梳妆;谁家女,落红裳;遗腹子,夜哭郎;白绸丝,断横梁......’” “那她带回来的东西呢?” “我们事后也找了,可是怎么都没找到,小凝不说话,我们也没法问她藏哪儿了。” 慕颜夕注意到一个细节,问道:“她前几天只是偶尔?几天以后才严重?她偶尔不对劲的时候一共几天?” 中年人想了想回道:“大概有三四天。” 两人点点头,萧墨染神色丝毫未变,只眼底墨色沉的深不见底。 男人小心翼翼,“居士有没有办法?” 一旁赵庆笑出来:“沈先生,哪儿有那么快呢,你家闺女都半个月才成这模样对不对,你总得让清莲居士想想,人家也不是神仙,你着急也没用。” 萧墨染沉声道:“施主,只听你叙述我也无法判定沈施主到底如何,今晚我需要去你家看看,不知施主可方便?”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我在家里准备好素菜,等着大师过来。”女人抢在男人之前接话,就怕萧墨染不去,看神色巴不得立刻就把她带到家里去看闺女。 慕颜夕赶紧挡驾,“放心吧,你闺女还出不了什么事,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晚上再去,你们留个电话,道长去的时候会联系你们。”胡闹,萧墨染那软心肠,让他们这么说,指不定心里一热就跟着去了,那自己晚饭怎么解决,外面东西实在难以下咽,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闻言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非常热切,几乎要烧出火来。 萧墨染略一思忖,拿出两颗玉珠来,普通珍珠大小,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玉色光华,上面雕着慈航坐像,触手生温。 她递给两人,道:“两位施主且收好,万不可离身,沐浴安枕也要戴在身上,最好,不要再去接近沈施主,一切等我看过之后再与两位施主详谈。” 两人忙不迭点头,小心收好玉珠,女人便一步一回头的被男人拽着走了。 第15章 师傅没说 慕颜夕轮廓依旧僵硬的很,见两人走了急忙带着萧墨染就回家,连跟赵庆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萧墨染奇怪她怎么这么急匆匆的走,而且开车的时候还在驾驶座上垫了厚厚一层纸,脊背挺的笔直,把车开的跟飞机一样。 到了家慕颜夕直奔浴室,洗了一个小时才出来,借着把今天穿过的内衣外套裤子和鞋全装袋里扔到楼道垃圾桶,这才松口气悠然的坐在沙发上。 她蓦然想起什么,撩开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凑到萧墨染鼻尖,“墨染,你闻闻我还有没有烟味。” 萧墨染本来还在她开飞车的惊异状态,听她说话下意识按着她的意思做,鼻子凑到她胳膊上闻了闻,“没有,挺香的。” 慕颜夕见她回不过神又听话的样子很是好笑,起身慢慢坐到她腿上,领口肌肤露出许多,手臂环在萧墨染肩上,道:“墨染,我有多香呢?” 萧墨染满心都是沈凝的事,她靠这么近也没引起注意,忽觉呼吸间揉进许多清冷微甜的香味,蓦然抬头,就见慕颜夕妖娆魅惑的脸凑的很近,容貌精致没有丝毫瑕疵,薄唇红润,呵气如兰。 萧墨染的视线抖了下,回过神来慌忙推开她,无意间推在慕颜夕胸口上,一下僵了身体,惊的动都不敢动。 慕颜夕看她一副碰到洪水猛兽的样子,轻浮眼尾狠狠的抽了抽,猛地板正她,对着萧墨染的薄唇就亲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瞬间,谁都来不及思考,等发生了,全都愣在那里。 慕颜夕本是调戏勾引被嫌弃激起的怒火,在吻上去之后却尴尬的停住,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萧墨染身上的冷香和安宁让她有些喜欢,那种仿佛亲人的安全和放心,。 哪怕她是道长,还是处处跟自己作对的道长。 也仅有她,才有这安静平和,如同融合万物的岁月,柔柔抚慰所有的伤痕与痛苦。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眼眸看着彼此,又像没有看着对方。 萧墨染先清醒,脸上丝毫变化都没有,冷静的侧头,清冷吐息,“你还要抱多久?” 慕颜夕惊醒,猛地推了她一下,自己晃悠的跌坐在地上,此刻萧墨染心里想的不是这个吻,而是慕颜夕摔这下又得浪费一件衣服。 慕颜夕坐在地上望着萧墨染,眼底清明凝聚,脸色变得微红,过激的弹起来,眼尾抽动的很狰狞。 两人目光相接,就见慕颜夕眸子里电光噼里啪啦乱闪,萧墨染静默如冰,不急不怒,对视许久,终是没说什么,慕颜夕怒气冲冲回卧室碰一声摔上门。 慕颜夕靠着门,现在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恨不得将整座大厦炸掉以泻心头之恨,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吻了那个道士,最可恨的是哪个道士什么反应都没有,如此妖娆妩媚的她主动勾引,这道士怎么可以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号称男女通吃居然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手里?!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她也不能忍。 没了慕颜夕在的萧墨染怔怔的抬手摸上自己的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极致的柔软和香甜。 她是没反应,因为不知该如何反应,师傅没教过,被人强吻该是什么反应,生气?还是痛殴一顿追究责任?还是当做没发生? 到底该怎么反应呢? 慕颜夕尴尬恼怒的时候王诀打电话来说已经找到异常的地方了,因她在气头上,少不得挨顿无名火,王诀心里明白,老板生气了,拿他消气来着,不然你看看,什么玻璃上有只死苍蝇,地面上有只小蟑螂,卫生间装修的太平常没有插画等等,这都成了他的失误。 等王诀见着从电梯里慢悠悠走出来的慕颜夕,才知道她的火究竟有多大。 慕颜夕很是闲适,唇边泛着轻浮笑意,怎么看怎么像冷笑,脸色阴的要滴出水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沉了不止一个档次。 萧墨染紧随其后。 慕颜夕和她一起生活几天,倒是给忘了,这女人是来监视她的,寸步不离,真是除了卫生间上哪儿都不放过她。 王诀嗓子紧了紧,急忙迎上去带着往异常之处走,边走边说:“慕老板,一共有八处,分别埋着八个竹筒罐,用红线串联,每段红线套着两个铜钱,有个保安打开竹筒罐看了看,里面像是有只朱红色的小青蛙,但是那几个罐就跟用钢筋固定了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慕颜夕脚步顿住,扭头,“朱红青蛙?” “是啊。”王诀回道:“那青蛙还挺漂亮,跟红宝石一样。” 慕颜夕蓦然脚步加快,仿佛足下生风,王诀跟着一路小跑,指引到西南一处拐角才停下来。 他上下不接的喘着,指向两个保安守着的地面,那里露出被挖开一般的竹筒罐。 慕颜夕拨开封口,里面赫然一直朱红色小青蛙,晶莹剔透的像是宝石,眼睛闭着,不知是死是活。 她轻柔的笑了,将竹筒盖子捏的粉碎,“好你个叶纯白,居然给我玩这个,真是什么阴招都使呢。” 王诀见着硬的刀砍上去都卷刃的竹筒被慕颜夕捏的变形,悄悄摸了摸脖子。 萧墨染走上前,淡道:“这是风水阵?有何用处?” 慕颜夕脸上的笑在她靠近的时候就消失了,听她询问本不欲回答,可僵了许久还是解释说:“这玩意叫赤炎蛙,以磷为食,性主燥热,把它封在竹筒里,再以红线铜钱相连,分别按照天干地支乾坤阴阳变化组合,就成了一个聚阴阵,周围阳火之气被赤炎蛙吸取,为求阴阳调和,阴气就会源源不断汇聚而来,而这座大厦我又加了许多聚阴的东西,阴气就会更重,道理和鬼道里异曲同工,叶纯白这是活学活用。” 萧墨染默不作声,慕颜夕冷道:“你别以为叶纯白安了什么好心,阴气若重,许多见不得的东西就会寻阴气而来,被那些孽障吓上个几次,我这生意就不用做了,如果我要破了这阵,那更好,破阵需按组合之法逆着顺序将赤炎蛙取出,若有一处错,八个封过赤炎蛙沾染燥气的空心竹筒就成了泄阴阵,用不了多久,我费心聚集的阴气就会被泄的一干二净,真是好手段。” 王诀听到可以破阵,脸上一喜,忙道:“慕老板,那你赶紧算算这该按照什么顺序挖竹筒?” 谁知慕颜夕脸色更阴,眼底沉的狂风暴雨一片,“我又不是叶纯白,我怎么知道什么顺序。” 王诀像是立时被一盆冷水浇下来,蔫了,缩着身子想往后躲又不敢走。天知道他昨天进夜总会的卫生间居然见到一个七窍流血的女人,吓的他连滚带爬跑出去,等找人来看的时候里边根本空无一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再这么折腾下去,甭说没人来,自己都不想干了。 慕颜夕沉着脸看着竹筒许久,吐出一个字:“挖!” 王诀惊了下,小心揣摩道:“慕老板,就这么挖?没有什么顺序?” 她眸子里的阴沉蓦然就散了,眼尾浮起放肆的轻浮,“让你挖就挖,先把红线剪了,她不过是以为我聚阴是在养着什么,我偏不让她得意。” 可是挖竹筒的时候又出了差错,看着细细一条红线居然怎么都剪不断,王诀甚至把修剪树杈的剪子都拿来了,用力剪了半天,结果给剪子崩出个豁口。 慕颜夕手上蓦然出现锋利爪刃,凌厉刀芒带着阵阵寒凉,刷一下就将红线割断了,借着嘭一声巨响,竹筒猛地炸了,竹片四散尘土飞扬。 周围几人被呛的不停咳嗽,挥手驱散尘土,等看见之前竹筒位置的人,都开始憋笑,憋的跟抽筋似的,五官都扭曲了。 慕颜夕整个人僵在原地,灰头土脸的,身上覆盖了层厚厚的尘土,几片炸裂的竹片挂在她的长发上,跟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最远处一个保安私下里给起了个名字,现代高仿兵马俑。 萧墨染替她拍下身上的土,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说:“干的漂亮叶纯白,我跟你杠上了!” 转身急匆匆跑公寓,身上的土从一楼一直掉到六楼,惹的搞清洁的大妈不停看她还指指点点满脸鄙视。 进了门慕颜夕就冲进浴室,萧墨染坐在沙发上等她,等下要去沈凝家,这次不知道这女人又得折腾多久。 慕颜夕收拾好出来已经是晚上10点,她泡了许久想要把身上的土味给蒸出去,然后又洗了三四遍才算完毕。 紧身牛仔勾勒出她修长笔直的腿,白衬衣开了两道扣子,露出纤细漂亮的锁骨,袖子挽起来,衬的手臂更加白皙,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容貌精致妖娆,眼尾轻浮,如同勾魂摄魄的妖孽。 两人从出门到上车一句话都没说,萧墨染是不知道说什么,慕颜夕是什么都不想说,像是偶然碰上的陌生人,下一秒就会分道扬镳,没有相识的必要,也没有交谈的必要。 沈凝的家并不远,在锦江的一处高档住宅区,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进出需要证件,还有十分钟路程的时候萧墨染给沈先生打了电话,她们到了小区远远就看到沈先生已在等候。 登记了信息说明来意,保安这才放行,将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便直接从停车场的电梯上去。 家在16楼,每层只有两户,沈先生开门,沈夫人一见萧墨染就非常热情的把两人请进来,问了她们的喜好,拿出上好的大红袍给萧墨染泡了一杯,慕颜夕面前放着杯冰水。 沈家夫妇热情的不像话,萧墨染很不自在,赶紧转移目标:“两位施主,还是先让我看看沈施主的情况。” 两人应了声,进门左侧靠南就是沈凝的房间,萧墨染打开门,察觉到这里不是一般的阴森,已是夜晚,房间里却没开灯,漆黑一片,按下开关,就见沈凝跟她家人所说的一样,穿着大红礼服,坐在镜子前面嘟囔,镜子边缘结了层白霜,她脖子仿佛不自觉的一抽一抽,总往左侧扭。 萧墨染从镜子里看见沈凝的眼睛,瞳孔散的很大,几乎布满整个眼眶,只余下边角一点点眼白,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恶狠狠,推门声很大,却一直都没有朝这里看过。 突然沈凝机械性的慢慢转过头来,眼眶就像两个黑洞,直勾勾盯着萧墨染,阴阴一笑,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沈夫妇吓的登时后退好几步,脸色刷地白了,萧墨染关上门,挡住沈凝的视线,道:“今晚两位施主佩戴上我交与的玉珠,呆在房间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沈夫人眼底闪过些许游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答应了,萧墨染一心想着该如何解决沈凝的事,也没有察觉到。 慕颜夕面前的冰水已见底,沈夫人又去倒了杯,这才跟着沈先生一起回了房间。 萧墨染安静的坐下来,这个家非常安静,细听之下,还能听到隔壁轻微的电视声,偶尔会有楼下高声呼喊,衬的这里越发静的诡秘。 沈凝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在整个家里回荡。 小轩窗,正梳妆;谁家女,落红裳;遗腹子,夜哭狼;白绸丝,断横梁...... 慕颜夕抿着唇,靠在沙发上看着沈凝的房间,道:“墨染猜她身上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出来?” “十二点,阴气最重的时候。” 慕颜夕饶有兴趣,蓦然笑道:“哦?何以见得?” 萧墨染的手搭在膝盖上,坐的笔直,“我并未在她身上看到附身的痕迹,说明她变成这样只是鬼气侵染,镜子上结了霜,如此明显,她的父母却并未提及,显然之前是没有,而后沈凝身上鬼气逐渐加重,这才让镜子上结霜,既然不曾附身,该是有鬼在她身上长期潜藏在某处,但并未夺舍,并且日日半夜会出来吞食阴气,是以鬼气渐重而没有附身的痕迹。” 慕颜夕弹了下裤子上不曾出现过的灰尘,道:“那我们拭目以待,看它到底,是何方鬼魅。” 指针停在十一点处,仿佛响起老式挂钟的声响,十一声。 离零点还有一个小时。 第16章 美人救美人 一个小时不短,也不长。 正好在慕颜夕喝完第三杯冰水的时候,零点到。 房间里越发安静,连呼吸声都慢慢弱下来,她们关了灯,但并不影响视觉。 沈凝的房间静的不像话,声音停了下来,如同消失了一样。 门内咚的一声闷响。 萧墨染蹭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沈凝房间猛地推开门。 突兀的红色非常扎眼的倒在地上,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月芒透过玻璃歪歪斜斜的照在地上。 缚魂镜金光绽放,整个房间笼罩在光芒中,没有鬼影,没有痕迹。 沈凝倒在镜子前,仿佛被什么扼住喉咙,脸色涨的发紫,胸腔起伏却吐不出气来。 萧墨染急忙到她身边,眼见一条黑色的绳状物在往她脖子里勒。 缚魂镜金芒照耀,黑绳嘭地散了,纷纷从沈凝脖子上掉下去。 头发? 背后劲风呼啸,萧墨染蓦然俯身,看见一条长长的手臂越过她狠狠的抓住对面的墙,掏了个窟窿猛地缩回去,她迅速掏出一颗玉珠塞进沈凝手里,手掌扫过胸口衣服感觉有块硬硬的突起。腾地翻身而起,手中缚魂镜金光大放,照的整个房间明亮如白昼。 萧墨染走到中央,缚魂镜一翻,蓦然照在适才她背对的镜子上,镜子没有反应,反射过她照射来的金光,有些刺眼。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她眯了下眼睛,突兀的脖子后面有些痒,猛地回身。 鬼紧贴在她后面! 全黑眼眸贴着跟她对视,嘴裂到耳朵,像是整个下巴都脱落,大红衣袍衬的更是脸色惨白。口中涎水滴在地上。 持着缚魂镜猛地照面砸在鬼脸上,腾起的金光让它片片焦黑。鬼物惊叫一声抖落焦黑,影子虚了很多,身形一闪就要回到沈凝身体里。 萧墨染凌空虚画,金色符咒蓦地隐到沈凝身体里,鬼影一下就被弹回来,阵阵尖啸几乎将房子都掀翻了。 鬼影瞬间凝出千百个同样的魂魄,速度极快,萧墨染阻挡不急,眨眼的功夫已是千百鬼影朝她一拥而上,黑发如群魔乱舞,死死裹住萧墨染护身金光,缠成一个茧。 金光越来越亮,仿佛利刃,摧枯拉朽一般将所有头发斩断,就在此时,沈凝那边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暗道一声糟,萧墨染脱离头发束缚,回身就朝沈凝奔去,可她快不过鬼影,只见沈凝眼睛清亮,惊讶的微微张嘴,萧墨染惊喝道:“闭嘴!” 鬼影如剑直直冲入沈凝嘴里,快到谁都来不及反应。 沈凝透彻的眼睛一下就茫然,瞳孔散开,几乎布满整个眼眶,嘴里发出桀桀桀的笑声,腾身扑过来。 她力大无穷,猛地掐过去,萧墨染抬手一挡,正好沈凝将她缚魂镜给打落到一边,萧墨染腾起到她身后,一脚踹在她膝盖上,谁知震的自己腿都麻了,沈凝居然一步不退。 赶紧退后几步,沈凝脖子一抽一抽,手硬的跟钩子一样,直掏心口,萧墨染闪身躲避,现下沈凝力气大的难以抵挡,自己却不能伤她,而且还是在房间有限的空间里,对凌跃腾挪造成极大的限制,几次被逼的险象环生。 逼不得已一记重拳击在沈凝拳头上,萧墨染疾步后退,手臂疼的就跟碎了一样,却是沈凝猛的加快,萧墨染躲闪不及被掐了个正着。 沈凝几乎要将她脖子都掐断了,气喘不上来,萧墨染浑身绵软无力,胸口像要炸裂。 想到门外的慕颜夕,这人向来只喜欢看热闹,落井下石。 她会不会救人?或是,救我? 该是,不会的吧。 房间外慕颜夕听到里面嘭嘭的,看来战况激烈,沈夫妇几次想伸头都被她给顶了回去,里面慢慢没了声音,慕颜夕以为是结束了,走到门前敲敲,“墨染,搞定该走了。” 里面没有回应,慕颜夕脸色有些凝了,握住门把手拧一下往里推。 推不动。 原来不是道长收拾了孽障,是被孽障收拾了。 慕颜夕冷笑一声,抬腿猛踹,木门咔一声被踹碎了,只见那边萧墨染被抵在墙上狠掐,沈凝跟疯了一样,目露凶光。 慕颜夕嫌弃她一身灰,不愿动手,四处瞅瞅,捡起缚魂镜拍在沈凝脑袋上,“孽障,松手,她现在还不能死。” 萧墨染被掐的出气多进气少,勉强睁开白了慕颜夕一眼,眸光柔软,楚楚可怜。 慕颜夕心里起了股无名火,蓦地将沈凝踹到一边,不理软倒在地大口喘气的萧墨染,走到呲牙咧嘴的沈凝身边,*:“出来。” 沈凝哆嗦了一下,全黑眼睛死死盯着她。 慕颜夕身上出现锋利爪刃,隐隐泛着赤红流光,“不出来?那我送你和这女人一程,也好有个伴。” 沈凝眼底尽是恶毒,骤然扑出门去,身后火光一闪进入身体,附身鬼魂惨叫连声。 慕颜夕比她更快,一下就挡在她面前,狠狠一脚踩在身上,手起刀落就要将她毙在手下。 谁知那边扑出来一个人,见着沈凝奄奄一息满眼泪光,立刻大脑当机以为这女人要下毒手,不顾阻拦挡在沈凝面前。 沈凝撑起身,委屈的叫了一声妈,这更让沈夫人坚定了保护女儿的心思,她见沈先生还站在慕颜夕那边不动,不由急道:“他爸!这女人要杀咱们女儿!!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啊?!赶紧报警!!!” 慕颜夕眼尾一抽,暗骂一声白痴,却没有继续的动作。 沈先生依旧不动,他看到沈凝眼里藏不住的恶毒,是以没有报警,也无法跟妻子明说,毕竟离的太近了。 他求救似的看向慕颜夕,后者当没看见。 沈凝颤着躲在沈夫人背后,哭着说,“妈,我怕,你别让她靠近我。” 萧墨染扶着门框出来,见着情况道:“施主,慕老板救过沈施主,如果她已经恢复正常,是万万不会害怕慕老板的。” 沈夫人将沈凝完全挡在身后,怒道:“她已经正常了!!她怕你是应该的!就算你救过她但是你现在要杀她!她不怕才有鬼了!!!他爸你还愣着干嘛!你是不信你闺女还是不信我!要不把这两个人撵走!要不就报警!!” 慕颜夕眼尾轻浮更加放肆,再不说什么拽着萧墨染推门就走,萧墨染还有些想挣脱,可惜慕颜夕拽的太紧根本挣不开。 慕颜夕捏的越来越紧,萧墨染手腕都被捏青了,奋力挣开,看着她不说话。 慕颜夕冷道:“道长还想干什么?人家都要报警了,道长不走,想等着被抓?” 萧墨染摇摇头,“并非如此,鬼物还未收服,他们会有危险。” “道长果真慈悲,可惜道长眼睛被那些人污了,竟然看不出那鬼是汉朝鬼物,几千年的道行,即便你拼尽修行,也不过是多死一个。”慕颜夕伸手将萧墨染的手腕握住,力道轻了许多。 萧墨染依旧倔强,“我不能见死不救。” 慕颜夕闻言倒是松了手,笑道:“救?道长拿什么救?刚才若非我进去,道长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还妄想救别人?” 萧墨染没有迟疑的走回去,“若是救不了所有,那便一命抵一命,我修道多年,自当承凡尘疾苦,死,也是修行。” “道长大义高洁,可是,若道长死了鬼物未灭,道长救的人,不还是得死吗?”慕颜夕笑意温柔,眼底光芒在深夜显的格外清冷。 “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于我辈之心。”萧墨染毫不迟疑,脚下步子都没有停顿。 慕颜夕追上来,仿佛疑惑:“值得吗?” 萧墨染停下,抬眸,月光皎洁明亮,含着阴柔的清冷,她轻轻的笑了,如同普度众生的慈航,慈悲而怜悯。 “值得。” 这是道,众生道,也是萧墨染一个人的道。 慕颜夕再不说什么,跟着她回去找撵。 两人很快回到26楼,门开了,是沈先生,他很是愧疚的看着萧墨染道:“对不住了居士,我妻子死活不同意我找您回来,她也护着小凝不让我看,要不,这次就算了吧,我看小凝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给居士添了不少的麻烦,改日我们一家都去清心阁还愿。” 萧墨染还想解释什么,突然慕颜夕指了指沈先生身后,两人看去,陡然大惊失色,沈先生更是几步就蹿到沈凝身边。 却见沈夫人倒在地上已然死透,眼睛瞪的大大仿佛难以置信,心口破了个洞,鲜血很快沁透地毯。 沈凝眼眶全黑,桀桀桀的笑,手上鲜血淋漓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沈先生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慕颜夕没等她动,抬手压在她肩上让她动弹不得,沈凝满手鲜血胡乱挥舞,蹭的慕颜夕身上都是,她神色蓦地一沉,指下用力,咯啦一声沈凝的手立刻软软的垂在身侧,右手成爪,凝成虚影,硬生生从沈凝身体里将那只鬼给抓了出来。 鬼在她手里不断挣扎阵阵尖叫,慕颜夕摸到沈凝锁骨处被衣服挡住的地方硬硬的,探手取出颗玉珠,上面雕刻慈航坐像,来不及细想,玉珠腾燃赤红火焰,片刻间就将这鬼给吸了进去。 沈凝这才昏了过去。 沈先生缓过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踉跄着爬过去,仿佛不相信沈夫人已经死了,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不停地搓着尸体手臂想要暖起来,甚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直到沈夫人的尸体彻底凉透,他才恍然般一下子哭出来,呜呜的声音那般沉痛和哀伤。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裤,染红了手掌脸庞。 他抱着尸体哭的气都喘不匀,似是想起家里还有外人在,勉强安定心情,抬头望见慕颜夕,停了许久,哽咽的问:“姑娘,你能救她的,是不是?” 慕颜夕妖娆依旧,万事不留心,道:“若是我说来不及,沈先生信吗?” 他低着头没说话,小心的将妻子的脸擦干净,“你们走吧。” 妻子脸上没有痛苦,很平和,有人说最后一个表情是这个人直到轮回都会保持的心情,如果妻子并不痛苦,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怨的了,他不恨,不怪,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第17章 从来不是好人 回到公寓,萧墨染站在门边却并没有进去,慢慢关上门,目光落在慕颜夕倒水却洒出来的手上。 慕颜夕见她靠在门边不动,奇道:“还站着做什么?道长不累吗?即便不累,你脖子上的青紫总得上药吧?” 萧墨染仿佛没有听见,低低喃道:“你能救她的。” “什么?” 萧墨染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慕颜夕的眼,“你能救她的。”这次声音大了些。 慕颜夕听清楚了,端杯子的手一僵,轻轻放在茶几上,眼尾勾着媚人的弧度,“对,我能救她,那又如何?” 萧墨染又低下头,眼眸迷雾遍布,“人命在你眼里,便如此轻贱吗?举手之劳,也不愿?” 慕颜夕蓦然笑了,眼尾轻浮中泛着许多凌厉,“道长意思,便是我能救而不救,那道长告诉我,我为何要救她?” “人命关天,她被亲生女儿杀死,就倒在你的面前,慕颜夕,你是否看着他人丧命会感觉到快乐?” 慕颜夕眼底的光芒虚浮的晃着,是萧墨染看不明白的意味深长“那道长是在怨责我了?若是道长曾亲眼看着你的族人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你会懂,生死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你修了那么多年道,却什么都不明白。”慕颜夕双手捧着杯子抿一口,“生死由命,这是劫数难逃,这不是道长所言吗?世上日日都有人无辜惨死,那女人并无任何不同,畜生死得,人就死不得?你是远近闻名的清莲道长,每天要死多少生灵供人果腹?每日会有多少人尸骨不全?你可都曾为那无辜生灵超度了?” 萧墨染怔住,亲眼见着族人死在面前吗? 她许是忘了,慕颜夕是妖,是一旦被道门知晓身份必全力围剿的妖,师傅说那场久远的战役,牵扯了几乎天下道门。 她们,不仅是身份上的区别,还有一个终生无法脱离的禁锢,仇人。 她是道门之后,她是妖主嫡亲,她们个人并没有恩怨,但是她们所归属的族人,不共戴天。 “道长宏愿效仿慈航普度众生,可宏愿终归只是宏愿,你口中的众生,生在苦海,长在苦海,不能回头也没有前路,他们早已将自己化作凡尘的一部分,慈航渡不了,你也渡不了,非是我冷血无情,而是,我心里死的人太多,再也装不下他人性命。” 慕颜夕扔下句话回了卧室,一路妖娆妩媚,关上门,眼前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的族人鲜血遍地,自己的母亲,遗留之际眷恋而遗憾的眼睛。 没有什么比无法亲眼看孩子成长更残忍,没有什么比让孩子离开母亲更无情。 上古三大狐妖遗族,在几天之内尽数死绝。 她是上古狐族仅存的狐狸。 慕颜夕垂眸望着许久兀自颤抖的手,苦笑,自己这是发了什么疯,就为一句值得,陪着那道士去拼命。 鬼物一身大红汉服,那是修炼了几千年的孽障,一旦附身便是铜墙铁壁,轻易奈何不得,若非沈凝亲手杀母灵魂挣扎的短暂空挡,哪儿有那么容易将它硬抓出来封印,这已经是用尽所有的妖力,偏偏有人不知好歹。 客厅里萧墨染走到沙发坐下,指尖触到水杯,想端起来,却因手臂酸痛无力而洒出水。 其实从她看到慕颜夕连杯子都拿不住,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勉强和无能为力,只是现在心理思绪繁杂,问的那句话,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问自己,若自己舍了命,定然能换得沈夫人的性命,可是,自己却没有那么做,所作所为和平日修道宗义相悖,这让她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激了慕颜夕几句,不过望她以局外人的角度,骂醒自己。 就像有些事情说来不屑一顾,但若身在其中,或许,会是同样的抉择。 两人似乎是将冷淡进行到底,同一屋檐下,不言不语,有时慕颜夕会去倾色瑶池处理事情,她们走个照面也不招呼,常常是萧墨染做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再躲回房间,等过了许久出来依然原样摆放。 萧墨染暗自叹气,想要打破这种状态却不知从何开口。 如此僵了一周时间,直到她来。 沈凝安静的站在门外,脸色有些白,抿着唇,望着萧墨染的眼睛死气沉沉。 侧身让她进来。 慕颜夕走出卧室和沈凝撞了个正着,清冷的表情一下浮上许多笑意,“真是稀客呢,沈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沈凝向来内向,同人交谈也少有时候和人对视,这次倒是望着慕颜夕不躲不闪,“慕老板,我是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慕颜夕站的挺直,眼尾妖娆愈发轻浮,“这倒是奇了,你的家事却来问我,怎么,你父亲没有跟你说清楚?” 沈凝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睫羽遮住眼底情感,声音略微沙哑,“说过,但是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只记得几天前突然感觉有些冷,像是晕了一样,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已经是……是我妈的葬礼上……我爸说,她去登山,出了意外,我不相信,我妈她有恐高症,怎么可能去登山呢?爸他肯定有事瞒着我,而且,从那以后,我爸的感觉就变了,虽然待我还是跟从前一样,可是不经意的时候,他看我的视线都会很复杂,虽然他尽力掩藏,可是我看的出来,爸也不让我提妈的事,什么都不许提,每次我问他,他都说没事,转身就去看妈的相册,那些相册,也再没有让我动过……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很多人都变了。” “沈姑娘同我见了多次,也算有缘相识,你想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你肯定你想要知道真相?即便那个真相对你来说不是很好。” 沈凝疑惑的看她,点点头,迟疑道:“不好?难道……是因为我?” “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慕颜夕神色高深莫测,继续说:“听你家人说,你变得怪异之前,有天逃课了,我问过你们系主任,你从不曾未翘课,可是有什么让你破例?” 沈凝回想了下,犹豫道:“那天……我去上课,坐车的时候人很多,有个男人到站了给我让座位,等我坐下却踩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发现是一只玉质的仙鹤,我马上下车追他,只是几分钟时间他就没影了,我想送到警察局,中间接到陌生的电话,他知道我的名字,要我把仙鹤带回家,我不记得认识这个人,是去警局报了案,可是没有人相信会有人平白给我玉鹤这事,在我的要求下调了监控,可是,可是只看见有我一个人,他们以为我精神有问题,我没办法,才把仙鹤拿回家,我准备跟家人说,但是还没说我就昏迷了。” “仙鹤?什么样的仙鹤?” “就是,一直青色玉雕仙鹤,那青色还很奇怪,好像不是玉石本身的颜色,而是玉石里面有青色的流光,看起来就跟活了一样,而且仙鹤身上还刻着一株莲花。” “莲花?”慕颜夕心里沉了下,拿出青莲玉璧递给沈凝,“是不是这样的玉石和莲花?” 沈凝细看过后说道:“恩,我不能肯定是不是一种,不过很相像,只是仙鹤上没有这只凤。” 慕颜夕眼睛一亮,“那只仙鹤呢?” 沈凝脸上浮现些尴尬,被慕颜夕炽热的视线看的有些脸红,“我……我送人了,不是我要给的,是……是她硬跟我要的。” 慕颜夕蹭地站起来,沉声道:“你给谁了?什么时候给的?” “仙鹤我不敢放在家里,就每天带着去学校,大概三四天以后吧,有个同系的师姐,她平时对我很好,她说看着仙鹤喜欢能不能送给她,我不好拒绝就……”沈凝被她吓的朝后缩,只想离她远些。 “那通电话你就没放在心上?”慕颜夕觉得天都快塌了。 沈凝哆嗦了下,纯净的脸更白了些,“我觉得……那是个恶作剧……” 慕颜夕:“……” 慕颜夕平静了下,“要你仙鹤的学姐叫什么名字?” “朱莹方。”沈凝小心道:“慕……慕老板,还有问题吗?” 慕颜夕略微皱眉,转而笑起来,渐渐的笑容消失了,这让对面的沈凝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她声音柔美,却带着莫名的寒凉,缓缓道:“你母亲的死,是与你有关,沈姑娘,你亲手杀母。” 沈凝像被劈中一样身体僵直,她茫然的看看慕颜夕,又望向萧墨染,“我,亲手杀母?” 怪不得,父亲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很奇怪,怪不得,他编了一个谁都不会相信的谎话,怪不得,他再也不让我动母亲的遗物,怪不得,偶尔撞上他的视线,会那么,怨恨和遗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亲手杀母。 各种缘由不必细表,慕颜夕冰冷的说,沈凝毫无反应的听,如同和一块木头对话,已是腐朽了千年,了无生气。 沈凝浓密的睫羽被眼泪沁湿,清亮眼眸水雾泛滥成灾,喃喃的说,“亲手杀母,亲手杀母……” 萧墨染解释她只是被鬼物所控,可她仿佛只记得这一句话。 她勾了勾唇,仿佛想要礼貌性的微笑,却碎的不成样子,她对慕颜夕说声谢谢,晃晃悠悠的朝外走,眼里所有光都灭了,神情恍惚。 萧墨染扶着她下去,外面阳光明媚,沈凝脸色惨白,如同两个世界。 她说:“你的母亲,到最后都在保护你,她不会希望你去怨恨自己。” 沈凝笑了,像是对自己的责难,像是对整个世界她的命运的嘲讽,笑的弯下腰去,拼命压抑的眼泪在双臂环抱别人看不见的时候,缓缓落下。 真的可以不怨吗?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身死,并非她不理解,并非她辜负,而是,留下来的人,所要承担的愧疚和自责,会形成沉重的枷锁,一生都无法逃脱。 亲手杀母,即便身不由己,也是无法自我原谅的罪孽。 萧墨染过了许久才回去,觉得慕颜夕不该对她说真话,所以不想看到她,可是严格来说她没有做错,谁都有知道真相的资格,哪怕有人刻意隐瞒。 慕颜夕当真是见不得别人好,直叫人都没了希望苦苦挣扎她才开心。 慕颜夕站起身来,身姿挺直修长,背对着萧墨染,幽幽一声轻叹,“墨染可是在怪我实话实说?” 夕阳余下的光芒透过落地窗,温热有余,暖心不足,在近乎长久的静默中慢慢的,慢慢的凉了。 “慕老板并未做错什么,我又何来怪你。”萧墨染觉得自己真是变了,居然会言不由衷。 只听轻笑传来,轻柔而娇媚,像要腻出水来。 慕颜夕语气还是那么漫不经心,“我自然是错了,错在,只告诉她亲手杀母,而没有说因为她心思太浅将仙鹤送人,才间接造成今天的局面。” 萧墨染闻言抬头,凝视慕颜夕离去的背影,修长如同锐利的刀,在光芒下隐藏着冰冷的锋芒。 残忍而狠心。 第18章 玉鹤传闻 一道影子幽幽站在房间角落,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卧室多了一个人。 影子低头轻唤,“主上。” 慕颜夕微微侧身,见是她便不再那么防备,“幽魅,查的怎么样了?” 幽魅重礼,当即回道:“禀主上,已有眉目,但线索太少,无法核实查探。” “详细说来。” “是,属下命人查探过许多百年传承的古玩铺,也从收藏家处仔细问过,都未见过这种玉璧类似的物事,倒是玉石大家曾言,就玉璧的材质,造型,工艺方面,玉璧很像是西周早期物品,但其光泽同温养年代推算,又早于西周很久。玉璧凤痕青莲全无雕刻痕迹,这样的玉璧有市无价,几乎没有人能收藏。” 慕颜夕蹙眉问:“相似的东西也没有吗?” “市面上并无相似玉品,但属下打探到另外一个消息,民国有个号称墓王的人发现了周武王墓,他跟他的兄弟进去以后大半个月都没有出来,直到一个月后才从里面翻出个疯疯傻傻的人,只会傻笑,外面放风的人以为他杀了墓王等人卷了财宝想逃,可是也不像,只好留下一个人看着,其他人人便进去寻找墓王,可是最后,除了那个疯子,其他人都没出来,看守疯子的人见着疯子衣服下藏了只玉鹤,就起了歹心,心想半夜解决掉疯子独吞玉鹤,再费心想个交代就好,只是半夜去找他的时候,却见疯子不见了,属下找到看守的人,此人已经84岁,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得,属下问询许久,他才想起,玉鹤雕有一株莲花,莲花同玉鹤颜色不同,是以他看的真切。” “他后来有没有见到疯子尸首?” “不曾。” 慕颜夕眼底沉静,她大概可以猜测沈凝拿到的就是这只原本属于一个疯子的玉鹤,只是民国被盗出来的东西,这么巧合就被沈凝给捡到,这么巧合在她想要找探究玉璧的时候就被沈凝给送上门来,简直巧合的自己都想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陕西咸阳出土的周武王墓是怎么回事?” 幽魅递过一沓照片,说:“那座墓是假的,传闻周武王真墓的地址被国家得到,派了一个营的部队护送一队考古人员进去挖掘,但进入的人毫无音讯,留守部队只听下面有阵激烈的枪响,进去搜索的时候却找不到之前进入的人,为免意外,部队不敢太过深入,只是发现周武王墓的消息早已放出去,现在挖掘没有结果而且失踪了那么多人,只能将这里掩埋起来,在陕西咸阳造了一座假墓混淆视听,属下已经去过,确是假墓无疑。” 慕颜夕看着照片,都是拍的细微处一些异常,虽然大体非常像周墓的特性,但细小处还有人为的痕迹留存。 她将手中照片燃了,望着幽魅乌黑明亮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民国活下来已经84岁的老人身上有故事?” “此人好大喜功,常在自己身上编故事夸耀,属下听他提起玉鹤莲花,便暗自留意,此人居住的村落消息闭塞,是以并未传到外界。” 慕颜夕轻轻的笑了,眼尾渐渐泛起许多妖娆,拍了拍幽魅肩膀,“你去将那个老人灭口,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你尽量不要出现在萧墨染面前,下面的人都收敛些,不可妄动。” “是!”幽魅恭敬应声,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慕颜夕指尖腾燃一朵细小的火焰,蓦然投入夜空不见,约莫十分钟以后,一只赤红狐狸从打开的窗户跃进来,落地瞬间变成火红衣装的少女,躬身行礼,“见过主上,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炽影,我已在幽魅身上留下火焰痕迹,热痕会留存一个月左右,你去跟着她,看她是否去杀一个老人,如果是,将老人截下让她讲讲周武王墓的故事,然后灭口,如果不是,你知道该怎么做,幽魅的追踪术天下无双,你要小心行事,不许失败。” 炽影点头应承,没有丝毫犹豫,转而又变作火红狐狸跳了出去。 慕颜夕手指扣在下巴上,眼底光芒莹亮,低头浅笑,“看来,该去要回那只仙鹤了。” 虽然昨天发生争执,不过两人关系明显好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相见如不见的感觉,慕颜夕之前也没问沈凝的主任,她居然是学土木工程,那个学姐朱莹方下午有两节选修,系主任很注意沈凝,慕颜夕编话说是她表姐,那主任很主动的跟她说了很多关于沈凝的事,还有那个所谓学姐明着对她很好,其实一直记恨沈凝比她更受人追捧。 宜早不宜迟,谁知道沈凝那个假惺惺的学姐会不会转手就把玉鹤扔了,这事不能拖,下午刚过朱莹方选修上课的时间,慕颜夕便载着萧墨染开车到了交大,走到三号楼还有十多分钟才下课,课室在五楼拐角那间。 慕颜夕看过朱莹方的照片,可是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出来,走进去看,却是朱莹方将玉鹤扔在沈凝面前正指责她。 萧墨染凝眸,她的脸色仍是疲惫和苍白,似是因着别人纠缠更虚弱了些,不是很适合继续上课的样子。 “沈凝你给我的什么鬼东西?!自从我拿上它就没睡过个好觉!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有个红衣服女鬼掐我,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把这只玉雕给我呢,原来你是存了这种心思!!沈凝你凭良心说话,我平常对你不错,即便有什么小摩擦那都是难免的,你跟我说清楚我改就行,你整这么个鬼东西诅咒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朱莹方一边说一边哭,看着挺可怜的,气的急了抓起玉鹤就往地上摔,抬到一半被人拦住了。 慕颜夕不动声色抢下玉鹤,笑着拉起沈凝的手,“表妹,被人欺负了怎么也不跟表姐说呢?你太内向,遇见泼妇很容易吃亏。” 围着的同学看向来人,只见她长的极美,眉目间轻浮不散,媚近于妖,见过的人没几个比她漂亮的,一时间全都直勾勾的望着来人。 沈凝怔住,下意识跟着慕颜夕唤:“表姐?” 慕颜夕摸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柔软顺滑,闻言笑的更妖,“乖。” 朱莹方狠狠瞪了慕颜夕一眼,听她指桑骂槐正要张口,却被慕颜夕一把推在了地上,冲到喉咙的话又给跌了回去。 慕颜夕很自然的抽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和被地上这女人碰过的玉鹤,道:“表妹,表姐送你这只鹤是希望你像这只仙鹤一样,可以凌空飞舞,这可是汉朝古玉,你要这么想施舍别人,表姐给你换个别的,这鹤是表姐找了许多地方才买到的,,就为表姐这心,你也不能随便施舍给人,更不能被人随便硬抢了去,你说是不是。” 沈凝听得迷糊,看着慕颜夕的眼睛里好像有个漩涡,顺着她的意思就点头,“对不起表姐,学姐缠了我好几天,硬跟我要去的,我不好意思再跟她要回来。” 慕颜夕笑的更柔和,摸摸沈凝的头发,“表姐知道,小凝子脸皮薄,少不得会吃亏。” 朱莹方柳眉倒立,冷笑说:“你这表姐怎么说话呢,我是喜欢这鹤,也跟沈凝提过,她也同意了怎么说是硬抢呢?你这表姐冤枉的可没水平啊,即便是我要的,她不想给明说就是了,干嘛要放些不干净的东西害我。” 萧墨染走到慕颜夕身边,接过玉鹤道:“慕老板,你应该是被人骗了,这不是什么汉朝的普通的古玉,而是是汉朝古墓里面的陪葬玉石,古墓里出来的东西多邪物,有些鬼怪附身在玉石上也不奇怪,鬼怪识得气息,谁和玉鹤时间长,鬼物就纠缠谁。” 朱莹方猛地尖叫一声,指着沈凝差点戳到她脸上,“沈凝!!!你太歹毒了!!居然用坟墓里头的东西害我!!” “你这话说的牵强,小凝子也没硬把东西塞你手里不是?你贪心不要命,怎么,想赖给别人?况且汉朝的鬼物谋害你,恕我眼拙,你有那儿值得这么大阵仗?”慕颜夕说着眼光在朱莹方身上扫了扫,叹道:“差强人意。” 朱莹方气的快疯了,无奈第二节选修快到上课时间了,不好再这么多人面前继续出丑,只得恶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回到自己位子上去,慕颜夕在朱莹方转身的时候说:“朱小姐,说实话,小凝子比你好看太多了,你的性格最好改一改,不要像你的姓一样。” 朱莹方气的浑身发抖,恨不能将这几人碎尸万段。 沈凝收拾好东西出来,在门口的时候跟慕颜夕道谢,“多谢慕老板,学姐她脾气坏一些,没有其他什么不好,不过也谢谢你为我说话,那只鹤,慕老板就拿走吧。” 慕颜夕此刻倒像是不怎么在意玉雕,“你还记不记得落下这只玉雕的男人?” 沈凝回想了下,她想来记性好,觉着大概轮廓五官记得还算清楚,便点头肯定。 “那好,你有空去找刑警队的赵庆,就说,是清莲居士让你来做个模拟画像,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沈凝示意自己明白了,一个人离开学校。 她瘦了一大圈,衣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挡,肤色病态的苍白,整个人都少有几分血色。 身影有些萧索的意味,和她外表的清纯柔弱不一样的,是她不曾有颓势的身姿,像是经历越多,越强大的心。 回去的路上萧墨染望着玉鹤很久,偶尔会有隐约的红光闪过,快的让人不易察觉,玉鹤触之冰凉,在她手中许久却像是越来越凉。 “慕老板可曾怀疑过这一切的巧合?” 慕颜夕侧头看了看她,“墨染为什么这么问?” 萧墨染沉声道:“这件事时间上太过巧合,你不久才发现了鬼道里的玉璧,这里马上就牵扯出沈凝有同样质地的玉鹤,并且有人要她必须将玉鹤带回家里,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你初次和婴尸交手见过沈凝以后,谁在威胁她尚不可知,对方如此精心的在这个时候让沈凝拥有玉鹤,目的并非是她,而是你,道理很简单,如果目的不是你,那这人可以任何时候将玉鹤给沈凝,它却在你被牵扯到这件事认识沈凝以后才那么巧的落在她身边,这个未知的人应该很了解你,也很了解我们去的地方,知道你一定可以得到玉璧,也知道你一定会追查玉璧从而发现这只鹤。” 慕颜夕说:“你猜的没错,这件事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推动,我对婴尸猜测失误,那么多婴尸都被困着,偏偏跑出来一只,还很凑巧在我的地方杀了人把我牵扯进去,其实那只婴尸和鬼道里的那些实力有些差距,只不过我没有注意,那只该是一直都有人在操控,这些事看着没什么异常,其实是想引我发现西寓路小学的鬼道。“ 她见着萧墨染蹙眉的样子轻笑出声,仿佛并不在意被人算计,“世上最难的不是面对敌人,而是敌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却揪不出来,就像古人所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可怕的是这暗箭就在你身边,可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什么时候会射过来,不过凭你猜测,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它既然给了我一个线索,自然是希望我继续追下去,而不是下一刻就死。” 慕颜夕笑着凑近,眉眼精致惑人,“墨染是在担心我?” 萧墨染:“……慕老板,休要胡闹。” 萧墨染确实不想承认刚想到这些的时候她是有担心,只是见着慕颜夕这不正经的样子,也不想担心了。 她提醒慕颜夕刚才玉雕偶尔有红光的事情。 慕颜夕看不出什么异常,也没见到萧墨染所说的红光,这时封着鬼物的玉珠有了反应,里面红光左突右撞,试图冲破封印,待她施妖力重新巩固封印,冲撞的红光便慢慢不见了,心里闪过灵光,玉鹤没有蹊跷可能是更高明的封印术,可最高明的封印术便是以天地阴阳乾坤而成的阵,对于阵,她想到一个人。 叶纯白。 第19章 鬼物异变 武侯区和锦江区离的太远,几乎横跨了半个成都,叶纯白上班时间固定,朝九晚五,若是昨天要来的话,到地方估计也半夜了,是以两人决定暂缓一晚,其实慕颜夕是很想晚上把叶纯白从床上挖起来,但她和叶纯白的关系已经糟糕到恶劣的程度,所以在打了十几个电话次次被掐最后干脆关机以后,她放弃了这一想法。 这次学乖了,由萧墨染约时间,即便叶纯白知道萧墨染肯定会带着慕颜夕一起来,也不好拒绝,她简单说明意思,叶纯白说可以把下班以后的时间给她们。 饶是慕颜夕早早往意天居赶,可惜路上还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到了意天居已是晚上7点,20层的写字楼亮灯的寥寥无几。 刚出电梯就瞧见右侧尽头龙飞凤舞的‘意天居’三字,装修布局非常现代化,进门是前台,前台对面右侧摆着一组高档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两幅水墨画,进门的墙上有副墨宝,写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尽测其一’,落款是叶纯白。 叶纯白从前台右侧的办公室出来,她听到有脚步声,恨不得将地面凿穿一样嗒嗒脆响,如此放肆,不用猜也知道是慕颜夕。 慕颜夕瞧着叶纯白打着石膏夹板固定右手的凄惨模样,一下就笑弯了眼睛,不怀好意道:“叶先生安好?” 叶纯白脸色冷凝,“托慕老板福气,尚能自理。” 慕颜夕觑着她,眼底玩味甚浓,“没想到,叶先生向来谦虚正经,也说的出尽测其一如此猖狂的话。” “慕老板说笑了,只论猖狂,我岂敢和慕老板争长短,这幅字是我早年所写,现在想来那时年轻气盛,留着它是用来自省,自戒,自勉,别无他意。”叶纯白不卑不亢,软软的顶了回去。 慕颜夕脸上妖娆散了些,只眼尾的轻浮还是感觉不正经,“难为叶先生还愿意同我说话,不过,怕是叶先生不怎么想看我这张脸呢,这是玉鹤,还请叶先生看看有何蹊跷。” 叶纯白接过玉鹤,玉鹤雕刻精美,展翅欲飞,片片翎羽栩栩如生,她说:“玉鹤除了雕工精良,活灵活现以外,没有阵法咒术的痕迹,嗯?等一下……” 她翻来覆去将玉鹤摸了个遍,又细细将每一寸摸到,皱眉想着什么,去办公室取了毛笔墨水和吸水性很好的白纸来,将玉鹤涂满墨汁,待玉鹤不再滴墨,将白纸覆盖住整个玉鹤,尽量不重叠,等墨迹干透揭下纸,却见之上并未一团漆黑,而是有许多细碎的空白,几乎每张纸都有。 空白太小,根本看不清楚,叶纯白用放大镜勉强辨识许久才说:“这是金文,刻的是,锁魂咒,这种咒术传自周朝,只因咒力太过霸道,难容于世,在战国的时候已经失传了,我也是从衍咒录上看到小部分符咒才认识,你们从何处找到这只玉鹤?” 慕颜夕没有回答,“玉鹤内可有阴魂?” “有没有阴魂无法确定,只是这阴气……”叶纯白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玉佛,道:“这是开过光的玉佛,且在佛堂供奉了一年,你看着。”说罢,将玉佛慢慢靠近玉鹤,却在离着有一寸的时候啪地碎了。 玉佛有灵,护佑叶纯白许多年,以前为人测风水断阳宅的时候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找她替身,都被玉佛挡着不能近身,如今却在玉鹤面前生生碎了,结果不言而喻。 慕颜夕道:“叶先生可有破咒的方法?” “这阴气非同小可,慕老板三思而行。” 慕颜夕眼睛都不眨,“如有方法,还请叶先生破咒,费用明日会打到先生账户。” 叶纯白无法,只得望向萧墨染,她思虑良久,点头。 叶纯白其实并没有把握,锁魂咒创于周朝,究竟有没有解咒的方法尚不可知,况且锁魂咒已经失传几千年了,不过既然咒语是以微雕的方式刻在玉鹤上,或许可以从所刻咒语上下手,稍作改变,从而找出端倪。 异变突生。 封着鬼物的玉珠蓦地飞出,红芒暴闪剧烈冲撞,直震的玉珠嗡嗡作响,瞬间暴散。 鬼物长发暴涨,遮天蔽日,所有空间都被她乌黑的长发充斥,鬼物猛地扑向玉鹤,玉鹤身上蓦然出现许多金色咒印,一下便将她打了回去。 浑身鬼气收敛,鬼物变了模样,一袭华贵金线绣凤汉服,五官精致绝美,泛着经久不散的盛气凌人,如同千万年凝聚的贵气。 她摸着玉鹤纹路,眼底眷恋如潮,似是幽幽叹息,沉静而苦涩。 恍惚间,回荡着一种声音。 寒月不知离恨苦,椒房残碎藏朱户,娥皇有泪终无梦,遗魂朝暮锁长宫。 抬眸,里面仿佛还有刚刚苏醒的恍惚感,她望向面前这三个人,目光定格在叶纯白身上,许久,轻声叹道:“你同我一个友人很相似。” 叶纯白凝眉,并不说话,视线仿佛迷惑而茫然。 待她见着慕颜夕,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转而慌乱的想着什么,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狐妖凤格,原来……如此……” 蓦地她直直看向慕颜夕,“你是狐妖遗族?” 慕颜夕眯着眼,唇线更弯,“你怎么知道?” 她沉默良久,像是一幅静默的山水画,耳边又是一声幽然叹息,“我向帝君进言,以你狐族血脉神性尚存,取其妖丹可助长生为由,令天下道门围杀妖狐,伤你狐族千万性命,我是你的仇人,如何不识得你。” 你在撒谎。 慕颜夕不知道她说的哪句真,哪句假,但是心里有个感觉告诉她,这个人在撒谎。 她脑海里突然出现许多画面,许多她都不曾经历,况且画面中长久的有一个女人的影子,慢慢和眼前的人融在了一起,而自己,仿佛就是画面中这个人,像是切身经历,又像是一直都在旁观,最后定格在那首诗上,心里的画面,也有这么一首诗。 她轻轻吐出口气,挑眉,“据我所知,你在进言后不久便禁止了围杀狐族的行动,不过天下道门少不得利欲熏心之人,以道门伤其根本,狐族凶残成性为由,继续屠灭狐族,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让你的帝君放弃了长生的诱惑,但是,我知道你并非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我说的可正确?陈阿娇。” 叶纯白眼里的光芒更亮几分,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女子,“汉武废后,陈阿娇?” “一切由我延续,所有罪孽,自该由我承担,只未曾想,这场纠葛竟如此持久。”女子轻柔的笑了,眸子如同千万年时光沉淀过后的透彻,“锁魂禁咒由来已久,只因太过霸道强横,为仁德所不容,才渐渐失传,禁咒一旦成效,所有非人异类,都将被禁锁魂魄,不得超脱,若是禁咒一朝更改,十里之内,玉石俱焚。” 三人大惊失色,锁魂禁咒竟然如此霸道,若是刚才有所举动,怕是她们早就尸骨无存了。 叶纯白问道:“这咒术是谁创的?” 她摇摇头道:“我并不知晓谁造此咒语,只此术初现于周,意在封印术法高深的异类。” 萧墨染眸光清透,从她身上到玉雕,又从玉雕回转到她身上,道:“谁将你封禁在玉鹤里面?” 女子并未立刻回答,抚着玉鹤仿佛得到了心爱的物事,神色温柔缠绵,带着许多难懂的意味,“并非有人封我,我是自愿的。” 萧墨染惊了下,自愿?自愿不得超脱? 慕颜夕轻浮的笑着,眉眼间妖娆愈浓,“你好像,知道许多事。” 女子答非所问,她又看了叶纯白一眼,“你真的和她很像。”语气想认识了许多年,却并不熟稔。 叶纯白问道:“我像谁?” 女子依旧没有回答,“狐,你想知晓的一切,同玉鹤有关,我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最终的答案,那时候,便是一切的终结,或者,是新的开始。”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女子摇摇头,“你可知,几千年来,诸多事情都为等你出现,你是开始,亦是结局,并非我不想,而是,不能,待你走到最后,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和狐妖凤格后面的命局,都会有个答案。” 她的话太残碎,好像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又什么都没说,她的不能,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却让一切越来越糊涂。 女子似是有了什么决定,满身鬼气狂涌而出,口中呢喃:“如果,你们能见到她……不,没有可能了。” 伴随鬼气,玉鹤身上雕刻的锁魂禁咒亮起道道金色符咒,整个地方都被重叠的吟唱所覆盖,庄严而神圣。 女子周身鬼气浓郁如实质,翻飞升腾却被金色符咒死死压制,女子看起来抵挡的很辛苦,神色却俱是淡然,仿佛没有任何悲喜。 缚魂镜不由自主飞到符咒中央,镜面上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符咒力量立刻增强许多,女子身上鬼气已经淡了许多,隐约能看见鬼气之中她略显透明的身体。 萧墨染沉着眼,扣着印结想要将缚魂镜招回来,它却不受控制,金光符咒似是感应到阻拦,一点点朝她逼近。 慕颜夕拉住她手臂,默不作声,萧墨染看她眼睛许久,缓缓松开印结。 叶纯白恍惚的望着鬼气中的女子,蓦然出口:“阿娇……” 女子身形一震,语气惊讶过后的平静:“你……记起来了?” 叶纯白摇头,“我只是莫名的觉得你熟悉,可我不记得认识你。” 女子转身,没有说话,金光将她身上鬼气散尽,正要将她封在玉鹤里的时候,只见她猛然生出一股吸力,将所有符咒吞噬进身体里,金光逼出更多的鬼气,笼罩整栋写字楼,仿佛融进无穷的黑暗。 似是有细微的裂开声。 玉鹤碎成两半。 从里面掉出一个凤钗,凤凰展翅,镶着珠翠,一端缀着三道红宝石修磨的珠宝钿,女子更加透明,金色符咒隐约从她身体里透出来,她执起凤钗,凌然高贵的脸上泛着许多眷恋和坚定,如同眼底缱绻的情深,多少岁月,都不曾更改。 她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与凤钗,“你早就知晓一切,是不是?却到死都不愿答我,我护你到现在,往后……无能为力,若有来世,还是……不要再相见了罢。” 金色符咒冲破她的身体,她透明的像是一张很薄的纸,蓦然就散了,凭空出现一只凤,凤鸣生生,浓稠的黑暗一下就散了。 凤生三足,羽翼凌展,穿过窗户飞到天上,盘旋着鸣叫,猛地散成点点流光。 玉鹤裂成两半,静静的躺在办公桌上。 武侯区的异象几乎整个成都都看到了,有人看的清楚,有人不清楚,有人说是发生了火灾,有人说,是一只凤凰,言辞不一,极尽荒诞。 成都某国际酒店,总统套房。 她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武侯区上空隐约的凤凰残影,勾起唇,回身坐在沙发上,面前是盘未下完的棋局。 白子步步紧逼,黑子诱敌深入。 净黑礼服裙摆慵懒的铺散在地上,她脸上带着点缀黑羽的面具,仿佛天生就能隐藏在黑暗里。安静的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她轻轻落下一子,吃掉大片白子,如成合围。 “所有人,入了这个局,就没有退路,你也一样,慕颜夕。” 第20章 往事端倪 “我想知道,这些究竟代表着什么。” 叶纯白站在两人面前呈对立,面容严肃,一本正经。 “没什么,玉鹤在墓里时间长了,难免封禁鬼物,鬼气凝聚和咒术相互抵抗,沈凝将玉鹤送人,鬼气侵蚀心智,附身于她,她的家人求到清莲道长身上,我顺便帮个小忙。”慕颜夕随意回答。 叶纯白冷笑道:“慕老板想着蒙我是吗?” 慕颜夕将散落的碎发束回耳后,天上散去不久的凤似是映照出她眉心的火焰,“叶先生,你的好奇心还是那么重,不过我不喜欢无意义的解释,不如这样,你接受我的雇佣,你负责帮我解决将来可能遇到的风水阵局,作为合作者,自然有资格知道一切经过。” 叶纯白刚要答应却被她打断,“不过,叶先生我要提醒你一点,我的合作者,可并非是那么安全,因为你会知道不能让他人知道的事情,一旦你同意了,便由不得你退出,除非,你死。” 叶纯白唇线稍弯,露出个不带笑意的笑容,“慕老板想同我合作直说就好,何必用激将法,就不怕我心虚跑了?” 慕颜夕轻浮的笑着,眼底柔光清冷,“叶先生这么容易就心虚,那我何必还要找你呢。” 叶纯白伸出一只手,“成交。” 慕颜夕握住她伸来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萧墨染发现不对劲,这两个握手时间太长了,就握个手还能握出手臂青筋来很不合理,她扶在慕颜夕肩膀上向后拉,一下就扯了过来。 叶纯白顺势松开手背在身后,“慕老板虽女流之辈,但身体强壮力量雄浑,佩服佩服。” 夸一个女人身体强壮? 这简直找死。 慕颜夕勾着的眼尾抽动,皮笑肉不笑的回话:“岂敢岂敢,叶先生巾帼英雄,堪称女中张飞,在下敬仰的很。 萧墨染“……” 你们两个够了! 两人撑不下去,各自冷哼一声结束战斗。 “这件事得从两千多年前说起,当朝帝君下令为正天下正道,肃清妖鬼异类,天下道门群起而攻之,我族陷入绝境,几近灭族,偶然有一道门前辈不忍上古三大狐族从此绝迹,偷偷放走了一只腹中有子的白狐,但是最后被人发现,白狐逃入四川境地迷障森林,天下道门在此苦守数年不得结果,只得撤回门下,那只白狐伤势过重,不得已陷入沉睡,后经过千年修养,终于生下它的孩子,它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三尾,那是整个狐族从未出现过的事,迷障森林毒雾经久不散,白狐生下腹中之子已是苟延残喘,它耗尽最后的生命为它的孩子占卜,却只有狐妖凤格,四个字,后面的卦数都是错乱的,而且小狐狸出生不久两条尾巴就已经消失了,变成普通的狐狸。” 对面两人沉默不语,慕颜夕捧着水杯抿一口,冰水仿佛流进心里,冻的一片冰冷,如同许久之前的那段岁月。 她说:“那只命不久矣的白狐,就是我娘。” 萧墨染想起师父告诉她的事,是有一个道士和白狐有染,才放走白狐,可按慕颜夕所说,道门前辈放走白狐时,白狐已经腹中有子,究竟谁在说谎? “我娘临死之前告诉我,她为我批了命,只有狐妖凤格前半命局,后面的命局她怎样都批不出来,她说,若我以后没有意外,便同普通的妖族一样生活,如有变化,我后面的命局,许就是解决一切的关键。”慕颜夕隐下最后一句话没说。 她娘告诉她,不要报仇,除非危及性命,不要杀人。 并非仅仅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平安成长,还有,凭她上古狐族残留的通天神性,妖族道门两败俱伤,才是这场战役真正要达到的目的。 叶纯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刚才陈阿娇说,她进言之后又阻止,是什么原因或者什么人让她去进言呢?道门开始杀戮狐妖的时候,定然也有妖丹进献于当时的朝廷,那么,那些妖丹最后又到哪里去了呢?” “且不管这些,前几日我查到了玉鹤的来历,尽管无法核实信息真假,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慕颜夕将幽魅带回的消息捡重要的说了一遍,萧墨染仿佛想到什么,说:“我们暂定消息属实,既然玉鹤是周武王墓里的,就说明玉鹤是周朝物件,可随着周武王葬进墓的玉鹤,怎会越过一千多年到汉朝封印了汉朝阴魂,如果玉鹤是汉朝古物,又是谁用锁魂禁咒封了汉武废后的魂魄将其放入周武王墓内呢?况且,历朝历代盗墓猖獗,寻龙点穴风水堪舆更胜如今,为何此墓至今未有人盗掘,甚至连墓址都无人知晓。” “还有一个可能,不是没人盗,而是,盗的人,都死在了里面,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将墓址泄露出去。” 叶纯白提出疑虑,“周朝当时机关术数还未完备,比不得后世,许多帝王大墓都已经被人撅盗了,周朝又有什么手段,挡得了闻风而至的盗墓人呢?” 慕颜夕将喝空的水杯塞在萧墨染手里,眼眸柔和的瞧她,让其当服务生的意图很明显。 萧墨染一声不吭接过水杯,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是倒扣在地上,她对慕颜夕抽筋一样脸色视若无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慕颜夕突然伸手将萧墨染的水杯拿在手上,对着萧墨染碰过的杯壁就抿了口。 萧墨染:“……” 叶纯白:“……” 这种场合慕老板能不能正经严肃一点?!! 慕颜夕心情大好,捧着萧墨染的水杯不撒手,“叶先生别忘了,机关术数比不过,可是文王的先天演卦也未失传,更何况周朝能人辈出,巫蛊之术,周朝最为完全,那些东西,可比现在的飞机大炮神秘多了。” 叶纯白手指扣在茶几上轻轻的敲,说:“自婴尸之后我翻阅古籍,炼婴之术相传是由南疆传入中土,古时南疆曾有一圣族,九瑶,为南疆部族之首,信奉乌鸦之神,蛊术登峰造极,曾入周朝同道法高人比较,自此巫蛊之术开始逐渐在中土传播,但是因为巫蛊之术太过凶残,有损阴德,是以并未得到发扬,此后各朝代禁巫蛊,许多传承损毁大半,至汉朝,那些高深炼蛊养蛊解蛊秘术,已经遗失的差不多了。” “叶先生是想说,我们遇到的那只婴尸,是九瑶的族人炼化的?” “不错,只是九瑶族随着南疆分裂,很早就淹没在历史,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还存在。”叶纯白起身将两半的玉鹤合在一起,连同那只凤钗一起放在小纸箱里。 慕颜夕轻笑,道:“看来,我们得费心找到给沈凝玉鹤的那个男人了。” 她隔空对叶纯白敬酒,将杯中冰水一饮而尽。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整座楼都黑了,只有夜总会的入口灯火通明,并且许多车停在这里,让慕颜夕连个车位都找不到,她头一次觉得是不是应该缩小经营规模。 这也只是想一想。 一开门,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主上。” 打开灯,见炽影站在这里,不知道占了许久,人都僵了。 慕颜夕示意炽影坐下,随后进来的萧墨染看到炽影眼底闪过些许诧异,转瞬平静下来。 炽影欲言又止,瞧着萧墨染又将目光转回慕颜夕。 她笑道:“你不用避讳她,道长不是外人。” 炽影愣了下,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这么快? 随后她的目光隐晦的意思就更深刻了,深刻的慕颜夕没看懂。 炽影躬身行礼,说:“禀主上,幽魅未有叛主之行,一切属实。” 慕颜夕不置可否,眼尾挑了下,“传我的话给她,最近辛苦,放她一个月长假,好好休息。” 炽影不明白,“主上,幽魅并无异常,为何……”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属下不敢。”炽影赶紧低头,身子都微微弯了下去。 “去吧。” “是。” 待炽影走了,萧墨染才坐在慕颜夕身边,眼底流光沉静,仿佛没有情绪,“你怀疑你的属下?” 慕颜夕笑道:“道长何时管起我的家事来?” 萧墨染听她这话起身回房,临走扔下句话,“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对外人的信任比对族人多,不可怜吗?” “族人?自我娘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族人了,任何挡在我面前的都是我的仇人。”慕颜夕脸上凌厉一闪而逝,“你们,也不例外。” 萧墨染背过身,似是叹息,“你娘也不希望她唯一的孩子入了魔障,或是被谁利用,你好自为之。” 慕颜夕勾着唇,笑如寒冰,“多谢道长教诲。” 萧墨染,你不明白,身边的任何人,亲人,朋友,爱人,都可能是你隐藏的仇人,不知在何时,就会毁了你,当你肩负重任,就连死,都成了一种罪孽。 一早刑警队就来了电话,是沈凝做的模拟画像已经做好,赵庆交代人通知慕颜夕来拿东西。 赵庆至今都不愿意和慕颜夕正面相处,就像她是洪水猛兽杀人不眨眼一样。 不过确实是洪水猛兽。 萧墨染依旧是陪着慕颜夕一起来,倒不是萧墨染还寸步不移的监视,住了这么久,大抵也知道她的性情,这次是被慕颜夕强抓来的。 慕颜夕忘不了上次来时,这里浓重的焦油和尼古丁,简直杀人利器遇之必死,是以拉着萧墨染过来,她在外面等着,萧墨染进去拿东西。 十分钟的事情萧墨染硬是拖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还是警队人员亲自欢送,就差拿面锦旗便是省市十佳好青年。 慕颜夕摸着抽动的眼尾,觉得再这么抽下去就得羊癫疯了。 萧墨染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冷气顿时被外面潮热的空气吹散,她呼出口气,想抽出纸巾擦擦,蓦然感觉额上的汗被擦掉了,侧头,瞧见慕颜夕给自己擦汗,她心里疑惑,这慕老板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慕颜夕望着萧墨染略有防备的目光,缩回手,反应过来还拿着纸巾,往她手里一塞,“自己擦擦,这汗流浃背的多难看。” 道长容貌极为清冷,眉眼精致,薄唇习惯性的抿着,白皙肌肤在日光下泛着玉般的光泽,身姿修长匀称,何时都是挺直正经的样子。 身上淡淡的熏香让她像是沾染凡尘的道师,博爱众生,静冷安宁。 那般渴望而不可得的安宁。 萧墨染神色无波无澜,似是什么事都难以让她有些许波动,“慕老板不愿意,可以不看,我并未逼你。” 慕颜夕眯着眼,显得极为轻浮和不正经,“哪里,墨染浑身上下都是好的,这汗嘛,自然也是香的。” 将手中档案袋扔她手里,扭头看着窗外。 静许久,那边没动静,萧墨染看向慕颜夕,就见她直直望着手里画纸,笑的像是偷到鸡的狐狸,不由问道:“怎么呢?” 慕颜夕翻过手中画纸,笑的更欢,“天涯何处不相逢,这个人,我知道他在哪儿。” 萧墨染觉得画中的男人有些眼熟,说:“他……偷你钱包的那个?” 慕颜夕将画纸揉成一团,迅速播出个电话,“王经理,你手底下,是不是曾经有个偷儿?而且技术还不错?” 那边王诀明显声音一抖,“您是说……孟仲祥?” “两个小时之内将人带到我那儿去,就这样。”说罢挂了电话。 王诀听着忙音欲哭无泪,天知道他早就断了跟这人的交情,慕老板最讨厌这种手艺人,现在让他上哪儿找人去? 怪不得今天出门头顶乌鸦哇哇乱叫。 流年不利。 第21章 墨染莫染 慕颜夕没有立即就开车走,将空调调整一下,温度慢慢降了,萧墨染额前落下几缕碎发,睫羽细长,眼眸清亮如水,。 道长的侧脸轮廓柔和,美不胜收。 慕颜夕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撩萧墨染的碎发,正正对上她透彻的眼睛,仿佛能看见映着自己的身影。 蓦然头疼欲裂。 伸过去的手就这么落在萧墨染腿上,下意识的要攥成拳头,又猛地松开。 片刻之间,慕颜夕脸上沁出一层薄汗,眉心赤芒若隐若现,压抑的凝眉。 萧墨染眼里的水光晃了下,神色平静,慕颜夕修长的手搭在她腿上,圆润的指尖迅速苍白,掌心浮起金光,覆上她的手。 不经意间抬头,很远的地方像是站着个人,面对她们,目光如剑般射过来,黑色礼服,黑羽面具。 如夜深沉,似暗沉寂。 再想细看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快的像是幻觉,眼前是潮水一样的人流,再平凡不过。 慕颜夕长长的呼出口气,适才的头疼已经好了许多,萧墨染没问,她也没解释。 她勾唇,眼尾妖娆旖旎,道长真是善解人意,聪明的很。 慕颜夕仍是有些虚弱,突如其来的头疼对她的影响比料想要大,脚步虚浮的上楼,好不容易到了六层,她撑着几步去沙发坐着,手指抵着眉心往下按。 有杯清水放在她面前。 毫不客气拿起杯子抿一口,这才感觉舒服许多,慕颜夕抿唇轻笑,“多谢道长。” 萧墨染凝视,“我以为慕老板从不对人说谢谢。” 慕颜夕眼底笑意莫名,“道长不一样。” 萧墨染也笑了,淡淡的笑意衬的她容颜更加柔和,墨色清亮的眼眸不知何时揉进许多调戏,“是么?若是慕老板能改了这一身的妖气,这才是不一样。” 慕颜夕挑眉,不置可否。 王诀的效率非常不错,才晚了十分钟就将人送到,他推着被绑的人,让他走快些,那人欲哭无泪不知为何又被请到慕颜夕的地方。 等王诀看见慕颜夕面无表情的脸,才知道迟到是很让老板火大的事。 慕颜夕水润勾人的眸子尽是平静,精致的天生妖气的脸微微侧着,淡淡撇向来人,“请孟先生坐下。” 王诀搬来椅子,孟仲祥两眼溜溜的转,瞥见慕颜夕看她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孟仲祥本来不想坐,他一面对慕颜夕不知怎么的就心里发毛,奈何王诀硬按着他的肩膀给按在了椅子上。 居高临下,可对面女人隐含审视冰冷的目光让他总想弯腰。 慕颜夕看他许久,直到他快俯下身,才轻笑道:“孟先生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今天劳你前来,就是想问几个问题。” 孟仲祥点头哈腰:“慕老板尽管问,属下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慕颜夕轻浮的眼尾勾着,妖媚惑人,手指搭在茶几上不轻不重的敲,“孟先生肯合作,那再好不过了,王诀,把箱子里的东西打开给孟先生看看。” 王诀将茶几上放的一个小纸盒打开,里面有只玉鹤,质地青翠纯净,却没了当初的灵光,细看之下,中间还有镶好的裂痕。 孟仲祥见着玉鹤倒是安静下来,眼珠也不转了,更不说话,就这么瞧瞧公寓,再偶尔看看慕颜夕。 “看来孟先生是知道了解这东西的人少,想考虑考虑。”慕颜夕神色很安稳,不急不躁,她抿口咖啡,微不可察的皱眉,将微卷发丝撩到耳后,她挑眉望向王诀,“王经理,孟先生的儿子,有三岁了吧,根据传来的照片,孩子很可爱,不过,若是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孟先生又没法再生育,无子送终,可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对不对?” 孟仲祥挺了挺胸,刚刚镇定的神色闪过些慌乱。 慕颜夕见他这样子不以为意,“孟先生是个聪明人,你照实说了,我会给你一笔可观的信息费,要是孟先生觉得这个交易不公平,那也行,我多派人去找,总会找着的,只是就得委屈孟先生,受一些痛苦,我总得给别人个交代不是,当然,孟先生经验老道,给我个假信息骗过去也不会有人察觉什么,不过我这人呢,最恨人家骗我,要是孟先生这么做了,王诀,你记得要把我那坛用眼镜蛇的蛇毒泡制的酒,让孟先生尝尝,最为答谢。” 孟仲祥跟脊梁骨塌了一样软下来,他忘了古话,最毒妇人心。 他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眼睛不再敢四处乱瞟,说:“是这样的,慕老板,这玉鹤是我入室偷的,一个月前我在成华区踩到一户肥羊,我跟多方打听过,这家人都没什么正经工作,啥事都是干一天没一天的,可这家人车库里好几辆车,平时也不愁钱花,这年头不是卖件好古董能吃一辈子不是,我就想着可能家里还存着什么,不然摸点现金也成,反正这家人烂成这样,估计什么坏事都沾,也不敢报警,我就等着这家人晚上都出去的时候进去摸东西,我在这家摸了点现金,又在墙壁夹层的暗格里找着这东西,您甭说,这东西藏的嘿,真是地方,经验少点都找不着……” 慕颜夕挥挥手打他的话,眼底水色稍沉,“一户人家偷来的?地址在哪儿?既然是你偷的,怎么公交车上又给扔了?” 孟仲祥尴尬一笑,说了一个地址,“慕老板您甭看我的行当是摸东西,我的眼光那可是很好,我当时没细瞅,回了家一看这玉鹤感觉坏事了,不瞒您说,我也喜欢玉,就是没钱去赌玉,不然我早发达了,这玉鹤一看就是千年以上的古玉,而且雕刻手法材料等等那都不是汉唐以后的东西,这年代,还得往前推,况且人家又藏在这么费心思的地方,万一舍不得宝贝报了警,这东西就得砸我手里头,人家再花俩钱,指不定就把我逮着了,我就想着干脆扔哪儿算了,就给扔公交上去了,谁捡着还能转移一下目标,没想到是被您的人给捡着了。” 慕颜夕让王诀给他松绑,眉眼妖娆,乌黑眸子像是剔透的琉璃,笑道:“孟先生,早合作不就没事了,现在你可以回家,放心,给王经理留个账户,答应你的价钱,明天就给你打过去。” 孟仲祥连声说不敢,灰溜溜的回去了,临走给王诀留了个账户,还是忘不了那点钱。 王诀静静的站在慕颜夕面前,见她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了,心里很是紧张,“慕老板……您看这……” 慕颜夕冷笑道:“这人聪明过了头,踩肥羊,无业游民多了,如何那么凑巧就让他踩到一只,怕警察,现在有几个小偷是怕警察的?他是不想跟我说实话,不过这地址应该是不假,只是有人雇他将这东西偷出来,你去盯着他,再好好问问,不过为了保密,跟之前一样就行,给他钱让他离的远远的。“ 王诀疑惑,什么时候慕老板把灭口改成给钱了? 只见慕颜夕轻轻瞥了眼客房,王诀顺着她视线看去,想起来这里还住着位道长,当下领会精神,应承一定让她满意。 慕颜夕敲敲萧墨染的房门,没人开,继续敲。 撑不过她第三波敲门声的萧墨染出来了。 乌墨长发披散在肩上,衬衫开着一格口子隐约露出纤细的锁骨,肤色白皙晶莹,像是沁了蜜一样,眼眸清亮如水,映着慕颜夕的身影。 慕颜夕朝她眨眨眼,眉眼笑容十足的妖气,“墨染,我饿了。” 萧墨染脊背挺的笔直,站着不动,“慕老板不是向来不喜素斋?” “墨染想听真话假话?” 她觑着这女人,表情寡淡,“慕老板两个都说便好。” 慕颜夕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假话就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去周武王墓一趟,到时候就吃不着了,趁着现在,多补充点,真话是,我喜欢你为我做的东西。” 萧墨染沉默了会儿,眼底依旧平静,脸上神色淡淡,越过慕颜夕走向厨房,“真假话颠倒来说,许是只有慕老板才喜欢这般心思。” 慕颜夕不介意,跟着萧墨染进了厨房。 萧墨染套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熟练的择菜洗菜,切好然后码上盘子,全是各种青菜,透着水色清润的光泽。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罐子,里面有些类似草药的东西,不过没有草药的味道,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 用这不知名的草沁水,在将青菜重新清洗过后,慕颜夕觉着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那种化学制剂味道消失了。 萧墨染神情肃敛,极为正经,就像手中的东西不仅仅是一顿饭,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如同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将一切调料备好,她抿着唇,侧头,“慕老板对下厨感兴趣?” 慕颜夕挑眉,“不,我只对下厨的人感兴趣。”她恶意的顿了下,继续说:“你不是也对我很好奇么?萧道长。” “看来慕老板对这项不正经的戏耍很有继续的愿望。”萧墨染抬眸瞧她,乌黑的眼眸泛着润泽的光,“出去吧,会有油烟。” 慕颜夕摊了摊手,轻笑一声便走了,萧墨染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许久,微微叹口气,将碗里的葱姜倒进锅里,飞溅的油花在她手背上烫了一下,转眼红了大片。 她越来越不像自己,却不觉得这种变化不好。 以证人道,才得天道。 真的是这样? 第22章 妖孽不再妖孽 王诀晚上传回邮件,地址是没错,他已经派人去盯着,孟仲祥也确实是偷到玉鹤,只不过,这一切他都是听从一个女人的命令,他被绑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女人交代他去偷这只玉鹤,并告诉他地址,将玉鹤给沈凝也是女人的意思,可是他并没有见过人。 修改成短信发给萧墨染,通知她明天一起去拜会玉鹤的主人。 慕颜夕已经习惯了早晨定时响彻的经文声,唯独这次早了许久,她困的很,咕哝一声继续睡去。 等她被惯常生物钟在8点叫醒,收拾清爽出去,却发现萧墨染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端着杯果汁慢慢抿。 萧墨染抬头时有一瞬的怔愣,慕颜夕改掉以往的样子,清淡妆容,修身正装,目不斜视,眼尾妖娆的轻浮都散了许多,仿佛身上的妖气被藏起来,剩下她本身勾魂摄魄的容貌。 “你……”萧墨染眼底沉了沉,散去瞬间的惊讶。 慕颜夕顶着张妖精脸偏偏正经严肃,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妖气十足:“道长觉得我这模样如何?” “……”萧墨染不知说什么好,“我并未让你一定如此。” 慕颜夕依旧正经严肃,“道长心念,我自当听从,我改邪归正,道长可有奖励?” 萧墨染决定视而不见,起身开门,“该走了。” 慕颜夕并不习惯正经严肃的感觉,是以她正经起来总会很僵硬,为了增加严肃感,神情凝重的像是要参加人大会议。 只不过这种感觉蔓延到整个人,连脚步都显沉重的过了头,脸上的凝重表情近似哀伤,走过大堂的时候,惊的王诀一口豆浆喷了出来,不由问道:“慕老板,你这样……是破产了?” 慕颜夕蓦地站住,回头,眉宇紧皱,“你才破产了,王经理,我破产了,是很值得你欢欣的事么?” 王诀被噎了下,眼睁睁瞧着她威严的背影默默垂泪。 孟仲祥给的地址是成华区双华路的新胜小区,这是旧楼区,每栋楼房只有5层高,住的都是老人,现在外面温度正好,许多老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牌,不多的几个老式公共座椅都围满了人。 最里面有个后建的车库,那样子很久,大概是用了许多年。 慕颜夕注意到有个老人老态龙钟,脸上皱的像树皮,手上拿着只没点火的旱烟枪靠坐在公共座椅上。 他对面有两个人下棋,平常围观下棋的人少有做到观棋不语,即使面前已经换了三拨人,可他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身边的老人也不跟他交流。 他的样子跟所有普通老人一样,却又有点不同。 慕颜夕走到他身边,轻唤:“老人家?老人家?” “丫头你别喊了,这人是个疯子,天天在这儿坐着,不到晚上不回家,刮风下雨都不改,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你跟他说话他也不会理你。” 其中一个下棋的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将‘马’踩了对方的‘炮’。 慕颜夕嗯了声,唇线轻轻的勾起来,从箱子里拿出玉鹤。 抬高,松手。 老人无动于衷。 最后一刻慕颜夕伸手接住玉鹤,捕捉到老人余光中一闪而逝的复杂。 她笑道:“我找的就是一个疯子。”说罢,执着‘车’压在对方空门,把对方一下逼死,反败为胜,“将军。” 刚才说话的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斥责说:“小丫头,你这样不合规矩,怎么能替人下棋,你这做法不对。” “做法如何不重要,关键是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我赢了,不是吗?”慕颜夕回话,视线却紧紧盯着少言寡语的疯子。 鼻息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味,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疯子身边有股奇怪的凉意,似是不受天气影响。 慕颜夕凑近疯子,声音压的极低,“墓王先生,我认为,我们之间,该好好谈谈,不过,你可以考虑是否想跟我谈。” 她转身便走。 过了许久,疯子老人掏出打火机点燃烟枪,吸一口,周围散开呛人的烟土味,待一袋烟丝抽完,随手在椅子边缘磕几下倒出烟灰。 老人起身,颤颤巍巍跟过去,像是一步步离开自己所处的世界。 小区外停着慕颜夕的车,老人拉开门,用了很长时间才坐进车里,车内的冷气让老人打了个哆嗦,干咳几声,声音仿佛因为常年不说话有些嘶哑,“丫头,你找个地方吧。” 慕颜夕勾着唇,眼尾轻浮邪肆,踩油门,车一下飘了出去,萧墨染始终不很喜欢她每次出来都飙车,反观后面的老人丝毫影响都没有。 开到附近一个茶楼,她早就让王诀定了位子,这里的茶,水都是上乘,还有经验老道的茶师。 跪坐在茶室,萧墨染熟练的择水、取火、侯汤,动作如行云流水,沉静高洁,似仙人烹茶待客。 老人兀自沉默,神情木讷,让人以为他不过是将呆坐的地方换了一个,没什么不同。 慕颜夕说:“墓王谨慎太过,今日你我会面,没有第四人知晓。” 老人仍是沉默,她也不急,就这么对峙,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叹口气,“小姑娘,你带来那只玉鹤,老夫就明白你想问什么,不过,有些事恕老夫不能说。” 慕颜夕不置可否,淡道:“墓王不必心急,想来墓王不能说的事,无非是谁告诉了你周武王的墓葬遗址,墓王放心,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个,周武王墓址在哪儿。” 老人回答:“陕西千阳县高崖乡往北,翻过两座山之后,得花些功夫,要是懂风水,不难。”他顿了顿,又说:“小姑娘,你的聪明无法让自己躲过灾祸,那么多兄弟用命,才换来老夫这一刻的苟延残喘,不是必要,别去那个地方。” “墓王说笑了吧,你兄弟的死,可都是你一手策划,你以前一个兄弟说,因为你自恃本领高强,常常分赃的时候欺压他人,你们已有分裂的意图,正巧当时有人告诉你周武王墓的所在,为让你成功盗出玉鹤,告诉了你不少的事,你心里早对反对你的人恨之入骨,便借着周武王墓葬里的东西杀了所有反对你的人,只是,为了不惹人怀疑,连跟着你的兄弟,你也杀了个干净,我可有说错?”慕颜夕端起茶杯抿口,唇齿留香,笑吟吟的瞧着老人。 老人停下,身上那种老态龙钟感一下就散了,目光阴损狠辣一闪而过,便笑起来,笑里依旧藏着许多阴沉,“你消息不少,可我费尽辛苦得来的东西,也不能这么平白送你,你只能问三个问题。” 慕颜夕随手端着萧墨染的茶杯一口喝尽,“墓王既有此称号,这点要求,不算高,第一,武器如何,第二,去了多少人,第三,非你设计之下,全部死绝用了几时几刻?” 老人慢悠悠的品茶,似是很满意这茶汤,朝萧墨染不住的称赞,过了会儿说,“当时加上老夫统共五十六人,装备带的自是精良,入墓之后,一时三刻,尽数死绝。” 慕颜夕眯着眼,顿了下,递过去张支票,老人毫不客气的手下,当即拱手告辞。 从见着墓王开始萧墨染就一句话都没说,慕颜夕倒是好奇她都猜着了,还是等着自己说,轻轻笑问:“墨染不好奇疯子如何变成墓王?” 萧墨染仔细烹茶,火光映的她脸上清冷淡些,“他身上阴冷异常,但缚魂镜毫无反应,该是常年下地阴气入骨,见到你要摔玉鹤,眼里有了破绽,一个疯子,如何安然从机关遍布的墓里带出玉鹤,何况还在被灭口之际巧妙逃离,不合常理。” “不错,只是入墓一时三刻除他以外尽数死绝,他知道那么多事,还是用了半个月之久,看来,周武王墓里东西多呢,不过他的话不可尽信,这件事,还是得我们亲自去一趟。” 慕颜夕喝茶喝饱了,便赶着带着萧墨染准备行装。 萧墨染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乌墨眸子极为清淡,“你消息来得容易,怕是请君入瓮。” 慕颜夕靠着,挺直的脊背松了些,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瓮,怎么引那只鳖呢,大约一周后启程,墨染可有他事?” 她抬眼瞧着慕颜夕,精致的下巴绷的很紧,说:“我需向师门传些讯息,别无他事。” 慕颜夕侧身,道长容颜清秀,美人如花,“我相信道长性情。” 萧墨染扭过头看向窗外。 慕颜夕很清楚,她的消息容易的像是有人故意放给她,即便怀疑,可对方用汉朝阴魂给她提示,危险与否都得去一次。 萧墨染要回清心阁,是以晚上并不在。 打开手机按出陌生的号码。 “哪位?”电话很快被接了,传来个中年男声。 “是我,慕颜夕。” 那边一下笑开,笑声爽朗,“原来是慕老板,稀客稀客,这么晚给我来电话,是你手下的异族有什么问题?” 慕颜夕面无表情,但声音极为婉转,“你还关心这个?我以为你把包袱甩给我,早就高枕无忧了。” 那边过了会儿说:“慕老板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我准备一个星期后去周武王墓考察。” 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再说话已是郑重低沉,“慕老板知不知道哪儿是什么地方?” 慕颜夕指尖搭在下巴上,眉眼轻浮,“我自然知道哪儿是什么地方。” “那墓里可是死了一个营的战士,慕老板你这么有把握安全进去考察?” 慕颜夕笑道:“你那一个营也就那样,还敌不过我一个下属。” “说吧,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一路放行,那儿的地址你们已经知道了,不通知一声,我同行的人很难进去。”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慕颜夕蓦然警觉,打断那边的话,“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肯定是让我带一队考古学家进去,免谈,那些个老顽固,不是怕死就是不要命,那一个营很可能就是被那队拖油瓶给拖累死的,少往我这儿扔地雷。” 那边似是卡壳了,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商量道:“不带一队,带一个人进去也行,你总得让我找到点文物才好交代。” 只有一个人,勉强可以,那边推荐来的考古工作人员,不会太差。 “就这样吧,你让这人在陕西千阳县等我,一周后会和。” 那边利落的挂了电话。 慕颜夕勾着唇,眸色迷离寒凉,轻轻的笑着。 相比带个人,她倒是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让那些从来不信邪的人对周武王陵三缄其口。 第23章 出发 一周时间过的很快,萧墨染只用了两天就从峨眉山回到成都,带着打包好的衣物,匆匆下楼。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像是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一点声音都没有。 慕颜夕抬眸看她,“幽魅,都备好了?” 幽魅一身黑色衣装,低着头,只露出一点点白皙的下巴,“禀主上,一切已准备妥当。” 慕颜夕嗯了声,萧墨染安静的走在她身边,目光清冷。 三人开了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意天居。 萧墨染下车的时候朝后面那辆车看了眼,撞上一双冰冷的眼眸,仿佛丝毫情感都没有,只是那般寒冰似得冷寂。 慕颜夕让她在楼下等。 如果她觉得带上一个考古人员不是难事的话,等进了意天居见到一付远足样子和叶纯白坐在一起的沈凝和赵庆,她开始觉得这趟肯定相当不平顺。 她眯着眼,眼底的冷芒让沈凝缩了缩脖子,叶纯白抬头瞧她,妖气极重的长相偏偏总是一副正经样子,她对着沈凝笑了下,转而对慕颜夕说:“慕老板可是有什么觉得不妥?” 慕颜夕眼尾轻挑,“叶先生话里有话,让我猜猜,叶先生以为这是郊游,想带上小凝子去交流感情?” 叶纯白也不反驳,眸里漾着冷淡的光,“若是慕老板喜欢这么猜,那就这么想好了。” 沈凝继续往后缩,脸色微红,目光定在叶纯白身上,就是不看慕颜夕。 慕颜夕相当讨厌这种总是被叶纯白拿捏着的感觉,她脸色渐渐变冷,问道:“理由。” 叶纯白淡淡吐出几个字,“女身阴相,极阳命格。” 慕颜夕冷冽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想了想,说:“你负责她的安全。”然后转向赵庆,“赵队长是来批命还是改风水?” 赵庆干咳一声,右脸上刀疤让他看起来很是狰狞,“我是奉命来等慕老板,跟着你们走,并在千阳县负责联络另外一个人。” 慕颜夕眼尾狠狠抽了下,什么都不想说,转身便走。 萧墨染拿出一块雕刻慈航法相的木牌,递给叶纯白,“叶施主因我之故护身玉佛碎裂,贫道无以弥补,此物是雷劈枣木所制,又在祖师面前供奉多年,权做庇佑。” 叶纯白不接,“道长不要介怀,区区玉佛而已……” “望叶施主不弃。”萧墨染淡然执手,很是坚决。 叶纯白只得收下,当即戴上,木牌贴身藏着。 等人都下去了,只见慕颜夕坐在车里,脸色阴的要下雨一样,萧墨染依旧坐在副驾驶,叶纯白坐在后面,沈凝许是不习惯慕颜夕的变化无常,主动到后面那辆车和赵庆一起。 她刚要发动,却是萧墨染伸了手将她拉过去些,将一串玉珠穿成的手钏绕在她手臂上,缠了六圈,玉珠颗颗饱满如一,上面似乎刻着经文,青色流光衬的肌肤更是白皙。 萧墨染淡道:“你上次救我,此物聊做答谢。” 慕颜夕看着玉珠,不知怎么就想到萧墨染那透彻清凉的眼睛上去,低低嗯了声,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慕颜夕不想在路上耽误,只是太过劳累会影响以后的行程,是以她和叶纯白轮换着开车,尽快赶到千阳县再休整。 先到宝鸡市再开向千阳,一路用去十几个小时,是以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到了千阳县。 赵庆去找了家干净的小旅馆定了7间房,二楼整层5间房,三楼2间,见着幽魅从后备箱里提出四个大包,想着上去帮忙,幽魅冷眼瞧他,没出声,赵庆抡圆了胳膊猛的一提,差点把腰给抻断了,他心下惊讶,卯足劲又提,结果甭说四个大包,就连一个都没提起来,纹丝不动。 迎着幽魅的视线他脸色涨红,右脸刀疤扭曲,幽魅冷道:“我自己可以。” 赵庆尴尬的笑笑,却见幽魅一手两个,很是轻松的拎起四个大包,惊的他目瞪口呆,连道慕老板身边的人都很生猛。 幽魅已经上楼,他摸了把脖子,一路小跑出去联络上头交代下来的人。 其他几人早已累的不行,尤其叶纯白和慕颜夕,连续好几小时高强度开车,妖精也撑不住,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睡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全暗了,按亮手机,已是晚上7点半。 慕颜夕略微困倦的撑起身子,微卷长发凌乱的散在肩上,狭小的空间弥漫着陌生的气息。 穿好衣服,梳洗完,开门。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脸长的并非最漂亮,但是五官英气,很是耐看,加上留着短发,举动很利落。 以为她要下楼,侧身让了让,女人却站定在她前面,因着眼里没藏好的审视,微笑便显得不是那么友好。 慕颜夕身高1米75,这女人竟然还比她高了一些,居高临下的劣势让她眯起眼睛,眼尾妖气颇浓。 女人伸手,“你好,我是军长派来的考古人员,我叫姜怀。” 慕颜夕伸手和女人碰了下,习惯性的抽出纸巾擦手,“你好,慕颜夕。” 姜怀也不在意她这洁癖的行为,说:“慕老板大名如雷贯耳,姜怀早想一睹真容,此后一路上,还得慕老板多照应。” 慕颜夕抬眸,望向女人的眼睛,唇边笑意轻浮,语气悠闲,“我倒是希望你死在路上,别拖我后腿。” 姜怀一愣,说话如此不客气她还是头回见到,她素养很好,依旧保持微笑,“我有分寸,不会给慕老板添麻烦。” 慕颜夕没理,径自下去找地方吃饭。 别人许是都累的狠了,除她之外竟然一个下来的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整理行装继续前行,高崖乡还有段不小的距离,赵庆带着姜怀介绍一番,她随着叶纯白坐上后座,从反光镜里时不时的看慕颜夕。 中午的时候赶到高崖乡,这里有旅游观光区,水泥路打扫的很干净,一路询问,听一个妇女说就在高崖乡北面尽头,这个时节旅游的人不多,她们可以去那儿休息。 赵庆道谢,掉头朝北开,慕颜夕开车跟在后面,约莫十几分钟瞧见十几栋错落有致的二层小楼,只是好像没什么人,很安静,开进去刚停,便从右边一栋楼里跑出个人,看她们一行7人,说:“几位是观光?要不要住宿?” 赵庆走过去跟他聊了阵,招呼着几人跟着他去房间。 待安排好了都去放行李,慕颜夕顿了下,看向他,道:“这位……小哥,我们想去山里远足,你们这里有没有向导?” 这人听有人跟他说话,下意识回头,眼前的女人五官精致,容颜绝色,水墨眸子漾若秋水,仿佛含着许多妖气,一举一动都勾人的很。 这人看的痴了,慕颜夕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边偷偷瞄她边说:“我们这儿当然有向导,还有野外宿营的帐篷睡袋等等,你要去多远,顺着路一直往北再拐到东面有个野营区,那儿很安全……” 慕颜夕听他滔滔不绝,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多谢小哥,只是我们要从北面翻过两座山,从老林里穿过去,有没有熟悉山里的向导?” “翻老林?!”他脸色变的厉害,堪堪压下惊惶,这才模糊的解释说:“您不知道,这季节蚊虫多,雨水足,前些天连着下了几天雨,把山谷给淹了,来了也不能进山野营,也是农忙的时候,熟悉老林子的向导都回家收地去了,就剩我们几个看门户的,老林子没路都是茂密丛林,没熟悉的向导很容易迷在里面,你想进山,现下是不行。” 慕颜夕睨着他,看了许久,那人眼珠子四处乱晃,“你……你看着我干啥。” 慕颜夕唇线弯了弯,“没什么。” 下午她将几人都叫到幽魅房间,打开四个大包,前三个个没什么稀奇,只是一些在野外需要帐篷睡袋急救包,几双适合丛林运动的鞋等等,因着下墓,还备了许多强光手电和高热量压缩食品,剩下一个是许多冷兵器和轻便的枪械弹夹。 赵庆本能的就想质问,被慕颜夕冷淡撇了眼把话吞回去。 叶纯白当先挑了柄匕首和手枪,带了许多弹夹,从旁边包里拿个空的防水背包放进去。 慕颜夕从里面拿出一双三棱军刺,萧墨染看中柄短剑,长度和军刺差不多,金属质感很肃杀。 其他两人继续纠结,赵庆是想要的太多,但是带不了,沈凝是什么都不会。 考虑可能会遇到被迫分离的情况,东西都平分开,食物大概是一周的量,好在防水背包容量很大,装下这些不很困难。 夜晚的山林总是很静谧,随着虫鸣声渐弱,愈发显得安静,慕颜夕站在院中,身形修长纤瘦,脊背挺的笔直,残月莹白月芒散在她身上,似是染着一层冷光,脸上轻浮妖娆散去,眉间一簇赤红火焰,犹如图腾。 有人探头探脑的翻墙进来,落地无声,左右看看,悄悄的向里面溜。 慕颜夕音色妖娆,神色却是极淡,“来了?” 那人早已注意到院子里的她,本想偷偷进来却没躲过去,缩着身体跑到她面前,谄媚道:“大人,小的晚了点,没误大人的事吧?” 慕颜夕看他贼眉鼠眼,很不老实,淡道:“还不曾误我大事,现下倒是无妨,我叫你来,也是看好你打洞的本事,到了地方做完事,你便回去。” 那人忙说:“一切听大人吩咐,全凭大人做主。”身后藏着一条长尾,一下甩出来。 慕颜夕瞧见它的尾巴就要落脚,却没踩上去,“把你尾巴收好,老鼠精,可是谁都不怎么欢迎。” 那人立刻收了尾巴,再不敢露出来,嘴里连声道:“那是,那是……” 慕颜夕正待回房,余光瞥见老林子那里突然飘出些许粉红烟雾,只浮到树叶子高度便散开。 接着便响起阵轻微笑声,很熟悉,似是听过。 烟雾散尽笑声也没了,阴暗中似有影子一闪而过。 第24章 初战告捷 晚上安静的不像话,这个季节的深山老林最多便是虫鸣蝉声,现在却丝毫声音也没有,几乎没几个人睡的好。 众人整理行装背上防水背包,这便启程,幽魅要带着老鼠,找了个理由搪塞没有同去。 慕颜夕一路想着昨晚的烟雾,烟来的怪,去的也怪,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闻到却很恶心。 水泥路到一半就断了,剩下全是土地,正巧前几天下了几场大雨,全变成了泥,山里温度低,也没晒干。 一步一陷的朝前,北面是连绵的山脉,高崖乡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谷,要翻山最快的方法只有纵穿,绕行根本不可能。 越过向东西贯穿的土路便没路可走,这老林子不知长了多少年,树木参天,枯叶满地藤蔓纵横,如同一张大网,赵庆挥着长刀在前面开路,交错缠绕的藤蔓很坚韧,不过半个小时他就感觉整条胳膊都很酸痛。 天阴着,老林里遮天蔽日,看不到头顶,总有断裂藤蔓抽打在身上。 前面赵庆突然停下,摸把脖子,然后继续挥舞长刀。 叶纯白同萧墨染走在中间,慕颜夕最后,一路上谁都没说话,衬的深山里更加寂静。 她蓦然瞧见萧墨染的衣领动了下,她相信自己绝未看错,紧上几步靠近萧墨染,握住手腕让她停住。 萧墨染回头,清冷眸子略微疑惑,“何事?” 慕颜夕径自将手从她后背伸进,在她背上摸索,肌肤滑腻如冰雪,温热柔软,她却无心在意这些。 背上涌起细密刺痛,萧墨染当即转身,清淡的脸色已是冷了,只是眼里疑惑仍旧。 慕颜夕笑出来,晃着手中软体虫子,指甲掐破表皮,迅速被染的血红,她扔掉已经干瘪的东西,抽张纸巾擦干净。 叶纯白瞥眼地下的虫皮,沉声道:“蚂蝗?”她蹲着仔细查看虫皮,眉头皱了下。 慕颜夕眼眸含笑,望着萧墨染,“你们最好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东西鬼的很,不好察觉。” 其他人停顿一下,猛地将东西扔在地上,对着自己就是一阵乱摸,幸好只有萧墨染一个人中招。 赵庆脸色苍白的走过来,苦笑说:“叶小姐,我看你得给我瞧瞧今年是不是跟我犯冲。” 姜怀脸色一变,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摸过,脸色愈加难看。 谁都能看清楚,衣服下面凸起块块软物,姜怀把他拉到一边,用匕首一个个扎下来。 趁着时间先休息,沈凝放下背包,找个粗壮的树靠着,随意朝后一撘,突然摸着树后许多凸起,心下奇怪,朝后看,惊的猛退几步,尖叫憋回心里,呛的她直咳嗽,脸色直接青了,摸到身边的人狠狠拽了下。 慕颜夕被抓的疼了,抬眼却瞧见树上缠着条节肢蜈蚣,两米多长,背上红黑相间,两条触角一动一动,后足扒树腾前身,张口就是一股绿烟。 慕颜夕拽着沈凝急退,只见绿色烟雾范围树木花草尽数枯死焦黑,枯叶都腐蚀干净,枯叶下的地面都黑了大片。 萧墨染急喊:“有蜈蚣,快散开!” 众人轰然四散。 蜈蚣速度极快,瞬间从树上蹿下来,朝着慕颜夕张嘴就咬,满口利牙喷着绿烟。 慕颜夕一把将沈凝推向叶纯白,蓦然抽出三棱军刺就冲上去,冲着蜈蚣肚子就是一下狠的。 蜈蚣躲闪不及,却猛然躬身,军刺扎在它脑袋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被弹开。 一口绿烟直直喷在慕颜夕脸上,慕颜夕脸上隐隐泛着绿色,双手火焰升腾,绿烟猛地燃尽,辛辣味道刺鼻,呛得人眼泪都下来了。 蜈蚣趁着绿烟入体,甩尾狠狠一扫,千足犹如钢针,片刻便要刺穿她的身体。 慕颜夕军刺反转格挡,立时削下几条蜈蚣足,却也被甩的猛撞在树上。 她脸上绿气慢慢变淡,呼出口气,这孽障毒气厉害,竟然没法近身。 叶纯白反握匕首跳到蜈蚣身上,狠劲踩着,蜈蚣掉头就咬,慕颜夕一个纵步上前军刺直接插蜈蚣嘴里,用力一压,立时将蜈蚣压的躬成个突起,蜈蚣锋利的触角鞭子一样猛抽,慕颜夕抬高军刺,蓦地狠狠刺进地里。 叶纯白抠住甲片缝隙狠刺,却连个背甲都没破,心念一转,匕首插进缝隙中用力一掰,甲片链接处柔软,蓦地就让她掰下一片。 蜈蚣疼的满地翻滚,扬头挣脱军刺,下颚成了血窟窿,直往下掉绿水,满身红黑甲片缺了一块,露出白白的肉来。 叶纯白翻身落下,左手在地上随意的蹭蹭,这家伙身体里尽是毒液,手上火辣辣的疼,接过慕颜夕抛来的药塞进嘴里咽下,惊道:“这东西吃什么长的,这么硬。” 蜈蚣凶性被激,死命乱撞,参天古树都被撞的直晃,嘶吼着张嘴扑向赵庆和姜怀,蜈蚣快的跟流光一般,眨眼功夫已蹿到两人身前,千足还闪着锋利的光,这让它扎一下还不变成个筛子。 电光火石,腾起金色光芒,似是牢固的屏障,紧紧护着两人,蜈蚣硬生生转头,身体狠狠撞在金光上,砸在地上砸出个大坑。 蜈蚣似是死了,一动不动。 慕颜夕一步步靠过去,三棱军刺对准,一下扎进蜈蚣唯一没有甲壳的地方。 对面仿佛传来闷哼。 她抬眸朝萧墨染望去,突然姜怀惊道:“小心!!!”手上猛地剧痛,装死的蜈蚣触角缠住她,满口利牙狠狠咬她手上,立时便将手臂给咬穿了。 蜈蚣被血腥刺激,咬的更狠,慕颜夕手臂迅速蔓延一股绿气,朝心口直蹿。 慕颜夕眼底杀意浓郁,被满脸绿气衬的很是狰狞,“好畜生,凶的够劲。”蓦然踹在蜈蚣身上,只听‘咔嚓’一声,两米多长的蜈蚣断成两截,摔回坑里翻滚扭动。 萧墨染站在两人身后,扣着印结,缚魂镜金光更炽,镜面上出现一个个古怪符号,蜈蚣哀鸣一声被无形压力压的动不了。 慕颜夕退后几步,脸色阴晴不定,“锁魂禁咒!” 符号脱离缚魂镜印在蜈蚣身上,像是蜈蚣碰着地雷般炸起来。 “轰轰——” 接连十几声炸裂,一阵尘土弥漫,等能看清楚,只见一人高的蜈蚣蜷在坑里已经炸成了焦炭,烤肉的香味弥漫。 慕颜夕将垂着手,齿痕深可见骨,两排尖利的齿印,几乎将手咬断了,周围浮着层绿气,隐隐扩散到整只手。 她眉心火焰图腾一亮,眼见着快蔓延到心口的绿气便给逼了出去,凝出十几滴绿色血液落在地上,腐蚀的兹兹作响。 萧墨染脸色苍白,目光清冷默不作声。 慕颜夕瞥见玉珠有些细小划痕,眼底升腾些许怒焰,转瞬掩藏,她退后一步,望着萧墨染,道:“道长好手段,居然是锁魂禁咒。” 萧墨染透彻冷淡的眼眸无波无澜,走过去,伸手握在她腕上,眉宇轻皱,拿出急救包,止血上药拿着纱布细细包扎,末了才说:“缚魂镜上的锁魂禁咒只有一部分,我并未掌握完全,你不必担心。” 青翠玉珠在她手腕上温热,似是要将她一点点融化。 慕颜夕眼底寂静之下狂风暴雨,冷的快结冰了,怪不得这里没有军队驻扎,进来这么久也见不着一个人,原以为是守着周武王墓,看样子根本就没人,这剧毒蜈蚣简直铜盔铁甲。来多少都得死,就这么顺着水蒙她带了个拖油瓶进来,真是好手段! 居然敢阴我! 休息好了继续上路,姜怀觉得慕颜夕的视线很不正常,阴森森的,她被看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不得不跑到前面跟着赵庆开路,她军队出身,挥长刀不算什么,累也好过给慕颜夕当块肉似的眼刀狠戳。 沈凝想着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幸亏慕颜夕拽着她退,要不给那毒喷着,连块骨头都剩不下,她凑到慕颜夕身边说:“刚才多谢了慕老板。” 慕颜夕冷艳模样瞬间收起,快的能比川剧变脸,她轻笑着在沈凝下巴上捏了把,“没什么,小凝子既然跟着我,我自当照顾好你,咱都见了这么多次,还叫慕老板多生疏,叫慕姐就行。” 沈凝微微张着嘴,低了下头,说:“慕……慕姐。” 叶纯白瞧不上慕颜夕那势力样子,讽刺道:“沈姑娘可是一块未出世的美玉,慕老板眼睛毒,若非你命格万中无一,她怕是有心直接把你塞蜈蚣嘴里。” 慕颜夕给她点破心思也不恼,当做没听见,反正沈凝这姑娘好哄听话的很。 沈凝说道:“慕姐,这蜈蚣这么大是不是快成精了?要是一只母的,会不会已经有了许多小蜈蚣?” 慕颜夕脚步一停,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叶纯白:“……” 萧墨染:“……” 前面赵庆见几个人停下,喊了句,“哎,怎么不走了?还赶着下山呢。” 叶纯白和慕颜夕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意思,一群小蜈蚣很有可能。 天色渐渐暗下来,深山老林不见阳光,黑的更快,直到下午两点多点才上到山顶,下山路颇陡峭,碎石锋利,稍稍挨住便是一道口子。 好不容易到山下,林地更是茂密,树木茂盛的连云都看不见了,满目尽是高耸树木,有些粗大的甚至需要三人怀抱。 已经看不见来路,只有地上断枝显示有人来过。 在几近全黑的时候东边找到一条小溪,溪水很清澈,还能看见河底许多鱼。 离溪边不远有处空地,说是空地,其实还有些干枯倒塌的树木,将周围清理过后,便成了宿营的地方。 赵庆等人负责支帐篷,慕颜夕同萧墨染四处走走查探隐藏的危险。 依旧很安静,北面山峦已是暗影重重,似乎近在眼前,又似永远都到不了,暗处绵延的山脉,像是蛰伏的猛兽,等待时机的来临。 没发现什么,在营地周围布好警戒便回去,营灯照亮有限的地方,远处仍是黑的让人心里发紧。 篝火熊熊燃烧,简单进食便纷纷钻进帐篷。 慕颜夕守上半夜,仔细在营地周围撒些驱虫药,这些都是幽魅配好的,她靠着树,右手还有些麻,毒没驱干净,余毒需要些特殊的草药,那些东西幽魅有,可惜她不在,好在不是很碍事。 身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鼻尖闻到熟悉的清雅檀香,她淡道:“道长这么晚还不休息,是要做什么?”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来,感觉旁边多出个温热的身体,侧头看,是萧墨染精致漂亮,却清秀的有些冷淡的侧脸。 萧墨染眼眸像是最好的琉璃,落了漫天繁星,她看向漆黑无尽的夜空,说:“我来看你。” 慕颜夕淡笑,神色轻浮放肆,“看我有没有被毒死?” “你我相处已有些时间,枉论以后如何,此刻却还是友人,你心下疑惑,所以我来看你。” 慕颜夕勾着唇,挑眉,“那道长以为,我在疑惑什么呢?” 萧墨染静静的瞧着她,连同她心里的微恼和丁点无措,“你心里并未明白,自己为何一定要追查玉鹤的事,你本想安于现状,却还是不成,因你心里有个指引,我说的可对?” 慕颜夕一怔,低头,目光落在手中清莲玉璧上,“道长慧眼,以往我只想护全族周全,只是空有三尾力量,却凝不出三尾形体,都与我的命局有关,而这玉璧,可助我凝结形体,更上一层。” “既你心念已定,为何徒生烦乱。” “只是受人摆布,终不知便宜了谁。”慕颜夕语气罕见的有些许自嘲。 萧墨染淡然一笑,却显得更冷清,“既知受人摆布,你可会不去?” 慕颜夕答非所问,“道长,你可看透天命人命?” 萧墨染身姿如莲,清澈濯耀,仿佛一瞬便能看破尘世,她摊开手掌,左手握住,“天命,便是生老病死,天灾地祸,无从更改,自有定数。”然后握起右手,“人命,非命,而是欲,许多*纠缠,便成了命,常说我命在我,不过是欲由己定,欲改了,命便也改了。” 慕颜夕眼底寂静如暗夜,沉的一世流光,“天命便是不可改的?” 萧墨染轻笑,双手松开,“人命是欲,*总是许多,求长生,求富贵,求权势,可该去的时候,总是要去,人不可死而复生,不可与天同寿,这是天命,古时能人异士众多,你可曾见过有几个求得长生,求得生世富贵,不过是心底虚妄,以此慰藉。” “古时有神,有仙,并非生来如此,为求天道,不也是欲?为何他们便可以证道飞升。” 萧墨染垂眸,柔软乌发散在肩上,雅致而高洁,幽幽叹道:“仙,神,现在都已不在了,不是么?不过是时间长些,没有什么不同。” 慕颜夕擒住她的手,细腻修长的手在她掌心微微有些凉意,“道长你呢?你的欲是什么,道么?要是你不能继续证道,你会不会难过?” 萧墨染怔住,清冷眼眸有瞬间的迷惑,“师傅带我上山,要我修道,我便修了,若有一日不得继续修道,也是没法子的事,既一切随心,便无所谓难过与否。”她稍稍挣了下,“慕老板,你可否松手?” 慕颜夕有些讪然,松了手,突然出言:“道长能不能叫我名字?” “名字……”萧墨染顿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瞧见这人放肆娇笑,眼底沉静摇晃摇晃,“颜夕。” 慕颜夕阖上眼,唇边笑意未散,竟衬的眼尾妖气更浓。 萧墨染走回帐篷,耳边似是响着她柔和的声音。 慕颜夕。 不知萧墨染何时回到帐篷,夜里越来越冷,慕颜夕跃上粗壮的树干坐在枝桠上。 快到后半夜,篝火渐弱,一道人影钻出帐篷,悄悄走进深林。 第25章 我是谁? 深山老林地上寒凉,篝火仍旧燃烧,却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涌来的寒气,慕颜夕依靠着两米多高的粗树枝桠,闭着眼假寐。 夜里静的诡异,就像是这里没有一个活物,除了干柴燃烧的劈啪声,便是长久的静默。 蓦地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慕颜夕睁开眼,只见萧墨染钻出帐篷,四处看看,然后不紧不慢的走进深林里越走越远。 如同黑暗将她吞噬。 慕颜夕纵身跃下,紧着跟过去,走了许久却没见到人,不对,按理说萧墨染不会走这么快,可都跟了将近十分钟怎么还没个人影。 幽幽一声叹息。 转身,清雅如莲的萧墨染倚着树在不远处瞧她,轻声说:“慕老板这么着急跟过来,可是有事?” 慕颜夕有些窘迫,她好奇之类的情绪少的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了过来,天下共知的清莲道长,道行高深,哪会有什么危险。 她淡道:“没什么,夜深了,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不想费心思找你。” 萧墨染走到她身边,微凉吐息覆在她脸上,“是么?” 鼻息间是熟悉而安宁的檀香。 香气进入她的胸口,纠缠在心上。 蓦然脸上一阵凉意,轻微碰触稍痒,慕颜夕抬眸,却撞上她清柔明亮的眼里,星光般璀璨。 慕颜夕不知不觉的沉下去,心口烫的厉害,萧墨染好像,变的和她有些相似。 从未感觉淡漠冰冷也格外勾人,这人唇边浅笑嫣然,清丽不可方物,低低喟叹,“颜夕……” 婉转千回,丝丝缕缕深深镂刻,如情人呢喃。 慕颜夕水墨眸光蓦然沉到她的眼里,再也出不来,她探手勾着脖颈,又唤:“颜夕……” 不对,有哪里不对。 慕颜夕推她,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心口烫的像火一样,眼前萧墨染的身形开始有些模糊,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甜腻味道。 “慕老板?你在……啊?!” 慕颜夕稍稍侧头,萧墨染浅淡的唇落在她脸上,抬眼睨着来人。 突然力气回来,慕颜夕推开她,退后几步。 慕颜夕触到来人目光,是沈凝。 她眼睛睁的大大,惊惧的看着她,准确的说,是她身后。 慕颜夕脸上厉芒一闪,朝着萧墨染冷喝道:“孽障!” 萧墨染阴笑,脸逐渐变青,骤然所有形象都散去,变成薄纱飘飘荡荡的阴影,阴影里嵌着十几只眼睛,嗖地贴地蹿上沈凝身体。 只见阴影迅速勒紧,像是层不透气的皮裹上沈凝,狠狠的勒着! 十几只眼睛突的要掉出来,布满红血丝,沈凝窒息的张嘴,眼前阵阵漆黑晕眩。 慕颜夕蓦然出手,爪刃贴着阴影划过,爪影交错,阴影一下碎的满地。 沈凝弯腰大口大口呼气,刚才几乎被勒死过去,口鼻像是蒙着张油纸,憋的胸口疼,还一股一股的腻歪味直往里钻。 阴影碎片似是融进土里,消失不见了。 沈凝走到她身后缩着,声音都在发抖,“慕老板……这是……什么东西?” 慕颜夕并未说话,双手环抱,冷眼瞧她。 沈凝心里咯噔一下,她慢慢朝后退,“你……你不是慕老板……你不是……” 慕颜夕暗气,脸上面无表情,阴笑说:“我不是,那我是谁?” “你是……怪物……”沈凝吓的快哭了,她一咬牙,死就死,猛地绕过她跑了。 慕颜夕哭笑不得,这深山老林还是晚上,也不能放任她不管,只能去追,沈凝身体弱跑不快,是以她没用几分钟便追到她,直接站她前面挡住,沈凝不小心撞她身上弹的跌坐在地。 沈凝蹭地跳起来,拿着匕首指着她,却连鞘都没拔,慕颜夕眼尾抽了抽,揉着眉心,道:“小凝子,大晚上你瞎跑什么,莫非你觉得了无生趣,想给山精野怪填肚子是不是?” 慕颜夕靠近几步,引的沈凝大叫:“你这个怪物!不要靠近我!” 怪物。 眉心突然开始针扎一样疼,她用力抵着额头弯下腰去,头上火焰图腾明暗不定。 沈凝见她疼的厉害,这么久也没现出原形,小心翼翼走过去,“你是真的慕老板?不不,你真的是慕老板?” 慕颜夕倒抽冷气,断断续续的喘息,撇她一眼,靠在树上。 沈凝脸红道:“慕老板……对……对不起……” 慕颜夕没理她,过了几分钟舒服些,身上衣服被冷汗沁透,冷风一吹浑身冰凉。 她哼了声,错过脸红的沈凝没好气说:“走了,小凝子,你再乱跑我就不找你了。” 走几步,突觉不对劲,身后并没有跟过来的脚步声,静的莫名。 回身 沈凝阴测测的笑着,两眼发绿,对她说:“慕老板,你真的认为我是沈凝?” 沈凝蓦然融了,一道朦胧阴影,嵌着十几只眼睛,嗖地不见了。 慕颜夕蹙眉,眼尾隐隐抽动,脸色越来越冷。 身处之地赫然变成空地,树木在极为暗淡的夜色里只有模糊的轮廓。 一片漆黑寂静,来路无影无踪,像是与世隔绝。 如何回去? 似有踩断枯枝的咔嚓声。 慕颜夕踏在树干上纵身跃起,骤然出现的爪刃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狠狠抓下! 蓦然亮起金光,爪刃划过金属发出尖锐声响,转而便被一道金光挡下,一击不中俯身猛扫,来者灵活腾跃后退几步,手中镜子浮现金色符咒,稳稳照在慕颜夕身上。 她爪刃朝外凝眸细看,耀眼金光让她看不清前面,金色符咒更为明亮。 对方疑道:“慕……颜夕?” 慕颜夕直起身,仍是防备状态,对面金色符咒隐下去,四周重新变为黑暗,她退后几步,问:“道长?” 强光手电的光束照来,暂时驱逐黑暗。 萧墨染站在光束后面,神色微冷,“你为何会跑到这儿?” 慕颜夕仍是离她很远,爪刃未收,“你当真是道长?” 萧墨染听她说话心下生疑,也没立即问出来,“慕老板可是遇到什么事?”扬起手中缚魂镜,又浮现金色符咒。 这锁魂禁咒做不得假,慕颜夕这才放下心来,将之前的事简单说了。 “如薄纱阴影还开了怨目,这是积聚惨死后阴魂怨气而成的魑瘴,专攻心智,令人进入幻境当中取其性命,怨气越多幻术越强,似你所说那等真实的幻化,怕是得千人怨念,只是魑瘴虽擅长幻术,可化形,却并未听闻会有异香。” 鼻息间突然窜进股甜腻的香味,萧墨染呼吸的不多,却还是感觉头开始发沉,身体有些虚软。 顺着她来时的方向飘过一丝淡粉色烟雾,香味甜腻,但闻多了莫名难闻。 萧墨染眸子一沉,当下便往回返,说:“我们中计了,这魑瘴是有人养出故意放的。” 慕颜夕神色冷的冰一样,她出来并未带背包,是以只能靠着强光手电尽快回去。 越靠近营地淡粉烟雾就越浓,甜腻中那股恶心味也越来越浓,几乎到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地步。 两人无法,以袖口掩住鼻子冲进烟雾里,被冷风一吹淡了许多。 待她们回到营地时,却是空无一人,所有帐篷都被拉开,地上还有些血迹,似是被什么东西近身伤到,好在各自背包都没了,该是有人逃脱。 她们提起背包就跑,烟雾里看不清楚方向,手表上的指南针乱晃,突然有什么和萧墨染擦过,缚魂镜腾起金光又灭下去。 慕颜夕踩的滑了下,本能用手一撑稳住姿势,摸到地上却是一场冰凉滑腻,她腾的翻身落到几步之外,却见刚才脚下的就是魑瘴,长着十几只眼睛如阴影一样贴地而行。 一道金光射中,阴影尖叫一声慢慢消融,萧墨染拽着慕颜夕,她看见远处地面上几块突起的黑影,烟雾多少都让她们身体发虚,被魑瘴缠上非常麻烦。 几乎是在深林里面乱闯,烟雾范围不大,随着她们离的远也可是变淡,此时天际慢慢放出道光来,没多久就亮了。 烟雾散尽,两人这才看清跑到什么地方,身后是树木高大的老林子,面前一片广漠草地,草茎粗壮,大概有半人高,却长在及腰深的水里,非常浑浊,什么都看不清。 慕颜夕白皙的脸上沾了些灰尘,萧墨染身上许多土,长发梳起,挂着几片枯树叶,晨曦照耀,两人很是狼狈,抬头,相视而笑。 慕颜夕神色揉进许多妖气,眼底冷光凝聚,“道长,看来,等我们的不只有那些鬼东西,故意把我们逼到这儿,道长猜一下,还有什么礼物送呢。” 萧墨染望着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草海,淡道:“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物事。” “现在天也亮了,我们原路返回,顺便找找其他人……” 萧墨染蓦然握住慕颜夕手腕,“嘘,噤声。” 树木间隐约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接近,窸窸窣窣想成一片,只见从深林里钻出条近四米长的红黑蜈蚣,千足扎地,蛇一样游过来。 两人心里发紧,慕颜夕正待去解决这蜈蚣,却是被萧墨染紧紧拽住,头先的蜈蚣后面竟然跟着数十条两米多长的蜈蚣,千足张开足有半米。 节肢蜈蚣红黑甲壳在眼光下闪闪发光,最大那条蜈蚣前身直起,遥遥对着她们,相隔百米,看不见这蜈蚣有没有眼睛,却仍感觉到怨毒的目光盯着她们。 慕颜夕心下感叹,为什么她每次都像闯进虫子窝一样,一群一群的虫海战术,就是不怕也渗的慌。 这蜈蚣像是怕水,不愿意靠过来,这让慕颜夕放心许多,她们还有时间想想怎么过去这满是水草的沼泽地。 蜈蚣仿佛感觉到她们意图,嘶吼一声,后足扣着后面的蜈蚣,靠着后面的蜈蚣撑着两米多的身体,凌空扑了过来! 慕颜夕猛推道长一把,立时就朝深处走。心下暗叹,不就杀了你们一只小蜈蚣,要不要这么紧追不舍?!蜈蚣聪明成这样简直逆天了! 蜈蚣凶性激烈,对着她们,躬身猛地弹出去!瞬间拉近了几十米,扑通一声落水砸出许多水花,窜进水里速度飞快! 水里妨碍行动,两人快不了,眼见着蜈蚣越来越近,慕颜夕停下准备将这孽畜干掉,突然,蜈蚣腾身而起,惨厉嘶吼一声,两米多的身体莫名的断成十几段,噼里啪啦掉进水里。 蜈蚣残骸片刻就不见了,连条腿都没留下,慕颜夕慢慢退到萧墨染身边,刚才她瞧见水里有什么极快的闪过。 慢慢平静下来,十数条小些的红黑蜈蚣还在岸上乱窜,却再不入水。 慕颜夕目光紧紧盯着水面。 第26章 好看么? 这里地势低,连着大半个月的降雨从山上冲刷下泥土都积聚在水塘里,污浊的水中只能隐约瞧见大团大团的水草。 诡异的平静。 两人警惕四周,一步步往前走。 微风夹杂晨起的些许凉意拂过漫无边际的草茎,清脆泛黄的草叶轻轻摇摆,陈年污水漂浮着植物腐烂呛人的味道。 水下淤泥很深,陷下去就很难抬腿,越来越费力。 仍是平静而和顺。 草叶密密麻麻浮在水上,萧墨染将草分开压住,不断找最快可以穿过水塘的路。 半人多高的草将她们整个身体挡着,淤泥又不撑重量,远远看去就像两颗头飘在草尖。 “嘶——”手上剧痛,萧墨染猛扯了下,像是把什么东西扯断了,掌心有道血痕往外渗着血珠子,还有半截断了的水草,草茎布满细小锯齿,细看之下,居然有紫色的细小纹路。 慕颜夕靠上来,看见她手里的水草脸色有些变了,拽着她加快速度,即便她心里仍是不安也顾不得许多。 萧墨染跟着跑了阵,突然发现跟对面山脉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就像她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眼底蓦然一沉,随手扯了把水草,站在原地不动。 慕颜夕见她停下,目光一直盯着被她扯断的水草,转而走到她背后各防一面。 萧墨染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低声道:“这淤泥下面会动,我们根本没跑出去,它一直带着我们绕圈子。” 忽然水里咂出浪花,一浪接一浪,像是有庞然大物在水下涌动。 浪花翻出泡沫向周围扩散开来。 水声越来越响,浪如泉涌快速升高,骤然水花四散,空中赫然出现个形如花苞却被草根全部包裹的巨物,不知*多少年的恶臭扑鼻而来。 这东西越有半米宽,枯藤般的根和水下连接,此时,根茎花苞慢慢张开,居然出现了张脸! 那张脸双眼紧闭,已经泡的面目全非,但是五官还很清晰,却满是拼接的裂缝。 周围水草仿佛活了的锯,一拥而上。 萧墨染感觉腿上一紧,抬了抬纹丝不动,一团团草根缠在她腿上将她向花苞拖。 水草如有意识,纷纷落在她身上,锯齿草茎当下便要将她割成碎块! 金光蓦然闪耀,明亮阳光让缚魂镜光芒成炽,镜子腾起金文符咒,一个个脱离,轰然将水草逼退。 水草漫天碎屑掉进水里,激起无数浪花,巨型花苞狠狠一下砸到水上,溅起来的水又被草叶分割,形成一层水雾,一下就隔绝阳光。 缚魂镜金光将两人罩起来,萧墨染腿上草根越勒越紧,几乎要勒进肉里去。 慕颜夕冲出光幕,几步蹿到花苞根茎旁,手臂勾着一蹬,蓦然攀上根茎,抽出三棱军刺狠狠扎下。 巨大根茎被扎了个窟窿,三棱军刺带出许多粘液,窟窿却几秒钟被细小根茎重新修复,扔了军刺,银亮爪刃猛地抓向根茎,堪堪断了一半就像遇到铜墙铁壁一样再也抓不下去。 慕颜夕心下着急,这样不行,这东西跟棉花一样,哪儿都使不上力,况且这儿也不是陆地,那么多水草可拼到什么时候去。 根茎腾出许多草茎捆住她,将慕颜夕牢牢绑着。 慕颜夕爪刃火焰骤然升腾,一下蹿着烧着根茎,根茎很湿,火焰不旺,却令禁锢她的草茎纷纷断了。 身后凝成白狐虚影,蓦然变成实体,三条长尾浮着,只见一只一米多高近两米长的狐狸跃到水中,身形庞大却轻盈,狐足水面上轻点便跃出十几米,背上暗金流线宛如水痕。 白狐叼着萧墨染的衣服甩上背,一下就蹿出去,无尽水草纠缠阻挡都被勾爪斩断,身后根茎花苞紧追不舍,分化许多触手张牙舞爪。 白狐不断绕弯,右爪绷带散开,露出一圈咬透的齿痕。 萧墨染执缚魂镜,金色符咒一个接一个狠狠撞上追击的花苞炸的天摇地动,每次花苞退后一些便很快追过来。 前方山脉越来越近,花苞愈加凶狠,从人脸中喷出一股股黑水,连早已腐烂的淤泥都被腐蚀成黑色。 白狐几次俯进水里才躲过喷射的黑水,伤痕将污水染红。 眼见着前面几十米就能上岸,白狐却嗷一声一头栽进水里,浑身湿透,右爪伤痕再被刺穿,水草像利刃一样,刺透愈合的伤口。 萧墨染落进水里,扣着繁复印结,诵咒声渐渐在整个水塘回荡,如同梵音。 金色符咒融成四个金文,凌然威严,猛地狠狠砸向巨大花苞,花苞左突右撞,金文将它死死围住,慢慢压进它身体里。 几秒后金光四散,轰然炸裂,花苞已然被炸碎,剩下根茎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裂开的人脸浮在水面上慢慢荡开。 慕颜夕浑身湿透的从水里站起来,急促的喘息,发梢滴落泥水很是狼狈,她蹙眉,将扎进手腕的水草抽出来扯的粉碎。 萧墨染脸色苍白,眼眸一如既往清凉如月,她捞过背包,扶着慕颜夕走上岸。 慕颜夕坐在地上,长距离的奔跑躲闪让她有些气喘,伤口裂开,鲜血顺着指尖落地,殷红一片。 萧墨染摸出急救包,打开瓶矿泉水洗干净她手上泥沙脏污,酒精消毒,再重新用纱布包扎好。 现在也顾不得形象,慕颜夕身体一歪靠在萧墨染身上,“道长,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没人盗得了周武王陵了。” 萧墨染递包纸巾给她,“深山老林年月长久,有何异物也是常理。” “这里穷山恶水,精怪又那么多,他想藏什么,不惜把自己葬这种地方。” 萧墨染望着身后的连绵山峦,道:“周朝至今几千年岁月,山脉不改,河流更迭,许是古时这里风水极好。” 慕颜夕瞧着她,虽然泥污实在不堪,气息仍是清淡雅致,仿佛莲花,背脊挺的笔直,衣服贴着勾勒出玲珑曲线,裤腿被划烂了,露着纤长的小腿, 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晚那个虚幻的萧墨染,没有道长的清冷,没有道长的坚持,温柔而亲昵的唤她,颜夕。 她不自觉弯着唇角笑,眼尾轻浮的挑着。 萧墨染冷冷淡瞥她一眼,见她笑容诡异,说“你真身湿透近灰,如同杂毛狐狸,不去清理一下?” 一句‘杂毛狐狸’把慕颜夕噎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声道:“彼此彼此,道长身材极好,春光无限,你都不着急,我急个什么劲。” 萧墨染淡道:“好看么?” “恩?”慕颜夕一怔,好看么?什么好看么? 萧墨染冷眼觑着慕颜夕,眼底水光蓦然柔和,像是藏着个漩涡,重新问了遍,“你瞧了我这么久,好看么?” 温热吐息散在慕颜夕脸上,她心口温热,干咳几声,反驳说:“姿色一般。” 萧墨染没说话,浓密睫羽衬的眼眸更是乌黑透彻。 慕颜夕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萧墨染道:“此处只有你我,慕老板色中饿鬼,既是姿色一般,断不会将我如何,这便放心了。”转身就走。 慕颜夕:“……” 你我果然是敌人! 两人在林中找到条河,河面很宽却不湍急,抓条鱼用线穿放水里勾引许久也没引到什么,料想这里还算安全,当下轮着沐浴洗漱一番换套干净衣服。 稍作休息吃些食物继续爬山,途中慕颜夕换了次绷带,待怕到山脊已是下午一点多。 这座山脉最高,山顶树木较为稀疏,周围情景一览无余,慕颜夕望着远处连绵的小山,古树参天,不仅密还枝繁叶茂,遮的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地界凭空找个藏在地底下不知道多深的古墓,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慕颜夕幽幽道:“我想念叶先生。” 萧墨染面无表情,“继续想,或许想的再真切些,便能梦到叶施主。” 身后扑通一声。 想念应验了?这么神? 重物落地惊起许多尘土,慕颜夕一下退开几步,忙挥手驱散尘土,却见一人侧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看身形穿着极为熟悉,还背着个有兔子挂坠的防水背包。 慕颜夕认得这个背包,是沈凝的。 萧墨染扶着人靠在树上,被汗水濡湿的长发下一长五官长相极为妖孽的脸,却隐约透着正气。 赫然便是叶纯白。 她整条左臂被纱布缠好,脸上泛着黑气,呼吸微弱,肩膀也裹着绷带,鲜血沁的湿透。 慕颜夕替她将体内毒气逼出,跟水地花苞一样的剧毒,她体质奇特,一般人在这种剧毒之下绝撑不了这么久,她生气虽弱,却还活着。 萧墨染掀开肩膀上被血染透的纱布,肩胛那里皮肉微微外翻,像是中了弩箭又给生生拔出,有些细碎的撕裂。 慕颜夕蹙眉,从伤口位置看,分明是偷袭,用的还是类似弩箭的冷兵器,水地拦路,想来不可能是偶然遇上的倒斗者,很大几率是透消息引她过来的人,只是如何算准在这里偷袭? 莫非那些魑瘴…… 沈凝背包在唯独没有人,怕是已经给人劫持。 慕颜夕脊背蹿起一股凉意,整个身体都开始泛冷,身边像是有什么东西有股她很熟悉的感觉。 那边昏死的叶纯白抽了下,呢喃着什么。 萧墨染凑近听了许久,瞧见慕颜夕正望着她,说:“九五至尊……” 慕颜夕神色疑惑,不解的看向叶纯白,“九五至尊?” 叶纯白依旧低低念着,“九五至尊……九五至尊……” 萧墨染从她领子上摘下一片羽毛,纯黑,色泽乌墨,似有流光。 慕颜夕看见那片羽毛,脸色一下变的惨白,眼底惊惧泛滥狂躁,倒退几步狠狠抖了下,喃了句,“鸦神……” 第27章 风水双阵 鸦神…… 慕颜夕额头阵阵钻心的疼,眉间火焰图腾若隐若现,她略靠着树,止不住的抖,鸦神,就是鸦神,不会错,这黑羽就是标志。 她慢慢坐下来缩成一团,眼底惊惶肆虐,黑羽就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将她拼命想要忘掉的过去重新拉回她眼前。 真的又要回去了? “鸦神……”萧墨染细细咀嚼这个名字,见慕颜夕整个人缩着,像是濒死的动物,身上透着浓浓的惊恐和绝望,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能让她怕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没有传闻呢? 萧墨染想过去扶她起来,手上还拿着那根黑羽,慕颜夕猛的朝后缩,惊道:“你不要过来!” 她停住,将黑羽扔到山下。 慕颜夕颤抖着喘气,过了许久才恢复平静,她站起来,忘了拍去身上尘土,深深呼出口气,望向远方。 夕阳余晖将天际染的赤红,慕颜夕脸色冷的像冰,萧墨染走到她身边,隔着玉珠握住她手臂,道:“你可懂得叶施主所说九五至尊?” 听着她没有问和自己相关的事,慕颜夕松了口气,右手上又温热传来,持续而安稳,让她的心稍稍热了些。 “我不知道什么是九五至尊,叶先生之前也没有提过,只是能让她重伤下还念念不忘,该是很重要。” “嗯。”萧墨染抬眸,“按着叶施主的性子,她应是见着特别的事情,抑或与我们此次目的相关,才想要留下线索。” 慕颜夕定定的看着远处,夕阳似是将附近山脉镀了层金色光晕,满目青翠似是都淡了些,脚下山脉最高,如同俯览尘世的王者,远处山脉,有些深入云中,如苍龙昂首,有些低俯,只露着苍茫山脊,似海龙入水,纵横相隔,却像是龙腾飞舞。 “九五至尊……”慕颜夕眼底一亮,“原来如此,九五至尊是说这里的风水格局,这里山脉奇特,呈群龙拜服之像,而且山脉分布暗合九宫变化,形成了天然的大阵,随着日升月落阴阳强弱随时变化,怪不得养出那么多孽障。” “莫非周武王陵是在这条山脉某处?”慕颜夕蹙眉,道:“也不对,葬在九五至尊龙王脉,纵然子孙不是千古帝王也是一方诸侯,历史上周朝近八百年,似乎,短了些,况且,陵墓修建在这种地方,少不得有许多阴邪的东西,植被难以生长,这里树木尽是百年老树,只要根系深入墓里,多半都会枯死,可这里却没有枯死大片树木的地方。” 听着她自言自语,萧墨染细细看着远处山脉,指着其中很不起眼的山脉说:“慕老板,或许,此处并非龙王脉。” 慕颜夕顺着她手指方向也看到那条山脉,很不起眼,藏在云海之后,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有些山峦的模样。 “道长说的没错。” 叶纯白不知何时醒了,捂着肩膀费力的走过来,行动间拉扯到伤口疼的她满脸冷汗,尽量站稳说:“九五至尊的龙王,不是现下这条,而是那条小的,整个群龙俯首的山脉群,看似是朝现在这条山脉臣服,其实,是追随着那条小山脉,云海山峦那里,才是龙头,你仔细看看,所有山脉都追随在龙王后面,脚下这条,只是最后一条龙而已。” 慕颜夕朝小山脉又看了阵,果然跟叶纯白说的一模一样,看似群龙俯首,但山脉或多或少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那条小山脉,连现下这条也是如此,只不过平时云雾缭绕,遮挡看不到全景,才会被这样误判。 叶纯白抓着慕颜夕的手,艰难的说:“慕老板,这里有另外一群人,沈凝被抓了。”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没法推断沈凝失踪了多久,那群人来历不明,落在他们手上很危险。 “你先将遇到的事说一遍。”慕颜夕挡开萧墨染要扶人的手,让叶纯白坐下来。 “我夜里闻到一种奇特的香味,出来以后见着你和道长先后跑进老林里,突然整个营地都笼罩了一层粉色烟雾,闻了以后会身体发软,我来不及追你们,只能叫醒其他人留下几个背包,先逃出去再找机会和你们会合,正离开的时候你忽然回来了,姜怀和你说明情况,你却趁她没有防备给了她一刀,沈凝看出这人不是你,而是仿佛人皮一样上面十几只眼睛的怪物,此时凭空又出现许多同样的怪物,我们被追散了,我和沈凝一道,趟过山下水塘的时候,中了那团根茎的毒,逃上岸后,突然肩膀剧痛,却是有人放暗箭,我勉强以*阵困着他们,逃到这里的时候被追上,似是,似是有个女人,将沈凝抓走,不知为什么放过了我。”叶纯白一口气说完,累的大口喘息闭上眼靠着。 “你,你可看见这女人样子。”慕颜夕不自觉的抖了下,指尖捏的发白,她隐约觉得这女人就是鸦神,可按照鸦神以往作风,不可能会放过眼皮子底下的叶纯白。 鸦神,若非无奈,她致死都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 叶纯白没力气注意她的异常,低声说:“我不清楚,当时我中了毒,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是一个女人,她好像说了句话,‘将她一起带到那里’。” 萧墨染注意慕颜夕的反应,她是九尾天狐遗族,加上凝聚三尾,比其他三尾妖狐要强上许多,道门除了几个不出世的前辈少有胜的过她,究竟什么人能将她吓成这样。 慕颜夕勉强镇定神色,将心里的恐惧死死压住,说:“若我猜的没错,他们指的那里,就是周武王陵,叶先生有伤在身不适长途跋涉,就由我和道长去救人。” 叶纯白当即摇头,“不行,下面有个狭长山谷自成一阵,九五至尊格局映照天地变化,形成天然大阵,不仅奇门遁甲高了不止一层,还是内外双阵,两阵生门随着阴阳和时辰的变化随时都在变,山谷中也并非如你我现在看见的样子,你们走错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见着叶纯白有意思要起身,萧墨染去扶着,道:“叶施主说的有理,况且这里荒郊野岭,山中精怪甚多,现在还有不明身份者藏在暗处,她留在这里,不比跟着我们安全。” “什么时候了?” “下午两点二十。” “未时二刻。”叶纯白闭眼缓和了下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感,按下手表侧面一个按钮,弹出在里面的小罗盘,便看罗盘便迅速掐算,手指如飞。 过了十几分钟她空口气,道:“龙王在东北方,内阵的生门在申时也就是三点以后才会和龙王重合,到酉时也就是5点的时候就会是另外一个地方,我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就这样吧。”慕颜夕决定按着叶纯白的话做,认识这些天,多少也了解她的性子,这时候不会胡来,对九五至尊格局的定性绝非夸大其词。 她们抓紧休息,等待时间的到来。 仿佛是处昏暗的墓室,空气中混合着千百年腐朽的气息,阴冷潮湿,带着令人窒息的憋闷感,似是充斥着等待死亡的绝望。 死寂般的黑暗,浓稠的有如实质,就像有阴魂厉鬼藏在其中,妖兽隐在黑暗里。 有人‘扑通’一声跪下,传来瑟瑟发抖时衣物的摩擦声,却没有说话。 “你选个死法。”声音冷硬如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带着许多血腥气,甜腻的令人作呕。 “乌大人!我……”有人话未说完,闷声倒地。 空中血腥味更浓,直往人鼻子里钻。 突然晃过鬼火,摇摇晃晃,勉强亮了下。 地上赫然有具干干净净的骨架,内脏散落,满地都是鲜血,骨架周围铺着厚厚一层人肉,一片一片仿佛精雕细琢非常均匀。 凌迟的像艺术品。 半个小时过的很快,为了节省时间,慕颜夕直接现出白狐原形,驮着她们跑,萧墨染体态轻盈,不觉得什么,可是两个人加上三个背包,那不是一般的重量,她力气再大,奔跑时间长了也有些负担巨大。 叶纯白很虚弱,肩上伤口阵阵刺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强撑着清醒给慕颜夕指路。 如她所料,一进入山谷中就像闯进迷雾里,三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里的树长的都差不多,雾太大也看不见高度,慕颜夕一度以为她们在绕圈,叶纯白不时让她向前在转右,后退再向左。 约莫跑了有一个半小时,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幽长的峡谷,树木高耸,两边山脉巍峨,峡谷里几乎照不到阳光,显得有些阴暗。 慕颜夕将两人放下来,站直身子微喘,回头看去,所有景象一览无余,但稍有靠近就会感觉渐渐弥漫雾气。 两人也累的不轻,即便不用她们赶路,可是白狐皮毛太顺滑,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是以一路非常辛苦。 萧墨染眸色微沉,问道:“颜夕,鸦神,是何人?”连慕颜夕都如此忌惮,她不能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 萧墨染抿唇,神色渐冷,“慕老板,人命攸关,我必须清楚这个人是谁。” 慕颜夕神情急怒,眼尾狠狠抽了下,轻浮散的干净,字字清晰,“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墨染无声坚持, 慕颜夕的怒气蓦然就消失了,脊背有些弯曲,她怔怔看着手臂上的玉珠,“她来自一个古老偏远的部族,地位很高,她会最恶毒的邪术,有最冷的心,其他的,我一无所知。”她没说完,鸦神,和她一起,有段相当长的时间,长到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就认识,她努力忘记,在快要成功的时候,鸦神重新出现了,像一道绳索,慢慢勒进她的喉咙,如恶鬼缠身,生生世世,都逃脱不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面对她,见到鸦神黑羽的一瞬间,心,便沉到无尽的深渊。 萧墨染伸手,被慕颜夕不动声色的躲开,她顿了下,执着的握上去,玉珠带着她的温热,一点点传到慕颜夕的手心。 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问,尽管这样会伤害他人。 萧墨染眼里恍惚有清淡的光,“清心阁从未有怯懦之徒,我当你是友,无论能否避免,自与你并肩,不退分毫。”她说的断冰切雪,那般坚定和不容拒绝,好像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论危险,无论坚信,无论前路有无,从来不退。 慕颜夕想笑,多荒唐,她们本是仇敌,一个道士一个妖,此刻她说当自己是朋友,自己该嘲笑她的天真该讽刺她的幼稚,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只是她依旧沉稳安定的声音,让自己所有的惊恐和彷徨,渐渐消失了。 萧墨染眼眸清净透彻,里面映着慕颜夕小小的影子,让她心口微微发烫,越压抑,越烫的厉害。 第28章 先天衍卦 “走吧。” 慕颜夕当先走入峡谷,叶纯白悄悄在腿上狠掐一记,借着刺痛终于有些清醒,萧墨染走在最后。 夕阳慢慢坠入天尽头,皎洁月芒透过茂密树叶洒下,碎成斑驳的暗影,偶尔蝉鸣声声,除此之外,是长久的寂静。 峡谷窄而长,走到多半路程的时候,从深林里钻出来,见着个湖,整个湖大概十几米宽,将峡谷拦下一半,左边是高绝的瀑布,约二十多米,瀑布如一条白练,直直垂落湖中,荡起巨大的波纹。 正要从旁绕过,叶纯白突然盯着水里不动了,掐算许久,说:“龙心湖,此处……” “真是好地方。”慕颜夕仔细瞧着瀑布湖水,身后摸了把湖面一下的岩壁,说:“这么大的瀑布水量充足,这湖底再怎么深都有填满的时候,可这水藻水痕不不增反减,水里有异呢。” 说罢当下跃如湖中,同时手上勾爪显现,随时都能迎接攻击,湖水很清澈,在水里能看见岩壁上依附的水藻,慕颜夕下潜了十米,还未到底,却觉得下面暗流吸力越来越大,隐约见着五米左右的岩壁有块地方比别处稍暗,摸到暗影处,是一道生锈的青铜门,她停住下潜,游到岩壁借力一蹬,朝上游去。 突然一股暗流猛地卷住她,直直撞向岩壁,她随着暗流转的头晕目眩,吸力太强,她挣不开,不得不化身白狐跃回去。 慕颜夕浑身湿哒哒,不停的往下滴水,微卷长发垂在肩上,映的有种妖媚到极致的明艳,说道:“底很深,水下有暗流,底下十五米左右有个青铜门,只是暗流吸力太强,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卷了撞岩石上,叶先生有伤,行动不便,实在不宜下水,一路走来,很少看到猛兽的踪迹,只要没有碰见他人,安全应该没有问题,叶先生便在这里等待好了。” 叶纯白无法,她现在余毒未清,手臂也不能动,成了半个废人,勉强跟着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只得安稳留在岸上,慕颜夕从包里拿出无线电水下通信装置,还有全套的潜水设备,帝王墓向来山水不分家,是以她做了万全准备,自己并不需要潜水设备,那会影响她的行动,只带了一副水下联络的耳机麦克和电池。 待萧墨染换好潜水的东西,叶纯白也初步会用通讯器,慕颜夕顿了下,对她说,“叶先生,若我们半个月后还没有回来,你就不必等了,炽影会把你的报酬打到你账户,到时记得给我和道长立个衣冠冢,清明多烧点纸钱,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叶纯白看她许久,才慢慢点头,萧墨染静静站在湖边,背脊挺直如松柏,“你我未必就会身死,走吧。” 慕颜夕没有说话,眼底光芒暗淡。 纵身跳进水里,潜的越深光线越暗,水下暗流相互交织冲撞,慕颜夕领着萧墨染朝下游,压力渐渐变大,两人躲着暗流,贴着水下岩壁下潜,以免被突如其来的暗流拍的粉碎。 终是潜到阴影处,有道青铜门,半开着,青铜常在水下已是锈迹斑斑,慕颜夕着手试了下,隐隐有股吸力,她示意萧墨染退后,猛地将门推开,门锈的严重,被她一推竟然整个从墙壁上脱落,她直觉里面吸力突然变大,暗流从背后拍来,一下卷着她拍进去。 慕颜夕被卷的天旋地转,根本顾不上后面的萧墨染,水流很快,卷着她约莫有一分钟,她狠狠撞在硬物上,她闷哼一声浮出水面,已是到了尽头,水流泄到硬物下的泄水口。 她这才看清自己撞在了台阶上,修的很平整,向上有条通道,上面漆黑一片,慕颜夕吸了几口,空气很潮湿,但没有陈旧的*味。 慕颜夕坐在台阶上,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边将手电打开冲来路晃,边将耳机和麦克带上尝试与外面联系。 耳机里有断断续续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叶纯白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慕老板……慕……你……哪儿……” 又等五分钟,这时里面才传来略清晰的声音,“慕老板,你们身处的方位,能听到吗?” 强光照亮的地方有回应,慕颜夕加紧晃两下,说:“能,我在一条台阶上,道长正朝我游过来。” 那边沙沙几声,“你们小心。” 萧墨染从水里出来,脱掉潜水服,只留下氧气瓶放进背包。 慕颜夕伸手拉她起身,望着黑黝黝的上方,呼口气,当先走上去。 萧墨染走在她身后,乌黑的发丝滴着水,精致的下巴被水润的像是沁了蜜。 台阶不长,不过十几阶便到了平整的通道,慕颜夕一路小心着机关,不过不知是墓主人慈悲还是太过自信,竟没有什么陷阱,通道是斜的,也不长,约莫百多米,尽头两条岔路,前面一条,右边一条,两人俯身,慕颜夕从包里掏出一把铁珠子,向墙壁弹射,挨个试了遍,传来实在的沉闷声响。 她又在三条通道相交的地面上敲敲,确认无疑,这才直起身站到通道中间,两人犯了难,这两条道走那条?这外面的孽障都多成那个样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那绝对不可能,可是现在就她们两人,分开走不明智,可是一条一条试又会浪费时间。 慕颜夕先试右边那条通道,这通道似是蛇形,弯弯曲曲,不过墙壁和地面仔细检查遍,没有机关,墓里常见的翻板弩箭都没有。 接着萧墨染迈向前面的通道,她刚落在通道上,突然被慕颜夕叫住,“道长回来。” 她退后几步,看着慕颜夕上前抽出另一把军刺狠狠一敲,前面通道的地面上裂了条缝,用军刺撬开,手电一照,地下约是五米的深坑,密密麻麻倒叉着透骨尖刀,刀上已经生锈,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锋利,这通道最里面拐着,通道只是翘起一边,坑的长度远远不止石板的长度。 萧墨染上前几步,她隐约瞧见坑底还有水,漂浮着一颗颗像沙的东西,很像水面上的脏污,她说道:“这是……什么?” 这东西太小,又隔着五米,要看清楚很不容易,慕颜夕闷不做声揭开绷带向下滴了几滴血。 只见那一颗颗沙仿佛动了,全部朝水面上散开的血液聚集,动了好一阵子又安静下来,继续漂浮在水上。 慕颜夕淡道:“这是蛊卵,只是听幽魅提过,具体是什么蛊我不清楚,蛊卵遇热化形,只要接触到人体就会化成幼蛊寄生,幸好我只是滴了几滴血,这要是扔个人下去,过不了多久就有一大群成蛊在后面追了。” 她勾了勾唇,道:“墨染,如果是你,一条有陷阱,一条没陷阱,你走哪条?” 萧墨染想片刻,说:“没陷阱的通道故弄玄虚,该是有机关的路才正确,只是入墓人都会此等想法,造墓者该是反其道而行之,没陷阱的通道才正确。” 慕颜夕抽出纸巾擦擦手,将滑落的发丝撩到耳后,道:“这是故弄玄虚的伎俩,让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两条路都不能走。” 萧墨染心思通透,略想便知道关键,“莫非有第三条通道?” 慕颜夕站在交汇处,若她猜测正确,四周和下面都没问题,那只好试试上面有没有问题,蹬在墙上借力,锋利勾爪一下勾住顶,她细细的摸,触到一处凹痕,往里一按,只听耳边轰隆隆响彻石头顶侧翻,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慕颜夕照旧扔了把铁珠子上去,听着上面的响动,等完全安静这才攀上去,然后来拉萧墨染。 上层空间宽阔许多,仍是漆黑一片,只有强光手电有限的光芒,死一样的寂静,还有股呛人的灰土味。 这条道斜向上,倾斜的幅度不大,微微有一点,两人小心翼翼,萧墨染将缚魂镜扣在手上,随时准备做出防御。 出人意料的平静,越平静,慕颜夕心里越紧,真通道应该机关越多才对,怎么会这么平静。 脚下突然一陷,她赶紧收回急退几步,带着萧墨染靠墙蹲下,却是并没有什么动静,手电照过,只是地面有道台阶而已。 慕颜夕呼口气,执着手电,慢慢踏在地上。 萧墨染没动,站在后面戒备四周。 眼前乍起金光,刺的人眼睛盲了下,待适应过来却见到慕颜夕仿佛不由自主的走到中间,停下,茫然四顾,张嘴喊着什么,但是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萧墨染在她正前方晃手电,她毫无反应,像是看不见她。 金光碎了,将身处的空间照亮,只见慕颜夕站立的地面像是许多块骨头拼凑而成,并不规整,骨头上刻了许多字,此时金光慢慢组合成十六个符号,萧墨染看不懂,硬将图形刻在脑海里,立时联系叶纯白将看到的符号形容一遍。 同时,慕颜夕竟是跪倒在地,她整个人缩着不停的抖,脸色苍白如雪,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传来,手指死死扣在地上,被衔接边缘划出道道伤痕。 萧墨染眼底浮上许多焦急,等不到叶纯白的回应,慕颜夕的情况越来越差,当下便要进去找她。 那边突然有了声音,“道长,那是甲骨文,意思是,狐身凤格,非人非妖。” 竟是慕颜夕的命局,只是这非人非妖? “一共十六个字符,可还有未说的?这是什么阵?可有解?” 那边沉默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寡亲孤行,不入轮回。骨头拼凑而成的地方,是不是很像一个八卦?” “嗯。” “你别妄动,这是先天衍卦,无解。” 萧墨染顾不得她的话,慕颜夕抖如风中落叶,随时都可能碎了去,缚魂镜金色符咒蓦然亮起,护着她,便踏进去,空中浮的金色碎芒剧烈碰撞,将缚魂镜符咒死死压住,萧墨染觉得似有一座山压在身上,每走一步都难如登天,好在并未像她想的那样是幻境,她离慕颜夕不远,不过六步的距离,却让她衣服都被汗沁的湿透。 走到慕颜夕身边,她几乎要跪在地上,缚魂镜沉的托不住,金光啵一声碎了,像是金色沙海洋洋洒洒落下。 慕颜夕惨白着脸,右手死命攥住玉珠,爪刃抵在脖颈上,早已划出道道血痕,浑身冰凉,闭着眼,像是一个死人。 萧墨染心里咯噔一下,手刚搭在她肩上,突然她张了张嘴,溢出一声心丧若死的哀求,“杀了我吧。” 耳旁仿佛响着一个冰冷却肆意的笑声。 慕颜夕在哀求,仿佛一个濒死的人,面对无可逃脱的困境,低微的哀求一个结束。 她本不是会求死的人,此刻却是死都逃不脱的绝望。 萧墨染握住她的手,缓缓的,缓缓的,将她抱在怀里,温热柔软的手掌抚在她背上,“别怕,我在。” “道长?”慕颜夕低低唤着,满是死寂的神色晃了下,是道长,那声音那安稳不会错,她松懈下来,小心将头埋在萧墨染肩上,她是妖,还是九尾天狐仅剩的血脉,无时无刻不在防着同族和人,谁都想在她身上榨出些利益,要不是一身狠毒绝情,早被吃的渣都剩不下,她信了迷障森林的妖,却差点做了他人口中补品,她信了鸦神,却险些被炼成蛊,她已经忘了怎么才变成现在这模样,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未有人真心要护着她,可是道长不一样,随心随性,不曾图谋,就是这样的随意和淡然,让她忍不住想去靠近,尽管她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可以在她怀中,什么都不想,不防,就像玉珠,在她深入幻境要自尽的时候,化进心里的温暖。 萧墨染抱的紧些,她感觉锁骨迅速湿了一块,带着微凉的湿意,就这么凉到她心里。 慕颜夕从未露出软弱,此刻崩溃般缩在她怀里,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她凌厉,她婉转,她绝情,却在幻境中惨败,许是她并不强大,许是幻境太过不堪。 萧墨染一直抱着慕颜夕,不曾松开,坚定而温暖,过了许久,慕颜夕慢慢抬手,回抱着她,一点一点收紧,冰凉的唇蹭在她耳边,仍是含着许多慌乱和软弱,“别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第29章 墓中道谢 慕颜夕抱着萧墨染,似相互依存,似密不可分,她冰凉的手指摸到萧墨染脸上,感觉整个人都是凉的,只有抱着萧墨染,才能感觉到温度,鼻尖是她熟悉的檀香味,安心凝神。 循着指尖触到的柔软,吻上去,她不知道原因,心里想这么做,需要如此,就这么做了。 萧墨染僵了下,在慕颜夕闭着眼睛凑上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却没有躲,或许,她仍是不知道怎么办,或许,是被她微凉的吐息慑住心神,慕颜夕最诱惑的时候不是妖媚放肆,而是现在,完全的信任和依靠,会难过,会委屈,会软弱,会无力,真实的她。 慕颜夕单纯的吻着,没有别的动作,仿佛只是从她那里汲取温暖,萧墨染怀抱依旧,眼底清透如溪。 睁开眼,望向她淡然透彻的眼睛,慕颜夕低着头,说:“为什么不躲?” 萧墨染眼里的光晃动了下,伸手在她眼角轻擦,将那些许湿意拭干净,淡淡的笑了,“我躲了,你便不亲了么?师傅没教我这事是不是该躲,我心里也不讨厌,随心而为,大抵便不用躲了。” 慕颜夕弯了弯眉眼,她这说的没错,若是躲了,怕是自己会不依不饶的追上去,那时身边只有萧墨染,怎能容了她躲开,不过,山上长大的就是好,不像凡尘那些人一样,口是心非,心思还要猜来猜去九曲十八弯。 慕颜夕平复好情绪,许多年没有这么激烈的感情,一时间适应不过来,好在她习惯了隐藏,能让别人看起来若无其事。 抽出纸巾将手擦干净,另外仔细将萧墨染额上的汗擦了,刚才她虽然身在幻境中,可还是能感觉到她的靠近,锁魂禁咒都用出来,想必她不会轻松。 慕颜夕反握着萧墨染的手,感觉到手心持续的暖意,忍不住勾着唇角。 “墨染,你是不是见着谁有危险都会这么不顾一切去救?” 萧墨染有一瞬间的迷惑,她心里得不出答案,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一视同仁,并不是谁都能让她舍命相救,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自己的道没修好,走到一条歧路上去? 慕颜夕停下,定定的看进她眼里,轻声问:“若是我下次遇险,你还会不会来救我?” “会。”萧墨染不假思索,快的让她没有反应的余地,话一出,心底的声音却让她更加迷茫。 慕颜夕识相的没有继续问,让她自己纠结去,越迷茫,越会容易忽略自己挑起的这个小小火苗。 “道长,清心阁许不许还俗?若是你师弟师妹年少轻狂动情了怎么办?”她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萧墨染蹙眉道:“我派并未强制修道,若不愿继续静修,自可还俗下山,只是派中动情一则,并无先例,是以我不知晓该如何处置。” 她心念一动,该是有图谋的,却在瞬间湮灭。 慕颜夕抿着唇,神色有些幽深。可能不会有人知道,十六字金文,她见了,也识得,欠缺的后半命格。 狐身凤格,非人非妖,寡亲孤行,不入轮回。 天命既无法更改变换,那自己,怕是只有这一路可走,再无来生。 甬道黑漆漆的,很潮湿,靠近地面的地方长了一层暗绿色的藓,手电的光照亮前路,微弱的光被黑暗重重包围,像是永远出不去。 这里平静的不像话,慕颜夕走的小心翼翼,脚下十分稳健,先试探,在踏足,隔了几千年,谁知道墓里有什么,先天衍卦都在,还有什么不可能。 甬道开始越来越窄,弯也越来越多,不过百步已经过了十个弯,倒是没有岔路,只是这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是鬼打墙,这到底有多长。 只能容一人走过,慕颜夕依旧在前领路,紧握着萧墨染的手,突然,墙上闪过一道黑影,头顶一阵扑棱的声音,蓦然将手电照去,却跟不上那东西的速度,片刻间便消失了,紧跟着又是一阵声音,黑影越来越多,好像都从这条甬道里通过。 慕颜夕手中强光手电追着黑影,想要照清什么东西,蓦然金光大放,缚魂镜上金色字符脱离出来,轰然撞向靠墙的黑影,接触的瞬间震响声声,撞上什么都炸碎了,不过还有些黑影被震的掉下来,萧墨染正欲去看黑影是何物,却见慕颜夕拉上她便跑,身后突然像是漏水的声音。 她侧身瞧过,立时紧跟慕颜夕的脚步,墙壁不知何时裂开,正从里面渗着水,水面浮着一层沙粒,正是在下面见过的蛊卵。 甬道地面开始向下,水流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就要被侵泡蛊卵的水追上,萧墨染几乎都能想出蛊虫寄生出来的样子,死都死的很难看。 前面慕颜夕突然一顿,萧墨染正注意身后水流险些抱个满怀,她隐约看见前面很空,岩壁上又五个口,还没看仔细,只听她幽幽问道:“墨染,你恐高么?” “不。”她刚回答便给慕颜夕狠拽一把,立时感觉身体急速下坠,却是个斜井。 斜井很陡,她们贴着岩壁滑下,耳旁是呼呼的风声,斜井再经过休整也有些尖锐的石头,不时磕在她身上,萧墨染咬着唇忍疼,蓦然一道尖锐的疼痛,她险些忍不住呼出声来,一时感觉着背后有些温热的湿意。 慕颜夕带着萧墨染贴着竖井边,躲开那些落下的蛊卵,急速坠落掀起的风夹杂细小碎石刮在她脸上,瞥见不知多深的井底闪过一丝光亮,她一咬牙,顾不得许多,蓦然变身白狐,爪刃扣着井壁,抓的呲啦作响,整齐的井壁被她抓出许多爪痕,可是斜井太陡,她们下来冲力太大根本挡不住下坠的趋势。 井底冷光越来越近,白狐护着萧墨染上背,在急速坠落立时就要掉入冷光的瞬间,身体弓着,猛地一弹,蓦地蹿出斜井落在五米以外的平台上。 萧墨染本就使不上劲,被慕颜夕背着想动也动不了,只觉一下飞到半空又落下来,倒是没有自己预料的疼痛。 身下传来一声闷哼,萧墨染打开手电,却是慕颜夕垫在她身体下面,正皱眉看她,说:“道长,你快下来,压着我了。” 萧墨染略微有些晕眩,后背大片湿腻让她很不舒服,正要起身,被慕颜夕扣着腰拉回她身上。 眼前的萧墨染明眸清澈,精致的下巴更白了几分,连唇都有些白了,慕颜夕在她背后摸索几下,触到许多温热,鼻息间有股血腥味,心下明了,轻轻扶着萧墨染起来,让她背对自己坐着。 衬衣破了很长一道,已经湿透,鲜血不住的往外流。 从背包里拿出棉球,碘酒,绷带等物,慕颜夕咬着手电,伸手到萧墨染胸前去解扣子,萧墨染怔了下,按住,冷淡的声音含着不自然,“我自己来便好。” “松手。”慕颜夕语色冷凝,一道道解开扣子,趁着血还没凝结退下外衣。 萧墨染止不了她,便不在强求,先天衍卦本就消耗她不少体力,她实在没有精力为上药的事跟她拉锯战。 染血外衣下是萧墨染清瘦的脊背,肌肤白皙,细美如瓷,比上好的绸缎还要柔嫩几分,左边有道不小的伤痕,慕颜夕仔细检查,伤口不深,周围轻按几下,萧墨染也不疼,没伤着骨头,就是伤口有些长,失血多。 拧开瓶矿泉水沾湿纸巾擦干净伤处周围的灰尘,抹上碘酒消毒,慕颜夕从包里掏出个瓶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幽魅给的止血药,也不知效果如何,现下也没什么速效止血药,只好信她,不行回去再跟她好好算账。 萧墨染老实趴着,清凉过后是一阵刺痛,似是慕颜夕在自己背上倒了什么东西,刺痛过后好了许多,伤口的疼痛散了些,不再那么难受。 缠好绷带,伤口处又殷出血色来,慕颜夕找出衣服让她穿上,胸衣是别指望了,勒得紧了伤还得裂开,在这地方一路连伤带痛的可不是好现象。 待收拾完,两人这才觉得有些饿,从半夜就遇到那些孽障,消耗过剧,听到沈凝被抓的消息一路急赶也没顾得上补充,这一看时间都半夜了。 萧墨染觉得慕颜夕像是变了个人,虽然还是那张妖媚轻浮的脸,可给她上药,现在还照顾她伤势将食物都处理了包装给她,明显不是慕老板的做事风格,她先前可是十分希望自己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然就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现下反倒变的体贴? 慕颜夕瞧着萧墨染一直看她,不明所以,手里打开一罐牛肉罐头朝她一递,“墨染,你不饿么?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慕老板,你为何……”萧墨染没问下去,她觉得问不出口,怎么问,难道问她为什么变了个样子对自己好? “叫颜夕。”慕颜夕听她称呼眯着眼,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见萧墨染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便知道她奇怪什么,眼尾妖娆的挑了下,“墨染不必疑心,此处只有你我两个,若是身死,将来黄泉路上做了伴,我对你好些,好过一路陪着个榆木疙瘩,死了也不舒心,你说是不是?” 萧墨染抿着唇不说话,眼眸水光轻柔,拿着面包咬了口。 “谢谢。” 慕颜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没有回应,抬头,看到萧墨染侧脸神色不自然,合着她刚才的道谢,像是道长从未跟人说过谢谢,也是,道长受人恩惠,历来都是同样程度还回去便是,从不道谢。 她得寸进尺说:“墨染说什么?我没听见。” 萧墨染僵着身体,不想回应她的问题,慕颜夕凑到她面前,注意到她清澈眼底起的些许波澜,脸上妖娆更盛,眉眼勾魂摄魄,“墨染若真想谢,让我亲一下可好?” 第30章 三重幻境 “休要胡闹。”萧墨染平静的让人无从下手,端庄清雅仿佛一尘不染的莲花。 慕颜夕眼尾妖气泛滥,凑到她唇边轻笑,萧墨染依旧清冷,透彻的眼眸干净如天山冰泉。 她敛了神色,起身去查探身处环境,斜井之下有个两米深四米见方的坑,下面遍布锋利尖刀,几千年过去竟然少有锈迹,泛着冰冷的暗光,若非她敏锐的感觉到危险,就这么直直落下,定会扎个透心凉。掺着蛊卵的水倾泻在坑底,浮着层砂砾,像是许多脏污,有尖刀占了蛊卵,眼见着便腐蚀成了一个个漆黑的点。 这里像是一个侧室,左边有阶梯垂下,一直通向上层,右侧并列几个供桌,整齐的码放着许多黑罐,黑罐内壁似是放了什么因为年月太久而干涸,皲裂成一块一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些东西慕颜夕并不想碰,万一这是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没地方找解药去。 疲累适时的席卷而上,帐篷睡垫都丢在老林子里,现在只有背包备着的一条毯子,萧墨染不能躺靠,慕颜夕将背包收拾的软些,让她趴着休息。 许是累的狠了,没多久听到萧墨染轻微沉稳的呼吸声,慕颜夕不住的朝她靠近,仿佛如此就能借着她的温度温暖自己。 她没有睡意,闭上眼就是漫天飘落的黑羽和鸦神阴冷含毒的笑声,轻飘飘的,却缠的死紧,化作白骨也挣脱不掉纠缠。 斜井一滴滴的水声格外清晰,侧室还算安静,却并不安全,通道中的黑影被打下几道,不过被突然而来的蛊水逼的无法看清实物,黑影数量不少,若是同一种东西,总会有个巢穴,冲过的方向并非是剩下的几条通道,当真是经过这里,何以没有痕迹,连落单的都没有。 她眼前鸦神的脸越来越清晰,蔓延的黑色几乎遮蔽她整个世界,眉心针扎一般刺痛,火焰图腾明灭不定,却阻止不了她眼底迅速泛滥的黑暗。 空中似又传来冷凝阴狠的笑声,放肆而诡谲。 慕颜夕像是突然崩断的弦,如同兽行,眼眸漆黑如夜,深沉的无以复加,她整个人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中,如兽一般,靠近萧墨染,嗅着她身上残留的血腥气。 黑暗中,是她泛着压抑的呼吸声。 仍旧是熟悉到安心的檀香味,右手玉珠散发阵阵暖意,将她周身的冷凝破了个出口。 她眼底的黑暗慢慢褪下,轻喘着靠在墙上,不由自主离得萧墨染更远些,望着手上现出的锋利爪刃,神色复杂。 越靠近鸦神就越危险,她知道自己的异常和失控,也知道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可她不想一直都活在噩梦里,这里有她要的东西,很可能是让她修炼出四尾的东西,而且现在没有退路,沈凝在鸦神手上,叶纯白敌友不明,还有她最想要的,鸦神在一天,她就永远是她手里的一只蛊,哪怕没有炼成,哪怕她逃了,却永远活在鸦神窒息般的恐怖之下。 她势在必行,可不是谁都该为她的行为付出,起码不该是道长。 道长是好人,她并不是今日才这样认为,好人是不该浪费的,对不对? 慕颜夕安静的将幽魅准备的药塞在萧墨染背包里,连带着大半食物,然后背着瘪了一半的防水背包,在她周围洒圈药粉,这是驱蛊药,墓里阴邪多,她有缚魂镜在手,阴灵邪魅无所畏惧,最不擅长便是巫蛊,临走,当护她一程,也算偿了她愿舍命相救的恩情。 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落地无声,足不惊尘,她夜视极好,是以并未开手电,鼻息间檀香愈淡,周身像是温暖渐渐抽离,回到曾经的冰冷。 玉珠源源不断的温热从手臂传来,似是留着最后一点余温。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慕颜夕反射性的捏住手腕一掰,却在瞬间松开,侧身望去,眼底闪过许多惊诧,到底是平静下去,只淡淡的唤,“道长。” 萧墨染就站在她身后,右手提着背包,尽量均匀受力,还是被坠的背上伤口生疼,才几步路额上就沁出一层冷汗,脸色白若云雾,唯眼眸清凉如昔。 她放下背包歇歇,道:“颜夕这是要把我扔那儿自生自灭?” 慕颜夕眯着眼,看她许久,“你醒着?” 萧墨染淡淡的抬眸,瞧她,“我道性不足,墓中熟睡实难忍受,愧对慈航祖师。” 慕颜夕没有被看见异常的惊惶,说:“道长跟着我,不怕我一不小心把你杀了?” “生死有命,你若杀我,而我逃不开,该是我的劫数,即便逃了,不过是多活一阵。”萧墨染缓了缓提起背包,走到和慕颜夕并肩的高度。 她擒着萧墨染的手腕,不敢拽,“道长如此看淡自己的生死,为何看不透别人的性命。” 萧墨染低着头,柔顺的长发垂在肩上,容貌清秀柔和,道:“我孑然一身,并无牵挂,可他人或有高堂奉养,或有稚子待育,或凄苦多世,两者相较,自是他人更为重要。” 慕颜夕轻笑,“原来重要与否是这么分辨的?” “我不觉如此比较有何不对,你族人众多,即便你不愿当他们是族人,但同为一类不可否认,它们奉你无上地位,尊你为主,许多不成形的精怪需你庇护,尘世也需你约束异族,与我相比,你自是重要的多。”萧墨染毫无波澜,似是这样的比较再平常不过。 慕颜夕安静片刻,低声自问,“你当真没有私心?” 萧墨染没听清,“什么?” 慕颜夕转瞬恢复平静,眉眼妖气浓郁,隐约缠着些厉色,“没什么。” 顺着阶梯来到另一间侧室,放着几排编磬,悬挂处已经腐烂断裂,大大小小的编磬散落在地上,从这里开始已是墙壁地面都铺着青铜,积灰落在地上厚厚一层,依稀能辨认出几个金文。 青铜覆盖的地方密密麻麻雕刻着这种古老文字,排列分布均匀整齐,手电光芒照亮不大的一片地方,青灰金属显得死气沉沉。 腐朽气味愈加浓郁。 轻微的脚步声响彻在寂静的黑暗里。 甬道在另一侧,踏入其中的时候慕颜夕就感觉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在暗处盯着她,如同一双硕大却看不见的眼睛。 慕颜夕小心的在墙上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忽然扣着什么边缘,手电跟着移过去,见着一台青铜灯柱,灯台上空荡荡,底部干涸凝固,她松开烛台,身后衣服被萧墨染扯了下,回眸,道长示意她往下看。 青铜灯柱像是一个跪坐的人,闭着眼,双手举在头上形成灯底,慕颜夕碰到可以活动的部分,是眼睛,往上一翻,一只暗黄色眼睛赫然出现,笔直的竖瞳犹如芒针,猛地刺入人脑海。 慕颜夕眼前蓦然一黑,接着就是遮天蔽日的雾气笼罩,身边的树木,草茎都是一模一样,每一刻都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雾气重的几乎能凝成水,她隐约见着雾里有个熟悉清瘦的影子,一身青色道袍,道髻一丝不苟,手上拿着一面镜子,望了自己一眼,转身便消失在雾里。 她下意识就要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不对,是幻术,还是止不住的要走,右手玉珠蓦然亮了下,空旷的迷障森林响彻一道梵音,她猛地晃了下,出了幻境。 萧墨染就站在她身后,面色疑惑的看着她,眼底的清冷愈发沉重。 慕颜夕松开青铜眼,深吸口气,莫非执念太深的才会入幻境? 这次萧墨染走前,缚魂镜金光闪烁,将阴暗的墓道照出一片温暖光晕,融在黑暗里,仿佛一叶孤舟。 每隔几步就有这么一个青铜灯柱,雕刻栩栩如生,表情各不相同。 甬道莫名的冷,几乎连空气都掺着冷凝,玉珠持续的传来暖意,竟也压不住身上泛来的冰凉。 萧墨染毫无差别,脊背挺的笔直,坚韧而清浊。 慕颜夕感觉自己呼出的气已经凝成白雾,整个人都要冻僵了,她撑不住的一把按在青铜灯柱上,灯柱的青铜雕像仿佛活过来一样,睁着双金黄色竖瞳眼眸,诡异的看着她,所有灯柱挣开青铜,围到她身边,留着涎水,金黄竖瞳突然泛上黑暗,染的漆黑一片,就这么,朝着自己,一口咬下! 眉心火焰一亮,她猛地惊醒,竟然是幻中幻境。 慕颜夕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慌乱的放开青铜眼,刷地一脚踹向灯柱,几下就把整个灯柱踹的扭成一堆废物。 松口气,待她望向萧墨染,刚落下去的寒意再一次蹿上来,萧墨染如幻境中那样一言不发,当下走上前去,可是一直都不说话,慕颜夕紧的指尖泛白,几乎将手都捏碎了,她没有跟着萧墨染,等她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颤着喊了声,“道长?” 寂静的甬道回荡着一声道长,无边无际的荡开去,手电强光映出她惨白的脸色,只有她一个人。 慕颜夕眼底迅速涌上黑暗,面容冷凝,手上不由自主出现锋利勾爪,在她就要陷入黑暗的时候,被一道力量拽的后退几步,周身笼罩的冰冷和黑暗一下就散了,眼前出现萧墨染透彻的眸子。 冰凉的指尖触在萧墨染的脸上,温热触感告诉她已经出了幻境,慕颜夕心底泛上口恶气,这幻中幻境当真杀人无形,不过经历三重幻境,若不是萧墨染拉她,怕是一辈子都重复这一场幻境,周武王也太狠了。 当下她做了和幻境中同样的事情,猛地一脚踹在青铜灯柱上,只听咔嚓一声,青铜人像被踹碎了,但没有感觉到坚硬的金属,仿佛踩在一滩烂泥上。 慕颜夕嫌弃的收回腿,瞥见沾上的不明液体脸色更阴,萧墨染俯下身,照向被踹破的青铜人像,赫然见着青铜像里一截黑色的断骨。 青铜人像里的确有东西,像是将整个人铸了层青铜壁,里面封的遗体被慕颜夕踹烂了,遗体里黑色液体慢慢流出来,这尸体皮肤上有层鳞片,在手电光下泛着乌墨的光泽。 黑色液体仿佛顺着什么轨迹一样流向对面下一个青铜灯柱。 流速极快。 萧墨染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说不上好不好,只是她拉着慕颜夕向深处走,觉得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蓦然响彻尖叫,她身体一下就软软的靠在墙上,这声音似是直接冲到她脑海里,搅作一团。 后背撞上坚硬青铜墙壁,伤口裂开了,疼的她直皱眉。 慕颜夕也感觉不对劲,虽然她没听到尖叫,可突然看见萧墨染脸色惨白靠在墙上不动也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她感觉不出的事,当下半抱着萧墨染朝里走,现下已经管不得前面会有什么,离开这里最要紧。 身后响着重重叠叠的破裂声,还有粘液滴在地上的声音,嗖嗖的细微穿梭。 萧墨染几乎整个人瘫在她怀里,身体一阵阵发软,跑动中碰到后背让她直抽冷气。 啪嗒。 黑暗中,有个黏黏的物体落在她们面前的甬道上,惊起一地灰尘。 慢慢的,落了下去。 第31章 青铜猫眼 滴答,滴答。 慕颜夕揽着萧墨染靠墙,身体掩在她前面,对面又没了动静,她正执手电,脸颊一股劲风袭到,她蓦然抬手,锋利爪刃像是碰到条绳子,居然滑开了。 抱着萧墨染的手紧了紧,此时,缚魂镜轻飘飘浮着,金光明亮,符咒脱离缚魂镜环绕,借着光,慕颜夕看清面前的异物。 四肢趴在地上犹如蜥蜴,五指分开犹如人的手掌,浑身覆盖鳞片,本该是头的地方像是类人猿,脸上都覆着鳞片,金眼竖瞳,犹如针芒。 突然,它张开嘴,弹出极为细长的舌头,全是倒刺,慕颜夕反蹬墙上躲过,只见刺针样的舌头瞬间刺入青铜墙壁,毫不费力。 它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全都是粘液。 等待下一次攻击。 慕颜夕不敢轻举妄动,萧墨染还没缓过来,自己多少有些影响,这孽障又快又准,被它逮住空挡肯定没活路。 萧墨染睁开眼,扶了把墙,看见金色竖瞳阵阵刺痛,她低声说:“这是金瞳蜥人,上古异兽残种,以脑为食,可吞噬魂魄,竖瞳有致幻能力,若是青铜灯柱内封的都是这东西,数量不少,需尽快脱身。” 她直起身,背上背包,每次碰触背上的伤都疼的厉害,缚魂镜上金色符咒一下子变大,轰然撞上金瞳蜥人炸做一团,维持两人防护是极大的消耗,甬道不知多远,眼前已经出现了许多这孽障,符咒每灭一只,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慕颜夕抱着她一起跑,急促的喘息在整个空间回荡,眉心一亮,爪刃燃烧赤色火焰,却被萧墨染压下去,她咬着唇说:“不能用火,金瞳蜥人被封了这么久已经不是正常异兽,若它们有毒,火焰燃烧放出毒素,神仙都逃不出去,放心,我没事。” 萧墨染脸色越来越白,近乎透明,清澈的眼眸都有些暗淡,慕颜夕带着她一路急步顺着甬道跑。 前面不知多少金瞳蜥人拦路,后面啪嗒啪嗒声越来越多,时不时有空刺舌针擦着她的脸颊射去。 萧墨染突然闷哼一声,冷汗一下就落下,后背的伤口全部裂开,重新撕裂的痛感让她觉着有些晕眩,背上漫开一片滑腻。 缚魂镜金光暗了下,四五只金瞳蜥人骤然涌上,细长舌头嗖地朝两人急射。 慕颜夕眼底一下就黑了,漆黑漆黑的丝毫光够没有,竟映不出影子,一手紧紧将萧墨染抱在怀里,狠狠蹬在墙上,直将青铜墙壁蹬出个脚印,她猛然跃起,借力弹向对面墙壁,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捞住四五条细长舌头,落地瞬间用力一抽,啪啪啪几声轻响,几条舌头竟是都断了,那几个金瞳蜥人疼的倒退,嘴里发出怪叫。 舌头蓦然腾起火焰,片刻就烧了个干净。 慕颜夕眼眸黑的像冰冷的暗夜,稍稍侧头,对着金瞳蜥人张了张嘴,仿佛无声嘶吼。 极速爬行的金瞳蜥人顿在原地,还退了几步。 静悄悄的。 萧墨染望着慕颜夕纯黑眼眸,皱了皱眉,轻轻的叹口气。 慕颜夕神色怪异,凑在萧墨染脖颈处嗅过,低低喃了句,“道长。” 黑眸退却的瞬间,金瞳蜥人又围上来,比刚才更加凶猛,前仆后继快的像离弦之箭。 身后一个接一个金瞳蜥人跟叠青蛙一样,踩着同类头就蹦过来。 慕颜夕呼吸急促,“我说墨染,你就不能让我解决了它们在叫醒我?!让这些死玩意追的我如此凄惨。” 萧墨染也喘口气,后背疼的已经麻木了,“我怕叫晚了,就变成你和这些东西一起追我。” 慕颜夕:“……” 死敌啊死敌。 慕颜夕咒骂周武王这个死鬼,造个墓道这么老长,跑的她都快断气了还没到头,后面怪物如狼似虎,她也不敢变成狐身,那么大个简直活靶子,被戳出几个血窟窿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了。 萧墨染身上明显的血腥味,换过的外衣濡湿一层,她已经支持不了锁魂禁咒的消耗。 慕颜夕心里压的发紧,眼眸或明或暗,腾地回身,双手燃起赤色火焰,眉心图腾更亮,只听一声清脆凤鸣,双手火焰之中,挣出一只浴火凤兽,张开双翼,凤鸣嘹亮,火焰充斥整条甬道,凤兽呼啸而过,青铜墙壁都被高温燃的有些融化,火焰如火海一般漫过金瞳蜥人,烧的它们惊声怪叫。 趁着时候,她捞过萧墨染抱着抬腿就跑,犹如足下生风,将对方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约莫又跑了十分钟,也不知那些金瞳蜥人被烧死没,只觉眼前一空,一下冲入极为空旷的地方。 她们是从侧殿里冲出来,也不知到了哪里,强光手电根本照不到边际,黑暗中只有这一束微弱的光,向上也看不到穹顶,像是古时殿堂,威严空旷,极远有个模糊轮廓如同王座,两边是排列整齐的青铜俑,服饰表情都不相同,雕刻活灵活现,在尽黑的墓中格外阴森。 慕颜夕顾不得许多,半抱着萧墨染朝王座跑,她不知这会不会是死地,只是她听到后面重新响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再不走还是得死在金瞳蜥人手上,她可不想被吸成一幅空壳。 爬行发出的声响中还夹杂着沉重锁链摩擦地的声音,逃跑中的两人都没注意。 金瞳蜥人冲出来,多的像是蛤蟆身上的疙瘩,全蹿过去,粘液落地滴答滴答响成一片,距离愈发近了。 殿堂虽旷也有尽头,很快金瞳蜥人就在王座包围住两人,张开嘴涎水滴落,细长舌头耷拉着。 慕颜夕火焰环绕,仔细检查过王座,确保没有问题,将失血过多脱力的萧墨染放在王座上,望着密密麻麻的金瞳蜥人,冷笑一声,蓦地又是凤兽浴火,一下烧的铺天盖地,消失大片的金瞳蜥人却迅速被填补,多的像是永远都死不绝。 摸到玉珠细小划痕,摘下来,放在萧墨染手上。 道长白的透明,却纤尘不染,如莲花,清澈的像是生在瑶池。 慕颜夕感觉心里有什么一点一点碎开,睫羽濡湿而冰凉,她仿佛听见鸦神冰冷很厉的笑声,听见自己疯狂的呼喊。 爪刃锋利,从未有过的银亮,眼眸尽黑,她微微俯身,张了张嘴,平地骤起阴风,猛烈的将青铜人俑都刮歪了。 此刻,她眉心火焰图腾慢慢变成黑色,就像鸦神炼就最极致的蛊,阴毒,凶狠。 本还死守的金瞳蜥人和这样的慕颜夕对上,居然开始慢慢退却,停在远处。 慕颜夕几乎沉浸在心里的杀意中,只记得杀尽所有阻拦,杀,杀,杀。 永生永世的沉沦。 冰凉的手捏着她手腕,在她即将扑出去的那刻拦住,修长纤细,却坚定执着。 萧墨染将她拉到身后,玉珠塞在她手里,脊背挺的笔直,弥漫开的血腥味壮烈而凄迷。 缚魂镜前所未有的明亮,金色符咒围绕镜面上慈航坐像,空中荡着慈悲梵唱,一声声扩散到整个殿堂。 似是亮了许多,阴暗几千年的墓里居然泛着些温暖和光明。 萧墨染扣着印结,诵经声声,锁魂禁咒符刻列成先天卦象,将这里笼罩在内,金瞳蜥人惊恐四散又逃脱不了,拼命冲撞符咒却一个接一个的被压碎。 她沉静挡在慕颜夕面前,像是做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慕颜夕眼眸仍是纯黑,满心杀意的时候,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她记得她问道长,会不会救她,道长答的干净利落,会。 她如此做了,在知道她是妖的时候,在知道有死无生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救她。 像是封闭已久的空间打开一扇窗。 慕颜夕眉间火焰图腾亮的如同烈日,更为清彻的凤鸣响起,伴随着无上威压,她融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放肆狂傲,蓦然火焰四散,凤神火焰流光,肃杀凤目轻轻一扫,金瞳蜥人尽数贴着地瑟瑟发抖。 凤神凌空傲然,俾睨世间万物,生三足,蓦地涌火,炽烈有如实质,纯的像是燃烧千万年的熔岩,将金瞳蜥人烧个干净,火焰流泻过的青铜全部融化,片刻便被燃到虚无。 锁魂禁咒和凤神火焰融为一体,将所有金瞳蜥人焚烧殆尽,连青铜人俑都化成一滩水。 四周渐渐浮起许多金色字符,锁魂禁咒像是锦帛上的古咒,威力强大却残缺不全,莫名出现的金色字符将锁魂禁咒一一弥补。 金光渐渐暗下来,重新恢复平静。 慕颜夕周身火焰四散,化身凤神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许多画面,可全都连不上。 又只剩下她们两人的呼吸声。 萧墨染颤着坐上王座,她已经没力气去注意慕颜夕,锁魂禁咒将她所有力量都抽干了,现在她虚弱的手都抬不起来。 缚魂镜落在脚边。 周围还残留着剧烈燃烧后的余温,慕颜夕走到她面前,手指触到她细腻的脸上,轻唤,“道长。” “恩。”萧墨染柔柔应着,声音都透着乏力。 “我……”慕颜夕顿了下,许久说不出话来,指尖纠缠在她莹润的下巴上,不愿松开。 “我渴了,颜夕,能不能把水拿给我。”萧墨染几次想提背包,无奈脱力的厉害,提不动,只得找慕颜夕帮忙。 慕颜夕恍然,从背包里拿出瓶水拧开递在她唇边,迎回一声轻笑。 萧墨染望着她,笑意透着干净和请濯,“颜夕,我只是渴,不是残了,可以自己来。” 倒也没有推拒,就着慕颜夕喂水的动作喝了半瓶,看来渴的厉害。 慕颜夕目光一直落在她浅淡的唇上,低声说了句,“我也渴。” 萧墨染正喝了水还没咽下,闻言下意识回声:“恩?” 心里有根弦突然断了,慕颜夕摸索到她腰上,吻上去。 萧墨染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慕颜夕纠缠着她的唇,极为温柔的描摹唇形,檀香愈发浓郁醉人,舌尖轻挑,没几下便敲开了萧墨染闭合的齿关,甘甜泉水涌入慕颜夕的口中,随着轻微吞咽声,萧墨染的水被她喝了个干净。 手臂越收越紧,小心避开她伤口的位置,在她唇上轻咬吮吸,探进她口里勾着极尽缠绵,温热吐息落在萧墨染脸上,让她白皙肌肤渐渐浮着朦胧色泽。 衣服之下是滑腻柔软的身体,萧墨染唇舌清凉,慕颜夕感觉心口逐渐滚烫,跳动的那般剧烈。 萧墨染往昔透彻的眼眸泛着层雾气,看起来不那么清明,脸上的粉色带着耳垂都带着些许羞赧,慕颜夕吻的虔诚,似是还有些痴迷,这让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抵着慕颜夕的手推了推,眼眸恢复清冷,她神色不变,脸上也不着恼,只静静的坐着继续喝水。 慕颜夕适可而止,道长都不羞涩,她有什么好羞涩的,尘世那么多年,再羞涩也都扔不知道哪犄角旮旯里去了。 她拭了下唇,像是还留着萧墨染的清甜,眉眼妖娆更浓,舌尖舔了下,整个动作极为诱惑和放肆。 萧墨染刚镇定的脸腾地红了,她实在看不过慕颜夕这色情的模样,想说什么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当做没看见。 慕颜夕勾着唇,眼底闪过水光。 没回应什么的,不怕,多亲几次不就有了?习惯习惯就好,就是这样。 第32章 妖性难驯 萧墨染不过万事随心,并非是懵懂无知,她只是对于慕颜夕的亲近不生厌,想来她也不明白这是出于什么缘由,可她能任着慕颜夕靠近,由着她做些大胆的事,并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吻,尤其还是这般明显带着别样意图的亲吻。 这已经在她处事的边缘,不能再发展下去。 打定主意,萧墨染之后再没跟她说话,慕颜夕百般找话题也不言语,低低的沉了句,“我累了。” 慕颜夕住了口,静静的站在她身边,身姿绰约,即便墓中光纤暗淡,又过于疲乏沾了许多尘土,仍是掩不住那万千妖娆,只眸光微动,便轻易摄人心魄。 狐狸本就擅于揣度人心,何况她是活了许久的狐狸,萧墨染一番心思,她大抵能猜个多半。 她若无其事,柔柔的唤,“道长。” 见萧墨染没反应,声音更静,“道长。” 慕颜夕低低的笑了,温度渐渐凉了,如同叹息般,“道长……” 萧墨染一动不动。 慕颜夕敛去所有神色,眼底冷的跟冰一样,她本就不是热切的人,更不愿死抱着一个木头桩子,既然这人计较,那掀过去好了,谁没谁不能活,当她一个妖精没了萧墨染还难以存活了不成? 罢了罢了,当个玩笑开过就好。 “慕老板,你在甬道中,为何,会将青铜灯柱损毁那般举动?”萧墨染没有看向她,目光落在一处青铜人俑上。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萧墨染不得不抬眼瞧她,却是那人兀自摆弄手中玉珠,她又喊了声:“慕老板?” 慕颜夕将玉珠缠绕在手上,缠了六圈,和萧墨染一样细致的方法,恍惚间还留着她的体温。 萧墨染蹙眉,眼底流光沉了沉,抿了下唇,“慕老板……” 瞧着她冷凝的脸色和不言不语的态度,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慕颜夕听的身后没了动静,这才转过身来,附身慢条斯理的整理背包。 萧墨染睨着她,“慕老板,你是在别扭吗?” 被戳破心思的狐狸很平静,非常平静,就算深处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都相当平静,她淡淡道:“道长师出名门,冰清玉洁,我不过山间小妖,既比不上道长慈悲,又敌不过道长绝情,怎么敢在道长面前别扭呢,那是万万不能。” 清莲道长就这么让人欺负还是清莲道长? “那里,亏得慕老板谬赞,只是慕老板上古狐族血脉,本是妖中王者,该明辨道理擅决断才是,如今身在险境,脱身之法尚不知晓,慕老板竟做出许多小女儿情状来,当真叫人小觑。”萧墨染回的轻易,妖精和道士争长短,狂妄。 慕颜夕眼尾一抽,“我恶人见得多,被人吓怕了,胆子可是小的很,比不得道长英姿,只生存之法还有一套,不劳道长操心。” 萧墨染听得她的话,心里泛上气焰来,脸色渐渐冷了,拉开她背包,把所有食物自己背包里,再将她的背包轻轻一抛,“慕老板存活有术,贫道便不担心了,不如你我分道而行,免了让慕老板生厌,断送一路情谊。” 慕颜夕笑的愈发绚烂,勾人的像媚骨天生的妖精,眼底水光冻结,把食物都扒拉你包里去,让我自己走?怎么走?一路吃死尸出去吗?不怕吃还怕消化不良呢。 萧墨染还是没劲的很,只是刚才整理背包简单几个动作就有些呼吸急促,背上黏黏腻腻,疼的已经麻了。 慕颜夕几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抱住她微颤的身体,萧墨染抵挡着她的靠近,无奈现下力气太小,偏生慕颜夕这人力气大的很,青铜柱子都能踹弯。 她揽着萧墨染纤细腰身,脸上泛着温柔笑意,摸到她后背裂开的伤口处,一点一点,狠狠按了下去。 生生撕裂般的疼。 萧墨染脸色一下就白了,连唇都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她咬着唇,痛哼闷在心里,侧过头一声不吭。 慕颜夕笑意藏着许多冷凝,尖利的指甲顺着裂开的伤口一丝一丝划过去。 萧墨染几乎咬破唇角,指甲划过伤口的感觉太折磨人,疼痛之下她毅然抬头望向慕颜夕,眼底清澈,坚韧如松柏,冷汗顺着轮廓流到下巴上。 她脸色好像有些消瘦,眼下泛着疲惫的乌青,淡淡的暗影。 慕颜夕挑眉,松了手,就这么看着萧墨染身体一下子落下,低笑着说,“道长,多谢你的好意。” 她是有好感,她是想靠近,可并不代表谁都能放肆到她头上,她向来觉得命如草芥,不值一提,让谁生就生,让谁死就死,好感的程度可以让她不用拘谨,并非可以事事例外不识抬举。 她软弱过,可那又怎么样,萧墨染这性格注定在人吃人的地方活不到最后,没有她,不过多费一些功夫,有什么要紧,狐狸会笑就安全?当真笑话。 慕颜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俯身要解萧墨染的衣服换绷带。 萧墨染蓦地站起来,晃了几下,掌心浮着缚魂镜,锁魂禁咒金光闪烁,带着凌厉的庄严。 她是道士,怎会受制于一个妖精? 慕颜夕像是没看到锁魂禁咒,执着靠近,锁魂禁咒发出异样的动荡,变得激烈。 她望着萧墨染沉静的眼眸,“先换药,之后如何气都随你。” 萧墨染和她对峙,缚魂镜分毫不动,金色符咒光芒更亮,照的满室青铜诡异青灰。 慕颜夕没有惧色,伸手,牢牢握住她手腕,萧墨染用力一挣,后背蓦地泛疼,锁魂禁咒在金光猛然亮起的瞬间黯了。 萧墨染抗拒她的靠近,神色清淡如初,后背止不住的激起阵阵冷意,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住,她怎么忘了,慕颜夕狠心到匪夷所思,她是妖,本就带着凶性,自己却几十天的相处就下意识当成了人,她是没亲手杀人,但她身上的人命绝不会少,不呲牙的妖就不是妖了?何况她还是九尾天狐无上凶厉的妖。 她淡淡的笑了,冷的没有温度,自己真是幼稚的可以,二十多年的道都白修了! 慕颜夕眼看着自己将所有温情化为乌有,依然解开萧墨染的外衣,将染透血的纱布换下来,取出毛巾沾湿,小心的擦干净萧墨染后背的血迹,对她的僵硬像根本没看见,待拿出药粉的时候顿了顿,“伤口裂的深了,会很疼,你暂且忍一忍。” 萧墨染不吭声。 慕颜夕仔细将药粉倾倒在她背上,僵硬的身体一颤,转瞬强撑住,取来干净纱布包扎好,再换上干净外衣。 她勾着唇,轻柔的看这萧墨染,拾起没有任何食物的背包背上,说:“道长别气,我这就走。”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向殿堂深处的黑暗。 “颜夕,你如此迫不及待的甩开我,便是为我好?” 慕颜夕一个踉跄,停住,皱眉,心里暗暗叹口气,这死心眼的人还这么聪明,这样不好。 “我是曾怀疑看错你,但心中从未相信你是这般,适才甬道之中,你如何都不愿抛下我,现下这样急切的狠厉,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欺我愚钝么?” 萧墨染字句如刀,割的慕颜夕苦笑不止,她低低的说:“道长,你偶尔糊涂一下不行么?鸦神在这里,你不能跟着我去。” 萧墨染神色渐柔,淡雅如菊,仙姿斐然,“我承诺救你,便不能放任你去寻死。” 慕颜夕妖气浅了些,“我没有寻死,鸦神死了,我就活了。” “可你心中并无把握,早已决定不过一死,这才想方设法骗我离开,我说的可对?” 慕颜夕有些恍惚,她很不明白自己已经放过她,为什么还偏要跟着她,不知道会死吗?不知道很可能会被疯狂的自己杀了吗?不知道现在最危险吗?她是道士,该和妖精划清界限,为什么主动纠缠进来? 她满心疑惑,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道长,你如此,可有私心?” 萧墨染看了她许久,轻轻的叹口气,“颜夕,我不想你有事,可以么?” 她确实还没感觉出自己私心在哪儿,是什么,只是见着慕颜夕不肯罢休的模样,看来不想出个理由给她,不知还要出什么阴招。 慕颜夕还想问,萧墨染朝她虚弱的望了眼,柔的能滴出水来,薄唇轻轻抿着,喘了几声,“颜夕,我疼的辛苦,你……” 萧墨染不过是表现的弱一些,让她不要再问了,可是这么一来惹人垂怜的模样被慕颜夕下意识当成了美人计,然后义无返顾心甘情愿的栽了进去。 慕颜夕当即噤声,什么都不问了。 黑暗中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弥散开沉重的血腥味和压抑感,如同腐朽了千百年的味道。 慕颜夕上前一步,挡着萧墨染,眉心火焰图腾闪烁不断,紧紧盯着那个慢慢走来的阴影。 阴影走到强光手电范围内。 一个人。 一身黑衣长袍,边缘银线勾描繁复云纹,衣袍上银色化成图腾,邪魅而神秘,黑色面具遮住整张脸。 来人右手搭在肩上,对慕颜夕恭敬的弯了弯腰。 “殿下,大人要见您。” 血腥味又重一层,银光似乎将所有变得冷冽。 慕颜夕眯着眼,笑了。 此人面朝萧墨染,声音低缓而寂然,“大人久仰居士大名,还请清莲居士同去。” 第33章 处心积虑 这人一半站在光内,一半隐在黑暗中,像是一个幽灵。 “大人一直念着殿下,请殿下动身。” 慕颜夕攥着腕上玉珠,笑里泛着十分的冷意,“鸦神手段繁多,连迷障森林的毒瘴都能换到南疆,千年古墓来去自如,想念我这未成的蛊,不觉劳心么。” 这人声音故意隐藏的低沉,这墓殿中散音散的厉害,根本听不出是男是女,“殿下应对大人用敬语。” 慕颜夕冷哼一声,暗暗牵着萧墨染。 他又躬身行礼,宽大黑袍划出利落弧度,银线流光闪烁,当先引领。 地上是几千年的积灰,这人像是漂浮在空中,踏落时足不惊尘。 萧墨染恢复了些许力气,走路还是没有问题,落后一步跟着慕颜夕,看着最前面的暗影。 鸦神? 墓殿极为旷大,强光手电一点一点移动,远处看去像是星星火苗,微弱而渺小。 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慕颜夕拨了下修的漂亮尖利的指甲,说:“魑瘴和铁背蜈蚣巧合的跟了我们一路,都是你们的手笔吧,较之以前,可是逊色了不少。” 前方毫无声息,过了许久,才幽幽传来回话。 “大人思念殿下,这些是大人嫡传弟子送给殿下的小礼物,希望殿下会喜欢。” 慕颜夕轻浮的笑着,眼里结了厚厚一层冰。 她将最近所有的事全部过了一遍,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来越冷。 身边有鬼。 约莫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另一边,青铜人佣一直摆放到尽头,雕刻逼真的人俑像是用活人铸成,安静的,在墓中守候千年,又在几千年后,看着外人闯入。 已经看不到王座。 眼前是高耸的青铜门,刻着部落之间的征战,千军万马,一人站在高高的云层之上,周身环绕五爪金龙,高贵如神邸,他对面是一望无际的黑云,黑云之下异兽奔腾,张牙舞爪,黑云中鬼面凄厉。 中央有只三足金鸟,羽翼舒展,绽放万丈霞光。 他的手按在青铜门上,轻轻一推,无比沉重的青铜门竟然就被推开了。 依旧没有声响,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天梯。 望不到尽头。 天梯两旁耸立青铜擎天柱,每个青铜柱上都雕着一条五爪金龙。 龙目注视着青铜门,似是有何异动都能释放龙炎毁灭一切。 她们走上天梯如同沧海一粟。 他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天梯仿佛没有尽头,通到天上去。 不知走了多少阶,青铜铺就的天梯覆盖黑绒,踏上去能感觉到极致的柔软。 慕颜夕踩上去的时候停了,低头见到黑色绒羽,勾了勾唇,慢慢落下。 像是踩在冰冷又锋利的晶沙上。 墓中都被青铜覆盖,上面是几千年以前的文字,似是雕着周朝开国的时刻,又似是整个大周王朝的历史。 死气沉沉的青铜铸造成周朝开国王者的宏伟宫殿,独一无二的地下陵墓。 冰冷金属变成精致而华美的纹刻,见证周朝远古之时的鼎盛。 上面渐渐出现火光,在漆黑的青铜陵墓中显得诡异和危险。 还有树木燃烧的焦糊味。 五爪金龙在火光中怒目圆睁,瞪视打扰死者安宁的不速之客。 天梯终于到了尽头。 宽阔的平台像是空中楼阁,俯览尘世,中心有八根青铜顶柱,将一具青玉棺围着,青玉棺埋在平台之下,似放置的匣子。 穹顶上冷光点点,慕颜夕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入穹顶,呈现一幅周天星辰图。 三百六十五主星,二十八宿。 还有隐隐闪耀的银河。 从天梯尽头,两旁每隔一米就站着个身穿黑袍的人,无一例外带着面具,垂着手,像是死人般寂静,银线渲出凝聚的冷光。 百余人不声不响的守着,似是铸造千年的人俑。 引领者对着面向她们的女子行礼,恭敬说:“殿下已经来了。” 女子静静的站着,似是等了许久,同样的银纹黑袍,没有带面具,衬的十分清瘦,眼底流淌墨色的光,容貌清秀淡雅,像是最澄澈的仙子,女子见着慕颜夕来,低低轻唤,“慕老板。” 慕颜夕驻足在十步以外,握着萧墨染的手紧了紧,唇线稍弯,“小凝子。” 随后是她轻浮肆意的笑声,含尽了张狂。 沈凝。 萧墨染动都不动,她似是已经猜到什么,望了眼沈凝,眼眸便移到慕颜夕身上。 沈凝完全变了一个人,往日的羞涩惧怕都不在,和慕颜夕对视,隐隐有着凌厉的意味。 慕颜夕移开目光,看着她,“久违了,小凝子。” 沈凝清淡言语:“见过殿下,尊上日夜思念殿下,我身为弟子,自该分忧,区区手段引来殿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冒犯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慕颜夕玩味甚浓,眼眸没了温度,“九瑶传承千年,它的规矩,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慕颜夕便笑了,神色冷清如冰,“既然知道,鸦神之下就是我,你即便是她的弟子,未有她的允许向我出手,也是以下犯上,若鸦神肯替你担当便是另一番光景,你猜猜,她可愿为你开脱?” 沈凝抬眼,目光生硬的迎向慕颜夕,含着淡淡的轻蔑,“我擅做主张,应当受罚。” 慕颜夕倒也不恼,轻蔑不屑她见得多了,不在乎沈凝这些情绪,“小凝子,你身在九瑶,还是低估了我的权力,就算我现在犯了规矩,却还有权力开启七绝圣殿,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怎么样,要不要去求鸦神替你说话?” 沈凝脸色一凛,墨色眼眸跟着就沉了下去。 南疆无上禁地,七绝圣殿。 擅入者死。 封禁者,死。 沈凝跟个木偶一样走到慕颜夕面前,利落的跪下,容貌出尘,却卑躬屈膝,“此事尊上并不知晓,我擅自为之,请殿下责罚。” 慕颜夕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用力的将她肌肤都捏出一个印子,她满是凌厉的嘲讽,“看来九瑶愈发不成样子,七绝圣殿吓不着你,不过,跟着鸦神,你是在找死。” 沈凝眼眸蓦然晃了晃,下颚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的握着慕颜夕的手,仍是死一般的寂然,“殿下,引你出来是我必行举动,可与殿下相处,我不曾后悔,沈凝早就死了,最后落在谁手上,并无差别。” 慕颜夕手下更紧,说:“你当我还能信你不成?婴尸是你养的?利用它在交大等我,然后在凤神墓中做手脚,让叶纯白发现线索?可你是鸦神座下弟子,蛊术阴毒,纵然厉鬼也避之不及,居然会被汉朝阴魂附身,你是在演戏吗?” 沈凝想低头却被她捏着,只得迎着慕颜夕凌厉的目光,“殿下疑心过重,我需废了一身蛊术修行,才得与你接近,阴身阳命,最益鬼魅,玉鹤阴魂厉魄,没有能跟她争抗,我事先准备过,并不困难。” 慕颜夕轻佻一笑,“继续。” “沈氏夫妇受我雇佣,为把清莲道长牵扯在殿下身边,此行周武王陵内,用得着她。” 慕颜夕一把将她甩开,用纸巾细致的擦手,沈凝直起身继续跪着,已经不再说话。 她冷道:“难怪你亲手杀母却恢复的那么快,还能跟着我们深入周武王陵,我才入深林觉得有异,魑瘴幻术是好,却如何能将你和道长性格言语学去十成不露破绽,紧追不舍又不下杀手,铁背蜈蚣连叶纯白都受不了,你居然摸了以后毫发无伤,叶纯白遭人暗算,你柔弱女子竟能带她在九瑶手上逃脱,还有时间给她包扎伤处,当真好谋划,步步紧逼让我没时间去想这些纰漏!” 沈凝身体慢慢贴着地面,额头抵在地上,“请殿下责罚。” 慕颜夕笑吟吟靠近她,说:“小凝子,你可知我现在想把你如何?” 沈凝抬眸,看着她的眼里终是有了些恐惧,似一叶孤舟,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慕颜夕幽幽叹息道:“九瑶的禁忌除了七绝圣殿,另一个,就是历代的殿下,这殿下,一向都是鸦神炼的蛊王担着,我虽不成,到底也有这些特性,你说是不是?” 恍若有冷风夹杂利刃,笼罩在沈凝身上。 第34章 神 “夕。” 一声低唤轻而易举的驱散慕颜夕周围的冷厉,所有阴狠化为乌有。 慕颜夕霍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她背对慕颜夕,沐浴漫天珠光,轻巧的立在八根青铜顶柱边缘。 没人知道她何时出现,站了多久。 仿佛从黑暗中凝聚,也可以在黑暗里消失。 一袭黑色小礼服勾勒媚人曲线,身姿修长,乌发披散,没有一处不透着美好,玉瓷般的手臂搭在身侧,纤细手指轻扣。 仿佛融入黑暗般极致的美,如罂粟绝艳,如曼珠沙华沉沦。 九瑶的尊上。 南疆鸦神。 慕颜夕越过沈凝,就像她不过是不必多在意的破旧瓦砾,握着萧墨染的手终是松开了。 她望着鸦神,“你向来眼光独到,挑的人也很特别,枉费你肯这么花心思,用你亲传弟子把我引出来。” 耳边蓦然轻笑,声音悦耳,不同于慕颜夕的妖媚,却是极致的诱惑,分秒之内都能让人陷进去。 鸦神没有转身,语气婉转,情意缠绵,“你离开多年,凝儿知我心里总是念着你,这是她的主意。” 慕颜夕也笑着,像是别过多年的老友叙旧,“你多少年都不变,你的亲传弟子,也不过是性命如草芥,她倒也有些能耐,几下招式就达到目的,我竟没看出半分端倪,你教人的手段愈发长进了。” 鸦神笑意浓郁,柔的能滴出水来,“夕,你可是在计较?凝儿是我弟子不假,可比不得你的地位,何况这许多年,我最是宠你,即便你要离我,我也应了,玩闹这么久,可要随我回去?” 慕颜夕神色清淡,“我自是计较的很,九瑶尊卑分明,她却算计我这么久,我怎能容的下她?” 鸦神又是轻笑,仿佛含着许多暖意,却让这里更加冰寒。 愈发的安静,长久的静默几乎让雾气都凝成水滴。 鸦神缓缓转身,一举一动均是极美,倾世难寻的绝代美人,面具银色花纹繁复华丽,遮着眼睛,露出润泽精致的下巴,唇线微弯,漾出层层惊艳,勾魂摄魄。 只见她眸光落在沈凝身上,轻声道:“凝儿,你惹着夕了?” 沈凝仰着头,容貌飘逸脱俗,不卑不亢,“弟子冒犯殿下,甘心受罚。” 鸦神轻描淡写,如有怜惜,“既然你自请受罚,我也不好庇护,回去到虿荒殿领罚,夕何时原谅你,你何时出来。” 沈凝垂首,低低应了声,“是。” “我当你赏罚分明,原来竟是如此轻纵,不过小惩,不行也罢。”慕颜夕冷道。 鸦神柔柔的看她,唇线更弯了些,“那,夕想如何?” 慕颜夕吐出几个字,“她的命。” 鸦神眸色在慕颜夕脸上流过,“依你就是。” 黑袍人衣袖轻动,看向沈凝似有不忍,未待有丝毫动作,蓦然一声轻响,黑袍瞬间塌陷,袍子里散落碎的整齐的灰白骨头,肉片铺了一地,晶莹剔透,薄如蝉翼,透着微微的火光。 鸦神瞥了尸体一眼,语气婉转悠然,轻轻回荡,“想求情?” 黑袍人尽皆跪下,恭敬而惶恐,百多人异口同声,“属下不敢。” 鸦神带着黑色银纹面具,身在黑暗之中。 无人敢抗其命。 无人能逃其手。 鸦神温柔的望着慕颜夕,“夕何必为了她一条命赌气,罚也罚了,夕可愿随我回去?” 慕颜夕的声音轻飘飘的,“不愿。” 鸦神幽幽的叹息,如有许多遗憾,“夕还是怨怪我将你娘炼成蛊王,不过,若非她是蛊王,早就化成白骨,怎么能救你出来?夕该谢我才是。” 她美的绝色,世间罕见,可慕颜夕知道,她的阴狠,她的毒,无人能出其右。 慕颜夕眼底漫开重重漆黑,泛着暴虐和杀意,“娘她即便是死,也比被你炼成蛊王好了太多!鸦神的蛊王需保存心智,你让她生食族亲!她一口一口将自己的亲人饮干其血,就是为了炼就血魂!你将她关在七绝圣殿,她不得不吃尽里面所有的毒蛊,生受万毒噬心之苦,她夜夜惨叫不绝,整整一百二十八年!终于成了你想要的万毒血狐,可以敌过南疆万千蛊师!乌见尘!我真该好好谢你!” 鸦神没有丝毫变化,黑羽面具颜色仿佛深了些,“万毒血狐的出现,夕也有一份功劳,不是你,我如何轻易就将九尾天狐遗族一网打尽?你献上你的至亲,我才决定让你娘亲活下去。” 慕颜夕笑起来,眼眸黑尽,她笑的整个人都在震动,星河珠光落下,她笑的炽烈,像是对所有人的嘲讽,对鸦神浓烈沸腾的恨意。 “那是她们自找的,与道门相拼伤了元气,不思韬光养晦,竟想利用我娘做交换和你这个九瑶的鸦神狼狈为奸,不过是让他们死的惨了而已,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狼狈为奸?夕不是也跟我交易,何为狼,何为狈呢?” 她是鸦神,整个南疆至高无上的神,七绝圣殿动辄让人万劫不复,生生世世不得超脱,若不是万毒血狐罕有,怎会容的下慕颜夕次次言语冲撞。 慕颜夕漆黑的眸子对着鸦神,死死的盯着,“说罢,带我回去,想炼成什么?万毒血狐么?” 鸦神稍稍仰头,绝美的脸染着珠光,朦胧遥远。 黑袍人立时走过去,躬身跪下,挺直背。 鸦神足下轻移,似衬着莲花,不沾尘埃,坐在跪着的黑袍人背上,修长手指抚在膝前,说:“那死狐狸你只吃了一半,这仪式也是不成的,再将剩下的吃完就罢了。” 万毒血狐死了。 死了的便是废物。 废物算什么呢。 只能养出下一只蛊王来。 即便死,也不得超生。 慕颜夕抿着唇,笑意渲染,濡湿的睫羽在眼下透着暗影,她是逃了,那又如何?谁知道她为了从鸦神身边逃出来,付出怎样的代价,又有谁知道,她为了在鸦神身边活着,做着怎样的选择? 她的娘亲屠杀至亲,已是不得超生。 她又做了和她娘亲一样的事,愿与不愿都已经不重要了。 慕颜夕忘不了娘亲化身的狐狸,心甘情愿的将自己送进她口中的情景,她记得娘亲化为原形之前对她说,要活下去。 她清楚记得七绝圣殿敞开的殿门,里面腐朽毒瘴的味道。 还有累累白骨,如山一般。 毒虫绝蛊,无穷无尽。 多少人尸骨不全,为了她一条命。 多少罪责由她承担。 鸦神敛了笑意,唇线微微勾着,黑羽面具隐着锋利,“夕,你知道,谁都逃不出我,放了你这么多年,你该知足,随我回去。” 萧墨染僵直身体,从一开始见到她,鸦神浓烈的阴冷的庞大威压就笼罩在她身上,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动一下都仿佛万箭穿心。 缚魂镜金光微弱的闪着,她慢慢走到慕颜夕身前,挡在鸦神之间,毫无畏惧的对上鸦神的眼睛。 那双乌黑犹如冰封黑潭般的眼睛。 多少年阴狠炼就的眸子。 多少年血腥成就的鸦神。 多少噩梦笼罩的南疆。 鸦神声音含着熟稔,不若第一次相见的陌生感,“清莲道长想为她争抗么?” 整个空间瞬时冷冽如万年冰山。 萧墨染没有力气答话,只坚定的看她,脊背挺直似风雪不能欺的松柏,缚魂镜金光闪耀,镀上一层光芒,慈和而悲悯。 寂静的梵唱在沉重威压下苟延残喘。 鸦神微微低头,想了想,说:“道长当真想救她?看来道长并不清楚她的往事,她虽未成,却比她娘亲犹有过之,她将所有族亲剥皮抽筋,奉养娘亲,上至百多年的妖精,下到才满月的幼狐,无一幸免,那时整个狐族的血,染透了七绝圣殿,数月暴雨,血迹不绝。” 慕颜夕漆黑的眼眸更深一层,鸦神说的全对,她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族人,阴狠毒辣,几乎丧尽天良,这是她的罪孽,一生都会背负的罪孽。 萧墨染浑身一震,不可抑制的看向慕颜夕。 鸦神轻笑出声,悠然飘渺,藏着无尽的猖狂。 “你可知,她喂养七绝圣殿众多毒虫蛊物,趁着战乱,将千万人投入其中,那时,整个南疆近于荒城,枯骨如山,阴魂厉魄之多,数年不见天日。” 慕颜夕又笑起来,无声的笑着,眼底所有色彩消失殆尽,她养着七绝圣殿里的东西,有人,就生血,她唯一的亲人才会好过,她不怕报应,不怕索命,她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命,洒了多少人的血。 鸦神没有逼她做任何一件事,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从无后悔。 她逃不了的噩梦,日日夜夜将她笼罩其中,让她时刻想着,曾经将无数人推进深渊,曾经为了私念做尽恶事。 她一直背负,不怨,无悔。 缚魂镜的金光终归是灭了下去,沉沉黑暗中只有微弱火光,暖不起丝毫温度。 萧墨染抖的几乎执不住缚魂镜,她不想再说,不想再问,却还是执着的问出口,向着慕颜夕,“当真?” 慕颜夕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却远过登天,她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当真。” 萧墨染脸上映着凌厉的怒意和哀恸,又无法责怪,她理解慕颜夕的苦衷,但她身为道门弟子,终是无法理解那般极致的私欲和罪孽。 生死之间可有缓和? 没有? 如她们之间一样。 萧墨染抬眸,望着穹顶冰冷珠光,感觉‘道’离她越来越远,她颤抖着说:“你可悔过?” 慕颜夕定定看她,眼底执念深重,“不悔,若再面临当初,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求你谅解,只愿你勿要指责我错,你是道士,我是妖精,你我道不同,终不同路。” 她知道,萧墨染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要她承认后悔,萧墨染就会如当初一样,坚持自己的承诺,无论如何,救她出去。 也是萧墨染给自己的私心找一个借口,道渡有缘人,哪怕罪孽深重,只要诚心悔过。 可惜,她不后悔,也不能接受渡化。 萧墨染勾着些许笑意,似天上寒月,孤寂清冷,她说:“鸦神度心之准,贫道甘拜下风。” 她和慕颜夕之间的关系看似平和,其实如琉璃般易碎,鸦神陈述慕颜夕的过往,句句属实无一逼迫,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慕颜夕伤了命,她们就再不是友人,或许慕颜夕从来都只有一个结局,臣服于鸦神。 若她不想,没了萧墨染的慕颜夕,死路一条。 鸦神寥寥数语兵不血刃,蛊王,生是她的蛊,死是她的魂。 鸦神似是满意现在的情状,乌墨眼眸里闪过些许俾睨。 神秘之地禁忌般的名号。 南疆鸦神。 第35章 鵔鸃 周武王陵。 夜明珠耀眼如繁星,银河倒悬,八根青铜顶柱围着青玉棺椁。 似有王者魂魄在此沉睡。 鸦神容颜绝世,倾天下之美,笑意藏在黑暗之中,邪肆而阴冷。 将所有反抗,踩在身下。 慕颜夕静默的站着,了无生趣,轻轻的呼口气,说:“我可以跟你走。” 鸦神语气柔婉,“条件。” “让萧墨染带着沈凝和叶纯白离开,南疆所属,不得追杀。” 鸦神唇线稍弯:“可以。” 慕颜夕垂着眼眸,走到萧墨染身边,抬手想要拢上她肩膀的头发,被她下意识的避开,慕颜夕怔怔的看着手,空落落的似要空到心里,也罢,自己一身去不掉的血腥罪孽,和清心阁,和她,便是天壤之别了。 她低低的笑着,“鸦神无人能敌,道长,我不能再护你出去,望你珍重,世上并非身为友人就不会背叛你,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就会把你推进深渊,像我一样。” 萧墨染眼眸沉寂,不声不响。 慕颜夕摘下手腕上的玉珠,慈航坐像悲天悯人,却散着些细小划痕。 似是早已预示她们现在的情景。 放到萧墨染手上。 慕颜夕身边越来越冷,黑的看不见光。 缚魂镜死气沉沉,衬着玉珠光泽愈发暗淡。 萧墨染慢慢握紧玉珠,带着慕颜夕的温度。 她走到鸦神面前,珠光之下,容颜苍白而精致,仿佛没有比她此刻更美的时候。 慕颜夕挺直的背躬着,一点一点跪下去,声音低沉恭敬,“尊上。” 鸦神笑如桃花,艳的天下独绝。 在她就要跪到地上的瞬间,被大力拉起来,萧墨染手执缚魂镜,站在慕颜夕身前,夺目金光将她们笼罩在其中,她神色沉的没有温度,眼里的坚持却一如既往。 鸦神乌黑的眼眸骤然冰冷,连空气都冻住。 黑色流光轻易划破萧墨染金光防护,她只觉脖颈一凉,已是有条细细的伤痕浮现。 萧墨染猛地一道法诀印上缚魂镜,金光大放,像是逐散黑暗的阳光。 黑色流光铺天盖地,将所有光芒压下,笼成一团,如漆黑的暗夜。 金光迅速的消减,快到不可思议,眨眼间只剩薄薄一层,啵的一声碎了。 流光迅猛阴冷,似有阴魂厉鬼含在其中,萧墨染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她再镇静也掩不住心里的惊诧,清心阁第一弟子,挡不住鸦神一招半式。 骤然盛放的火焰,炽烈如有实质,温度一升再升,嘹亮凤鸣响彻,澎湃火焰席卷黑色流光,似是焚着会挣扎的活物,许久才燃烧殆尽。 鸦神勾着唇,精致的下巴微扬,望着火中的凤神,“鵔鸃?” 凤神翎羽华贵优美,烈焰蒸腾,鸣唤清脆桀骜,生三足,长而有力,仿佛能开山裂石。 刮起飓风,衔着熊熊烈焰狂涌而上,周围青铜被高温熔化,古老金字遗刻损毁殆尽。 瞬间将鸦神笼罩其中。 一下就不见了。 黑袍人急怒,却在靠近之时就被蒸腾气化,衣服骨头都燃尽了,面具熔化带着烫人温度粘在脸上,揭不下来,生生揭下一层脸皮。 突然绽放的猖狂笑声,放肆张扬,含着天地臣服的阴冷威严。 火焰骤然暴散,凤神一声嘹亮哀鸣,狠狠摔在地上。 鸦神绝美,容颜不染凡尘气息,黑色礼服阴森冷寂,狠的那般纯粹。 毫发无伤。 她瞥一眼地上死而不僵的凤神,轻声说:“你就是真的鵔鸃又如何?苍鸾我都杀的了,何况你一只命格残损的凤神,多少年都不长进,跟那只死狐狸一样。” 凤神火焰散去,慕颜夕趴在地上,喘了许久,费力的站起来,一点点靠近萧墨染。 萧墨染眼前恍惚一片,她知道慕颜夕和鸦神斗法,她知道凤神噬人的高温,可她躲不开,适才的黑色流光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割碎了,残留在身体里。 重重暗影让她根本看不清。 慕颜夕站在萧墨染身前,眸光绝然的沉进黑暗之中,她似乎听到自己问:“道长,我杀了那么多人,为何还要救我?” 萧墨染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生气悄悄流逝,她说:“死者已矣,你担着妖族的天下,我不曾为苍生做过什么,以一生功德偿还,只求保异族一息尚存,你不能死,你罪孽滔天,也需去赎。” 慕颜夕沉默了下,轻笑道:“我想听实话,墨染。” 萧墨染再也撑不住,靠着她,唇色苍白如雪,低低呢喃,“我不想你死在他人手上。” 慕颜夕叹息,真是清心阁的弟子,古板的可以,临死都不会说些好听的话。 鸦神看够了戏,已经没了耐性,漆黑流光诡异危险,似在她身后张开庞大羽翼,撕裂一切的黑暗。 “罢了,不过一只蛊王。” 黑暗流光仿佛狂风暴雨,天地之威。 萧墨染五感不清,身姿依旧挺的笔直,缚魂镜金光从未有过的夺目,浮现古老金色符咒,渐渐化成慈航身像,空中如有一声洪亮道号。 无量天尊! 金色符咒竟然能和黑暗流光对峙,分毫不让,隐隐有压倒之势。 可任谁都能看出这是强弩之末。 鸦神蓦地踏前一步,“锁魂禁咒?!你是那人的弟子?!” 黑暗流光骤然收敛。 金色符咒轰的爆裂,青铜平台天摇地动,裂开深深的鸿沟。 萧墨染晃了晃,被慕颜夕一把揽在怀里。 鸦神唇抿的很紧,眼底狂涌的暴怒和狂躁,“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他在哪儿?!” 慕颜夕轻浮的笑起来,道:“墨染会他的锁魂禁咒,你说什么关系,自然是师徒关系。” 锁魂禁咒背后的人竟能让鸦神勃然大怒,这还是慕颜夕第一次见,不过这样更好,她越怒,越就机会逃脱, 鸦神眼眸沉了下,转而又笑了,“夕很是聪明,我险些被诓了去,若是那人教授的锁魂禁咒,怎地清莲居士如此不济。” 慕颜夕抱着萧墨染紧了紧,“世事多有出人意料,即便是你,也不能所有人心念尽如你意,更何况,是你口中的那人,墨染的师尊向来随心所,锁魂禁咒她修习年份尚浅,自然抵不过你。” “你见过他?”鸦神游移不定,没有马上出手。 “没有,这些事,都是墨染同我说的,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不会骗我。” 鸦神眼里嘲讽更浓,“两情相悦?道士和妖精?夕,你编过头了。” 慕颜夕眉目含妖,柔媚的能漾出水光,在萧墨染脸侧吻了下,“我人都是她的,还有什么好骗,若不是墨染的师尊,清心阁哪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拼了命的护着一个妖?” 萧墨染闻言眯着眼睛,一声不吭。 极尽昏暗的墓中。 轻微的脚步声却像舞乐一般,仿佛天上仙音。 随着点滴声响,空气中弥散开极致的香气,丝丝缕缕,如坠云雾。 模糊的暗影却藏着最美的身形。 鸦神目光如刀,将暗影中景象看的清楚,语气冷凝似冰,“呵,原来是你。” 幽幽轻叹,醉人心神。 连鸦神的神情都被引诱的些许晃动。 慕颜夕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觉浓重的晕眩袭来,怀中萧墨染早已昏睡过去,她倒在地上,恍惚间瞧见美到极致的眼眸。 柔美悠扬,妖气斐然,似二月开的最艳的桃花。 暗影中的声音传来。 狐,青莲玉璧,九凤朝凰。 不知过了多久,慕颜夕清醒过来,感觉还是异常的晕眩,鸦神已经不见踪影,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深刻划痕和裂缝,生生将整座的青铜祭台割裂的不成样子。 唯有八根青铜顶柱环绕的地方完好。 珠光暗了许多,慕颜夕抬眸看去,才知道是自己和鸦神的争斗,将夜明珠损毁大半,银河都断了一半。 她这一放松,才感觉浑身散了架一样,掀开衣服检查,原本白皙的肌肤全部是狰狞的青紫,还浮着许多血丝,看着很是骇人,五脏六腑都在疼。 慕颜夕苦笑一声,鸦神为了这万毒血狐,还真是手下留情。 周围火光尽数熄灭,连黑袍人的尸体都不曾留下,若不是远处晕倒的沈凝,慕颜夕甚至要怀疑她有没有在这里遇见鸦神。 她撑着起身,走了几步疼的浑身虚汗,腿都是软的,瞧着沈凝,虽然很想给她一掌让她没了半条命,省的她清醒了又出什么阴主意,可惜她实在是没力气,走路都带喘,只好翻出绳子绑了沈凝。 慕颜夕挪到萧墨染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稍稍低头蹭到她耳后,低声说:“道长。” 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欢喜。 幸好,她还在,不是自己一个人。 很好。 第36章 绝地 萧墨染觉得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苍峦碧翠,高山流水澄澈,透着安静祥和,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何为天道? 声音传自四面八方,慈和坦然。 萧墨染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发出的声音。 她心下思索,道,是为天地之道,天地轮回,阴阳轮转,朝代更替,万物循环往复,是天地万物之道。 何为善? 萧墨染慢慢静下心,她并不排斥这种声音,也没有感觉到危险,这些问题,也是她长久以来的追寻。 她沉静说:“善,为百行首念,守本心,束私欲,以利万物者行之,以损万物者禁之。” 面前现出一道人模样,音容笑貌很是模糊,只周身金光温和慈悲。 天道恒定,万物生而平等,生老病死,哀恸灾劫,寻因果往复者,是为天道。人得以证道,非尊善守行,其情,其欲,其念,众法皆以身相试,亲身而感念,以受天心,才得天道。 天下万物均是道,对亦是道,错,亦是道。 萧墨染似是懂了。 天地之内,你我都是道的一部分,本身就是道,她所修习的道,想要得证的天道,其实早就化为万物存在世间,尽受天道,便是要感悟万物的恒理,万物的欲念。 恶行,善行,都在道之内。 金光渐渐消散,这里景色也跟着慢慢散去,萧墨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心念里一声磅礴的道号不断回荡。 无量天尊。 慕颜夕靠着青铜柱,小心的揽着萧墨染,她后背的伤处几次撕裂,愈合的不是很好,她也昏昏沉沉,墓中昏暗,也不知过了多久。 旁边远处似是衣物摩擦声。 她一下惊醒,凝眸望去,却不见人影,声音也停了,恍惚的像是她的幻觉。 慕颜夕眯着眼,透过深重的黑暗锁在一处,“醒了?” 漆黑如云雾笼罩,泛着十分的粘稠感。 许久,从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应答,“恩。” 随后是变大些的摩擦声, 过了会儿,那边亮起火光,照着周围的空间。 青铜平台比昏睡之前更加残破和狼狈,八根青铜顶柱静静矗立,似是注视着年岁轮回的老者。 沈凝的绳子已经解开了,乌黑柔顺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她并没有靠近慕颜夕。 慕颜夕安静的看着她,眼底一片沉寂,看不出情绪,“看来我还是小瞧你,鸦神亲传弟子,即便废了蛊术修行,还是不能用一般方法束缚,杀了你最安全,可惜呢,太迟了。” 沈凝稍稍低着头,藏在火光微弱的地方,低声说:“殿下有机会杀我,只是殿下放过了。” 慕颜夕给她戳破心思也不觉得有不妥,索性大放承认,“我是很想杀你,手上人命多了,也不在乎多你一个,可是墨染不喜欢我杀人,尤其是在她面前。” 她感觉到沈凝的视线,不过片刻又移开,沈凝声音更低了些,“殿下倒是很良善了许多,只是殿下是妖,如此在乎一个清心阁的弟子,终归不妥。” 慕颜夕轻笑一声,“不妥?墨染从未加害于我,而你们,各自带着多少目的和私心?所有人里,我只信她,不在乎她,还要在乎你们不成?” 沈凝似是觉得讽刺,说:“殿下依旧天真,你总还是妖,她还有师门,若有一天她的师门与你相对,殿下觉得她会如何抉择?希望到时殿下依旧坚持她不会同你决裂,不会将你弃如敝屣,更不会离开。” 慕颜夕毫不在意道:“我自是知道和她的不同,即便将来因各自立场而刀兵相见,我于她的这份感激,总还是在的。” 沈凝侧了侧身子,头却偏了些,“殿下喜欢她。” 慕颜夕一怔,转而笑道:“我当然喜欢她,坦诚愚善,再没比她更没有威胁的人了。” 沈凝不再言语,似是嘲笑着慕颜夕的逃避。 慕颜夕还没仔细的想过这件事,她对萧墨染依恋越多,但她并不觉得这就是喜欢,甚至她认为一个妖喜欢一个道士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两个身份向来不得善终,她并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那些守护和亲密,不过是在那时候应该发生的事而已,她只是顺其自然。 可是,不喜欢么? 她眷恋萧墨染在身边的温度和安稳,欣喜她的善良和坚持,沉醉于萧墨染身上清澈的檀香和唇齿间极致的柔软。 很多很多时候,只要萧墨染在身后,她便不必担心会有背叛,这种依靠于她来说太过危险,她却下意识不想改变,慕颜夕将这种心理归咎于道长几乎无欲无求,对她也没什么图谋,所以,这是她唯一肯安稳将自己交付的时刻。 不可否认,慕颜夕的感觉再向喜欢靠近,但心里,仍告诫自己,她不可以喜欢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她们只能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是道士,她是妖精。 身份,族群,归属,注定她们由不得自己。 最重要,她不觉得萧墨染会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一个人的执着最不讨喜也最愚蠢,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慕颜夕觉得身上不那么难受,酸痛还是有些,可不想之前那般动都动不了。 她起身扶着青铜柱走到沈凝面前,附身瞧她。 沈凝感觉到慕颜夕的靠近,身体朝后藏了下,似乎现在她不再是鸦神亲传的弟子,南疆蛊术的传人,而是一个普通的,才认识慕颜夕不久,柔弱而怯懦的她。 她不自在的偏了偏头,说:“殿下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慕颜夕眯起眼睛,眉目间的妖气浓了些,借着火光,伸手撩上沈凝遮着小半脸的头发,“我只是想知道,鸦神那女人,对于她不要的弃子,会留下什么印记。” 沈凝躲不了,闭着眼顺着慕颜夕的动作抬头,容貌清丽脱俗,不染凡尘,透着澄净的美。 慕颜夕看的仔细,却没发现有什么印记,瞧着沈凝柔弱可欺的模样,蓦然勾了勾唇,“睁开眼。” 沈凝没动作,眼眸依旧紧闭,浓密睫羽微微的颤着,透着几分可怜。 慕颜夕手上用力,笑意吟吟,“小凝子,睁开眼。” 沈凝浑身一僵,静默许久,脸色渐渐变的苍白,才慢慢睁开眼。 慕颜夕眼底探究意味明显,捏着沈凝脖颈的手稍松。 火光之下,沈凝右眼乌黑澄净,如一汪湖水,左眼却变成竖瞳,像是猫眼一般。 竖瞳诡异而狰狞,让她整个脸都显得有些扭曲,尤其是在昏暗的墓中,似鬼魅一样。 慕颜夕松了手,没说话,沈凝低着头,柔软的发丝垂在眼前,遮住她的眼睛。 她语气含着自嘲和些许苦涩,“离开鸦神,总归要付出些代价,应该的。” 慕颜夕从不怜悯,只觉得沈凝是自找的,跟着谁不好,跑去跟着鸦神,想死都不容易。 她轻浮的笑了,勾着妖娆的眼尾,“你当鸦神是什么人?跟着她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把揪着沈凝衣服,将她身上银线云纹黑袍撕了个干净,只剩进山时的常服。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你?你损了一身蛊术修行,鸦神早已将你当做废物,她身边从来不需废人,你以为你还可以待多久?”慕颜夕厌恶的将地上黑袍碎片踢远,呼出口气,沉声说:“许多年前,我也如你一样想,以为在鸦神身边,就能学到她的毒,她的狠,她的无情和残忍,但是,这就像很多毒蛇,鸦神是毒性最猛烈的那条,而我们,不过是她口中的食物,想何时吃,就可以吞到腹中。” 沈凝抬眸望她,藏着那只怪异竖瞳,乌黑的眼里闪过些诧异。 “不相信?”慕颜夕嗤笑一声,“你我是比普通人强大,但又能强大多少呢?比他们活的长久,又能多几个年月?人有各种各样的*,或多或少,墨染的欲是道,她想证天道,证自身,我的执念是仇恨,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的*,大抵也是不少,有*有所求就会有弱点,而鸦神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所有人死,南疆,甚至天下。” 她顿了顿,又说:“鸦神不让人死绝,不过是她的年月太多,多到如何耗都用不完,都死绝了,她会很无趣,你在她身边时日不短,可曾见过她有所变化?自我记事起,鸦神就已是这般模样,百多年过去,容颜如昔。” 沈凝很是安静,听着慕颜夕的话,没有任何回应,良久,她低低的说:“没有人敌得过她?” “没有人敌得过她。”慕颜夕重复一遍,似是在让自己接受这个并不怎么好的现实,“南疆毒虫蛊物遍布,毒瘴层叠,向来最为神秘也难以接触,九瑶是南疆圣族,传承数千年,但是各族纷争不绝,直到,鸦神建下七绝圣殿,将反抗族群尽数投入其中,她不在意反抗,不在意任何敌视,也从来没有人赢过她,七绝圣殿封了七个禁忌,如果七绝圣殿里的东西出来,就是整个天下的噩梦,如此,她成为了南疆的神,不败的传说。” 慕颜夕近乎苦笑,“我最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它却是事实。” 沈凝低着头道:“殿下,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慕颜夕抬眸望着远处已经塌陷大半的天梯,幽幽的说:“我说不会,你信么?” 沈凝茫然而无措,竖瞳依旧可怖,似是冷了,蜷着身体。 第37章 深渊 山腹之内,千年青铜陵墓。 经过的天梯已经塌陷大半,完好时还不觉得,现下再看,此处平台是建在山腹半空中,深入山壁作为支撑,天梯连接下层青铜殿门,从断裂处能看到天梯和平台下面就是深渊,昏昏暗暗。 天梯从平台接壤处坍塌,绝了回去的通路。 空气有些陈旧的灰土味,还算新鲜,慕颜夕捡了枝火把点着了扔进深渊,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音,火光也渐渐消失,不知是被吹灭了还是掉进水里。 可怎么都该有个声响。 不到万不得已,慕颜夕不想跳下去。 “可有回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慕颜夕蓦地转身,经年的警惕骤然出手,搭在身后人的肩膀关节正要用力,鼻息间漾开熟悉檀香味,收了力道,松手。 萧墨染站在她身后朝深渊望去,对萧墨染过激的反应眸色沉了沉。 慕颜夕堪堪垂手,视线转向别处,问道:“你……感觉可好?有没有……不舒服?” 她感觉萧墨染似是竖起一道墙,将她隔离出去,一步之遥,却很远,她不知该跟她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该同她说话。 萧墨染神色沉静,一如既往的清淡平和,“已经无碍,多谢慕老板。” 慕老板? 慕颜夕勾了勾唇,眼底变得幽深。 她能确定,萧墨染对她已经没了善意,对于已经没有善意的人,她向来是防备多过亲近,更何况,她觉得自己应该离萧墨染远一些。 萧墨染蹙眉,天梯是唯一的通路,这平台在半空是绝地,周围没有任何通道暗门,这也很合理,看样子,这就是周武王的青玉棺椁,谁会在自己埋葬的地方还留下出路呢? 她和慕颜夕的背包还在,清点了下,食物省着些够三个人吃上半个月,但是水带的少,最多只能撑一周,更何况,深渊诡秘的黑暗总让她感觉到不安。 慕颜夕一路没来得及和叶纯白联系,这里信号微弱,倒是还没断,她尝试联络,那边毫无回音。 以鸦神的作风来看,九瑶不会不在外面布置人手,若是见到叶纯白。 怕是她凶多吉少。 眼下只剩八根青铜顶柱内的青玉棺椁还没有查探。 萧墨染想起鸦神站的位置,那般精致和挑剔的敌人,她不觉得鸦神会做无用的事情,是以萧墨染跟着站在同样的位置。 八根青铜顶柱围成规矩的圆形图案,上面雕刻洪荒演变,部落汇聚,族群征战,帝王沙垡,看起来混乱,毫无章法。 只是,青铜平台不是被高温熔化,就是已有裂缝,而青铜顶柱之内的地面规整的很奇怪。 萧墨染沿着青铜顶柱绕过,俯身,碰到青铜地面。 突然间闪耀金光。 整个空间都布满了金色符咒,一个个充斥其中,渐渐汇聚到青铜顶柱周围,形成一道金色符咒的屏障,萧墨染心里猛地颤了下,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来不及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眼底已是有些焦急,几步跑到慕颜夕面前将玉珠塞她手里,望着她,眸光清亮如水。 慕颜夕心口狠狠一涩,虽不明白萧墨染这举动的意思,却也知道她的情况并不好,随着金光越来越亮,萧墨染身上也逐渐浮现金色符咒,缚魂镜浮在头上,似保护,又似囚禁。 慕颜夕急切的伸手,竟捞了个空,手指从萧墨染身体穿了过去。 萧墨染愣了,她握着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可慢慢伸手,居然是和慕颜夕一样,从她身体穿过,就像慕颜夕背后凭空长出只手来,薄唇轻动,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青铜顶柱之内。 慕颜夕涌上浓烈的惶恐,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萧墨染会在自己眼前消失,哪怕是以后会是敌人,她都不曾畏惧,可现在这样摸不到似要消散的模样,让她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 只要萧墨染在,无论何种身份,她都会感觉到安心,道长是不是道门弟子,是不是监视她都不重要,她是即便要自己的命都会直说的人,唯一不会骗她的人。 慕颜夕眼看着萧墨染一步步走进青铜顶柱中,她跑过去挡在她的面前,眼眸因为慌乱而微微失焦,“墨染……” 萧墨染仿佛没看见,从她身体穿过。 慕颜夕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萧墨染的穿行而随之流逝。 她猛的回身去拉萧墨染,却狠狠的撞在金色符咒而成的屏障上,萧墨染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轰隆隆巨响, 青玉棺椁猛地一震,缓缓下沉。 苍穹珠光紊乱,散的满地都是。 金色屏障愈发耀眼夺目,让人视线变得苍白一片,庞大的金文从青玉棺椁沉降出浮现。 慕颜夕看不懂,但有个声音在她心里响彻。 巫祖道尊诸天乱,帝气千载镇妖邪。 萧墨染如金光散落消失,仿佛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手上玉珠从温热渐渐变得沁凉,似是随着萧墨染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慕颜夕攥着玉珠,目光紧紧盯着金色符咒,心脏狠狠的缩成一团,恍惚回到幼时,毒瘴弥漫,终年雾气萦绕的迷障森林,只有她一只幼狐,里面的野兽多而狂躁,拼了性命才能从手下逃脱,常常伤痕累累,没有人对她好,没有兽对她有善意,她只是供野兽果腹的食物,没有能力反抗。 萧墨染,死了吗? 她的眼眸无法抑制的漫过黑暗,漆黑像是没有星辰的夜,沉沉的黑暗含着疯狂和野性。 远处的沈凝见到这样的慕颜夕,竖瞳微微泛着红光。 突然一声厉声尖啸,刺的人耳朵生疼。 沈凝防备的看着慕颜夕,蓦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身朝后方急退。 平地骤起狂风,飓风吹的本就残破不堪的平台裂缝更多,缝隙更大,很远处浮起两团幽红,飘飘荡荡却速度极快,片刻便离平台不远了。 火光早已被猛烈的风吹灭,这里静下来,似是什么都没发生,幽红偶尔闪过,快的像是幻觉。 寂静和黑暗一起,往往让人感觉更危险,摸不到,看不着。 她突然被拦腰抱着朝一旁悄声退去,还有只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手掌柔软细腻,带着她闻过的冷香。 是慕颜夕。 慕颜夕眼眸黑尽的时候,玉珠又温暖起来,丝丝缕缕的暖意流过她的身体,让满心的烦躁和冰冷有所退却,这时,她见着远处幽红的光芒,当即便看出这是双巨大的眼睛。 猩红猩红没有瞳孔。 她见着沈凝正站在眼睛正前方,几步过去拉着她退到一旁的山壁。 心里猛地窜起凉意,瞬间就带着沈凝跃了出去,与此同时,她瞧见身后突兀的出现两只猩红眼睛,灯笼一般大小,跟着立身的地方山石崩裂,被凿出个大洞。 慕颜夕暗道一声好陷,可见着猩红眼睛迅速跟上来,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想骂人,这什么东西唉,孽障也太多了些,周武王是怕死的太舒服了吗? 脚下猛地一空,慕颜夕身体一歪就掉下深渊,幸而她动作灵活,勾着边缘手臂撑过又上来了。 太暗了,看不到脚下是什么,很容易踩空掉进深渊,身后还有不知名的孽障紧追不舍。 沈凝手臂上有套小型弓弩,边跑边将强光手电绑死在箭上,蓦地朝穹顶射去。 精钢箭头牢牢钉在穹顶上,光线一下亮了,虽然还是有些弱,不过已经够看清追击她们的是什么东西。 沈凝倒抽一口凉气,只见亮光下庞然大物,约五层楼高,高足利爪,长嘴尖喙,颈项细长优美,羽翼浓密微微闪着光,像刀一般锋利,猩红的眼睛盯着她们, 慕颜夕眼眸一沉,冷道:“姬发从哪儿找来这么大的鹤。” 这已经不能称作普通的仙鹤,它占据大半平台,每次落足都能将青铜地面戳个窟窿。 它猛地一扑,张开的羽翼划过山壁,霎时天崩地裂,铺天盖地的碎石夹杂狂风呼啸而去,两人几次被石头砸个正着,若非懂得卸力而且躲闪的快,早就被砸碎了。 青铜平台摇摇欲坠,窟窿和裂缝越来越多,连她们逃跑的地方都快没了,鹤伤到平台根基,已经从山壁深处有断裂的迹象,金色符咒屏障变得残破。 劲风紧跟在慕颜夕身后,她都没时间回头,只要她回头的瞬间就没命了。 鹤阵阵尖声厉啸,震的山壁微微摇晃,平台已经撑不住了,不时有小块青铜碎裂,坠入深渊。 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深红,青铜平台钻出无数枯骨厉鬼朝她扑过来,她隐隐感觉不对,纵身躲闪开厉鬼扑袭,蓦然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眼前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却是鹤的羽翼扫到她,霎时腿上伤处的血染透裤子,几乎不能落地。 那边惊呼,沈凝被鹤足带的飞起来重重摔到地上,剧烈震荡直让她整个人都是晕的,一口鲜血喷出,胸口沉闷倒是好了些,顾不得许多迅速爬起来,瞧见几步远的地方两个背包,一背一提就朝慕颜夕跑去。 鹤速度太快,几次险些将她拦腰斩成两段,青铜平台摇晃的愈发厉害,沈凝拼尽全力跑到慕颜夕身边,拉着她就冲到边缘深渊。 慕颜夕接过沈凝递来的背包,忍着腿上撕裂般的疼说:“小凝子,你有没有最毒的蛊虫?马上就能毒发身亡那种。” 沈凝想都没想就从身上摸出个瓶子扔给她,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殿下想给它下蛊?” “废话,这东西能飞,就这么跳下去还不得给它串成个糖葫芦!”慕颜夕来不及说太多,给手上来了下狠的,鲜血顺着手流到瓶子里。 鹤似是闻到血腥,更加疯狂快速,逼的两人气都快喘不匀了。 慕颜夕最后在瓶子上抹了层血,转身用力一抛,拽着沈凝就跳下去。 急速坠落的失重感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她们像是飘摇的浮萍,稍有差错,便是尸骨无存。 慕颜夕远远看见鹤将瓶子吞了进去,为了有效,她在瓶口密封处扎了个洞,却不知要多久时间。 鹤发现她们跳入深渊,张开羽翼纵身追来,眼看着越来越近,猩红硕大的眼睛似是有嗜血疯狂。 慕颜夕闭着眼,此刻只能听天由命。 却听凄厉尖啸,鹤在空中疯狂扭动,坠落的速度比她们更快。 浓重的黑暗泛着让人窒息的压抑感,只有鹤在坠落中无力扑扇翅膀的声音。 她们急速坠落。 无尽的深渊。 第38章 纵横 坠落的失重感让她们很是眩晕,强烈的劲风几乎将两人吹散了,深渊再深也会有尽头,要是坚硬的岩石,这么高摔下去立时粉身碎骨。 慕颜夕知道不能再等,锋利爪刃用力一抛,霎时深入一侧山壁钩挂,垂下的绳索带着慕颜夕撞向山壁,速度太快,来不及反应,她狠狠的磕在山壁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个人的重量坠的太过沉重,手里抓不住钢索,不由得往下滑去。 慕颜夕感觉五脏六腑都震的移了位,心口闷的透不过气来,手臂扯的生疼,绕了圈紧紧抓住钢索,这才算止住下坠的趋势。 左手撑在山壁上,非常湿润,岩石也过于光滑,没有借力攀登的地方。 沈凝借着有限的活动空间拿出强光手电,微弱的光在空旷幽深的渊地像是鬼火。 向上已是什么都看不到,下方也看不清还有多远,山壁沾着露水,像是岩石里渗透出来,常年潮湿铺满青苔,由于常年地下的原因泛着微微的墨绿色。 岩壁被水泡的很脆,这么几下动作勾爪又下滑了几米。 慕颜夕记下周围几个有限的能落脚的地方,钢索太细,绑上绳子容易被割断,只得让沈凝拽着钢索拉着绳子放她下去,到达另一个地点在让沈凝下来。 她并不相信沈凝,但是现在只剩她们两个人,又在深不见底的岩壁上,她死了对沈凝没什么好处。 沈凝什么话都没说,把绳子在手上多缠了几圈,咬着唇强撑,她身体清瘦羸弱,支撑一个人的重量有些为难。 慕颜夕一点一点降下去,她并没细说,下方有细微的水声,似是冲刷岩壁发出的声响,只是她们离得太远,似她这般五感灵敏都听的不太清楚,即便沈凝放手了,下方是水,落差大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反复五次,这才快降到底,已经能看到微微反射光线的水面,流速不快,看着较为平静。 深渊是漏斗的形状,岩壁倾斜,越往下幅度越大。 收了勾爪,往下跳。 扑通一声,溅起极高的水花。 一入水就感觉刺骨的凉,像冰山上刚融化一样,几乎冷到骨头里,一股股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慕颜夕才浑身都被水冻的冰凉,旁边又是落水声,沈凝入水就沉下去,过了半分钟才浮上来,当下什么都说不出,紧着寻找堤岸。 这里好像人工河道,落水处较宽,约七八米,往前游就越发狭窄,但是还没看到岸。 沈凝冻的唇色泛紫,常年休息蛊术,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寒凉,实在受不住这冰冷的水。 强光手电定在右侧岩壁上,有几处颜色较旁边略深,却是几条通路。 正朝着通路游去,突然一个浪头扑来,一下将两人淹进水里,沈凝水性不太好,呛了几口水,慕颜夕拖着她就加快速度游向通路。 墓中暗无天日,平地起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绷着劲直到上到青铜铺就的通道,慕颜夕朝里走了几步,坐在地上喘息,沈凝靠在一旁瑟瑟发抖,冻的脸色苍白。 通道里更是光滑,像铺了层珠粉一般。 沈凝拉开防水背包拿出干衣服换上,这才觉得好了许久,换完瞧见慕颜夕一直看她,苍白的脸色微红,恼道:“殿下,你这么不避讳非常不礼貌。” 慕颜夕错开目光,淡道:“你以为我稀罕看你不成,只是这通道光滑的有异,想提醒你快些。”说罢开始宽衣解带。 沈凝怔了下,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脱衣服不知所措,红着脸扭头。 殿下……身材可真好…… 慕颜夕从包里拿出玉珠带上,温热感源源不断的传来。 玉珠泛着微弱的檀香味,像是萧墨染身上的味道,会沾上这种味道经久不散,大抵是萧墨染带了许多年,都说玉通灵,古玉可护主,玉珠温热不散,是不是就代表着道长还活着? 她不知道,但是玉珠似是隐约透着一丝希望,萧墨染几次选择救她,她不能任她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即便是尸骨,她也要带回去。 人丢了,去找就是,慕颜夕觉得自己会找到萧墨染,一定会。 玉珠贴在心口,似是萧墨染还在身边一般。 道长在,无论是否在身边,她都觉得安稳和无惧。 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心。 两人换好衣服,顺着通路走,整个通道非常潮湿,水滴汇聚在通道上方,时不时滴落。 地下沾了水,愈发光滑,都有些踩不住了,慕颜夕心下奇怪,伸手在地上摸了把,碰到的不是青铜地面,而是一层滑不溜秋的东西,还能掀起些,一片一片的。 拿到眼前,约莫半个手掌大小的鳞片,残留着些粘液,看来滑腻的感觉就是这些粘液。 慕颜夕正要将鳞片递给沈凝,却发现她有些不正常,就算看了她换衣服,脸色也不该红成这样。 探手摸去,温度烫的惊人。 沈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眼前慕颜夕的影子是模糊的,额上微凉的触感让她舒服了许多,压抑不住的想要靠近,伸手抱着眼前的人朝她身上蹭去。 慕颜夕眯着眼,挡住沈凝的靠近,她好似很是难受,微微的喘着,脸色愈发红润,乌墨的眼眸已是有些散乱。 沈凝目光迷离,感觉身上热的厉害,热的心里烦躁,轻轻蹙眉,清丽脱俗的容貌似是沾染了些凡尘气息。 慕颜夕回想了下,疑道:“小凝子?小凝子?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她这模样分明就是服了欲惑迷离的东西,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吃这个东西? 沈凝咬着嘴唇,撑在墙上,身体里异常的热,却暖不起来,一冷一热让她很难受,勉强保持清明,说:“我什么都……没用……我也不知道……水……我呛了水……” 慕颜夕似是想到什么,又瞧着手里的鳞片,她大概想到是什么东西了,只是现在麻烦了些,好在对她来说不难。 抬起沈凝手臂,一刀划过去,伴随着剧痛,鲜红血液顺着她的胳膊留下来,慕颜夕擦干净包扎好,说:“走吧,血腥味还不定能引来什么,这里太窄,遇到不好躲。” 沈凝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乌墨眼眸恢复清凉,瞅着慕颜夕,“殿下就没有别的办法?非要这么……这么凶狠。” 慕颜夕抬眸看她,轻轻的笑了,“我倒是有,和你交欢就行,可惜,你姿色一般,我对你没兴趣,只得用这方法。” 沈凝下意识回道:“清莲道长姿色可好?” 慕颜夕眼底暗了暗,转而语气极为轻浮,“道长清丽无方,我就喜欢她这禁欲的模样。” 沈凝低着头不说话,绕过慕颜夕走在前面。 身体里的燥热渐渐散去,无端转化为寒凉,比刚离开水更冷几分,沈凝觉得身体变得有些奇怪,又感到没什么,只是身后飘来淡雅冷香,她就愈发怪异。 手上有些痒,随意一抓,蓦然觉得不对劲,她肌肤细腻,可这手感分明不是肌肤的感觉,而是湿润的滑腻,却像包了层膜。 强光手电稍移,她看见手臂上赫然长出几片暗色鳞片,泛着墨绿色,似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一样。 沈凝避着慕颜夕用刀掀起一片,鲜血淋漓,待过了几分钟,竟还是暗色鳞片,已经长好了。 她脊背不可抑制的蹿起凉意,冷的她一个哆嗦,心口似是都凉透了,将衣袖拉下,藏住异常的地方。 身后传来问声,“怎么了?” 沈凝回道:“没……没什么……这里太冷……我有些受不住。” 蓦然低笑,却是慕颜夕了然的语气,“小凝子,你说谎的功夫怎么愈发回去了?是不是你身上长出鳞片?” 沈凝骤然转身,额前发丝之下的竖瞳闪过厉芒,唇抿的更紧。 慕颜夕似乎没有察觉她一闪而逝的狠厉,说:“你别这么看着我,鸦神亲传弟子,我还没那个本事在你身上不知不觉的下蛊,况且,我最是讨厌那些恶心的虫子。” 沈凝移开视线,又恢复成那副柔弱安静的模样,“殿下可知这是何故?” 慕颜夕扔给她之前看过的鳞片,捕捉到沈凝眼眸中不易察觉的些许碧色,心里暗暗戒备。 “通道入口离水面约有两米,鳞片在通道之内,以上面还没干透的粘液太看,时间不算长久,我猜,此处该是山脉内河必经的暗道,涝时会没过入口,不过现在水位还低,是以涝时,有东西常在暗道纵横来去,留下这些鳞片,既然这东西生长在水中,而你不过呛了几口水反应却如此之大,我只能猜是那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螭蛇?”沈凝略想便明白了意思,“螭蛇属水,喜暗,性淫,自身有蛇毒,传闻螭蛇会散发气味引诱人或兽与之交合,之后吞入腹中,也有幸而不死的人,过了不久会产下浑身长着鳞片的怪胎。” “不错,其实怪胎不过是中了蛇毒,螭蛇是上古异兽龙第九子螭吻后裔,龙生性好淫,它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螭吻与腾蛇相交,产下螭蛇,虽有龙族血脉,却太过稀薄,修不成大道,便极为恶了。” 沈凝幽幽瞧她,“殿下该是早就认出此物来历,隐藏不说,该是等我中毒异常,我废去蛊术修行,无法解毒,怕是要留在这墓中,殿下合该高兴才是。” 慕颜夕敛去神色,眼尾放肆妖娆,“你解不了,不代表我解不了,鸦神弟子废了修行也有过人之处,你助我寻到墨染,我自会给你解了蛇毒,你也不想变成半个蛇人,终生都在墓中,是不是?” “殿下如此笃定我会应你?”沈凝勾着唇,竖瞳显得诡异凶狠。 慕颜夕浑不在意,将她抵在通道上,“小凝子,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只是我肯定,你不想死在这里。” 沈凝推开她,淡道:“殿下吩咐便是。” 慕颜夕这才笑了,眼底一片冰冷寂静。 第39章 追根究底 通道内异常的潮湿,都是水淋淋的,衣服潮的粘在身上,慕颜夕爪刃轻轻划开石壁上大片大片的苔藓,没了青铜铺就,却仍是刻满了字,只是有些长久摩擦的光滑感。 “殿下是否觉得周武王墓太过怪异了些,寻常陵寝,就算是帝王墓葬,也不过是些流沙封顶,刀坑弩箭,这姬发,却似乎是将天底下所有凶狠的异兽全放到了墓里,莫非有何矿石奇珍?竟让他如此小心。”沈凝扔了鳞片,现下倒是对自己中毒浑不在意。 慕颜夕轻然瞧她,“这是乌见尘让你告诉我的?” 沈凝不自然的咳了声,“也只有殿下敢对尊上直呼其名,尊……我只不过是她一个不起眼的弟子,有重要的事也不会同我说。” 慕颜夕描摹石刻痕迹,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此处所有地方,都刻着这种金文,这文字,和锁魂禁咒又有些什么联系,为何只有道长一人凭空消失。” “尊上多年前已发现此处踪迹,只是将这件事放出消息给当时掘盗多座大墓的墓王,还许了他许多好处,将墓中机关危险尽数告知,让他探墓,却仍是功亏一篑,只盗出玉鹤,事后搁置不动,从寻到殿下消息之后,才再入议程。” 慕颜夕当下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此墓,与我有关?” “也许不是和殿下有关,而是关系殿下命格。”沈凝神色清淡,乌墨眼眸静如流光,“尊上想要什么,都似探囊取物般容易,她如此等待殿下,一定有原因,墓中,许有她忌惮的东西,或是,她并不想让其面世的东西。” 慕颜夕倒是不相信有什么能让鸦神忌惮,千年的死物抵不过人心,千年的秘密,怎么比得过鸦神,她倾向于第二点。 “我们不妨换个方式想,这里怪物如此之多,上古异兽,出去任何一个都是极为危险,却在这墓里十分安分,几千年不见有异,我倒不认为这些孽障当真安心于室,该是有禁止他们出去的方法,若这些文字便是禁制咒语,就能解释的通了。” 沈凝将手贴在岩壁上,抚过上面凹凸不平却很是规整的文字,“殿下的意思是,这字是咒术,封禁墓中异兽,可咒术没有加持,也不过是毫无用处,莫非殿下猜测周武王陵以阵法威力运行咒术,这才紧闭所有异兽?” 慕颜夕笑意更深,眼尾轻浮放肆有些幽深的意味,“不仅仅是关着异兽,很可能他要镇压什么,这些孽障,不过是给他看守门户罢了。” 她并没有说只出现片刻的人给她的暗示,青莲玉璧,九凤朝凰,沈凝戏演的太好,她不得不多防着几分,沈凝再不济也是鸦神亲传弟子,鸦神从未收徒,却如此轻易弃她而去,细细想来不合常理,但鸦神行事向来肆无忌惮难以揣测,是以她并不十分肯定这是不是苦肉计。 沈凝蓦然晃了下,下意识抚过生出鳞片的手臂。 慕颜夕注意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碧色,说:“这毒素蔓延比你我料想的要快,你大概只有四个小时。” 沈凝无端笑了,容貌清妩淡雅,眼里沉若深海,“我只是担心,即便我找到萧道长身处何地,殿下也进不去。” 深沉黑暗映着沈凝妖异竖瞳,显得更是骇人,浓浓暗色,似鬼眼一般。 她随身摸出一个盒子,深紫色两指宽一指长,盒子上描着银色羽翼,沈凝捏住盒子慢慢抽开,手臂稳当近乎僵硬,里面轻轻的响着划过纸张般的声音,她迅速将盒子翻下,手腕一抖。 慕颜夕能在黑暗中视物,却也看不清她放了个什么出来,心下警惕,面上不露声色。 潮湿的地面立时就出现了一道白线,弯弯曲曲,极快的朝着前方延伸。 沈凝紧跟着白线,脚步愈发加快,白线速度过急,片刻间已看不到尽头。 慕颜夕来不及细问,跟着沈凝,只心里防备更重一层。 约莫三分钟的时间,通道愈发湿润,顶上滴答滴答不停的往下滴水,两人避无可避,衣服很快就湿了大片。 沈凝已是有些微微气喘,眼底泛着压不住的碧色,身上又开始热起来。 突然她低低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慕颜夕眼疾手快,当即伸手揽住腰侧往后一带,透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沈凝浑身滚烫。 异变突生。 沈凝猛地朝后一撞,手肘狠狠磕在慕颜夕小腹处,慕颜夕反应极快,当下反手挡在腹处,却也被她撞个退后一步。 慕颜夕眯着眼,脸上妖娆化作凌厉。 沈凝勾着唇,竖瞳极为邪肆,清纯的脸上鬼气森然。 慕颜夕望着她的竖瞳,又开始涌起虚幻感,想要抽离却无法抽身,感觉似是同金瞳蜥人一样。 沈凝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壁上,伸出手来,露出的肌肤全都长出暗色鳞片,映着眼里碧色一闪一闪,黑暗中很是诡异。 慕颜夕渐渐沉入幻境,清亮的眼眸变得暗淡,同时泛上无边黑暗,染的尽数漆黑,她对着沈凝,轻轻张嘴,露出一点点洁白的贝齿,却似爪刃般锋利。 沈凝脸上都蔓延开碧色,却很快的散了,她的脸色缓和下来,恢复清明,见着慕颜夕怔了下,低唤:“殿下?” 身上有些细微的震动,逐渐加大,可这不是沈凝在抖,那些都是她耗费心血养了许久的蛊,现在就算找遍整个南疆都找不出几个能比她炼出更强的蛊来。 沈凝一下明白了慕颜夕现在这模样的意味,暗道一声糟,急切的唤她:“殿下?慕老板……” 慕颜夕漆黑的眼底露出暴虐和杀意,蓦地冲上,手臂紧紧卡在沈凝脖子上,速度太快,快的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硬生生被慕颜夕抵在岩壁上,死死按住。 浓烈的窒息感袭来,沈凝觉得吸入的氧气都用光了,连咳嗽都没办法,慕颜夕的手臂像是镶在她身上一样,任她全力挣扎却躲不开她。 缺氧让她眼前一阵阵泛黑,颈项被压迫的生疼,沈凝无力的挣扎,乌墨眼眸已是有些散了。 慕颜夕唇边漾着残忍失血,一点点靠近沈凝。 手腕缠绕的玉珠摇晃摇晃,触及沈凝热切的身体。 似是被体温暖出玉珠经年不散的檀香味,整个通道弥漫开淡淡的安宁香气。 沈凝衣服内明显的抖动越来越激烈,却渐渐安静下来。 慕颜夕循着香味凑到玉珠上闻了闻,眼底一阵剧烈晃动,笼罩的黑暗蓦然就散了。 她松开手,沈凝深深吸口气,瘫软的跪在地上,长时间的缺氧让她骨头都酸的发疼,一边喘气一边咳嗽,整个通道回荡着她猛烈的咳嗽声。 慕颜夕对自己这般不能控制心下恼怒,面上不做声张,低头瞧着沈凝,“还玩么?” 沈凝抬眸望着她,许久,摇了摇头,喘了会儿,扶着岩壁起身,继续走。 慕颜夕跟在她身后,藏起还未完全收敛的暴虐。 走了不过十步,沈凝停了,眼前出现一池浊水,碧绿碧绿,水面上漂着一层污秽,似是细小的尘埃。 她是炼蛊养蛊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池蛊汤,虽跟着鸦神一路上没少见着这种蛊汤,到底是太多了些,让她心里隐隐厌恶。 不过这蛊她闻所未闻,很是忌惮。 蛊池造的很规整,约莫三四十米宽,只边缘有道细细的台岸能容人贴墙站着,最上方顶上有个入口,修着台阶通到上面去,入口和蛊池垂直,边缘缀着几块已经腐烂的木板。 之前的白线延伸到蛊池这里就断了。 沈凝默默的看着断掉的白线,叹道:“可惜了我的寻香蛊。” 慕颜夕挑眉,“这就是你养的蛊虫?” 沈凝听她嘲讽眸光沉了下,“炼蛊怎能十全十美,寻香蛊可于百里之外准确追踪,只是过于弱小,掐一下都能把它掐死,刚才殿下拦我,耽误了会儿,我这蛊,八成是掉进这千年蛊汤里去了。” 这里看似平静,但一路上的异兽之多让她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蛊汤还指不定有什么,现下没东西,也许过不了多久被什么吸引就出来了,那时候可不好躲。 慕颜夕用力一抛,勾爪紧紧抓着通道台阶,拽了几下,看来撑得住她的重量,当下缠了几圈钢索,轻轻一荡就垂在中间,剩下的钢索一端绕在沈凝身上,慕颜夕顺着钢索往上边爬边收,她可不想钢索上沾了不干净的蛊汤,那么多蛊卵,想着就恶心。 待她安稳落在通道上,示意沈凝爬上来、 沈凝抓住钢索往上爬,她力度本来就不足,背着背包行动更是不方便,爬到一半随着钢索摇晃开始发软,抿着唇,用力一攀,一个小盒子就从她衣服里掉下去,她蓦地伸手一捞,但是没抓到,眼见着盒子掉进水里,溅起水花,荡出层层波纹。 波纹久久不平息,漾着蛊汤深色碧绿。 沈凝望着水面不动,她刚才仿佛看见水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但是她现在看了许久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莫非这里太暗,自己眼花了? 慕颜夕拽着钢索将她拉上来,踩着踏实的地面,这才感觉之前凌空晃悠的无力感淡了些,两人整理行装,准备出了这里在做休整。 台阶绵延向上,下方的拾起越往上越淡,强光手电照着前方,似是照进浓浓的雾中。 蛊池在黑暗中继续沉睡,似是未被到访的人所打扰。 早已平静的水面突兀的荡起层层涟漪,碧绿蛊汤似是破碎的镜面。 震荡那般剧烈,似是整个蛊池都在摇晃。 平息之后,适才水面上所有蛊卵,都不见了。 第40章 山中山墓中棺 慕颜夕拾级而上,她已经适应了黑暗,并不觉得什么。 沈凝情况愈发不好,身体温度灼热,走不多久就得喘着歇会儿,倒是刚才失常的状况再未发生。 突然之间天摇地动。 剧烈的震荡中根本稳不住身形,两人随着墙壁的震动晃的厉害,台阶很陡,一不小心就会滑落摔进蛊池里。 慕颜夕蓦然捂住手腕,玉珠温热攀升,灼人的温度在她手臂上烫出大片红痕。 朱玉有灵,莫非,道长?! 她脚步愈发快了,足尖轻点,沿着台阶奔上去。 沈凝跟不上她的速度,没多久慕颜夕的身影已经消失。 慕颜夕在沉沉黑暗中凌跃腾挪,周围带起阵微风,玉珠热的惊人,却让她越来越焦急,震动渐渐平息,她凭着感觉断定这就是萧墨染的原因,可她仍是漫无目的,不知道萧墨染现在身处何地。 陵墓之中四通八达,不像一个墓葬该有的格局。 心头笼罩浓浓的无力感,就像一张纸挡着你的视线,你却怎么都捅不破,再没有比你心急如焚的想要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就在你身边,可你永远寻不到她的踪迹这般不甘和无力。 有缘无分大概就是如此,慕颜夕从来不信命,只有她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但这一回,她隐隐希望,想要的,依旧能像以前一样,不会失手。 哪怕她依然那副追求大道的混账模样,哪怕她仍是处处和自己作对,哪怕一辈子都是敌人。 她不想找到萧墨染的时候,是一具尸体。 身前一空,慕颜夕蹭一下跃出来,双手在边缘撑了下,蓦地朝旁边横移几米。 这就落在河渠对岸。 是条休整铺就却干涸了的河渠。 有座山峰将整条河渠拦腰截断,如倒扣的天坑。 几乎把整条山脉里面都搬空,才能容的下庞大的倒天坑。 到处都刻着金文,还有不甚明朗的图案。 慕颜夕隐约有些明了,但现下她还不能把这些痕迹的作用联系起来。 山峰顶静静的安置着青玉棺椁,深沉黑暗中流淌青色光芒。 随着呼吸一亮一暗,如有生机。 活着的玉棺? 慕颜夕想来觉得不可能。 青玉棺椁下沉时,萧墨染才随之消失,现下玉棺找到了,那萧墨染呢? 更何况,这青玉棺椁该是沉重异常,没有精怪搬移,怎么会到了这里? 看来需要掀开青玉棺一探究竟。 不见人影的黑暗伴随着死寂般的安静,连呼吸声都被放大的很响亮。 山峰颇缓,攀爬不很困难,慕颜夕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愈加感觉有什么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涨幅不定。 似是就在脚下,又像是青玉棺椁。 两生花,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生命随着你的心跳一起跳动,即便见多了怪异,慕颜夕也不由得浑身发冷。 玉珠是冰冷中唯一的温暖。 玉棺此时像是不会在动了,慕颜夕攀到青玉棺椁前,棺顶要比棺身大了些,衔接的没有丝毫缝隙,如同连在一起。 饶是慕颜夕用了全力也推不开棺顶。 她轻轻蹙眉,自己力气多大心里有数,这玉棺再沉也不过那么些重量,玉棺已经陷入山峰,不能搬出来还情有可原,但是连棺顶都推不开,这绝无可能。 此处一只精怪都不曾有。若不是玉棺本身的问题,又是什么? 突然,慕颜夕又听到和自己一样的另外一种心跳和呼吸,简直天衣无缝,像的连自己都能忽略,但她就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呼吸。 一张一弛,一纵一缓。 她等不及,锋利爪刃蓦然划过玉棺,衔着清冷的弯月光刃,骤然间落到玉棺上。 让她没想到的是,推不开的棺顶在她试探的攻击下竟然碎了。 棺顶碎成几块,慕颜夕拿在手上,感觉不轻不重,这样的重量不可能让自己推不开。 她无意间瞥向玉棺内,蓦地狠狠颤了下。 玉棺里不是沉睡的萧墨染,不是奇珍异宝,不是陷阱,更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十分诡异的骨骼,不像一般的灰白,而是泛着莹莹白光,玉石一般,骨质细腻,触手微凉。 慕颜夕倒退一步,眼睛紧紧盯着玉棺内的骨骼。 之前那些呼吸声,似乎就是白骨发出的。 这不可思议,若是人刚死还可能有这种异象,但已经几千年的白骨,还会有呼吸吗? 甚至心跳?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玉棺内不仅仅是这幅玉质骨骼,这骨头自腰以下,散落着许多细小的碎骨,整齐而完全,似是有人精心摆放过。 正常的人骨,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骨头,但看骨头色泽,分明出自同一具尸骨。 玉棺中的尸骨,多了许多不该有的骨头。 头骨眼眶只剩两个黝黑黝黑的窟窿,像在沉睡,也像已经清醒。 静静的注视着掀开自己玉棺的人。 慕颜夕退了几步,不再看这具尸骨,手指攥紧,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玉棺在,但是萧墨染毫无音讯,周武王陵危机四伏,她只有一个人,怎么敌得过如此多的孽障。 她究竟在哪儿? 慕颜夕正欲离开,忽然见着青玉棺椁泛着些异常的金色,所有心神一下汇集在玉棺上,微弱的金色在棺底左右冲撞,但就是出不来。 她来不及细想自己升腾的欢喜,爪刃冷光暴涨,骤然划过青玉棺椁,细密的爪影笼罩整个青玉棺椁,片刻,只听一声轻响,玉棺蓦然碎裂,连着玉棺内的诡秘尸骨散落一地。 玉棺之下,赫然是另外一具青玉棺椁。 呼吸声再次隐约合着自己的频率,慕颜夕俯身,伸向棺顶的手轻微的颤抖,摸到棺顶的时候顿了下,深呼吸,猛地抬起来。 这次棺顶很轻易的被她掀开。 棺内安静的睡着一个人。 容颜精致清雅,眉目极淡,似是笼着寒月的冷然,身姿纤细,莫名的含着许多脱尘,飘渺如谪仙。 手中捧着古朴镜子,静静的睡着,似是睡了千年。 若不是身上很现代的衣物,当真以为就是葬了久远的古人。 这座墓的墓主。 慕颜夕望着棺中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思绪,只觉得随着萧墨染消失被掏空的那部分,重新圆满回来,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在就好,很多很多的时候,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道长,那句我在,诺言一般的话,在她所有执着的坚持中,深深烙进自己心里,或许,自己该确定心意,并坚持所作出的选择。 只有她,会在自己独自一人时安稳陪伴。 只有她,能让暴虐中的自己渐渐平静。 只有她,会几次三番的凭着心意抛却原则救她。 只有做了这么多的萧墨染,才会让心狠手毒的慕颜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喜欢这个迂腐的道长,即便自己复杂的身份和过去,她也不可自拔的想要靠近。 就像对重生的追逐,并不是新的生命,而是对过去的救赎。 长久的年月中的人性,让她有些畏首畏尾。 可如此深刻的思念一个人,在曾经几百年的岁月中。 都不曾有过。 萧墨染躺在青玉棺椁中,没有反应。 慕颜夕抚到萧墨染肩上,眼底水雾如潮,轻声说:“道长,我来带你回家。” 我终于找到你了,墨染。 她眼底的水雾落在萧墨染脸上,濡湿了浓密睫羽。 萧墨染似是轻轻蹙眉,然后,缓缓的,缓缓的,睁开眼。 第41章 亡羊补牢 萧墨染乌墨眼眸清凉透彻,似是含着刚醒来的安静,目光落在慕颜夕身上,怔怔的瞧她。 慕颜夕揽过她肩后腿弯,将人从青玉棺中抱出来,见萧墨染看着自己不眨眼,说:“怎地这么看我?莫非道长把我忘了?” 萧墨染依旧定定的望她,不曾有过的专注。 慕颜夕少有的脸色微红,抱着人的手都有些不自在,掌心沁出些薄汗,视线落到萧墨染轻微苍白的脸色,怀抱紧了紧,眼底水光湿了一层,“道长,我们回家。” 萧墨染澄澈的眸光晃了晃,慢慢的抬手环住慕颜夕,侧头靠在她肩上,轻轻应声,“恩。” 这一声回应含着许多温热撞进慕颜夕心里,像羽毛般柔柔的挠了一下。 她心口的暖意几乎满的快要溢出来,唇抿的很紧,此刻如梦如幻,泛着沉重的不真实感,她怕这只是假象,短暂过后,她抱的不是萧墨染。 慕颜夕无法言说找到萧墨染的欢喜,似是浮在半空越来越紧缩的心踏实下来,只有道长,能带给自己全部的安稳,就像道长身上经久不散的檀香,刻在她心里,这种香气弥散,她就知道,道长不曾离开。 避开地上散落的尸骨,慕颜夕稳稳抱着萧墨染,从山上下来,回到河渠对岸。 将她放下来,慕颜夕俯身,拢上几缕落在额前的碎发,她好像比之前消瘦许多,轮廓变的单薄。 萧墨染似是很疲累的样子,脸上有些倦意,只眼底依旧清亮,抿着唇不出声。 慕颜夕这才淡了心里的欢喜,唤道:“道长?” 她一路都不说话,是出了什么事?可自己检查过,她身上没有新的伤痕,脖颈也没受伤,怎地醒来一句话都不说? 慕颜夕再问一句:“墨染?你……说不出话么?” 萧墨染没反应,却缓缓抬起手,仍是带着些疲累感,微微的颤着,指尖碰到慕颜夕脸颊,细腻而温暖,她缩回手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慕颜夕凑的近些,她怎么觉得道长醒来很是奇怪,这举动更是奇怪。 萧墨染抬头望向凑过来的慕颜夕,容貌精致,美的妖娆,轻浮的眼尾勾挑,是自己熟识的模样,再抬手,落在慕颜夕脸上,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 从眉眼到下巴,萧墨染的手顿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的环着,唇间溢出一声低唤,“颜夕……” 慕颜夕接着萧墨染主动的怀抱,心里跟着颤了下,似是明白了萧墨染异常的缘由,抱的紧了些,脸侧蹭着她柔软的乌发,“墨染,我在你身边,一直。” 她这是,在害怕么? 从那般魂灵的模样到现在刚从青玉棺中出来,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萧墨染心里泛着微微的无措,看着自己的手从慕颜夕身体里透出来,不可改变的走向八根青铜顶柱之内,似乎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轻。 然后她就沉睡了,不知怎么睡到这青玉棺中,也不知如何随着玉棺来到这里。 或许,她已是死了。 死于她来说,并不令人害怕,人总会死的,她也不例外,既然都会走这一遭,怕来做什么呢,可当她变得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时候,变得有些慌乱,想要找到原因,却发现根本无迹可寻。 昏昏沉沉中,似是做了一个亢长的梦境。 满是迷雾瘴气的森林,一望无际,参天树木笼罩在雾中,各种兽鸣似近还远,却让她心里绷着根弦。 总有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每次转身,都不曾发现踪迹,待她执缚魂镜驱散周围迷雾,一只纯白狐狸出现在眼前。 狐狸还小,背上暗金流线宛若水痕,洁白的皮毛凌乱不堪,隐约藏着许多染血的伤口,拐着腿跟着她,见她停下来,满是防备的躬身,动作一大疼的呲牙,满身伤痕却凌厉不减。 不由的让人怜惜。 缚魂镜金光照在狐狸身上,它正要扑上去却停下来。 萧墨染俯下身,不知怎么,就从这狐狸身上想到慕颜夕那张妖娆的脸,还有一句句不怀好意的称呼。 道长。 伸出手,萧墨染怔了下,心下暗笑自己竟然对着一只狐狸伸手,莫非将她当做人了不成,这么想着,又是一愣,小狐狸走到她面前,头靠着她掌心,轻轻蹭了蹭。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远处森林里突然探出无边黑暗,一下将狐狸笼罩在里面,蓦然消失不见。 萧墨染起身欲追,可周围恢复平静,漫天的迷雾和瘴气。 很远的迷雾深处,似是有人低泣的声音,悲伤而凄楚。 萧墨染迷失在雾中,在她几乎要沉浸的时候,响起一声低唤,道长,我来带你回家。 是她? 睁开眼,面前是那般妖媚诱惑的容貌,熟悉到心里微微泛疼,那只小狐狸慢慢和眼前这人融在一起,萧墨染突然想起,她记得那么多人的不公,那么多人的无辜和死亡,唯独忘了,慕颜夕生来的苦楚,她的不公,又比别人少得了多少,自己却从来不曾替她想过。 她可愿变成这般? 她可是生来就如此残忍? 慕颜夕对着她说,别离开我,可现在,却是她执着的找自己,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 或许,有个人将你放在心里,坚持追寻,总是更温暖一些。 是萧墨染陪着慕颜夕,还是慕颜夕陪着萧墨染? 她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慕颜夕握住萧墨染落在自己脸上的手,蹭了下,轻浮的眉眼柔和,眼里亮如晨星。 像极了梦中那只小狐狸。 萧墨染唇边泛起清润的笑意,见着慕颜夕怔住的样子蓦然想起这人之前许多次轻薄她,又不笑了。 慕颜夕意味深长的看她,说:“道长,你看了我这么久,我可好看么?” 萧墨染:“……” 她真是恶劣又记仇的很,给她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不说话?刚才道长还把我的名字叫的那般暧昧,怎么现在装哑了?”慕颜夕手指摩挲萧墨染清淡的唇色,极致的柔软,凉凉的,却让她心口愈发烫人。 萧墨染浑身乏力,被她手指摸的不自在,微微侧头。 慕颜夕经不住心底那般急切的想要亲近,吻上去,心脏剧烈的跳着,檀香味好似更清冽了些,泛着香甜。 萧墨染的唇和她的人一样冷淡,慕颜夕却被吸引全部心神,眼前渐渐迷蒙,满是萧墨染纤弱的身影,背挺的笔直,沉稳而端庄。 似记忆里那般香甜,柔软的摄人心魄,就这么轻易的让她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慕颜夕轻挑齿关,揽着萧墨染的手臂更紧,让她贴着自己,不分彼此。 细细的将她的唇品尝尽了,勾引着萧墨染和她唇舌纠缠,道长仍是少有反应的模样,可还是轻易让她整个人都热的出汗。 萧墨染有短暂的迷惑,呼吸间尽是慕颜夕霏靡的冷香,她明知不该如此,可心里却没有多少抗拒,似是慕颜夕极致的温柔细腻,让她没了抗拒的动作。 萧墨染透彻的眼眸雾气迷蒙,有些呼吸不畅,抵着慕颜夕肩上的手推了下,可她沉浸般的依旧索取,萧墨染胸口闷了,又推了推,这才让她清醒过来。 慕颜夕瞧着萧墨染寡淡的脸色心里忐忑,她可记得之前那次亲近,萧墨染转身就给她脸色看,不自在的退了步,说:“墨染,你……你生气了?” 萧墨染感觉不再那么骨子里都透着乏力,这才站起身,脖颈后的肌肤都有些羞赧的润红,离的慕颜夕稍微远了些,听她问话,回道:“你轻薄我时,怎地不想我会不会生气,现下才问,不觉得有些晚么?” 慕颜夕见她肯回话,猜她气是没生,最多不过羞的恼了,没了担心,眼尾的轻浮又拢上来,“古人云,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萧墨染觑着她,“那你亡了那只羊?可补好牢门了?” 慕颜夕轻佻的摸了下她的脸,说:“我这软绵绵的小羊,就在我这帐子里,亡不了,这牢也就不必了。” 萧墨染淡道:“看来慕老板视我为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慕颜夕握着她手腕不松开,一直带着的玉珠抵在萧墨染微凉的肌肤上,“若你还俗,我自是非你不可,若你一直是道士,我就随你上山去了清心阁,也未为不可。” 萧墨染清浅的笑笑,当她不过一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 慕颜夕见她分明不当真的样子,说:“道长,我……” 萧墨染墨色眼眸淡然如初,即便有所亲近,也酝不出多少温度,这让慕颜夕住了口,那句话,就这么落回心里,再说不出来。 萧墨染等她些时候,没听到后面的话,道:“怎么呢?” 慕颜夕闷着声音,“没什么。” 出家人什么的,最讨厌了,榆木疙瘩,不解风情。 萧墨染心思澄澈,见着她这模样,大抵能猜出她的意思,微微叹口气,没说破,也不回应,反握着慕颜夕的手腕,紧了紧。 第42章 复杂 慕颜夕抽出手来,轻轻的哼了声,声音小的除她之外没人能听见,她绝不承认自己风华绝代的妖娆狐狸在这讨厌的道士手里吃瘪而恼羞成怒。 只是她没想过,任她这洁癖模样,碰了谁都得拿纸巾好好擦干净,这次她倒是没反应,想来极喜欢这碰触的感觉。 萧墨染怔了下,下意识看向空了的手心,慕颜夕的抽离,似是将温度都带走了,徒留许多清冷。 慕颜夕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微微发沉,又伸手捏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 润泽的玉珠含着两个人的体温,似是更温暖了些。 “殿下对道长有心思,道长毫无反应,殿下这就恼了,道长无须理她,过上一阵便好。” 旁边一道声音乍然响起,突兀的很,慕颜夕蓦地转身,在身旁不远处的昏暗里见到喘息未定的沈凝。 她低着眉目,整个人藏在黑暗中,脚步悄无声息,竟是两人谁都没发现她靠近。 这极为危险。 慕颜夕将萧墨染稍稍往伸手拉过,冷道:“乌见尘的手段你全然没学会,倒把她装鬼吓人的功夫学了十成十。” 沈凝和鸦神一样擅于隐藏,在黑暗中孤零零一个,却让人无法发现她的所在。 连影子都没有,比形影相吊更寂寞。 沈凝朝身后的黑暗退了一步,“是殿下见着道长警惕性太低了,若是尊上在此,你早已丧命。” 她仍旧柔软善良的清纯模样,说出的话却让慕颜夕越来越讨厌。 “是呢,不过可惜,你及不上她。”慕颜夕清淡出口,似是在提到鸦神的时候,沈凝微不可察的抖了下。 她没有在回话。 萧墨染对着两人不置可否,在她看来,立场不同,做出的事情本来就是不一样,虽然这举动对她们来说非常恶劣,但并非那般难以理解。 只是沈凝大有整个人融进黑暗里的趋势,鸦神是与生俱来,而她,怎么看怎么有些在隐藏什么的意味。 萧墨染不由的出言,“沈施主,你……” 慕颜夕同时也想到这一点,她不像道长这般温吞柔和,直接开了手电照过去。 突如其来的强光很是刺眼,沈凝受激的闭上眼睛,但她整个人暴露在光里。 柔软乌发掩着诡异竖瞳,硬生生坏了她清纯软糯的容貌,更令人惊骇的是她紧束的领口下,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暗绿鳞片,就这么狰狞的生长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像一个怪物。 不能见光的怪物。 沈凝抬手挡了下,露出血肉模糊的右臂,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站在光里,立时便僵硬了。 慕颜夕诧异的挑眉,转而满是幸灾乐祸,手电一下一下的晃着,就是不移开,这种让欺骗自己的人狼狈的感觉真是很好。 萧墨染抬手压下手电,让沈凝身处的地方重新恢复黑暗。 沈凝整个人僵硬着,连声音都僵硬了,“殿下可觉舒心?” 慕颜夕轻描淡写道:“不曾。” 萧墨染压着慕颜夕的手又往下按了按,待她没有意思再照沈凝的时候,从背包里翻出绷带朝沈凝走去。 慕颜夕眯着眼,手指扣在冰凉的手电上,紧了下,又慢慢松开,她真是很讨厌道长这对谁都一样的软心肠,既然对谁都一样,那若是有人需要道长陪在身边,她是不是也会像对自己这样陪着另外一个人? 慕颜夕觉得自己非常讨厌这样的想法,但还是不可抑制的这么想,让她生出这样想法的沈凝就更讨厌了。 萧墨染走到沈凝身前,眼底清澈透明,看着她的目光跟初识没什么两样,这让沈凝微微放心,乖巧的任她抬出自己的手细细包好。 这样又让沈凝有些不解,按理说,自己设计了她们一路,还将她们送到鸦神面前准备取其性命,萧墨染不过侥幸逃过一劫,对于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就算不杀之而后快,也会避如蛇蝎,你看殿下,偶尔撇向自己的眼睛都能喷出火了,怎么都不该同现在这样,平淡的像是初时。 出家人,还真是难以理解。 萧墨染的安稳似是有很大的感染性,如何张扬放肆的人在她面前都会慢慢变得安静,就像沈凝,对着慕颜夕针锋相对,可对着萧墨染,却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软绵绵带着许多楚楚可怜的意味。 若不是身处墓中,还有散落满地的碎骨和青玉棺椁残片,倒真是舒服的情景。 几人休整了些时候,说是休整,不过是简单进食,睡眠对只有三个人的她们还是太奢侈了,各自防备,根本就没法安心休息。 慕颜夕一路上都没有好好歇过,萧墨染消失后又马不停蹄的寻她,这一放松,强自压抑的疲累涌上来,让她感觉浑身都透着疲惫,提着背包放在一旁,却被萧墨染拽的一个踉跄。 萧墨染本是要替她拿背包,没想轻轻一拽就让慕颜夕站不稳,心下奇怪,视线在她身上四下搜寻,定在她左侧小腿上。 裤腿被划破一道口子,却见不到她白皙的肌肤。 慕颜夕因着萧墨染对谁都一样的感觉心里微微泛冷,手腕处依旧温热,隔着玉珠都能透过来热度,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怎么?” 萧墨染落在她小腿的眸光移到她的脸上,病弱的苍白,“你的腿……” 慕颜夕想要挣开,可她低估了萧墨染性子里的坚持,挣不开,这让她推拒的话听着不那么坚定,“道长博怀,体贴众生,我怎敢坏了道长慈悲,些许小问题,便不用道长劳心了。” 萧墨染自是知道她的口是心非,只是未曾细想她如此怪异是为什么,明明前一刻还很好,后一刻就这样言语相激,兀自拉着她坐下,不顾她的推拒掀开裤腿。 那道被鹤羽翼划破的伤口赫然展露,长长一道,似是沾染污秽有些感染,周围红肿。 萧墨染指尖轻按,没怎么用力,但是慕颜夕倒抽口气,妖娆满盈的眉宇疼的拢了起来。 她暗暗叹口气,乌墨眼眸水色晃了下,“你……你伤成这般,怎地不同我说?” 慕颜夕瞧她,目光轻飘飘的,忍不住出口:“你在意么?” 萧墨染抿着唇,许久都没回应,慕颜夕心里不可抑制的凉了下去,唇边勾着冰冷的笑意,当下就要缩回腿起身。 没等她起来,萧墨染温热手掌盖在慕颜夕小腿伤处,轻轻抚过,感到碰到的地方灼热异常,抿了抿唇,沉道:“我自是在意的。” 这句话模棱两可,意思并非很明白,却仍是让慕颜夕的心情好了许多,刚才冷的似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跃动起来。 道长本就是这清淡的模样,自己非要逼迫她热切,怎么都有些痴心妄想。 古人不是常说施恩莫忘报,自己不仅想着要回报,还想着回报更合自己心意才好,如此看来,太过贪心了。 这下可好了,三个人两个人都受了伤,不退也得退,毕竟墓中东西再重要,没了命也是白忙活。 突生异变。 猛地天摇地动,像是整条山脉都要塌陷了。 刻着金文的岩壁在激烈的震荡下裂出巨大缝隙,此时整个地方隐约有层金色护罩,在金文一个接一个碎裂的时候,轻轻的破了。 无数碎石随着震荡砸下来,铺天盖地,落到三人身上生疼。 她们不得不远离碎裂的岩壁,紧步跑向地震中唯一安稳的山峰。 沈凝见到散落的润白碎骨,愈发觉得不对劲,猛地抬眸看向山峰,只见青玉棺椁仿佛融化一样,脸色一下就变的很难看。 沈凝吐字艰难,“殿下,你还真是,冲动的可以。” 慕颜夕没有反驳,现在她已明白那青玉棺椁的重要和不正常,但是她不觉得有错,毕竟萧墨染在青玉棺下,玉棺不碎,她就出不来,这死人墓里,有什么比活人更重要呢? 尤其是萧墨染。 震荡慢慢停下,碎石也落到地上,除了偶尔掉落的石头砸地的声音,愈发安静的诡异。 慕颜夕刚来时细细看过周围,这里雕的很像周朝疆域图,山脉河川都很准确,身处的这条干涸河渠,按着位置和流向,恰好是长江,虽然从古至今河流多有改道,但长江黄河是华夏龙脉主干,就算有所变化,方向位置大抵是错不了。 长江里建山峰,本就怪异,适才没功夫去想,但现在,谁都知道,这蹊跷,就在这山脉河流中的山峰里。 不仅仅是青玉棺椁,就连山峰刻的金文,都跟融化了一样,渐渐消失。 慕颜夕看向土雾灰尘笼罩中的山峰,似是觉得,比之前高了那么一点 第43章 不可尽信 灰尘散尽。 大块大块的碎石遍布,手电微弱的光芒似沧海一粟,随时随地都能碎了。 周朝疆域图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干涸的长江河渠从中间断开缝隙,如同龙脉绝流。 沈凝绷着身体,包扎好的右臂透出许多血,将纱布头染透了。 三人合力防备,谁都没说话。 莹白如玉的碎骨被石块砸成粉末,像是铺了一层磷粉,漆黑无尽的墓中闪烁诡异光芒。 慕颜夕勾着唇,眼底俱是冷冽,“道长猜猜,这次姬发准备了什么?” 萧墨染没有她这般乱境中调笑的习惯,道:“勿要放松警惕。” 慕颜夕实在是觉得姬发这墓里陷阱一环套着一环,非把人逼死才好,就像之前甬道封印的金瞳蜥人,竖瞳致幻,若出不来当即身死也就罢了,若是出来了,心情激荡,定会毁了青铜灯柱才觉安全,但是这样一来恰好会给金瞳蜥人解封,没有应对之法,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揣测人心之准,下手之狠,让人心惊。 只不过,姬发向来以仁义广施天下,美名流传千古,如此看来,传言终是不可尽信,哪怕千年古人,该说谎的时候也是不加水分谎的不能再谎。 依姬发一路的手笔来看,当真是步步紧逼,天梯深渊之下也算一处出路,但每逢绝地留有余地却都会将人逼至更深的绝地中,想来她们走的那处通道并非一处,但都会通向这里,这次是因为萧墨染被封青玉棺下,要是他人,怕是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毁去玉棺,如此一来,便会放出这不知名的东西。 是想将人活活折磨至死? 很快她们就知道放出了什么东西,眼前高的看不见顶峰的山峦似拔地而起,一点一点上升,随着轰轰剧响,山峰表面皲裂,大块的岩石掉落,砸出许多深坑。 山峰拔起的地面突然涌上股水,一点点在灰土的地面蔓延开,片刻间就淹了少半地面。 与此同时,空中跃上一星光点,更显阴森,冷到了极致。 星光骤然暴散,粉碎成光晕,雾蒙蒙一片,极为诡谲。 水流涌上的速度一下就快了,突突的往出冒水。 沈凝对阴冷最是敏感,她觉得此地温度极速下降,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冷的吐息都凝成苍白雾气,明明之前只是有些阴而已。 她朝着慕颜夕看了眼,竖瞳泛着冷光,和光晕冷的如出一辙,“殿下,此处怕是浮在暗河上,这墓中光晕引出月潮,山峰立于疆域图长江龙脉心处,地下涌水,是为长江水眼,这……” 慕颜夕心里惊了下,闻言看着沈凝,“你的意思是……不可能的,若真是它,那可是上万年的东西。” 沈凝显得有些焦躁,急道:“殿下,现在该想出路才对!” 慕颜夕还来不及想对策,山峰已经全部塌了,废墟上立起座小了些的峰峦,黝黑黝黑,浮着坚硬的质感。 昏暗的流光淌在黝黑山峰上,似是带着命数活力的卦象。 三人面前,黝黑山峰突然显出一双绿幽幽的珠子,浑浊的暗绿让她们心里不由的打了个突,这珠子大的好比重型卡车的轮子。 绿珠子上下浮动,空中漂着好像没重量,悄无声息。 几人不敢妄动,慕颜夕凝神细看,待看清楚是什么猛地退后一步,连用力踩踏疼的钻心都顾不上了。 峰峦前赫然长出一个脑袋,头上长角有一个断了一截,巨口外两条长须,好似龙首,但怪异的是脖颈细长如蛇,布满漆黑鳞片还长着倒刺。 四足如天柱,锋利坚实的庞大爪子踏在地上便是一个深坑。 几人在这庞然大物足下更是显得微不足道。 猛地一道劲风,刮的几人站不稳,慕颜夕立时伸手推开两人,瞬间化作白狐腾跃而起,转眼间已经出了劲风范围,突然,劲风里猛的弹出道力量,啪一声将白狐狠狠拍出几十米远。 白狐身形一下就散了,慕颜夕整个人趴在地上起不来。 萧墨染紧步跟到慕颜夕身边,伸手扶着,却发现她浑身发软,像散架了一样。 慕颜夕被那道劲力砸中胸口,呼吸的空气生生被压出去大半,似是胸腔都塌了般有些窒息。 骤然响彻暴戾吼声,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只见劲风直直朝着沈凝砸过去,强烈劲风锁住周围,让她无处可逃。 沈凝身上暗绿鳞片已经长到脸上,竖瞳狰狞最是骇人,劲风临身,她腾地跃起,快的像栖息水中的怪物,贴墙游开。 不知怎么,劲风朝着沈凝紧追不舍,扫过岩壁,立时将岩壁拦腰截断。 如斯天威,太过惊骇,萧墨染向来平静的神色已是沉的似冰一般,细细思量,想到眼前异兽的名讳,“龙首,龟身,蛇尾,背负先天衍卦,神兽玄武。” 慕颜夕这才重重吐出口气,拽着萧墨染就躲,揉了揉疼到发酸的胸口,“这玄武好生厉害,姬发当真家底丰厚,。” 这只玄武看起来并未成年,且被镇压在此的时候受了伤,不然凭她们几个,绝对一个照面的功夫就没命了,未成年的玄武受伤被镇,实力大损,就这样一下就能打散了她的三尾狐狸原形,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真是厉害。 她唯一感觉能敌得过这玄武的,就是鸦神,但现下是没功夫想这些。 那边沈凝像壁虎一样,总在不可能退却处逃开玄武的攻击,劲风中是它粗长的尾巴,衔着万钧力道,轻易就开山裂石。 整个空间被玄武抽打的不成样子。 地上涌出来的水越来越多。 沈凝被逼的没了路,不得已朝着慕颜夕两人跑过去。 萧墨染身前骤然浮现慈航坐像,莲花宝座,慈航道身,金色字符一个个跃显,金光万丈,围绕在慈航坐像前,极为宝相庄严。 金色符咒转眼间到玄武上,正当印到玄武背上,蓦然劲风肆虐,啪啪几声轻响,金色符咒全被抽散了。 猛地粗尾击在慈航法相上,巨声闷响,金光不灭的慈航坐像竟然被抽打的裂出一条细缝。 萧墨染胸口狠狠的闷了下,脸色一下惨白,鲜血顺着下巴划过,落在水里晕开了。 慕颜夕瞬间眼眸黑尽,满是暴戾,身后浮现赤红凤神虚影,凝成实质,凤翼轻展,纯质火焰燃烧如海,猛烈的涌向玄武。 凤神生三足,可开山石,烈焰灼燃,蓦地嘹亮凤鸣,玄武猛地转身,放弃追逐沈凝,凶厉绿眼瞪着凤神虎视眈眈。 适才冰冷如霜的疆域图一下温度提升,涌出的水都蒸腾成一层雾气。 凤神三足尖利,朝玄武狠踏,仗着凌空飞舞次次躲开玄武头尾攻击,不时狠力抓着玄武蛇鳞脖颈,划的蛇鳞大片大片掉落。 玄武凶性被激,不顾火焰燃烧,腾的伸了尾巴缠在凤神足上,被勾划的鲜血淋漓的同时,狠狠一口咬住凤神。 凤神一声哀鸣,火焰衰弱不少。 萧墨染心下一沉,金色符咒跃然浮现,更为密集紧缩,涌到玄武身边就印了进去,任它巨尾舞动如飞,也躲不开这么多的金色符咒。 锁魂禁咒不愧是异类禁忌,印在玄武体内轰轰暴烈开来,威力之大,爆的玄武生生怒吼痛吟。 凤神瞅准机会转身就是一口,尖利的喙蓦然咬进玄武柔软脖颈之内,生生撕下大块肉来。 玄武疼的松开凤神,尾巴腾空猛地一抽,立时将来不及躲闪的凤神抽的砸进岩壁里。 凤神极为狼狈,火焰不甚明亮,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反观玄武也不好受,尾巴被烧焦了一半,脖颈鳞片残破,还缺了块肉,暗红了血液和涌上来的河流融在一起,染的诡异深红。 凤神似是撑不起消耗,慢慢消散了。 涌出的水已经蔓到小腿,冰凉刺骨,左腿伤处泡在水里,些许的发痒。 萧墨染手下不停,锁魂禁咒一个接着一个的印到玄武身上,有慈航坐像加持的金色符咒威力更强,几乎让玄武离开长江水眼。 但玄武万年神兽又岂会是浪得虚名,这些攻击手段不过让它受了些皮外伤,情况比她们好了太多,光听那吼叫气力十足,也知道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玄武凶狠,四足猛力一踏,立时将这里踩穿出四个大窟窿,暗河水流疯狂的涌入,转眼便漫到腰际,将三人都淹进水里。 萧墨染稳着身体,锁魂禁咒声威震天,丝毫不能懈怠,却仍是不可抑制的弱了下去。 玄武入水,简直声势高涨,它本是上古异兽,腾蛇与神龟而生,性属水,因兽力高绝,非人所能抗衡,是以被人称之为神兽,水里就是它的天下。 及腰的水虽然不多,却在玄武兽力之下,腾成巨浪,一个接一个朝三人拍去,几人被震的头晕目眩。 水浪一浪高过一浪,滔天之威,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涌到肩膀高,连来时的入口都淹了。 眼见着几人毫无反抗之力,就要被玄武立毙当场。 慕颜夕扶着萧墨染,左腿已经麻的毫无知觉,这水并不干净,不远处沈凝整个人都快被暗绿鳞片覆盖完了。 慕颜夕凝眸望着操纵巨浪的玄武,似是想到什么,顶着汹涌河水游向沈凝,同时一股内劲震荡脏腑,心口涌上的血含在口中。 游到沈凝身边,捏着她的下巴就喂了过去。 她曾被鸦神炼做万毒血狐,虽然不成,但对毒都有很大的抗性,但也因为不成,自身避毒,要为她人解毒,只有她的心血才有这效果。 沈凝若是鳞片覆盖完全,就再不是一个人了,是以她顾不得许多,只得用这方法。 沈凝涣散的眼瞳重新聚起来,见着慕颜夕靠近用力推了下,慕颜夕没稳住一下栽进水里,狠狠的呛了几口。 这水冰冷刺骨,喝了几口,几乎让肺腑都结了冰。 慕颜夕倒也没功夫怪他,水位已经够高,玄武已经隐入水中。 她们情况太过危机,慕颜夕急道:“小凝子!用你的血引螭蛇来!” 沈凝虽不明白缘由,也知道此刻没时间细问,抽出匕首手起刀落,重重一刀划在手腕上,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暗河的水好似更冷。 三人急速朝岩壁游去。 耳边一声震天吼叫,翻天巨浪蓦地平息。 沈凝感觉到有什么在接近,但抓不住踪迹。 第44章 螭蛇 暗河的水在地底深处,且常年不见天日,冰冷刺骨。 三人没多久就被冻的浑身冰凉。 玄武已经消失在水中,翻涌的巨浪也平息下来。 长时间在水里总是不好受的,好在玄武尾鞭劲风扫过的时候,岩壁裂出许多缝隙,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凹陷,几人紧着找了个大些的落脚处攀着裂缝边缘爬上去。 沈凝将伤口包好,嘴里有些淡淡的血腥味,想起慕颜夕之前的举动,莹白的耳垂不禁有些微红,幸而黑暗中光线不足,谁都没看见。 慕颜夕拽着背包最后一个爬上来,岩壁裂的开了,墓中贯通,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风含着阴气吹过,身上更冷了些。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神色沉的有些安静,望着远处平静的水面。 玄武好似平静的已经消失,但浓重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 玄武暴虐,无上凶厉,被她们几个伤了皮肉定会非常记恨,况且万年异兽的力量,实在是难以抵挡,给所有人带来的压力不是一星半点。 沈凝许是失血过多,声音显得很是柔软,“殿下有几分把握引来螭蛇?” 慕颜夕头也不回,“一分没有,纯猜。” 沈凝:“……”她低头看着手臂伤口,突然感觉这买卖非常不划算。 萧墨染侧目瞧她,唇边极淡的血色衬的脸色愈发苍白。 慕颜夕拿出纸巾轻轻在她唇上拭过,纸巾迅速被染的红透,慕颜夕心里微微沉了下,道:“你……如何了?” 她被玄武一尾巴抽的浑身骨头散架起都起不来,自是对这力量深有体会。 萧墨染摇摇头,抿着唇不做声。 慕颜夕仍是不放心,悄悄伸了手去牵她,却被萧墨染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她望向萧墨染的眼睛,只是道长侧头不看她,这心虚的模样让慕颜夕肯定道长说谎,萧墨染几时有过不敢面对人的时候? 慕颜夕锲而不舍,顺利握住萧墨染手腕,觉着手中的温热带着细微的颤抖,冰肌玉骨,却有些软绵绵的感觉。 再看萧墨染,身姿修长,依旧挺的笔直,可细看下就能发现衣服掩藏着的颤抖,道长锁魂禁咒最是耗费心力,又抵挡玄武那么久,怕是伤的不轻。 慕颜夕没有声张,只握着萧墨染手腕松开揽上她腰侧,朝着自己带了带。 她和萧墨染靠的极近,温热吐息吹拂在她脸侧,“其实,我也并非全无把握,此处几千年都没有异兽肆虐害人的传闻,姬发如此大的动作,又在墓中养了这许多异兽,可见姬发墓内防护的极好,锁魂禁咒威力是强,但成咒极难,玄武等异兽天赋异禀,绝非锁魂禁咒一种封禁手法可以保周武王墓这么长的时间,最有可能的,就是姬发在墓中养的异兽相生相克,况且,我在之前的甬道中发现螭蛇的踪迹,而这玄武刚刚解封按理说该对我们三个一视同仁,攻击也该不分彼此,却最是仇恨小凝子,开始时候,攻击也是全部对她,而小凝子跟我们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唯一一处不同,就是她中了螭蛇毒。” 慕颜夕觉得萧墨染的身体温度永远比自己的要热一些,被冷风吹的难耐,下意识将萧墨染抱的紧了,继续道:“螭蛇离不开水,原本我们毫无胜算,但玄武将地底暗河打穿,螭蛇多为雄,且生性喜淫,小凝子阴身阳命,这种命格的人,对异类可是大补,若是螭蛇要来此处,不难。” 眼见着玄武不再追杀她们,反而沉到水里去,她心里对螭蛇的打量又多几分。 萧墨染似是没有听慕颜夕在说什么,身体渐渐不再颤抖,她并不像表现的那般若无其事,玄武大部分攻击都是她担了下来,那时其他两人一个中毒一个受了劲力,若她要躲,她们谁都活不了,只得硬抗。 可玄武上古异兽,力含千钧,又凶狠残忍,哪儿是那么容易抵挡的,尾鞭次次抽击都好似直接砸在她身上,直震的五脏六腑生疼,锁魂禁咒损耗又大,此消彼长,是以三人里她最为辛苦。 强自撑着口气站着,实在是没说话的力气,若非慕颜夕及时揽住她,怕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颜夕见她紧紧咬着唇忍耐,眼底水墨化开,将她抱到更恰当些,半托着让她少费力气,却仍是忍不住道:“疼么?” 萧墨染又摇头,神色坚韧丝毫不动。 耳边传来轻微叹息,“墨染,清心阁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做弟子。” 这话说的奇怪,萧墨染抬眸瞧她,撞见她眼里的打趣,回道:“你好没道理,我派收徒最重品行,自是沉稳持重,以诚相对的才好,莫非还要你这般七窍玲珑的人物不成?” 慕颜夕觑着她,“我给你们清心阁当弟子难道还亏了你们?” 萧墨染实话实说:“你品行不端,行事过激,收你为弟子有辱我派清誉。” 让这妖精去做弟子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妖娆魅惑太过招蜂引蝶,自己修道多年尚不能时时抵挡,怎能让她去糟蹋那些年幼单纯的师弟师妹。 慕颜夕眼尾狠狠抽了下,唇边笑意挂不住了,碍着萧墨染受伤也不能有什么动作,十分憋屈,不过她转念一想,凑到萧墨染耳边,轻声道:“既然道长品行是以诚待人,那回我句话,可喜欢我那般亲近你么?” 无耻! 萧墨染没理她,这人真是有够无耻,简直不要脸到极点,矜持羞涩都被丢的不知道哪犄角旮旯去了。 被慕颜夕这么一闹,万年异兽玄武给萧墨染带来的无形威压,倒是淡了许多。 突然巨浪重重拍过,几人躲在凹陷处,避免不了的被淋了一身水。 只见远处玄武已经浮上来,绿幽幽的眼睛不再追着她们,而是瞪视着水面。 慕颜夕隐约看见水面上浮着层砂砾般的脏污,像是会动一样,源源不断的汇聚到玄武周围。 这分明就是蛊汤,而且玄武好似颇为忌惮,并不愿意蛊卵靠近,正翻浪将蛊汤推远。 突然之间,所有蛊卵都消失了。 玄武不再翻涌浪潮。 墓中愈发压抑。 偶尔从裂缝中泄露的冷风吹的暗河水面荡出清浅的涟漪。 水面骤然分开,像是煮沸了一般,翻出大片大片浪花,浪中咕嘟嘟的冒着泡,玄武当即粗长尾鞭一甩,抽向浪花。 只听极为刺耳的咆哮,却是玄武收了尾巴不停的挥,绿幽幽的眼里满是凶毒。 浪花中探出个脑袋,和玄武龙首有些相似,只是一个头顶的玄武整个身体一半大小,浑身漆黑鳞片,泛着金属光泽。 龙首蛇身,正是上古妖兽,螭蛇。 玄武怒啸一声,尾鞭啪一下狠狠摔过去,抽的空气噼啪做响,却见异兽口中骤然弹出条极为细长分两叉的舌头,轻易的刺穿了玄武甩过的尾鞭。 玄武又是一声凶厉咆哮,水里猛地腾起条蛇尾,卷上玄武龟甲,蓦地翻了个底朝天。 几人被惊的言语不能,适才无法抵挡的万年异兽玄武,居然像只普通乌龟一样被螭蛇翻的露出龟底,这如何能让人不感叹人生像戏剧一样变化无常。 螭蛇龙首好似面对她们的方向,庞大龙目盯了许久,才慢慢移开。 几人被螭蛇看的如遭雷击,身体僵直动不了。 螭蛇带来的感觉和玄武极为不同,若说玄武是天生神力的幼童,螭蛇,就是无上神邸,让人顿生臣服之感。 慕颜夕心下暗惊,怪不得螭蛇能把万年异兽玄武欺负成这样,还让玄武好生忌惮,螭蛇分明已经发现她们了,为何没有动作?莫非是想收拾了玄武在动手结果她们? 沈凝重重呼出口气,清纯的脸上尽是担忧,“殿下,我们是不是不该引出螭蛇来?” 慕颜夕目光紧紧盯着威严肃杀的螭蛇,“晚死可能还有希望,早死,就什么都没了。” 螭蛇卷着玄武一下下砸到水里,每次玄武翻身就被螭蛇重新翻出底,玄武声声震天怒吼却无可奈何。 与其说螭蛇与玄武征战,不如说螭蛇在戏耍。 玄武万年异兽,咆哮一声,猛力翻身,死死踏进地中,尾鞭朝着螭蛇龙首就抽过去,力量之大让空气发出啪一声巨响。 螭蛇怡然不动。 玄武尾鞭抽到一半蓦地砸进水里,随之而来是它凄厉惨啸,它浑身鼓起一个个鼓包,似是还会游移,一动一动,瞬间炸开,啵啵细响,竟然每个炸裂的包里都是一条尖头黢黑的蛊虫,在玄武身上翻腾来去。 惨啸一声高过一声,将裂开缝的岩壁都震掉了。 蛊虫从玄武身上钻出来,落水之后蹿到螭蛇上,藏在黑亮鳞片下。 玄武近乎千疮百孔,破不了的龟甲都残碎了。 它的血液泛着股浓重的腥味融在水里,呛得人头晕。 慕颜夕几人已经什么反应都没了,螭蛇不仅力量滔天,竟然鳞片之下还是无数蛊虫,连万年玄武的龟甲都能钻透,南疆那些传承的蛊术简直小巫见大巫。 其实并非蛊术蛊虫有多厉害,而是那些蛊虫和螭蛇相互依存,又不知养了多少年,如今最长不过百来年的蛊虫,自是难以相抗。 沈凝眼眸深沉,怪不得鸦神如何都不入周武王陵,任她次次提议都被否了,从不说原因,莫非是鸦神知道除了玄武还有螭蛇?只是她从未进入,怎能知道这般清楚。 萧墨染紧紧执着缚魂镜,她从未有过放弃的时候,可面对这螭蛇,她是丝毫匹敌的心思都没有了。 螭蛇又转过头来。 几人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青色流光一闪而过。 慕颜夕眼眸蓦地沉了下去,随着青色流光定在螭蛇龙首面门。 猛的跃入水中! 蛊汤瞬间汹涌如狂,将她淹了进去。 第45章 你不能出去 萧墨染仅差一步就能拦下慕颜夕,却这么眼看她跳进水里,伸出的手落了空,蓦然攥紧,水面上一层蛊卵全部朝慕颜夕跳下去的地方汇聚,这让她心里瞬间紧绷的几乎凝固。 沈凝一把拽下这不怕死的道长,怕她跟着就跳,太实心眼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在这种时候,在她看来,慕颜夕最是惜命,没有把握的事不会做。 不过很显然,道长挣脱的行为愈发强烈,看来并没有理解她的用意。 就在这时,源源不断汇聚到一起的蛊卵瞬间散开,眨眼间就没影了。 水里跃出纯白狐狸,脊背一道水痕似得暗金流线,三条长尾轻飘飘的浮着,踏在水上,紧跃几步就蹿到离螭蛇还有一半距离。 螭蛇尾巴给玄武咬着,似是没工夫理这只狐狸。 玄武钢牙利齿,却是连螭蛇鳞片都没破,任它如何用力,都跟咬着钢筋一般,许是钢筋它咬起来还轻松些。 玄武发了狠,螭蛇怎会任它作为,鳞片下尖头黢黑蛊虫顺着玄武的口就进了五脏六腑,一个个从内里钻出来,直让玄武厉啸不止。 白狐趁着两厢胶着,迅速靠近螭蛇,猛地跃到螭蛇背上,尖利勾爪划过鳞片,发出金属割裂的声响。 螭蛇骤然昂首,轰一下砸在玄武龟甲上,直砸的龟甲都凹陷进去,玄武嘶吼一声,慢慢松开嘴,不断的往外吐,随着碎裂的内脏融进水里,发出浓烈的腥味。 白狐速度快,蛊虫来不及上身,但也少不得被咬几口,倒是没有玄武那般大的反应。 不过几分钟已经攀到螭蛇龙首,龙目正中映着青碧色光华,黑暗中灼灼生辉。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突然,螭蛇松了玄武,庞大龙首缓缓转过来,凶睛盯着身上的白狐。 白狐动作一下子顿住,似是在螭蛇的目光下少有动作都极为困难。 瞬间的安静诡异的可怕。 螭蛇额头青色流光愈发耀眼。 白狐身形散了,慕颜夕站在螭蛇身上,寻到青色流光位置,骤然腾起,轻轻在螭蛇脖颈上一踏,伸手按到青色流光上,流光似是坚硬的物什,被生生按进螭蛇头上,嵌合的毫无缝隙。 螭蛇顿生低啸,震的慕颜夕头昏脑涨,下手却不迟疑,极快的找了处地方用力一掰,青色流光像是断裂一样从螭蛇额头落下来。 慕颜夕一把将青色流光攥在掌心。 与此同时,螭蛇凶睛立时圆睁,腾起尾巴狠狠抽来,整个空间似是被巨大的力量撕裂了。 眼看着慕颜夕劫数难逃,就要立毙当场,突然间,青色流光爆发出灼烈耀眼的光华,满目明亮的青色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光芒逐渐清浅。 慕颜夕凌空静立,身上似浮着层薄光,身后凝聚白狐虚影。毛色洁白,暗金流线尊贵华丽,三条尾巴轻轻的浮在空中。 绒尾摇晃摇晃,突然间就长出第四条来。 她眼眸轻抬,水漾柔情,周围似围绕朦胧雾霭,却阻不住她的妖娆。 波光流转间,倾世极致的妖娆。 容貌绝色,那般熟悉,却又好似全然陌生。 目光落在萧墨染等人藏身处,冷淡似万年雪山。 螭蛇暴出浓烈黑雾,将它笼罩其中,雾中阵阵噼啪作响,声音过了好一阵子才平息,黑雾骤然一收,显出一个人来。 一袭纯黑长袍,身姿修长挺拔,容貌俊朗却有些太过阴柔,周身散不了的沉重威压。 只见他望着慕颜夕许久,躬身,“属下螭蛇,谢主上。” 慕颜夕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她眼里的流光灭了,恍惚的揉了揉眉心,化作白狐蹿回去。 男子紧跟在她身后,悄无声息。 慕颜夕落到萧墨染面前,淡淡瞧她一眼,全然不似往昔熟稔,蓦地晃了晃,再抬头,奇道:“道长?我怎么回来了?” 觉着手里有些微坠,低头一瞧,掌心静静躺着块青色玉璧,雕着枝孤莲。 慕颜夕怔了下,不明所以。 萧墨染默不作声,看着她身后。 沈凝同样看着她身后,诡异竖瞳在额前碎发遮挡下若隐若现。 慕颜夕顺着她们的目光转身,只见一个纯黑长袍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她猛退几步,手上勾爪锋利冷冽,道:“你是何人?!” 男人眉目狭长,看得人冷飕飕的,许久才回:“属下,螭蛇。” 慕颜夕眼尾一抽,“属下?” 等等,他说他是什么?螭蛇?! 慕颜夕退了一大步,连带着身边的两人也跟着后退。 男人当做没看见,语气恭敬,“姜仙师曾言,他日解清莲封咒者,便是主上。” 慕颜夕试探道:“他有没有说你的主上该如何处置你?” 男人似是不解的瞧她,“姜仙师不曾言明,既我尊你为主,当如影随形,护佑主上周全,主上一切行令自当遵从。” 如影随形,那不是要跟着她出去? 这怎么可以,带着一只上古妖兽出去,而且还跟在她身边,想起他原形那满身的蛊虫就觉脊背发寒,这绝对不行。 慕颜夕沉道:“你要出去可以,但是不能跟着我。” 男人更是不解,“主上对属下有不满?” 慕颜夕心里暗道,不满大了,就你那满身的虫子我就消受不起,可这话怎么能对着一只上古妖兽说,要是它翻脸了,谁打得过他。 “我是女子,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你跟着我会造成很大困扰。” 男人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在慕颜夕松口气的时候又说:“原主上介意于此,这不难。” 身上瞬间腾出黑雾,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片刻之后黑雾散了。 竟然出现一个女子。 仍是那身纯黑衣袍,乌发柔软,垂落到腰间,容貌更是精致漂亮,似是冷到极致的阴柔。 沈凝素净脸上尽是惊讶,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 萧墨染依旧不说话,抿着唇,但眼里的惊诧不亚于沈凝。 慕颜夕愣愣的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子轻然出言,声音跟她的脸一样冷,“主上可放心了?我族修成人形后,每千年可转换男女,恰巧属下前些时日修满千年之期,便可如此化形。” 萧墨染神色清冷,眼底沉的不见光,“你不能出去。” 女子转而对着她,目光如利刃,温度好似冰到极点。 慕颜夕挡着萧墨染,心知这道长实心眼又不讲情面,更无所畏惧,对着上古妖兽也不会柔和些,要这么容她两人对上,迟早得打起来。 和上古妖兽打起来是什么结果?不用想也能知道。 那可是把万年玄武虐杀的螭蛇。 萧墨染不为所动,对着女子越发冰冷的视线,“你浑身蛊物不散,自身修行又高,出墓后若存心不良,怕是会为祸世间,贫道不能放你出去。” 女子没再说话,轻轻抬手,右手掌心躺着只千疮百孔的龟甲,稍稍用力一捏,碎如珠粉。 萧墨染眼里墨色光芒慢慢沉寂,缚魂镜金光闪烁,金文符咒立现。 慕颜夕看着两人,叹口气,站在萧墨染身旁,眉间亮着火焰图腾。 她这样的选择,是定会站在萧墨染身边,哪怕面对的是上古螭蛇。 萧墨染静静的望了眼慕颜夕,浑身清冷仿佛都散了。 女子松了手,瞧都不瞧另外两人,只看着慕颜夕,“主上若要属下性命,何须他人动手,只是可惜了主上九尾天狐血脉,偏帮人族。” 慕颜夕轻笑道:“你不用激我,九尾天狐算个什么,那些个亲族,不曾比道长待我好,我又何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顾忌,而且,道长不让你出去有她的道理,我当然和她一起。” 女子冷然瞧着萧墨染,“我定要追随主上左右,你若不愿,便将我杀了。” 萧墨染并非是想跟她对上,而是没有平衡的余地,螭蛇上古妖兽,心智早开,谁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况且她被困于此几千年,心里就一点恨意都没有? 她既被困,凭自己定是出不去,若是她借着认主的便利,离开墓就将她们几人斩杀了,现世难有制约,到时祸劫天下,放出螭蛇的她们就是千古罪人。 慕颜夕倒是和萧墨染想到一起去了,只不过她考虑的是那些狐狸,将这妖兽带出去,一旦不受控制,异族非得绝了不可。 至于主上什么的,谁信那,一路走来被坑的还不够多么? 女子似是毫不在意,对她们几个剑拔弩张的样子视若无睹,抬手指着萧墨染,轻轻点了点。 萧墨染身形挺直,却开始变得有些僵硬,脸色隐约幽蓝。 慕颜夕惊了下,探手握着萧墨染手腕,却触到冰冷的肌肤。 第46章 反客为主 慕颜夕想过许多墓中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但绝不是在危机四伏十分阴损的周武王陵和一个上古妖兽斗智斗勇。 更何况这妖兽出手毒辣,令人防不胜防。 就像现在,轻描淡写的制住萧墨染,让她连锁魂禁咒都没功夫使出来。 女子冷寂的看着萧墨染,又点了点。 萧墨染好似浑身结冰突然融化一样,蓦地抖了起来,缚魂镜覆上一层白霜。 慕颜夕手掌温热,却暖不了萧墨染一身寒冰。 女子垂眸,遮住眼里阴森冷寂,“我并非想对主上友人下手,不过因她自不量力,望主上宽佑。” 慕颜夕冷道:“你手段已经使了,还要我不计较,你不觉得多余么?” 女子静静望向慕颜夕,“属下只想随主上出去。” 慕颜夕唇边浅笑,语气冷凝,“可惜,我很怕你出去,你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上古妖兽,还是留在此地最好,” “属下对主上并无歹意,为何主上不信?” 慕颜夕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隐隐嘲讽,“你说没有歹意我就得信你?你道行又高,被镇墓中几千年,就那般毫无怨言么?况且你我初见,我不过一只几百年的妖,你却要认我为主,如此执着,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想逼着我们带你出去,再杀人灭口,我既然有此防备,总不能任你操纵。”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说了这么多,不过一面之词,既无佐证也无人证,哪句真,哪句假,都是你说了算,我可是很不放心。” 女子没有反驳,倒是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主上可有仇人?” 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的,但慕颜夕下意识觉得不能顺着她的问题说实话,“没有。 女子幽冷如冰,倒灌而入的暗河似是随着她冻结,“主上说谎,我虽被封禁不能化形,但墓中一切难逃我手,适才墓中,并非只有主上一人气息,另一个,却是比主上强了太多,况主上隐疾,与此人力量相同,主上来到此处,也是因为此人。” 萧墨染身上冰冷寒意渐渐散去,稍稍温热起来,缚魂镜结成水雾,坠到地上,碎了。 她慢慢握住慕颜夕的手腕,脸色极为苍白,但声音依旧淡然,“颜夕,她在找你的弱点。” “你倒是通透。”女子眼里寒冰晃了下,“主上既不受平白而来的好处,做一桩交易是再好不过,我助你修成九尾天狐,得报仇怨,你带我出去,我仍为你属下,听你调遣,如何?” 慕颜夕扬着手中青色玉璧,道:“此物对我多有益处,即便没有你,待我寻到所有,也能修成九尾天狐,这最大的交换没有了,我又何必再同你交易。” 女子不急不缓,“怕是主上找得到,若无人相助,也拿不到手中。” 慕颜夕这倒心下起疑,螭蛇要跟她交换,想必不会信口雌黄,她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女子看她有些松动的神色,又放了个筹码。 “轮回碑”。 慕颜夕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阴沉道:“你如何能知道轮回碑?你当真没有出去过?” “若我能出去,又何必百般心思要让主上信我,至于属下怎么知道轮回碑,待出去以后,自当尽数说与主上。” 慕颜夕心思百转千回,仍是没有头绪,她理不出为何螭蛇会知道轮回碑,只是她对于轮回碑的一切拿捏不准,是以无法判断螭蛇言语真假。 女子是上古妖兽,早已循着慕颜夕神色变换猜出她心思,说道:“属下所言真假,全在主上信与不信。” 萧墨染心下知晓慕颜夕怕是已经动了心思,她可以为了这块青色玉璧跳入蛊汤,就可以为了另一块玉璧而改变心意,现在情况很微妙,一念之间就能从朋友变作敌人,毕竟她们并非只是自己,还有各自的归属,都得为自己的立场着想。 螭蛇来者不善,慕颜夕当局者迷。 她不愿轻易损伤异类,但更不想随便放了个妖物出去,留下动荡的隐患,墓中锁魂禁咒虽有残损,但其威力到底还在,只要引着锁魂禁咒,未必和螭蛇没有一战之力。 她也想再探慕颜夕深意,这种行为往常说来令她不齿,可现在却是没办法,若慕颜夕恨意深重,又带出螭蛇修成九尾天狐,很可能会为当年的事报仇,到时生灵涂炭,又会是多年前那场人妖争战的惨烈,这是她不愿见的,所以,她暗地做好准备,如有万一,拼着身死,也要将这几人留在墓中。 萧墨染不在意为苍生舍命,她就是这样的人,天下为重, 只是她仍愿信她,是以并未阻止慕颜夕,哪怕她曾经做下许多恶事。 她信慕颜夕的无可奈何,信她心里还有良善。 此时此刻,她依旧相信。 慕颜夕想了片刻,冷笑道:“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你既认我为主,我于你身上下咒也不算过激,你的生死由我掌控,若你安分守己,我自是不会折了你这般强盛的人物,你也可以消了我们的戒心,放你出墓不成问题,可是偏偏舍近求远,看来这才是你的本意,蒙了我放你,再将我们几人杀了,此后天下任你逍遥。” “至于轮回碑,我差点就忘了你对气息变化的敏感,它也不是初次现世,若有人接触,沾染了,你要察觉本就不难,既然都是假的,你对我毫无用处,左右我们现在也出不去,就死在这里陪你也好。” 女子安静的瞧她,眉目间极致的冷淡,“九尾天狐聪慧,但生性多疑,主上这般想,属下并不意外。” 慕颜夕蹙眉,这妖兽不反驳也不承认,到让自己更是猜不住她的话的真假,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沉默许久的沈凝越众上前,掌心躺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子,竖瞳泛着幽幽冷光,在额头垂落的发丝遮掩下盯着螭蛇,“你该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中下此蛊,然后我们带你离开,或者我们几人陪你在墓中老死,你选一个。” 沈凝这话说的巧,几次言语交锋都是螭蛇掌握全局,提了选择让她们选,但有求于人,即便不会任她们揉捏,也不应该是这般被她牵着走。 是以在合适的时候反客为主,那是再好不过了。 慕颜夕思绪纷乱,闻言当下也反应过来,她们一直按着螭蛇的套路走,相比其他两人,自己*最多,同理,弱点也最多,螭蛇自是看得出来她对玉璧的重视,这才一直围绕这件物什将她引进圈套,恐怕再多几回纠缠,自己就会被螭蛇引着答应放其出墓。 女子似毫不在意,望向沈凝,眼底冷寂幽然,“你能炼出这蛊,也是费了一番心血,只主上待你并不好,你又何必为她这般担当。” 沈凝抿了抿唇,螭蛇这话的意思,像是一直都盯着她们的举动,那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她脸色一红,定了定神,没有理会她的话,“多说无益,两条路,你选一个走。” 女子看了沈凝许久,接过她手中的瓷瓶。 沈凝道:“殿下虽蛊王不成,待她中下残心蛊,也能通过这蛊去操控她的生死,这就不用僵持了。” 慕颜夕却是不想信她,残心蛊她有所涉猎,南疆蛊术中的一种,无毒,也没有攻击他人的能力,唯一就是可以下蛊在人身上,一旦中下就深入心房,随着自己心意决定他人性命,但于南疆流传的蛊术来说,这蛊多为鸡肋,道行深的不容易中残心蛊,道行低下了蛊控制了也不中用,是以炼制方法渐渐没落,慕颜夕涉猎蛊术颇深,却也不知道残心蛊炼制方法,更不知道是何样子,更何况这是沈凝的蛊虫,若她制住螭蛇对她们斩尽杀绝,那可就麻烦大了。 她游移不定,开始有些烦躁,瞥见再没说话却拿着瓷瓶不动弹的螭蛇,突然就转了心思,道:“我就听小凝子一回,你中下蛊虫,我就让你跟着。” 女子这才抬眸望向慕颜夕,冷凝一闪而逝。 慕颜夕心道好险,差点就被螭蛇又给绕进去,她真是摸准了自己的多疑,不信她,肯定也不信小凝子,对这谁都防着几分。 螭蛇自知道行高深,料定慕颜夕不会放心用他人的方法,她自己既动了玉璧的心思,大抵也是不会将她让给别人,她拿了残心蛊却没动作,就是等着慕颜夕拒绝沈凝。 慕颜夕对他人心思变化极为敏感,却揣度不到螭蛇的半分想法,似何种决定都在她意料之中,又似并不在她掌握。 女子没再说什么,打开封口,白瓷瓶子倒出颗丸药样的东西,滴溜溜在她掌心转,放进嘴里,仰头,咽了进去。 慕颜夕见她纠缠这么久,现在倒是痛快,不由的想起她真身浑身蛊虫却安然无恙,定然也是炼蛊解蛊的行家,不知小凝子这残心蛊到没到年份,能成事吗? 她凑近沈凝,温热吐息吹拂在沈凝耳后,“小凝子,你这残心蛊行不行呢?” 沈凝轻轻的抖了下,缩了缩脖子,幽幽道:“你要是不信就别用。” 慕颜夕凝眸瞧她,小凝子现在顶嘴顶的愈发顺溜了,一点礼貌都不懂。 她声音微沉,“我信乌见尘那女人的手段。” 第47章 逃离 “事情基本解决,我们现在来谈谈如何出去,天梯那条路已经不能走了,这事你知道,我不觉得姬发会在自己墓里留另外一条多余的通道。” 随着女子中下残心蛊,气氛不再那么压抑的剑拔弩张。 幕颜夕三人虽然心中依旧警惕,神色都稍有缓和,有制衡才有安心的可能,螭蛇强盛太过,由不得她们不做小人。 女子语色冰冷,“他的确是不会,只这墓中暗河贯穿山脉,本身就是一条出路。” “暗河通向哪里?” 女子冷淡摇头。 “暗河出路会遇到什么?水里可有什么妖孽?” 女子再摇头。 幕颜夕眯着眼,抬手随意往女子身上搭着,“美人呢,你在这里几千年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冷幽幽的目光落在幕颜夕身上,对她搭着自己的那只手毫不理会,“姜仙师禁我只为镇压玄武,玄武不动,我便不动。” 幕颜夕轻轻在女子冰冷却极为精致漂亮的脸上摸了下,“我倒是好奇,他一介凡人,修行也不出众,拿什么降住你。” 她并没有讽刺的意味,纯粹只是好奇,螭蛇所谓能参与周武王墓葬的姜仙师定然就是姜子牙,姜子牙虽勤恳良善,可毕竟入道时年事已高,天资又不出众,他师弟申公豹的天份都比他高出许多,注定了他无法得成大道。 而螭蛇,龙第九子和蛇族的后裔,玄武即便年幼也被称为神兽,可见实力之强,却在螭蛇手下毫无反抗之力,由此,螭蛇的能力大抵也能揣测几分。 姜子牙竟然能封禁螭蛇,以青色玉璧生生按进她的额头阻止她化形,这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苍天作证她真的只是好奇。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抵就是现在了。 女子瞧她,并不答话,眼里似是凝成霜雪。 幕颜夕觉得身上温度一下就降低了,冻得她一个哆嗦,松开女子道:“你别这么看着我,算我没问。”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上古妖兽,被一个人族镇压在墓里作为守墓圣兽,还被束的不能化形,不论当初情况如何,这对螭蛇来说必定太过耻辱和不堪,自就成了他人关心且最容易踩住的禁忌。 幕颜夕要死不死的一头撞上去,下场自然是惨淡的。 不仅惨淡,还冰冷。 女子依旧冷冽,毫无融化的迹象。 幕颜夕向来喜欢左右逢源,立刻转移话题,“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螭蛇,或者那条蛇,你有名字吗?” 女子望着墓中暗河,碎散的光晕淅淅沥沥,似是下了场雨,碎芒沾上她睫羽,衬得朦胧冰冷。 她仿佛许多年前就这般临河而立,一晃之间,什么都没变过。 女子莫名的带着些寂寥的意味,“属下离韶。” 幕颜夕依旧妖娆轻浮,怎么看都不正经,“那好,美人,现下可以带我们出去。” 来时的通路除了暗河淹没,大部被玄武震毁,离韶可以从水下离开,可其他人不行,且不论通路极长,憋气憋不了那么长时间,来时带着的背包只剩萧墨染的那个,里面的氧气瓶也用了一半了,根本支撑不了三个人长时间的潜水,何况,几人各怀鬼胎,互不相信,若是离韶水下使阴招,毁了氧气瓶,那她们几人都得憋死。 她们身后的岩壁已经穿了,裂出亢长狭窄的缝隙,积灰的尘土味被冷风送来,她们本就浑身湿冷,迎着风,更是难受。 离韶从水下出去,也用了半个小时才能往返。 缝隙已经通到暗河那里。 裂缝宽窄约莫能容一个人爬过去,只是这不算通路,又是生生裂开,缝隙中许多锋利碎石,一路爬过去,定是不会好受。 离韶依然走水,沈凝走前还是最后都让幕颜夕不放心,只得给了她氧气瓶,让她跟着离韶从水下出去。 沈凝没有异议,她已经习惯了幕颜夕的防备。 而且,从水下走自是比爬着满是碎石的裂缝好的多。 萧墨染背上伤处稍长,行动不便,幕颜夕在她前面爬进裂缝,将碎石扫到一旁。 裂缝实在太过狭窄,时间长了,就有种窒息的压抑感,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身后跟着轻微的摩擦声响,响了一阵,就停一会儿,萧墨染的呼吸愈发沉重,停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狭窄的空间泛着清雅檀香,似是被水湿润的浓了些。 “墨染,螭蛇说的话,你有几分信呢?”幕颜夕沉声道。 萧墨染喘了声,语气清冷,“五分信,五分不信。” 幕颜夕眼尾聚着极致的妖娆,轻浮放肆,“墨染信她的确是不曾有歹意,不信的是她进来的原因和方式,其实除了她并不想取我们性命之外,其他的,大抵都是不能信,我说的可对?” 身后一声轻笑,淡淡的柔和感,“颜夕一向聪敏,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幕颜夕实话实说:“我是怕你晕过去,给你找话说,免得在这地方昏了还得拖累我,你可好着些,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萧墨染淡道:“当真么?” 慕颜夕脸色不变,“假的。” 萧墨染眼眸透彻,泛着些许笑意,极为清浅,却让这冰冷都温的暖了许多。 “我觉着,你把这些目的不明的人聚在你身边,有些不大踏实。” 慕颜夕顿了下,幽然望着前方狭窄缝隙,“我早就没了安稳的时候,我有什么可图谋的,就让她们谋着好了,既有图谋,就能合作。” 萧墨染静默许久,突然说:“颜夕,你,你能不能不要执着于九尾天狐?” 这次换做慕颜夕沉默。 萧墨染感到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似是在这般的等待中急切,可随着慕颜夕沉默的时间越长,心底那份温热便悄悄凉了。 想来她这话是十分孟浪也不负责任的,慕颜夕作为狐族主上,不为自己,也得为狐族着想,这就注定她不能无所作为,若是道门再出几个天分高的又仇异族的,此消彼长,放弃修成九尾天狐,对于慕颜夕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决定。 更何况她的对立面已经有了个南疆的鸦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都不会愿意。 慕颜夕叹口气,藏了眼里的复杂,“好。” 萧墨染未曾料到她居然会答应,怔然的瞧她。 黑暗中她只有些清浅的轮廓,柔美却执拗,似是浮着薄薄的光晕,有些不真实。 慕颜夕轻然笑了,“墨染,你的心思,我明白。” 她自是明白萧墨染的想法,若她定要修成九尾天狐,道长作为道门弟子,就不得不为她的师门乃至凡尘俗世做打算,这是不可调和的冲突,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回。 事情没有超出萧墨染的能力时,她还可以帮着自己隐瞒甚至许多事情都不计较,可自己非要成为九尾天狐的时候,她就会第一时间将所有经过清清楚楚告诉清心阁,她性子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拿他人性命冒险,若那时自己九尾天狐未成,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鸦神,还有天下道门无休无止的追杀。 当年道门灭杀上古三大狐族,一个原因是为了当朝皇帝下旨命道门取妖丹,另一个原因,就是三大狐族虽多年未有狐狸修成九尾天狐,却是最有机会修炼成的狐狸。 曾经道门势弱,帝俊统领天下妖族,和巫族相抗不分上下,战力最强悍便是九尾天狐部族,为帝俊麾下第一部族,最后巫妖两败俱伤,这才让道门有可乘之机。 时过千年,往昔不复。 可上古狐族神性未泯,让道门深深忌惮。 待其衰弱式微,这便压不住恐惧想一举覆灭不留祸患。 一旦被道门得知自己的存在,凭着道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那般根深蒂固,怕是自己会死的非常惨烈。 所以她应了萧墨染,却不准备言行一致,毕竟主上的强盛才能给族群昌盛的信心,她生来许多时候由不得自己做主,总得自私的为自己一回。 骗人对慕颜夕来说真是没什么,谎话她不知说了多少,真真假假她自己都记不住了,若是忽略心里那份隐隐的不对劲,她当真觉得没什么。 萧墨染眼里恢复清冷,适才那瞬间的恍惚仿佛不曾出现,一直都是这清明冷淡的模样。 那声叹息落回心里,空空的怎么都落不到底。 她当真明白自己心意么?当真会那般做么? 萧墨染想信,却如何能信。 若是自己不像这样心肠软,不像这样珍惜异族性命,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为难? 这些她都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变成如此冷情的人。 长时间清理碎石已是将幕颜夕袖口磨破了,许多细小尖利的砂石扎进肌肤里,她好似忽然不觉,爬的愈发快。 萧墨染勉强跟着,背后一阵阵疼,连带半边身体僵硬,即便她想快些,也力不从心。 突然前面扑通一声,手电微弱的光线消失。 萧墨染心下微沉,紧着往前,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同时前面已是尽头,她身形不稳,也掉进水里。 暗河水流湍急许多,片刻将她冲的远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淹没所有。 第48章 何去何从 慕颜夕听见前面的水声,已是离得不远了,再往前一步却是踏在虚浮连着的碎石上,一下就随着彻底碎了的岩壁掉进水里。 岩壁裂缝以下塌了一半,只有虚浮的碎石连着。 暗河比之前湍急了许多,出来的方位也不是原来的地方。 水流夹杂细浪卷着她一下子翻滚到很远的地方,连声提醒也来不及说。 她听见身后似也有细碎的坠落声响,从深水中浮上来,游到岩壁一侧稳住,强光手电倒是还在,可照了会儿并未发现萧墨染的踪影。 慕颜夕算计着并没有被水浪带得太远,按照手电的光照范围应该是可以找到她的。 纵身就往回返,逆流而上阻力非常大,她朝着暗河逆流处喊了声,“萧墨染!” 呼喊在空空荡荡的暗河上空回荡。 没多久就被汹涌的水浪声淹没了。 水里的寒气顺着她的脊背蔓延,猛地潜入水里,强光手电顺着暗河逆流方向寻找,水下漆黑一片,就算有光也看不到多远。 慕颜夕逆流而上,突然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个暗影在乱晃,晃动的动作不像是怪物,顾不得许多赶紧游过去。 萧墨染随着慕颜夕掉进水里,只是她受了伤,控制不了下坠的力度,掉进水里倒是没有被水流卷着冲走,却是被个什么东西缠住了腿,挣脱不开。 事发突然,她没憋着多少气,这挣扎的功夫,已经觉得空气越来越少,胸口开始憋闷, 窒息感越发浓烈,带着心口隐隐作痛。 意识逐渐模糊,强烈的憋闷让她不自觉张口,冰凉的河水灌进她嘴里。 慕颜夕游近,见着萧墨染闭着眼微微张口,接住她软了的身体贴着唇,渡了口气过去。 新鲜的空气一进来,萧墨染清醒几分,可河水已经给她咽了,一下整个人都漫开暗河刺骨的冰凉。 慕颜夕浮上水面,深呼吸再潜入水中渡气给萧墨染,手电往下一翻,去照缠着萧墨染的东西。 赫然出现一具枯骨。 枯枝一般的手,五指钩子一般抓着萧墨染的小腿。 慕颜夕向来不尊敬这些东西,摸到底几下踩烂,掰开萧墨染腿上的枯手,这才带着她浮上水面。 萧墨染咳了几声,呼吸吞吐间却是森森寒意。 慕颜夕紧紧抱着她,见她这样子道:“墨染,你怎么呢?” 萧墨染被身体里那股寒冷冻的说不出话来,眸光落在水面,对着慕颜夕摇摇头。 慕颜夕明白她的意思,“你刚才喝了这水?” 萧墨染瞧她一眼,点头。 慕颜夕抬手捏着她下巴迫使她张口,“这水怎么能喝,你快吐出来。” 萧墨染呼出口凉气,感觉肺腑间那凝聚的寒冷好了许多,这才回她,“已经咽了。” 慕颜夕看她许久,没说话。 她们这一耽误约莫过去半个多小时,可仍是未见沈凝和离韶踪影,那处通路距离她们并不远,也不很崎岖,水路又比爬裂缝顺畅,不应该这么久还没见到人。 莫非两人出事了?还是她们两个有了其他争端? 萧墨染是想去寻她们,但是碍于她自己也是一个行动力不足的人,被慕颜夕强制压下所有意见随着暗河顺流而下。 咔咔咔。 似是已经锈死的链条突然转动。 慕颜夕瞧见刚才枯骨处的水底是一方青铜板,锈死的青铜链横断在青铜板上,可刚才她踩烂枯骨,也将这本就朽坏不堪的青铜链折断了。 暗河水流越发急促,将青铜板慢慢掀开,溢出些脏污样的细小颗粒,很快浮到水面上。 慕颜夕瞬间消失。 现出白狐,脊背暗金流线冉冉生辉,背着萧墨染就蹿出去。 那脏污一看就是能化出螭蛇身上钻透玄武那种蛊的蛊卵,这青铜板下不知道还有多少,这要是都放出来,够她们忙乱,而且现在身在水中,四周无依无靠,在化出那许多蛊虫来,她们就是有羽翼也飞不出去。 她是不怕毒虫蛊物,可这蛊卵连玄武都能钻透,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怕她。 很快,暗河水面上浮着尽是这种蛊卵,随着水波一荡一荡。 白狐虽在水中,却跑的极快,落水不沉,似是踏足在陆地上。 蛊卵紧随其后,并且逐渐胀大,细看之下,还有些微微的蠕动。 白狐不时回头看,狭长眼眸满是厌恶,跑的更是快了。 蛊卵一张一缩,轻微的啵啵声响彻,钻出许多黝黑尖头蛊虫,在水面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偶尔前方手电光晃过,只见水面反射层层磷光,像浮了层鱼鳞。 白狐身形暴闪,几步跃出去几十米,但很快就被前仆后继的蛊虫追赶上。 就在此刻,轰隆隆一阵巨响。 身后浪花顿时翻腾高涨,半米多的水浪翻涌成三四米高,沿着暗河岩壁猛扑而下,瞬间将化出的尖头蛊虫淹进水里。 白狐并不敢耽搁,趁此机会向前疾跑,顺着暗河河道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了。 随着再次响彻的轰隆声,身后河道滚出巨石,沿着河道极快滚下,岩壁碎裂的地方,巨石滚过,碎的更是彻底。 萧墨染在白狐背上,看着巨石越来越近,还有无数尖头蛊虫穷追猛赶,沉道:“颜夕,巨石过于庞大,与河道严丝合缝,恐不易躲闪。” 水浪随着巨石滚动越升越高,轰鸣声震天。 前方已经没路了,宽广的河道分化成十几条小河道,狭窄的根本容不下一个人过去。 岩壁几十米高的地方似是缺了一块,光照上去比周围颜色要深。 可河流冲力太过,几十米高的地方又没有踏足的地方,四周修整的光秃秃覆盖着苔藓,凭空纵跃根本上不去。 白狐停下,急促的喘息,狭长眼眸望着剧烈翻滚的巨石。 萧墨染明白她想要做什么,环抱的手紧了紧。 时间紧迫,来不及让她们顾忌许多,白狐蓦地朝着巨石冲过去。 水浪奔腾如千军万马。 白狐借着冲力逆水而上。 眼看着巨石越来越近,就在巨石要碾压过去的一瞬间,白狐蹭一下高高跃起,在身体开始下降的时候,正好巨石滚落到下方,白狐猛地一踏,反转身体腾跃向岩壁凹陷处。 可是距离几十米的高度还差了几米,借势的力量已经用尽,因着自身重力开始往下坠,白狐狭长眼眸立刻黑尽,勾爪抓紧岩壁里,硬是向上蹬了几米,跃了上去。 巨石滚过压的蛊虫噼啪噼啪响成一片。 白狐虚影散尽。 慕颜夕几乎筋疲力尽,靠在一旁剧烈喘息,湿透的衣服冰凉的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萧墨染右手使不上力,左手勉强打开背包,拿出毛巾细细将她脸上河水擦尽。 慕颜夕瞧她一眼,想露个笑容放松放松,无奈累的只剩喘气,说:“你倒是舒服,难为了我,跑的跟奔命一样。” 萧墨染轻轻在她眉心点了下,“亏你已是四尾狐妖,一路上就是你跑的最多。” 慕颜夕接过她的手握住,“我可比不上你,有师门给你撑腰,被人欺负了也能回师门告状,我年幼的时候,一只普通的妖精都被我强的多,不跑就得给她吃了,自是学艺不算精,但逃跑的本事谁都比不上我。” 萧墨染眉目清淡,极为温柔恬静,“现在你修行高了,可想着去报仇么?” “报什么仇,世上所有事情都是这般,不是我吃掉你,就是你吃掉我,没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好报的,难不成我现在过得好好的却要为了几百年前的事情,丢下一大家子异类去找那劳什子妖怪一雪前耻不成?”慕颜夕在她柔软微凉的掌心捏了捏,“道长你就别想着试探我了,若非他人给我找麻烦,我也懒得去理会那许多琐事,你当着杀人好玩呢?若非迫不得已,我自是不愿意闹出人命。” 慕颜夕突然想到一件事,萧墨染是为了婴尸的案子被请下山的,后来也是为了看出她这才留在成都,现在婴尸一案告一段落,她大抵也信了自己不会随便去杀人,那,可是出去以后,就要回峨眉清心阁了? “出去以后,你要回师门吗?” 萧墨染一怔,眼底水墨色轻轻晃了晃,点头,“恩。” 慕颜夕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那,你还会不会来找我?” 萧墨染心里细想一番,俨然已经没了找她的必要,何况已经离开师门太久,诵经参道也断了坚持,再不回去,怕是会对以后有所影响。 她不想去考虑心里那些不舒服,不想去管那些心软和犹豫。 哪怕和这妖精从此路人,只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迎着慕颜夕等待的视线,摇头。 慕颜夕眼尾抽了抽,她就知道这寡情凉薄的道长回了师门就准备把自己给忘的一干二净。 她幽幽叹道:“道长还真是狠心,你我亲密那许多回,却不知你这般狠心,立时就要抛下我不闻不问。” 萧墨染面上有些窘迫,她实在接受不了慕颜夕堂而皇之的将那些事拿出来说,“我并非……” “你怎样?你适才说回去就不再来找我,还不是要抛下我不管,负心薄幸,原来修身修德的道长也会如此,真是让我伤心。”慕颜夕拿捏着她的软肋使劲下手。 萧墨染掩住她的唇,指尖挨着她清凉的唇似是烫了般缩回来,侧头,“此事……还是先出去才好。” 慕颜夕倒是不心急,她不来,那自己可以去,给清心阁那地方捐上个几十万的香油钱,然后大大方方住在哪儿,天天指名要清莲道长给自己讲道。 这方法好。 第49章 重见天日 慕颜夕休息好了,起来走到萧墨染面前半蹲着,“上来。” 萧墨染望着她清瘦的脊背不明所以。 慕颜夕抬手指指她印着五条青紫印记的小腿,拍了拍自己肩膀,“道长上来吧。” 萧墨染扶着并不平整的岩壁直起身,“不必了,不过被抓了一下,行走并不吃力。” 慕颜夕也不勉强,这人倔的很,非到不得已,她不会示弱妥协。 她探手捏着萧墨染的手腕,感受到掌心温热的温度,当先走在前面。 萧墨染跟在她身后,挺得笔直的背,好似比往常挺的更直了些。 这里是潦草开凿的地方,四处都是未经修整的痕迹,岩壁上还有细碎突起的石头茬子,水雾更是浓郁,尽是水滴落地的滴滴答答声。 一路都踩在碎石上。 周围是寻常的安静。 黑暗伴随水雾泛着冰冷的质感,若是静下心来,还能听见下头暗河水流奔涌的声音。 萧墨染清冷开口,“颜夕,要是几百年前那场人妖争战不成,若你是那幕后之人,可会善罢甘休?” 昏暗微弱的光线下,她只能看到前面的女子身姿修长,透着不屈和执着,周身仿佛罩着朦胧的光晕,清清淡淡,似是上好的水墨画卷。 如同一场悠远而细腻的梦境。 慕颜夕轻笑,“这得看我要谋的事,要是寻常的仇心争夺,也倒不至于继续谋划,可要有我必行之事,那我就非做不可,何况虽妖族惨败,但时隔几百年,道门警惕心也随之降低,未必没有机会。” 萧墨染心思微沉,她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心慌的很,紧紧攥拳,掌心都已经出汗了。 慕颜夕继续道:“那人能在汉朝干涉政局,且借由那时皇帝的心思向我族下手,想必地位不低,可惜当时来说,关于异族的言语和那场争战该都是禁忌,并未让人记载下来,不然也不会如此无迹可寻,看起来真是毫无章法,不过,既知那人费尽心思牵连周武王陵,而这陵墓中最重要的不过是这块青莲玉璧,以后的方向,大概就有了,只是古时奇人异术颇多,也不知这幕后的人,有没有活到现在,不管那人死没死,以后该是都安稳不了,你清心阁,怕是也难独善其身。” 而且,最重要的,这人,是布局者,还是跟她们一样,误中古人陷阱,被牵扯进来身不由己的人。 身后萧墨染许久没有回应,慕颜夕停下,回头看她。 萧墨染安静的走在她身后,神色清淡,墨色眼眸亮的惊人。 慕颜夕看她许久,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可萧墨染这般的人容她没有理由的看自己这么久且一言不发,本就不正常。 她瞧着萧墨染的目光愈发的古怪,“道长,那河水……算了,你有什么定要先与我说,不可勉强。” 萧墨染点点头,在她转身以后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吐出口气,极为灼烫。 似是这里冰冷潮湿的水雾浮到她身上,都成了火热的温度。 此处虽然凌乱,却很是广阔,像是凭空凿出一块地方来,对整个墓葬布局来说,无伤大雅却又显得很多余。 整个周武王陵她们并没有走完,凭着记忆,只能画出张很残缺的地图,慕颜夕发现,走过的许多路都有弧度,类似圆的形状,又不那般规整,那条暗河水道就是七拐八弯,只是暗河水道太长,显得并不多弯曲。 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卦象,来时甬道纵竖不等,长短交错可以比作乾坤震巽坎离艮,由龙心湖进入,是为坎位,王陵正殿和八根青铜顶柱的位置很巧妙,周围机关重重,青玉棺椁镇压玄武,不可小觑,那这两处应为阴阳两相,经暗河逆着青铜顶柱的方向来到此处,就该是阴阳相交的边缘。 这里凌乱铺就,看来建立这里的人很匆忙,那此处就并不是通向外围边缘的正路,若不能出去,那该又是另一处诡异之地。 慕颜夕扔了手中的石头,赞道:“不愧是先天衍卦传承的后人,真是了得,竟把自己的陵墓建成一座卦象阵法,借由九五至尊独一无二的风水阵势,封禁所有异兽妖物,先天衍卦运转,生生不息,加持锁魂禁咒,让所有异族永生永世不得出头之日,也保得自己陵墓千年安稳。” 她说的还不很完全,先天衍卦术自传承以来,周武王以下就未有人再得真传,后世如何效仿也不过皮毛,没有上古之时那参天的造化和测算,若参透先天衍卦,不仅能算祸福定前世今生,尤其先天衍卦术以天地山川草木为阵,入阵者举动无不被其影响,无孔不入,一旦被困,难以逃离。 这也是即便上古妖兽异类能敌得过锁魂禁咒却依然逃不出去的原因。 萧墨染没有说话,只见她安静的站着,望向左上方的岩壁。 慕颜夕道:“墨染,若我猜测不错,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按照先天衍卦的阵图来,但是可能被困到死都出不去,而这里,对于整个卦数来说是一个变数,有变数才有机会,可要是这里的变数已经变为死门,就死的更快一点,你选哪个?” 萧墨染依旧定定看着左上方,道:“按照你的推算,你我现在身处阴阳相与乾位之间,且不知生死两门时辰方位变换,不过,这一切都是你言说准确的时候才能成事,你是否又是没有半分把握的揣测?” 慕颜夕也望向跟她一样的地方,“有把握就不用猜了,何况,你的想法跟我一样,不是么?” 萧墨染背对慕颜夕,声音冷淡飘渺,连人都有些模糊的不真实感,“乾为天,阵中稍有变化就是天翻地覆的差池,此处要为通路,需在乾位天门上下工夫。” 手电光抬起照向左右岩壁,显出四个阴阳门来,每个门上雕刻一个古老文字,年代太过久远,是以每个门上覆盖一层灰尘,被潮湿凝聚的水滴冲刷的一条一条。 慕颜夕上前推了推,凭她的力气却推不动石门。 任她如何动作,石门纹丝不动。 萧墨染面对阴阳石门,执着缚魂镜。 缚魂镜金光闪耀,却隐约有些不稳,腾跃而出的金色符咒摇晃摇晃,直直射在一处阴阳门上,似是触发机关,阴阳门雕刻的符文同时闪现金光,轰隆隆声响过后,便开了。 迎面一股浓郁水气。 萧墨染蓦地颤了下,缚魂镜金光便灭了下去。 现下已是没了回头路,她们进来约有四五天,又失去大量食物补给,个个身上有伤,再不出去,怕是真会死在这里。 这是唯一通路,无论如何也得闯一闯。 萧墨染晃的更是厉害,连缚魂镜都有些拿不稳。 慕颜夕看她异常,顾不得她推拒,抬手覆在她额上。 烫的几乎能灼伤人。 萧墨染眼里的清澈似乎是要被这滚烫的温度燃尽了。 慕颜夕眯着眼,再放到她肩侧,隔着湿透的衣物,却能感觉到掌心覆盖下肌肤的灼热温度。 可萧墨染并不像沈凝那般的反应,这热,像是高烧那种干烫。 慕颜夕沉声道:“多久了?” 萧墨染抿着唇,不想开口,松开慕颜夕的牵扯退了几步。 慕颜夕眼底墨色翻涌,转瞬平息,半蹲在她身前,“上来。” 萧墨染仍是推拒,“我还好,不必……” “闭嘴!”慕颜夕怒然,这姑娘怎么搞的,明明烧的说话声音都颤了,还逞强,不逞强会死吗? 萧墨染踌躇良久,看着慕颜夕愈发阴沉的脸色,这才慢慢攀到她背上。 手臂环抱慕颜夕,整个人因着姿势受力紧紧贴在她身上,脊背挺的僵硬。 她就算纤瘦也是有些重量,慕颜夕背着她走倒看不出有什么影响,到底是妖精,和一般人不同。 慕颜夕感觉萧墨染的靠近好似一块烧着的火堆,烫的厉害。 她当然也能抱着她走,只是一个女人长时间抱着一个女人不是很奇怪吗?而且这道长脸皮实在是薄的很,只好改成背了。 慕颜夕脚步稳健,声音很是平淡,“道长,你总是这般逞强的?” 萧墨染靠在她肩上,灼烫的气息吹拂在她耳后,让她感觉愈发的热。 “这怎地算是逞强?” 慕颜夕轻笑一声,眼尾妖娆的挑着,“这不算么?伤了,病了,难受了,你都忍着,这都不算逞强,那你说说,什么事才算呢?” “我……”萧墨染喘了喘,心口仿佛着了一团火,越烧越旺,热的她意识有些不清楚,“……我只是不愿麻烦别人……” 慕颜夕抱的更紧了些,“怎会算麻烦,你帮我许多,我再来助你,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难道你在山上遇见生病的师妹都不去照顾?” “师妹若病了,我自得照料,山上本就清苦,怎好让她们小小年纪就伤了身体,何况师妹入门晚,更是要刻苦修行,若有一日断了,便要被师伯责罚抄写经文,而我比她们年长许多,便该照顾好她人。”萧墨染靠的近,但声音越来越弱。 慕颜夕听的诧异,病了都不许休息?太过分了。 “那要是你病了呢?是不是不仅没人照顾,还得修行参悟?” 萧墨染浑身滚烫,难受的很,挨着慕颜夕微凉的肌肤觉得很舒服,轻轻蹭了蹭,“我是首徒,该是师弟妹表率,怎可因一己病痛妨碍他人。” 慕颜夕唇线弯了下,暗骂一声死心眼。 “你这师门真不近人情,还慈悲呢,对门下弟子都过于严苛。” 萧墨染听她说话不成样子,在她肩上捏了把,“不许胡言。” 她们走的越远,反倒有些光线照进来,似是已经逐渐远离暗沉潮湿的周武王陵。 这让她们多少有些放松,能出去便好啊。 萧墨染安静的不说话,慕颜夕怕她高热烧的人晕了,随意找话跟她说,“道长,你是哪里人呢?可有亲族在?” 按理说,即便道长年幼时,父母也对这般漂亮澄澈的孩子宝贝的紧,大多希望养大成人再找一个好婆家嫁了,安稳一生,怎么会愿意把她送到山上清修呢? “……我是孤儿。”萧墨染声音清冷,静的不像话。 慕颜夕心里咯噔一下,脚步没停。 萧墨染语气平淡,清浅微沉,“我不知父母是谁,又在哪里,师傅远游归来,在山下一处凉亭捡着我,那时是冬季,我许是被扔在那冻了几天,眼见便不活了,可师傅把我捡回去后,过了几晚我竟勉强好起来,师傅说我与她有缘,与道有缘,就收了我做弟子,因着我幼时脸上有块巴掌大的墨迹,便起了名字,唤做墨染,教我不必怨怼天命人心,慈悲待人。” 她这般不躲不避的平淡样子,倒是让掀了别人伤疤的慕颜夕有些不自在,慕颜夕转移道:“墨迹?哪里长了块墨迹?” 萧墨染又喘口气,越来越觉得晕眩的厉害,“许是天意,这墨迹,待我长的大些,就没有了。” 慕颜夕头一回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最不会安慰人,偏偏这时候她又想宽慰道长,她大抵是明白了这姑娘自小养成的性子,幼年被弃,怕是让她有了很重的伤痕,总感觉用的别人多了,别人就会离她而去,久而久之,养成这般事事逞强的性子,也因为那被遗弃的感觉,觉得自己性命,总比不得他人来的重要。 哪怕许多人并不值得她的帮助和付出,她也一如既往。 怪不得她从不要求回报,也从不指望会有回报。 这种人拥有的太少,就会太过专注,而太过专注的人,往往会焚毁自己。 慕颜夕觉得,她向来实话少的可怜,以后说实话的可能也微乎其微,身边再有个太专注的人,当真是不好了。 幸而还未太过离不开,那是不是就可以,及时抽身? 慕颜夕垂眸,良久,轻声说:“道长,你待我好,我报答你可好?” 背上分量沉沉,已经没有了回应。 “……道长?”慕颜夕又唤一声,“睡了么?” 依旧没有声音。 慕颜夕望着前方,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她的身体也有些热的不寻常,心思,却不由自主的想到萧墨染身上。 这般高热,人估计不是睡了,怕是已经热的晕过去。 不过也好,她没听到自己这般孟浪的话,自己,也可以当做没说过。 第50章 铁骨铜尸 昏暗中,突然有了光。 极为细微的星点,显得有些冰冷诡异。 慕颜夕抬眸看着前路,强光手电一晃一晃。 呼出的吐息在低冷的温度下凝成白雾,映的前方光影绰绰。 似清风吹拂。 慕颜夕顿住,这里虽然不是密闭,但也不会平地生风,不该起风的地方起了风,有异。 她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好,背上背着个人,行动不便,看这微风的样子,怕是速度不慢,她也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东西,这般对上,要赢的话,非常难。 右臂乍起冷风。 慕颜夕蓦地朝左边横移,紧紧挨着岩壁。 似有笔直的暗影在刚才那处顿了一下,瞬间又消失,快的捕捉不到影子,更看不见移动的轨迹。 左侧悉悉索索。 慕颜夕眼底骤沉,对着左边狠狠一脚踢过去,却踢了个空,同时身后传来巨大的拉拽力。 转身抬膝猛地往前一磕,紧接着又是一脚踏过去,瞬息之间,那不知名怪物来不及躲闪,被踹了个正着。 就像击打在棉花上,不仅没有丝毫声音,像是也没让那怪物受伤。 这就棘手了。 突然面前一股恶臭,夹杂着腐烂许多年的酸腐味,呛的人头疼。 慕颜夕闪身躲开,急着后退几步,这东西臭成这样,给蹭上一下还不恶心死。 那东西似是咬在了岩壁上,咯嘣几声响,呼啸着又朝慕颜夕冲来。 慕颜夕托着萧墨染抱紧,不退反进,听着风声辨别位置,一步踏在岩壁上腾起,酸臭味已到身下,她猛力踢出两脚,狠狠踹在那东西身上,沉的砰砰作响。 翻身落地,那东西似是被踢的后退,蓦然隐了。 经过的地方传来轻微脚步声,好似鸿毛漂浮在水上,要不是刻意,极难听的出来。 慕颜夕呼吸放慢,听着四周的动静,待那脚步声近了,一下子上前,抬手照去。 来人被突然而来的光线晃了眼,侧头避了下。 竖瞳在额前柔顺的乌发下一闪而逝。 “小凝子?”慕颜夕略略松了口气,朝她身后看看,却没见到螭蛇离韶。 沈凝突然扬手,带出一个盒子,从里面飞出条虫子直直朝慕颜夕激射。 慕颜夕急忙闪过,却也是擦着蛊虫的边缘,几乎能感觉到蛊虫经年练出的毒液味道。 没等她发火,之间她刚才站立处后边不知不觉的站了那东西,张着獠牙利口,碰到蛊虫才退回黑暗里。 沈凝微微仰头,未遮挡的眼眸定然望着光芒外的浓稠黑暗,走近慕颜夕。 慕颜夕现在什么都来不及问,也不关心,关键是怎么解决这东西。 沈凝看了她一眼,纤长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慕颜夕放下道长交到沈凝怀里,无声说,照顾好她。 臂上勾爪锋利,闪着冷冽的光。 骤然蔓延出无边火焰,瞬间朝着四周扩散,将黑暗的地方全部照亮。 嘶吼响彻。 酸腐味袭来。 慕颜夕抬手抓在鬼东西身上,划出道道火星,那东西蓦地伸手,干枯坚硬的手指直插过来,慕颜夕狠厉一下抓在这东西手臂上,划破褴褛的衣服,却只能在这东西皱巴巴的皮肤上刻出道白印子。 硬的惊人。 慕颜夕不得已,又是一下踹在这东西身上,将它踹的退后许多。 乍起惊呼,却是沈凝身边也出现了个力大无穷披头散发的怪物,被它突然袭击惊了下。 沈凝抬手就要放蛊虫,可看清楚那怪物的时候又停住,转而从身上防水小包里抓了把白色粉末扬在怪物身上。 怪物追了几步就停住,没过多久开始抽筋,浑身抽搐,顺着布满污泥的手臂淌下黑水。 慕颜夕见那边没事,稍稍放缓精神,腾挪着和怪物周旋,那怪物时而隐藏在黑暗中,但因着慕颜夕时不时放火已经没了藏身的条件,但这东西硬的出奇,一时间也不能将它怎么样。 不断的响起硬物撞击的砰砰声。 慕颜夕腾身翻到那东西身后,趁它还没转身,猛地一下踹在这东西膝弯,蹬的这东西踉跄着往前几步,仍旧没有大碍。 她已是四尾狐妖,力气非比寻常,可这东西仿佛一身铜皮铁骨,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沈凝看的有些着急,垂眸想了想,扣在怀里昏迷的萧墨染脖颈处。 慕颜夕见她这般动作,眼里黑的有些沉了,转而又恢复清明。 回身,迎向怪物。 怪物五指尖利暴长,骨瘦嶙峋,速度却一点都不慢,眨眼间已经到了慕颜夕身前。 慕颜夕锋利勾爪扣着怪物双臂往外一掰,同时身体腾空而起,一下踩在怪物胸口,将它踏直了,瞬间松开右手,勾着怪物脖子狠狠往前一弯。 咔嚓一声,怪物动作僵硬,脖子已是折断,断裂的锋利骨茬刺破腐朽干瘪的皮肤露出来,黢黑的似浸了墨一般。 怪物直直朝前跪倒,栽在地上。 慕颜夕抽出纸巾擦干净手,蹲下仔细看这怪物。 这东西像是干瘪的尸体,但身上诡异的鼓起许多棱块肌肉,摸着硬邦邦的,匕首都扎不透。 整个尸骨皮肉泛着层铜锈样的颜色。 怪物披头散发,突出的两只眼珠挂在空荡荡的眼眶里,只有些暗红的丝状物连接,其余血肉都已经枯干。 手臂的皮肤上有几道抓痕,只是因为太干,看起来像刻上去。 沈凝扶着萧墨染走到她身边。 慕颜夕接过道长抱在怀里,暗地细细探查,见她身上没被下什么不干净的蛊虫,这才稍稍松口气。 沈凝似是没看到她的动作,将尸体翻来覆去看几遍,尸体上零星的挂着些碎布片,灰黑陈旧,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 慕颜夕将萧墨染放到岩壁上靠着,换下她身上已经湿透的绷带。 伤口周围红肿发烫,比她的身体更烫许多,不出所料,伤口碰水太多,暗河不洁,已经感染了。 绷带沁血,粘连在身上,揭下来的时候不得已会扯到愈合的伤口。 萧墨染眉间紧皱,脸色愈发苍白,抿着唇。 昏迷中依旧隐忍。 慕颜夕少有的沉静,不声不响的做完所有事情。 她视线落到尸骨旁边的沈凝身上,“螭蛇呢?” 沈凝没有回头,一直瞧着死透的尸体,“我没有见到她。” 慕颜夕眼底流光轻晃,倒是没有继续再问。 她走到刚才沈凝放过的怪物前,足尖勾了一下,将怪物翻过身。 这怪物头发蓬乱,却依稀能看出人的模样,也不干瘪,探了探还有气,慕颜夕拧开瓶水倒在怪物脸上,又用它衣服擦干净脸上的灰土。 怪物被水呛着咳了几声,却没醒。 待露出面目,慕颜夕诧异道:“姜怀?她怎么进来的?”说着看向沈凝。 沈凝也看了姜怀一眼,竖瞳藏的更深,摇摇头。 慕颜夕唇线稍弯,眉眼轻浮妖娆,笑的意味却越来越淡。 这周武王的入口,可真多呢。 沈凝手伸进包里,粘了层白色粉末,在碎步上细细摸索,道:“慕老板,这尸体上的布料很好,但不是现在的材料,你要不要带回去?” “你带一块就好了,如果叶先生活着,回去让她鉴别一下。”慕颜夕眼尾抽了下,拒绝她包好递过来的碎布,“看出什么了?” 沈凝瞧她一眼,神色稍变,“慕老板,这是铁骨铜尸。” 慕颜夕闻言道:“我未曾在九瑶的典籍中见到关于铁骨铜尸的记载。” 沈凝道:“这东西很少出现,就算有出现的痕迹,也是在深山古墓中,见过它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留着一手以保技艺不被泄露,传不下来也正常,铁骨铜尸不同于僵尸,属于分支的一种,可以算是失败的产物,因为炼制方法不入流,威力不大,相关的资料大半都遗失了,我也是听尊上提起过。” 慕颜夕眯着眼,“乌见尘在哪里遇见过?” 沈凝抬眸,乌墨眸子映出慕颜夕的影子,“慕老板以为尊上的行踪会同我说?” 慕颜夕蓦然轻笑,眉眼弯弯,“我一直觉得,这些都是乌见尘让你说给我听。” 她顿了顿,又说:“你对着一只尸体看这么久,除了它的来历,可还有别的么?” 沈凝伸手将断裂的骨茬掰的更开,“骨呈黑,且外刚内弱,肌肉组织残缺不全,这不是按照古法炼制出来的铁骨铜尸,而是中了尸毒,是以肌肉坚硬并且分布不均,和铁骨铜尸的特性不符合。” 慕颜夕眼底微沉,“如果它是在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沈凝接上她没说完的话,“那尸源,一定已经起尸,但是还没有出现。” 整个空间突然回荡沉重的声响。 一步一顿,震的岩壁开始摇晃。 慕颜夕眼尾狠狠一抽,望着沈凝笑意柔柔,“小凝子,你这乌鸦嘴可也太准了些。” 第51章 金缕战衣 沉闷声响突然平息。 慕颜夕指了指萧墨染和姜怀,对着沈凝轻轻嘘了一声。 她落地轻盈,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几步跃到右边封闭的石门前。 石门好似镶嵌,丝毫缝隙都没有。 上下衔接处,贴着张黄纸朱砂字的符纸。 最上的符纸断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飘到哪儿去,剩下的一张符纸在震动中摇摇欲坠。 嘭! 石门猛地碎了,纷飞四散,紧接着碎石中探出一双干枯坚硬的手掌,朝着慕颜夕抓过去。 千年积灰,厚厚的尘土漫成灰暗的烟雾。 格外呛人。 慕颜夕稍稍退后,侧身,和干枯手掌擦过,同时爪刃往上一勾,狠力一错,却在扣上时滑开。 碎尸之后,赫然是另一具铁骨铜尸。 干枯皮肤如铜锈般的色泽,指甲尖利泛紫,身上暴起块块肌肉,面目已经腐烂,露出灰白的牙齿,空洞的眼眶里深红丝线吊着两只眼珠。 铁骨铜尸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腐烂,依稀有些绢锦华服的模样,灰败的不成样子。 这怪物乱抓乱撞,砸的岩壁不停的落下碎石。 慕颜夕辗转腾挪,却一步不退,身后两个人昏迷不醒,沈凝不擅近身缠斗,让这家伙冲过去可就麻烦大了。 她一步踏上岩壁,纵身回旋,正欲折断铁骨铜尸的脖颈,孰料这怪物反应奇快,直接回身就是一掌,指甲尖利含毒,慕颜夕不敢硬接,临时变换攻势,猛地一脚踹在怪物身上。 怪物一身铜皮铁骨,坚硬非常,倒是把慕颜夕反震的退后几步。 她心下一冷,勾爪护臂,锋利的爪刃泛着寒月般的银芒,蓦然无数弯月光刃交织成光幕笼罩上铁骨铜尸。 尖锐的金属割裂声混着光刃轻微的碎裂响动。 铁骨铜尸冲出光幕,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裸露的铜锈皮肤刻上许多划痕,可这怪物无痛无感,这些伤痕根本没有影响。 慕颜夕一边打着手势让沈凝后退,边继续跟铁骨铜尸周旋,她的光刃强劲,已并非昔日可比,割裂钢铁也是轻易的事,却对这铁骨铜尸奈何不得。 更奇的是,铜尸上看似破烂不堪的遮体残衣,在弯月光刃下居然也没有多少损伤。 能克制它的,只有封禁整座周武王陵的锁魂禁咒,可惜,这咒术只有道长一人会。 铁骨铜尸不知疲倦,追的慕颜夕几乎无路可逃,又力大无穷,击在岩壁上,次次打出深坑。 慕颜夕眉心火焰微亮,火海乍现,聚在一处,朝着铁骨铜尸燃过。 炽热的烈焰将碎石头都烧融了,铁骨铜尸在火焰中速度稍有缓慢,但依旧对着慕颜夕紧追不舍。 火焰燃烧许久,整个空间都是蒸腾的热浪。 但另外几人可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慕颜夕敛去火焰,却见铁骨铜尸被烧的灰黑灰黑,焦枯的面皮皲裂成一块一块,又朝慕颜夕追过来。 奔跃中皲裂的焦黑面皮掉落,露出森白骨骼,空洞的眼眶少了一只眼睛。 破败的衣物泛着层金光,丝丝闪烁。 慕颜夕瞧见那金光,脸色一下就变了,“金缕战衣?!” 怪不得这孽障受得了弯月光刃,甚至浴火的高温也奈何它不得,原是有这等宝物。 沈凝看的心惊,听慕颜夕惊呼出声,这便明了这铁骨铜尸绝非寻常,既有金缕战衣,一般方法难以让它败退,急道:“慕老板,暗羽流光!” 慕颜夕蹙眉,闪躲不停,却不愿按照沈凝的提醒去做。 她也是下意识不想这么做。 突然,铁骨铜尸挥臂横扫,慕颜夕一拳打在铁骨铜尸手肘关节,铁骨铜尸被巨大力量砸的后退,砰一声撞在岩石上。 慕颜夕拉开距离,右手藏在身后轻轻揉了揉。 铁骨铜尸晃了晃,仍是没有多大影响,再次扑来。 慕颜夕眸色稍沉,身后瞬间变得漆黑浓郁,仿佛翻腾的黑暗凝成实体,张开羽翼。 黑色翎羽交织成满天流光,遮蔽铁骨铜尸所在的空间,流光划过,细细的撕裂声经久不绝。 像是空气都被割裂般的虚空感。 流光笼回慕颜夕身后,如黑暗中的雾气,慢慢的消散了。 铁骨铜尸僵硬般定在原地,突然碎成均匀的小块,连同金缕战衣也碎成残片。 空中飘浮着纯黑翎羽,轻轻落在慕颜夕掌心。 这般情景,一如鸦神将人凌迟手法。 沈凝缓步上前,看了眼地上已经残碎的金缕战衣,叹道:“可惜了这衣服。” 她转而望着慕颜夕隐隐苍白的脸,“慕老板还是用了尊上的手段。” 慕颜夕勾着唇,眼尾妖娆轻浮,对着满地碎尸骨毫不在意,“呵,到底,是那女人的暗羽流光。” 还是是鸦神的手段,她那么费力都没能压制住的铁骨铜尸,却抵不过鸦神传与她的暗羽流光。 那片黑色翎羽,也是鸦神炼制,也是施展黑羽流光独一无二的媒介。 沈凝捡起金缕战衣碎片,递到慕颜夕面前,“金缕战衣是汉朝武帝命人所造,由金线和冰玉蚕丝织成,入火锻造七日,再放在最冷的地方封存三年,刀兵不破,水火难侵,赐给了骠骑将军霍去病,天下间只此一件,自霍去病死后,金缕战衣随他埋入地底,却莫名的到了这里穿在铁骨铜尸的身上,还被慕老板撕碎了。” 慕颜夕眸色更深,接过金缕战衣的碎片,揉成一团,触手微凉,极为柔软,仿佛上好的绸缎。 南疆无上的鸦神,如同逃不了的禁锢。 沈凝仍是那般柔软的神色,长相干净,竖瞳隐在乌发之后,“慕老板,相比族中其他人,尊上真是待你很好。” 暗羽流光的凌厉,鸦神使来更是难以抵挡,可即便她是鸦神亲传弟子,却没有学到暗羽流光。 她只知道暗羽流光施展需要媒介,而媒介难得。 慕颜夕轻笑,眼底冷的没有温度,那纯粹的黑色翎羽递到沈凝面前,“那我送你。” 沈凝没接,长睫颤了颤,垂眸。 慕颜夕敛了笑,黑色翎羽静静躺在她掌心,握紧,“你瞧,你不是也不愿意要么?” 她蹲下身,捡了稍微大些的石头,将碎骨拨弄到一边,拾起金缕战衣的残片。 暗羽流光细密,金缕战衣的残片铺了一地,同碎骨混合在一起。 铜皮铁骨之下,是整齐割断的灰白骨骼,但是骨骼上的肌肉,都已经干枯坚硬。 手电光扫到其中一块碎骨。 有道细微清浅的凹痕,在铜锈的残尸上不很明显。 狭长的痕迹,下端有些尖利的形状,似是一个形状奇形的护身符带的时间长了,印出来的痕迹。 慕颜夕探手在凹痕里细细摸过,末了将这块碎骨套了个袋子装进背包。 慕颜夕身形幽暗,在微弱的光芒中摇晃摇晃,却清晰,仿佛凝聚莫名的坚持。 沈凝攥紧的手松了,垂在身侧,退后几步,眼底泛着些不易察觉的柔软。 她依旧干净如山泉,哪怕乌墨碎发之下竖瞳冰冷。 慕颜夕起身,瞧着退后几步的沈凝,似笑非笑。 她转身走到碎裂的石门处,伸手摘下半截符纸。 石门内是个空旷的大厅,很是粗糙,到处都是未经修整的痕迹,地上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处理的石块。 本该空无一物的厅内,躺满了腐朽的白骨。 累累白骨数不清多少人,或是少了手臂,或是少了腿骨,或是散落在各个角落,俱都不在一处。 如同一场华丽而残忍的盛宴。 所有人都是这场盛宴的宾客,来自五湖四海,技艺高超,谁都能独当一面,谁都可以令普通人闻风丧胆,只不过,都葬送在了这里。 生死有命,没人能料到自己的结局。 这里并没有更多有用的东西留下,所有可能给她们提示的,都在铁骨铜尸蛮力冲撞的许多年之后,埋入尘土。 不管他们有着什么样的*,有着怎样的身份,都在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无从提起他们的来历。 这便是死亡。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惧怕。 慕颜夕轻轻按在地上,掌心蓦地蔓延出火海,将所有白骨烧了个干净。 燃烧后的骨骼灰烬掺杂在尘土中,依稀还有些没有变成骨灰的骨茬。 骨灰的味道沉重而怪异。 沈凝看着她许久,拿出个白瓷瓶子,拔开瓶塞,瓶身稍稍倾斜,透明的液体倾倒在铁骨铜尸的残骸上。 水样的液体无色无味,接触到残骸之后,却腐蚀般将所有残尸融化成一滩尸水。 漫开若有若无的花香,可衬着尸体的融化,只能让人感到无比恶心。 慕颜夕做完了一切,回去挨着萧墨染坐下,伸手把高烧不退的萧墨染拥进怀里。 熟悉的檀香味沉稳安静,仿佛能驱散所有阴沉和冰冷。 慕颜夕靠着岩壁,指尖点在萧墨染眉心,慢慢滑过闭着的眼眸,语气轻柔,“你,还是不要见着那么多死人罢。” 回应她的只有萧墨染高热的温度。 那般灼热,却暖不了人。 更暖不了她。 第52章 往生咒 “慕老板已经找到出路了?” 沈凝在沉沉黑暗中,或明或暗的微光让她看起来像游离的影子,只有朦胧的轮廓。 幕颜夕阖着眼,“没有。” 沈凝知道,她回答这般干脆,说的一定不是真话,“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慕老板,狐妖绝色,却要陪着我们这些人死在墓里,我听尊上说,有了修行的妖物死了之后,魂魄并不会很快消散,等上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待所有修为散尽,才会去投胎,像慕老板这样的四尾妖狐,应该是要几百上千年,你得在这墓中,看着你的身体一点一点腐烂。” 幕颜夕弯着唇,眉眼更是轻浮妖娆,“小凝子,你现在真是一点都不讨喜。” 沈凝低低的笑了,压抑的声音却听起来很是清澈柔软,“我师从鸦神,变成这副模样,已经很久了,慕老板,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猜。” 沈凝怔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向妖孽的幕颜夕竟然会这么说话,似是幼童般的狡黠。 “你如何与我无关,讨厌来做什么,出去以后乌见尘还想如何,我奉陪就是。” “慕老板不是说没有出路么?” 幕颜夕扬眉看她,“你信?” 沈凝摇摇头,柔软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摇晃,莹白的轮廓泛着些薄光,“我已经不是尊上的弟子。” 幕颜夕眼底的墨色沉的越来越暗,“我不信。” 沈凝轻咬下唇,末了稍稍仰头望她,“慕老板,你应该很想杀了我吧?” 毕竟杀了她,就没有了潜在的威胁,不用在费心防范,杀了她,可以省去很多事情。 “不想,道长太聪明,只有我和她出去,她肯定知道我对你动手,为了你和她有裂痕,不划算。”慕颜夕说的实在,她就是这么想的。 沈凝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轻贱,“随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可不是明智之举。” 慕颜夕看向她,不如说是看着她隐藏在乌发之下的竖瞳,笑意愈深,“藏着掖着别人就不知道了么?与其被他人发觉从而利用,倒不如我先发制人,好让那些窥视我弱点的东西,投鼠忌器,才不会妄动。” 她微凉的手覆在萧墨染的额上,摸到那般灼热的温度,眉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见着萧墨染缩着身体,不由得抱得紧了些。 “你也看得出铁骨铜尸上的残衣不是现在该有的东西,那它的年代,就得往前推,不管推多久都好,这朱砂符咒既然能留这么久,不会是普通的黄纸,可我在里面并未找到类似的物件,既然符咒的主人不在这里,逃了的可能性,很大。” 沈凝想了想,问道:“可是里面死了那么多人,也许这人封住铁骨铜尸以后死在了别处。” 幕颜夕又是一声轻笑,“那就看我们运气如何。” 许是长久的寂静和漫无边际的黑暗总会让人变得恍惚。 清雅的檀香味愈发浓郁,透着澄净祥和。 “小凝子,你究竟为了什么要跟着鸦神?”幕颜夕靠着岩壁,衣领微敞,露出白皙精致的脖颈,美好的令人侧目。 没了那样针锋相对的气氛,如同闲聊。 沈凝的声音变得软糯,“我以为慕老板会想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对你有用。” 幕颜夕哼了声,“你说的都是那女人交代让你告诉我,即便我不问,你也会在以后找个机会说出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凝轻轻叹口气,如羽毛般轻飘飘的落不下来,没说话。 幕颜夕抿了抿唇,心里晃过沈凝几番异常的情状,“你不答就罢了,只是,小凝子,你我互为敌对,怎么你三番四次被我威胁却看起来心甘情愿?” 沈凝语气深沉,似是极为认真的模样,“我喜欢慕老板,所以甘心。” 幕颜夕唇边漾起嘲讽,再没有比沈凝说的这句话更假的谎话了,“说谎都不能编的好些。” 别以为她不知道沈凝在她背后动了多少手脚,若说谁最想让她死,第一个就是沈凝。 暗河水道的滚石机关莫名触发暂且不提。 石门符咒不过是摇摇欲坠,还不到立刻就损毁的地步,却怎么突然就没了威力,让铁骨铜尸冲了出来,何况,她事后寻找,并未找到损毁的其他符咒。 递给她的残衣,也是没有多少善意,那上面蛊虫的味道,多的让她感到恶心。 只不过对她无用。 沈凝这些动作,繁多且大胆。 这也是她没有即刻就走的原因。 不是没动过杀心,可是一击不中,得留下多大的麻烦。 若是现在只有道长和她,幕颜夕一定即刻带着人出去,然后将墓封死,让其他人再也出不来,可是沈凝在,她不得不小心,道长昏迷,她一心二用,实在是防不住沈凝多久。 沈凝眼眸清澈,仿佛最洁净的天池,手搭在膝盖上,光滑的左手腕绕着条红绳,上面穿着颗乌木珠子,乌黑泛着薄光,镂刻一束银色翎羽。 幕颜夕心下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乌木珠子是鸦神的爱物,被她炼过之后,蛊虫毒物随招随来,即便金蚕蛊,婴尸等蛊王都得俯首,养在这上面的蛊虫,更是了不得,一日可抵一月功效,现下竟然给了沈凝,可见她说的话更是没一句实在。 不过这也表示了,鸦神轻易不会放弃她,只是不知这番举动,是不是鸦神授意。 那些明知道有恶意,却拿捏不住的人,比那些阳奉阴违的更让人讨厌。 尤其这种小动作不断惹人心烦,可又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抓不到证据的最是讨厌。 似是厌烦了这样的揣测和猜疑,两人都不在说话。 慕颜夕闭着眼,凭着感觉防备其他人的一举一动,只是进来这么久,一路异事不断,到底是让她很疲累。 那种从心里漫出来的疲累,几乎让她整个人都虚弱下来。 过了良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日。 怀中微动。 慕颜夕知道是道长醒了,那样的高热之下还能醒来,不过是萧墨染放心不下,兀自勉强,可总是让她松口气。 要说所有人里,她唯一信的,就是道长。 敌对变故的时候,她能将自己放心交付,也只有道长。 不仅因为她是个好人,还有,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做过一件恶事。 空荡荡的地方响彻安稳的诵经声,重重叠叠,更衬得宝相庄严。 慕颜夕睁开眼,藏下眼底的疲惫,起身,站着没动。 萧墨染在已经空了的石室中,身影有着细微的摇晃,却依旧坚韧挺拔仿佛松柏,带着那般寒雪不摧不折的坚持。 缚魂镜金光闪烁。 随着透彻低缓的诵经声,厚厚的尘土中飘出点点绿芒,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慢慢依附在缚魂镜上脱离的金色符咒。 似是开了天门。 纯洁的光芒洁白而高雅,柔柔的散落在萧墨染身上。 她一直一直诵读经文,冰冷的缚魂镜在她长久的诵读声中慢慢变暖。 金色符咒带着闪烁的绿芒飘摇到白光之内,一点点上升。 随着白光渐渐消失。 墓中重新恢复平静。 萧墨染脸上清浅的泛着异样的潮红,动作都有些不连贯,拿着缚魂镜的手轻轻摇晃。 慕颜夕走过去,自然的将她拥进怀里,指尖绵软洁白的纸巾擦过她额上薄汗。 萧墨染低喘几声,身上烫的厉害,人虽然醒了,却还是有些晕眩。 慕颜夕侧头,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怜惜,“这些人擅入古墓,扰乱死者安宁,又是死在尸毒之下,被锁魂禁咒封着,早已不能投胎,你以往生咒超度,可知后果。” 萧墨染眸色清澈透明,神色寡淡,可眼底隐隐透着些欢喜,“善恶有报,因果循环,这是他们该有的劫数,也是该担的业报,我超度业报缠身的魂灵,那些业障,便是由我承担。” 她说的轻松,寻常人谁会入死人古墓,古往今来盗墓者,无一不是血债累累,恶贯满盈,其死后业报之沉重,怕是只有入了地府的阴灵才会知晓。 萧墨染以往生咒超度,不分彼此,连着铁骨铜尸也一起渡化,而那铁骨铜尸,杀了那许多人,身染尸毒,本是永生永世受荒魂之苦,不得超生,她勉强渡化,业报纠缠,耗尽她二十几年功德不算,怕是还得折寿。 而一个人的一生,最长才多少年呢? 萧墨染清亮的眼睛黯下来,“我救不了许多人,渡不尽他们的痴妄,若是连死者都不能给予安宁,我修道来做什么呢?” 她也知道那些人这般下场已是最好,魂魄俱全,赎尽了业报就能消散,即便这些人活着,最后也难得善终,若是再有道行高深狠毒的仇家,死也不得安宁。 可那许多魂灵被囚禁在此多年,锁魂禁咒的厉害她不是没见过。 几千年的汉魂尚且如此凄然,更何况这些业报沉重的魂灵。 慈悲与渡人,千百年的流逝中,从来都是对立。 死者为大。 她终是不忍。 慕颜夕笑意浅淡,泛着许多无可奈何,顺着她肩上的长发揉了把,“傻姑娘。” 萧墨染稍稍离开,只手还扶在她身上。 远处不起眼的一角,岩壁碎裂,露出一个黝黑的洞口,四周平滑,倾斜缓慢,看这土的颜色和手法,应是已经几百年,可没有一点坍塌的迹象。 洞前躺着两张朱砂黄纸,仿佛失了光彩。 洞中徐徐扬着清风,潮湿而清新,将厅内陈旧的灰土气味一扫而空。 慕颜夕握着她的手腕,“道长,死人也超度完了,你好人有好报,我们应该,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萧墨染一言不发,望着黝黑的洞口出神。 第53章 尘埃落定 “主上。” 低唤穿过亢长矮洞变得幽冷。 可仍能听出是离韶独有的音色。 慕颜夕跃前一步挡在萧墨染身前。 螭蛇强盛是不错,可她怎么出去的?又如何知道这里有个盗洞。 许是听得下面许久没有回音,又是一声传来。 “属下出墓之后,久等不见主上,特来寻找,主上气息在此徘徊,是以属下除去朱砂符纸,洞口并无他人,请主上安心。” 慕颜夕眯着眼,冲洞口喊了声,“离韶,接应道长。” 萧墨染点点头,执着缚魂镜,镜面悄然覆了层金光,附身爬进洞口。 洞口高低约莫容的下一人爬行,幸而道长身形纤瘦,若是高大些的人,就得缩手缩脚。 盗洞倾斜向上,封土被压实,隔一米左右有攀援的凹陷,并不难爬。 慕颜夕并未跟着进去,待萧墨染出了盗洞,传下话来,这才让沈凝进入。 让道长先行也是不得已,离韶不可信,但她现在却是没什么端倪,她的威胁暂时不大。 可沈凝就不同了,留道长一人在下面,难保她不会出什么阴招,往常也许没事,但道长病弱,怕是招架不住。 慕颜夕让她先行,自己拖着姜怀做后备,如有变故也有人挡箭,但这些心思是不能明说。 只是相比前面两人,她就痛苦多了,姜怀中了尸毒,又脏了许多天,酸腐混着血腥气,而且沈凝炼制的蛊粉向来喜欢花香。 这酸腐味,血腥味,和花香夹杂一起的味道,别提有多难闻了。 让慕颜夕恨不得把她从洞口推下去。 爬了约有一个多小时,才看到光亮。 慕颜夕提着姜怀的衣服,也不管人被拖成什么样,蓦然手上一轻,却是离韶将人给提了出去。 像破布一样给扔在一旁。 慕颜夕浑身脏污,已是看不出衣服颜色,沾着许多灰土。 脸上干净的不染纤尘,眉间妖娆气息愈发浓郁诱惑。 离韶冷清清的站在她身边。 天色沉沉,阴雨细密如织,落在脸上,含着澄净和清爽。 似是天地间朦了层轻淡的雾气。 她们身处龙王山脉北侧,已经离山脉尽头不远了,远处哗哗的水声传来,像是瀑布。 细雨淅淅沥沥透过树木落在几人身上,没多久衣服已经湿透。 墓中昏沉,不过十数天的光景,却恍如隔世。 “墨染。”慕颜夕拽了道长一下,从包里拿出把雨伞撑开。 萧墨染似是定在原地,慕颜夕的力气不小,可她一动不动。 慕颜夕疑惑的瞧她。 萧墨染的样子陌生的很,清淡沉稳消失不见,唯有神色寡淡到极致,苍白的脸色衬的墨色眼眸深邃,漫上一层一层的黑暗。 慕颜夕手上雨伞悄悄落地,心里无可抑制的翻涌上冰冷,冷的她措手不及。 远处沈凝浅笑嫣然,乌发湿湿的垂在眼前,清绝凄美。 慕颜夕神色凌厉,肃声喊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凝轻笑出声,飘渺悠然,若有若无。 “慕老板抬举我,你防的那么紧,我就算有所接触也得逞不了,只是,慕老板,你不觉得这夜色黑眸,似曾相识么。” 萧墨染整个人高热不退,此刻却像凝聚寒气,让人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她的冷意。 慕颜夕微不可察的抖了下,腕上玉珠声响清脆。 她勉强压下声音中的慌乱,所有事情心中过尽,却没有找到破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千防万防,沈凝根本没有可能对道长下手,可为什么现在道长一副蛊毒发作的模样。 夜色黑眸。 不是蛊毒。 慕颜夕一怔,喃道:“鸦神……” 尽管她异常的时候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这感觉,如夜暗沉的眼眸。 分明是鸦神中下巫术的手段。 要留有神智,那就根本不能用蛊,而是巫术,若当真与她一般的话,只能是,衍灵术。 沈凝软糯的声音响彻,却异样的冰冷,“南朝禁语,巫术衍灵,殿下,南疆密法衍灵术,可还熟悉吗?” 慕颜夕指尖收紧,捏的泛白,骤然之间,弯月光刃如狂风骤雨,轰然撞向沈凝。 沈凝抵不住弯月光刃狂暴力量,嘭一声狠狠磕在参天的树上。 她抿着唇,鲜血淌过下巴,被零落的雨水晕开。 “殿下的暗羽流光,较之尊上,可是天差地别。” 萧墨染形如傀儡,眼底尽黑,没有反应。 慕颜夕怒不可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瞬间站到沈凝面前,一把捏住她的脖颈,狠力的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捏断了,猛地将她甩到另一侧。 只听咔咔几声轻响,沈凝伏在地上不动。 她终于知道她们何时下的手,正因为猜到,她的怒意才片刻之间就燃烧到灭顶的地步。 “衍灵术只乌见尘一人会!她的暗羽流光,无人能防范,唯有她,才能以那般细小的翎羽,将衍灵术封进道长的体内,只有天梯那处,她才接触了道长!” 就是那次对峙,飓风般的暗羽流光,破了道长的锁魂禁咒,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也不知不觉的封了衍灵术。 沈凝颤抖着支撑起身,轻轻的咳着,唇边浅笑,眼眸已经逐渐变的凄迷,“殿下……命格残损……又早已中了衍灵术……这才对你没有影响……她既中衍灵术……魂魄逐渐被噬……会生出听命尊上的灵来……” 她恍如窒息的笑着,却那般得意,“清莲道长虚弱如魂,才可穿透你我,却依附在青玉棺之内的枯骨上,枯骨奇异,更有锁魂禁咒术法加持,她命不该绝,压制了衍灵术,本已潜伏,可惜啊,殿下,你那暗羽流光,使的不是时候,清莲道长出来的,更不是时候。” 既然以暗语流光为依凭,它的特性同样也能引动潜藏体内的衍灵术。 哪怕不是同一个人。 慕颜夕怔然,脸色瞬间惨白。 “青玉棺椁未开,你就在了?”慕颜夕沉了心,眼里暗的看不见光。 沈凝轻笑不答,唇上血色妖艳诡秘。 她果然是在的,看着慕颜夕毁了青玉棺抱出萧墨染,看着棺中枯骨散落一地,并在她没有选择的时候,提醒她暗羽流光。 不愧是鸦神亲传弟子。 慕颜夕蓦地笑了,眉眼笼上无边无际的妖娆放肆,“精彩,小凝子,我真是低估了你,只不过,你忘了一点,我,也是乌见尘亲手教出来的人。” 她眉间火焰骤亮,图腾耀眼,莹白指尖点在萧墨染眉心,火色微光沿着她的手进入萧墨染的体内,将她眼里的黑暗一点点燃烧殆尽。 凭空轻飘的悲鸣。 恍如梦境。 萧墨染身上骤起金光,符咒环绕,缚魂镜威严肃敛。 她慢慢的眨动了下眼,泛着水色微光,轻轻浅浅,脸色更白几分,望着沈凝,终是什么都没说。 静然走到慕颜夕身边,“留她性命。” 她体内衍灵术被激,不能动弹,但所有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死者她可以不追究,但是活人,只要见着,就容不得她们为非作歹。 她再不想慈悲反累无辜之人丧命的事情发生。 婴尸那样的优柔寡断,只一次便已太多。 被迫为恶和心存恶念,她分的清楚。 沈凝一直的淡然神色破碎,怅然若失,唇边血迹凝的凄婉。 “怎么……可能。” 慕颜夕神色尽是嘲讽,连语气都是沉沉的嘲讽,“我是九瑶的殿下,是乌见尘所有的心血,最了解的她的,只有我,就算她给了你乌骨灵珠,你也是个废物,你如何能与我相比,衍灵术她早已教与我,如何解术也传给了我,不然我怎么能在衍灵术下还有神智呢?你这般没用,连废物都算不上!” 如同幻影,瞬间移形,立在沈凝面前,高高在上,探手捏住她下巴,沾到她唇边的血一抹,晕在肌肤上,显得更是狼狈不堪。 慕颜夕扬眉浅笑,弯着唇,妖娆重重叠叠,“你既入九瑶,我永远都是你的主子,你想犯上,却连我藏了实力都看不出来,我一直都在耍你,你不知道吗?” 微凉的玉珠抵在沈凝脸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印子。 指尖点上眉心,刺破肌肤,染的红艳艳的色彩,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涌进了沈凝眉间。 慕颜夕幽幽低语,“南朝禁语,巫术衍灵,魂魄为噬,傀木绝行。” 她眼眸里的墨色剧烈晃动,似是在抵抗黑雾的侵蚀。 慕颜夕挺直背,挡着身后萧墨染的视线,语气低缓,“小凝子,你动作太多,我厌了,至于道长,我喜欢她,很喜欢,容不得你祸害,更容不得你对她下手,但平白无故,我动你,就会与她生了嫌隙,她心肠软,只有你先动,我才有理由彻底绝了你这威胁,你说是不是?。” 温热吐息覆上沈凝的脸,她眼里清明晃动的更是厉害。 慕颜夕凑到她耳边,轻浮放肆,“这示敌以弱,反客为主,你可学透彻了?你以为我看见九瑶的痕迹会不防着乌见尘?让你们先下手将我逼入绝地,乌见尘才会觉得我不堪一击,才会轻易放我自生自灭,以她那般玩弄人的喜好,最喜欢看人相互猜忌背叛,若有手段,最可能便是衍灵术,我早就中过衍灵术,那咒术施展我会察觉不到吗?我是九尾天狐!无上妖族,你与我比算计人心?” 仿佛这才是慕颜夕,什么都能算计,什么都在掌握之中,什么手段,都不在乎。 沈凝清明散尽,她握上慕颜夕的手,声音越来越低,“殿下,你的欺瞒谋划,她未必不知道……” 她彻底松懈,如同木偶。 慕颜夕缓缓的吐出口气,“正因为她知道,我才敢,我不会害她,就像她不会害我。” 死气沉沉的僵硬只是一瞬间的事。 沈凝垂着手,望着慕颜夕许久,没说话。 衍灵术已成,自我意识湮灭几分,全在施术者掌控。 演了这么久,算计这么久,终于可以落幕。 若是鸦神亲临,她这般心思未必能成。 可惜呢,沈凝,也差了鸦神太多。 九瑶的尊上,从无败绩,这次却折损沈凝,想来就觉痛快。 慕颜夕背转身,迎着萧墨染走去,一步一步,脊背挺直,如逆光的暗影,看着萧墨染平淡的眼睛,唤了声,“墨染。” 萧墨染握在她手上,玉珠滑腻温暖,挨到她掌心薄汗,“我明白。” 慕颜夕长睫颤了颤,脸上的雾霭便散了,“墨染这般说,到像什么都看出来一般,我任由你中了衍灵术却不提醒,墨染不气么?也不怕我将你当做弃子?” 萧墨染目光落在她手腕青翠缠绵的玉珠上,“你不会。” 慕颜夕扬眉,“我可是妖精,妖精狡猾。” 高温烧的萧墨染晕晕沉沉,就随意将心里的答案说了出来,“你喜欢我,所以你不会。” 那般坚持要寻她的人,她相信,她不会。 慕颜夕愣住,脸色蓦地红了,“你知道?你居然装木头?” 萧墨染觉得头疼,抵在眉心揉了揉,“我一直都知晓,不过是你定要当我不知道。” 她只是修行的时间长些,心思许是一时间想不了那么多,可这感情变化,聪明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慕颜夕郁闷的不行,她苦心算计半天,揣度人心,到最后反让萧墨染给蒙了去,以不变应万变,反客为主用的比她还熟练,她真的二十多年没有下过山么? 莫非是天分? 知道还装的那么严,简直坏透了。 慕颜夕想到另一个问题,“墨染既知我心思,那,你可喜欢我?” 萧墨染越来越头疼,淋着雨,身上仿佛更烫了,“不喜欢。” 慕颜夕:“……” 萧墨染:“……你话太多……” 第54章 归去来 云雾低垂,阴雨连绵,天色渐渐暗沉。 山高风大,冷风随着细雨,带着秋意的寒凉。 她们身处高崖乡东北九五至尊龙王山脉。 百年老树参天,郁郁葱葱,在雨水中更是青翠。 这里已经深入东北方老林,远处无尽的连绵山脉,手机等通讯工具不是没电就是已经丢了,得自行走出老林。 原路返回一向是最简单的方法,更何况,还有叶纯白在龙心湖那里生死不明。 但现在下着雨,该是连续下了几日,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松软的地方有塌陷的危险。 何况,帐篷之类的物件都没有,唯一能遮雨的,就是慕颜夕手中那把伞。 慕颜夕撑伞跟着道长,山路崎岖难行,于她来说倒是没多大影响,自小长在深山,再难走的地方也能如履平地。 离韶拖着姜怀。 在雨中淋了许久,姜怀的脸色微微发白,又因体内尸毒未清,肌肤上泛着层隐约的黑色。 沈凝跟在最后,捂着左肋,咬着下唇,连晕开的血都没力气擦,眼眸柔软而平静。 慕颜夕撑着伞,整个罩着萧墨染,阻不了冷风,但聊胜于无。 “你我入墓时,还说如有变故,让叶先生建两座衣冠冢,现在看来,倒是我给她立个衣冠冢的机会大些。” 持续的高热让萧墨染脸色微红,不复往日的清冷,连眼底的清明都褪了不少,“叶施主并非短命之人。” “墨染说的有理,祸害遗千年,叶先生那样的人,该是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过。” 萧墨染吐出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祸害遗千年?你的经验之谈?” 慕颜夕微怔,转而轻笑,“是呢,我也活了许久,大抵也算得上是一个祸害。” 空旷而巨大的翁鸣声震的细雨有些倾斜,似是撩起的珠帘。 紧接着一道明亮光束照在几人身上,一时间有些刺眼。 直升机随着轰隆的声响停在几人上空。 等直升机停稳,十几个人顺着垂落的绳子滑下,却是荷枪实弹的军人,将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子弹上膛,枪口对准,像是她们一有动静就开枪。 慕颜夕不动声色,更不紧张,且不论这些人是什么来由,就算有冲突动起手来,这些人也不是多大威胁。 一名约三十岁的军官走到慕颜夕面前,看了她一会儿,敬了个军礼,“慕小姐您好,我是成都军区猎鹰特种部队队长岳征,接到军区首长指令,到高崖乡搜索您的踪迹,并将您接回成都。” 岳征接过士兵递来的雨伞,送到慕颜夕面前,见她没有接过去的意思,撑开伞亲自给她挡雨。 慕颜夕抬眸看他。 岳征穿着干净笔挺的军装,古铜色的肌肤让他看起来显得十分刚毅,脸色严肃,因着为她撑伞,下的愈发急切的阴雨打湿了他的军装。 现在不是僵持的时候,慕颜夕点了点头,转身扶着萧墨染上了直升机垂下的绳梯。 绳梯飘飘荡荡,非常不好爬,对于萧墨染来说就更是为难了些。 慕颜夕心下发紧,在下面警惕着,就怕她一时抓不住摔下去。 雨势太大,老林树木又高耸,直升机不能降的太低,萧墨染刚攀上直升机,就有人扶了把。 熟人,赵庆。 跟着就是慕颜夕跃上飞机,赵庆刚想伸手拉她一把,却是慕颜夕闪过他伸过去的手,轻然落在机舱里。 扶着萧墨染坐下,扣好安全带,慕颜夕这才抬头看向舱门站着的人。 她见着是赵庆,疑道:“赵队长?你怎么在这?” 好心扶她落了空的赵庆尴尬的收回手,摸了下鼻子,“姜小姐给了我军区的电话,让我去求援,上头让我跟着一起来,免得有什么误会发生冲突,我们已经找到了叶小姐,将她送回了成都,地面还有部队拉网式搜索你们,慕老板,姜小姐呢。” 慕颜夕眼尾轻轻扬了下,“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赵庆闻言一下就急了,“慕老板没有遇到姜小姐?那我跟着他们下去找,她一个人在洞里可不行,那里面太危险了……” 慕颜夕揉了揉眉心:“赵队长别急,我们遇到姜怀了,只是她受伤昏迷不醒。” 赵庆松了口气,看见慕颜夕和萧墨染一身灰土混着雨水,身上还有绷带和血迹,惊道:“慕老板,你……你们遇见什么了?伤的严重吗?” 慕颜夕瞧他视线一个劲的往萧墨染身上飘,还专逮衣服破损露着染血绷带的地方看,冷道:“还行,暂时死不了,不过赵队长,清莲道长是出家人,就算长的漂亮,你总往人家身上看,可不太礼貌。” 赵庆被她说的尴尬,掩饰性的摸了下脸上刀疤。 他就是想知道清莲居士伤的如何,怎么慕老板反应这么大? 那可是峨眉山远近闻名的道长,每天上清心阁向她问卜测算的人数都数不清,上头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请得下人来,这要是在他手里有个损伤,回头上面追究下来,他就甭想再过好日子。 慕颜夕坐在萧墨染身边,正好在赵庆和萧墨染之间挡着。 “赵队长,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赵庆没和她计较,只是侧着头再不朝她们那边看,“那晚我正睡着,突然叶小姐很着急的叫我们出来,出来以后见着奇怪的粉色烟雾笼罩了营地,甜腻甜腻的味,问了以后头晕,可是我们找不到你和清莲道长,正想留下方向指引,先离开再计划会和的时候,慕老板就回来了,姜小姐正和你说明情况,你却直接给了她一刀,但是最后沈小姐认出那东西不是你,好像一块破布,长着十几只眼睛,一下子来了很多追过来,我们就逃出了营地,离开的途中和叶小姐沈小姐她们跑散了,我和姜小姐一道,黑乎乎的我也没看清楚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脚底下踩空了,滚进一个洞里,那里面铺了一地的白骨,后来姜小姐也跳下来,我们正想退出去,这时候看见洞里有个人影闪过,我们就追过去,追到一半再找不着那个人,还不小心触发了洞里的机关,姜小姐就让我出去求援,她等待和你们会合。” 慕颜夕唇线弯着,“辛苦你了,赵队长。” 赵庆摆摆手说声没什么,继续守在门边忙帮拉人。 听赵庆的话,他们是误闯周武王陵,这陵墓这么大,又过了这么久,也不排除有另一条盗洞的可能,这么看来倒是没什么疑点,赵庆走了之后,姜怀遇到意外被逼入周武王陵,也解释的通。 不过姜怀遇到什么意外,现在是得不到答案了,她中毒昏迷,回去之后她直接就会被送去军区医院,虽然等她醒了之后再问也不是难事,可是有些盲点存在,慕颜夕总是有些不放心。 既然暂时无法寻找到答案,揪着不放也没用,暂且按下不提。 萧墨染坐的姿势都是那般规矩的模样,脊背笔直,微红的脸色,淡了平常的严肃感。 慕颜夕探手握着萧墨染手腕,又抚上她额间,“还是很烫,困么?” 萧墨染摇摇头,只是在昏暗无光的墓里面呆了十几天,现在还高烧不退,看起来没精神。 “你的腿……” “腿?”慕颜夕落手摸了下小腿的绷带,朝里缩着,“我伤的不严重,现在已经没事了。” 萧墨染抬眸看她,眼底清冷淡漠,“让我瞧过,我便信你。” 慕颜夕眼尾轻轻挑了下,衬的脸上妖气愈浓,“墨染担心我,我很欢喜,可是这里有好几个大男人在,你总不希望我就这么掀开裤腿给他们看了去。” 萧墨染静默如松柏,只神色仍是坚持,“颜夕那样的职业,见过的男子应该不少,这便介意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对劲,不像淡漠有礼的清莲道长会说的话。 慕颜夕浅笑出声,答非所问,“他人与我无关,我只你一个女人。” 萧墨染侧头不理她,可莹白的耳垂却慢吞吞的红了。 特珠部队训练有素,护着离韶沈凝上了直升机,没用几分钟已经全部回到直升机上。 姜怀伤势过重,被安排在另外一架医护直升机。 岳征经验最多的就是训练和各种各样的任务,性子少言寡语,自上来再没说过话。 慕颜夕几人累极,也没那心思闲聊,只安静的坐着。 突然有个水壶伸到慕颜夕面前,却是部队里一个很年轻的军人,久经阳光的脸上涂着油彩,直直的伸着胳膊。 慕颜夕心下诧异,倒也没什么其他反应,接过水壶朝他笑了笑,“谢了。” 她五官精致,长的很是漂亮,眉眼弯着,天生的妖娆魅惑,这一笑百媚横生,直看得那人错不开眼。 军人慌乱的朝她摆摆手,急忙退了回去。 她拧开水壶抿了口,指尖摸到水壶的刻痕,眼尾轻浮愈沉。 岳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几人。 慕颜夕妖娆,萧墨染清淡,离韶冰冷,沈凝纯净。 而那位慕小姐,背景颇深。 他接到上头的救援任务,仅仅是一次救援,却是二级命令,只发来一张照片和名字,还被列为绝密文件,他连夜乘着直升机带队来此搜救,不眠不休的找了整整九天才找到这几个人。 军人的职责让他不能对这几个人好奇,但作为一个喜欢征服的人,还是让他心里升腾起久违的兴奋。 猎鹰特种部队是军队中的精英,岳征带着他的部队经历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任务,可谓身经百战,一次救援不在话下,只不过现在,他却感觉到了队伍还有些不稳定。 他的队伍要保持长盛不衰,必须吸收军队里的新鲜血液,队里有几个新兵,素质过硬,但自从这几个绝色的女人上了直升机,他手下的兵就不断的往那方向瞟,新兵也就算了,就连他带了好几年的老兵也是如此,不得不让他决定,回去需要加大训练量。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低低的垂在直升机上空。 细雨连绵,轻轻的垂落,似是濯漾了世间的尘雾。 渐行渐远。 轰隆的嗡鸣声渐渐平静下来。 龙王山脉的尽头。 女子一袭黑色礼服,纯黑勾描银纹翎羽的面具遮着薄唇之上的容貌,更添几分冰冷隐秘。 修长白皙的手臂垂在身边,乌黑长发披散垂落,长身玉立,极美极柔,倾色绝世的风华。 雨幕似珠玉不绝,却在她身边三尺之外。 似是天地威仪的风雨都避着她。 身后站着数十个穿着银纹黑袍的人,整齐而静默的站着。 除了细雨飘落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 女子侧头,精致绝美的下巴露出轮廓,声音冷如冰玉,“知道该怎么做?” 最前的黑袍人躬身行礼,脊背弯的很低,“是,属下明白,尊上放心。” 女子轻轻仰头,望着阴暗的苍穹,缓缓勾唇,笑容绝美。 恍惚一瞬间,雨声渐停,乌云,慢慢的散了。 第55章 只要她在 清心阁,普济殿。 殿内正中一座慈航身像,道像前是朱漆镂空铜钟供桌,依次比列供奉器皿。 精致的香鼎中三柱清香,淡雅的檀香缓缓飘散。 经久不绝的诵经声衬的格外庄严。 地上并着三个蒲团。 穿着墨青道袍的中年道姑盘坐在中间的蒲团上,臂弯搭靠一柄拂尘,右手执着奇楠沉香念珠,面前展开本手抄经文。 默诵无声,却仿佛有淡淡的梵音隐隐约约。 来人步伐有些急促,却是同样穿着墨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姑。 在殿门前顿了顿,这才进来,执拂尘轻轻挥三下,尘尾垂于身侧,躬身。 “无尘师姐,陕西天台山苍风道友传书,上古狐族遗脉九尾天狐现世。” 梵音仍唱。 香雾徐徐。 道姑似是有些急切,又唤一声,“师姐。” 幽然一声轻叹。 端坐蒲团的道姑睁开眼,目光沉着深邃,似是凝聚几十年的岁月,淡然超脱。 “无妄师妹,再待些时日,半月之后还无动静,便将后院禁着那只狐狸,放归罢。” 无妄讶然的看向无尘,眼里闪过些不该有的凌厉,“师姐!那是九尾天狐,我派祖师严令一旦发现其踪迹,务必赶尽杀绝,师姐便如此不闻不问吗?!” 无尘道长静默的看着无妄,似是一瞬间就能将人看穿,“无妄师妹,天心最慈,九尾天狐出世,祸福难料,不可早下论断,你杀心过重,于修道无益,不必多言,去罢。” 无妄道长仍是定在殿前不走,“师姐,即便你不参言九尾天狐一事,后院那只狐狸满手杀孽,你为何还要放其归去?!” 无尘道长挥了三下拂尘,再不言语。 无妄心下不满,却不能再多置喙。 悻悻离去。 蓦然又是一声叹息。 道号沉稳,无量天尊。 成都第三人民医院。 岳征将她们几个送到医院就回了部队汇报任务,同时带走的还有昏迷不醒的姜怀。 沈凝一直不声不响,到了医院检查一番,才知道她断了肋骨,手臂也骨折,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骨折的地方淤血大块,已经青紫了。 可她一句话都没说,对他人心狠,对自己,更是狠的离谱。 只是慕颜夕没工夫理她,打发了离韶去跟着。 萧墨染体背上伤口感染严重,红肿发烫,高烧到四十一度,被送进了急救室。 慕颜夕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紧盯着关闭的急救室大门。 她一身衣服几处破烂,脏污,血迹斑斑,引的护士病人侧目。 慕颜夕原是没想到她伤的这般严重。 萧墨染才下直升机,却站都站不稳,险些软在地上,她探手揽着萧墨染,这才发现她浑身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 后背伤口肿了大片,轻轻碰到,就是鲜血染透指尖。 恍惚之后,便是心口紧缩般的窒息感。 她并不明白萧墨染为何这般强撑,明明不必太过勉强。 可隐约间,似是能猜到几分她的想法,自己那般依靠和信赖,成了她几次勉强自己的理由。 萧墨染太过聪明,对她的心思,猜的也太准。 她在她才安稳,她醒她才放心。 嫌岳征开车太慢,道路不通,她险些就要变成白狐背着萧墨染跑去医院。 医院从来都是冰冷而苍白,尽管来往都是医生护士和病房的病人,也添不了多少人气。 连阳光照进来仿佛都降低了温度。 急救中一直亮了五个小时。 护士来往数回,听她们言谈的意思,里面的病人高烧引发肺炎,几次呼吸衰竭。 待它灭下去的时候,慕颜夕方才松了口气,衣服给她攥的皱成一团。 萧墨染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高级病房。 慕颜夕正欲跟进去,却给主治的医生给拦下。 “你是病人家属?” 慕颜夕嗯了声,又多加了句,“她是我堂姐。” 医生紧皱着眉,翻了翻手里的检查报告,“病人身体问题比较严重,她小时候被冻过很长时间落下了体虚畏寒的毛病,本来养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次伤口感染导致高烧,又引发了肺炎,没得到最及时的治疗,身体各项机能损耗,她的身体会比以前更虚弱,一着凉很容易就会引起高烧,你要嘱咐病人注意保暖,不要去寒冷的地方。” 慕颜夕怔了下,应道:“知道了。” 医生点点头,离开去下一个病房。 萧墨染安静的躺在床上,仿佛平常般的沉睡,柔和的阳光浮上她浓密睫羽,衬的苍白的脸更是朦胧了些。 睡梦中仍旧挺拔的身姿。 背上的伤口已经做了消毒清理,换上干净的绷带。 病弱的模样,更含几分轻柔的旖旎,静静的躺着,就是一副醉人的梦境。 慕颜夕附身,指尖轻轻点在她眉心,划过闭着的眼眸,流连在精致的下巴上,拿捏着。 悄然吻在她的唇上。 高热而微干的唇被她润的有些湿,泛着清雅的香气。 檀香味盈散了空中冰冷的感觉,显得明媚温暖。 似是这样,才能让心底那份焦躁急切减少几分。 良久,慕颜夕凑到她的脸侧,温热吐息揉进发丝里。 耳迹似是漾着轻嗔薄怒,“傻姑娘。” 有人轻轻敲了几下门,是护士进来查房,萧墨染高烧未退,较之先前低了不少,身上也不似那般灼热的烫。 护士看见慕颜夕手上脏了的绷带,皱眉,“你怎么不去重新包扎一下?沾了脏污是会感染的,你难道也想发了高烧躺在这?” 说着返身出去,不一会儿拿了药进来,递给慕颜夕支体温计。 慕颜夕二话不说把体温计含在嘴里,这样听话让护士的脸色好了许多。 她拆开慕颜夕手上的绷带,只见脏污的绷带下是结痂的伤口,泛着干透的暗红色,狰狞的长在白皙的手背。 然后是腿。 清洗,消毒,上药,换绷带。 护士动作利索,快且轻柔,几下便好了。 过了十分钟,体温计数值正常,见她没有发烧的迹象,护士没再说什么,临走时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可以给你申请安排另一间病房。” 慕颜夕弯着眉眼朝她笑笑,“不用了,我守着她……我堂姐。” 她一笑更添妖娆,仿佛所有魅惑都化在了眼里。 与安静沉睡的萧墨染融成缱绻的画卷。 慕颜夕靠近床榻,探手将萧墨染的手攥在掌心,修长纤柔的手掌仍是含着高热过后的余韵,泛着微微的暖意。 就这么暖进她的心里。 “墨染,那时身处墓中幻境,你对我说,别怕,我在,似是就开始注定我躲你不开,我不曾想过会亲近一个道士,许是因着贪恋你身上的安稳,就当真是想靠近你,你我身份有别,立场不同,倘来日有所变故,我也不会怪你,但现在,我喜欢你,你别逃,可好?” 她自是不会得到回应。 脸颊挨着萧墨染的掌心,檀香清雅好闻。 轻轻在她白皙的腕上覆上一吻。 唇下微微的频率,似是贴近心口的跃动。 温热而柔软。 无论经过多少,只要她在,一切,就都好。 萧墨染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没了阳光。 病房里开着灯,倒是不暗。 她撑起身,不小心牵扯到后背的伤处,轻轻一声闷哼,给她半途忍了下去。 久睡之后有些眩目,感觉有人起身扶着她,往背后垫了个软枕,扶着她慢慢靠着。 眼前仍是模糊的,她侧头朝那人的方向唤道:“颜夕。” 耳旁婉转轻笑,“墨染看不清楚,怎么还知道是我?” 萧墨染面对那人,眼里渐渐显出她的轮廓来,身姿修长,容貌极妖。 “会寸步不离守着我的,只有你。” 慕颜夕探过手去在她脸上摸了下,“墨染错了,我还去买了些粥,不知你几时醒来,拿了保温盒放着,现下可饿了?” “还不饿。”萧墨染垂眸,瞧见她手上干净的绷带,唇边浮起些许笑意,伸手在她脸上抚了下,“乖。” 慕颜夕被她说的不明所以,上下看了三四遍,都没找出不妥来。 她这般愣着的模样惹的萧墨染轻笑,清濯的眉目染了三分凡气,柔和的仿佛玉白梨花。 沉沉暗夜不掩清丽无方的萧墨染。 自古乱花渐欲迷人眼,美色惑人,更容易泥足深陷。 慕颜夕迷了神智般俯身,吻在她微凉的唇上。 醒了的美人,好似唇色更甜,香气满盈。 她心里惦记萧墨染病着,不敢轻薄太久,淡了心里的躁动就起身。 不出意外看到萧墨染红透的耳垂和故作镇定的神色。 微含薄怒的眼眸看过来,直让色迷心窍的慕颜夕想再轻薄一番。 萧墨染修道多年,片刻间已恢复常色,“你定是没有好好休息,守了多久?” 慕颜夕从保温盒里拿出粥来,“不久,我看着你就觉欢喜,没在意时间,转眼已是晚上了。” 饶是萧墨染定力深厚,也有些受不住慕颜夕这异常的甜腻。 她端着碗南瓜粥过来,萧墨染不食荤,找了半天,就这南瓜粥补中益气最养人。 “你刚醒,身体还未恢复,不饿也是正常,可你多少吃一些,防着脾胃难受,就当陪我。” 舀了勺递到萧墨染唇边,服务周到,但美人不领情。 萧墨染无动于衷,任慕颜夕目光催促就是不张口。 末了闷出句,“我自己来就好。” 慕颜夕爽快的把碗递过去,可萧墨染说的轻松,伤处红肿未消,又是那么长一道,抬手时总会牵动,突然疼一下就让她没了力气。 慕颜夕很给面子的憋住笑,“墨染可以吃了么?不然,你想我用别的方法喂你?” “不用了。”萧墨染不明白她说的别的方法是什么方法,见她冲着自己眨眨眼,明智的将勺子含了进去。 待她松开勺子,收回碗里。 慕颜夕向来小心眼,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她的脸“乖。” 说完指尖抵在萧墨染唇上,“别恼,你刚才也是这般待我的。” 萧墨染眼里的水光一下就冷了,定定瞧着慕颜夕。 慕颜夕心下明白,糟了,这女人心眼不见得比自己大多少,看来以后很麻烦。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古人诚不欺我。 第56章 沉沦 高级病房地方够宽敞,按照慕颜夕的要求,在萧墨染的病床旁加了张床,意在方便照料。 后背的伤处不能过多时间捂着,每日两次上药。 萧墨染平静的褪下衣服趴着,便觉一只手带着微凉的湿意摸在背上,转而就瞧见慕颜夕盯着她后背几欲喷火的视线。 大片白皙的肌肤露在空气中,染上些许凉意,惹的她轻咳几声。 力道谈不上轻重,只是例行公事。 护士给她换完药重新包扎好端着药出去,完全无视慕颜夕杀人一般的视线。 上药都是这个模式,你还以为跟按摩一样?这种斤斤计较的家属她们见得多了。 慕颜夕就这么看着护士蹂躏着萧墨染光裸的后背,恨不得将那护士立刻扔出去。 你就不能轻点么? 萧墨染累的狠了,慕颜夕扶着她躺下没多久已经睡熟,皓白的手臂随意搭在床上,却不似往常那般温暖。 她睡的不安稳,时常轻喘随着几声微咳。 慕颜夕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本想轻轻挨着就好,岂料挨着她细嫩的肌肤,便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旖旎念想,轻啄浅吻,顺着轮廓滑下,悄悄侧头吻上她的耳垂。 滑入背中抚在她纤柔的腰侧,微微收紧,一如记忆中那般细腻,手指不老实的渐渐向上攀爬。 突然感觉萧墨染的身体动了动。 慕颜夕立刻直起身体,手也从被单里收回来,那般柔软的滑嫩感似是一直残留在掌心。 萧墨染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瞧她,贝齿轻扣下唇,眉间紧皱。 慕颜夕以为她生气自己趁她病弱肆意轻薄,但看起来并非如此。 萧墨染慢慢起身,眼底清澈透凉,却泛上一层又一层的黑暗。 漫无边际。 她霍然起身,赤足落在地上,眼眸已是黑尽了,清丽容貌衬着纯黑眼眸诡秘异常。 萧墨染极为缓慢的走向慕颜夕。 慕颜夕轻叹一声,眸中水光摇晃摇晃,伸手接她。 萧墨染似是听话,扶着那人的手臂靠在她怀里,鼻尖凑到她身上。 慕颜夕神色愈发深沉,感到萧墨染的动作,下意识朝后面缩了缩。 萧墨染眸色更黑,张口,咬上她的脖颈。 用力的咬合溢出浓烈的血腥味,鲜红的颜色片刻就染透了慕颜夕洁白的衬衫领口。 她一声不吭,在萧墨染后背轻抚几下,指尖点在眉间。 赤红流光顺着指尖流向萧墨染眉心,逐渐将沉沉黑暗压了下去。 萧墨染这才松了口,浅色的唇被血色沁的嫣红,似是雪地盛开的梅花。 红的艳压群芳。 慕颜夕白皙的脖颈间印着几颗深深的齿痕,映着流出的鲜血显得有些狰狞。 她探手将闭上眼的萧墨染抱回床上,拿过纸巾将她唇上残血擦拭干净,又给她喂了些水,这才换下带血的衣服,扔到远处。 慕颜夕特意换了搭配丝巾的衣装,可以掩饰痕迹。 暗夜无声,皓月高洁孤寂,似黑暗深深的沉沦。 转眼一夜过去,晨曦初照,阳光柔柔的洒在萧墨染的被单上,连她微微苍白的脸都有些暖融。 萧墨染才醒便觉有异,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自周武王陵回来的烦躁,经过一夜好了许多。 她微微张口,有种微弱的腥味蹿了上来,让她轻轻皱眉。 慕颜夕并不在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一室温暖,却莫名的有几分寂寥。 “墨染醒了,睡得可好?”慕颜夕从卫生间探出身体,瞧了她一眼,拿着热毛巾走来。 “还好。”萧墨染目光清浅,“我昨晚可有什么异常?” 慕颜夕轻笑,眼尾放肆的扬了下,“异常倒是没有,只是,墨染唤了一晚我的名字,你倒是睡的香甜,可我被你惹的整夜不眠。” “我……”萧墨染不自在的侧头,“我怎会整晚唤你,定是你听错了。” 慕颜夕将热水浸透的毛巾递给她,“好罢,墨染说我听错了,那便是我听错了。” 萧墨染接过毛巾却没动作,目光落在她脖颈的围巾上,眼底的羞恼软下来,“颜夕。” “恩?”慕颜夕抬眸。 萧墨染攥紧毛巾,有些烫,晕的她掌心泛红,“你甚时候才能学会不对我说谎。” 慕颜夕视线稍偏了偏。 萧墨染自顾自说着,“……你一向风情,穿衣定是开了最上两道扣子,露着……露着肌肤,恨不得让所有人瞧去,怎地突然带了纱巾。” 她耳垂红透,说完抿着唇再不言语,这些话说来难以启齿的很,让她如何去解释,难道跟人说她似那些男子一般,尽朝人家白皙的锁骨看么? 但这也让她注意到慕颜夕的怪异。 她那样妖娆的人物,怎会没有征兆的就改了习惯带着纱巾,还扣的那般严实。 这改变的缘由若不是她,便是自己了。 慕颜夕兀自嘴硬,“这般搭配好看,难道墨染觉得不好看么?” 萧墨染侧头,这妖精长的漂亮,怎样搭配都是好看,可这话叫她如何说的出口。 “没想到墨染也这般不老实,竟注意我喜欢开几道扣子,是听墨染语气可是恼了,那我今后不那么穿了,只给你一人看可好?”慕颜夕浅笑婉转,眉眼妖气十足,勾魂摄魄。 萧墨染淡了神色,眼底如一泓秋水,“颜夕……” 慕颜夕突然住了口,笑意越来越淡。 萧墨染下床,走到她面前,伸手去解她的纱巾。 慕颜夕朝后躲了下,却见着萧墨染泛凉的眼眸,一下停在原处。 除下纱巾,赫然几颗结痂的齿痕,咬的极深,周围一圈青紫。 萧墨染定定瞧着伤痕,指尖轻轻按在青紫上,“……对不住了……” 怪不得起来口中有些腥味,虽淡的不易察觉,却散不去。 想来这番遮掩的功夫也是出自慕颜夕的手,难为她费心掩藏,也只是为了不让她心生愧疚。 她那么多年清净自持,哪怕不由自主,总还是伤了人。 萧墨染眸色润泽,欲言又止。 这本就不是她的过错,那样深沉的歉意总是让人觉得格外难以承受,恨不能使尽解数让她笑出来。 慕颜夕起身抱着她,“你身不由己,难以自控,本也不能怪你,若你当真觉得有所亏欠,就让我亲一下,或者你亲我一下,这算扯平。” 这算不算乘人之危? 让一个人羞恼总是转移话题的最好方法。 萧墨染眼底泛着许多无可奈何,她想不明白,怎么这人对这件事如此执着。 耳垂很不给面子的更红了。 慕颜夕暗暗松口气,可算给揭过去,这实心眼姑娘要是计较起来,还不定纠结到什么时候去。 不就给咬一口,多大点事,若是吻也算咬的一部分,那她可没少咬着萧墨染。 慕颜夕明显的得逞神色让萧墨染眼眸稍沉。 没理由总让这妖精调戏,怎么说她也是清心阁掌门无尘道长座下第一弟子,许多师弟妹的大师姐,一直让这妖孽压制下,如何对得起历代祖师? 这是一时的气恼和冲动。 萧墨染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闭着眼亲上去。 唇上轻薄的凉意让慕颜夕回过神。 这吻相比慕颜夕太过青涩,可就这样,却让她整颗心都颤了。 慕颜夕收紧怀抱,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轻声说:“墨染,你这样,不对。” 似是逆着光,萧墨染看不真切。 唇上一阵温润,柔软的轻抚描摹,慕颜夕按捺下心里那份急切和渴望,缠绵于她微凉的唇,香气四溢,似是怎么都尝不够。 掌心稍微燥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熨烫了她的肌肤。 萧墨染伸手推她,却推不开,如此一来更像是伏在她怀里,这人炽热的体温似是要将她灼伤。 慕颜夕追着她几番纠缠,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 萧墨染眼眸清澈透明,蕴着澄净的水墨色,在慕颜夕脖颈齿痕上重重一按,成功让她敛了笑容。 她定然瞧她,神色平静,却隐隐肆虐风雪,“颜夕这般轻浮,想来与我同在一处也是有不少图谋,即日起你便换个房间睡罢。” 语气断冰切雪,由不得别人反驳。 慕颜夕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摸了摸脖子齿痕,被她按了下真是好疼。 翻脸无情说的就是萧墨染了,主动亲上来的是你,转眼就给她脸色看,还倒打一耙说她轻浮好色,这让不让人活了。 居然还把她撵出去,这像话吗? 几声敲门声。 护士拧开门,端着药瓶子进来,“脱了衣服去床上趴着,换药。” 慕颜夕一手拦下她,“把药给我,我为她换药就好。” 护士上下打量她几眼,“你会吗?她后背伤口太长,你不会上药病人可是会疼的,你看看你的手,指甲那么长,细菌很多,病人才刚好,你再让她伤口感染怎么办?” 慕颜夕半步不退,“哪儿有那么多怎么办,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药给我,我去换药,你出去,二是我去找你们院长,让他同意我自己去给她换药。” 护士皱眉,这人这么不讲理,说了她不会听不懂吗? “你不会。” 慕颜夕仍是拦着不动,“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不然你脱了衣服让我上一个试试。” 护士这才一把将药扔她怀里,暗骂一声流氓,很快的跑了出去。 慕颜夕心满意足的抱着药瓶子回到床前。 萧墨染眼眸幽深,凉凉的觑着她,“颜夕,你想上谁?” 慕颜夕抱着药的手一抖。 她果然是学坏了。 第57章 乌龙 薄光柔和温暖,透过明净的窗户印出小小的影子,衬的萧墨染容貌朦胧。 暖色珠圆玉润,浮上她浓密睫羽,眼眸乌黑,淡然而超尘。 萧墨染看了慕颜夕许久,神色清淡,慢慢起身,衣服流过纤柔的肩膀,落在腰际,露出缠着白色绷带的光裸后背。 洁白的床单映的她肌肤更白皙了些,好似沁了层玉色。 那般柔弱,却坚韧挺直的身姿。 饶是萧墨染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慕颜夕还是感觉手心热出了层汗。 她走到床边,定定的看着透着隐约红痕的绷带,尽量不去看萧墨染极为美好柔软的肩。 掀上被单覆到绷带之下,又将两边掖了掖,这才拆了绷带。 露出那道伤痕。 从右肩靠下斜斜的一道,细细长长,是愈合之后的淡粉色,残留着灼热,似上好美玉的刻痕。 只看着就觉心疼。 萧墨染稍稍侧头,墨色眼眸沉静安稳,“颜夕,现下可同我说实话了么?” 慕颜夕抚在伤痕的手顿了下,复又挑了些白色药膏轻轻抹着,“你做什么非要追究,我保你不伤他人就是。“ “伤你便可以了?”萧墨染视线稍偏,落在她重新围好的纱巾上。 慕颜夕弯了眉眼,指尖游移到肩膀拂过,“我是妖。” “贫嘴。”萧墨染轻咳几声,神色软了几分,“莫再与我左顾言他,你若不说,我自可以问别人去。” “这你可威胁不了我。”慕颜夕拿着绷带覆好,“南疆自古时就少于外界来往,我还了解的算是多些,也只是多些,就是有别人知道,你也寻不着的。” 萧墨染抿唇默了片刻,道:“鸦神呢?” “她?”慕颜夕眼尾抽了下,手下失了轻重,按在萧墨染背上伤处,“她神出鬼没,只有她找别人的时候。” 萧墨染蹙眉,低低的喘了声,自顾的说着:“是么?我随你去周武王陵前还无异常,一路也只遇到那么几个人,你不会解这无数,分明是蒙着沈凝,如此看来,沈凝并不了解此种巫术,能让我无法反抗又让你束手无策,只能是鸦神了罢,瞧她在意锁魂禁咒的模样,又亲自对我下手,我要找她,大抵是不难。“ 聪明的女人真是不可爱。 寻常人要找鸦神那是难上加难,可鸦神对萧墨染这重视的样子,怕是不用她去找,鸦神也会找上门来。 “我告诉你就是,你别去找她,我躲她还来不及,你竟是要凑上去。”慕颜夕沉道:“那时我还在南疆,不知不觉被她下了巫术,起初并不知道,后来自己愈发不对劲,这才去问她,她明白告诉我,这是衍灵术,吞噬本身魂魄而成听从施术者的灵,还问我是否想学,她言明,若我能学成衍灵术,天下万物任我操控,那时我定就会解了,要是我学不成,解了也没用,彼时我与她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般,我又气盛,被她一激就应下,可学了这许久,衍灵术却是更加难以掌握,万物之间控制方法各不相同,所施术法也会相应变化,况且衍灵术最后一层意思,我始终不能明白。” 萧墨染动了动,趴的舒服了些,“最后一层意思?” 慕颜夕清淡吐出几个字,“六法、轮回,恒亘逆转。” 似是一瞬间就变得冷冽,阳光稍微暗淡。 萧墨染光裸的肌肤有些凉,往被单里缩了缩,没说话。 慕颜夕将被单往上遮过,“前几句倒是还容易懂,只这最后一句,实在是难以捉摸,我修习许久也没有头绪。” 萧墨染阖着眼,语气有些轻,“这句重要的只六法、轮回四字,可是哪六法,又如何轮回?” “困了就歇罢,下午外面气温好些,我叫你。”慕颜夕继续说:“衍灵术我现下是没办法解,只能压制你体内巫术发作,而你的样子,同我差不许多,该是乌见尘以妖身巫术施在了你身上,才会变得凶狠阴厉,可你是人,承妖身巫术,后果如何,我无法知晓,。” “嗯。”萧墨染低低应了声,道:“若以后连你也控制不住,看在你我共事一场,莫要手下留情,你定要应下,倘你不愿,我自会回师门请罪,索性一辈子不下山,也就是了。” 慕颜夕神色微冷,转而笑道:“别总想着死,我看你面相,也不是短命的人。” 萧墨染抬眸瞧她,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神棍。” 看吧,媳妇惯的多了就会得寸进尺,所以,要培养一个合格的媳妇,多半不能太惯。 慕颜夕眼尾狠狠一抽,互不相让劲就上来了,“哪里哪里,比不得清心阁蒙骗世人,都开宗立派了。” 萧墨染抿唇,眼里倒是浮了几分笑意,“你还是这样最好,身边有个妖物无故献殷勤,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清莲道长此话差矣,我待你好,原因也很简单。”慕颜夕故意顿了下,才继续道:“道长容貌上乘,清心阁宗派悠久,里面的大小道姑该有许多长的不错,同你关系好了,改日上山去,带下几个来,也给我那倾色瑶池换换口味,不如再开个小馆,名字也叫清心阁,姑娘们全部素颜道袍,清莲道长以为如何?” 萧墨染淡了眼里的笑,沉道:“我回山就叫人贴了你的样子,见到此人一律撵出去。” 慕颜夕轻描淡写的回话:“清莲道长当真无情,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我虽不是夫妻,可这亲密的事可做了不少,你就这样要抛弃我了么?我……” 萧墨染忍无可忍:“……够了!你能否换一个理由威胁于我?” 慕颜夕给她抛个媚眼,脸上妖气斐然,“不能。” 萧墨染:“……” 门被狠狠的推开,撞在墙上嘭的一声。 两人诧异的看向门外,只见沈凝健步如飞,跑到慕颜夕面前,发丝下竖瞳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慕老板,你能不能让离韶姑娘离我远些?” 她这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慕颜夕很是惊讶,不过,她现在的模样确实太凄惨了些。 沈凝阴沉着脸,任她长的再清纯干净都掩饰不了阴霾,右手打着石膏,但这打石膏这护士肯定不专业,这分明就是随便抹上去的,糊弄人呢,再看这绷带,左一圈右一圈缠的像个麻绳,腿还有些不便利,却跑的这样快。 慕颜夕神色均是笑,“小凝子,你这打扮的跟个叫花子一样是演哪出呢?这是哪个护士给你包了?是不是拿你练手呢?这护士考核肯定没过。” 沈凝脸色更阴,更加咬牙切齿,“这不是护士包的。” “不是护士?”慕颜夕看向跟来的面无表情的离韶,“看你对离韶那样苦大仇深,这是她下的手?” 沈凝点点头,离韶依旧面无表情。 慕颜夕起身上下打量她,很自然的手臂搭在她肩上,“蛇美人,小凝子惹着你了?你怎么把她折腾成这样?” 离韶冷冰冰的说:“属下遵从主上吩咐,看好沈凝姑娘,并未错待于她。” 慕颜夕指着沈凝手上的石膏,“这是不是你干的?” “是。” 慕颜夕没想明白,又问,“你干的?你让医生和护士来就好,怎么你亲自去做?” 未待离韶回话,沈凝接道:“慕老板,离韶小姐两天之内伤了三个男医生,将两个女医生的胳膊拽脱臼,还打瘸了五个护士,所以,我周围没有人敢接近。” 离韶看都没看沈凝,面瘫着一张脸,冷道:“并非属下无故出手,只是那三个男……医生欲行不轨,属下为护沈姑娘周全才将他几人伤了。” “欲行不轨?”慕颜夕轻笑,小凝子不对别人欲行不轨就算了,谁敢对她欲行不轨。 沈凝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离韶继续道:“属下未曾见过有大夫为女子看病,需要在胸腹处摸来摸去,可见其心思龌龊。” 沈凝嘴角又抽了一下,“慕老板,我肋骨断了。” 她伤在肋骨,不先摸着确定一下,怎么看病? 慕颜夕:“……” 她好不容易忍下笑,“那女医生呢?” 离韶抿了抿嘴,“那两个女大夫,手下不知轻重,还拿着粗长的管状物什要扎入沈姑娘体内,我出手阻拦,可她二人凶狠无状,属下别无他法,只得将她二人手肘卸力,令其无法动弹。” 沈凝闭上眼,吸了口气,“那是麻醉针。” 慕颜夕:“……” “五个护士呢?” 离韶冷哼一声,“那五人见我接连伤她几个心怀不轨的同党,一拥而上,属下这才将几人撂下,未防突然发难,卸去几人手臂关节,关在房内。” 慕颜夕:“……”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萧墨染听的怔住,良久轻轻叹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慕颜夕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道长,道号念错了,你多会儿成了尼姑?” 萧墨染:“……” 慕颜夕笑的直不起腰来,沈凝唇角抽搐,看着跟抽筋一样。 她揉了揉眉心,“离韶,你不必跟着沈凝了,我会叫人来教你这个年代的事情。” 离韶仍是面无表情,“是。” 约莫一个小时以后一身红衣的炽影赶了过来,见着离韶,下意识的缩了缩,这才到慕颜夕面前,轻轻俯身,算作行礼,“主上有何吩咐?” 慕颜夕抬眸看向离韶,“这位是蛇……不对,是离韶,她的年纪……比较大,一直在山里不怎么出来,对现在的事情不太了解,你负责把她教会。” 炽影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感觉,但还是应了,“属下遵命。” 慕颜夕拍了拍离韶的肩,“好了蛇美人,跟着她走吧,等你都学会了,再跟着我,不然你这不通世事的模样会出问题。” 离韶点点头,“是。”说完当先出了病房。 炽影在和慕颜夕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低声吩咐,“幽魅失踪了,查探一下她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炽影不动声色,脚步不停。 第58章 欲断难断 方才喧闹的病房只剩下她们三个。 沈凝微微托着打石膏的手,一步步慢慢的朝外走,影子变得长了,摇晃摇晃。 温和的光影之下,还是有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她一如既往的柔软清澈,只是一切被掀开,就难以待她如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在这样的理由之下,没有对错,但总归是要承担。 慕颜夕勾着唇,眉眼妖娆,“小凝子,我为什么没有泯灭你所有神智,你可知为什么?” 沈凝顿了下,“一个完全的灵,不会比一个受控制的我更好用。” “我身边不缺人,离韶又比你强了许多,而你却比她更不稳定。”慕颜夕轻笑,眼里墨色晃了晃,“我一直记着交大有个胆子很小的女生,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惊叫,她却告诉我,她叫沈凝。” 沈凝转过身来,眼眸绵软清澈,“慕老板是想拯救我?” 慕颜夕眯着眼,薄光浮在她脸上,笼成模糊的轮廓,“心中苦乐,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现在未必就比伪装的那些时候欢喜,你如何决定我都不关心,只是鸦神,若能忘,便忘了罢。” 沈凝蓦然笑了,眼里却安静的波澜不惊,“慕老板,你忘了你在南疆的寝殿了?你自己都没做到,又怎么才来规劝我呢?” 慕颜夕神色渐冷,笑意有些淡。 沈凝垂眸顿了许久,又说:“慕老板,许多事让你不得不恨尊上,但除此之外,她真是待你极好,我从未见她对另外一个人像待你这样有求必应,但这些多说无益,你想忘就忘了吧,可是她,一直都会是我的尊上,没有她,就没有我。” 难以理解的死心塌地。 慕颜夕抬眸瞧她,心里似是懂得她这样的执着,可又不明白真正的原因。 或者等她学会放下,完全忘了乌见尘的时候,才能脱离出来,看到答案。 沈凝不怎么利落的朝外走,清瘦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坚韧。 “对了,叶小姐在这一层的326号病房,是那个军人送进这里,她一直昏迷着,很多医生看过都查不出病因,慕老板要是还跟她有情分,就去照顾下她。” 慕颜夕到床前坐下,妖娆的容貌显得有些清淡,眼里泛着细碎的茫然。 萧墨染靠在床头,目光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颜夕可否陪我去探望叶施主?” 慕颜夕这才回神,道:“晚些再去,你刚好,就别想着这些了,我自会安排,方才见你有些困倦,歇下罢,下午我陪你出去走走。” 萧墨染也没坚持,静静的躺着,清冷的容貌玉色轻润,乌黑的眼眸微沉。 似满园春潮竞艳,孤芳独赏的雪白梨棠。 慕颜夕仍是有些魂不守舍,见她睡了,起身出了病房,关门时小心翼翼,没发出什么声音。 门外一旁,军长笔挺的岳征靠着墙,似是站了许久,见着她出来,军礼标准,郑重其事。 慕颜夕敛去神色,没了笑意,“真是稀客,岳中尉闲来无事,找我有何贵干呢?这里是医院,恕我不能招待岳中尉” 岳征高高大大,长相俊朗,肤色有些深,很少笑的他勉强算是笑了一下,“慕小姐消息很灵通,我这次打扰,是姜参谋长交代我将一件东西亲自交给慕小姐。” 慕颜夕正要接过他手上的袋子,他却把手收了回去,因着他的动作,慕颜夕还是不可避免的和他的手掌挨了一下。 她皱眉,自然习惯的抽张纸巾擦了擦手。 岳征看着她的动作,眼睛格外的亮,“慕小姐这习惯可是很伤人,姜参谋长还交代,要我好好答谢慕小姐,我是军人,得服从命令,能不能请慕小姐用晚餐?” 慕颜夕扬眉浅笑,眼尾妖娆轻浮,“岳征,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军人,就更应该知道,军人,若不是那些老军油子,就别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不伦不类,你就算跟你的名字一样喜欢征服,也得看是不是有人愿意陪你,想必你也拿到过我的资料,不外乎一张照片和一个名字,你动什么念头,我不关心,可是动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上面的命令是很要紧,但量力而行,也很重要。” 岳征是特种部队队长,纪律性很强,就算对她有个什么念头,也不会这么没轻没重,应该是上面有人暗地授意,看来,那个老家伙又想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自己现在俗事缠身,许多线索散乱没有头绪,实在是没心情陪他打什么太极。 他这才笑的开了些,声音爽朗,“慕小姐快人快语,这只是一个命令,我已经执行过,您和姜参谋交情匪浅,不需要什么答谢,我知道了,给慕小姐造成困扰的话,还请见谅。” 将手中物品递给慕颜夕,整了整军装,岳征满是放松的快步离开。 他倒是个聪明人。 慕颜夕唇线勾着,目光移到手中袋子上,几下拆开,露出一块碎布,纯黑的颜色,不知什么料子。摸着很是柔软光滑,勾描些许银线,但纹绣已经被扯坏了。 这样子,是九瑶族人的装束,他们衣袍特殊,贯都是黑色银纹,不难认。 可九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故意还是无意间把姜怀引到了铁骨铜尸处呢?她并没有在那里见到九瑶族人的尸体,莫非是发现了姜怀,趁着她抵挡铁骨铜尸的时候逃了? 姜怀给她一块衣袍碎片,只是想提示她看见的黑衣人是九瑶的人?还是,另有什么话要说? 326号病房离的不是很远,在同一条走廊左侧,慕颜夕想着事,不自觉已经走到叶纯白的病房,索性进去看看她,也好对萧墨染有个交代。 也只是探望一下,她和叶纯白实在是不对盘,十次能有九次吵起来,两人相互看不顺眼。 推门进去。 心电图机一下一下沉稳的跳着,机器声平缓,但那么细的一条线,好似轻易就会停了。 叶纯白躺在床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长时间的昏迷只给身体输送营养液,让她看着比往常瘦了许多。 容貌依旧妖孽,病弱昏迷也散不去的天生媚骨。 似三月初开,最为艳丽迷人的桃花。 能把这么难看的病号服穿的这般妖孽惑人,也只有叶纯白。 慕颜夕站在床前,静静的望着她,之前因着两人不对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人,现在仔细打量,还是让她心里泛着许多嫉妒。 她是九尾天狐遗族,生的貌美妖娆自不同提。 可叶纯白好似天生天养般的极致魅惑妖娆,生生把她给比了下去,这如何能不让她生气。 尤其那双眼睛,虽是闭着,可仍是漂亮的不像样。 饶是慕颜夕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再没见过比叶纯白更精致好看的人。 这样长相的人,怎么能是个正经人呢?浪费。 慕颜夕慢慢在她身上摸索,不留遗漏。 没有中蛊的迹象,也没有巫术的痕迹,头上更没有伤处,连肩上的弓弩伤口都愈合的差不多了,可人怎么不醒呢? 门开了,走进一个医生。 他是例行的查房,这间病房的病人住进来有些时候,除了一个穿军装和穿警服的,再没人来过,所以他进去的时候没想到病房里会有其他人,见着慕颜夕在病人身上动手动脚明显愣了下,转而皱眉说:“你是谁?病房不可以乱进,而且你怎么能随便移动病人,你要是探视需要登记。” 慕颜夕双手环抱,眼尾轻轻挑了下,“我是她朋友,来看看她,她身体又没病,我为什么不能动。” 医生语气更加不悦,“她现在昏迷不醒,你不懂医护知识,移动了她造成哪里受伤,后果非常严重,就算你是病人朋友也要登记,这是基本程序。” 慕颜夕淡道:“我已经看完了。” 医生眉皱的更紧,却没再说什么。 慕颜夕走出326号病房,拿出新手机拨了个电话。 响了七八声才被人接起来,那边声音中气十足,“慕老板!你果然是没事,接到小姜的求援信号,我还担心了你老半天,你没事就好啊。” 慕颜夕轻笑出声,“老头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有事才好,不然怎么会让岳征来等我,不过,你这个手下,已经被我打发了。” 不过中年却被她叫做老头子,想来那边心里也不舒服。 那边没了声音,但隐约有话音传来,“……那个臭小子,真是不成器……” 慕颜夕心里舒服了许多,“行了老头子,别白费功夫,我对男人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要是塞给我几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说不定我给你个面子,让你摆布一下。” 那边沉默了会儿,接道:“我把姜怀给你送去?” 姜怀?就那姿色? 慕颜夕眼尾抽了下,“行啊,你送过来,第二天我就让她去倾色瑶池上班去,勉强挂个头牌。” 那边一下笑开了,“慕老板就属你说话厉害,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慕颜夕看向关着房门的326,“叶纯白,女,职业是风水师,她现在在成都第三人民医院326号病房,查查她的来历,事无巨细,我都要。” 那边答的爽快,“行,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派人把报告送你手上,不过,慕老板,这可算你欠我个人情。” 无奸不商,慕颜夕可是正正经经的商人,这种不划算的买卖怎么能干。 “我的人情哪儿有那么容易欠呢,不过,你要是给我一架直升机的专属调度使用权,这人情,也就算欠下了。” “你还真敢开口啊,合着我这军区还得单独给你留一架直升机,不过,你慕老板有这个面子,就这么定。” 慕颜夕挂了电话,暗骂老头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的人情,那就是整个妖族的人情,偷着乐去吧,不就加了一架直升机,看把他给肉疼的。 罢了,谁还没个占便宜的时候,谁让自己的手下没有那么无孔不入的手段。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小时,道长可醒了? 第59章 崩裂 走廊突然一片喧闹,掀开寻常的安静。 一架白色护理床被急匆匆的推过去,伴随一路亲友的哭闹悲伤。 医护人员神色严肃,边推着床边拦着那些过渡悲恸的而阻拦廊道的人。 擦身而过。 慕颜夕看见护理床上的人,消瘦的不成样子,只剩一副皮包骨头,干枯的皮下一层隐隐的黑芒。 这人唇边还有血迹,一直绵延到软白枕头上,红殷殷的染了大片,眼睛兀自圆睁,露出眼白竖直的暗红线,胸膛剧烈起伏似是呼吸不上来。 眼中黑线颜色那样深,看来这蛊非比寻常,医院救不了这人,眼见便活不成。 她在南疆的时候,常见违逆乌见尘被责罚进七绝圣殿的部族人,即便蛊术颇有能耐,却也抵不过七绝圣殿的蛊,一夜一夜撕心裂肺的惨叫,等抬出来时,全身已经被挠烂了,五官被腐蚀的只剩下空洞。 中蛊的人,真不如立时死了才好。 多一刻存活,不过是多一刻痛苦。 空气中悠悠扬扬浮散清雅檀香。 慕颜夕抬眸,瞧见萧墨染挺直着身子,站在门旁怔然望着渐去渐远的护理床。 细白手背缠绵着许多血迹,还残留个手掌的痕迹,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慕颜夕紧着几步过去,将她拽回房里,“你出来做什么?受了凉再去发烧么?你这手上这血……” 萧墨染左手一把抓着她,用力的在她手背上捏出几个细小指印,“刚才那人,他……他不是普通的病症,是不是?” 慕颜夕垂眸,动了动唇角,“他中了蛊,瘦成那样,怕是快被蛊虫吃成空壳,救不了的。” 萧墨染清亮的眼睛一下子黯了,望着染血的手掌愈发怔然。 她本睡着,可被喧闹声吵醒,哭声太过悲伤,她这才出去瞧瞧有什么事,没想刚一开门就被人抓着手,捏的那般紧,似是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躺在护理床上收成骨架的人瞪着大眼睛,用尽所有力气看着她。 萧墨染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拽着她,可她看懂了那人眼里的意思,救他。 还等不及她有什么反应,那人猛地侧身,一口血喷在她手上,生硬的被人推走了。 那人眼里的祈求渐渐变的茫然。 萧墨染看着他越去越远。 似是生命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在她手中的流逝,就在她面前的生死。 萧墨染缓缓吸了口气,“中蛊而死的人,会如何?” 慕颜夕牵着她到卫生间,将手上的血清洗干净,又抹上洗手液细细将手指都洗净了,这才罢手。 蛊术因着天时地利,局限在苗疆地域,在现代都市一向少见,差不多都已经绝迹,这人被折腾成这样,可见这蛊凶狠,他会被下了这样的蛊,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血,自然也是脏的不行。 那自然是不值得同情,况且慕颜夕从来不会同情他人。 “不会如何,只是死了而已。”她敷衍道。 萧墨染眼底清澈如溪,轻轻的摇晃,握在慕颜夕掌心的手挣了下。 慕颜夕叹道:“蛊术阴邪,中蛊而死的人,哪儿会有什么好下场,生时受尽折磨,死了不得超生。” 萧墨染抿着唇不出声,出了卫生间,走到门旁,抬手按在门把手上。 慕颜夕跟着她,见她这般就知意思,一下将她拽回来,气道:“你是想去救他?这人活不成了,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是乌见尘那女人也救不了,慈航才能生死人肉白骨,你凭什么去救他?!” 萧墨染稍稍侧身,薄光勾勒她清绝旖旎的身姿,好似纤尘不染的莲花。 “我知道已是无法救他。” 知道和做到,从来都是两回事。 仍是执着的开了门,却被慕颜夕用力关上。 “萧墨染!往生咒你不能再用了,周武王陵已经耗尽你二十几年功德,再用就是折你阳寿!你有多少年好活呢?几百年?几千年?多到让你这么急着去死吗?!” 慕颜夕气她不知自爱,言语便有些没轻重,可她渐渐没了声音。 萧墨染握着门把,冰凉的温度衬的肌肤更白,眼里泛着浓浓的悲色,一层一层,漫的无边无际。 性命自珍贵,哪里会有什么值不值得。 没人知道她眼见着一个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悲伤,没人理解亲身感受生命流逝的哀恸。 生死本是寻常。 可在修道二十多年一心渡化世人的她眼里,那样痛苦的死法,即便是命中注定,又如何寻常的了。 她不过是看透自己的生死,不在意自己的寿数,并非已经参透生死轮回。 慕颜夕探手环抱在腰侧,掌心之下,是她纤细的玲珑腰肢,她蓦然发现,这人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没了初时那般圆润,瘦了这么多。 萧墨染沉默许久,神色间有些许茫然,“我虔诚修道,只为救人,免世人疾苦,可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生死,我都救不了?” 慕颜夕揉了把她颈侧柔软乌发,声音少见的干净清冽。 “墨染,人命生而平等,但他们长到这般年纪,早已不是一句平等可以说的完全,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去救,不是什么人死了都值得你用往生咒超度,你我并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恶事,又做了什么善事,善恶能不能相抵,人为恶,自当受罚,生而不受,死了,也会同孽报一同罚过,六道轮回,谁都逃脱不了,这般,才是平衡。做了什么,就会有什么样的承担,一句悔过,都可以说得轻巧,可因果循环,赏善罚恶,都必须一身承担,这是天道,不变的恒定,你一念之仁,让他们逃脱罪责再入轮回,对那些被他们伤害过的的人,就没了这样的平衡,他们的恨和怨,就会对着你,承担业报的,便会是你。” 是以自古普度众生者多不得好死,或是孤独一世,或是青年早衰。 不过是替人承担了冤孽,偿还了业报。 可那般轻易轮回的人,下辈子,会是个好人吗? 萧墨染非常安静,连呼吸都弱的好像听不见了。 慕颜夕知她暂时还想不明白,不过好歹是拦下了萧墨染。 她那么说并非夸大其词,往生咒并没有咒术范围,强弱全在于施术者道行,一经往生,无论是否业报缠身,自入轮回,像萧墨染这般,若是施展往生咒,怕是得将整个医院的魂魄都给超度了,她的功德已耗尽,偌大的医院,太平间那么多死人,一同超度,折损的阳寿,想来就让人心惊。 昔日五台山高僧禅法,不过中年,偶遇闹鬼的火葬场,以一己之力超度众鬼,生生耗尽所有功德阳寿,回山之后便坐化。 前车之鉴,她又怎么看着萧墨染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折寿。 “我知道了。”萧墨染应了声,没待慕颜夕有什么反应,就上了病床继续躺着。 掀了被单把自己整个蒙着,隆起不大的一团,愈发显得纤瘦。 慕颜夕轻叹,回她身边守着,寸步不离。 许是连日来的劳累未曾修养,晚上慕颜夕总觉得有些困倦,下午跟着萧墨染就开始恍惚,陪着她出去走走,看脸色,精神是好了许多,可仍是一句话不说。 像是一句话也不愿对她讲。 慕颜夕不得不认了,一个实心眼姑娘要跟你闹脾气,你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可想。 萧墨染一如往常,按时上床睡觉,老实乖巧,可还蒙着脸。 慕颜夕等了两个小时,确认她没有装睡,这才去旁边的床歇了。 真是好困。 梦中似有梵音。 慕颜夕蓦地醒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床,见着被单隆起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放心。 等等。 不对,睡熟的人应该放松才是,那呼吸也不会像醒时收敛,再如何轻微,也不应该是一动不动。 慕颜夕眯着眼,一把掀开被单。 只有已经冰凉的床单和几个软白枕头,似是怕被发现,还费心的修整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梵音若有若无。 满室清冽檀香中,慕颜夕被怒意烧红了眼。 顾不得用了术法会被人看见,出了病房片刻已是进了电梯。 值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沉睡,似是无梦的好眠。 按下B3。 电梯缓缓下沉,越往下,梵音清晰。 B3整层透着寒意,墙壁冰凉冰凉。 惨白的廊灯吊在顶部,微薄光芒晃出她细长的影子。 墙上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慕颜夕伸手就将它捏了出来,掌心火焰骤然炽热,瞬间烧了个干净。 孽障。 走廊尽头就是太平间,她越接近,反而越慢。 脚步声停在太平间门前,轻轻推开。 梵音传唱声声,未有丝毫停顿。 萧墨染站在其中。 一个个金色字符从她手上那面古镜里浮现,衬的她威仪庄严。 似是坐在二十四品功德莲台上的慈航。 恍惚间,有叹息声传来。 金色字符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阵阵隐约的嘶吼,有许许多多影子在冷藏库柜上剧烈挣扎,许久才平息。 这是那些魂灵渴望超脱却半途而废的愤怒。 不曾记得有人宁愿折损寿命也要超度的恩德,只有无法、轮回的怨恨。 这样的魂,值得么? 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慕颜夕与她相对,眼尾轻浮放肆,笑容妖娆,缓缓开口。 “墨染,我从未想过你会骗我。” 萧墨染抿着唇,望着她的眼睛多了几分柔软和惋惜。 “对不住。” “呵。”慕颜夕的笑嘲讽意味那般浓重,“对不住?我么?萧墨染,你生来就是为了去找死的么?峨眉山下几天几夜的天寒地冻没有让你死,周武王陵的腹背受敌没有要了你的命,你却要为了这些杂碎浪费你的阳寿?!济世救人?你济的什么世?救的什么人?这些杂碎只有怨恨!只有愤怒!根本不值得超度!你没看见他们刚才那副让人恶心的样子么?呵,你没有念完往生咒,他们险些想要撕碎了你啊。” 她的怒意那般炽烈,浑身止不住的颤,手指紧的泛白,她怕一时忍不住,就将让这些杂碎永世不得超生。 萧墨染眼眸深邃,靠近她,抬起手抚在她因着剧烈的愤怒而有些红的眼睛。 慕颜夕狠狠将她推开,“别碰我!你这么愿意作践自己我由着你去!你愿意如何我都可以不管,萧墨染,我一直避着不让你在生死之间做抉择,可现在我讨厌这样的优柔寡断,更讨厌总是这样的你!你不是愿意救人吗?很好,我给你两个选择,救这里的鬼,还是救整个医院的人。你选一个!” 萧墨染后退几步,背上伤处一阵绽裂的疼,望着她的目光终是有了不可思议,惊然的意味撕开所有安稳沉静。 慕颜夕依旧笑着,却显得那么狠厉,“救了鬼,我就让这里所有人再也醒不过来!你想救鬼,还是救人呢?” 萧墨染嘴唇动了动,周围寒气好像更重,让她止不住的浑身发冷。 “颜夕……他们都是无辜的病人,不该因为我而牵扯其中。” “我偏要让你选。”慕颜夕冷笑一声,轻轻的说,“别妄想先发制人,你打不过我。” 萧墨染眼里的墨色慢慢沉了下去,动作愈发艰难,挺直的脊背轻微的摇晃。 慕颜夕这是在逼她。 她定定的看着慕颜夕,眸光似碎裂的星芒,挺拔的身姿隐隐透着梨棠倾颓的意味。 “……颜夕……” “选!” 第60章 戏如人生 “墨染,你知不知道,我有什么手段呢?”慕颜夕语气越来越轻,“有一种蛊,唤作蝶翼,很小很小的蝴蝶,它以人的血肉养成,成蛊色彩斑斓,最是漂亮,下在人身上,一时三刻就能生出许多卵来,沿着血脉蔓延到全身,破茧而出,你可见过一个人眼睛里长出蝴蝶的模样吗?” 呵气萦绕在萧墨染的唇边,凝成不化的白霜。 温度越来越冷,她眼里的水色,一下就沉到了底,冻成寒冰。 慕颜夕自顾自说着,“还有一种巫术,名为饕餮,中了饕餮的人,会感到极度的饥饿,饿到他们想疯,然后,就会忍不住啃食自己的肢体,先是腿,再是手,然后将肚腹抛开,吃掉内脏,饕餮最难的地方,是中此术的人,神智清醒,他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自己吃尽,等到胃被撑破,人死了,这术也就算成了,你可知一个人的肚子里全是他自己的残肢碎肉,鲜血淋漓的内脏,是什么景象吗?” 墙上摇晃的暗影剧烈的颤动起来,缩成一团。 萧墨染神色如冰霜,定定的瞧她。 慕颜夕微微笑着,眼尾的妖娆浓郁,比罂粟更妖艳,比寒梅更无情。 “乌见尘巫蛊双绝,她的法子,你自可以揣测,那些落在我手里的九尾天狐遗族,一半,我中下蝶翼,一半,我降去饕餮,用不了多久,漫天的缤纷彩蝶,从它们身上,眼睛里,口鼻处,飞的整个南疆都是,那时它们还能苟延残喘,可饕餮发作的另外一半九尾天狐,就会将它们生生吃尽肚里,它们呜咽,嘶吼,却仍是被人一口一口吃掉,咬碎骨头,吞食血肉。” 她顿了顿,继续道:“墨染,可想看彩蝶么?” 萧墨染猛地晃了下,又绷紧身体,挺直背,紧紧盯着慕颜夕,“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很多。”慕颜夕眼眸里的怒意逐渐消散,隐隐有些空洞和惧怕,“多到我自己也数不清,所以,你该知道我从不在乎人命。” 空中逸散轻轻的笑声,透着无穷无尽的寒意。 慕颜夕看着她,“墨染,觉得我该死吗?” “该。”萧墨染答的利落,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似看着一个杀人如麻的陌生人。 这般细致准确的描述,若非亲身经历,绝无可能,慕颜夕好不容易同她说一回真话,可给了她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 一杀一救,这是否也是平衡的一部分? 可她救的再多,也抵不过慕颜夕一次杀戮。 无端的感到许多哀恸。 不能救赎,不能偿还。 这答案本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慕颜夕心口紧缩般的抽搐,身体泛着绵绵密密的痛意。 她做的那些事,没有人认为她是不该死的,更何况这人是道士,最良善正直。 那般答,也是应该,她终是有些长进。 慕颜夕笑意更盛,“似我这样的人,死了,就能被原谅么?你会宽恕我吗?你都做不到,枉论他人,墨染,若我死了,你会超度我么?” 她愿超度,是并未亲眼见着那些人做的恶事,若是见了,恐怕任谁都无法轻易原谅,更别说耗损自身阳寿去超度。 “会。”萧墨染依旧回的利落,好似松柏淡承风雪的执着。 慕颜夕一怔,后面的话一下子散的干净,“为什么?” 她不该这样回答。 不该。 萧墨染没时间答她,乌黑的眼里泛出一层层浓稠黑暗,片刻将眸光遮了个干净。 黑的尽了。 似澄澈的夜,纯粹而冷冽。 慕颜夕探手抓她,却被轻飘飘的躲开,如同浮着的影子。 比上一次强盛不止一筹。 萧墨染微微张口,呼出口气,露出些洁白的齿痕。 突然间消失,转眼已是到了慕颜夕的面前,狠狠一下将她撞的抵在门上。 砰一声,门坏掉半扇,裂开的缝隙透出廊灯冷光。 她衍灵术作乱,已是神志不清,甚至有些妖物的行为,力气大的出奇。 慕颜夕竟一时间挣脱不得,手臂卡在她锁骨上,止住她的靠近。 可萧墨染力气愈来愈大,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 慕颜夕不得已,突然卡着她的腰侧,一下蹬在她腿弯,将她甩了出去。 萧墨染毫发无伤,直起身,手上托着缚魂镜,镜面浮现金色符咒,一闪一闪,衬的她黑透的眼眸诡谲妖异。 衍灵术一向循序渐进,绝不可能朝夕之间让她强了这么多。 “……乌见尘……”慕颜夕眯着眼,“乌见尘!滚出来!” 太平间静的让人心生寒意。 微弱的廊灯晃出摇曳的冷芒。 周围越来越暗。 似是连光都被束缚。 太平间冰冷的寒意一下就散了,冷库开始有细微的抖动。 隐约有些极轻的声响,一步一步,如鸿毛漂浮不落。 冷清的香味渐渐飘散。 破裂的门外。 衬出个极美的身姿。 纯粹的黑色礼服随着脚步轻柔晃动,纤细的身影仿佛凝聚万千黑暗,修长手臂垂在身侧,乌发垂丝,缱绻的揉在肩上,面具之上纹绣精美的银纹翎羽。 似是除她之外,再无人能称得上美好。 乌见尘。 慕颜夕紧盯着她,薄唇微微挑着,“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乌见尘轻轻抿唇,似笑非笑,“我无魂无魄,怎会散呢?” 她垂眸,似有万般柔情,“夕废了那般大的功夫留下凝儿,可是看上她的蛊?” 慕颜夕眼尾抽动一下,“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还是多亏了你传授我的衍灵术,我最是讨厌那些虫子,有她在很好。” 乌见尘轻描淡写,“夕若喜欢,凝儿送于你就是。” “哼。”慕颜夕瞧了眼一旁静立的萧墨染,“九瑶族人都死绝了?竟然几次劳烦你亲自下手。” 乌见尘眼眸好似弯了下,“夕于我来说,与众不同,九瑶亦是蝼蚁,怎配来找你。” “你倒是高看我。”慕颜夕巧笑嫣然,言语极不客气,“不过乌见尘,我非常不想看见你,你就是个万年乌鸦精,谁看见你,都没好事。” 乌见尘笑意更深,垂在身侧的手细微的弯曲了下,“我愿见你就是,你想如何,并不重要。” 萧墨染走到乌见尘身边,缚魂镜金光闪烁,映出眼底一片死寂。 慕颜夕脸色一下就冷了,“放了墨染,你想如何我陪你。” 乌见尘抬手,指尖划过萧墨染的脸侧,在唇边顿着,“夕总是让弱点太过明显,学了这许多次,也改不了,九瑶的殿下不能这般没用,我便来教一教你。” 慕颜夕朝着萧墨染走近一步,“不错,她就是我的弱处,她有事,我会难过,你既然知道,那你杀了她。” 她太了解乌见尘,这样的情况之下,根本不能示弱,更不能想方设法救人,乌见尘最厌直白,总是将人折腾够了,戏耍完了,才处理干净,况且她根本敌不过乌见尘,只有这样,才可能出现转机。 乌见尘轻轻叹口气,眼底一片沉静,“夕这样不在乎,就随了你的意。”手指瞬间划落萧墨染的脖颈,收紧。 萧墨染黑的纯净的眼眸挣了下,却毫无反抗之力,纤柔的颈项好似轻轻一握就能捏断。 乌见尘俯览如神,生杀尽在她手。 慕颜夕眼底极快的闪过些许惊慌,但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又输一回。 乌见尘悄然松手,萧墨染安然无恙。 她漾出极浅的笑容,美的勾魂摄魄,“夕,你藏的不好。” 就像她了解乌见尘,同样,乌见尘也很了解她,知道她喜欢如何斗心智,如何掌握全局,轻易就让她反入牢笼。 九瑶尊上,从无真正意义上的败绩。 或许有人见证过她的失败,但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乌见尘手指弯曲,萧墨染慢慢走向慕颜夕,但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慕颜夕不明所以,仍是警惕的看着她。 乌见尘转身,背对着慕颜夕,浅薄光芒似是在她身上笼上一层雾霭。 “既然夕在意,那我便放她一回,只是不知,这女道士,还能挨的过几次衍灵术,若是夕一时疏忽,却让她伤了师门的人,又会如何呢?” 仿佛片刻间,已经去的远了。 逐渐飘散的柔和笑声,莫名的透着许多寒冷。 她如高高在上的神邸,看尘世流血厮杀。 而她的手,干净的不染纤尘。 第61章 蝶翼 太平间的寒气重新凝聚,似是从未有什么变化。 来去之间,恍如沉睡的幻梦。 慕颜夕松口气,背上薄汗被冷气一酝,立时冰了。 她探手将萧墨染抱着,清透玉珠抵在她们衣服之间。 萧墨染眼底的黑暗慢慢褪色,像乌云之后漫天的星光,不着痕迹的推了下,从慕颜夕怀里挣开。 慕颜夕浅笑依旧,妖娆媚妩,眸里藏着隐约的涩然。 萧墨染望着冷库,或者说是那些冷库中不易察觉的暗影。 手指紧紧捏进掌心,指甲扎透肌肤,刻出细细的红痕。 那是许多许多人的魂灵,但不入轮回,无一例外,都是身有罪孽。 她深吸口气,直让心口都被寒气沁的冷了,声音如断冰切雪,“你等罪责缠身,不入轮回,贫道本欲超度,但天道常恒,你等业报未偿,被困此地,也是命数使然,需诚心悔过,待罪孽赎尽,自得重生。” 平静的暗影有开始剧烈的挣扎。 缚魂镜上金色符咒猛地印在太平间,绽出耀眼的金光。 萧墨染执镜面对,墨色眼眸清亮而平静,“若你等仍心存恶念,为祸世间,贫道定让你等魂飞魄散,绝不留情!” 金光驱散了浓重的寒气,暗影一下就缩了回去,不再动弹。 梵音威严清朗,轻轻的回荡。 无量天尊。 萧墨染利落转身,脊背挺的笔直,满室金色光芒都随着她的离开而黯淡。 与慕颜夕擦身而过。 她脚步不停,似是从未有过她这样一个人,不过陌生,不过初识。 廊灯将萧墨染的身影照的长长,像是百花凋尽,独对寒冬的青竹。 慕颜夕在她身后安静的看着,唇边笑意淡去,手好似随意的搭在残破的门上,轻轻收紧。 不要离开我。 仿佛随着萧墨染渐行渐远碎的彻底而干净。 再也没有她的痕迹。 只留寒气酝出的一地白霜。 “怎么不叫住她?” 慕颜夕看向一旁突然从黑暗里出来的离韶,白衣白裤让她沾了几分人气,可衬得她脸色更白,仍是那样精致漂亮,面无表情。 这一身的纯白,是怎么藏在黑暗里却不显眼的? “叫了又怎么样,她不停,那我不是更难过,还不如不叫。”慕颜夕勾了勾唇,“我一再提起自己杀了许多人,纵是她知道原因,可像她那样的性子,又怎会再愿意理我,不过,她还是成了,不枉费我一番辛苦。” 离韶冷着脸,目光落在她兀自攥紧的手上,“你心中在意的很,何必这般逞强,你本可以慢着些让她习惯,便不会如此。” “她性子执着坚持,好也不好,缓缓而来,不知多久才能有成效,怕是还没等到我改了她那些想法,她已经为了那些东西把自己耗尽,况且,她逃不掉。” 离韶眼里的冰好似晃了一下,“并非所有人尽在你掌握,可能你追过去,她却已是消失无踪。” 慕颜夕怔了下,没再说话。 墙上暗影如灯纱薄雾,洋洋洒洒。 慕颜夕瞥了眼缩着的暗影,“现下知道怕?往生咒未完,你们可是放肆的狠呢。” 从她指尖翩翩飞舞一只彩色蝴蝶,指节般大小,颜色很是炫丽。 慕颜夕对着蝴蝶轻轻吹了口气,小小的彩蝶扑扇向墙上不很明显的影子。 暗影晃动如涨落剧烈的潮水,带起阵阵肆意的阴寒。 蝴蝶距着暗影越飞越近,挨着暗影就像水一样融了进去。 那些挣扎的影子变成一个个巨大的茧,在廊道黯淡的灯光下,一点点蠕动,羽化,成蝶,张开彩色羽翼一动一动, 似有凄厉的嘶吼响彻,如惨叫,如哭诉。 慕颜夕笑出声来,容貌更是妖艳,“生前识人不清,死后也是不长眼,她良善,我可没有她那般的软心肠,更容不得有人欺负她,你们不是想轮回吗?既然如此渴望重生,做蝶翼禁锢的魂灵,我赐你们永生,可好?” 寂静寒冷的太平间,所有的尸体和遮盖白单,仿佛绽开满室的花朵,姹紫嫣红,彩蝶飞舞。 离韶随着慕颜夕走出太平间,廊灯闪烁几下,彻底灭了。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呼吸间是慕颜夕缠绵悱恻的冷香。 “你几时来的?” 身边没有丝毫动静,却传来声音,“你唤作乌见尘的女子施术之时,我已在此处。” 慕颜夕眯着眼睛,昏暗中的环境一览无余,怪不得乌见尘放着大好机会又没动作,原是有所忌惮。 她进了电梯,按下楼层,初时短暂的失重感,其后是上升的细微震动。 离韶少有的主动说话,“依你之见,我与她,孰强孰弱。” 慕颜夕抬眸望向一袭白衣如月高洁的离韶,“乌见尘不会输。” 离韶眼里愈冷,“听你言谈间的语气,虽对她恨之入骨,却也隐有尊崇。” 慕颜夕神色稍淡,沉默许久,“抛去我同她的仇怨不提,她一直是整个南疆的骄傲,之前的鸦神,不过是九瑶对部族尊上的一个称呼,而她,却是将鸦神这个称呼唯她所有,乌见尘巫蛊双绝,无人能出其右。” “我曾身在九瑶,自也以她为荣。”她低头笑了笑,“比任何人更以她为荣。” 离韶冰冷的重复道:“巫蛊双绝。” 叮一声轻响,电梯停住,慕颜夕径直走出医院,离韶跟随在身后,落足极轻。 此时已是凌晨,成都多雾霭,似是蒙着层浅薄的纱衣,看着不那么透亮。 她去车库开了车出来,载上离韶,开向离开已久的公寓。 见离韶稍有生涩,却还算连贯的扣上安全带,向来炽影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颇有成效。 慕颜夕挑眉,“你还用扣安全带?我看我这车都没你结实。“ 离韶冷着脸,“那位先生是如此教的,我便以她说的去做。“ 先生? 慕颜夕伸过手,在她精致的下巴上摸了下,“乖学生。” 离韶侧过头瞧她,月芒衬着她如美玉的脸,“你一贯喜欢如此轻薄女子?” 慕颜夕摇摇头,目视前方专注的开车,“职业习惯。” “职业?” “我是商人。”慕颜夕朝她眨眨眼,脸上妖气更重几分,“卖姑娘的商人,对姑娘挑挑拣拣很平常。” 离韶学了许多,但一时之间还联系不到一起,只想到古时一个职业,“老鸨?” 那些老鸨都是一副残花败柳久经风月的模样,不是已过中年,就是人老珠黄,涂着厚厚的脂粉拿着把粉色绒毛扇子眉飞色舞。 没想到美的妖娆的慕颜夕居然是这般,若是她涂上厚厚的脂粉再拿把小扇子…… 这般想着,离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慕颜夕眼尾狠狠抽了下,“你可以叫我老板,老鸨什么的,很早就不用了,忘了吧。” 她又道:“你怎么不称我主上了?” 离韶神色依旧冰冷,“先生说你不喜他人称你主上,随意称唤更好些。” 慕颜夕把方向盘打了圈,转弯,“墨染恼了我,大约今晚是不愿见着我留在那里,正好你来,我之前有处地方改的公寓还算舒适,你暂且住下,平日不会多劳烦你,只是偶尔有些捣乱的人,你帮着照看些,过上几天我接她出院,就住到另一处,到时地址给了你,一应日常所需你都可以跟炽影开口,让她给你准备。” 离韶轻轻点头,脸上仍是冷若冰霜。 明亮的车灯前落下一片过早枯黄的叶子,被车轮碾的粉碎。 世事的确难以尽在掌握之中,本来慕颜夕不在意,可第二天赶去医院,却看到人去楼空的病房时,她不得不认了这句话。 慕颜夕眯了眯眼,拦下路过的护士,“这个病房的人呢?” 护士看了眼病房号,又上下打量慕颜夕几回,“这个病房的病人昨晚连夜办理出院,你是病人的朋友?她没告诉你要走吗?真是奇怪,大半夜她一定要走,还没有一个人接她,真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怎么想的。” “连夜?”慕颜夕眼眸沉的深不见底。 护士摸了下突然有些冷的胳膊,“是啊,这病人太倔了,怎么拦都拦不住,说什么都不听,深更半夜的,出点什么事多不好。” 慕颜夕松开她,进了病房。 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换上新的被单,整个病房的窗户都开着,淡雅的檀香尽数散去。 真如离韶所言,待她去寻,萧墨染已经消失无踪。 所有一切都抛下,趁着浓浓夜色离去,只为远远逃开她。 好不容易教会她利落干净,可这头一回,就还给了慕颜夕。 让她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慕颜夕缓缓勾唇,弯着眉眼,脸上妖气斐然,望着窗外郁郁葱葱草木,“萧墨染,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第62章 夜探清心 黎明的峨眉山最美,可山风也最大,最冷。 呼啸的风穿过巍峨险峻的山峰,好似凌乱凄楚的呜咽。 清心阁夜间也会有人守夜,只是今夜风大微寒,守夜的弟子进了一旁的偏堂。 一个道士打着哈欠走出来,整夜不眠,在凌晨的时候更是困倦,他经过山门,余光瞥见有个人影摇晃着上山。 道士一个激灵便清醒了,朝着人影喊了声,“谁?” 人影停在山门前,沉默片刻,“是我。” 道士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只是夜色太暗,那人离的远了些,看不清容貌。 他疑道:“清莲师姐?” 人影轻微的晃了下,走上山。 萧墨染。 依然清冷淡漠,仿佛超脱于世的莲花,脸色异样的苍白,衬的容貌更飘渺了些。 道士惊讶的瞪大眼,“真是清莲师姐?师姐怎么这个时辰回山?看师姐脸色不好,可是受伤了?” “无妨。”萧墨染抿着唇,走的有些不稳。 道士伸手要扶她,却给她躲开,他急道:“清莲师姐定是伤了,你稍歇歇,我去唤清荷来。” 萧墨染拦下他,轻轻拽着他的袖子,“莫要扰她,我自己回去便是,明日再去拜见师傅。” 道士奈何不了,只得听她的,“我会去回禀师傅师姐回山的事,师姐安心休养。” “不必。”萧墨染摇摇头,脚步极慢,“你还需守夜,莫要跟着我。” 道士知道她的性子,看着她慢慢走远了,立时回去叫醒打盹儿的师弟,自己跑去静濯堂。 静濯堂是清心阁女弟子安枕的地方,萧墨染不喜喧闹,是以在后山一处偏峰独辟了小院住着,和派中女弟子并不在一处。 深更半夜他来静濯堂是不合礼的,可现在顾不得许多,他挽起袖子敲门,喊道:“清荷师妹!清荷师妹!我是清律,有要事相扰,烦请师妹出来一趟。” 没多久里面亮了灯,轻微的悉悉索索声,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子打开门,穿着青衣道袍,声音软糯清澈,“清律师兄,有什么大事这么急?” 清律道:“清荷师妹莫怪,清莲师姐深夜回山,脸色有异,像是受了伤,我不便照看,特来唤你过去一趟。” 唤作清莲的女子脸色一下就变了,惊道:“师姐受伤了?可严重吗?我这就去看她。”说罢就跑向后山,连门都未关好。 清律掩好门,稍松口气,这才回山门继续守夜。 清荷跑向后山,一路都未见到萧墨染的身影,山峰吹的青衣道袍轻轻飞舞,好似暗夜染了一层青墨。 她跑的额上都是汗,待见着萧墨染独居的院落亮着灯,才有些安心,紧着几步跑进房里。 门被山风吹开了一半,散了房中本就不多的暖意,墙上挂着的字画有些轻微的浮动。 萧墨染侧身倒在塌上,被子叠的整齐,放在一旁动都没动。 “师姐?”清荷走到塌前,唤了声。 萧墨染似是睡的熟了,没有察觉有人进来,更没听到有人喊她。 清莲伸手扶她,可摸到后背却是满手的粘腻,鲜血透了衣服沁的她满手殷红,惊讶之下褪去萧墨染的上衣,便看见染透的绷带。 长长的伤痕狰狞的刻在萧墨染的后背,像是愈合后又裂开了些,如同美玉上的裂痕,。 清荷眼里怒意泛滥,生生忍下来,在房中找伤药。 山上清苦,门中医术颇高的师姐做了伤药,分给门中众师兄妹,防着谁有个伤病。 萧墨染睡的很沉,她几番动作都没能吵醒她。 上了药换去衣服,清荷扶着她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严,不经意碰到萧墨染的脸。 脸色极为苍白,可温度却骇人的灼烫。 清荷明亮的眼睛黯了又黯,水雾弥漫,“师姐,你怎地……怎地让自己伤成这样?” 萧墨染似是冷了,身子蜷了蜷,可莫名的伸了手在旁边抚了下。 “……颜夕……”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沉重的窒息和压抑感。 萧墨染就像一盏孤灯,慢慢的燃烧,滚烫,最后融进这肆意的黑暗中。 腿上有阴冷的碰触,好似针一样直接扎进肌肤深处,让整个小腿都麻了。 她低头,赫然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人,七窍流血,对她阴森的笑着,漆黑的眼睛像是茧,一点点破开,长出色彩斑斓的蝴蝶。 指节大小,翩然飞舞。 突然之间,黑暗中出现无数这样的人,爬着,跪着,细小的挪动,向着她。 两只眼睛都长出彩色小蝴蝶,伴随着轻微的啵啵声。 鲜血淌过惨白的脸,流成血泪。 他们不停的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丝毫声音都发不出。 为什么不救我? 一声声一叠叠,回荡在诡异的黑暗中,重复成一句祈求和质问。 萧墨染僵在原地,动不了,眼前是漫天舞动的蝴蝶,七彩羽翼扑扇,遮蔽成黑暗中最亮眼的颜色。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泛着无尽的悲悯。 你害的我们永不超生! 蓦地一声惊叫,刺破沉寂的黑暗,凝聚铺天盖地的怒意。 那些人神色变得凶狠,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忽然,一个人猛地抓着旁边一个人,扯过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咔嚓一声。 手断了。 那人用力咀嚼口中的残肢,混着鲜血,吞下去,转身,又是一口。 咔嚓。 萧墨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牵扯的后背阵阵裂疼,她蹙眉,轻轻喘了几声。 一直蝴蝶不知从哪儿飞进来,落在她素洁的被单上。 萧墨染一下掀开被子,身体朝后蜷缩。 被单重重的落在地上,蝴蝶来不及逃,被掀开的被单压着。 “师姐?”清荷端着热水进房,却见着萧墨染过激的举动。 她几步跑到萧墨染身边,伸手在她额头抚过,感受到褪到正常的温度,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些。 只是,清莲师姐一向沉稳,处变不惊,怎会这般? 清荷抱起被单,拍了拍上面的微尘,放在一旁的木椅上,又从床角扯过另一床被单给萧墨染盖好。 萧墨染怔然的看着被单下被压死的蝴蝶。 清荷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师姐?你怎么了?” 萧墨染吐出口气,眼底的墨色逐渐恢复透彻,“没什么,清荷,你怎会在此?” “这个啊,昨天我……”清荷一下反应过来,硬生生一个转折,“今天晨诵的时候,清律师兄告诉我师姐已回山,但身体似是抱恙,他知道你定是不愿叨扰他人,特让我来照看你。” 萧墨染抿了抿唇,“清律昨晚唤你过来,我虽睡着,也知道自己不大好,你是否顾看我整夜?” 被拆穿的清荷撅嘴,稚嫩的脸上很不情愿,“师姐你真讨厌,知道就知道,做什么非要拆穿我,你夜里高烧不退,还一直说胡话,我自是得你好些才放心。” 说胡话? 萧墨染眼眸清冷,瞬也不瞬的望着清荷。 清荷给她看的不舒服,嘴撅的更高,“好嘛好嘛,师姐很老实,没有说胡话,只是唤了一个名字。” 萧墨染垂眸,纤长睫羽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清荷笑的开怀,眉眼均是灿烂的笑意,“师姐,颜夕是谁呢?” 萧墨染侧头,“山下相识的一个友人,不怎熟悉。” “骗人。”清荷也毫不客气的戳穿她,“你病成这般都还记挂这人,肯定很熟悉,师姐你下山一趟怎学的撒谎了呢?!还是对我撒谎,我可从来没跟师姐撒谎,这人肯定是个狐狸精!师姐才离山多久就让你念念不忘!” 萧墨染揉着眉心,感觉有些头疼,“我已回山,与她再无相见的时候,即便曾有些熟悉,以后也会慢慢淡去。” 清荷见她不愿说,也知道凭萧墨染的性子,她不愿,你是怎么都问不出来,不甘心的抬头,“哼!狐狸精!等我下山,一定去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师姐!” 在她看来,能让稳重冷清的萧墨染记挂,肯定不是一般的狐狸精,那就很好找了。 清荷聪明的避开萧墨染受伤的事,这个师姐她很了解,想说的自会言明,不想说的,你问破天都问不出来,既然师姐不想提,那自己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只是这颜夕是谁呢? 不管是谁,都是狐狸精!勾引了师姐的死狐狸精! 慕颜夕阖着眼,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个下午。 修长手指搭着右腕青翠玉珠。 房子少有人气显得更加冷清。 这是她另一个住处,高级花园小区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三室两厅,简约精细的装修,客厅连着阳台,落地窗隔着,夜晚能看到满天星辰和皓白明月。 她为了方便一直没有过来住,只是定期有人打扫。 原本打算等萧墨染可以出院就接回这里修养,那处改建的公寓人多口杂,那人定是不喜,更何况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的倾色瑶池,对自己形象损害非常大。 客厅一侧放着供桌,摆着萧墨染留下的慈航金身座像,像前有个小香鼎,稳稳插上三柱清香。 这和房子本来的装修不很适合,但慕颜夕不介意。 只是萧墨染突然的离开让她所有计划搁浅。 她可以第二天就去找人,但夜总会积压许多的事情又得她亲自处理。 五个酒会,六个时装展,还有九个非去不可的舞会,光是那些讨人厌的莺莺燕燕就浪费她好几天。 上峨眉山这事就一再耽误下来。 这让慕颜夕憋屈的很。 “主上。”炽影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走进客厅。 “何事?”慕颜夕睁开眼,淡然瞧她。 炽影稍躬身,“已经寻到幽魅的踪迹,据下面一只树妖禀报,在峨眉山清心阁附近见过幽魅。” 慕颜夕蹙眉,“峨眉山?她去那里做什么。” 炽影摇摇头,“此后幽魅便已失踪,属下寻过成都附近百余城市,都未见到幽魅的踪迹。” 慕颜夕轻笑,唇线微弯,“她该是被困在了清心阁。” 她眯着眼,眼尾妖娆的挑着,“炽影,去接离韶,随我上峨眉。” 炽影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恭敬的应,“是。” 傍晚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像是漆黑的天被撕开一道巨大的鸿沟。 断崖绝壁巍峨险峻,在昏暗的天色下好似张牙舞爪的精怪,沉沉的蛰伏在黑暗里。 暴雨如珠,砸的树木枝叶乱晃。 慕颜夕几人早就到了清心阁,幸而没有赶上这场大雨。 以她们的修为,避开那些普通的道士不成问题。 离韶面无表情,带着两人走向后山,一路循着暗淡的地方,雨势越来越大,倒也没遇到什么意外。 都是第一次来清心阁,可离韶却很熟悉路。 偶尔飞溅的雨滴沾湿她的脸,划过精致白皙的下巴,衬的她更是冰冷。 没多久已经到了后院,南北朝向,东南方一座不起眼的房屋似是杂物房,但奇怪的锁着一指宽的锁链,将门锁的严实。 炽影正要上去将锁链扯断,被慕颜夕拦着。 慕颜夕眼底墨色轻轻晃过,“里面有东西。” 离韶冷道:“四象禁妖阵。” 慕颜夕扬眉,“四象禁妖,是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兽而成,这四只灵兽以成正神,虽是兽,却已得脱妖体,四象既成极大的克制妖物,水火不容,况且此处在清心阁东南,晨光初照便是此处,阳气最盛,助长四象威势。你我轻易入了四象禁妖阵,实力发挥只剩一半,破阵,就更不可能。” 清心阁高人甚多,但能布的下四象禁妖的人,还真是少见,这阵不仅需要布阵者修为高深,更要她深体天心,令四象神兽甘愿为她差遣,这可不是一般的修道之人能达到的要求。 而且四象禁妖是困阵,不带杀意,似现世这种环境,愿意修习的人非常少。 但是,布阵者也难以料到,她们身边有个上古妖兽螭蛇。 螭蛇身处巫妖两族各分天下的时候,天下妖兽尽归妖皇帝俊麾下,那时并无神和仙之说,其后巫妖征战,各自没落,道门人族兴起,这才有了四灵神兽,它们成神之期可比她晚了不止一筹。 看着离韶轻易破去四象禁妖阵,慕颜夕早就没了想法,她们之间根本没得比,也不必有那些不合适的感叹。 房中静静伏着只纯黑狐狸,柔软的皮毛似有流光,听到动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门。 推门进入。 狐狸见着慕颜夕,暗淡的狐目瞬间明亮如珠。 慕颜夕轻轻的笑了,眼里光亮一沉到底。 炽影没出声,只眸中凝聚浓郁的雾气,她几步上前,抱起纯黑的狐狸。 慕颜夕目光落在炽影怀中的狐狸上,“幽魅,辛苦你了,清心阁这番举动,我必当报答。” 身后轻飘飘的浮着四条狐尾。 整座峨眉山的草木都摇晃了下,暗夜苍穹隐隐出现模糊的凤神轮廓。 轰一声巨响。 雷电更密。 雨势越来越大。 有脚步声接近,几人立时隐藏在房内昏暗的地方。 来人一下停在门前,突然撒腿就跑。 但普通人怎能逃的过修炼多年的妖。 离韶轻易逮住他,一把掷在地上。 这人被狠摔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叫几声,抱着头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不要杀我!” “噤声。”慕颜夕声音轻柔,却带着万分的凶狠凌厉。 这人立时住了口,再不出声。 慕颜夕抚过手上银亮锋利的勾爪,“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这人抖如筛糠,哆嗦着回:“我……我是清心阁的弟子……奉师伯之命来查看被关在这里的狐妖……” 慕颜夕抬腿踩在他手上,“只是查看?” 这人哎呦一声,连手都不敢缩,强自忍着疼,“不是!不是!我说我说,师伯让我来避着人处理掉这只狐狸!” “抬起头。”慕颜夕松开他,“你师伯是谁?” 这人顺从的抬头,清秀的男子容貌,可眼睛带着的阴损让他看起来极不端正,一个大男人哭的一塌糊涂,眼泪沾的满脸都是。 他看见慕颜夕愣了,眼里晃过些迷恋,复又低下头去,眼珠滴溜溜的乱转。 慕颜夕轻浮的眼尾抽了下,重复道:”你师伯是谁?“ 他沉默片刻,在慕颜夕轻笑的声中猛地弯腰,几乎伏在地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师伯是……是……无妄道长……” 慕颜夕笑意淡漠,勾唇,“无妄……” 她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是无妄存心找死,那她不会将这仇怨算到他人身上,更不会就此作罢。 惹了她狐妖一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突然,男子趁着她想事猛地推她一把,来不及注意是不是推到人,急着拔腿就跑,一下挤出门奔进雨里。 他正要大声招呼人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而分明在他身后的慕颜夕神色尽是嘲讽的看着他。 慕颜夕眼里厉芒一闪而逝,抬腿就踹,但临到身体时收了大半力道,可也将男子踹的倒飞回去。 男子重重的喘几声,不动了。 慕颜夕脸色微妙的凝着,进入房内,俯身探手,按在这人心口。 男子呼吸已停,心跳也已停滞。 慕颜夕皱眉,这人不能死在这里,最起码不能死在她手上,她习惯性的踹人,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萧墨染一定识得,这要是让她看见可不得了。 男子这模样,分明已经死透。 慕颜夕轻轻叹口气,看来这怨是越来越大,有些解不开的意味。 男子猛地睁开眼,极快的在腰间摸了把,抬手就划向离他很近的慕颜夕。 事出突然,慕颜夕一时躲闪不及,虽以勾爪抵挡过,却还是给他划破手臂。 袖子破开,露出白皙手臂上一道纤长新伤,鲜血落地,散成一朵殷红的花。 慕颜夕一把抓住男人的脖颈,狠狠捏下,直捏的他双眼翻白,喉咙咕咕的憋气响着。 男人的脸已经涨的青紫,晕死过去。 慕颜夕将他摔在地上,抽出纸巾仔细擦手。 轰一声雷鸣,深紫闪电照亮夜空,雨幕笼罩整个峨眉山,仿佛与世隔绝。 院里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不知何时来,不知站了多久。 一袭青衣道袍,已经湿透,乌墨柔软的长发束成道髻,露出她清冷澄净的脸来,眼眸沉的毫无波澜,定定的望向这里。 萧墨染。 又是一道闪电。 慕颜夕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第63章 逐出师门 雷声隆隆。 大雨倾颓。 沉沉的黑暗中,只留雨幕落地寂寞的声响。 萧墨染静立,风雨摇曳之下,好似卓绝独濯的莲花,水珠极快的划过她苍白的脸,衬起些异样的潮红。 慕颜夕快步进了雨中,水滴沾湿腕上玉珠,沁的冰凉冰凉,如同一道冷硬的枷锁。 她站在萧墨染身前,急急的说了句:“我没杀他。” 萧墨染抬眸,被雨水染的湿漉漉的眼眸瞧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晓得。” 简短一句话,轻易就让慕颜夕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拽起萧墨染就跑回堂内。 天地间响彻一声旷大的钟鸣。 接连三声。 沉重而响亮,笼罩了整个峨眉山。 萧墨染听见钟声,微微蹙眉,瞥了眼地上晕死过去的男人。 慕颜夕本想擦尽她脸上雨水,可带着的纸巾都被雨水打湿,只得小心的卷起袖子,拭过她脸上水色。 萧墨染眼眸的迹晃了下,倒是没有躲,眼下隐约有些乌青,似是常日没有睡好。 身体很快的泛起灼烫的热度。 慕颜夕指尖顿着,静静的垂了手。 相顾无言。 蓦地又是三声钟鸣。 萧墨染清亮的眼睛望向慕颜夕,“你该走了,门中急事才会鸣钟召集弟子,云游各地的弟子不日也将赶回,你不可以待在清心,此间事情,我自会担下。” 慕颜夕脸上被雨水淡去的妖娆重新凝聚,唇线稍弯,“这是小事,不劳你费心,我此番来峨眉,一来为救幽魅,二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你若留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萧墨染神色渐冷,“我是清心阁弟子,怎能不在门中却随你而去。” “是呢。”慕颜夕轻然笑着,“你不能,那我只好陪着你留在清心。” 萧墨染终是有了些薄怒,“你的身份迟早都会泄去,留在清心岂非自投罗网?” 慕颜夕跟她靠的极近,看着她澄澈的眼,字句清楚,“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荒唐又蠢笨的执着。 于九尾天狐遗族的慕颜夕来说,极为不理智也不划算。 萧墨染眉间皱的更紧,转身背对慕颜夕,“后山东北向偏峰,是我独居的院落,平时少有人去,你在那处等我,不可擅离,待我办完派中事宜,自会回去。” “好。”慕颜夕轻声加了句,“早些回来。” 萧墨染站着不动。 地上晕死的道士胸口微微起落。 慕颜夕知晓她是要处置这里的事,等她们几人离开,萧墨染既有此决定,大抵心里已经有了方法,是以也不多做耽搁,带着离韶炽影便进了雨中。 炽影忍不住道:“主上,以萧姑娘所言,清心阁怕是有大事发生,主上独自守在清心实在不妥,不如属下在峨眉山下留守,也可以帮衬主上。” 她怀中的纯黑狐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慕颜夕。 慕颜夕轻哼一声,“当我怕它清心不成,只是此间高手众多,我族不能硬抗,我既狐身凤格非人非妖,料它也瞧不出我是人是妖,它囚禁幽魅,不将我族放在眼里,若不给它添些堵,我怎能甘心。” 炽影想要在劝,见着怀中狐狸朝她摇头,就再没说什么。 离韶冷道:“我同你一起。” 慕颜夕脚步一停,侧头瞧她,“你也不用留下,我一人就好。” 离韶冰冷的回望,抿着唇一言不发,眼里似有寒气。 慕颜夕朝后缩了下,“你想留就留罢,别这么看着我,本来这么大雨就很冷。” 离韶这才淡了神色继续引路。 行,你这万年老妖怪,惹不起还躲不起呢。 慕颜夕笑道:“炽影,明日取上一千万来,我要给清心阁,好好添一添香油。” 她的香油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仅要它清心阁鸡犬不宁,还要拐走它门下第一弟子。 而且,既然她在清心,说不定,鸦神何时就来了。 她头一回这么盼着见到乌见尘。 待她们走远,萧墨染看向地上瘫倒的道士,神色寡淡。 “清执,你几时学会的装死?” 地上的道士闻言,一下爬起来,重重揉几下被慕颜夕踹疼的胸口,又揉了揉脖子上一圈骇人青紫,嘿嘿怪笑几声,“我再怎么装也不及师姐勾结妖物的罪过。” “嗯?”萧墨染眼眸墨色稍沉,“我勾结妖物?可有人见过?” 道士转了几下眼珠,阴沉的笑道:“师弟奉师伯之命来查探狐妖是否安在,不想,竟撞见师姐和前来营救狐妖的妖孽相互勾结,意图不轨,师弟不才,道法不深难以抵挡,只得用计躲过,为求将此事禀明掌教师伯。” 萧墨染清冷淡漠,少有笑的时候,此刻却似笑非笑的模样,“清荷师妹本在我院内同我修习道义,听得钟鸣召集门人,前去普济殿时,见你鬼鬼祟祟又避着同门,特让清荷去回禀师傅,我跟着你一查究竟,眼见着你要动手诛杀狐妖,这可和你言语中查探狐妖安在,两相矛盾,况且,我已是知晓是无妄师叔命你前来,种种事端,还是到师傅面前,你再去分辨罢。” 既有清荷作证,那他诬陷萧墨染的话,就不作数了。 清执的阴笑僵了片刻,“没想到师姐这般城府深沉,不过,这事自有无妄师伯为我作证,怕是师姐的一番如意打算,都要落空。” 萧墨染定然瞧他,唇边浅笑。 那般随意的目光,生生将清执迫出了一头冷汗,他强自镇定,眼珠慌乱的转着。 萧墨染看向屋外倾盆大雨,“无妄师叔命你顾看狐妖本无可厚非,但你这般小心翼翼,避着众人前来,此间目的,就足以令人怀疑,我为掌教亲传弟子,清执,你可猜想猜想,师傅愿意信我,还是愿信你?无妄师叔令你查看狐妖安在,你竟起杀心,其中原因,众人大抵都会猜测,是你起了贪念,想要狐妖修行多年的内丹,你说是不是?” 清执慌乱的吼道:“是无妄师伯叫我来的!是她的意思!她一定会为我解释清楚!!” 萧墨染眸色澄净,渐渐浮着许多冷意,“无妄师叔若要替你开脱,那就是自担罪名,师傅绝不可能不知狐妖被困,更不可能让门下枉杀,那就是无妄师叔自作主张,此事揭露,只会令她威严扫地,你同无妄师叔数十年威严相比,孰轻孰重,清执,你心中有数。” 清执脸色瞬间惨白,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无妄师伯不亲自前来,还交代不要让人看见,原来早就想让我做替死鬼,出了事,也落不到她身上,死女人,臭道士!” 他猛地跪下,一步步挪到萧墨染面前,重重磕头,磕的砰砰作响,惨道:“清莲师姐!师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们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求求你师姐,不要告诉掌教师尊,她会把我一辈子关进祖师祠堂的师姐!求你了师姐!” 清执说的真诚,涕泪具下,若是一般人也就信了,可萧墨染与他同门十几年,深知他品行,不为所动。 萧墨染淡道:“清执,你我同门一场,十数年情意,这般虚假的戏就不必再演了,此事我定会如实禀报师尊,你即便能勉强留下,日后也不会顺遂,你此番行事定是并未禀明无念师叔,你是无念师叔座下弟子,却背着亲身师傅听从无妄师叔的差遣,还妄动杀孽,你细想,无念师叔再品行敦厚,又如何容得下你。” 清执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泪,眼里的阴狠淡了许多,“那……那依师姐的意思?” 萧墨染眼眸水光晃了晃,柔软的含着些不忍,却在片刻间隐藏下去,“你叛逃师门,永不回山,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清执几番权衡,他一直嫌山上无趣,可他是被父母扔在山上,下了山也没有去处,但现在已是别无他法,就算萧墨染的心思不是为了他好,但于他来说,已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他大好男儿,凭着几分力气也不可能活不下去,趁此机会离开清心,岂非好过一辈子做这劳什子道士虚度光阴。 他朝着萧墨染拜了拜,“谢谢清莲师姐!谢谢师姐!我这就走,再不回来了。”说罢,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萧墨染背对他,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玉白之间在掌心紧紧捏出几个印子,指甲都白的没了颜色。 雨中已看不到清执的身影。 她转过身,墨色眼眸泛着无尽的悲悯,轻轻叹了口气。 想不到,她会有亲手将师弟逐出师门的一天。 她真是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 这般凌厉果决,换做以往,是绝不可能的。 普济殿。 徐徐香雾萦绕在殿内,更衬的慈航身像宝相庄严。 供桌前站着三位中年道姑,中间一个墨青道袍,臂弯搭了柄拂尘,慈眉善目,隐隐透着许多祥和。 右侧中年道姑相貌十分敦厚和善,带着几分笑模样。 左侧道姑面容敦肃,微微闭着眼,可隐约凌厉掩在脸上。 无尘,无念,无妄。 无念脸上笑容温和,缓缓开口,“可有弟子未到?” 右侧首位男弟子回道:“启禀师傅,清莲师姐和清执师弟未到。” 无妄睁开眼,环视大殿,“清莲为众师弟妹表率,却如此失礼,鸣钟召集竟迟迟不到,徒惹门下非议,掌门师姐该稍作惩戒才是。” 无尘安稳自如,仿佛没听见她的言语,许久,淡道:“清莲一事清荷先已向我禀报,她因琐事耽搁些时候,我自许她迟来,只清执何故未到?无念师妹,他可曾向你回禀事由?” 无念稍侧身,微微躬着身体,“回掌教师姐,我管教不严,以致门下弟子无故未到,还请掌教师姐宽谅。” 无妄接道:“既是琐事,清莲为何不得暂且搁下,待门中议事完毕再去处置,分明是仗着第一弟子身份妄自胡来,掌教师姐切不可如此宽纵,若日后门下弟子一一效仿,尽会教天下道门责我清心弟子不知礼仪,岂非遗祸太甚。” 无尘怡然不动,也不答她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无妄怒道:“掌教师姐!” 殿中弟子面面相觑,全都眼观鼻鼻观口。 “无妄师叔所言甚是,清莲知错,只是这件琐事,关乎我派门规清律,非立时处置不可。” 极为冷淡的声音在普济殿响彻,含着雨露湿意,让殿内香雾都淡了几分。 萧墨染踏进殿内,青衣道袍尽湿。 肌肤白若透明,衬着寡淡的神色,暗夜之下,清丽不可方物。 恍若得道的莲花,尘世繁杂,染不透她半分清濯旖旎。 殿内几百弟子尽皆躬身行礼,拂尘轻挥三下,朗声道:“见过清莲师姐。” 声音隆隆,许久才平息。 这是清心阁第一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姐该受的尊崇和朝拜。 萧墨染朝无尘躬身,“弟子拜见师傅,见过无念师叔,无妄师叔。” 无尘神色淡淡。 无念笑容依旧。 无妄僵硬的点点头,脸色愈发难看, 她是无念的师姐,可萧墨染言语却将她说在无念之后,分明就是当中落她颜面。 未待无妄责问,萧墨染沉声道:“弟子有要事向师傅禀报。” 无妄自持辈分,自不好跟她争辩,只得暂且压下。 无尘手上拂尘挥了下,“何事。” 萧墨染垂眸,神色冷清,“启禀师傅,鸣钟时弟子朝往普济殿,但途中遇见清执鬼鬼祟祟前往后山,弟子心下疑惑,跟随而去,却见清执进了后山杂院一处偏堂,堂中有只狐狸,清执持刀狠下杀手,但狐狸已修炼成妖,道行颇深,清执并未得逞,反因他为杀狐妖捣乱阵法被其趁机逃脱,弟子怕其另有意图,来不及阻挡,特先行回禀师傅。” 听到清执逃出清心阁,无妄脸色一沉,又莫名的松了口气,手中拂尘狠狠的颤了下,“狐妖既逃,你为何不拦下清执,好教掌教师姐可询问来龙去脉,清莲,你一向待师弟妹过于宽纵,是否心下不忍,放了清执逃离?!” 萧墨染抬眸望她,清凉的眼底似是映出她掩藏的慌乱,“清执举动避开众人,弟子看无念师叔初闻清执举动神色惊诧,可见无念师叔并不知情,但清执这般举动,弟子难料是否故意为之,意助狐妖逃脱,弟子轻易拦下便是打草惊蛇,不如视若不见,才可探究他们目的。” 无尘轻飘飘的看了无妄一眼,后者正要说话,却猛的住了口。 无尘道:“为师未曾让人去后山探看狐妖。” 萧墨染躬身一礼,“既师傅并未让清执去后山,狐妖之事定当隐秘,清执位末,罕有机会得知狐妖被困后山,可见有人阳奉阴违,置清心门规戒律于不顾,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师傅处置。” 无尘阖着眼,“此事暂且搁下,我自会处理,今日急召你等前来,是另有要事商议,清莲,来为师身边。” 萧墨染恭敬应道:“是。”说罢,走到无尘身旁。 无念视线绕过无尘和无妄,笑容渐淡,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无妄阴着脸,目光如刀似剑。 殿外雨势渐停,零星响着几道雨水落地的滴答声。 天地间,泛着浓重的湿气。 乌云连成大片,遮蔽皓月光芒。 遥远阴暗的山间,晃过一道银纹翎羽。 第64章 取舍 夜已深沉。 明亮的月色似是雨水濯漾的更加透彻。 如同铺开一层柔软而清凉的薄纱。 雨后的峨眉山更显静谧,偶尔几声蝉鸣,泛着几分寒凉的意味。 普济殿。 无尘道长慈眉善目,手间奇楠沉香木念珠缓慢的转着。 “近日西杀白虎星群频有异动,白虎主征战,为天上凶神,又承其百兽之王的威势,得辟邪驱鬼神力,恰逢七煞凶星日渐明亮,尘世或有大乱。” 无念沉道:“现世争端算不得乱,依掌教师姐看,白虎星君异动,可是为七煞凶星?” 无尘静默片刻,道:“七煞为扰世之贼,主乱,若只是凡尘灾劫,该引东木青龙才是。” “启禀师傅,弟子有所揣测。”萧墨染语气恭敬,神色依旧寡淡。 无尘抬手,免去她的礼数,“讲。” 萧墨染冷道:“白虎星君杀伐之外,还可驱鬼消灾,若尘世之乱并非应于世人身上,或可指鬼府冥神,七煞星君出世,不动凡尘而引鬼乱,怕是北冥玄武也有异端。” 无念点点头,细细思量,“清莲此番揣测有理,待北冥玄武异动,便可知其祸事,只七煞星君必在尘世有应劫之人,倘尘世人鬼动乱,或由此人引出。” 无妄阴沉着脸,厉声道:“门下弟子听命,速速通禀云游同门,以七煞星君指向,寻应劫之人,凡逢阴司厉鬼者,必肃清尘世!” 几百弟子躬身行礼,同唤道号。 “无量天尊。” 无尘手上的念珠转的快了些,“无念师妹,无妄师妹,清莲留下,其余门人散去罢。” 几百弟子按辈分先后尽数退出,殿外响着清脆的踏水声。 适才还有些人气的普济殿一时间安静下来。 香灰落地,散如晨雾。 奇楠沉香木念珠悄无声息的顿住,殿内清雅檀香愈发浓郁甘冽。 无尘眉目和善,“无妄,罚你去祖师大殿跪诵了心经,半月为期,何时知错,何时方可起身。” “掌教师姐!”无妄脸色阴沉如冰,怒火烧的眼睛通红。 既然无尘已经知道她的所为,责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她并不在意惩戒,只这番责罚却在萧墨染一个晚辈在的时候令她受罚,这是极大的损害她的颜面。 况刚才萧墨染几次顶撞,早就让她名誉扫地,日后在众弟子之间怕是也会有闲言碎语,难得以往的威严。 无尘温和神色收敛,看着无妄,“去。” 说不出的威严,无人可以违抗。 无妄愤怒的挥了下拂尘,急步离开大殿。 无念心有不忍,望了眼一旁静默站立的萧墨染,“掌教师姐,无妄师姐最重脸面,你这般惩戒是否过重。” 无尘漠去平常的和善,显得极为冷淡,“你我修道,何来看重脸面,无妄杀心过重,且擅自为之,不顾我派百年清誉戒律,我身为掌教亦是师姐,无妄劝而不听,自当惩戒。” 无念叹口气,“掌教师姐说的是。” 无尘微微侧身去看萧墨染,眼里浮现几分慈和的笑意,“清莲,你可明白?” 萧墨染垂眸,“弟子明白。” “观你今日言行,此番下山该颇有心得,为师甚慰。”无尘抬手,掌心躺着奇楠沉香木念珠,念珠上的纹刻因天长日久的摩擦已经非常圆滑,其中有一颗有些细小的裂痕。 “清莲,人心难测,欲壑难填,一派长盛不衰,掌教之人,必当断则断,心似明镜,不为尘世繁杂所左右,门下或可异议,或可不解,或与师门相悖,但天心仁慈良善,绝不可违。” 道姑捏在有裂痕的念珠上,啪地一声,念珠碎成几段掉落在地上,她将串联念珠的线重新系好,复又转动起来。 无念神色一凛,望着无尘默诵一声道号。 萧墨染寂静无声,没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已是凌晨两点。 漆黑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明亮的星芒,似利剑一般斩断夜空,直直的冲进北方。 北方星空闪烁的群星被这道星芒一撞,立时黯淡了许多,星群隐约有些紊乱。 无念神情很是凝重,见着星群异象紧紧皱眉,“掌教师姐,七煞冲玄武。” 无尘若有所思,“七煞星君,原是为北冥玄武而来。”指尖念珠稍顿,“玄武星君,白虎星君,尽朝峨眉,莫非此次劫数应在峨眉?” 她的语气徒然有些着急,“清莲,为师有件秘事同你说。” 萧墨染怔住,师傅少有这般着急的时候,究竟何事? 无尘转着念珠,越来越快,“昔年祖师围杀九尾天狐异族,后追逃腹中有子的白狐,意网开一面,白狐逃入迷障深林,得保性命,天下道门为尘世安危不得已为之,但始终杀孽过重,因果纠缠,总有偿还,祖师留守此地,行至峨眉,却见仙山隐有凶相,细探之下,寻到一处封印,封印中则是篆刻青莲的玉璧,那处黑雾弥漫阴森冷寂,冲力实属强横,但次次都被玉璧镇压,祖师得获前人遗句,玉璧动,阴鬼惊,凤神出,九尾成,自此祖师在峨眉开宗立派,世代镇守玉璧封印。” 萧墨染细白的手指蓦然攥紧,眼眸沉静一动不动,身体轻轻的颤了下,“师傅可知晓玉璧来历。” 无尘闭着眼,诵了声道号。 “混沌初开,天地本为一体,生灵万物皆无,唯混沌青莲生于其间,有叶五片,开花二十四瓣,结一颗莲子,待盘古出世,天地才分,始成上古洪荒,混沌青莲分崩离析,花瓣化为二十四造化玉牒,得于鸿钧道祖,自此,才衍道统天命,然其一造化玉牒竟不知所踪,后世偶有先人所得,却已分为青莲玉璧,存数多寡,无人知晓。” 原是这般,才能让慕颜夕轻易生出第四尾来。 可为何偏偏要在峨眉? 清心定保玉璧不失,若是让慕颜夕得知玉璧在此,迟早都有争端。 那她,该如何? “此次灾劫空不易相与,清莲,你需早作权衡。”无尘叹口气,“去罢。” 萧墨染走出普济殿,恍惚间不知该往哪儿去。 青莲玉璧对慕颜夕的重要无需多提,莫非这场争斗真的避免不了? 她感觉身上很是灼烫,热的心思都开始不太清醒,微凉的雨滴落在她脸侧,好似泪痕。 月明如昔。 世人皆惑。 慕颜夕和离韶炽影分开就一人来到萧墨染的院落。 她闲极无聊,萧墨染又久久不归,心血来潮,就将这小院逛了个遍。 三进的房子环成一个小院,古朴简单,左侧是书房,两面靠墙的书架,放满了珍藏的道法经文,窗前是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放着一副未写完的字,桌角的笔筒里插着几只钢笔,对面放着个蒲团,供奉了慈航。 右侧是厨房,煤气微波炉抽油烟机,总算有了些现代化的东西。院子角落是卫生间。 正房是寝居,依旧古朴简单,处处都见精心细致,入门靠右放置山水屏风,屏风后有个极大的木桶,左侧一张大床,床头放着本展开的经文。 院里栽种许多青竹,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石桌石凳,似是待客的地方。 慕颜夕返身进了寝居对着屏风后的木桶琢磨半天,这东西洗澡舒服吗? 看看这木头粗糙的,洗个澡也不能靠,多硌人呢,真不愧是出家人,过的太糙了。 萧墨染淋雨受寒,又没有及时泡个热水澡暖着,大抵夜里是会发烧,幸而慕颜夕记着,带了些退烧药感冒药之类的。 干脆趁她没回来烧些热水,正好自己也淋雨,或许可以等她回来一起洗澡。 待慕颜夕将热水备好,门外脚步声轻轻,有人来了。 她停下动作,闪身在门旁,虽是这么晚了,不该是别人来,但自己现在还是不速之客,小心为上。 淡雅檀香逸散。 推门,显出一袭青衣道袍。 萧墨染眉目清濯,脸上隐约透着些红,眼底透彻如溪,她转身关好门,闻到檀香中揉着许多冷香味道,唇边稍稍弯了弯。 慕颜夕从她身后环抱,探手摘去她的束发簪子。 乌发柔软的披散在肩上,衬的身形更显纤细。 慕颜夕下巴抵在萧墨染肩上,将她揉进怀里,顺着在她额间抚过,“你可回来了,雨大风冷,你受不得寒,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掌心之下温度稍热,许是山风吹过淡了热气,不那么烫人。 “胡闹。”萧墨染出言轻责,却没有再束发。 慕颜夕轻笑,容貌越发妖媚轻浮,在她鼻尖捏了下,转而去屏风后倒入备好的热水,调适水温。 萧墨染蹙眉,泛着些许清愁。 她的心境一变再变,次次听到慕颜夕手上那些人命,总气的不愿再见她,可她真来了,又狠不下心将人撵出去。 人总有不得已,可慕颜夕手上人命太多,纵使萧墨染在心里一遍遍的替她开脱,还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夜夜噩梦,她已消瘦不少。 见了慕颜夕,就像见着那许多自人眼里长出的蝴蝶,七彩颜色,绝命之姿。 而自己对慕颜夕的心思,她总是不愿去想明。 是否该像师傅所言,当断则断? “颜夕。”萧墨染眼眸沉的深不见底。“峨眉有一块青莲玉璧,恰好我派世代镇守,你可想要?” 屏风后水声一顿,过了片刻才恢复,随之而来是慕颜夕轻描淡写的语气,“哦?” 萧墨染望着屏风,一室温暖的热气,却暖不了她的人。 “你可想要?” 慕颜夕依旧笑着,丝毫不见紧张,“是不是我想要,墨染就会给我?” 萧墨染眼眸水墨摇晃,不答。 慕颜夕从屏风后出来,眉眼弯弯,擦净手上的水,走到萧墨染面前,揽着她,笑意更深,吻上她微凉的唇。 “我想要你。” 第65章 狐狸精 热意随着升腾的体温逐渐炽烈。 慕颜夕比以往更是热情,纠缠着萧墨染,酝得几分旖旎湿润,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贴在一起。 她已是有些压抑的急切,呼吸温热,眼眸漾着水光,好似妖娆盛开的桃花。 萧墨染神色寡淡,少有反应,身上还有些微凉的湿意,透着些雨露味道。 不躲不闪,也没有推拒,可眼里依然清冷,只有片刻的朦胧。 慕颜夕见她这般清心寡欲的模样笑出声来,给她推到屏风后,在她肩膀柔软的乌发上揉了把,“先洗澡,不然会发烧,禁欲道长。” 萧墨染转身定定瞧她,也不说话。 “好吧,我出去。”慕颜夕凑到她耳边,“你很坦白,好媳妇,相公疼你。” 萧墨染脸色有些阴,眼眸漆黑一片。 慕颜夕赶紧走到屏风外面,省的被惹着的道长找她算账。 随着褪去衣物的细微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轻轻柔柔,像羽毛般挠人。 慕颜夕只铺了一床被子,回身就见着屏风后模糊的光影,灯芒晕染出几分柔和的白,和女子纤细的轮廓。 如斯美人,她都没有乘人之危,果然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 萧墨染洗澡倒是挺快,不过二十分钟已经出来,濡湿的头发垂着,衬着肩膀细腻白皙的肌肤。 睡袍有些凌乱,玲珑腰肢隐隐约约。 慕颜夕扬眉,眉目妖娆,径自去到屏风后换上新水梳洗。 空气中檀香淡雅透彻。 慕颜夕这一澡洗的时间很长,长到萧墨染已有几分睡意,侧身微阖着眼。 待她出来收拾干净,关了灯,从床的另一侧钻进萧墨染的被单里。 浅眠的萧墨染感到身后的凉意,可身上热的很,又不怎么有力气,轻然翻身,望着她。 “颜夕可是喜欢我这被单?不然怎地放着另一床不用,非要同我挤在一处。” 慕颜夕轻笑,“我以为墨染会惊讶的问我怎么到你床上睡。” 萧墨染微微抬头,眼眸似是映着星光,“天色晚了,我让你来此处等,便是让你不必深夜下山,而我这寝居只一张床,我若那般问你,太过多余。” 慕颜夕探手捏她脸颊,“墨染你太正经严肃,来,笑一个。” 萧墨染扭头躲开她的手,复又闭上眼,“你老实的睡,我不撵你出去。” 慕颜夕听话的躺下来,伸了手环在她腰上。 萧墨染见她没有别的动作,就由着她去,她好似倦了,人有些昏沉。 黑暗中的慕颜夕贴近萧墨染,眼眸愈发明亮。 慕颜夕在她腰侧轻轻揉抚,靠近脖颈,细细吻着。 萧墨染像是累极,背着她缩了下。 唇齿间的肌肤清凉滑腻,极为柔软,泛着微甜的香气。 慕颜夕缠绵在她颈侧,划致肩膀,吻的温柔绵密,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大,和腰侧肌肤贴的更紧,慢慢攀爬,覆上心口。 轻慢的揉捏。 萧墨染不胜其扰,正欲将这人赶出去,慕颜夕吻上她莹白的耳垂,极轻的咬了口,她立时颤了下,脊背蔓延开许多陌生的□□感,耳垂似被湿气酝的更烫了。 慕颜夕的声音惑人而缠绵。 “墨染,你还未回答我,是不是我想要,你就给呢?” 萧墨染喘了声,身体离开她,却被慕颜夕束回怀里,“你莫要这般待我,你想要青莲玉璧,自管去取,我也定会拦你,若是相遇,你我各凭道行,你,松开手。” 慕颜夕妥帖的揉捏着,指尖时不时划过顶端,激她恼人的颤栗,“大煞风景,夫人,现在可不是谈正事的时候。” “你快些松开我。”萧墨染蹙眉,清冷的眼眸浮着些许恼怒,转过身要推开她,却被慕颜夕抱了个严实,手臂并未被束缚,可已是无法推开这人。 睡袍散开,露出她光裸细腻的腰肢。 慕颜夕的唇覆着她的心口,鼻尖蹭过,复又凑到萧墨染唇边,“与青莲玉璧相比,我更想要你的心。” 她又热切的吻着萧墨染的唇,“还想要你的人。” 萧墨染感觉一阵阵的晕眩和昏沉,已给她折腾的没了推开的力气,手臂柔柔搭在慕颜夕光裸的后背。 她的所有热情和反应好似藏在深处,慕颜夕正在一点点探寻和索取。 身体的感觉全然陌生,灼烫的温度让那股□□更是明显,侵蚀着,一寸一寸软了她的冰肌玉骨。 悄然几声轻喘,和那透红的耳垂一起藏在夜色中。 空气仿佛变得旖旎而缠绵。 萧墨染眼里的墨色轻轻摇晃,水雾遮过往昔的清明。 仍是没多少反应,可又和平常有许多不同。 慕颜夕在她身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越来越炽热,手指攀上顶端,细柔的抚过。 舌尖灵巧,含着湿润热气,挑逗地纠缠纤细的锁骨,那般细腻的肌肤,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化在她口里。 没有反应也不打紧,似萧墨染这般,有了什么,也会忍下,只要她偶尔略沉的喘息,就是最好的回答。 就像雅致的莲花染着凡尘欲惑。 倾绝的诱人风光。 就连拥有都变成细致的满足。 温度越发热烈,到处都是蒸腾的热意和极致暧昧。 慕颜夕的吻更是柔软,指尖在顶峰的揉捏愈发肆意,惹的萧墨染绷紧脊背,呼吸更是沉了些。 只这体温高的不寻常,掌心肌肤濡烫,热出些了薄汗。 色令智昏,饶是慕颜夕向来敏感细致,可在被美色吸引了全部心神的时候,还是觉察的迟了。 探手覆在萧墨染额上,灼热烫人,好似要将她的掌心融透。 不出所料的发烧了。 慕颜夕清醒过来,披上衣服下床去拿药,倒杯水晾着,不时地试试水温,直到温和的时候端着回到床上。 她伸手拍了拍萧墨染的脸,“墨染?墨染醒醒,吃了药再睡。” 萧墨染疲累的睁开眼,高热让她觉着冷,朝慕颜夕怀里蹭了蹭,没支撑住又睡过去。 慕颜夕抱着人,无奈的瞧着她,看了看手上的水杯,又看了看掌心的药片,一咬牙,将药片含进嘴里。 轻柔捏着萧墨染的下巴,舌尖勾挑开她的齿关,喂进药,还不甘心的纠缠了一阵。 慕颜夕用这方法喂下杯水,这才去将被子药瓶收拾整齐,回床抱着萧墨染。 药真是苦的很,又苦又涩。 到现在嘴里还有一股子苦涩味。 而且,果然在峨眉山不适合有旖旎的想念。 天时不对,地利没有,人和也少的可怜。 黎明的薄光微微透过明窗,播洒下来。 慕颜夕守着萧墨染整夜,好在药效还算快,凌晨5点总算是退了烧,那侧的床单已是被汗浸透。 她抱着萧墨染移到另一侧,又倒了热水拿毛巾将身上的粘腻擦拭干净。 摸索着萧墨染的体温没有反复,这才放心。 这些许功夫又过半个多小时。 天色渐亮,露出边际浅淡的光线。 整夜明亮闪烁的北冥玄武星群,逐渐消失。 慕颜夕出了房间,微凉的山风拂去她整晚不眠的困倦。 “离韶,通晓炽影,让她着手将倾色瑶池的的一切搬离到重庆,务必要快,妖族留守成都,听我指令行事,我此次谋取青莲玉璧,倘有任何闪失,以离火讯号为令,封禁成都,我不在时,妖族一切,可由炽影掌管,若迫不得已,可凭我交于她的信物,向乌见尘求援,不致灭族。” 离韶好似突然出现,寂静无声,沉默的站在慕颜夕身旁,面无表情。 慕颜夕勾唇,妖气斐然的眼眸望着半明半暗的天,“我倒是要看看,成都一城的性命,敌不敌得过一块青莲玉璧。” 离韶冷淡的看向萧墨染的寝居,“你将她置于何处?” 慕颜夕回望离韶,眼底似是漆黑的冰冷,“我若不强,会有更多性命沦丧,她想寻求平衡,这本身,就绝不可能。” 离韶的脸被晨光沉的更冷,“古时人妖之间,并非似现在这般不容水火。” “古时人族孱弱,或是争权夺势,或是拓展疆土,人心涣散,如何能与我妖族相比,若非巫妖征战两败俱伤,损了根本,何至于让人族道门凌驾其上。”慕颜夕朝她轻笑,“可惜,妖族自傲,凭借妖力狂妄自大,不知收敛谋划,最后败了,追究到原因,也怨不得别人。” 离韶冰冷的神色有片刻的晃动,立时隐了去,“尘世非尽数如你所料,你无法掌握全局。” 似是她所有的话都变成这么一句平凡的语句。 离韶身形消失,凝于黑暗,亦可以在黑暗中隐藏。 慕颜夕张开手,定定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流星划过天际,徒留一道明亮却易逝的痕迹。 慕颜夕回房,在萧墨染旁边躺下来,贴过去,身体上带着的寒凉让她蜷了下,却没有躲。 她躺的暖了身体,闭上眼探手抱着萧墨染。 无论将来如何,起码现在,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变化。 一夜好眠。 慕颜夕累了一晚,睡的正沉,萧墨染起身她有感觉到,只是困的不愿醒来。 突然有人捏在她鼻子上,又推了推被单。 “师姐!师姐都7点了你怎么还不起来?!早诵师傅还问你来着,我替你回说病了,你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不是难受?” 慕颜夕扯着被单盖的严实,心里烦躁的很,这人实在太吵了。 来人用力将被单掀开,惊叫:“啊——!!!你是谁?!为什么睡在师姐床上?!” 慕颜夕不得以睁开眼,见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生穿着青衣道袍,怒气冲冲的指着她,而且还扯着被子。 正是清荷。 清荷又拽被子,怒道:“你究竟是谁?!你把我师姐如何了!!!” 慕颜夕揉了揉眉心,顺而将肩上乌发撩到耳后,裸着白皙细致的肌肤,脖颈愈合的嫩红咬痕明显。 姿态撩人且十分的妖娆魅惑,衬着扬起的眼尾,更是勾魂摄魄。 清荷看的瞪大眼,指着她颤抖说不出话。 慕颜夕觑着她,伸手将被单扯回来,莹白的手臂裸在清荷眼里,“自然是你的师姐让我睡在这里。” 清荷到底年纪还幼,即便满是怒意,却更显活泼不惹讨厌。 “不可能!师姐的床都不让我睡怎么可能让你睡!肯定是你绑架了师姐!!我要去禀告掌门!!!” 慕颜夕眯着眼,“你长的太丑,你师姐嫌弃你,所以不让你跟她一起,我就不一样了,你说说是不是我比你好看?” 清荷刚想反驳,却悲催的发现确实这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比自己好看,她又不乐意说谎,更不好回答,只憋着气,怒的眼睛都红了。 等等,没穿衣服?! “啊!!!”清荷捂着眼睛,“你你你,你流氓!你快穿衣服!!快点!” 慕颜夕无语的看着她,我被你看了去你还骂我流氓,怎么跟你那禁欲师姐一个德行,颠倒是非。 “你师姐可是厉害,少有人及的上她,我是不太可能把她怎么样的对不对,而且,你让我穿衣服,你总得出去吧,莫非你想看着我换?” “谁,谁想看着你换!”清荷背着身,给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信了,萧墨染是清心阁第一弟子,道法高深,什么妖魔鬼怪都会栽到她手里,是不太可能被这么一个女人绑架,况且这女人还心安理得的睡在师姐的床上。 想到这,清荷心里又酸的冒泡,师姐从来不让别人和她一床,竟然被这么个女人睡了。 “那你到底是谁呢?” 慕颜夕已经换好衣服,衬衫最上开着两道口子,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还有脖颈处的咬痕。 “我是你师姐的朋友,慕颜夕。” 清荷皱眉,八成是师姐山下的朋友,慕颜夕,颜夕?! 她猛地转身抬手指着慕颜夕,“狐狸精!!!” 慕颜夕一怔,被看出来了?不应该啊,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 清荷冲过去扯住她的胳膊就往下拉,“你个死狐狸精!烂狐狸精!勾引师姐!你还睡师姐的床!我一定要禀报掌门!!!” 慕颜夕挑眉,妖娆的眉眼眯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手挡住,“死小鬼,你叫我什么?” 她抖了下,转而更是怒气冲冲,“狐!狸!精!” “清荷,你作甚胡言。”清冷音色传进房内。 慕颜夕松了人,清荷赶紧退开,离她远远的。 萧墨染进房看见这两人,微微蹙眉。 慕颜夕起身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眼眸浮现许多难言和羞涩,“墨染,你昨夜……昨夜……下口太重,人家疼的紧。” 清荷闻言立时看向萧墨染,张大嘴,一脸震惊,突然注意到慕颜夕脖颈的齿痕。 这明显是齿印,她自己肯定够不着,那…… 莫非师姐…… 萧墨染侧头,神色淡然静默,推开慕颜夕,将手中端的碗碟放在桌上。 清荷惊的言语不能。 师姐被一个人那样抱着还没有立刻推开! 清荷心里酸成醋坛子,咬牙切齿的盯着慕颜夕。 慕颜夕凑到萧墨染耳边,温热呵气覆上脸侧,眼眸余光轻飘的落在清荷身上,“墨染,你昨夜……太坏了些……可是人家喜欢的很……今晚继续可好?” 萧墨染脸色愈冷,抿着唇,“休要胡言乱语。” 清荷愤怒的哼了声,夺门而出。 萧墨染拉开距离,望着清荷离去的身影沉道:“你为何这般逗她。” 慕颜夕满是幸灾乐祸,“谁让这小鬼大早晨就扑过来掀我被子,都被她看光了。” 萧墨染定然瞧她,“颜夕确定非是自己撩开?” 慕颜夕:“……” 这日子没法过了。 萧墨染沉声道:“经房的书卷受潮,字迹模糊,该重新撰写。” 清荷掀人被子的举止太过失礼,是该略施薄惩。 第66章 死小鬼 清心阁,道经阁。 房间内整齐的排着竹制书架,两排书架之间约莫能容得下两人并行,架子上摆满了经书,有些似是孤本,以绢锦包裹,每日都有弟子打扫,竹架一尘不染。 另放着一排排矮桌和蒲团,桌上香炉轻燃,檀香飘散。 今日修习经卷的弟子很少,显得有些空荡,平日里经房是交代了无念的弟子清竹看管着,她一向爱书如命,倒也甚为合适。 清荷愁眉苦脸的撰写经书,嘴里还时不时嘟嘟囔囔,“哼,师姐太讨厌了,这书比我都干净,还说什么经卷返潮怕清竹师姐一人忙不过来,叫我来替她撰写,她就是想陪着那个狐狸精不想陪我!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清竹神色严肃的走到清荷身边,抬手拍她脑门上,“嘀咕什么呢?好好抄,小心墨,滴到书上我饶不了你。” 清荷揉揉被拍红的额头,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师姐……派中有狐狸精!” “胡说,若是山下有精怪也还算数,派中怎可能有狐狸精,莫要想着偷懒,清莲师姐交代,你抄不完便不放你去吃饭,已经巳时了,你小心着时辰。”清竹一本正经道。 她本就少有笑的时候,比她的清莲师姐还冰疙瘩,平时弟子见着她都是绕着走,更何况有几次弟子不小心折了经书页角,给她一顿收拾惩罚,自此众人更是避着她。 她的不苟言笑甚至将新来的小弟子吓哭过。 清荷撇撇嘴,“真的有嘛,我亲眼看见的!”冰疙瘩师姐,要不是清莲师姐让她一定来,她才一步都不进经房。 哼!死狐狸精!臭狐狸精!烂狐狸精!缠着师姐偷偷摸摸不知羞耻!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坏主意得逞的! 虽然不知道狐狸精有什么主意,但狐狸精的主意一定是坏主意,狐狸精都坏! 清荷越想越气,拿着毛笔在桌上狠狠的戳,嘴撅的老高。 “清荷!!!” 这声音气急败坏,像是凭空一个炸雷。 清荷抖了下,毛笔掉在桌上划出一道凄惨的痕迹,疑惑的抬头,就见着清竹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头一看,立时哀嚎一声:“完了!!!” 清荷生气没注意拿着毛笔正好戳在撰写的经文原本上,那上面原来工整娟秀的小楷早就被她画成了一团糟,黑漆麻乌的,更严重的是,这是清竹誊写的经文。 “清荷!!!将这本经书誊写二十遍!!!写不完不许睡觉!!!” 清竹啪地甩下面目全非的经文,脸色异常狰狞。 远处有经过的弟子停下脚步,瞟了几眼经房牌匾又低下头急匆匆的离去。 “师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写!!!” “师姐……死狐狸精!我跟你没完!!!” “你……居然敢骂我狐狸精!罚你将所有经书重新誊写,写错一个字重抄!!!” “师姐……我说的不是你……呜呜呜……” 为了长期住进清心阁,慕颜夕可谓煞费苦心,不仅仅带了一千万的香油钱去拜会掌教,还编了个凄惨淋漓的原因,说什么自己碰上邪秽之物,久医不好,这才一番周折到峨眉来,希望藉由仙气灵山的风水去除掉身边的邪秽之物,还望无尘道长慈悲云云。 她说的楚楚可怜,泪雨盈盈,见者无不被她蒙骗过去,只是她颇为没有把握的无尘一直似笑非笑,若说无尘信了,那绝不可能,清心阁可是声名远扬,它的掌教大抵多智近妖,看不出这点小手段那可太狂妄,可是无尘也没有揭穿她,反而真是容她在清心阁住了下来,还安排到萧墨染的院里。 这不得不让慕颜夕猜测这老道姑是不是都看穿了。 姑且不计较她们的原因,反正已经如了她的意,现下以不变应万变最好。 慕颜夕这般暴发户的阵仗没多久就传遍整个清心阁,几乎所有弟子都知道有个长的很漂亮的女子捐着许多钱要长住清心,还就在她们清莲师姐的院子里。 一时间,萧墨染院子外面多了很多行迹诡异的人。 而慕颜夕自从进了院子,就开始打电话让人把炽影备好的东西往上送。 换洗的衣物,新的被褥床垫,还有一些琐碎的物件,差点连空调彩电洗衣机都送来一套,折腾了整天。 “满意了?”萧墨染淡然看着慕颜夕吩咐人抬进一张大床,还带了许多东西将原本整洁干净的寝居搞的一团糟。 慕颜夕瞥了眼床,轻佻的勾着她的下巴,“不满意,我还没摘到那朵莲花儿,怎么会满意呢。” 见她轻浮劲又上来,萧墨染懒得搭理她,转身去收拾房间。 “墨染,你的师妹们姿色真是上乘,这模样这长相到了山下要什么小伙子小姑娘没有,偏偏死守在这里常伴青灯,真是浪费。”慕颜夕叹道。 她没少在清心阁转,虽然面生,到处都会碰到人,但这是白天,其他弟子有所奇怪但也没什么疑心。 慕颜夕非人非妖,无尘老道姑都看不出来,其他人便更看不出来。 只是这见过的女道士,或是容貌清秀,或是冷若冰山,抑或天生暖融样貌,却都一袭青衣道袍,道士发髻,生生掩住丽质,于她看来,那不异于暴殄天物。 简直是浪费。 萧墨染将她带来的衣物一件件叠好,妥帖放置,“似尘世那般碌碌无为,才是茫然一生。” 慕颜夕少有的赞同,“墨染说的也对,结婚生子,奉养父母照顾孩子,大抵都是这么一条路,到年老该回忆的时候,也少有什么能说的出来,所以呢,更要随心所欲,你说是不是?” 萧墨染抬眸瞧她,“随心所欲的卖姑娘?” 慕颜夕眼尾抽了下,望着萧墨染很是哀怨,“你能不能不提这事。” 萧墨染神色寡淡,眼眸清亮清亮,“是你先提起,我不过顺着你的话答,你若不做这事,我便没得可说。” 得,这还是计较她的职业。 慕颜夕轻咳几声,赶紧撇清,“人总有难处,你们清心阁也帮不了所有人是不是,我只不过提供一条途径,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强迫她们,遇到急事没个方法,那更凄凉。” 萧墨染似笑非笑,“莫非还要感谢你不成?” 慕颜夕侧过头看着窗外,“感谢不用,别背后诅咒我就可以,别像你一样,我给清心阁捐了那许多香油钱,你还在这里百般指责我的职业,若有他法可行,我也想在家相夫教子,养养花,上上网。” “那些钱我已让门中弟子送往贫瘠区县,清心阁并未使用分毫。”萧墨染轻描淡写,手上动作不停。 慕颜夕干脆整个人朝着窗户,她算是明白萧墨染的意思,没拿你的东西,就不用手短,想指责继续指责。 她看了许久窗外,直把院落竹子的竹节都数的一清二楚,这才转过身。 萧墨染整理好衣物,就将她带来的许多琐碎东西一一归置好,居室一如往常干净雅致,布局简单,竟是看不出多了什么,可又隐约的充盈了许多。 好似一贯的清冷揉进许多暖意。 “青衣道袍……”慕颜夕轻笑,妖娆魅惑,“墨染,你再拿柄拂尘,便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她走过去,探手抱着萧墨染,轻然在她唇边亲了下,“可是你比她贤良淑德,更比她漂亮。” 萧墨染悠然回望,眼底清澈如溪,映着慕颜夕的影子,“慕展元。” 慕颜夕身体僵硬,“……” 道长,你能不能别这么大煞风景。 日暮四合,周围渐渐暗沉,峨眉山渐渐寂静下来。 明净的窗上映着她们的影子,温暖而融洽。 萧墨染轻轻推了她一下,“现下时辰不早,膳堂已散,你去将清荷唤来。” “我不想和她一起晚餐。”慕颜夕挑眉,她实在不愿意见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 萧墨染定定瞧她,清冷如初。 慕颜夕转身就走,“我去我去,墨染娘子,乖些等我回来。” 后山到山门的小路越来越暗,几声悄然蝉鸣,衬的格外安静平淡。 各殿各堂每个院落都亮了灯,群山环绕,黑暗中影影憧憧,清心阁仿佛隐居在此的高人,更是幽寂。 道经阁比别处院落更亮些,天色愈晚,在里面修习经文的人越多。 慕颜夕拦下一个朝此处行来的弟子,“道长请留步。” 道士先行施礼,“不知施主有何要事?” 慕颜夕笑道:“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清莲道长托我寻清荷道长去,只我于清心阁甚为不熟,擅自行为怕是会有错漏,能不能劳烦道长进道经阁唤出清荷道长来?” 道士又是一礼,“施主稍待片刻,贫道这便去唤清荷师妹。”说罢便走了,脚步很快,却不显匆忙。 慕颜夕没等多久,就听着清荷欢快的声音传来。 “清莲师姐!我就知道清莲师姐最好,你可没看见,我今天给清竹师姐折腾坏了,师姐师姐……” 就见青衣道袍不掩青春气息的小姑娘跑出来,她模样还未长开,仍有几分稚嫩,可隐隐有了灵动活泼的轮廓。 清荷的声音在见到慕颜夕的时候戛然而止,蓦然怒气冲冲,“狐狸精又是你!” “你师姐叫你过去。”扔下一句话,慕颜夕转身就走,将她远远扔在后面。 清荷倒是跟着,只不过一路死狐狸精烂狐狸精的骂她,饶是慕颜夕不计较心里也开始不舒服,瞬间到她身前,吓的清荷惊呼一声险些摔着。 慕颜夕眯着眼,唇边笑意渐浓,“死小鬼,你信不信我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块一块拆下来然后扔到荒山野岭,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清荷猛地哆嗦,容貌隐见青涩,煞白着脸,兀自逞强,“哼,狐狸精,你才不敢,师姐会知道的。” 慕颜夕靠近她,“你想不想试试?” “哼!”清荷愤愤然,没有再继续叫她狐狸精。 慕颜夕继续往前走,却没听到清荷跟来的脚步声,这便回去寻她。 清荷年岁还小,又是萧墨染交代,也不好真将她扔在这里。 她站在通路一动不动,看向远处的林子里。 慕颜夕过去,疑道:“你在瞧什么?” “刚刚有个很奇怪的人一抽一扭的走了进去,穿着也不像本门弟子,这个时辰不该还有外人在,我去看看。”清荷似是顾不上再跟她斗嘴,抛下慕颜夕跑进林子。 她倒是上心,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慕颜夕也跟着进去,片刻已是跟在清荷身后,她脚步不慢,竟是没多久就发现了那人。 就在前方不远处,那人一抽一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乱窜一般,歪歪斜斜踉跄着朝前走。 清荷屏着呼吸,尽量将脚步放轻跟在那人身后。 突然那人停下了。 周围极为安静,连往日的虫鸣都消失无踪,高大的树木遮挡月光。 只有丝丝暗淡月芒落在那人身上。 陡然一阵劈啪声,似是爆竹那般稠密干脆。 清荷藏身在树后,这树粗壮,这么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有人躲着。 那人一直停着,待劈啪声响尽,又是抽搐扭动了几下。 忽然,那人的脖子一点一点扭着,猛地一下转到后面,就像整个脑袋倒长在背上,阴惨惨的朝清荷藏身的方向裂开嘴笑。 目光死死盯着清荷身前的树。 清荷僵直着,吓出一身冷汗。 第67章 借尸还魂 那人一步一步抽搐着,脑袋扭曲在背后,朝清荷方向挪过去。 清荷吓的动弹不得,整个人僵在树后,浑身没有力气,眼睁睁看着阴森的人靠近。 那人倒退的极快,转眼已是离着清荷不远了。 嗖一下,那人立在清河面前,笑的更开,眼珠子似要凸出来,隐约能看得见细密的红血丝。 清荷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却给后面的树根绊倒,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惊恐的望着那人,一点点朝后退。 那人裂开嘴,沿着下巴滴落黄色的涎水,伸出手,直直的抓向清荷! 突然那人又定住,更加剧烈的抽搐扭动,好似浑身的筋脉纠结在一起。 清荷趁机爬起来,转身就跑,蓦地撞上一个人。 慕颜夕。 清荷急忙躲在慕颜夕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吓的直哆嗦。 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直在山上无忧无虑,适才怀疑有人偷偷留在山上跟了来,却看见这么一幕,现在不管自己抓的是谁,能挡住自己看不见那东西就好。 慕颜夕望向那人,只见它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恶狠狠的模样,十分狰狞,不断从衣服里流出水来,鲜红鲜红,在地上缓缓铺展,浸过的草木泛着中诡异的暗红色。 过了没多久。 啪嗒一声。 那人空成一幅人皮,轻飘飘的落下来。 人皮上飞舞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黑夜中十分绚丽,悠然落在慕颜夕指尖。 “你再抓我的衣服就破了。”慕颜夕声音柔和许多。 清荷触电般松开她的衣服,颤道:“狐狸精……它……它走了吗?” 慕颜夕看着人皮,“走了,你别偷看,那东西走的很恶心。” “哦。”清荷伸手拽着她的衣服,“狐狸精,你怎么……不是很害怕的样子?还站在……站在这里这么久。” 慕颜夕回身,挡着清荷的视线,“我又不像你这死小鬼这么胆小,连这都怕,何况你抓的我那么紧,我想跑也跑不了。” “死狐狸精!你……你说谁胆小!我……我才不胆小!刚才……刚才……是我没反应过来……”清荷装模作样的吼道,目光怎么都不往那地方瞟。 慕颜夕探手捏着她的下巴,缓缓靠近,吐息温热,“我是万年狐狸精,会吃人的。” 清荷看到她墨色的眼眸深邃如潭,泛着隐约的冷意。 突然哆嗦了下,清荷拍开她的手,退了几步,“那个,狐狸精,你和清莲师姐说一声,我回去睡觉,改天再去看她,还有,今天的怪事我会禀告掌教,你别告诉师姐。” 慕颜夕目光轻飘飘的,眼尾妖娆凝聚,“好。” 清荷跑了几步,停下,不自在的喃道:“狐狸精……多谢了。” 慕颜夕没说话,见她跑远,这才回身去看那张人皮。 周围被血染出大片大片暗红,隐约透着黑芒。 融的就剩下一张皮,连骨头都化成血水。 慕颜夕轻然抬手,星点的赤红光芒飞射天空,片刻间就散了。 两分钟后,离韶出现在她身边,瞥见地上的人皮,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慕颜夕冷着一张脸,“离韶,你可看出这术法的来历?” 离韶嫌恶的站的远了些,一袭白衣澄净,衬的她神色愈发冰冷。 “此术非巫蛊,究竟是何种术法,我不得而知。” 慕颜夕眯着眼,勾唇浅笑,“你自是不知道,此术传自南洋,名为鬼降,中降者全身血肉骨骼尽被恶鬼煞气腐蚀干净,类于鬼附其身,借尸还魂,这是南洋降头术的一种,和南疆蛊术本属同源,但传承这许多年,早已大相径庭,传闻是唐朝开始盛行,降头术阴邪狠毒,可谓声名远播,无不让人忌讳,不过,仍是不入流的东西。” 离韶淡道:“青莲玉璧还未有任何消息泄露,该不会吸引居心叵测之人,况此人,大抵不知青莲玉璧有何用途,或许,不是为此而来。” 慕颜夕笑意更深,“他当然不是为此而来,虽是鬼降,可分明施降者降头术还未练到家,不然那小鬼和这东西照了几次面,怎么会安然无恙呢,若为青莲玉璧,便不是它来了。” 离韶沉了片刻,面无表情,“无妄已经离开祖师祠堂。” 慕颜夕拂了下衣服上不曾有过的尘土,笑道:“那更好,将这东西收拾收拾,我们送她一份大礼。” 离韶微微颔首,“是。”说罢,走到人皮前,张开手。 只见人皮好似给人团了起来,成一个小小的人皮团子,垂在离韶掌下。 萧墨染等了许久,却不见慕颜夕回来,心下稍沉,正要出去寻她,才出了院,就见着慕颜夕沿着后山小路走过来。 只有她一个人。 萧墨染神色清冷,水墨色的眼眸微沉了下。 隐约的柔光浮在萧墨染身后,好似晕着一层朦胧雾霭。 如同绽放在黑夜中的请濯莲花。 慕颜夕快步走进,探手捏在她腕上,“让你乖些等着我,怎地还是出来了?夜里风大,你受不得寒,又想发烧?” 萧墨染轻声道:“清荷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回去睡了,改日再来找你,让我告诉一声。”慕颜夕拽着她往里走,“路上是有些小事,我们回房再说。” “嗯。”萧墨染应了声,跟在她身后。 空气中泛着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散了许久,仍是散不干净。 萧墨染蹙眉,瞧着慕颜夕的背影,片刻又错开眼去,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 进了房间,慕颜夕仔仔细细洗干净手,直到肌肤沁着水光仿佛透明才吐出口气,冷凝的脸缓和许多。 萧墨染安静的看她,浓密睫羽下眼眸清凉透彻。 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素菜,两只盛满米饭的碗和两双筷子。 似是已经凉了许久。 慕颜夕擦净手上的水,简单的将刚才的事复述一遍。 萧墨染听她说的完全,一言不发。 慕颜夕坐在桌前,端起米饭,“墨染,可有什么人曾在清心阁捣乱吗?或是哪个弟子和人结怨?” 萧墨染坐在她对面,想了想道:“我不曾听说有人在派中捣乱,至于门人弟子和人结怨,派中弟子少有下山的时候,大抵是不会,远游弟子甚多,许是他们有些误会尚未言明。” 慕颜夕沉道:“南洋的降头师若有仇怨,定会将仇报在本人及亲人身上,与他们而言,报复本人更为重要,相比之下,若有人搭救仇敌的亲友,只要仇敌身死,便不会太过追究,罕有放过仇敌却祸及亲朋的,这降头师胆子倒是不小,峨眉山为地脉龙气分支,何种邪术施在峨眉便会削弱威力,它微末道行却硬勉强为之,那该是多大的仇怨。” 她夹些菜放到萧墨染碗里,“莫要担心这些,那些污秽的东西,自有我去挡着,你少费心思,只是七煞冲玄武,鬼界动荡不安,多有变数,你需小心防范。” “我晓得。”萧墨染轻淡应答,眼底波澜不惊。 慕颜夕想着离韶会做的事,笑出声来,忙低头掩饰。 萧墨染眼眸墨色摇晃了下,“颜夕,你还有事瞒我。” “也没什么。”慕颜夕勾着唇,眉眼弯弯,脸上妖气斐然,“我非常感谢三位道长的慈悲和美意,所以,给其中一位送个礼物,不成敬意。” 萧墨染沉默片刻,“无妄师叔虽性子强硬,却非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你莫要闹的太过。” 慕颜夕轻浮的瞧她,“墨染,你何时让我骗一回?次次被你看穿,实在太难为情。” 萧墨染神色稍暖,笑意浅淡,“薄情寡恩之人才思左蒙右骗,颜夕也想成此人?非我看穿于你,而是你招数不改,我见的习惯,自然易寻到破绽。” 不是嘲讽胜似嘲讽。 慕颜夕眼尾抽了下,“最毒女人心。” 萧墨染轻描淡写,好似没有听见。 烧了热水沐浴,漾开一室暖融,泛过沐浴露独有的淡香。 窗外夜色黑尽。 群星闪耀。 慕颜夕坐在床上,乌发濡湿,偶尔几滴水珠划过白皙的锁骨,她靠着软白的枕头,拿了萧墨染床头的经书翻几页,甚感无趣的搁下。 水声淅淅沥沥,屏风映着纤瘦柔和的身影。 仿佛这就是一生。 安稳而平淡。 萧墨染从屏风后走出来,睡袍裹的严严实实,露出下摆遮不住的纤白小腿和脚踝,更显柔美。 欲语还休。 乌发湿哒哒的披在身后,清心寡欲的脸衬着水光,透着极致的清濯干净。 她坐在床边。 慕颜夕起身靠近,接过她手上的毛巾擦拭着柔软的发丝,隐约淡雅的檀香悠然四散,很是好闻。 指尖穿过发丝,碰到萧墨染微凉的肌肤。 恍惚一场悠久沉寂的梦境,在梦中,她不是妖,她不是道士,没有那么多的纷扰,没有那么多的纠葛。 就这般相伴,一直一直。 慕颜夕环着她的腰,凑近耳垂轻轻一吻,“墨染,若我不要青莲玉璧,你可愿不做道士,随我下山?” 她的笑意极淡,几乎瞧不出笑的样子来。 萧墨染顿了下,没说话。 慕颜夕勾唇,“罢了。” 倘她答应,那便不是萧墨染。 可就算明知她不会答应,问出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她应下,哪怕不合自己心思,也要和那般的心思差不了多少。 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萧墨染不会那么做。 慕颜夕也不会那般做。 既然都不会,那就没必要答。 只不过,怎么还是那么不甘心呢? 萧墨染放好毛巾,躺进被单里,“睡吧。” 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慕颜夕的笑已经浅的看不到,躺在她身边,柔发仍旧有着几分潮湿,冰凉冰凉,就像她突然冷掉的心。 “你会怕我吗?” 你会不会怕我?怕了,惧了,才会想着走,想着离去。 我这般的人,你会不会怕? “不会。”萧墨染一如往昔的淡然坚持,似是从来不曾变过。 慕颜夕低低的叹了声,含着些细微的颤抖。 萧墨染转身,眼里墨色轻轻摇晃,迟疑了下,耳垂悄然泛红,伸过手抱了她。 “莫怕,我会在。” 慕颜夕安静的靠在萧墨染的怀里,眼眸红了一层,染的眼尾都透着湿意,被沉沉夜色掩去。 吐息覆上她裸着的锁骨。 轻悠的呵进心里。 第68章 日食 第二日一大早清荷便来了后山小院,自她五岁上山以来,最喜欢缠的就是这个冷淡的师姐,每日必会找上两回才安心,通向后山的小路早就跑了许多遍,就算梦游也能走过去。 可昨晚一幕让她做了整夜的噩梦,哪怕已经没有那东西,青天白日,却仍是感觉阴森恐怖。 泥土覆盖下好似一个深藏的尘世,掩盖了许多不曾出现的东西。 慕颜夕瞧着眼前七只黑黑白白毛色驳杂狗很是头疼,她怎么都没想到,萧墨染这样冷淡的人收留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动物在,平时那些动物都在山里跑,只有固定的时间才回来进食。 原本以为她对这些小动物没有兴趣,她在山下的时候,也没见对着哪只可爱的毛绒动物抱一抱。 而且这些家伙围着萧墨染绕成一圈,一致冲着他叫唤。 平时很是安静的小院一时间变得十分喧闹。 萧墨染寡淡着一张脸,将饭食倒进盒子里,白饭青菜,不见半点荤腥。 那些狗兀自狂吠,半刻不得停歇。 慕颜夕不胜其烦,妖娆的眉眼浮着许多凌厉,朝着那些动物瞪了眼。 七只小狗立时惨嚎一声嗷嗷叫着四散奔逃,一会儿便没影了。 萧墨染眼里闪过些许惊诧,转而仔细打量着她。 慕颜夕轻咳一声,被萧墨染看的不自在的很,“这些孽障胆子小,在它们看来,我就是一只张牙舞爪成了精的狐狸……” 话未说完,给清荷的惊叫声打断。 “狐狸精你居然吓唬狗!” 慕颜夕脸色瞬间就阴了,就像刮过一场狂风暴雪,“死小鬼,怎么哪儿都有你。” 清荷一脸嫌弃走到萧墨染身边,“哎呀哎呀,狐狸精你人品不好德行不好脾气还臭就算了,没想到你这么没品,居然吓唬狗,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去吓唬几只小狗!” “死小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吓唬狗?那些孽障跑了你做什么赖我身上,指不定是你丑的厉害,将那些家伙惊跑。”慕颜夕反将一军,满意的看着清荷涨红的脸。 “你才丑的厉害!死狐狸精!我明明看见你对着可怜的小狗瞪眼睛呲牙来着,别想着狡辩,师姐看见了!她可以作证。”清荷望向萧墨染,扯了扯她的袖子。 慕颜夕同样也看着萧墨染,妖气的眼尾轻轻扬了下,指尖凭空飞舞一只彩色蝴蝶。 萧墨染侧过头,当做没听见。 清荷又扯了把萧墨染的袖子,怒道:“师姐快说!我一定要揭露狐狸精的恶行!” 萧墨染沉了下,眼眸水墨濯漾平静,“清荷,你年岁还小,样貌美丑,不必过于在意。” 言下之意就是认同清荷长的过丑吓跑了狗。 清荷恼羞成怒,甩开萧墨染的袖子,眼睛气的红了层,“师姐你偏心!就知道护着死狐狸精!她来了你都不疼我了!师姐最讨厌了!” 说罢跑出小院,急匆匆的下了后山,青绿的草木给她跑动的微风拂到一边。 萧墨染垂眸,目光总是避开慕颜夕指尖的蝴蝶。 她没有忘了这不是一般的蝴蝶,而是蝶翼,美的极致绚烂,折磨身体禁锢灵魂的蛊。 慕颜夕注意到她的反应,悄悄收起蝶翼,只见色彩艳丽的蝴蝶一点点变的透明,晨曦的阳光似是从蝴蝶身上透过,折出华丽而鲜艳的颜色。 映在萧墨染脸上,极快的闪过一瞬。 她下意识的退后几步,躲开了这道光。 萧墨染仿佛若无其事,“她到底还小,性子活泼,你作甚总欺负她。” 慕颜夕冷道:“谁让这小鬼总跟我作对,口无遮拦的整天叫我狐狸精,我心里虚的很,自是得让她闭口。” 萧墨染目光悠远飘渺,好似不过随便的问话,也不在意她怎么答。 “你若不喜,我以后不用蝶翼便是。”慕颜夕轻声道。 萧墨染抬眸望她,长睫轻轻颤了颤,眼里浮着许多复杂难明的意味。 “颜夕,你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你我心中都有计较,既然已是这般明白,又何必三番四次说些做不出的话来哄我,说得那些谎话蒙着我一时安心,倒不如真去做了一件更让我觉着可敬。” 慕颜夕怔住,目光细微的晃动。 萧墨染神色稍沉,闭了下眼,“我知你不会舍弃青莲玉璧,知你不会放过医院地底那些魂灵,你的性子我大抵能猜测些许,你说的许多话,多半都是做不得数,你既想我欢喜,可否有一件不去骗我?” 慕颜夕难以反驳,她那一次不是表面上做足功夫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有些时候表面功夫也不做,或许她习惯了做表面的一些动作而不停止自己的目的,只是她不曾在意,那许多许多的谎话,会把本来有的信任一点一点磨的干净。 萧墨染低下头,目光落在刚才浮着七彩色泽的地方。 “你想如何做,不必费心蒙着我,若不利尘世,我自会拦你,那些话,便不用再说了,我不愿信,也不愿听。” 现在她还能看穿慕颜夕的心思,她的谎话,可如果有一天不能了,她信了,到头来发现都是谎言,那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世间最痛心的,不过倾尽所有信任一场,却似黄粱一梦,尽皆虚妄。 谁能容得下一次又一次的被骗呢? “清莲师姐!不好了,门中出了人命,现下警察已经封锁无妄师叔的寝居,还说要带无妄师叔回去问话,掌教师伯和师傅都不在,这该怎么处置?” 一个二十左右大的道士急匆匆的跑来,才进小院便迫不及待的说话。 萧墨染蹙眉,朝慕颜夕那边望了眼,“你先回去照看,我稍后便到。” 道士急急的应了声,忙着回去安抚燥乱的人心。 清心是峨眉圣地,道派传承源远流长,这人命事情一出,不管同清心阁有没有关系,门派清誉都会受到影响。 萧墨染心中稍沉,不再多做耽搁,立时就往前山赶去。 慕颜夕跟在她身后,解释道:“此事我并不知情,我只是让离韶去吓一吓她,想来离韶也不会多做手段,也非是我让人唤了警察来。” “你留在这里,莫要出去。”萧墨染温言交代一声,又道:“以无妄师叔的性子,大抵是她自诩身正影直,主动去寻了警察,我先去照应,回来再同你解释。” 慕颜夕探手捏在她腕上,温凉玉珠挨着肌肤,“我跟你一起,那些人惰性厉害又老奸巨猾,我怕你给他们欺负了去。” 萧墨染抿着唇,良久,缓缓握了下她的手。 两人到了无妄的居所时,里面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最里面拉着道警戒线,十几个警察维持秩序,另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取样采证。 围着的那些人好似又惊惧又兴奋,有个青年男女拿了手机正拍照,还嫌位置不好想绕的近些,被一个脸上有疤的警察呵斥几句,羞的面红耳赤。 有个年轻的警察大声嚷嚷:“哎!你们都围这干嘛?散开散开!不许拍照!你们要闲的没事,都跟我回警局做笔录!” 一听要去做笔录,围着的人赶紧朝外走,生怕惹什么嫌疑,只还有几个好奇心中的站在远的地方朝着里面观望。 无妄站在警戒线里面,被两个女道士扶着,还算镇定,衣服上也沾了血,大多都在背上,手还颤着,估计是被吓的不轻。 两人一路进来,警察都下意识给她们让道,慕颜夕见的少,可清莲居士谁不认识,那是局长都得供着的主,他们哪里惹的起。 一屋子浓重的血腥味。 只见无妄床榻上铺着一大滩血,都凝成了块,血块间是张人皮,粘在了一起,依稀能分辨出五官的模样。 走得近了,还能味道一股子尸油的腻歪味道,非常难闻。 右脸有条刀疤的警察正要跟无妄说话,见着走来的萧墨染愣了下,“清莲居士?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你在山下没回来。 他话说了一半赶紧停了,萧墨染身后的慕颜夕朝他似笑非笑,但眼睛却是冷的渗人,急忙三缄其口。 慕颜夕迎上去,瞥了眼无妄道姑惨白的脸色,笑意渐深,“赵队长,好久不见,你这是公干?太远了点吧?” 赵庆笑了下,“我是有公事出差,正好遇上这案子,被人给拉了来。”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扬着,“我一直想着要好好答谢赵队长之前的多次照顾,不过琐事太多没有这个机会,清心阁遭人恶意陷害,倒是劳烦你跑一趟。” “慕老板说的哪里话,我们工作就是为群众服务,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在清心阁这里杀人,我责无旁贷,一定会把那个恶意栽赃清心阁捣乱的人找出来,让他承担该有的法律责任,这也需要慕老板等人的配合。” 赵庆义正言辞,脸上刀疤动了动,更显狰狞。 慕颜夕轻佻的眨眨眼,“当然。” 有赵庆在,慕颜夕放心许多,这个男人做事还是挺有原则,人也聪明,不像一些老油条,只懂得敲竹杠抢功劳。 她无意听无妄叙述离韶有什么杰作,进来瞧过一眼她就明白,离韶定是趁着无妄睡着将这人皮不知用什么法子放到了她身下,却没有惊动人,等无妄一醒来,碰到床,就会觉察出不一样,晨起正困倦不清醒的时候,猛一见有张人皮紧紧的贴在身上,这肯定把人吓个半死。 慕颜夕不经意间望向外面的天,陡然变了脸色。 晨曦日光正好,温暖明媚。 苍穹突然显出星群,还有颗异常明亮的星星不断的冲向星群,星群安稳,并未被异星动荡。 明亮的阳光下,异星更加闪耀,周围竟是浮着圈红晕,一次次冲撞星群。 七煞冲玄武。 天降异象。 空中洋洋洒洒飘落许多澄黑翎羽,翎羽边缘缀着淡淡的银色,一片一片,如同细雨纷飞。 许多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住,愣愣的看着翎羽。 慕颜夕来不及同萧墨染言说,立时便朝外走,飘落的翎羽挨到她身边,像是被微风拂过,尽数错开去。 匆匆绕到正殿。 殿外仍旧聚着许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人群无意识的分开。 极长极高的岩石台阶上,她缓缓行来。 一步一步,好似轻飘的落着,又像没有落在地上。 周围如同静止,人声吵杂,千般表情,万番言语,都尽数隔绝。 黑色礼服纯粹而深邃,好似天地间最为凝聚的黑暗。 面上覆着净如夜的面具,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眼眸犹如深潭,一望无际。 身姿纤柔,肌肤白似美玉,仿佛人间寻不着的漂亮。 半遮容颜,已是绝美倾色。 南疆鸦神,乌见尘。 鸦神似缓还快,转瞬已是进了正殿。 殿中慈航神像俯览尘世,面容和善,千万年的悲天悯人。 好似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轮回。 鸦神身处之地,已自成一界,脱于尘世之外。 殿外天上异星冲撞星群更是厉害,红光独耀半边苍穹。 檀香徐徐,缭绕如晨雾。 鸦神轻然俯身,跪在蒲团上,朝着高高的慈航神像一礼。 南疆九瑶最重的礼节。 慕颜夕怔着。 不过短短一瞬,短的没有任何人注意。 鸦神起身,安静的朝外走,礼服下摆细微的晃动。 一切凡尘俗事皆在她面前避退。 “你竟然跪他。”慕颜夕压抑不住的嘲讽,心口炽烈的烫,却不知是怒还是讽。“乌见尘,九瑶的尊上,你也信道么?” 鸦神顿了下,侧过身,树叶间浅淡的日风在她脸上覆着层薄光,如同香雾的朦胧。 “我跪的不是他。” 她这就要走了,像是她来就只为给慈航行这一礼。 空寂而安静。 她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仇恨,隔着整个南疆,隔着许多轮回的时光。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旷大的欺骗。 “乌见尘!”慕颜夕唤了声,几步走到她身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将我当做棋子?” 鸦神回望,唇边一尘不变的浅淡笑意,不含丝毫温度,仿佛只是长久的年月养出的习惯,无关欢喜,无关伪善。 她没有只字片语回应。 似是片刻就能明白的事,又像能生出无穷无尽的纠缠。 慕颜夕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声音细细的颤,“乌见尘,你真是冷到了骨头。” 鸦神轻然抬手,指尖在她眼尾蹭过,“莫哭。”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音,一如几百年前迷障深林初见。 好似时光回溯,流转从前。 慕颜夕背过身,片刻之后,已是半分情绪也无,飘然一声叹息的问询,“你还要守着轮回碑多久。” 长久的寂静之后。 鸦神已到台阶尽头的山下,背影模糊。 “我忘了。” 七煞星凶狠的撞进星群,将原本聚在一起的星光撞的粉碎,红芒遮蔽日光,就像蒙着层红云雾霭。 轰隆——! 清心阁后山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堂内,突然就塌出一条通下的路。 阴冷而黑暗。 道家神像碎了一地,渐渐化成粉。 日光,逐渐的,暗了。 第69章 百鬼日行 日食。 约几分钟的光景,天地具都黯淡下来,只留浅薄的光晕,好似随时都会碎裂。 七煞星红光愈演愈烈,像是在慢慢低沉。 那些上清心阁祈福的人瞧见这等异象,拍照的拍照,或是有些拿着DV摄录,一时间混乱无序,警察人手不够,保护现场不被破坏,还要维持秩序,场面更是糟乱。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嚎。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被惨叫惊的怔住,纷纷下意识寻找声音出处。 只见角落有个人捂着耳朵兀自嚎叫,胡乱蹬腿,身前扑了个人,正死命的压着他。 有个大男生壮着胆子,立时上前一把将扑倒的人抓起来,谁料那个人反过来扑到他身上,贴近脖子狠狠一口咬上去! 正正咬着男生耳朵狠命一扯。 男生猛地惨叫,捂着耳朵后退,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答了一路。 赵庆反应快,急着将男生拽到居内,吩咐人给他止血,几个警察拿出枪瞄准,慢慢靠近。 所有人吓的楞住,面面相觑。 安静的落针可闻,只余咬断脆骨的细微咔嚓声。 咔嚓,咔嚓。 门旁挺着啤酒肚秃头的中年男人摔了一跤,一点点朝后蹭。 警察走的越近,低头啃食的人蓦地抬起来,眼睛幽绿幽绿闪着光,速度极快,朝着最近的警察躬身一扑,怪人冲的又准又狠,一下就把那警察给扑倒在地,野兽一样张嘴就咬。 警察死死掐着怪人的脖子,其余几个警察都上前拉他,几个大男人手上力气都不小,可怎么都拉不动怪人,眼看着怪人的嘴凑近,滴了那警察满脖子血。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嚎着四散奔逃,妇人孩子的哭声混杂年轻女子的尖叫,拥挤踩踏,乱成一团。 赵庆高声呼喊想让众人暂时安静,却给糟乱的声响压下。 倒地的警察膝盖猛磕,终于是将怪人磕出去,但怪人几个纵身躲进人群,再寻不着他,惨叫声痛呼声此起彼落,所有人拼命的逃走,却挤的谁都出不去。 怪人趁着空隙,蓦地跃向居内,临到近前,局内供奉的慈航金光骤亮,越来越盛,怪物像是灼伤一般拍打着沾染金芒的身体,嘶吼一声急着退出来。 只听凭空一声道号,无量天尊。 没来得及跑下山的人见状,立时争先涌进殿内,为了先进去推推攘攘甚至大打出手,脸色之狰狞,比怪人鬼脸还恐怖几分。 赵庆带头鸣枪示警,喊道:“别乱!挨着快点走!伤人者不许进!”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还不住的推前面的人,赵庆抬手朝他开了枪,子弹随着巨大声响擦着他头皮飞射,这才让几人闭上嘴。 人越来越多,可居室本就不是很大,已是再进不去人。 慕颜夕从山门普渡殿赶回去见到的就是这么混乱的场景。 所有人争先恐后的跑,几乎连滚带爬,人太多,堵的慕颜夕也进不去,这许多人看着,更不方便用异术。 突然奔逃下山的人又朝回跑,惊的面无血色,边跑边喊:“有怪物!有怪物!怪物吃人了!不能下山!” 借着日食微光,还能看个轮廓,众人疯一样的往回狂奔,后面跟着十几只怪人,有跑慢的,十几只怪人一拥而上分食,一声惨叫不闻,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片刻间就四分五裂了。 最先的怪人似是吃饱,竟是跃到墙头上,脸上满是血污看不清模样,瞅见慕颜夕离的近,瞬时朝她扑去。 慕颜夕眯着眼,在怪人临近抬腿就踹,喀拉一声,怪人立时断成两截,双腿和上半身叠在一起,眼里的绿光慢慢的灭了。 同时慕颜夕腿上窜起一股阴冷,似是万年寒潭那般的冷气,小腿不由得抽了下。 “鬼上身?!”慕颜夕眉间赤芒微亮,阴冷瞬间消失,她顾不得许多,急着跃上墙头进入。 好在场面乱的很,谁都没注意到她。 涌入居内的人太多,性命攸关的时候,谁都顾不上别的,人皮现场早已被破坏掉,事急从权,赵庆当下招呼人关门,他和几个警察护着其他人去普济殿走。 这里靠近山门,普济殿离的远,外面鬼怪横行,没人愿意冒险。 赵庆怒吼:“不想死的跟我走!挡着关不住门,所有人都得完蛋!” 萧墨染吩咐清心阁弟子照顾无妄安定居内的人,便也跟着赵庆出去。 赵庆高声喊着:“大家不要慌!去普济殿!我会在后面保护大家的安全!” 他一遍遍的喊,总算让那些给吓傻的人有些清醒,加上对清心阁算是熟悉,自发的跑向普济殿。 萧墨染接应着游离散开的人,人群越来越少,清心阁从喧闹逐渐变得安静。 赵庆在她后面,朝着山门看了眼,立时发足狂奔,临过萧墨染身边急着拽了她一把,惊道:“道长快走!那些人追来了!” “救命!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身后传来哭喊,却是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跑着,似是脱力,她后面缀着十几个眼睛幽绿的人,越发靠近。 可她离得太远,纵使萧墨染去救人,能不能救到不说,后面十几个追赶,怕是救了也得把自己给搭进去。 赵庆心下一狠,拽着萧墨染不松手,头也不回的跑。 女人一路哭喊,声音凄然变得绝望。 萧墨染猛地挣开赵庆,极快的朝着女人的方向赶。 一个黑影落在她面前拦着。 慕颜夕挡下萧墨染,喘了几声,将她推向普济殿,“我去救她,你回去!” 现下是半分时间都耽误不得,萧墨染干脆利落的照做,两人分开行事。 慕颜夕纵身跃动,速度极快,片刻间到了女生身前,“十几个阴森孽障追着你,拐着腿还能逃,你戏演够了!降头师,还不走?!” 女生一下不哭不闹,翩然笑了,泪痕不褪衬的更是明媚照人,“引来你也可以,蛊虫降头本源是一家,我就没想能瞒过你,我是真的扭了脚,你要是还想回去见你的小美人,就快些过来背我。” 慕颜夕勾唇冷笑,背起女生转身就走,紧接着飞舞着一直彩色斑斓的蝴蝶,瞬时就要落在女人身上,女人掏出个小瓶伸手沾了些,蝴蝶扑扇着离远,绕了几圈又飞了来。 有个怪人急扑而过,立时就出现在慕颜夕身后,却挨着蝴蝶,猛地朝后躲闪,幽绿眼睛黯了不少,她背上的女生趁着机会,探手朝怪人脸上一抹。 只见怪人凄吼着蹦跳,脸上骇然融了,直将头都融尽,有些变形的身体砰一下倒地。 这次却没有损了身体厉鬼另找她们做替身,好似厉鬼魂魄随着身体一起融化。 “我怕了你,赶紧收了那蝴蝶,就算瞧在我护你一次的份上。”女人娇声哀求,环着慕颜夕肩上,在她肋下轻抚,凑到她耳边呵气,“那姑娘心善,送你们些小礼物。” 慕颜夕阴沉道:“降头师,你是不是也想我回赠你些礼物,可是想要你那小鬼不曾毁了的人皮?我不介意送给你。” “小心眼。”女人笑意明艳,轻轻扯了下慕颜夕的耳垂,“别急,你们会喜欢的。” 那边普济殿开着门,萧墨染就在一边,瞬也不瞬的望着慕颜夕,手上缚魂镜明暗不定,指尖泛白,却一步都不踏出来。 眼眸清凉如溪,透着几分隐忍的急切。 突然的狠撞将慕颜夕撞的歪过身,她一把将背上的女人扔进普济殿,同时抬腿勾着跟到近处的怪人跃向别处。 女人崴脚行动不便,磕到门上哎呦一声,轻嘶着挪进去,暗骂慕颜夕小心眼。 “关门!”萧墨染沉沉的说了声,身姿轻然闪了出去。 赵庆想拉可没拽住,急得满头汗,听得萧墨染语气凝重,下意识照她说的做。 慕颜夕脸上妖娆散尽,泛着极致的冷冽,她面前立着只怪人,呼呼喘着气,脸上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和不带血肉的眼珠子,幽绿更亮,仿佛冥火。 半边人脸半边鬼面。 金色光芒耀然绽放,鬼面人避退几步,却不怎么惧怕,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着慕颜夕。 慕颜夕腿上有些麻木,轻轻踏足使不上力,“无常鬼王。” 鬼王无常,并非阴司鬼界的已正神格的阎罗鬼王,凡尘中有许多生前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魂魄,尽数永世不得超生,有些侥幸逃脱未入阴司鬼界,游离在凡尘,为其魂魄不散,便吞噬孤魂野鬼,死后仍凶,更是业障深重,慢慢衍生出许多鬼力高强的魂魄来,寻到一处灵地占据,收复孤魂役使,自成一界脱离阴司鬼界之外,其中无数冤魂厉鬼,鬼力深者,称为无常鬼王。 无常鬼王中极阴命格,再吞噬三万六千鬼王,则成上古阴神,动地气阴阳,掌控乾坤,到时冥府尽毁,人鬼混杂动乱。 上古阴神早已绝迹,无常鬼王虽不穷尽,可几千年也不过百余,是以无一能成上古阴神。 这鬼王鬼力虽然强盛,但仍是无常鬼王。 萧墨染挡着慕颜夕,缚魂镜金光闪耀,浮现许多古朴符咒。 慕颜夕探手捏住她手腕,“墨染,无常鬼王附在人身,锁魂禁咒对它没有太大效用,你先回殿,我解决这只鬼王,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罢便要松手。 萧墨染反握着她,眼眸澄净透彻,泛着不曾变化的坚持,“我同你一起。” 慕颜夕暗叹一声,眉眼弯了弯,似有笑意清浅。 “好。” 第70章 愿你还俗 天地空寂,映透七煞红光。 无常鬼王幽绿亮如珠翠,骤然猛撞,五指尖利若刀。 金色符咒宛如屏障,遮蔽的密不透光,无常鬼王指甲刺啦刺啦响着,却破不了锁魂禁咒成的防护。 梵音传唱,声音越来越大。 无常鬼王躁动不安,冲击的更是厉害,蓦地长啸,引的整个清心阁尽皆应答的啸声。 慕颜夕脸色渐冷,探手在萧墨染额间点了下,赤芒翩翩,悄然绽放一朵红莲,“我施衍灵术,你要守定心神,我有任何事,你都不要管,这关系你我性命,切记。” 萧墨染望她一眼,默然点头。 无常鬼王身后陆续现出许多鬼上身的孽障来,那些鬼物吃的饱了,鬼力竟都增长不少,人身虽俗世浮沉,早已没了灵性,但人身为炎黄子孙,祖辈血脉的灵力还是有些,即便不多,量大了,也足够它们进补。 它倒也聪明,若是鬼体,哪怕是无常鬼王,也会被锁魂禁咒极致相克的咒力打的魂飞魄散,是以缩在残躯内不出来,它不能以鬼体抗衡,却不吝惜其他鬼魂,鬼啸一声,身后鬼物一拥而上,个个脱离残躯,幽绿魂灵浮上锁魂禁咒成的屏障,狠力将鬼爪伸进去。 锁魂禁咒强横咒力立时将鬼物融成道道青烟,兹兹声不绝于耳。 鬼物凄惨嚎叫,不退反进,硬生生将鬼爪塞进去。 金色符咒骤现,轰然击上鬼爪,将所有鬼物震离。 纯黑翎羽缓缓飘落,似深冬凄凄零零的雪。 慕颜夕眼里泛上层层黑暗,隐约响着透上九幽的吟唱。 “南朝禁语,巫术衍灵,魂魄为噬,傀木绝行。” 萧墨染眉间红莲闪烁,身体有些细微的摇晃,连着金色符文都微不可察的晃着。 无常鬼王眼里幽绿的光明暗不定,剧烈挣扎,浑身止不住的抽动。 日食薄晕之下,清心阁似深陷暗夜,愤起惨烈嘶嚎,刺耳的尖啸。 无常鬼王怒吼一声,奋力往前冲了几步,却一下跪在地上。 凭空出现一道灰白轻雾,笼罩无常鬼王,幽绿冥火抖的更是厉害,摇摇晃晃凝不成形,渐渐的从残缺身体脱离出层影子,飞向灰白雾气。 雾成形,五官尽全,张口极大,猛地将鬼王吞进去。 周围鬼物四散奔逃,却给雾气吸进去,灰白色更重,融成一团。 与此同时,慕颜夕脸上浮了层幽绿,骷髅鬼面一闪一闪。 雾气更浓,飘飘荡荡,突然分化许多道散到整个清心阁。 尖利啸声戛然而止,偶尔夹杂些低泣。 片刻后灰白雾色如有实质,朦朦胧胧,丝丝缕缕的缠绕上慕颜夕,消失不见。 慕颜夕轻诵声缓缓停下,吐出口气,却是诡异的灰白颜色。 衍灵术可控魂魄,也可吞噬炼化,完全与否全在施术者道行高低,但无常鬼王是鬼物中极恶极邪的孽障,一口气炼化这许多魂灵,就算慕颜夕四尾妖狐的修行,却也有些撑不住。 她似是有些稳不了身体,退了步微靠着萧墨染。 萧墨染缓缓吐出口气,心里肆虐的躁动平复,眉间红莲逐渐隐去,伸手揽过慕颜夕的腰,她往日柔韧的身体软绵绵的,泛着些寒意,仿佛没有力气。 慕颜夕虚浮的笑着,肌肤恍若透明,“墨染,这是清心阁的劫数,我助你救了那许多人,可有奖赏与我?” 萧墨染神色清淡,眸光柔和温暖,抱着紧了紧,“我是该代清心答谢你,我身无长物,你看中什么物件,随你拿去就是。” “我看重你啊。”慕颜夕笑意更深,安心的往后靠。 萧墨染言语冷淡,“我不是物件。” “那你应我一个条件。”慕颜夕循循善诱,看起来很是不怀好意。“很简单的条件。” 萧墨染轻然瞧她,摇头,“你这般引诱言语,听着不似简单的条件。” 慕颜夕站稳,当即就走,“那我去将那些人灭口,省的没利可图让我心里不舒服。” 萧墨染伸手握着她的手,垂眸想了想,“很简单?” 慕颜夕挑眉,眼尾轻浮妖娆,“很简单,真的很简单,不会让你去杀人也不会让你做违背良善的事。” 萧墨染又看她几眼,微微蹙眉,“好罢。” 慕颜夕不放过她,“不会后悔?你有前科,总喜欢心软也喜欢后悔。” 这话是胡说,清莲居士几时有过反悔的时候。 萧墨染瞧她许久,眼眸清亮,“不会。” “你还俗,嫁我。”慕颜夕似阴谋得逞那般得意,凑到她唇边吻了下,“我娶你。” 萧墨染:“……” 慕颜夕捂着她的口,眨眨眼,“你可说了不会反悔,你悔了我也不认,清莲居士,别失信于人呢。” “你我都是女子。”萧墨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所说事情与她无关。 慕颜夕神色僵了下,笑的有些浅,“你介意?” 萧墨染没说话,目光落在满目疮痍的清心阁,眼里的光一下黯了不少。 慕颜夕将她拥进怀里,抱着不似以往柔软的她,身体绷得很紧微微的颤着,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呵气揉进耳里。 “萧墨染,我要定了你。” 天色渐渐放清,七煞星隐退。 温和的阳光透过殿门木窗照进普济殿。 埋着头瑟瑟发抖的众人迟疑的看向窗外,见着有了阳光,贴着门听了许久,没什么动静。 众人停着,谁都不敢先开门,一个妇女抱着自己六岁大的孩子捂着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许是太过用力,孩子已是有些窒息的模样,旁的人见着赶紧拉开,孩子年龄小,受了惊吓难受的紧,张嘴就要哭,妇女又捂上,哪怕孩子吓得咬了她都不松手。 有人轻落的拍门。 众人立时朝后躲,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去。 赵庆一咬牙,上前拉开门。 萧墨染静然立着,眼眸沉的深不见底,“异事已毕,清心阁弟子助伤者就医。” 殿内的人相互看着,慢慢才有人动身出殿。 殿外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不少是幸存人的亲眷。 死了亲属的人扑倒在尸体上,哀哀的哭着,撕心裂肺。 有几个青衣道袍的弟子躺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身体冰凉,残缺不全,早就绝了呼吸。 萧墨染身体晃了下,抿着唇,走到那些弟子旁边,俯身蹲着,伸手将他们圆睁的眼睛合上,“将他们……厚葬罢,我会以往生咒替死者超度。” 这是与她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同门,亲人也有所不及,她时常照料门下弟子,而她的师弟妹,又何尝不是全心全意敬她护她,唤了她二十多年的师姐。 可她救不了。 慕颜夕望着萧墨染,那本就单薄的身体好似愈发消瘦,藏在青衣道袍之下,隐约觉着沉重,她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旁人姑且不算,清心阁弟子的超度,她是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 赵庆联系警局调人,事态严重震惊警局高层领导,局长亲自上报联系了地方部队,过不多久就会有两个个营的战士封锁清心阁。 警察帮衬着幸存的人将亲眷的尸体收敛,一路痛哭,有些人忍着悲意去和萧墨染道谢,他们知道,这都是没法子的事,也是清心阁能做的所有事情。 萧墨染静如冰莲,受礼,还礼,一言不发。 往日沉稳严厉的清竹脸上亦有哀色,忍着伤心劝慰她,“清莲师姐,你莫要太难过,几位师弟妹是为了许多人性命而去,定受天命垂怜,无愧清心,无愧于道。” “无愧于道?”萧墨染喃喃低语,抬眸瞧她。 清竹给她看的不知所措,也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萧墨染眼里浮着冷冽的光芒,目光落在普济殿内享受香火的慈航像上,冰凉的笑了,“普度众生?” 何为道?何为普度众生? 慈航,你受了那么多人的香火,受了尘世所有人的朝拜,却高高在上俯看尘世挣扎混乱。 世人殒命,你不管不问,鬼物尽出,你不见不闻。 信徒惨死,一句天道轮回命定劫数就能终了。 这!就是道吗?! 我修道二十多年,今夕才明了,修的,竟是这般的道么? 直到所有人散尽,各自收殓尸体,回去葬了,赵庆留下处理后面的事。 萧墨染望着慈航静默,普济殿高大威严的匾额在阳光下黯然失色。 慕颜夕轻巧的抱她,碰到的却是萧墨染僵硬微凉的身体。 她脊背挺直,仿佛绷着一根丝线,轻然动过,就能断开。 萧墨染推开她,眼里温暖散的彻底,染着凝重的雾气氤氲,墨色沉沉,泛着沁透的冷。 她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思,什么反应,只是不想见她,不想靠近,慕颜夕是道门正想追杀的九尾天狐,可这人不管不顾的要留在清心,一旦有丝毫纰漏就是杀身之祸,她不想看着人死,不想,看着她次次身陷险境。 至于原因,她已是想不出了。 慕颜夕怎会容她躲开,使了力气去抱,环着紧贴在自己身上,“你才答应嫁我,怎又要这般急着躲,好媳妇,别想那许多,我有分寸。” “你……”她身上暖暖的温度酝的萧墨染眼底寒冰化开,偏了偏头,“以后莫要这般总将自己置于危地,你已不适合待在清心,寻个时候下山罢……” 她话说一半停住,青莲玉璧还在,慕颜夕怎么会走。 慕颜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轻巧的在她下巴揉了把,“傻姑娘,现在知道劝我惜命了?自己怎地那般迟钝,况且你怎么能让我丢下媳妇跑,总得带上你再走。” 见着萧墨染又要挣开,慕颜夕凑近她耳边,趁着四下无人,吻了下,“我会陪着你,有你,我可以不拿青莲玉璧。” 她眨眨眼,笑的妖娆,似初春的桃色斐然都给她收了去,“我是妖,可比你寿数长久。” 转移话题一向好用。 萧墨染垂眸,眉间轻蹙,是呢,她是妖,定是活的长久,几百年不过转瞬。 比自己长太久。 第71章 封印 “清莲。” 萧墨染转身,却见无尘道长和无念道长远远的站在她身后,她一时觉着耳后脖颈的肌肤隐隐有些发烫。 周围寂静无人,虽是慕颜夕动作小,可也不肯定两位道长就没注意,她们看见了没?看见了多少? 两位道长见着清心阁遍地狼藉和那许多血迹,连呼道号,“无量天尊。” 萧墨染抿唇,水墨眸光沉了下,行到两位道长面前躬身行礼,“清莲见过师傅,无念师叔。” 无念微微的笑着,一脸慈和,朝她点点头。 “无尘道长,无念道长,你们去了何处?几时回来的?”慕颜夕状若无意,目光落在无尘身上。 无念颔首,“施主有礼,贫道与掌教师姐受华藏寺方丈之邀,前去听禅论道,见七煞星君灾劫红光,这才匆匆赶回。” “无量天尊。”无尘朝着慕颜夕一礼,拂尘挥了三下,“此番劫难,清莲一人绝难相与,施主慈悲,贫道代清心谢过。” 慕颜夕挑眉,看着她没说话。 她果然是知道,可为什么不管呢?甚至还有些放纵自流的意味。 无念道:“清莲,罹难弟子的遗体可安放好了?” 萧墨染垂眸,“回师叔,已经安放妥当,弟子欲诵往生咒,为师弟妹超度。” 无尘面容和善,眼里似是含着万分的清明,“为师自会择吉日以往生咒超度亡魂,你才过危难,已是不易,先领慕施主歇息去罢。” 萧墨染怔了下,唤道:“师傅……” “去罢。”无尘依旧温和,却不容违背,同无念道长走进普济殿。 慕颜夕握住她手腕,唇边笑意清浅,“墨染,你这师傅……挺好。” 萧墨染瞧了她一眼,愈发的安静沉稳,正要拂开她的手,却给她越攥越紧,叹了声,“那你同我一起进去。” “乖。”慕颜夕满意的捏了捏她耳朵,“你事事同我一处,怎地想不出我也是这般心思,再想着法子甩我,我就绑了你带下山去。” 萧墨染侧了侧头,余着几分红润的耳垂掩在乌发之下,当做没有听见她不正经的话,几步进了普济殿。 普济殿是往日掌教修行的地方,设了一个偏殿在,也做清心阁掌教闭关参道的地方。 无尘无念两位道长就在偏殿内,有几个弟子也在,仔细的讲明情况。 萧墨染带着慕颜夕进来。 无尘道长见着萧墨染没有遵从师命倒也没说什么,现下情况微妙,一些琐事却是顾不上了。 慕颜夕松开手,她一向行事肆无忌惮,可此地不同别处,是以她这般性子的人也得收敛着些。 普济殿中的门人弟子大多是后来匆忙随着人群到这里,是以对所有事情不很了解,萧墨染将一切从原复述。 被慕颜夕救回来的女人竟是也在,清心阁的人也不好让她出去,毕竟事无不可对人言,只得稍做避讳。 她找了个角落拽上蒲团坐着,正闭目养神,裤腿下露出的一小片泛红的脚踝。她周围莫名的空了大片,有些男弟子偶尔看了她,便有些呼吸急促的转了视线。 仔细打量,这女人姿色的确不错,容貌明艳,好似春深满园的美色争相开放,耀眼如朝阳。 难以言说的艳丽动人。 但容貌过于艳的女人心思大抵都多。 慕颜夕到女人身边,俯身,低声道:“降头师,睡的可舒服?” “我过的可没这么糙,当然是不舒服。”女人睁开眼,眸色波光潋滟,“想知道我为什么来?你问,你问出来我就告诉你。” 慕颜夕巧笑嫣然,妖气萦绕在脸上,“我这人耐心一向很少。” “扶我。”女人伸出手,她穿的单薄,身材丰满姣好,举动间白皙肌肤隐约露着,何止风情万种,让她身边血气方刚的男弟子红了脸。 慕颜夕抽出张纸巾垫在手上,这才扶她起来。 女人起身到一半,突然伸手缠上慕颜夕的腰,整个人靠进她怀里,作势就亲。“嘶……你轻些……捏疼我了……” 慕颜夕捏着她的手腕,指尖力气愈大,莫测道:“还亲么?” “不亲了不亲了,你赶紧松开我。”女人咬牙切齿,泪光盈盈疼的几乎要哭出来。 这人什么做的,力气这么大,快要把她手腕都捏碎了,真是好疼。 慕颜夕慢慢松开她,唇边笑意隐约透着几分冰冷,“说罢。” 九尾天狐生性妖娆妩媚,风华万千,这女人也是妖娆的人物,可举止简直就是放荡。 女人怯怯的看她一眼,叹道:“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惹得姐姐好生伤心。” 慕颜夕眯着眼,声音柔软轻细,“姐姐……”脸上却浮出个凶狠凌厉的狐狸虚影,藏着极浓的血腥,漆黑的眼睛似万年寒冰。 女人蓦地一怔,惊道:“你是……你是……”她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诧异,“妖?” 降头蛊术关系人鬼巫术,本就不是什么能以常理解释的东西,世间有妖在,也并非不可能,何况她已是亲眼见过。 慕颜夕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吐息泛着馥郁的冷香,“我是妖,师从九瑶尊上,鸦神。” 鸦神?! 女人僵的一动不动,脸色煞白,怪不得,她身为降头师,对血腥气最是敏感,慕颜夕狐狸真身笼罩的血腥让她惊心,最为阴毒的血婴降都抵不过狐狸身上的如有实质的血腥。 这血影,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你可真是大胆,凭你这身血腥就够被无数人追杀了,居然还敢来这。”女人转话题,怎么都有些不自然,“要是我把你是妖这事说出去,你会让我怎么死?” “我手上已有了那么多债,左右都会被人追杀,怕来无用。”慕颜夕张开手,攥紧,瞧着女人的脸色转而又笑了,“至于怎么死,你猜。” 女人打了个冷战,明艳动人的脸上有些阴沉,姑且不论她到底是不是九瑶尊上的弟子,单凭着那个名号,她就惹不起,罢了罢了,就当做一回先投资的买卖。 “我养的小鬼挑食,隔上半个月就得给它找个生魂来,三天之前那晚我遇上个男人,逮了回去准备抽魂,他倒是机灵,竟是凭着我的东西猜出了意图,先是哭求我放了他,我当然不肯,他转而又说自己是清心阁的弟子,可以帮着我去抓另外一个道行高深的人,是他门下的大师姐,你肯定知道魂魄越凝聚生前道行越高,对小鬼才有更大作用,我就教了他暂时控制小鬼的法子,放他上山,但我看那男人心思太多,蒙骗了他,结果他不自量力,竟是要用我的小鬼对付我,我便抽了他生魂喂给小鬼,再将他做成人皮降随意落了个上山的人,好叫清心阁的人知道,教出的徒弟言而无信还阴险狡诈是什么下场。” 她心下思量,三天前,就是带出幽魅的那天晚上,清心阁的道士,莫非是那个装死的男人? 慕颜夕冷笑一声,敢记恨萧墨染,死了活该,她原是要令人拿了那道士干掉,现在死在别人手上,倒省了她一番功夫。 只是他竟是被赶出去,被谁?萧墨染? 她这才想起在清心这几日,也有过许多时候见着清心的门人弟子群聚论道,倒是再未见过那日的道士。 驱逐同门,萧墨染几时变得这般利落干脆,有些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为了她? 慕颜夕望向她,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萧墨染朝她方向轻然瞧过,依然沉稳安静,肌肤白皙恍若透明,阳光温暖,仿佛在她身上浮着层薄雾光晕。 有岁月濯漾的干净透彻,有纤尘不染的超脱柔和。 如神邸,如谪仙。 她这样的女子在身边,谁会不动心呢? 慕颜夕看的出神,身旁女人碰了她一下,“妖精,妖精,老道姑叫你呢。” 她蓦然回身,撞上无尘道长含着问询的视线。 无尘道:“贫道叨扰施主,施主高能,道行颇深,此次我派灾劫仍在,但派中多数云游弟子在外难归,若可得施主相助,清心日后定当报答。” 慕颜夕眯了眼,即便还不能肯定,但凭无尘的道行要度过这次难关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根本不必让她多此一举,这般主动拉拢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可这买卖不亏! 她眼睛亮亮的,赶紧在萧墨染回绝前答应,“道长言重,我在清心多日,蒙道长照拂,清心有难,我定会全力相助。” 萧墨染蹙眉,她猜测师傅可能已经从慕颜夕身上看出什么端倪,那这番话的举动就难以揣测,她不想对师傅有所怀疑,这时慕颜夕趁着赶上来,早已是一团乱,梳理不清了。 慕颜夕挑眉,笑意愈深,好似全有把握。 女人似笑非笑,“妖精,你可真花痴,你拿着镜子照照你看小美人的模样,恨不得把自己粘她身上。” 慕颜夕没理她,“道长需我做些什么?” 无尘叹道:“这也是清心一桩隐事,望施主莫要宣扬,本派祖师数百年前发现峨眉有处鬼力强盛之地,且此地有留有高人封印,但年月过久,封印已开始弱去,致使鬼气不断外泄,偶有鬼物扰乱世间,此次鬼物皆出,定然与此封印有关,贫道有一法可重新封印此处,但此法所需物什,贫道与师妹一同炼过方可成效,是以贫道无力将此物带去封印之地,若此地长存于世,必成浩劫,清心虽镇守封印百年,却也无法得知封印之地的危况,此事过于凶险,望施主多方思量,不必勉强。” 清心阁掌教不会说谎,那个地方,看来是要重新估量。 “清莲定会将此地封印,请师傅放心。”萧墨染抬眸,抿了抿唇,沉道:“若是……若是我……还望师傅莫要太过伤心。” 无尘向来慈和良善,不喜不悲,此刻面容下竟是透着许多不忍,轻轻叹了声。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其他人道行不够,炼不了那东西,她们炼了可也没有带进去的能力。 “君子一言,我既然应了定是会去,此次若得侥幸归来,还望无尘道长那个承诺算数才好,或是看上清心什么宝贝,道长可别心疼。” 无尘颔首,拂尘轻挥,“多谢施主慈悲。” 女人打断她们,“我也去。” 所有人朝她看来,女人越发的明艳和得意,好似孔雀开屏。 无尘道:“这位施主……尊姓?” “高昭然。”她很是兴奋,“我是降头师,你这儿鬼这么多,不介意我捉几个回去吧?” 众人半信半疑,没人见过这些邪魔外道有这么飞扬跳脱的,降头术恶名远播,饶是他们常年在山也略有耳闻,不是邪魔外道是什么。 “这……”无尘犹豫,但眼底未有丝毫游移之色,更显深邃沉稳。 高昭然见她不答应,拽了拽慕颜夕,意思让她给说项一下。 慕颜夕离她远些,抽出纸巾擦了擦给她碰到的地方。 高昭然压低声音,“妖精,你可别忘了我给你身上留了东西,这你绝对解不了,赶紧替我说一下,我会承你情的。” 慕颜夕眼眸瞬间转冷,片刻间隐了去,“道长便让她去吧,这人降……术法还算娴熟,可略尽绵薄之力,就算死了,也是她自己不自量力,怨不到清心阁。” 高昭然狠狠瞪她一眼,然后看向无尘。 无尘点点头,目光落在慕颜夕身上,透着一丝了然。 既然定下,两位道长在偏殿炼封印所需物件,这得半日的功夫。 其他人均是到了偏殿之外。 突然一声鬼哭嚎叫,随机就是阵激烈的枪响。 后山封印出事了! 第72章 清荷 萧墨染令其余修行粗浅的门人弟子留在普济殿守护掌教,清律和清竹等十几弟子随着她同慕颜夕,高照然赶去后山。 枪声断断续续,越来越急促散乱。 寻着声音到了普济殿后山西向一处院落,这里偏阴,阳光见的少,清心阁所有院落都妥善安排,唯有此处院落禁止门人弟子过多踏入,并且每间房皆供奉慈航像,由掌门亲自燃香叩拜。 萧墨染才进去,瞬间就是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慕颜夕握住萧墨染的手腕,指尖轻描几下,摇了摇头。 院里站着三十几个穿着特种部队军装的战士,将一个小院落守的水泄不通。 慕颜夕立在她身旁,瞧了眼举枪的战士,手指微不可查的抖过。 “慕小姐?”后面有人唤了声,紧着赶了来,“放下枪!” 举枪的战士这才收回枪,但不减防备的看着她们。 慕颜夕望向来人,“岳征?我们听到枪声赶来,出了何事?” 岳征让她们进入小院,脸色冷凝,“慕小姐,清心阁死了许多人,疑有危险分子混入,我接到命令协助警局调查。” “那你们查到什么了?”慕颜夕轻描淡写,眼里冷光森然。 岳征沉道:“这个院子没什么异常,可是我的一个战士才靠近那间房子就动作怪异,还对身边的人开枪,事出突然,我带的队伍已有损伤。” “靠近那间房子?”慕颜夕蹙眉,“岳征,我奉劝你,赶紧带着你的部队离开,这不是你能参与的事。” 岳征一怔,坚持道:“多谢慕小姐,但我的兄弟两死一伤,我必须要查清原因给他们一个交代。” 慕颜夕轻浮的笑了,眼尾妖娆更深,“岳征,我只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给你提醒,你一定要去送死,我也随你。” 岳征朝她敬礼,神色肃穆,“还请慕小姐告诉我这里藏有什么异物。” 慕颜夕轻轻吐出一个字,“鬼。” 岳征皱眉看她,没说话,他本身是不相信有鬼,但那个战士的异常所有人有目共睹,太过怪异,无法用他以往的理论加以解释。 “队……队长……你你快来看看……汪洋他……” 有个年轻的战士跑来拽他,脸色惨白,紧紧的握着枪,话说的结结巴巴。 岳征脸色骤变,急着跑去看战士口中的汪洋。 院子正南方向的房间门窗都已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弹痕,里面有些暗,可还是能看到碎了一地的雕像和莲花宝座露出的暗口。 远离房间的地方两个战士扶着一个人,高大魁梧的身体似是全无力气,只靠战友支撑,黝黑的脸上汗如雨下,不叫不喊。 他胳膊露出一截,古铜色的肌肤上有个深深的牙印,周围泛了黑,仔细看,竟是还在扩散,黑色肌肤上,慢慢长出一张小小的鬼脸。 饶是身边的战友身经百战,也不由得吓的面无血色。 他疼的厉害,忍不住哼出声。 岳征看他辛苦,可这状况他也不懂,自是无从救治。 战士颤抖着叫了声,“队长……我……我是不是会变成张岩那样?队长,要是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你现在就开枪杀了我吧。” 被咬的不是他一个人,张岩给咬了脖颈,他亲眼看着他生生抠下半张脸,就像扯下人皮一样,露出了森森白骨,挠的浑身都烂的殷红,他不想自己也是那个样子死。 “胡说什么!”岳征眼睛一红,“你是我兄弟,亲兄弟,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战士摇摇头,神色沮丧,“队长,你看张岩的样子,太快了,他死的太快了,我等不到了队长。” 岳征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慕颜夕声音轻飘,“岳征,你再不让开,他就真快死了。” 岳征蹭地站到一边,眼睛紧紧盯着慕颜夕,“慕小姐有方法?只要您能救,今后若有差遣,我绝无二话!” “不必。” 慕颜夕让人扶着他走到太阳底下,已近正午,阳光愈发炽烈,伤者似是好了些,发青的脸色缓和许多。 她抬手搭上他的手臂,就在鬼面上两寸,指尖赤芒闪烁,原本越来越清晰的鬼面突然开始模糊,鬼脸骤然睁开眼,绿光萦绕凶煞,这战士脸上也开始隐隐透着绿芒。 慕颜夕眉间火焰纹痕一闪而过,赤芒耀眼明媚,鬼脸崩然而散,只剩那个牙印伤口和肌肤周围深黑未褪。 “降头师,剩下的你来做。”慕颜夕抽出纸巾擦手,轻然望着高照然。 高昭然扬着艳魅的脸,朝她眨眨眼,“要我治他,价钱可不低。” 慕颜夕唇边稍弯,极为勾人的笑了,“岳队长一向慷慨,不会让你白出力。” 高昭然心领神会,既然有人让她下狠手狮子大开口,她就更不介意漫天要价,要将价钱,总得让人看见效果。 她走过去,抽出他身上的匕首就在牙印上划过,接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个木盒子,开盖,小心的倒出些朱红粉末涂在战士胳膊上,过了五分钟左右,只见他胳膊牙印周围的深黑逐渐褪去,在他肌肤下好似有许多虫子蠕动,片刻后,从牙印伤口流出许多漆黑的血来。 高昭然盖好木盒盖子,放进包里,“他这是鬼物阴毒,平常的鬼是没这么厉害,不过,他应该是给一个被鬼上身的人咬了,这个鬼又吸取底地底阴气许多年,就成了阴毒,把阴毒驱出来就好,让他在太阳底下暴晒三四个小时,等流出新鲜的血才可以包扎。” 岳征松了口气,“多谢。”转而朝慕颜夕点点头,“有劳慕小姐。” 慕颜夕没理岳征,她原是不想管这事,这些人莽撞行事,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相干,但她不救,萧墨染也会去,如此倒省了道长的折腾。 真是,她自己烂好人不说,连带着她也得跟着烂好人,可自己这几百年过去,算一起也没做过几件好事。 萧墨染看着房内散落一地的慈航残像,抿着唇,静默不语。 “怎么呢?”慕颜夕环视一遍,没看出什么。 “师傅说,这里就是进封印地的通路。”萧墨染恍惚间有一瞬的失神,唇色便白了,蓦地进入房内。 其余弟子没瞧见她的异常,散在院中戒备。 慕颜夕紧跟着她,见她竟是要进入那暗口,猛然将她拉回来,“你要干什么?!这里怎能轻易进去。” 萧墨染挣开,几步走到暗口旁,从一堆灰尘碎块中摸出只毛笔,已经断成了两截。 毛笔细细镌刻株荷花,简单几笔却很是好看,从荷花与枝叶间裂开。 萧墨染将笔捏着,握进掌心,断口的木刺扎进肌肤里,“清荷……” 慕颜夕赶紧让她松了手,小心挑出木刺,她瞧着笔上的荷花,“这是你送那小鬼的?也许她刚好在此处,但躲闪不及落下这只笔。” 她说完就觉不妥,以那小鬼的对萧墨染的态度,定时会把这笔日日带在身上,绝不可能遗失在此还摔断了。 既有无常鬼王,清荷真进此处,怕是凶多吉少。 慕颜夕握了下她的手,唇边笑意依旧,“你在此处等着无尘道长炼的物什,我进去寻她,你放心,我定会带她出来。” 萧墨染拦在她面前,望了眼外面一院子的人,蓦然轻笑,似是长久压抑之后的放松,挺直的身体轻微的晃了下,“这是我清心阁的事,不需外人插手。” 慕颜夕神色一僵,手空落落的垂下。 外人? 旁边暗口似有微风吹拂,冰凉冰凉。 萧墨染望着她,字句清楚,“你非我族,其心必异,怕你救人是假,趁机进入夺取宝物是真。” 慕颜夕眼眸清亮,瞬也不瞬,“萧墨染,我早已言明不要它,你想激我走,大可以做的真实一些。” 萧墨染沉静淡然,“你以为我会信么?颜夕,是你教我,当断则断。” 慕颜夕怔住,“什么意思?” “你为青莲玉璧而来,那日我亲耳听到你说青莲玉璧志在必得,若有闪失,以成都一城性命要挟清心换取玉璧,我可有说错?”萧墨染淡道。 慕颜夕心里狠狠一沉,弯着唇,“你没睡?” “你的身份自是清楚,我身为清心弟子,当事事以师门为先,不得不防,与你交好才可占得先机,你骗我数次,合该我欺你一回。”萧墨染一如往昔那般安静,“我原以为你可以教化,岂料你不知悔改。” 慕颜夕妖娆的笑着,透着层层寒冰,“墨染,你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信,你说你为了师门,那好,你现在跟她们说,我是九尾天狐遗族,我是妖,是你们不死不休的死敌!去!” 萧墨染觑着她,“我早已禀明师傅你的身份,就在我初次回山之时,此后我全力助你,也是想同你交好查探你狐族藏在哪出,才好一网打尽。” 慕颜夕的笑越来越浅,手指僵的动不了。 萧墨染继续道:“狐族盘根错节,难以清除,只得先除掉九尾天狐,才可令狐族内乱,自相残杀,我深夜回山,也是遵师命诱你前来,让你自投罗网。” “所有,都是你在骗我?”慕颜夕声音轻飘飘的,“那你为什么不继续骗,骗到我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萧墨染垂眸,“你对我动了心,却是我始料未及,现在你身边无人,我也不必再继续忍辱。” 忍辱? 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萧墨染不想让她涉险,只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可慕颜夕依然发现,她还是在信,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信。 “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墨染,你不是那般的人,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对我有感觉。” 萧墨染抬头,眼眸清澈透明,“正因需要有感,我才觉恶心。” 慕颜夕心里蓦地沉着喘不过气来。 恶心么? 慕颜夕闭上眼,复又睁开,长长的呼出口气,越过萧墨染直接跳进暗口,同时布了层光幕。 快的来不及拦她。 “颜夕……”萧墨染蓦地伸出手,触光幕给弹回来,脸上白若透明。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喃喃道:“我已编的很好,你就让我骗一回,不行么?” 萧墨染声音细细的颤,似凝出许多湿意。 方才微风轻拂,却是从暗口涌入,瞬间的侵袭,将她锁魂禁咒死死压制,毫无反抗之力。 萧墨染这便知道,此处凶险,不能进。 可清荷在,她的师妹,她必须要救她出来。 无论生死。 可是,颜夕,你又何苦。 信了我,就此离开清心,不好吗? 第73章 佛尸 正午阳光明亮炽烈,照的光幕耀耀生辉,映得暗口下幽绿孤影,一闪一闪。 萧墨染起身,脊背挺的笔直,“清律清竹!守好此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清竹和清律肃道:“是,师姐。” 说罢缚魂镜金光大亮,古朴符文骤然呈现,连绵印向光幕,轰轰几声响动,光幕已是荡然无存,饶是慕颜夕无心布下更高深的法术屏障阻挡,可锁魂禁咒这般轻易毁去,强盛咒力可见一斑。 高昭然紧随其后,烈日之下更衬的明艳动人,她笑道:“承了妖精的情,事情总是得做,不然她身后那位嫌我欺负了徒弟找我出气,我受不起,况且这里阴魂多,我非常需要,唉唉,你别这么看我,你是让我进也得进,不让我进我更得进。” 萧墨染瞧她几眼,却不在阻拦高昭然下去,她心知这南洋降头师手段多且诡异,门下弟子比不上她,有心拦也是拦不住,索性由她跟着,若有为难,或许还能帮衬些。 只是这人不请自来,是否有歹意姑且不论,不能全信。 暗口通下,台阶深沿,看不到光,只有冥火森森,隐隐约约极为阴邪。 墙壁岩石具是冷的,入口处已是凝了一层白霜,这里常年被地底阴气侵染,又有鬼力蔓延,是以比一般地下更是冰冷。 台阶铺着霜,落足不免有些滑,下面空无一人,慕颜夕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萧墨染借着缚魂镜的金光深入,心下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 漆黑廊道内轻悠的飘散了淡雅檀香,极为好闻。 走过约三四十级台阶,才落到实地上,白霜在十级左右已尽,可此处地下温度不增反减,比上面更是阴冷刺骨,空气都透着几分冷冽。 “呵,你不是说嫌我恶心,一切举动言行均为师门,怎地这么快就下来了?”慕颜夕冷笑,眼尾泛着妖娆放肆,“口是心非。” 台阶背着出口一侧,衬出慕颜夕模糊的身形,廊内太过昏暗,几乎看不见她,唯有妖气霏靡的眼眸亮的出奇。 萧墨染怔了下,几步走到她面前,倒是没有在意她的讥讽,“你没离远?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心灰意冷,孤身进入去自寻死路是不是?”慕颜夕凑近,温热吐息含着馥郁的幽香,“你一人去寻我,怎抵得过我在此等你同去来的安稳。” 仍是她所愿的体贴顾忌。 “我用错了法子,你莫要气恼。”萧墨染神色有些松懈,片刻隐了下去,探手捏着她手腕,“随我上去罢。” 慕颜夕挣开,仍是冷着一张脸,妖娆不散显得愈发魅惑,“你碰我做什么,我可是你的死敌,被你戏耍一通蒙在鼓里的九尾狐妖,你对我亲近,玷污了你清莲道长的清誉可怎么好,不过也对,我骗你,你欺我,一报还一报,公平的很。” 这全然都是气话,既是气话,萧墨染修道多年,凝神静气的功夫最好,自是不会生气的。 “我不愿你涉险,适才阴风,锁魂禁咒最克鬼物妖邪,却也险些抵挡不住,颜夕,我知你不在意是不是会同我死在一处,可现世并不允许你如此任意妄为,九尾天狐一绝,妖族必将受人欺凌,你不可不在,你不如自问,若你真有闪失,那些追随你的妖尽数惨死,你可甘心?你可愿意?” 不能否认,萧墨染说的都是实话,都很正确,所以,慕颜夕才会不顾暂且忘却离韶的莫名由来,而固执的将她留在狐族,甚至交代炽影若有不测就向乌见尘求援。 向仇人求援,也只有慕颜夕会做。 也只有乌见尘敢救。 “你次次以他人劝我,为什么不说你自己?”慕颜夕轻然笑了,眼眸却层层冰冷,“你倒是为我想的周到,墨染,我动不了你的心,你总是这般理智,顾全大局,可见于我并无半分情意,那我如何做,如何想,如何下场,更是与你无关。” 萧墨染定定看着她,浅淡的唇轻轻动了动,终是一句话没说,没有任何解释与分辨。 慕颜夕心里气急,她分明有意,分明在乎,分明是不想自己有危险,就坦白的认了,有那么难吗?自己已是放弃青莲玉璧,也可以避讳道门不做争斗,甚至愿意一改前尘出手救人,这样百般迁就求全,萧墨染到底还在介意什么? 喜欢我,很难吗? 萧墨染垂眸,叹了声,“你已是逼了我一次,可是想逼我第二次?” “你对我的心思猜的一向很准,我骗不过你,也瞒不了你。”慕颜夕探手,指尖拭去她脸侧沾上的水滴,“可是墨染,究竟是我逼你,还是你自欺欺人?” 她动作温柔,声音和缓轻淡,“我喜欢你,这话我说了多次,既然你不在意,亦不欢喜,那我以后再不必说了,你不曾在危难之时抛下我,鸦神凌厉如斯,你依然挡在我面前,数百年里,唯有你这般做,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你了,怎地现在,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我的情,我的意,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萧墨染退后一步,侧着脸不看她。 慕颜夕神色间尽是苦涩,眼底的墨色随着她的退后暗了又暗,“我记着你,挂念你,就容不得你伤,容不得你死,狐族没了我,还有那么多狐狸,岁月悠悠,大可以再修炼出一只九尾天狐来,深林不绝,山川不平,妖就不会消失,可我没了你,你让我该怎么办呢?” 我的情只对你,既然你不生厌,为什么总是不要我? 我喜欢你,你喜欢她,那我于你的喜欢便不重要了,可你不曾拒绝我,也不曾无意,为什么我的喜欢于你来说,还是那般不重要。 情如酒,入口辛辣,回味甘甜,就像情感一事,总是抱着美好的希望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最后的果,却多半像杏子一样,酸透苦涩。 这世间,谁又能真正说的准谁的心事。 谁又能圆满如期,恩爱缠绵。 时光似是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流淌,直到世间的人白发苍苍。 心情的低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毕竟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慕颜夕当先引领,黑暗中她目力最好,走在前面也最为合适,她一直沉默,萧墨染亦是不曾说话。 两人间似是隔着厚厚的墙。 你出不去,我过不来。 高昭然悄无声息的随着,似是看气氛不对,更不好活跃,也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黑暗中只有萧墨染薄光闪烁,似摇曳的残烛,清浅的金光笼出慕颜夕的身形,纤细柔弱,却一步步向前不退。 萧墨染超脱于世,仿佛得道修身的莲花,目光时常随着慕颜夕的身影,复杂而隐忍。 慕颜夕放慢速度,抬手示意他们小心,她远远可见廊道尽头,似是有处极为空旷的地方,隐着些暗红流光。 高昭然从随身包里拿出块黝黑黝黑的盒子,描着暗红符文,带着轻微的血腥味,她扎破手指,在符文上重新划一遍,只见盒子上留下的血痕竟是一点一点渗透进去,转眼消失的干净。 她轻声道:“去。” 前面的慕颜夕稍顿了下,脚步没停。 似有阴风从身边穿过,轻易的飘到尽头。 过了没多久,又是一股阴风穿了回来,高昭然神色微沉,眼里浮过一闪而逝的惊讶。 慕颜夕突然停下来,萧墨染随之也停了,凝神朝里面看。 尽头的空地,形如旷大的天坑,倾斜稍缓,地上沙土深厚,夹杂着尖锐的石块。天坑内一层星星点点的缀着许多极浅的红芒,从内一层铺满地面,一直到中心,隐约透着青翠颜色。 细微的光,却映的此地更加黑暗,几乎看不见自己的举动身形。 以慕颜夕的目力,居然看不到中心有什么物什。 红芒似是一闪一闪,平缓均匀。 她们等了些时候,什么都没发生,这般平静,可慕颜夕心里却越来越紧,好像此地有什么令她忌讳害怕,莫名的想要回避。 只有她有这样的感觉。 高昭然跃过两人向前,踏了几步,突然感觉头顶似有轻抚动作,她镇定四顾,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陡然金光大放,蓦地脸色一变,“高施主小心!” 安静的地方忽然响起刺耳绵密的摩擦声,高昭然还未反应过来,可常年练就的身体反应仍在,猛地就朝后退去。紧接着是重物落地,扑落落的好几个。 金色符文骤起,将三人环绕进去,金光照耀之下,她们看见了落地的是什么。 佛尸。 月白长袍,披着整洁的袈裟,边缘金线勾勒,极为宝相庄严,倒在倾斜的地面。 原来戴在身上的佛珠因着时间太长,连着的珠线都断了,散落一地。 他们闭着眼,双手合十,面目慈和,不知在此多少年,竟丝毫干涸脱水的迹象都没有,如安稳的沉睡,异样的鲜活。 就像刚刚在这里圆寂,只过了一刻,一秒。 未有起尸的迹象。 高昭然抬头望去,瞬间惊讶的睁大眼,“这么多?!” 顶上密密麻麻的的缀着佛尸,装束和落地的这几个一般无二,合实手,身体僵硬的垂着,在空中一飘一荡。 萧墨染眉目清濯,见着上面的景象,怔了许久,“无量天尊。” 慕颜夕看了上面许久,缓步上前,到掉落的佛尸旁,手上呈现锋利爪刃,在佛尸身上摸索了几下,从佛尸脖子下面勾出条细细的线来。 晶莹透明,细如发丝,金光下透出浅白的光泽。 萧墨染蹙眉,将丝线从佛尸脖子上解下来,疑道:“这是何物?” 慕颜夕挑眉,瞧她一眼,“你是人,我是妖,就算我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如此不客气,萧墨染抿了抿唇,眼眸澄澈透明,轻轻晃了晃,没说话。 一退再退,好像只会退,只会逃,只会这般纵容自己去躲。 慕颜夕这就恼了,心口腾起一股灼热的怒意,像要将她细细的烧成灰。 高昭然轻笑出声,眸色波光流转,“你们两个,要吵要闹别扭回家去闹,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小美人,这峨眉山的山腹中,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佛门中人的尸身,人数不少啊,估计有近千个,怎么死的?还将这丝线缠绕到他们脖子上的,清心阁许多年,就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注意吗?” 慕颜夕冷哼一声,松开手中晶莹丝线,“雪蚕丝,唐朝时雪域边陲,桑余国独有雪蚕吐丝,质地坚韧通透,不化不腐,就在当时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万金难求,后来桑余国灭,这雪蚕丝也就绝了。” 高昭然叹道,“谁这么财大气粗,就算要吊尸体,用别的东西就行了,何必这么浪费。” “或许,布置这一切的人需要不化不烂的绳子,而以当时来讲,满足要求的并不多,只有雪蚕丝。” 萧墨染沉道:“门中并不知晓封印之地有如此之多的佛尸,师傅也只是听闻有此封印之地,不曾有人进入,想来也无人知晓此间情况。” “用了这么多雪蚕丝,定是唐朝或唐以前的佛寺中人,要是有大肆屠戮的事情,也该有些记载,这些佛尸,也不像被屠戮埋于此处。”慕颜夕抽张纸巾擦手,收了勾爪,“别碰这些尸体,这里鬼气极重,再有引子很容易化僵,降头师你也是阴邪,离的远些,从旁边绕过来。” 高昭然点点头,绕了个大远,小心着没有碰到佛尸。 “继续走吧,头上悬着近千具尸体,就算我见多了,也不怎么舒服。” 慕颜夕转身,每一步踏足都轻,落的实了再继续向前。 佛尸似是环绕着星点红芒的边缘,衔接的很是紧密,地面铺展半数的红芒,顶上千具佛尸。 萧墨染落在了最后。 高昭然手上的黝黑木盒还没放回去,雪蚕丝太过纤细,她就碰了几下瞧了瞧,指尖已是给割破了。 极少的血迹沾上木盒,她紧着擦干净。 微风轻拂微凉,迎着萧墨染吹过去,又缓缓的拂了回来。 咔,有什么沉重一踏,踩碎一颗佛珠。 第74章 佛座莲花 碎裂声在安静的空间内格外响亮,萧墨染反应迅速,极快的伸手狠推了下高昭然,跃动闪躲开去,光线太暗,只觉有道劲风突袭,擦身而过。 砰一声巨响。 慕颜夕早已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风力临身,她狠狠一下踹上,若是平常人身体,哪怕是高大魁梧的特种兵,也得筋骨折断,可她这样一下好似踏在铁板上,那东西蹭蹭退后几步,摇晃摇晃,又迅速追上来。 缚魂镜金光绽放,照亮四周。 赫然惊见先前还安稳躺在地上的佛尸已是直立而起,眼睛里幽幽绿芒,整个人都干瘪了,哪儿还有圆寂高僧的样子。 肌肤显出青紫颜色,月白长袍上印了个脚印。 “惊尸?!”慕颜夕又是一下将佛尸踹的横飞出去,瞪了眼高昭然,“管好你的小鬼。” 缚魂镜耀眼夺目,光彩四溢,金色符咒一个个极快落上佛尸,却毫无反应。 高昭然拦下她,“这玩意起尸了,不是鬼也不是魂魄,你这道家术法没用的。” 身后紧接着几声脆响,其余三具佛尸轰然而起,朝她们飞扑,两人被冲散,佛尸并没有神智,凭着类于僵的本能杀人,萧墨染修道多年,术法于鬼物阴气相克,虽对佛尸没有太大效用,总还是限制了些,她身法灵活,纵身躲闪腾挪,佛尸力大无穷,无痛无伤却也暂时碰不到她。 高昭然就麻烦了许多,佛尸生前为得道高僧,人虽死,可多年的佛法修为还有些残存,就像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对鬼怪也有很大的作用,而她的降头术趋于阴损狠毒,被佛尸反克,养的小鬼厉害,却不能召出来对敌,又是两具佛尸对她一个,很是吃亏。 顶上千聚尸摇摇晃晃,简直让她头疼,幸好此地空间极大,引佛尸兜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佛尸青紫的皮非常坚硬,高昭然使了匕首仍是破不开口子。 让两个骷髅干架子追的高昭然险象环生,这恐怕是她最狼狈的时候。 高昭然被逼的狠了,闪过追来的佛尸,从包里拿出细细的竹筒,轻轻一拧,另一端弹出尖锐的突刺,佛尸转眼已是到了她面前,因着干枯露出牙齿,她狠狠一插,竹签子磕断佛尸牙齿塞进了嘴里。 她在另一端按了下,佛尸毫无反应,嘴里零落的挂着个竹签子迅猛的追赶她,突然开始抽搐,兹兹的冒出白烟,不过片刻已是融的骨骼皮肤都没了。 高昭然松口气,正要专心对付下一具佛尸,却是自手臂陡然窜起一股凉意,阴冷阴冷,她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脸上隐约透着些幽绿,眼见着佛尸挥铁臂就要插进她的身体。 萧墨染离的远,根本来不及救她。 时间似是开始变得缓慢,佛尸闪着绿光的眼睛瞪的凶狠。 附身鬼物狰狞鬼笑,随着幽幽绿芒,愈发变得清晰。 肩上搭了只手,大力传来,高昭然接力朝后退了许多,正和佛尸拉开不小的距离,她兀自僵硬,身体越来越冷。 自肩上涌起灼热的温度,蓦地沿着身体将阴冷尽数驱逐,炽烈的热感让她感觉似是掉进熔浆。 身上泛着细细的灼痛,但是已经没有那种僵硬。 慕颜夕就在她后面,见她无碍,转而朝向萧墨染,高昭然瞧见跟她对峙的佛尸,变成了一堆均匀的碎块。 灰白骨骼上是整齐的切口。 萧墨染逐渐力有不支,几次险些让佛尸抓伤,她执着缚魂镜挡下佛尸,镜面骤然浮现金色符咒,印上佛尸,轰然炸裂,燃起一片火光,只烧了片刻就熄灭。 佛尸青紫变成焦黑,但仍不影响动作。 缚魂镜似是碰在岩石上,震的她手臂微麻。 慕颜夕探手揽上她的腰,纵身几个腾跃躲向后面,佛尸鬼啸一声,猛然急扑。 骤起金光,耀眼夺目,凭空响彻道号,金光融成屏障,将三人笼罩在内。 慕颜夕眼底泛着层层黑暗,映透威严金光,张开手。 澄黑翎羽静静的落在她掌心,同时,屏障内似有吞噬光线的黑暗逐渐出现,恍如羽翼的轮廓,伸展开,遮天蔽日。 暗羽流光。 陡起飓风,铺天盖地的黑色流光呼啸而过,极为凌厉,仿佛能将声音,光线,一起割裂破碎。 金色符咒落在黑色流光中,瞬间被割成无数片,散成金光沙海。 几具佛尸突然的立在黑色流光中,不动。 流光飞扬放肆,带着不可一世的猖狂姿态,似天地间只有这一种颜色,一次流光。 黑暗重新凝聚在慕颜夕身后,纯黑翎羽漂浮,慢慢落下来,她眼里雾气翻涌,冲的墨痕支离破碎,身体轻轻晃了晃。 萧墨染探手握住她手腕,急急的唤了声,“颜夕。” 慕颜夕又抖了下,眸色黑尽,映着萧墨染的身影,她又颤了下,伸过手抱住了萧墨染,紧紧贴着她。 清雅檀香熟悉而安稳。 如同深入骨髓的篆刻,那气息,那感觉,那怀抱。 都是她,只是她。 萧墨染收紧手,怀中的慕颜夕轻微的抖着,像是在压抑什么,她垂眸,瞧见这人脖颈淡淡一道齿痕,透着几分禁忌和诱惑,她抱着更紧了些。 慕颜夕心口烫的厉害,却不想放手。 寒冷的黑暗里,莫名的地方,哪怕危险重重,你在,我就都可以不在乎,不惧怕。 这般想法心情,说来太过不可思议太过疯狂,甚至不可理喻。 可她控制不了。 慕颜夕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没事了,”虽是这么说,却没有松开手的打算,恍若不知的继续抱着萧墨染。 萧墨染轻叹一声,望着她的眼,唇边笑意清浅,攥了她微凉的手,“暗羽流光厉害,却对你负担过重,若非必要,还是少用罢。” 慕颜夕脸上的妖娆淡了不少,倒是没有挣开,随她握着,继续引路。 施展暗羽流光她也把握着分寸,雪蚕丝再不朽不腐,也抵不过锋利如刀的暗羽流光,这要是近千具佛尸都下了来,再一不小心惊尸,那可不得了。 立着不动的几具佛尸突然碎了,铺开满地的碎块,大小均匀规整,混杂着灰白的骨茬。 在微弱金光之下,显的沉寂而惨烈。 高昭然明艳的脸上浮现些许阴郁,转瞬即逝,盯着慕颜夕,背上已是沁了层冷汗。 慕颜夕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降头师,管好你的小鬼。” 这话她说了第二次,分明另有含义,萧墨染也望向高昭然,墨色眸光沉静,波澜不惊。 她走到高昭然面前,随意的搭上她的肩,轻声道:“养的鬼,伤天害理,太过阴毒,鬼气更胜数倍,极易惊尸,而这里的鬼,俯尸被毁,就会鬼上身,上了身,再要驱出来,可就难了,你该心中有数。” 这并非是担心他,凭着高昭然跟着闯这里毫不紧张也没有凝重,可见她必有后招,或是足以抵挡的手段没有使出来,艺高人向来胆大,更何况是不知底细的降头师,她怎么隐晦的取用鬼气都不要紧,可要是给她们引来麻烦,那就不好了。 萧墨染沉道:“这里鬼气常年累月,若会起尸,早已起了,怎会你我经过突然起尸?凭是谁,都无法预料后事。” “也不尽然。”慕颜夕指向地上散落的佛珠,又看着顶上,“千余佛尸安好,只有这几具被惊,可能,原因在佛珠上,有佛珠压制,鬼气被隔无法让佛尸化僵,而这几个,掉下来的时候,佛珠珠线断了,压制不住鬼气,又被……鬼气所引,这才变成这般。” 她顿了下,话转的有些生硬。 高昭然四顾环视,当做没听到。 她们已经踏在佛尸红芒交接的边缘,空中浮起些许异香,清幽淡雅,透着几分冷冽。 红芒如灰烬,黑暗中寂静的闪烁,一点一点。 中心红芒突然灭了,乍起金光,缚魂镜随之闪烁,两处光芒交相呼应,映的暗淡闭室亮起来。 似在隐约的浮空中响着梵音,威严庄肃,慈和悲悯,在禁闭的空间内逐渐变得清亮。 借着光,三人怔在原地。 红光仿佛慢慢熄掉,广阔看不到边际的天坑禁地,从佛尸边缘到中心,赫然铺长了满地的莲花。 大片大片的红莲深入地底,已是尽数枯萎,在常年鬼气侵蚀的此地变得冷硬异常。 没有一滴水,却开了一地的莲。 茎和叶都萎缩了,唯茎上血色红莲鲜艳饱满,似整株莲的生命都注入了花瓣中。 中心的莲花最为巨大,花苞闭合,花瓣竟似随着呼吸微微浮动。 陡然间,紧紧闭合的花苞,在不可思议中,缓缓地,缓缓地,盛开。 满地莲花异样的鲜活,这一刻,随着怒放的巨大红莲全数绽放,清幽雅致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花苞一点点舒展,赫然出现一个坐着的人来。 三人走到底部,和这株最大的莲花保持较远的距离,其中景象,自是随着她们的靠近,看的越清楚。 莲花宝座上的人面目苍老慈和,闭着眼,脸上似有笑意,长眉皆白,胸前佛珠泛着微微的金光,月白长袍,金线袈裟,如同佛祖拈花传法,西方极乐。 一直以来充斥其中的阴冷一下散去。 这不仅是得道的和尚,而是成佛的高僧。 左右后面,原该长有莲心的地方,居然长着挺拔的竹子,细细的一支,左侧竹枝上挂着个葫芦,静静的垂着。 成佛的高僧,绝不会无故在此坐化。 他,又是怎么死的? 在他面前,慕颜夕和高昭然都很不舒服,似是透不过气。 死了这许久,竟然佛力仍存,对妖物鬼怪的克制力极为强大。 慕颜夕神色凝重,心里那份紧张和不安,可是越发的明显,勉强压下去,面上不动声色。 “这老和尚佛法不低,他倒是让我想到明朝弘治年间一桩旧事,东北长白山出了一只雪妖,其实不过是雪山野人误食狼妖的妖丹变成异类,狼妖嗜杀,野人又不懂修行,逐渐被妖丹操控了心智,祸害许多人,冤死者怨气太深,徘徊世间不入轮回,周边城镇常常有人死无全尸,有位远游的高僧怜悯众生疾苦,自愿杀身成仁,布下奇阵,将那些冤鬼和雪妖一起镇压了,这阵名唤千佛,原是要千名高僧以自身佛*德汇聚一处而成西方佛祖如来残像,此阵若成,世间妖邪无不可镇封,即便上古妖物来了,也逃脱不了,可高僧只他一人,以佛珠替千佛,威力是小了不少,如此,也镇压了那雪妖数百年,冤魂也已魂飞魄散,雪妖破封后,形体虽在,可妖力却已大不如前,早给千佛阵耗的一点不剩,杀不了人,做不了恶,没多久,就化为飞灰。” 她眯着眼,瞧着莲花上三重清竹,“这老和尚定不会是无名之辈,只是,此处竟需真正的千佛阵禁锢,恐怕无尘道长终归是低估了这地方,千佛损四,鬼神将出,你我若继续深入,还想要全身而退,难。” “三只清竹杖,葫芦保乾坤。”萧墨染低低喃了句,蹙眉道:“唐朝代宗时,有佛法高深的名僧难渡,云游天下,传其幻术出神入化,佛法渡尽世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四川境内,曾有人愿散千金求供奉不得,自此不知所踪,难渡高僧入佛门却不忌酒肉,三只清竹杖随身,常带装满酒的葫芦,莫非,这坐化的僧人,就是那时的难渡高僧?” 高昭然道:“传言而已,难保有不尽不详的地方,多数还是不能信的。” 劝慰也只能是劝慰,深思之下,气氛也逐渐沉重下来。 萧墨染神色肃穆,躬身行礼,起身时蓦然瞧见莲花后显出一角青衣,若非仔细绝难看见,她几步绕过莲花,只见有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晕倒在地上,被巨大的莲花遮的完全。 清荷。 萧墨染眼眸墨色晃了晃,俯下身,轻轻拍了几下清荷的脸,“清荷?清荷醒醒,清荷?” 清荷浑身冰凉,脸色更是苍白,手腕脖颈处各有一条青紫痕迹。 慕颜夕过来,扶起清荷背着,侧着头不看萧墨染。 萧墨染垂眸,薄光浮上她浓密漆黑的睫羽,映的肌肤恍若透明。 慕颜夕淡道:“既然寻到了清荷,该上去了。” 萧墨染应了声,走在她前面,高昭然跟着她,这里已经没了探索的必要,剩下的怕是极为难抵挡,她东西带的不足,还待出去精心准备一番,左右也不是只有这一次进来的机会。 慕颜夕最后瞧了眼坐化的高僧,恍惚间,他似是动了一下。 第75章 我心里有你 “慕小姐?这……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慕小姐!身后!” 廊道入口处传来急切的呼喊,同时有人开枪,哒哒的枪声响成一片。 顶上千具佛尸遥遥晃晃,不时有子弹打的残肢断臂掉落,砸到人头上,枪声更是激烈。 身后的老和尚也遭了秧,莲花被射穿了,血红血红的汁液飞溅,落了慕颜夕一背。 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怒道:“谁开的枪!” 枪声太响,一下就淹没了她的声音。 陡然一声凌厉尖啸,在禁闭的空间内回荡,震耳欲聋,立时让开枪的那些人站立不稳,耳中嗡鸣不断。 “停火!停火!”刚才说话的人喊了声,朝先开枪的人踹了脚,骂道:“我他妈没让你开枪你搂什么火?!” 温度骤降,突然就比之前冷了很多倍。 那边有人照明,循着光看见岳征带着他的特种部队进来。 慕颜夕回身望去,只见莲花宝座上的老和尚已经给密集的枪弹打的稀烂,残破的像张碎纸。 岳征怒然又朝身边的战士狠狠踹过去,直将人踢出去好几米。 慕颜夕脸色冷的仿佛结冰,衬着越来越低的温度,天寒地冻,她的语气也渗着冰碴。 “岳征,谁让你进来的?” 岳征见她阴沉,解释道:“我看你们很长时间都没出来,怕你们出了什么意外,抱歉慕小姐,没想到这几个混蛋沉不住气,差点伤到你。” 慕颜夕唇边弯了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力落在岳征脸上,直打的他退后几步,肿了半张脸,身边战士赶紧扶着他。 慕颜夕怒道:“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不长眼睛你也瞎了不成?!这里是你能进来的?你破坏了千佛阵,可知会死多少人?!既然不听劝,可别嫌没命的时候死的冤枉!” 萧墨染沉默不语,心下也是沉的厉害,这些人只知道枪炮解决问题,若是能这么轻易,她们又何必如此费心思,一只逃出去的小鬼就能让他们出现伤亡,进来只能是送死。 慕颜夕盛怒之下,气的身体微微颤抖,盯着岳征恨不得将他立毙当场。 那是真正的千佛阵,千个得道高僧用命布下的阵法,一只雪妖屠了十几个大小的村庄尚且用不到真正的千佛阵,这个地方,这样的情况,若说被镇压的不厉害,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这些人不知好歹,毁了千佛阵,让她们拖延的计划化为乌有,这如何能让慕颜夕不气。 跟来的战士见慕颜夕动手打了他们队长,个个眦目欲裂,黝黑的枪口立时顶在慕颜夕脸上,狠狠一戳,“你瞎叫唤个屁!队长好心找你还给你脸了,你想动手,老子陪你打!” 枪口在慕颜夕白皙的脸颊磕出个印子,岳征来不及拦,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些特种兵不知道慕颜夕的底细,他可是略有了解,让军区首长无比忌讳只能拉拢的人,他们怎么动的了。 慕颜夕眯着眼,目光幽冷幽冷,锋利如刀。 那战士突然倒退几步,闷哼了声,捂着右边胸口说不出话,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却是萧墨染甩手将缚魂镜狠狠磕到他身上,金属质地最硬,一下就几乎砸断了这人的肋骨。 慕颜夕倒是没想到萧墨染会先她出手,眼里冰霜缓和了许多。 这么一来,也算是救了这人一命,他这举动,慕颜夕绝对会还以颜色,相比她一下就能将人踹的折成两段的力道来说,萧墨染已是轻了很多。 萧墨染走到她面前,指尖在慕颜夕脸颊那个印子上轻轻揉了揉,“我替你教训他,你莫要再气了。” 她的确是有心救这人,虽口无遮拦,但罪不至死,若是慕颜夕出手,怕是不出人命都难,况且,她也真是想要教训他,慕颜夕的脸,也是这样的人能碰的? “好了!都给我闭嘴!怎么在上面对着鬼的时候不见你们厉害?!现在发威了?!”岳征急着拦下怒气冲天的众人,少不得训斥几句。 那些战士的愤怒憋在心里,特种部队是精英中的精英,在哪个军区都是非常自豪的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不客气过。 高昭然旁观这场闹剧,暗叹这些人真是不开眼,她都有几百种方法让这些人死的一个比一个凄惨,更何况是南疆那人教出来的慕颜夕,那可是让南洋降头师一界提都不敢提的人。 温度好像又冷了,地上竟已凝结了层浅薄的白霜,映透微弱红芒,显得更加诡异惨白。 岳征肿着半张脸,低声道:“慕小姐海涵,是我思虑不周给慕小姐惹了麻烦,我们,是不是先出去?” “出去?”高昭然先于慕颜夕开口,她扬了扬明艳的脸,朝他们身后一指,“你们还出的去吗?” 岳征见她反应,背上窜起一股凉意,猛然回身,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适才还在顶上的千具佛尸竟是不声不响的尽数落下,抬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睁开眼,闪烁幽绿的光芒,个个干枯如恶鬼。 他们如同风雨孤舟,随时都会倾覆。 骤然鬼啸,千具佛尸一拥而上,残缺了腿,或是只剩一半上身的在地上爬,扑向那些活人。 岳征带进来不过五十多名特种兵,给这诈尸一样景象吓的不轻,但战斗素养还在,立刻开枪射击,同时将慕颜夕等人围在中间。 无论有什么矛盾误会,她们总归是女人,让女人出去抵挡就不是男人该干的事。 只是此地虽大,但千具佛尸数量众多,不会死也不会疼,只要没有将整个佛尸打碎,它就会继续扑人。 枪再厉害也要换子弹,有几个外围的战士正要换子弹,就给扑到面前的佛尸抓住,生生撕开,身死的战士连惨叫都来不及。 鲜血顺着天坑蔓延,染的干枯红莲透着阴邪的血色。 暂时幸存的战士惊的脸色惨白,心里不可抑制的涌起绝望。 啊啊啊——!!! 又是两名战士给佛尸生撕,残肢断臂抛在了一边,有颗断头落在一个人的脚边,眼角瞪的裂了,死不瞑目。 岳征惨然喊道:“慕小姐!求你想想办法!” 轰轰几声巨响,整个禁室天摇地动,像地震一样,同时,接连不断的轰隆声响起,却是被佛尸抓住的战士临死前拉开了手雷。 尸山血海。 死无全尸。 金光骤然大放,道号响亮声声,金色光幕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千具佛尸凶狠的冲撞,直要将光幕撞碎了。 萧墨染苍白着脸,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血,滴在她整洁的青衣道袍上。 千佛尸的力量多半被她承受,沉重可想而知,好似整个身体都细细的泛着尖刺的疼。 岳征暂缓口气,抄着枪朝外不断射击。 已是死的就剩十一个人。 突然,天地尽黑,一丝光线也无,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如雾气翻涌弥漫,充斥整个空间。 掌心的翎羽暗沉锋利,似能将天地割开缺口的光泽。 慕颜夕身后似是张开羽翼,漆黑纯净,泛着阴森的墨色。 陡然间,翎羽化为无数流光,细密锋利,极快的划过金光屏障之外的所有地方,根本看不到痕迹,流光过处,留下极深的刻痕,不过片刻,本修整的宛如一体的禁室残破不堪,如同破碎的纸张重新拼凑。 千佛尸动作同时停止,蓦地碎了一地。 残骸厚厚一层,将枯萎的红莲根茎都掩埋了。 暗羽流光。 萧墨染眼底泛着黑暗,涌动如潮,金光越来越亮,终是将那几分黑暗重新压下去。 光幕消失,众人看着一地的残尸,满心悲痛的时候,也不由的松了口气,望着慕颜夕的目光都含着敬畏。 慕颜夕接过清荷背着,轻轻吐出一字,“走。” 她走在最后,特种兵行动极快,从天坑半中央到廊道入口用不了几分钟,好在清荷并不沉。 萧墨染探手扶着她,手心的那副身子几乎凉透,僵硬的连肌肤都有几分紧绷。 暗羽流光凌厉无匹,但于慕颜夕实在是负担太重,鸦神的绝技,哪儿有那么好掌控。 她压制的了衍灵术,可这并非绝对。 廊道不是很长,只不过白霜已经蔓延了一地,踩着有些滑,不容易站稳,逃出来的他们心里都沉甸甸的,既是为了死去的战友,也是为这次惨败的战役。 他们败了,败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面前。 清荷沉沉的昏睡。 终是快要出去,已能看见暗口透下来的阳光,浅薄的一层,却也能振奋人心。 异变突生! 就走在慕颜夕前面的一个战士突然转过身,眼睛幽绿幽绿,右手狠命的在脸上一抓,直抓的右脸血肉模糊,跑向慕颜夕,同时拉开手雷。 一切发生在瞬间,其他人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战友用自身做人体炸弹要炸死救了他们性命的人。 岳征厉声喊着,“慕小姐!!!” 陪在慕颜夕身边的,萧墨染蓦地挡在她面前。“退后!” 那人离的近了,又近了。 仿佛时间停滞,一点一点的接近死亡。 修长白皙的手抚在萧墨染肩上,将她朝相反的方向狠狠一推。 萧墨染定定望向慕颜夕,越离越远,她眼里所有安稳沉静碎裂,仿佛浑身的血液,这一刻,凝固。 黑暗中,似有轻笑,肆意而张扬。 轰轰轰轰————!!! 天塌地陷,尘土飞扬,廊道被炸塌,连着上面的大殿都破了个大洞。 阳光正温和,柔柔的落下,照拂着飞舞的灰烬尘埃。 萧墨染脸色白若透明,身体似是绷了一根弦,卷曲的手指颤了颤,又颤了颤,蓦地软了下去。 灰尘沾上她素洁的道袍,静静的落下来。 那么近的距离,那么剧烈的爆炸,她会不会有事? 会不会…… 萧墨染已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半跪在地上,徒手去搬压着的碎石,那般沉重的碎石何止百斤,她怎么搬得动,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手,落了点点的血痕。 似盛开在雪地的红梅,似黄泉旁妖冶的彼岸花。 徒劳的动作,只是为了那一丝心底的希冀。 颜夕。 慕颜夕! 你不是说一直都会在的吗?! 你不是不许我离你而去的吗?! 你不是耍尽手段都要逼着我看清自己的吗?! 你不是……说了要娶我的吗…… 慕颜夕…… “清莲居士,节哀……”岳征心里酸涩,不忍萧墨染这般为难自己,上前拉她,却给萧墨染用力挣开。 萧墨染垂眸,长睫的浅薄光芒如同水雾,她一言不发,手颤的稳不住,不停的去搬塌陷的碎石。 一块一块碎石搬离。 一点一点的鲜血沁染。 无声的坚持,好似最后的颓然绝望。 “清莲居士!妖精死了!近距离的爆炸根本没人能活下来,她也不行,她死了……你别这样。”高昭然忍不住出声,然后就是沉默。 萧墨染狠狠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突然之间,就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许久,沉沉的开口,声音细细的颤,“……死了……吗?” 语气那么轻,似是微微的碰到就能碎了。 她不想信的,不想,慕颜夕那么聪明,多少危险的时候都能活下去,在鸦神手中也能活着逃出来,她怎么会死呢? 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在说,你死了。 高昭然眼圈一下就红着,侧过身不看她。 萧墨染又开始搬动碎石,尽管身体酸痛难忍,尽管一阵阵的晕眩,她都不能,让慕颜夕留在那个漆黑的地方。 不要离开我。 她一直一直,都记在心里。 墨染…… 萧墨染黯淡的眼眸亮了,凝神细听。 所有人惊怔,屏住呼吸。 墨染…… 从塌陷的另一边传来,微弱,却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墨染……”那边真的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有些断断续续,“墨染,你有没有伤着?” 所有人安静的没有出声。 萧墨染眼底微红,抿着唇,扶着碎裂的大石头,紧的指尖泛白。 “颜夕……” “墨染……你先回去等着……我带着清荷找找另外的路……”那边似是听到回音,又说了句。 萧墨染含着许多她没有察觉的急切,“你可有伤?莫要动了,我寻人炸开这里,你躲开些。” 声音飘渺虚弱,可见塌的很严重。 那边似是音色凝聚了些,“墨染,你再同我这般耽搁,我可就真会给活埋在这里,我还没娶了媳妇,好道长,你可得帮衬我。” 一如既往的调笑和不正经。 萧墨染原是苍白的脸色悄悄的红了,眼眸水光柔软,只是身边没人,谁都没看见。 岳征沉道:“居士,我们还是先出去,这里的确很容易再次塌陷,慕小姐既然没事,里面很大,一时半刻也出不了什么事,我马上让人炸开这里,你总得离开一会儿。” “颜夕,你等着我,我定会救你出来。”萧墨染又道:“一定。” “好。” 萧墨染身体软的厉害,几乎站不起来,扶着碎石,轻轻挨着都是钻心的疼。 “墨染。”那边唤了声,顿了顿,“你可喜欢我?喜不喜欢?” 沉默变得长久而沉重。 其他人神色微妙。 萧墨染轻轻的笑了,苍白的容颜清丽无方,温暖酝透,“我心里有你,颜夕,早就有了你。” 那边笑声满溢欢喜,谁都听得出那般的愉悦。 高昭然陪着萧墨染上去,回头望了眼塌陷的地方,皱眉。 倾塌的另一边。 沉入深夜的黑暗中。 “萧墨染,不要进来了,不要。”慕颜夕浅笑嫣然,妖娆魅惑,美的艳绝天下。 不曾想,怪了她许久,怨了她许久,临到自己,却做了跟她一样的选择。 我在骗你最后一次,你千万别怪我,好不好? 唇边缠绵的血色如丝如缕,勾描出所有的奢望和贪心。 在她的身后,闪烁红芒遥不可及的地方。 一只幼白的手,从她身上抽出来。 五指伤痕,触目惊心,殷红鲜血一下子染透了她的衣服,大片大片。 慕颜夕转身,勉强靠着碎石,稍做移动都需要费很大力气,她的血顺着石痕边缘滴下。 清荷婷婷的站在她面前,十四五岁模样,清秀漂亮,抬起手,尽是慕颜夕的血,微微张口,舔进了嘴里。 眼睛幽绿幽绿,如同翡翠。 “狐,狸,精。” 第76章 黄泉鬼木 封闭的黑暗浓重而压抑。 清荷眼睛幽绿,似笑非笑,掌上鲜血已给她吮的干净。 空寂而阴邪的笑声在这里回荡,似天地间只剩这一种声音,一道笑声。 慕颜夕唇边微弯,眉目间妖娆魅惑,“鬼东西,千佛阵滋味如何?呵,想你也曾修为通天,现在竟然连个小鬼都带不进去,还得等待时机掌控凡人毁坏千佛阵才能出的来,落到如斯田地,当真可笑。” 扶着碎石,一点一点撑起来,身姿挺直修长,温热的血液凉透,凝在肌肤上,被地底阴冷的鬼气沁的冰凉冰凉。 清荷与往常判若两人,声音沙哑到极致的尖利,忽男忽女,似刀锋刮过岩石般刺耳。 “狐身凤格,非人非妖,命格都不全,你已离死不远了,凭何来笑话本尊?!” “鬼东西!”慕颜夕喊了声,却引得她低声咳嗽,“我九尾天狐,不死不灭,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清荷笑的狰狞,神色凄厉,“九尾天狐?你也配?!哈哈哈哈哈!帝俊麾下第一战将只剩你这么个四尾废物?!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目光冰冷,“我是废物,你就是杂碎!在地底多年不得超脱,又比我好了多少?” “脾气倒硬。”清荷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一把抓着她的肩,指甲陷进肌肤,“本尊便如了你的意,赐你鬼族无上荣耀,令你生死不能!” 速度快到极致。 慕颜夕闷哼一声,挺身向前,蓦地锁住清荷脖颈,抬腿就踹。清荷翩然飘后,五指成爪,猛地靠近骤然抓进她身体里。 划破肌肤的轻微声响。 她沉重的喘了口气,缓缓的软倒,身体浮着层白光,背后显出一只四条尾巴的狐狸虚影。 清荷惨白的脸凑到她面前,轻轻的说,“废物。” 她拖着慕颜夕一直向里,响彻沉重的沙沙声,一路血痕蔓延,隐约有虚弱不断的闷哼。 千佛阵残破的不成样子,莲花宝座上,只剩一半头脸的老和尚,似有浓烈的悲色。 萧墨染退到百米之外台阶一侧,声色清冷,“我在此处候着,时不待人,岳施主快些行事。” 岳征劝道:“居士,坍塌严重,需要的炸药分量不轻,一旦爆炸冲击力量会很危险,你还是出来……” 萧墨染打断他的话,“请岳施主快些行事。” 岳征见她一意孤行,奈何不得,很快上到地面,守在殿外的战士立时过来接应伤患,同时令人准备炸药计算用量炸开塌陷的廊道。 高昭然走到萧墨染身边,状若无意说:“凭他们的速度,这里很快就能开辟出路,你可以放心了。” 萧墨染声音平缓,“她身处险境,我怎放心的下。” 高昭然挑眉,明艳动人的脸上浮着浅薄的光,“你知道?聪明聪明,我还以为能瞒过你。”她上衣被流光割破了一道,露出象牙色的肌肤,破口最里面,隐约露出一个奇怪的青色纹身。 “岳征学识广博,为军中翘楚,坍塌若会遗患,我搬了那些时候,他怎地不着急,倘其中并无危险异常,颜夕何必急着让我走,况且这半程路不曾有过伤亡,自伤者早被掩埋,此处却血腥甚浓,想必你自可察觉。”萧墨染沉道,“况你这般言语警示,我便更是肯定。” 她叹口气,抬眸迎着阳光望去,“清荷又与她一处,多为负累,怕是她抵挡不住。” 高昭然笑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去的晚了,她或许就成了死狐狸,唉唉,要是她真死了,你把皮毛送给我吧……” 她的声音随着萧墨染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小,温和阳光之下,墨色眼眸却如寒冰冷冽。 高昭然讪道:“我开玩笑,你急什么,扭过去别看我,怪冷的。”她目光游移了圈,又道:“就这么进去?不等你师傅炼的东西吗?” 萧墨染垂眸,修长手指不自觉的捏进掌心,“我不能再等。” 岳征动作很快,一边着人安放炸药,牵出引线,一边将武器弹药换过一茬。 轰————!!! 坍塌的碎石被炸的更碎,直接连殿后的地面都严重的坍塌了不少,可廊道算是重新打通。 吹拂的热浪扬起萧墨染额前碎发,飘洒的灰尘落上她素洁干净的青衣道袍。 里面情况一览无余,却让萧墨染有些缓和的脸色逐渐苍白。 地上有道明显拖动的血痕,绵延到深处。 萧墨染挺直的身体轻轻晃了下,顺着血痕跑向天坑。 岳征带着余下的三十几个战士也跟了下来,高昭然见着他们神色阴郁,“你们还嫌不够乱吗?出去!” 岳征正色道:“军区派遣的部队正在赶来,我已经安排了人留守,慕小姐救了我们十几个人的命,我们有责任救助她。” “救助?”高昭然嗤笑一声,“你们连自己都救不了,只是一群拖累,有什么资格去救助她?” 岳征顿了下,脸上肃然坚定,“如果遇险,我们可以用命为你们赢得时间。” 高昭然冷道:“真伟大,你当你们的命都是白捡的?” 岳征没说话,他身后的战士同时朝她行了个军礼,无声的坚持。 高昭然不理解这些人坚持的原因,白白送死非要去,不过,她也没那心思做好人次次阻拦。 还不如一早让他们死在里面,省得折了一个慕颜夕。 众人紧赶慢赶,跑回了空旷的天坑,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是一怔。 千佛残骸,破败的老和尚,全部都不见了,那铺了满地的残肢,在这短暂的时间过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枯萎的莲花仍在,已是没了红芒。 萧墨染站在被子弹打穿了许多空洞的巨大莲花座前。 高昭然谨慎的靠近莲花宝座,突然脚下一滑,紧着又撑了下,拿着手电往下一照,晃过一片细密的暗青痕迹。 “苔藓?这里……怎么会长出苔藓呢?道长,你刚才有没有瞧见地上长了苔藓?” 萧墨染摇摇头,扬着手电照了圈,只见地上铺了层薄薄的苔藓,纵横交错一条条的,将地面分裂成许多块。 她见着跟来的赵庆倒没什么反应,正午已过,阳衰阴盛,此地鬼气早已外泄,一到傍晚入夜时分,守在外面,倒不如跟在她身边来得安全。 虽她不一定能护的住这么多人,但现在,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清心阁,才迎来它真正的劫难。 中央血莲花长长的花瓣耷拉在地上,蔓延的周围尽是粘腻液体,三只青竹杖和葫芦落在一旁。 莲花座下盘根错节,因着被打的碎了一般,显出下面一道细细的缝,阴风微微,冰凉冷冽。 萧墨染朝下面照,下面似是极深,光线根本落不到底,没多久,手电上就凝了层水滴。 “莲花根系牢固,岳施主,烦你将它炸开。” 岳征正要行动却给高昭然拦下,“不用炸药,这东西小事一桩,你退后。”说罢拿出个瓷瓶子,拔了瓶塞,小心的滴了上去。 黑暗中仍是寂静无声,只余浅薄手电光芒摇摇晃晃。 约两米宽的莲花悄无声息的融化了,露出底下一人多宽的黝黑入口,莲花融成一大滩水,顺着根茎流下去。 入口竖直,尽都覆盖着苔藓,摸上去非常光滑,又宽又深,就这么跳下去定是会摔伤了。 萧墨染拾起三只竹杖,跟岳征要了绳子,结在一起,横在竖口上试了试,倒是能卡的住,这青竹杖虽细,却比一般粗细的竹子更是坚韧,两个战士都折不弯它,承担一个人的重量不成问题,岳征又让一名战士将绳索系在身上,紧紧抓着。 她一如既往的沉稳安然,波澜不惊,可绳结却打了几次才结好。 “岳施主,待最后一人进入之后,便让牵绳索的施主莫要耽搁,尽快出去。”萧墨染拿出一串雕刻慈航像的檀木念珠,“将此珠串拆开,分发众人贴身佩戴,切记。” 岳征应了声,将念珠发给他们,又和那名战士仔细的交代了些。 一切准备就绪,高昭然抢先拽了绳子,她漂亮张扬的脸在昏暗的光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我先去吧,你在上面我放心,这些个人嘛,就不提了,等我给你信号你再下来,多确认几遍,以防万一。” 说罢便抓着绳子撑住竖口一点一点降下去,那个战士握住系在腰间的绳子,眼睛盯着黝黑阴冷的入口。 时间流逝,似是光都变得冷了,这里越来越冰,呼吸间吞吐时尽是萦绕轻飘的白雾。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绳子下降才停,接着绳子拽紧松开,反复数回,从极深的地底照上光来,可是太深的缘故,光几乎浅的看不到。 萧墨染朝岳征点点头,他指令一下,其余战士拉上保险背着枪,一个接一个从竖口进入。 待所有人都安全落地,以手电光为信号传过,最后那个战士解开绳子,朝萧墨染敬了个礼,转身快跑出去。 缚魂镜金光明灭不定,镜面上浮现金色古朴符咒。 萧墨染拽着绳子,缓缓往下降,越往下越冷,沁的她心口都泛着层层凉意,微微有些刺疼感。 降到一半,突然外面传来阵激烈的枪声,随后戛然而止,萧墨染神色微沉,眼眸澄净如水,隐下几许悲悯。 金光闪烁,衬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 地底是一片平整的地方,往前延伸着条漆黑的小道,两旁灰白绵长,看不到尽头,百米远处有道模糊的裂缝轮廓,断裂稍宽,可在昏黄的光线里看的不甚真切。 缚魂镜金光更是耀眼,明灭时间愈发短暂。 灰白是堆积如山的白骨,大小不一的头骨,腿骨,手臂骨头,还有些细碎的指骨,白森森的堆着,阴气长久的侵蚀成了骨头上密密麻麻吗的小孔,白骨间或隐着些许碧绿磷光,阴森恐怖。 那些战士直挺挺的站着,脸上毫无血色,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握着枪。 岳征领着她们到裂缝前,指着昏暗深处,叹了声,“清莲居士,我们对这地方的情况根本不清楚,分成小组搜索最快。” “不可。”萧墨染断然拒绝,“分开力量有所削弱,若遇险境,救之不及岂非白白丧命。”她瞧见裂缝那有处突起,几步靠近。 裂缝一侧有块裂成两半的石碑,上面布满了尖刻的抓痕,长长的几道,将刻着的字毁了去,偏下的地方直接花了。 只能拼凑出寅字下半部,还有个残缺的水字。 萧墨染点着残字描摹一遍,轻然说了句话,“黄泉路。” 高昭然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长,我送了妖精个小礼物,你静心感受,看能不能感受得了。” 萧墨染瞧她一眼,突然身体一软,唇色立时白了,高昭然急忙伸手扶着,才没让她跪在地上。 高昭然疑道:“怎么?” 萧墨染咬着下唇,额上覆了层薄汗,不停的颤,过了几分钟才安静下来,冷汗沁透了衣物,贴在身上,阴风拂过,冰凉冰凉。 恍惚一瞬,能感觉到慕颜夕的存在。 她的疼,仿佛并非是自身,而是源于另外一个人。 慕颜夕? 来不及追问高昭然原因,萧墨染起身便走,沿着白骨中间的通路向前,跑动中呼吸微重,纯白的呵气萦绕在唇边,似覆了层浅薄的面纱。 枯骨,美人,黄泉路。 心口逐渐涌上针扎似的痛意,仿佛走的越远,感觉越是清晰。 跨过细细的那道裂缝,突然,裂缝中闪电般伸出一只灰白的手掌,一把抓着萧墨染小腿,紧的几乎要陷进腿里。 缚魂镜金光骤亮! 光芒照在灰白手掌上,兹兹的响着,片刻间已是化作青烟,岳征等人护着周围防有异动,紧接着从裂缝中伸出数不清的灰白手掌,却虚无的穿过他们的腿,什么都碰不到。 众人脚下不停,赶紧迈过去离开这道缝隙。 地上又开始出现上层那种暗青色苔藓,冰凉滑腻,站上去很难稳住身形。 幽幽黑暗,几点光照如灯火,浅的好似快要熄灭。 噗一声钝响,像有什么被扎透,萧墨染身旁较靠通路中央的战士应声而倒,大睁着眼,左胸破了个大洞,心已经没了,鲜血蔓延,又瞬间凝固。 队伍紧急散开,靠着墙壁,又是一声破空响动,高昭然蓦地飞出把刀,将那东西钉在墙上,岳征猛地抄起手电照向飞刀相背的深处,众人对着刀身银光的方向开枪,哒哒的枪声在此处格外响亮, 啪地一下,那东西好似给打断了,骤然卷着一个最前的战士飞了回去,惨叫声陡然中断,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血腥味。 金光绽放,古朴符咒从镜面上脱离出来,形成一道光幕,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只见从深处急射一条条藤蔓样的枝条,噼噼啪啪的抽打在符咒上,却每碰一次,就细一分,反复几十次下去,那些枝条缩回了深处不再动弹。 众人一阵加紧快跑,在枝条再次袭来之前赶到尽头。 豁然而出,此地更为空寂广阔,不范围,有些奔跑中踢动石头的声音,越过了半分钟才传来回音,手电根本照不到边缘。 除了此处开阔让人心惊意外,映入眼帘的,还有一颗树。 岳征他们睁大眼睛,脸上尽是难以置信,高昭然也有些惊讶之色。 槐树。 树木枝桠高耸广大,枝繁叶茂如垂天之云,低压压的垂着,好似无边无际的空间尽在这槐树枝叶笼罩之下。 枝条粗壮,在黑暗中微微摇晃,恍若模糊的暗影。 昏暗的地底,遮蔽天地的槐树。 树身似缚着一个人。 乌黑长发垂在肩上,遮着看不到容貌,露出一点点下巴,唇边沾了缠绵的血色,轮廓精致绝美。 纤细单薄的身体挨着巨木,若沧海一粟,腰间缠着藤蔓,紧紧的锁着,白衣透红,五指伤痕狰狞,血肉模糊,双臂张开,手腕上个扎一条藤蔓,吸血般缓缓的浮动。 右手白皙的腕子上,安静的缠绕着青翠玉珠。 每次藤蔓浮动抽缩,她就轻轻的颤一下。 伤口未凝结的血顺着玉珠,滴答,滴答。 慕颜夕…… 金光立时熄灭,萧墨染望着她,眼底透彻的水墨摇晃摇晃,蓦地碎了。 黑暗,仿佛更加浓重,泛着惨烈的鬼哭。 第77章 八字真诀 厉鬼哭嚎,夹杂着莫名的尖锐笑声,微风吹拂而过,逐渐的平息下来。 萧墨染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似有鲜血滴落的破碎声响,粗长藤蔓在空中乱舞抽动,仿佛暗夜中隐藏的黑蛇。 陡然几根藤蔓抽过,空气噼啪作响。 金色符咒骤然闪现,蓦地划过藤蔓,古朴字符轻而易举的就将它切断,轰地撞上掉落的藤蔓残枝,蹿起耀眼火光,转眼便燃的干净。 萧墨染身体挺的笔直修长,坚韧如松柏,青衣道袍微微扬起,眼眸纯黑似夜。 身后火舌随着激烈的枪声,射进巨大的树干,密集的弹雨打断了不少藤蔓。 树身上缚着的人颤的更是厉害,手腕深深扎着的藤蔓缩动更急。 枪声立时就停了,高昭然眯着眼,捏着个很小的黑土坛子,倒扣在地上,慢慢掀开,黑暗之中光线模糊,似有什么东西混在地上极快的蹿到巨大槐树那处。 缚魂镜光芒绽放,耀眼夺目,凭空出现一个先天衍卦图腾,八个古朴金文符咒跃然其上,庄严肃穆,却威压沉浮,生生将这遮蔽天地的槐树压的陷进地里。 轰轰几声剧烈响动,地面裂开数条缝隙,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黑土坛子里的东西像是上了槐树树干,微微的沙沙声,所过之处,纵宽骇人的树干竟是塌陷下去,越陷越深,甚至连挥舞狠抽的藤蔓都有几分停滞。 空中先天衍卦越缩越小,萧墨染执着缚魂镜,恍若蒙了层金色光华,如有道号响彻。 金光之中,看似不可匹敌的槐树却像将死的百足虫,不过苟延残喘。 先天衍卦骤然落下,狠狠的封进树干里,片刻之后,整棵槐树炸裂开,连根拔起,鬼木纷飞如雨,似苍穹塌陷,落了满地的残碎,厚厚一层。 锁魂禁咒八字真诀,图腾落痕,寸草不生。 萧墨染眼眸澄黑越来越深,金光符咒突然脱出一个就要落在她身上。 此刻,就在洋洋洒洒的尘埃中,轻薄的白光里,找到了她。 夜色般的黑暗,慢慢的,褪去。 慕颜夕软软的跪在地上,乌发低垂,手腕还扎着两截断掉的藤蔓。 萧墨染几步靠近,探手去扶她。 慕颜夕轻轻的晃了下,“别过来。”她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泛着隐约的冷意。 萧墨染伸过去的手,狠狠的顿在了半空。 一寸之外,就是慕颜夕单薄的身体。 慕颜夕朝后缩了缩,重复的说:“别过来。”慢慢抓住手腕上的藤蔓,颤着扯出来,她剧烈的抖着,一声不吭,脊背微弯。 萧墨染抿着唇,平静安稳,绕过她的臂弯,扶她起来。 慕颜夕一下将她推开,喊道:“我跟你说了别过来!不要,过来。” 她似是没有力气,站不稳,踉跄着退后几步,一直低着头,柔软的乌发在肩膀摇晃摇晃。 那片刻的接触,却能让萧墨染看到些许痕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怔,脸色悄然苍白。 慕颜夕轻笑,唇边稍弯,似有叹息萦绕凄惶,转过身,背着她。 萧墨染蓦地捏住慕颜夕的手腕,她柔软白皙的肌肤,似玉珠般沁凉,“颜夕,为何躲我。” “为何?”慕颜夕声音上扬,转瞬又沉下来,“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清莲道长。” 萧墨染靠近一步,攥得更紧,“我看见什么?你又认定我在意?” 慕颜夕的身体明显一僵,绷的那般紧,霍然转身,澎湃的怒意惹的她眼尾泛红,唇边浅浅沾染的血色映着细腻莹白的肌肤,更添几分勾人的诱惑。 可这,只不过是右脸。 她原本妖娆精致的容貌,已是毁了大半,左边柔发之下,赫然变成一幅青黑鬼脸的模样,干枯褶皱,像是粗糙的树皮,狰狞而丑陋。 慕颜夕精通巫蛊,却治不了这鬼术。 所有人惊的说不出话来,但同时,目光都避开了她鬼面一样的左脸。 倾世绝美的慕颜夕。 成了这般模样。 “怕么?”慕颜夕勾着唇,脸上浮着肆意的冰冷,“你们害怕了吗?!” 手腕细缕的血痕缠绕,染红了润白的手掌,映着她狰狞的鬼脸,好似索人性命的凶煞恶鬼。 她一世风华绝代,妖娆极致,多少人见她一面就心生爱慕,竟也有人见人厌的一天。 岳征一阵心悸,攥紧了拳,“慕小姐,现在医学发展迅速,可能会有方法治疗……” “治疗?呵。”慕颜夕笑容深深,抑制不住的笑,一步一步的退着,身体轻微的颤抖。 她是九尾天狐,无上妖族,岂能容忍他人以别样眼光日日待她如怪物。 萧墨染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拥进怀里。 慕颜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泛着无边的悲色,“萧墨染,你走吧。” 她心里明白,萧墨染这般的人,是不会嫌弃她,也不会离她而去,可她现在这副模样,并非是谁容不下她,而是她容不得自己。 是她自己容不下。 萧墨染抱着她,越来越紧,在她耳际轻幽的叹了声,“傻子。” 她抬眸,望着慕颜夕水墨濯漾的眼睛,抚上损伤的左脸,似是这么丑陋的部分,不曾对她的美有丝毫损伤,轻轻细细,柔软而微凉。 “你曾许诺娶我,现下,大抵是不愿意了罢。” 慕颜夕抿着唇,侧着头不看她,手藏在背后,仿佛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触。 萧墨染低垂视线,看见她腰间流血的伤口,覆又望向她,“既你不愿践诺,我也不必勉强。” 慕颜夕闻言离她又远了些,却给萧墨染一下拽回来,“我娶你可好?” 她霍然抬头,怔怔的看着萧墨染,长睫轻眨,呼吸都放的轻了。 萧墨染轻声道:“好媳妇,莫要再逃了,你一般待我,我也一般待你,愁肠百结的小女儿家心思,这不像你。” 慕颜夕想要低头,却望着萧墨染错不开眼,心里准备好的拒绝,怎么都说不出口。 萧墨染清淡浅笑,恍若沐光绽放的莲花,凑到她唇边,吐息间是她馥郁缠绵的冷香,吻上去。 这般坚定,挡住了所有的惊世骇俗,已是顾不得凡尘规矩,顾不得他人目光,在昏暗无光的地底,黄泉路尽的鬼木前,天地之间。 顺着自己的心意,吻着她。 是不是只有失而复得,才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感激也好,情爱也罢。 这一刻,这一世。 我们属于彼此。 萧墨染的吻轻然生涩,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清淡的碰触,就像她的人一般清淡雅致。 空气中弥散了安稳清冽的檀香,一层层,绵绵密密,细致的将她围着。 慕颜夕苍白的脸色罕见的红了,连着细如美瓷的脖颈都泛着隐约的红润,一下子推开萧墨染,眼睛乱瞅,却说不出话来。 她少有这么纯情的时候,不远处的高昭然笑弯了腰。 高昭然走过去,拿出先前那个黑木盒子,沾着慕颜夕手腕上的血顺着图案描了遍,塞到她手里,然后扔给她一个白瓷瓶子。 “里面有药,你倒一颗吃,别倒多,有毒呢,等半个小时,然后在你手腕上划开点,放放血,恢复成鲜红以后,你就没事了,啧啧,我说妖精,枉你有那么高的道行,被人绑树上差点吸干了不说,还为了张脸哭哭啼啼,真是有够丢人。” 高照然竖起一根手指,冲着她摇了摇,嬉笑道:“玩虫子比杀人,我不行,论鬼术嘛,你不行。” 她降头术已是精妙,只是南洋邪术在中国地界并非总有流传,是以难被人所详知,高昭然常年养小鬼,同鬼物生魂打交道,慕颜夕这类于鬼面降的情况,她早就知道该怎么解法,只是平常被慕颜夕时常暗下手脚,心中有气,逮着机会少不得要阴她一回。 慕颜夕瞥她一眼,拔开瓶塞就倒出一颗药丸,张嘴吞了进去,幽幽的说:“我可以让你体验一下这种感觉,看看你在不在乎你的脸。” 高昭然急忙跳开,挑眉笑道:“我这么美的人,怎么会不在乎脸呢,这东西,你自己体验就好,不必客气。” 慕颜夕眼尾抽了抽,将瓶子抛回去,真是恨不得把这瓶子砸她脑袋上,再刮花那张明艳张扬的脸。 这事暂且记下,一报还一报,你我走着瞧! 九瑶千年蛊术传承还斗不过你南洋小降头?! 岳征走过来,手上拿着个包,里面装了绷带药品止血棉矿泉水之类的,平常去野外训练,一贯都会备着些食物清水以防万一,况且训练容易受伤,背包里总会带着常用的药物,时间长了就成习惯,之前伤亡惨重,这次二次深入地底,也做了准备。 萧墨染攥着慕颜夕的手,到一旁避着人的角落去,将手电都关了,这才掀开她的衣服。 五指伤痕一处在右腹,一处在后腰,都是极深,伤口已有些凝固,可伤处太大,仍不断的流血,幸好不在同一处前后,若身体穿了,她也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拿着止血棉沾着清水擦净周围的血迹,萧墨染一言不发,一直用冰凉沁水的药棉往慕颜夕伤处按,力气还不小,疼的慕颜夕额上冒汗,又不敢抗议。 随着手腕刀痕流出鲜红血液,她左脸的鬼面也慢慢消失,终是恢复到以往一般妖娆魅惑的容貌。 只微微有些苍白。 “墨染,你……你轻些……”慕颜夕终于忍不住开口。 下手突然更重,疼的她闷哼一声,眼里水雾晕染快要流出泪来。 “你推开我时,怎地不知道轻些?”萧墨染淡道,“施主设想周全,贫道自该报答。” 慕颜夕立时再不言语,低着头,却瞧见高昭然在远处笑的很是阴险,眼尾抽了一下。 上药包绷带,条件简陋,也算是处理好了伤。 萧墨染将包递还给岳征,“多谢岳施主。” 慕颜夕眉间火焰图腾一闪而过,恍如有许多赤红光芒分散融进众人身体里。 她沉声道:“岳队长,我还要继续深入此处,可你们不适合在跟着我们,为你兄弟的性命,还请你们尽快出去,这里距出口不远,我用特殊法门施在你们身上,可以暂时保你们平安,出去之后,不要多做逗留。” 岳征皱眉,“慕小姐,这里的东西匪夷所思,太过危险,你还是随我们一起出去,再想其他办法。” 慕颜夕笑道:“被人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怎么能不还以颜色,况且这次事端来由,我差不多想着缘由,还需到那个地方做处理。” 岳征还要再说什么,看见萧墨染朝他摇摇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众人默不作声,那些战士都看着岳征。 岳征心里也明白,现在遇到的事情,他们的战斗素养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留在这里也只有添乱的份,慕颜夕有伤,继续跟着,再累的她去救援更是不好。 他当即点点头,又令其他战士留下两个背包,清理出弹药,绳索之类的留在里面,又将带着的药品食物都装在包里,做完这些事情,带着那些战士往回走。 两个包高昭然和萧墨染一人一个,慕颜夕被空了出来。 远处有个高耸的模糊轮廓,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她们绕开槐树拔根而起造成的地面裂缝,约走了十分钟,才走到那模糊影子的近处。 昏暗中,在手电飘渺浅白的光线里,显出一座巨大的牌楼。 原是望不到边际的空旷地方,倒是在牌楼之后缩窄了,两栋无人环抱的石柱近乎镶进岩壁里,撑着顶上石牌楼。 石柱旁列立着十八座面目凶恶的黑甲鬼王。 光线移到牌楼上,照出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鬼门关。 第78章 鬼门关 地底深处,鬼门关前。 两旁石柱列着凶神恶煞的十八座黑甲鬼王,陶土烧制,面目各不相同,许是此地阴冷无风的缘故,保存的很是完好。 高昭然将十八座黑甲鬼王连看带摸的翻了个遍,疑道:“妖精,你真的已经猜到这里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慕颜夕轻描淡写,“不知道。” 高昭然瞥着她,脸上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我说妖精,你得说了多少谎才能练的这么炉火纯青?” “很多很多。”慕颜夕淡道,“怎么,你想学?我可以大方的教教你,不收学费。” 高昭然摆摆手,“不必了,在我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活人跟我牵扯不多,死人,那更用不上。” “真的不学?”慕颜夕循循善诱。 高昭然赶紧逃开她,就跟见着洪水猛兽一样,转而瞧向十八座黑甲鬼王,“妖精,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又何必非要冒险呢,莫非这里有什么旷世奇珍?” 慕颜夕探过手去,握住萧墨染的手腕,“有没有奇珍我不知道,可是这里,有一个我们必须要救的人。” 高昭然想了想,心下明了,“那个消失不见的小丫头?” “她是墨染的师妹,却给鬼物操纵。”慕颜夕轻笑道,“墨染和她情谊深厚,是一定会去救她,媳妇孤身犯险,我自是得伴随左右,不然有个闪失,我可不想守寡。” 萧墨染的手颤了下,看着她腰间透红的绷带,心里泛着阵阵寒意,鬼是没有形体的,要造成那种五指伤痕,只有人才可以,而那时和慕颜夕一起的人,就是清荷。 清荷…… 高昭然点点头,墨色眼珠转了转,“你在廊道里说谎,大概是不想要我们再进来的吧?我们不来,你应该也是死不了,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的鬼面术解不了的话,就自己去救那小丫头出来?” 慕颜夕低垂视线,没说话,这人真是讨厌,戳穿别人十恶不赦! 萧墨染反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澄黑的眼眸看了她一眼,转瞬又错开去。 高昭然穿过石牌楼,很容易就看到后面已经没了路,距着石牌楼两米左右,是整面结实的岩壁,开凿的石茬都很光滑平整,扬着手电凑近照了照,岩壁和两边岩石连做一体,就像凭空凿出这么个石牌楼,多余的物件一概没有,更是寻不到什么机关暗门。 她转身返回,手电突然黑了一下,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妖精,你说的那个小丫头,真的进这里面了?可是这都是石头根本没路,你可别说你会穿墙,能这么平白的就进去。” 她转了回来,朝着鬼门关旁的黑甲鬼王绕了几圈,“啧啧,凿了这么空旷的山腹,就为建这个鬼地方,再养颗阴森的鬼树?你们祖先还真是奇怪。” “这都是人的贪念*,鬼门关里的鬼城,也有王者。”慕颜夕走到牌楼下,仰头看着那三个大字,“他们生时享尽荣华富贵,死了,也希望可以将生前的享受继续带到地府,或是穷奢极欲,陪葬奇珍异宝,或是建成地下宫廷,自封地府鬼王,动辄逼迫几十万平民去建造王陵,哪管寻常人的贫困生死,却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人盗墓。” 既能建了这一座鬼门关,其财力物力不可能有所不及,断然不会只有这石牌楼,该是有些别的才对,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高昭然挑眉,“这些财宝也是他们从别的地方掠夺而来,被盗了还回去也很正常,妖精,你悄悄告诉我,挖了几个坟头?” “我?”慕颜夕轻笑,“我既不愁吃穿用度,何必还要去冒那些风险,说不定哪一回阴沟里翻船,死了倒不要紧,丢了我的人,那才最是不好。” 其实说白了,古今盗墓都是缺钱,或是战时军饷短缺,或是家族平困穷苦,那些帝王墓葬,诸侯陵寝,既陪葬丰厚,怎会不防着后人贪念,更是设下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宝物拿的再多,没命享用还是一样。 慕颜夕不缺钱,自是不用脏兮兮的下地摸宝。 “道长,清心阁有这么个地方,你们真是谁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留下相应的记载?一点线索都没有?” 高昭然疑道:“需要镇守的地方,不是记载的越详细越好吗?就算没有,可你们清心阁守在这地方这么多年,竟然连什么时候进了这么多和尚都不知道?” 萧墨染摇摇头,“门中的确未有丝毫线索可寻,若非师傅言说,我也不曾知晓还有这个地方,此处缘由,虽并非是道听途说,却也不过简单几句话而已,怕是这几句话,也是不尽不详。” “正是如此。”慕颜夕道,“古往今来,居心叵测的人数不胜数,记载太多过于详细,清心阁大派传承弟子极众,人多口杂,难免透漏风声,给人知道了,再寻到那些记载,进入这里岂非易如反掌,要是我的话,不管做了什么,看见什么,都一字不提,简单几句警示足够。” 高昭然无奈道,“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慕颜夕挑眉,容貌妖娆越盛,“走进去。”她被带到这里时已是人事不省,怎会知道如何进去。 高昭然:“……” 她抄起一块石头就朝慕颜夕砸过去,恨恨道:“我还想躺着进去。” 慕颜夕敏捷的侧身闪过,“我没意见。”顿了顿,嫌弃的看她一眼,“真粗鲁。” 高昭然:“……” 萧墨染安静的走到黑甲鬼王前,右手覆了片刻,然后越过石牌楼,朝着整面岩壁,抬起手,缓缓的按了上去,只见白皙的手掌轻轻的按在石头上,穿过石头,伸进了岩壁中。 直到没入一半手臂才停下来,她眼眸微沉,顿了片刻,慢慢的伸出左手,这次却透不过去。 高昭然脸上满是惊讶,急着过去也将手伸过去,同样,穿透了看似沉重严密的石壁,没有丝毫阻隔,接着她又伸进另一只手,居然也进去了。 接着她整个人朝向里面,可下一秒就狠狠的撞在了岩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手能进?”高昭然阴沉着脸,不相信的再次伸手,还是可以透过,但人就不行。 萧墨染眼底波澜不惊,淡道:“适才你转身,光色消失,非是手电出了问题,而是你转身时不怎注意,却让手电穿过岩壁,而你不曾接触异物,只不过挨着黑甲鬼王,我便有此猜想,你我看见的岩石巨壁,或可并不存在。” 慕颜夕弯着唇,仿佛想到什么,似笑非笑,“这是鬼门关,自是只有鬼,才进得去。” 说罢,她走到一座黑甲鬼王旁,抬腿狠踹,咔嚓一声脆响,黑甲鬼王外头的陶土就给踹碎了,露出一截赤红描金绣线的袈裟。 接着几下将剩下的陶土拆开,赫然见到里面封着个已经干枯的和尚。 灰蒙蒙的尸骸,双手合实,月白长袍外披着描绣金线的袈裟,落了一层灰土在上面,合实的手掌间挂着串佛珠。 这串佛珠和平常的大不相同,触手冰凉,好似越来越冷,黑黢黢的颜色,摸着倒是很光滑。 慕颜夕摘下那串佛珠拿在手上,径自走到岩壁前,直接探进去半个身子,然后回身将佛珠抛给高昭然,再去杂碎另外的黑甲鬼王,果然,里面都封着一个和尚,手掌上挂着佛珠。 她将其中一串佛珠握在手心,待温的暖了些,才递给萧墨染。 萧墨染接过佛珠,眼眸清澈如溪,仿佛有清浅的温意浮着。 高昭然将佛珠戴在手腕上,过了片刻却整个人都开始发冷,不得已又摘了下来,“这佛珠……” 慕颜夕轻描淡写的说:“这是阴司鬼木所造,传闻阴司鬼木生长在地府黄泉路尽头的忘川河岸,,忘川河水血黄,里面尽是不可投胎的孤魂野鬼,腥风扑面,阴司鬼木以忘川河水为养,吸尽鬼气阴邪,是天下致阴的物件,这东西,可不好找。” 她捏着手中的佛珠转了圈,“若我的猜测不错,那十八黑甲鬼王,和这鬼门关石牌楼,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姑且不论其中的僧人遗骸,单论凿这处山腹,也定会有大量的石料,完全可以就地取材,而十八黑甲鬼王却是陶俑,若是出自一人之手,何必这般大费周章,黑甲鬼王在鬼门关外,有守门之意,而陶俑经烈火焚烧,炎阳炽烈,再加上这极阴的阴司鬼木佛珠,却是为了让里面的鬼出不来。” 萧墨染描摹着佛珠,大小均匀的珠子上传来阵阵冷意,也没有木头那种细细的纹路,“带着此物或许对我们有所助益,但佛珠至阴,佩戴过长,对人体终是不好,高施主酌情思量,万不可勉力施为。” 高昭然应了声,忍着凉意缠在了手腕上。 慕颜夕悄然牵过萧墨染,青翠玉珠被她体温酝的暖了,挨着她,“走吧。” 萧墨染轻轻点了下,随着她走向岩壁。 高昭然紧随其后。 岩壁恍若无物,轻易的就能穿越而过,仿佛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道屏障,到了一处更为广阔的地方,漆黑暗淡,唯有浅薄的手电光芒摇曳,似风中孤灯。 三人在这般旷大的之地,如同微渺的尘埃。 黑石铺地,整齐光洁,似是经过千百年,都没有灰土留下,手电的白光在沉沉的黑暗中显得极为突兀。 空无一物的场地突然接连亮起幽绿的影子,轻微的摇晃摇晃,不过片刻功夫,已是密密的布满了。 慕颜夕压下几人的手电,关上,没了白光映衬,幽绿的虚影越发明显。 那一个个幽绿的光影,竟是人的形体,穿着古时兵士铠甲,执长戟静默浮动,闭着眼,仿佛安静沉睡。 远处显出座雄伟的大殿,却在众多的阴魂之下映的十分诡异。 殿前右首有座平台,台高一丈,落着十围古镜,向东悬挂,上横七个古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萧墨染抿着唇,眸色清亮,整个人安静的丝毫声响都没有,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慕颜夕和高昭然对视一眼,瞧见彼此明显的沉重之色。 这下糟了。 第79章 十殿阎罗之秦广王 幽绿飘飘渺渺,摇摇晃晃,仿佛鬼火,甚至将她们的脸都映成碧色。 鬼门关后,孽镜台前的广阔之地,飘荡着数不清的鬼魂,闭着眼像是沉睡了很久很久。 慕颜夕慢慢的吐出口气,朝高昭然使了个颜色,攥着萧墨染的手腕,缓缓向前踏过,落足极轻,悄无声息。 宏伟壮观的大殿在黑暗中沉默,俯览苍生。 漆殿墨廊,青砖黑瓦,紧紧关闭的暗青厚重大门,鬼王镂刻栩栩如生,像殿前的魂魄一般沉睡。不能想象怎样的耗费和多久的时间才能雕砌出这么一座殿堂。 阴兵镇守在殿外,空出殿门前笔直的华道,平整而宽阔,积了一地的灰尘。 三人走过,在积聚的灰尘上踩出了凌乱的痕迹,阴兵幽荡,依然沉眠在这个漆黑的地方。 高昭然拿着的手电在走动中靠近了没有被惊动的阴兵,就那么径直穿了过去。 她脸上兴奋之色愈浓,谈过手,想要抓着鬼魂,不出所料的穿透了阴兵的身体。 一个个骷髅穿着古代甲胄,手执长戟,在黑暗无光的地方,映透的幽绿中,更添几分危险和诡异。 通过的很容易,那些阴兵好似虚张声势根本醒不过来。 慕颜夕松了口气,想了想,摸出一块青色玉璧,上面深深的印着一株青透莲花,流光婉转。 塞到萧墨染手中,慕颜夕朝她无声的笑了笑,一直以来的紧张倒是缓和许多。 高昭然拽了下慕颜夕的袖子,指着头顶。 慕颜夕仰首,看到殿门上高高悬挂的巨大匾额,字形古朴苍劲。 秦广王。 慕颜夕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下,腿上一软,险些站不住,往萧墨染身上靠着。 萧墨染探手扶着她,眼眸清淡的瞧她,浮着些许温热的询问。 慕颜夕摇摇头,直起身,对高昭然打个手势,走上前去。 陡然一道纯白光亮乍然闪现,将昏暗的地底照的白茫茫一片,太亮了,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白光迅速消失,一闪而过,孽镜台上向东悬挂的镜前凭空浮起几个字。 孽镜台前无好人。 隐隐的泛着金色,却在这里显得极为冰冷。 字形越来越大,震撼人心,好像整个空寂的大殿都响着一句话,孽镜台前无好人。 突然,孽镜台两边飞速射出两条漆黑鬼链子,一左一右的牢牢锁住慕颜夕的手,紧接着,那面悬挂的镜子竟是真实的显现出慕颜夕一生的功过善恶。 镜分两面,一面功,一面过,功德中画面寥寥无几,却是将慕颜夕救过萧墨染,救下无常鬼王手中的无辜人命,尽数算在其内。 过业中,屠尽九尾天狐一族,围捕部族,生祭活人,血债累累。 萧墨染安静的一句话都没说,那些画面,全都被她看见,被慕颜夕握着的手,慢慢的凉了。 慕颜夕脸色就这么惨白了下去,连手上缩着的鬼链也忘记挣开,仿佛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弥补都在几个浅薄的画面中,败的溃不成军。 如何的传说都敌不过亲眼目睹。 她不后悔这些狠毒的手段,可这就像梗在她和萧墨染之间的一道伤疤,只要碰触就是鲜血淋漓,但现在,痛的不是慕颜夕,而是萧墨染。 那些罪责和愧疚,那些罪孽和忏悔,都沉沉的压在了萧墨染身上。 善恶之中的徘徊和纠缠,沉重的无以复加。 镜面上前的字重新幻化,杀人无数,罪孽滔天,降阿鼻地狱。 慕颜夕闭上眼,轻缓的吐出口气,压制住心里愈发浓烈的躁动,冷笑一声,背后恍若张开广大羽翼,漆黑如墨,流光昏暗,狂风暴雨般涌向孽镜台。 暗羽流光。 比任何一次都要狂暴汹涌,无可抵挡的锋利流光将孽镜台整个斩断的支离破碎,轰然倒塌,随着悬挂朝东的镜子裂开,那些画面,都消失了。 哪怕你十殿阎罗判决生死善恶,又怎敢审我九尾妖神?! 慕颜夕手上锁着的鬼链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她攥着萧墨染的手指紧了又紧。 萧墨染抬眸,平静而安稳,波澜不惊,轻轻的回握住她的手。 慕颜夕看了看她,阖着眼,复又睁开,声音透着几分复杂和冰冷,“乌见尘。” 萧墨染对着她摇了摇头,语气极轻极浅,“颜夕,莫要满心怨恨,那会迷失本心,我不愿你如此。” 慕颜夕一怔,点了点头,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压下那股慌乱的紧张感,稍稍松口气,看来墨染没生气,没生气就好。 高昭然鄙视的看她一眼,吐出一句让慕颜夕深恶痛绝的话,“好怂。” 她顿了顿,骤然回头,接着道:“妖精道长,我们麻大烦了。” 慕颜夕不明所以,但这里的温度突然下降,冷的吐息都能凝成白雾。 只见原本殿前闭着眼的幽魂阴兵,现在全都睁开眼,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闪着两团鬼火,轻飘摇曳,却像是一道道狠毒阴森的目光。 杀——!!! 声裂金石,气冲云霄,巨大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阴兵整齐的踏前,一步一步,阴冷的极致。 一拥而上。 金色光幕骤然出现,将她们笼罩在内,光幕上浮现金色字符,古朴威严,挨到字符上的阴兵化作阵阵青烟灰飞烟灭。 可阴兵好似无穷无尽。 她们就像淹没在狂风浪涛里的轻舟。 温度太低太冷,冻的高昭然身体僵硬,但她脸上却没有多少惧色,趁着空隙说:“妖精,怎么办?” 慕颜夕没好气道:“南洋降头师精通鬼术,现在你问我?” 高昭然挑眉,越发的明艳动人,拿出个木罐捏碎,渗出许多黑色粉末,猛地扬起洒出去,阴风阵阵,吹的像是涌成毒瘴。 黑雾飘向阴兵,粘在那些幽绿幽绿的魂魄上,紧接着,她扎破手指,沾着血描摹手中黝黑木盒上的图。 隐约几声孩童娇笑。 一时间,鬼啸惨嚎声此起彼伏,竟是让那些汹涌的阴兵停了一下。 高昭然得意洋洋且十分得瑟,不想忽然给一个飘过来的阴兵一口鬼火喷在了手上,那般白皙的手臂立时出现一个黑点,迅速的向整只手臂扩散,同时那个沾到她手上磷粉的阴兵也化作青烟。 萧墨染皱眉,眼底墨色轻晃,细白指尖点在缚魂镜上,手背浮着一个金色字符,蓦地探到高昭然臂弯,沿着肌肤下的黑雾狠狠往下压。 泛滥的黑四散溃逃,片刻间就消了不少,剩下的一点点褪过。 慕颜夕幸灾乐祸的看她,转而,金光绚烂的鬼殿前,出现一只七彩缤纷的蝴蝶,半指长,色彩鲜艳,一分二,二分四,不多时,整个空荡的空间都充斥着这种七彩蝴蝶,颜色绚烂漂亮,轻飘飘的。 鬼哭凄嚎声越来越大,那些阴冷凶狠的阴兵见了这小小的蝴蝶却满是恐惧,连眼眶里的鬼火都摇摆不定像要散去。 天地间尽是蝴蝶。 小蝴蝶落在阴兵甲胄上,轻易的就钻进里面,只见幽绿的阴兵魂魄里透出一只小蝴蝶,而随着蝴蝶越长越大,阴兵好似也变得越来越大,幽绿缓缓的暗淡,等到蝴蝶长的和阴兵一般大小,从那严丝合缝的甲胄中,伸出一条条细长的腿来,触角,翅膀。 生生将阴兵撑的四分五裂,大蝴蝶振翅飞舞,转而又化作一只小蝴蝶落在下一个阴兵身上。 蛊虫蝶翼。 是九瑶尊上乌见尘参研数十年而成的无上蛊神,多少蛊王邪术,尽败其下。 没多久,阴兵剩下的寥寥无几。 萧墨染微不可察的叹口气,这些阴兵没有善意,也是没办法的事。 高昭然震惊的言语不能,一脸惊恐的望向慕颜夕。 慕颜夕盈盈笑道:“降头师。”声音婉转柔和,魅惑动人。 高昭然一下跃开她好远,幽怨的说:“妖精,你已经被我列为拒绝往来户,离我远点。” 慕颜夕眼波流转,妩媚妖娆,“人家不要……” 高昭然立时躲在了萧墨染身后,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在地洞里再也看不见这个心狠手辣的死妖精。 萧墨染无语的扯了慕颜夕一下,“好了颜夕,别闹。” 慕颜夕冷哼一声,收了蝶翼。 身后沉重的殿门吱呀吱呀的响,原是紧紧闭合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缓缓的扩大,冰冷的阴风扑过来。 天地寂静黯淡,一丝光线也没有,那些幽绿的光芒,都一点点的消散。 黝黑的大殿,敞开着,像是一只张大嘴欲择人而噬的异兽。 高昭然眨眨眼,“道长,你说我们会在这里遇到一个阎罗王吗?要是真有,千万留给我,极品的极品用处大。” 萧墨染清淡的眼眸瞧她,“你若能降的住,何必要让你,若是降不住,你还焉有命在。” 高昭然撇嘴,好吧,道长一向诚实,说的也是实话,虽然真是不好听,还是妖精好玩一点。 慕颜夕在一旁笑的妖气斐然,很是乐意看高昭然吃瘪,跟着墨染这么久,她一向是不解风情谁的面子都不给。 不过这次尖刻的让她很是开心。 第80章 老不死 殿内沉寂的压抑,安静的能清楚的听到她们的呼吸声。 高昭然拿出个精致小巧的木人,就着手中残存的粉末抹上去,然后放进殿内。 木人好像很轻,支撑的不稳有些摇晃,整座大殿空寂昏暗,连周围的阴风都停歇了。 恍若殿内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其外的阴兵鬼火,生死幻灭都与它无关。 高昭然见木人久久不动,松了口气,放心的踏进殿内,突然,木人晃动几下,啪一声摔倒,她见状赶紧退出来,可仍是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慕颜夕瞥了她一眼,走进去,捡起木人丢还给她,却看见高昭然瞪大眼看向自己身后。 骤然转身抬腿踏过,力道十足的沉重,可像是磕到坚硬的枝干上一般,震的她小腿发麻。 在她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赫然有个昏昏沉沉的暗影,朦胧模糊,仿佛只是挂着块破碎的布料。 金光大放,一闪而过,刚一绽放就给昏黑的大殿吸了进去,光芒太过短暂,也不能让殿内的情景多显露些出来。 慕颜夕借着短光,恍惚间倒是看清一米处那个影子。 一个佝偻着背披散头发的老者,瘦骨嶙峋,低着头看不到脸,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手上拄着一根拐杖,好像因着年代久远而有些深重的褐色。 高昭然声音有些轻,瞬也不瞬的盯着人影,“这是什么东西,鬼?人?” 人吗?在阴兵死守的秦广王殿,会有人吗? 慕颜夕望向高昭然,目光转而又落在那个佝偻的身影上,“不是鬼,不过,也不是人。” 人影像是再转身,动作很是迟缓,似被定格了一样,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去,一点一点挪动,手杖敲击在地面,发出嗒嗒的闷响。 高昭然莫名其妙,却是跟了来站在慕颜夕身后,打开了手电,晃到人影的旁边。 轻薄的白光照亮殿一隅,殿内安静却不空旷,可见几根两人环抱的青黑顶柱支撑整座大殿,手电光芒堪堪照到殿内墙壁上,广大的墙上青墨图案,描绘了秦广王判决生死,掌阴阳乾坤,有一副图,面目凶恶威严的秦广王高坐王殿,以生死簿孽镜台判显功过赏罚,之后,便有阴司正神押解了哭闹不休的鬼魂去后九殿领罚。 正前一座高台,台上黝黑王座,左右两个鬼王石像,面目清晰,凶神恶煞。 慕颜夕眼尾微微勾着,笑的肆意轻浮,眸色却是冷的。 萧墨染立在身边,身姿挺直修长,缚魂镜明暗金光衬的她肌肤胜雪。 时间久了,让人有种已经死去的诡异感。 老者顿了顿,手杖在地面上重重一磕,静默许久,“你们,想死吗?“阴森冷寂,似指甲抓过石板那般难听。 高昭然睨着它,“废话,我们又不是来送死的,当然不想死。” 老者声线嘶哑,乱糟糟的头发下凭空闪了几闪碧绿,“既然怕死,何不回去。” 慕颜夕冷道:“我们可是惜命的很,老鬼,我们找到想要的自然会出去,你留也留不住,不过现在,是退不得,这里的东西虽然有些棘手,也不是全无办法。” 凭空几声阴森干笑,伴随着重重的咳嗽。 老者一顿一顿的转过身,低着头,却明显是看着慕颜夕,“就那几个阴兵?我召出他们,为防着有不知死活的人下来找麻烦,嘿嘿,棘手,老夫见过的狐妖,可没你这么狂妄。” 慕颜夕脸色一下就冷了,突然又笑起来,“我狂妄?”她指着这座空寂的大殿,“这座破房子,只不过建在地下而已,妄称秦广王殿,虚假阴司,我狂妄,难道你就有自知之明了吗?如果这地方跟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她逼近老者,语气冷硬如冰,“还是你在这里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开始分不清,竟以为自己当真身在鬼府?!” 老者仿佛毫无声息,也不生气,就像没听到慕颜夕的话,“你们为何而来。” 萧墨染正要答话,给慕颜夕拦了下来,她轻悠的笑着,“老鬼,先别忙着问我们为什么到这里,不如让我猜一猜你为什么会在这。”瞧了老者几眼,继续道:“你既能自主召出阴兵助你,应该不会是给人陷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又劝我们走,想来,是你知道些什么,而且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守着这座破房子。” 萧墨染行了一礼,“贫道于峨眉山清心阁修行,道号清莲,门下师妹误入此地不知所踪,贫道自当寻她回来,还望老先生莫要阻拦。” “清心阁?”老者自言自语,忽然满是嘲讽,“清心阁算得什么,贪生怕死妄自逃命而已,若非当年……当年……老夫也不至于此,你那师妹也不必寻了,入了此间,绝不可能留有命在。” 萧墨染蹙眉,清亮的眼眸沉了沉,“老先生身有苦楚,贫道不能感同,但老先生莫要辱及师门,本派数百年清誉,不得任人诟病。” “嘿嘿。”老者阴森诡笑,“他一个胆小怕事的懦人,竟教出你这倔强的门人来,清誉?他倒是逍遥自在,却累得我和千位高僧一困一死,还想要什么清誉,狗屁!” 慕颜夕看着老者眼睛发亮,若不是身边的萧墨染已经恼了,她真是忍不住给这老者拍手称快,骂的好啊。 高昭然凑过去小声说:“妖精,看来这人像是认识清心阁的人,是不是道长派中关于封印的事还另有隐情?” 萧墨染紧紧捏着缚魂镜,眼底墨色摇晃摇晃,“还请老人家谨言慎行。” 老者立时又要开骂,给慕颜夕半途拦下,“老鬼,你有名字吗?还是你想听我一直叫你老鬼?” 老者将手杖在地下重重一磕,沉闷的声响在空寂的殿内回荡开去,“不知礼数!”停了下,又道:“老夫,何应求。” 何应求。 轻飘的声音恍若魂魄,飘来荡去,穿过高台上的鬼王,穿过宏伟的壁画图腾,消散在阴司第一殿外。 萧墨染的身体陡然一震,低低呢喃,“何应求?” 慕颜夕听的莫名,这个名字有那么大的震慑力?看起来道长好像挺震惊的样子。 她拽了下萧墨染的袖子,低声道:“墨染,何应求是你师门的故人?你听过?” 萧墨染静默片刻,沉道:“唐朝有两位得道高人声名远播,一位,就是你我已经见过的,千佛阵中难渡佛僧,另一位,就是道派真人玄叶上师,俗名何应求,玄叶上师精擅相术风水,易天八卦,问卜天命,无所不知,后有人尊称为仙师。” 慕颜夕点点头,嗯,挺有来头的老鬼,等等,唐朝? 她骤然侧身盯着老者,“老鬼,你真叫何应求?唐朝人?一千多岁了?” 高昭然讶然,“一千多岁?妖精你别逗了,他要是活了一千多岁那还是人吗?” 老者闻言怒道:“无知小儿!老夫不是人,还能是……是鬼不成!” 高昭然明艳张扬的脸上浮着笑,“你是人啊,人会住在鬼门关秦广王殿里?这里与世隔绝,无水无粮,你从唐朝活到现在还没饿死渴死?别逗了,你撒谎也撒个圆滑点不容易被拆穿的呀。” 老者面上似有沉痛之色,手杖狠狠的颤了颤,没说话。 慕颜夕眼尾轻浮勾着,妖娆魅惑,“何先生,你在此地千余年,那定是对这里了如指掌,你知不知道青莲玉璧放在那儿?” 说着她取出一块青色玉璧,光华流转,玉璧上印着一株孤莲,花叶俱全,兀自盛开。 老者视线落在青莲玉璧上,陡然凝住,冷笑道:“嘿嘿,你们果然心存歹意,还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说是救人,同门师妹?清心阁恁的无耻!” “够了!”萧墨染语气冷冽,神色好似覆了一层霜雪,“贫道敬你年长,于往事不做多提,岂料你满口谎话还辱没师门清誉,真当贫道奈何不得你吗?” 就算是玄叶上师,修成得道,既未飞升成仙,那就还是凡躯人体,试问那个人能活一千多年呢?这般的说辞,谁都不会相信,萧墨染,自然也是不信的。 慕颜夕瞧着诧异,怎么一向恭敬有礼的道长变得有些暴躁,就算这老鬼出言不逊,以她平常的习性,只会据理力争,断然不会如此。 她探手握着萧墨染的手腕,右手上清凉玉珠刚一挨着,青翠的珠光立时就暗了些许,同时萧墨染蓦地将她甩开,踏前几步,盯着老者,透明澄澈的眼眸逐渐泛上层层黑雾。 老者面有讶色,要说什么,却顿顿的闭了口。 高昭然立时要拦萧墨染,却给缚魂镜狠狠的砸了下,手上青紫了一块,萧墨染眼眸黑尽,轻然瞧她一眼,诡异而凶狠。 这完全不是她。 慕颜夕眼疾手快,一把又拽住萧墨染,抬手点在她眉心,两人额间同时亮起一道璀璨赤芒,一闪一闪,勾勒成一幅火焰图纹。 过了些时候,两人眉间的图纹暗下去,萧墨染眸色的黑如潮水般涌退迅速。 高昭然暗道好险,这个时候要是道长倒戈相向可不得了,不过这人是中邪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自己所学的降头术中也没有令人瞬息就能变换的术法。 慕颜夕呼出口气,微微皱眉,忧心不已,此次衍灵术发作的比前几次都迅猛,压制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已是开始逐渐的影响心智习惯了? 妖法临人身,怕是乌见尘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老者待她们安稳,突然冷笑道:“这是衍灵术罢,乌见尘那老不死,可是还活着吗?” 慕颜夕浑身一震,望向老者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老者神色愤恨急怒,“那老不死建了阎罗十殿不就是为了那事,却不想被我等破坏功亏一篑!老夫不人不鬼,拼了这性命,也定不能让她如愿!” 他陡然一声鬼啸,穿破阎罗大殿,凄厉的呼喊,“老不死!出来见我!!!” 第81章 玄叶上师 “呵。” 突兀的一声轻笑,让大殿中阵阵回荡的呼喊戛然而止。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泛着浓重的妖气,“老鬼,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现下可距着唐朝有一千多年了,你在地底活了千余年,她是老不死,那你又算什么?” 萧墨染静静的立在一旁,昏暗的安寂中,眼眸幽深如海,不言不语。 何应求面目苍老,皱皱巴巴的好似枯死的树皮,干笑几声,阴森而诡异,“老夫与她是宿敌,骂她又如何,与你何干?” “不如何。”慕颜夕眸色清淡一瞥,“你要是有那能耐,大可以出去和她一决生死,何必在地底当个活死人苟延残喘留得性命,令人只觉呱噪。” 何应求眼珠幽绿,闪烁不停,“嘿嘿,小狐妖,你这么维护她,莫非从小就是那老不死的贱人养大的?还是最后认了她当爹娘?啊?哈哈哈哈!” 慕颜夕也不生气,仍是笑意盈盈,“玄叶上师,你未修道时,可有父母亲族,可有妻室子女?” 何应求神色古怪,横她一眼,道:“自然有。” “哦,那就是抛弃妻子,遗弃父母之后修道的了?”慕颜夕冷笑道:“老鬼,你骂的爽快,可她还是活的极好,依旧是南疆高高在上的鸦神,生杀予夺尽在她手,而你呢?你除了在这里阻挡我们去救人,还能做些什么?这世间,可还有谁记得你何应求吗?你抛弃妻子,可有谁为你供奉一个灵位?你为了苍生遗弃父母,又是否有人为你立一个衣冠冢为你照顾亲人?为了你们一世贤名,你知道累得身边多少人遭殃?你这般的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你又能比她好的了多少?!玄叶上人!你告诉我啊!” 她话音一转,语气凌厉,“既然说的都是虚假废话!又何必再说!” “混账!”何应求幽绿更盛,几乎整个人都透出幽绿的光来,“我一生为道,泽被苍生,不顾生死,你一个生性凶狠狡诈的妖物,如何能体会老夫的心境!” 他一世为凡尘苍生,救人无数,渡人出世,被世人尊称仙师,德高望重,岂能受妖物的无理指责。 可那些,当真是无理吗? 入道修行,难免有忽略亲族的地方,他认为,可那都是为了大道慈悲,不得不做的舍弃,那些,都是应该的,不能被人计较的,那一少部分人,是为道做出的牺牲,应当心甘情愿。 高昭然在一旁听的不明所以,妖精师从南疆鸦神,维护她是应该的,可怎么听起来又不想在维护,若不是维护,又透着几分意味。 “你错了,上师。”萧墨染平淡开口,字句清楚,“道,是为人之圣境,先成人,再得道,你若是无牵无挂无父无母,无亲族友人的孤寡者也就罢了,可你遗弃父母是为不孝,抛弃妻子是为不忠,疏远亲族是为不义,人之善行你尽皆弃离,纵是被称为仙师,又怎能称你修得是道?言之为道,不如说,是为了上师你的俗名。” 萧墨染朝他一礼,神色寡淡,眼底波澜不惊,“贫道修行日浅,却知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并无大慈小善,为道牺牲一说,若上人还有慈悲,就请指条明路,待贫道救得师妹出来,定亲自拜谢上师,若上师有难言之隐,贫道也不多做纠缠,只请上师莫要阻拦,贫道此心已决,望上师思量。” 未待何应求开口,慕颜夕又道:“行了老鬼,也不用告诉我们陈年往事拖延时间,我们不想知道。” 何应求沉默许久,幽绿的眼睛闪了又闪,“能将人带入阎罗十殿却令老夫不得察觉,鬼力已然不低,唯有它才可以,阎罗十殿合阴司冥府,不存捷径,你等闯过十殿,自当见得到它,那处,也是青莲玉璧的所在。” 以真正的千佛镇镇压,还要一个道行高深的活死人看守,其中凶险,已经可以揣测几分。 高昭然问道:“那通往下一殿的入口在哪儿呢?” 何应求蹬她一眼,哼了声,朝身后立着几座鬼王的王座上指去。 慕颜夕当先上去,这才看见王座之后的墙有道细细的缝,浅淡的光线中很难看的清楚,缝隙将王座之后的整面墙一分为二,像是将整座雄伟的大殿劈开。殿内墙壁上的壁画到这里就已绝迹,王座之后的墙上光洁整齐,看不出任何开凿的痕迹。 唯有缝隙中央,细小的雕刻着三足凤凰,凤目狭长,凌然生威,俾睨天下,火焰炽烈磅礴,似凤神涅槃,浴火重生。 慕颜夕突然感觉到有些怪异,心里闪过许多画面,古人行动举止,言行书绘,她受人朝拜,威仪万千,她好像亲身体会那般真切,却看不到自己是谁,而那些画面中的景象,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她下意识般,将手缓缓按在门中凤神之上,青黑纹刻,像是流过一丝赤红光芒,转瞬即逝。 吱呀一声轻响,随后,王座之后的墙,分作两边,悄无声息的划开。 依旧是浓重的黑暗和冰冷阴森,好似是真正的阴司鬼府,越深入其中,就越不得超生,永生永世,挣扎沉沦。 慕颜夕轻然晃了下,心里慌的莫名。 谁都没看见她的异常。 萧墨染沉道:“多谢上师。”说罢,跟着高昭然上了王座,进入门中。 慕颜夕隐在浓重的黑暗中,手中白光低垂,望着老者片刻,也随着萧墨染进了去。 她们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敞开的墙壁才缓慢的合上,分裂的凤神,又合在了一起。 秦广王殿内,已经丝毫光线都没有,到处都是沉重到压抑的黑暗,只偶尔闪过星点幽绿光影,飘飘荡荡,寂灭如烟雾。 “衍灵奇术,狐身凤格,嘿嘿,师妹……莫非……” 空寂的殿内传来几声急喘,转而又平息下去。 幽绿之下,映出残破的衣服,隐隐约约的灰白,绿光亮过一瞬,赫然惊见衣物之下,那副人的身躯,已经是累累白骨,根根清晰的肋骨上依附着暗红的腐肉,还有残躯中跃动的心脏,一跳,一跳,好似有咚咚的回音传来。 凭空一声幽然叹息,似惋还惜,轻轻的,轻轻的回荡在秦广王殿内。 有人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从那伤痕遍布的身体上,撕下一条肉来,枯槁的脸上抽动一下,好像强忍疼痛的诡异神情。 “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了,老不死啊,这誓约,算是圆满了吧?嘿嘿,嘿嘿嘿。” 不人不鬼。 恍若游魂。 石壁幽门,关闭人间。 慕颜夕拿着手电照路,走在萧墨染身边,几次望向她,欲言又止。 连从来不觉沉重危险的高昭然也没了话。 “墨染,你……衍灵术……”慕颜夕还未说完,就给萧墨染打断。 她看着前方的黑暗,澄澈的眼透着浓郁深沉的墨色,“不必说了,我晓得。” 显而易见的急躁和冰冷。 慕颜夕探手,细白的手指就缠上萧墨染的手腕,青翠玉珠温润光华,挨着微凉的肌肤,“我会治好你。” 萧墨染怔了下,轻然瞧她,摇了摇头。 慕颜夕心口蓦地一凉,好似停了片刻,“你……不愿?” “没有。”萧墨染回答的没有犹豫,干脆利落,语气平淡安稳,“只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没有说。 慕颜夕心口泛起漫无边际的涩然,干燥如枯木,稍微的碰触就钻心。 握紧了萧墨染的手,那般紧的纠缠,就像怕她瞬间抽离和放开,额间浮着隐约的赤红纹络,形如火焰,红的缠绵悱恻。 “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自己好像已经迷失方向,又觉得,是按照别人规定的命运去走,可是,墨染,命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见,也是可以更改既定的么?” 她的语气有些低:“这些的事情,所有开始,那些关键,都是乌见尘,就连我现在的经历,也都是在她的掌控里,我解释不了,可我肯定,明明知道,明明清楚,却什么都改不了,逃了多久,她总归还是会找上来,没完没了的找上我。” 许多事,不是你去沾染招惹,而是那些事,那些人,无缘无故的找上你来,没有理由和借口,就这么突兀强硬的找过来。 慕颜夕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墨染,我倦了。”她顿了顿,又说:“为什么是我?” 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问别人。 萧墨染脚步顿了下,黑暗中,冰冷的空气里,泛着清幽檀香,雅致好闻。 “我不知道。” 这是事实,她们这些人,谁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乌见尘为什么找上她,为什么如此纠缠,长久的追逐中,所有人都已经疲惫。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墨染压下眼里的黑暗,心里好似急躁而汹涌的泛滥着一个名字。 乌见尘。 萧墨染安稳平静,一如初识那般波澜不惊,“大抵她是要做什么事,寻了许久,唯有你最适合,她便不愿在舍下,不愿再去寻找新的人。” 慕颜夕缓缓的吐出口气,“明知道走不通,却还是得继续走,一步都不能差,这感觉真是不好。” “因为你是慕颜夕,所以,一切的一切,只能是你。”高昭然敛了笑,明艳张扬的容貌隐约染了几分哀色,“你承担了这个身份,就得走这个身份要走的路。” 她转而错开视线,看向前方无穷无尽的浓稠黑暗,“因为我是高昭然,那一切,也只能是我。” 手臂靠近肩胛的地方,衣衫有道破损的小口子,露出个古怪纹身,在黑暗中,浅薄的白光里,晃过些青色痕迹,如鬼火,如磷光。 这些看似朦胧的话,好像什么都没说清楚,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来由的压抑,让三个人彼此仿佛隔着道摸不着的屏障,自成一个世界,谁都进不去。 萧墨染淡道:“秦广王殿虽是过的容易,却不可掉以轻心,你我孤身直入已是不妥,对此处又毫无根据可寻,鬼怪之流,也和山精妖物不同,我不想你们遭我所累有性命之危。” 慕颜夕和高昭然各自应了声,三人并着一起行动,好在路途宽阔,也不显拥挤,甚至纵宽还有余地。 安静的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 间或响动几声哭泣,在雾气翻涌的黑暗中,逐渐停歇。 第82章 十殿阎罗之楚王 滴答。 轻轻的落地响动,在空寂黑暗的地方荡出波纹一般的声响,逐渐传向远方。 高昭然神情有些紧绷,敛去一直以来的轻松感,突兀的感觉脸上微凉,伸手一摸,沾了满手的湿润滑腻,借着手电光看过,应该是地底渗出的水。 她狐疑的望向慕颜夕,“水?这里是阴风不歇,可也没到潮湿的地步,怎么会渗漏出水呢?” 慕颜夕抬手,手电轻轻扬起向上,仿佛这里太过高绝而照不到顶,光线越远就越模糊,纵是慕颜夕五感灵敏,目力极远也看不到上面是什么样子。 滴答。 手电光落了下来,只见薄光所到之处,好似凭空生出的水不停掉落,撞出清脆的声音,宛如一场绵密细致的秋雨,冰凉冰凉。 前面光影昏暗,好似覆了层浓重的雾气,被黑暗晕染成一样的浓浓夜色。 有道矮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十四五岁的身高模样,青衣道袍,跑的极快,转眼间就没影了,像是就在远处那雾中凭空消散。 萧墨染神色稍凝,脱口而出,“清荷。” 这声呼唤沉闷的回荡在寂静的地底,一波一波漾开去,撞上周围坚硬的岩石。 萧墨染纵身就要追,却给慕颜夕一把拉住,眼底蓦地泛着些黑色游丝,立时压了下去。 慕颜夕对她摇了摇头,“鬼怪暗藏其中,不要轻举妄动。” “我晓得。”萧墨染脸色泛白,手上一片冰冷滑腻,攥的很紧很紧,指尖在细白的掌心掐出几道红痕。 “这地……”高昭然喃了句,俯下身,伸手触及地面,“怎么这个样子呢?” 原是青石板铺就,非常平整的地面已经变得黝黑黝黑,指尖所到还能感觉出细密的凹凸坑洼,很是坚涩粗糙。 慕颜夕眸色微沉,深不见底,“焦石?”她心中思索,转身回望黑暗中一丝轮廓都无的秦广王殿。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浓密睫羽之下,乌黑的眼珠仿佛比往常更黑了些,轻淡开口,“阴司十殿阎罗,二殿楚江王,掌正南沃焦石下活大地狱,纵横八千里,司设十六小地狱。” 高昭然惊了下,“十六小地狱?不会都在这道上吧?那可真是太多了,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慕颜夕轻然瞥她,眼尾微扬,拽着萧墨染的手腕,继续朝前走,靴子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急什么,这里是已经离峨眉山表很远,不过我们纵深下潜,经过的地方不算远,不可能超过峨眉山的范围,要是会有十六小地狱,估计得把整座峨眉山和峨眉山底都掏空才有可能,若真是都空了,你觉得峨眉有可能不下陷么?” 高昭然想想也是,不过深入地底建造再寻些支撑也不无可能不是么? 她跟在萧墨染她们身后,随着落水声的干扰心里有些烦躁,可警惕却丝毫不减,对周围的变化都不放过。 若非身在昏暗的地底,就仿佛走在淅淅沥沥的烟雨中。 慕颜夕伸出手,接了滴水捻了下,沁的指尖一片冰凉,“此地不过是鬼府缩影表象,绝不会将所有都布置完全,乌见尘再手段通天,也不会有这个能力,不过以九瑶的七绝圣殿来看,她能用的人非常多,多到死了一茬还有一茬。” 萧墨染垂眸思量,“乌……她的手段毋庸置疑,又以巫蛊之术见长,可她千余年前必定不能和如今同日而语,或着手有错漏也大有可能。” 慕颜夕神色一肃,“墨染,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乌见尘于巫蛊的造诣之高,几乎无人能比,南疆九瑶勾心斗角,巫法争抗非常惨烈,败者从来都没有可能活下去,而九瑶尊上是其中之最,乌见尘到现在还安然无恙,一是她从来没有败过,二是她败了之后又能崛起,但第二种情况,微乎其微,这样想,就算她千年前有什么纰漏,你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加以利用。” 萧墨染定定的瞧她,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细白的手指描摹缚魂镜古朴花纹。 高昭然朝着慕颜夕翻个白眼,“妖精,亏你还是狐狸,居然能做出在自己女人面前称赞别的女人手段强的事来,让我怎么说你好。” 慕颜夕眯着眼,见着萧墨染果然一副很计较的模样,立时微微低头认错状,同时瞪了高昭然一下,“我也是女人!” “你这女人哪……”高昭然满是鄙视,“简直缺心眼到新高度,别人望尘莫及。” 她忽然话音一转,透着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妖精你这么维护你师父,你对她……是不是……是不是呢?” 慕颜夕不知怎么这个时候情商变得非常低,低的令人发指,“是不是什么?” 高昭然眼睛一亮,狐狸一向精明,犯蒙自入全套的时候可不多,要好好利用。 可未待她说出话,萧墨染淡然浅笑,唇边微微弯着,透着许多清丽雅致,“她是问你,言语中如此推崇维护鸦神,美人古来爱英雄,是否鸦神倾色容貌和无上巫术让你倾心相恋,却爱而不得?” “我对乌见尘爱而不得?”慕颜夕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正要尖刻的讽刺,却突然一怔,“我爱她?” 萧墨染握在她掌心的手就这么缓缓的凉了下去,脸上是掩不住的冷意,“这得问你,是否在心里,一直喜欢的便是她。” 慕颜夕只是短短一瞬的迷茫就已清醒,她是曾和乌见尘亲近,不可否认,但她对自己从来都知道的很清楚,自始至终,让她动心的就是萧墨染,也唯有萧墨染,可这片刻的功夫就让她失去了最合适的解释机会。 萧墨染低眉浅笑,不带丝毫温度,冷的像是凝结的霜雪。 说什么极深的喜欢,说什么生世,不过是想不清楚自己心意时候的一句戏言,到头来,还不是心里爱着别人却招惹了她。 都是假话,都是谎言,全部都不可信。 萧墨染走的愈发快,高昭然都快跟不上她,慕颜夕陪在一旁,心口泛着沉重的压抑感,阴暗鬼气都会助长衍灵术的威势,比她料想的要快,已经开始影响道长的性情,她一向隐忍温和,此刻却变得有些极端和善变。 终是快到尽头,远远的笼着座巍峨大殿的轮廓,比秦广王殿大了一倍,青灰殿堂,焦石地面,雕刻数不清的鬼王阴兵,阴森凶煞。 慕颜夕刚一踏入,身体陡然沉重,软了下,大殿上飘出几个幽绿的古朴字形,轻轻荡荡宛如鬼火,似有宣读鬼声,阵阵不绝。 逼拐少女,罪罚三千,着降黑云沙小地狱,业行尝尽,往宋帝王判。 后入的高昭然同样身体变得很沉重,几乎压的她要俯身下去,幽绿古字散开,重新亮出几个不同的字形。 窃死婴尸魂,阴毒以炼,尸肉相食,业障万九余,遣热恼大地狱,泰山王判。 不多时,两人只觉身上越来越重,压的她们喘不过气来,唯有萧墨染安然无恙,却异变之中无动于衷。 她缓缓转身,缚魂镜金光全灭,眼眸黑若流光。 慕颜夕心下冷的突然,喘了喘,动一下都觉困难,没想到她在这里只能压制衍灵术这么短的时间,现在萧墨染衍灵反噬,祸不单行。 脚下的焦石地面忽然变得极为松软,她身上沉重,慢慢开始下陷,越陷越快,所处之地都变成细密的黑雾沙海,蓬松软绵,粘稠似沼泽一般就要将两人吞噬干净。 高昭然暗暗叫苦,可压力这么大不说,地还软,片刻间已经下陷的只有上半身,谁都明白,只要黑沙蔓延到脸上,那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她陡然大惊失色,白皙的肌肤处竟窜起一道粗粗的黑线来,骇然惊觉,那些细小的黑沙似活了一样,穿透衣物往身体里钻。 萧墨染眼眸黑尽,朝着她们走过来,身体不知怎么有些摇晃,走了几步,摇晃的愈发剧烈,到慕颜夕身边,探手抓着她的手臂。 缚魂镜金光亮如游丝,却终是将这恐怖的重压缓解了些,萧墨染狠力一拽,就将慕颜夕给带了出去,身上落下细碎的黑沙,翻涌升腾。 萧墨染像是说不出话,澄澈的眼睛空荡的看了看慕颜夕,将她朝高昭然那里轻轻一推。 黑暗散尽,炽烈的火焰燃烧着,似凤神涅槃那般浓烈,一声嘹亮清脆的凤鸣,将这里充斥的死气阴沉灼烧殆尽。 凤生三足,羽翼流光溢彩,高贵如神,瞬间掠到高昭然处,足下一抓,提起她抛落远处。 火焰轰一声响,震的坚硬岩石都有些晃动,灼热的火焰中,显出慕颜夕的身形来。 身姿修长挺直,纤腰长腿,眉间流过赤红火焰图腾,恍若烈焰中飞扬的发尾都是张扬放肆。 高昭然脱离危险,赶紧跑过来,见到萧墨染的样子也愣了下,“妖精,道长怎么现在又犯?” 慕颜夕对她视若无睹,急步走到萧墨染面前,轻微的叹口气,撩起袖管,露出一截茭白如花瓣的手臂,抬到萧墨染唇边,“咬吧。” 高昭然大跌眼镜,道长还有这样的前科,吸血还是咬人啊? 妖性为凶狠凌厉,或以鲜血压制能暂缓发作,乌见尘在对她施了衍灵术的时候说,嗜血好杀本是妖的天性,要是你真心地善良的不想伤人,那就去喝自己的血,到死为止。 萧墨染忽然就不颤了,身体仿佛僵硬一样,漆黑的眼眸映着慕颜夕的脸,缓缓地,缓缓地,摇头。 慕颜夕轻笑出声,哪怕衍灵术凶煞阴狠,可她还是那个善良温柔的道长,她的墨染。 这般想着,手上动作不停,立时撕开手腕包扎的绷带,将那稍微愈合透着几分血腥的伤痕撕裂,喂到萧墨染的嘴里。 萧墨染的唇染成红艳艳的,却不肯张嘴,慕颜夕倾身过去,挨着她玉白细致的脸,“乖,我身体好,给你一点不碍事,咬吧。” 她顿了许久,仍然不肯开口,急促的喘了几声,却是那般渲肆的黑暗从她身上逐渐褪去。 慕颜夕轻怔,奇事一件,衍灵术没有控制不了的生灵,能被自主压制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萧墨染闭上眼,复又睁开,透亮清冷如溪,“颜夕,将你的手移开,我不需要这个。” 慕颜夕笑了笑,细白的手指落在她殷红的唇上,动作轻佻的点点滴滴温热血液拭干净,然后往自己唇上一抹,有些浅的唇色立时红的妖艳,眉眼风情,魅惑万千。 萧墨染莹白的耳垂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纯情的很。 这人,总是会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高昭然突然急道:“你们两个别恩爱了,黑沙……” 嘭嘭嘭的轰烈声响彻,黑沙骤然升腾如云,迅速扩散开来,似迷障重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高昭然的声音突兀的消失在漆黑云雾中。 慕颜夕下意识握住萧墨染的手,眼前一黑,已是陷入雾瘴之中,和萧墨染挨的极近,可谁都看不见谁。 仿佛一旦失散,就再也见不到她。 第83章 人身鱼尾雕 “墨染?” 声音好像聚的很近,传不到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在空旷地方传声的回响,而人,近在咫尺却听不到对方。 “墨染。”慕颜夕又唤一声,掌心的手细细长长,瘦了许多,泛着微微的凉意,仍旧没有动静。 忽然另一只手摸索上来,在慕颜夕手腕处握的紧了些,她取到身上的瓷瓶,攥颗药在手上,朝萧墨染方向伸过,虚虚实实的在脸上摸。 靠的很近,慕颜夕碰到人,蓦地冷笑一声,狠力一拽,只见一句灰白枯骨一下子从黑雾中冲出来,眼眶黝黑黝黑,亮着两团鬼火,一只枯干的手臂骨给她握在手里,一只捏着她手腕。 尖尖的指骨似刀锋利,立时就划下去,慕颜夕动作更快,手臂一抖,抬腿就踹,咯啦一声闷响,这具骨头拦腰折断,骷髅头掉在脚下,其他碎骨还在不停的抽动。 慕颜夕一下一下,将所有骨头踩的粉碎,靴子上沾了碎白的粉末。 黑雾像活了一样,蜿蜒成一道细细的线,延伸到碎骨中,片刻间,就将那些碎骨吞噬干净,但这雾好像不对付活人,或者是活妖。 她们已经失散了。 黑雾之中,再大的声音穿不出去,浓郁如实质,光也透不过,好像被困死在这里。 慕颜夕并不知道这雾是只对她无效还是对其他人都无效,若是其中还有蛊虫,高昭然还好,萧墨染却是极为凶险。 可她必须冷静,平常的寻找方法都已经没有用,何况这个地方这么大,要找两个不知道散开在什么地方的人简直堪比大海捞针。 突然又有个什么抓过来,慕颜夕蓦地转身,反手锁住那东西正要捏碎,却瞬间松开,那素白的掌心展露在她面前,含着稍微的热感,依旧是看不到对方是谁。 雾中的人手指弯着,在慕颜夕的手上一笔一划的描摹,仔细且迅速。 “颜夕,是不是你?” 慕颜夕用同样的方式回答她,“是我,墨染?” 细细长长的莹润指尖继续勾画,“黑雾来的异常,不知何处惊起白骨纠缠于我,只得暂离那处,未黑尽前看你在这里,想来你我皆散,若无对策,你不会轻举妄动,便照之前记下的方位寻你。” 轻微的触碰有些痒,慕颜夕悄然缩了下手,“雾中应该不会有白骨,那个已经被我踩碎,黑雾像是会腐蚀骨架,但对人没有太大威胁。” 她顿了顿,继续描,“先将蛊药吃了,难免雾中还有别的东西,现在又听不到声音看不见光,千万别松开我,你那边有动静我会感觉到。”说着,往那只手上放颗蛊药。 然后,黑雾中换了另一只手过来,攥着药的手收了回去。 属于电子信息的现代,她们却还有沦为用写字才能获知消息的一天,哪怕电力储备充足,在这浓浓黑雾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影像。 连鬼都没有一只。 萧墨染虽不见其人,但字写的依旧飘逸漂亮,似有些瘦金体的痕迹,偶尔会写出繁文笔画,让慕颜夕这个见惯了简体字的妖不是很适应。 相反,慕颜夕描的字就难看多了,指尖摩挲轻轻细细,温温柔柔,“墨染,你看见高昭然在哪里吗?” “我记得高施主的所在,只不甚确定她仍在那处。” 慕颜夕眯着眼,握着萧墨染的手轻拽一下,“带我去。” 像是在黑暗中转了个身,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姿势的变化,慕颜夕一直没有松开她,手腕上的青翠玉珠显得愈发润泽清亮。 黑雾很大可能是乌见尘的手段,可慕颜夕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更不曾见到乌见尘有使用,是以现在也无从解决。 高昭然被甩的位置有些远,走了三分钟慕颜夕才停下来,四处寻找过,并没有高昭然的痕迹,事出突然,大抵她也没能留下什么指引。 隐约有女子的娇笑声飘散开来,地底黑雾如云,浓稠犹如实质,天地俱寂中,越发显得诡异。 慕颜夕在萧墨染的掌心迅速划过,“小心笑声。” 那笑声越靠越近,四面八方都是,似有无数的女鬼在雾中阴森嘲笑,一声一声汇聚,将她们两人包围其中,快的下一瞬就会出现在两人面前。 笑声戛然而止,突兀的消失在黑雾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慕颜夕心口的温度逐渐冷下去,连手都含了几分微凉的意味,突然,耳侧有人缓缓的吹了口气,极致的寒凉覆上裸露的肌肤。 “狐,狸,精。” 她骤然转身,水墨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赤红光芒,可她身旁空无一人,伸过手也没有碰到什么。 掌心细腻轻柔的勾画传来,“颜夕,笑声停了,你怎么?” 慕颜夕紧紧盯着身后的黑暗,摇摇头,又想起现在自己的动作萧墨染都看不见,以文字回她,“没什么,刚才有阵冷风,我精神紧张以为那些孽障来寻死。” 萧墨染细白的手指勾了一下,慕颜夕会精神紧张?肯定不会,该是她见到些什么却不想说出来。 骤然一股阴风停在慕颜夕身边,她的裤脚被掀起一些,随后朝一个方向扯了扯。 慕颜夕没动,越来越低的空气仿佛冻结成冰,阴气中显出一个*岁的红衣小姑娘,拽着她的裤腿继续扯过。 小姑娘见她依然不动,乌黑的眼珠陡然变红,瞬间流出几道血泪来,她歪歪头,沾着脸上的血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字。 “然姐姐让我带你们进那个大房子里。” 血字落地散的很快,地上原也覆着黑雾,却在血字印上后仿佛有些消散,待慕颜夕看完,那些血痕又都已经消失不见,反而在地上凝出片片白霜,黑雾倒是不见重聚。 这雾,对鬼魅没用的? 然姐姐,大房子,莫非高昭然进了楚江王殿? 慕颜夕探进阴气中虚空一抓,像是抓着她又像什么都没抓到,可那小姑娘却随着她的动作升到她面前,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凶狠的呲牙,血泪再次覆盖在她脸上。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勾着,恍若阳春开的正艳的桃花,“你是高昭然的小鬼?” 小鬼张开嘴,满口利牙立时咬上慕颜夕的手臂,她细长的手指顿时收紧,小鬼如受重创,干裂裂的动了动,血泪流的更急。 慕颜夕悠然笑了,“你不用费力气逃,高昭然有个纹身,你定然知道,是什么形状?说了我就放你。” 阴魂厉鬼禀天地阴阳,怨恨痴缠而生,易幻,善变化扰乱人心,这小鬼凭空出来,虽然暂时没有而已,可谁知道它是真是假,不是效仿变幻而来。 小姑娘咿咿呀呀的张口,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来,慕颜夕将她放掉,莹白指尖跃然一只七彩蝴蝶,翅膀扑扇几下,长长的触角朝向小鬼,不动了。 小姑娘摔到地上,指甲瞬间暴涨,深紫尖利,忽然见着七彩蝴蝶,利爪立收,浑身颤抖,刚还流着满脸的血泪一下子消失不见,乌黑的眼珠转了圈,在地下写,“三爪黑龙。” 慕颜夕眸色微沉,背后似有暗夜般流光羽翼,挥手,“引路。”转而在萧墨染掌心写着,“高昭然进入楚江王殿,她的小鬼带我们进去,黑雾于鬼怪似没有阻隔,需小心。” 萧墨染看不见慕颜夕,反手在她腕上握了下,以示明白。 她们距离楚江王殿比想象中要远,走了十几分钟才碰到殿前的青石柱,凹凸不平摸着却很是滑腻,其上雕刻楚江王,高高大大布满整个柱子,不过视线受到黑雾阻隔,只能勉强看清鬼王踏着阴云鬼雾,看不到面目。 直立高耸的殿门乌墨暗光,在地底这么久,此处又很是潮湿却不腐不坏,触手间冰凉冷冽,竟然也没有木质纹理。 慕颜夕抬手,左腕上乌木佛珠干净的不染尘埃,和殿门一般无二。 阴司鬼木所造的殿门,十八黑甲鬼王上的鬼木佛珠是为了困锁阴魂厉鬼,那楚江王殿的鬼木殿门,又是为了什么呢? 推开殿门,看似极为沉重的鬼木门很轻易就开了,也没有封禁许久金属环扣链接生锈的声音,整个大殿悄无声息,同样的,没有丝毫光亮。 开门的一瞬间,黑雾急散,露出门前一片空地,慕颜夕和萧墨染这才看见彼此,殿内莫名的透着几分暖意,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两人不很适应。 但退散的黑雾片刻后又有重新聚集的趋势,萧墨染抬眸瞧了眼慕颜夕,缚魂镜金光绽放,古朴符咒跃然其中,当先踏进大殿。 慕颜夕轻叹一声,紧跟在她身后,从包里拿出手电打开,光照之下,不见高昭然的身影。 心口蓦然透出窒息般紧缩感,像是与生俱来的危险灵敏,痛的她低吟一声,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殿门关闭,鬼诵骤响,声震天地,几乎连着楚江王殿都跟着剧烈的摇晃,殿内四周全看不清,只见凭空几个古字幽绿,灼灼燃烧。 罪而不受者,替罪妄逃者,降脓血地狱,业障完,遣泰山王判。 一阵阵天摇地动,整座楚江王殿的地面就是面可以活动支撑的隔板,此刻像是地门顿开,猛然塌陷,下面是无尽的深渊,她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掉了下去。 急速的坠落让两人头晕目眩,那么快的速度,带起了呼呼的风声,阴森潮湿中诡异的含着些灼热,细微到不易察觉。 蓦地凤鸣声声,清脆嘹亮,黑暗中绽开炫目的火光,似是要让空气都因着过于灼热而燃烧起来,三足凤神凌然长空,羽翼流光溢彩,背负着一个人,她手中执着刻痕古朴的镜子,镜面上不断浮现金色字符。 耀耀生辉的火光也让深渊逐渐变的清晰,凤神安稳的向下落去,火焰明亮,却照不到底。 深渊四周是规整的青石墙壁,衔接毫无缝隙,没隔一段距离四面青石就有个突起,萧墨染俯身靠着三足凤神,凝神细看,饶是她定力过人,此时也沁了一身冷汗。 那是许许多多人身鱼尾形如雕像的东西,干瘪深灰,脸上开口的地方竖直的探出一截细长尖利的舌头,齿如鲨,舌尖还突出一段熄灭的灯芯,面目丑陋可怖,眉心极宽,眼睛撇向两旁,许是年代太过久远,都已经变成一个个黝黑的洞。 或者它们并不是雕像,或者,它们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制成这个样子,生生嵌进这里。 过去许久,凤神终于落在粗糙的焦石地面,而人身鱼尾雕比上面更加密集,几乎是十步一个,两两相对,而离她们最近的人身鱼尾雕,幽幽的亮起火来,昏黄中透着些许阴绿,似温暖的天光揉进乌云,突兀而奇怪。 通道笔直,其中不知还有多少人身鱼尾雕,极远极远处,闪过几个模糊的影子,向着此处的昏沉火光顿着。 “慕老板?” 第84章 长明活塑 廊道约两米高三米宽,墙壁尽是黑色焦石开凿铺就,人身鱼尾雕两两相对,尖利的舌头上突出一节灯芯,眼目的地方,化作两个塌陷的黑洞,廊道四周粗糙,但地上却极为平整,不知是什么石料。 慕颜夕没做声,遥遥望着那道清浅影子,像座矗立在黑暗中,融化进去的雕像。 “慕老板。”又是一声,紧接着再响:“我是沈凝。”细细的音色在嵌着人身鱼尾雕的廊道中回荡开去,挨上坚硬的岩石,蓦地就散了。 “慕颜夕,怎么不说话?”另外一个人开口。 慕颜夕一怔,眼里浮着些疑虑,低声说:“叶纯白?醒的真是时候,你先不要过来,既然到了这里,一路上应该没少遇到那些拦路的孽障,这廊道看似平常,不过还需要仔细检查一下。” “检查?慕颜夕,你不是怕机关,是将我们当做厉鬼了吧?”那方叶纯白话音一转,“清莲居士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慕颜夕沉默不语,同时示意萧墨染也不要出声。 那边低笑几声,空寂的廊道中蔓延着轻快的脚步声,随着对面几道影子的接近,人身鱼尾雕的舌尖灯芯也一盏一盏的亮起来,泛着浅薄淡绿的鬼光,暗淡的光线下,映出地上凌乱的脚印,大大小小,落灰厚薄不平。 暗光之后,是天生妖娆绝色的叶纯白,眼眸漂亮,若盛开的桃色灼灼,神色寡淡,却更是衬出她脸上那万千的妖气斐然,她挑眉,一本正经语气尖刻,“慕老板,你的胆子越来越小,几只厉鬼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 才几天不见,她好似又漂亮许多。 “我这是小心谨慎。”慕颜夕眯着眼,回呛一句,“行动莽撞不要命的,那是白痴。” “你没看见地上吗?草木皆兵。”叶纯白皱了皱眉,不想再理她,转而朝着旁边的萧墨染,“清莲居士安好?” 萧墨染安稳沉静,适才短短一瞬的惊诧已经不复存在,澄澈清亮的眸中隐隐藏着些深沉的黑暗,“劳叶施主挂怀,贫道无恙,倒是叶施主于贫道离去时还未苏醒,不知现下身体可好么?”她瞧见地上那些脚印,“叶施主是否带人进来?” 叶纯白点点头,“除了我和沈小姐以外,还有法源寺的慧通方丈和慧净大师同另外几个佛学高深的大师进来,不过清莲居士,此事说来话长,出去以后我再向你解释。” “出去?”慕颜夕眼尾一挑,“这个意思,是你们被困在这里了?” 叶纯白瞥她一眼,没说话,慕颜夕心下计较,可现在是发作不得,目光落向她身后的沈凝。 慕颜夕长住清心阁不足半月,短短时间,沈凝似是清减许多,衣裳显得有些宽松,身侧挎着个小包。领口敞开一点,白皙纤柔的锁骨若隐若现。 额前乌发柔软,遮住左边眼眸,润泽瓷白的脸,唇色浅红,似有几分干净的清濯气息。她避着慕颜夕的视线,敛去所有冰冷心机,就像当初遇到她的那个时候,看起来清纯的很。 沈凝的声音一如既往般软糯:“不瞒慕老板,这是一条死路,我和叶先生转了许久也没找到机关暗门。” 慕颜夕轻笑,唇边弯着,上下打量她几眼,意味深长道:“你真是换了个模样,差点认不出你。” 沈凝低眉顺目,朝叶纯白身后缩了缩。 高昭然依旧没有踪影,就算上面落差太过高绝,慕颜夕也是因着妖性特殊才能落地,她也不应该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 萧墨染眸色微沉,“叶施主是否见着另有一人先于我等下到此处?” 幽暗闪烁的灯火,浮上她浅白的脸,在恍若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淡淡虚影,空气中散着清冷檀香,安心凝神。 叶纯白肯定道:“我们在这个地方转了好几回,没有见到其他人经过。”她顿了顿,语气透着些疑惑:“你们真的看见要找的人下来了?” 萧墨染道:“贫道经过之地黑雾弥漫,微光不余,交颈相闻却视如无物,是以并未见她身入此地。” 寥寥数语还不能做任何论断和定性,她就将高昭然小鬼引路的事瞒了下来。 慕颜夕眉眼含笑,指尖轻轻碰过,“有些人心怀鬼胎,欺骗我们也为未可知,只不过总要猜人说话是真是假这是,可太过麻烦。” 叶纯白哪里愿意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论调,立时言语相讥,“慕老板说话一阵见血,看来欺骗说谎是常事,以致深有体会。” “体会真假人心也是好事。”慕颜夕也不生气,笑意愈深,“就算体会的有些多,也总比太过单纯净白不通世事,被人卖了强,叶先生,你说对不对?” “你!”叶纯白冷笑。 萧墨染冷淡的飘出句,“别吵了。” 两人同时哼了声,恨恨的对视一眼,退开一步不在纠缠,当做对方不存在。 萧墨染声音低沉,清晰而坚定,道:“派中师妹遗入此地,贫道是为寻她而来,恐危害其身,还需尽快将她带往阁中,时间紧迫,望两位施主暂搁成见。” 慕颜夕退到她身边,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腕,被萧墨染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笑意尽敛,心里也是清楚萧墨染为何这般气怒。 一个是同门师妹,一个是浅交友人,前者数年情分自不用提,后者更是进入以来助益良多,现下却一个没找到,又丢了一个,生死未卜祸福不知,以萧墨染的性子,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又如何会不急。 偏偏她两个在这时候为些无关痛痒的吵起来,那肯定是不招人待见。 慕颜夕悄然蹙眉,望着萧墨染,她似是心里气着,注意到自己看她却也没有反应。慕颜夕细白的手指一捻,刚才被萧墨染躲开的时候,好像碰到什么,又像没碰到,仔细看去并无不同,一如往常的寡淡冷清。 叶纯白叹气,“清莲居士,这里的确是死路,出不去,更没有岔口,廊道尽头是首尾相接的走廊,两个方向怎么走都会回到这来,暗门机关更是没有,也不存在阵法布置掩人耳目的痕迹,居士,你们来的地方还能不能回去?” 慕颜夕不再看萧墨染,走到人身鱼尾雕的近处,“叶先生,你知不知道廊道里雕像的来历?” “这不是雕像。”叶纯白的目光落在廊道处,似心里止不住的泛出冷意,“那些,是活塑,就是趁着活着身体温热可塑的时候,强硬的造成这样,人身鱼尾却是古时海上一个族群,相传是唐朝海域雨雾不停的几个月里,就会在海面上出现一座孤岛,岛上族群人身鱼尾,貌如美人,又称美人蛟,美人蛟死后,双目会化作夜明珠,明珠之中含影鱼美人,万金难求,是传世之宝。”奇怪的打量慕颜夕几眼,“慕老板博学多才,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一般史料可都有记载。” 慕颜夕回望叶纯白,眼尾轻浮的挑着,“这些是美人蛟,更是长明活塑,美人蛟的绝迹也不难揣测,只不过,若为鱼美人的夜明珠,灭族已是足够,可它们现在却被炼做长明灯嵌进墙里,就只是那天生鱼美人的夜明珠所成的怀璧其罪?长明活塑,可比夜明珠珍贵的多。” 她顿了顿,继续道:“活塑需在其半生半死中进行,又绝不能死,先放在软骨汤药中浸泡月余,血液流动将药性带入整个身体,待骨软肉松之后,浸油灯芯贯穿其中,从舌尖而出,趁其血脉仍温,塑成对应的形体,就像长明灯一般,但如此还不算成事,塑形后,绝气埋于极为干燥的地底一年有余,美人蛟体内五脏血脉腐化为油,千年不灭,是为长明活塑,但美人蛟就极为难寻,更何况人身鱼尾的鳞片长浸于软骨汤药中容易暴散,一旦鳞片被毁,这美人蛟也就算废了,若是死去,血脉不动带不了药性更是不行,是以世间除了此处,还没有听说那里出世长明活塑。” 萧墨染眼眸深邃,澄净的墨色摇晃摇晃,“造殿之人大费周章,不惜灭蛟人族建成此地,又处秦广王殿正底,断然不会只是一条无用的死路。” 叶纯白道:“可这里的确没有任何机关。” 咚咚咚。 叶纯白骤然转身,妖艳的桃花眼紧紧的望着身后,沈凝错开她,靠近一旁的焦石墙壁。 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敲击声响着,似是从廊道尽头首尾相交的墙壁之后传来。 “呸,真多土,死妖精别看了,我在里面,里面!里面是空的!赶紧打开让我出去!”熟悉的声音,张扬放肆,泛着许多不怀好意和不正经。 墙壁里面说话的人停了片刻,发现没有人理她,立时叫喊道:“喂!死妖精!我听到你说话了别不理我,你不会以为我是鬼装的吧?!你赶紧把这里打开,憋死我了!快点!” 叶纯白和沈凝很古怪的瞧着慕颜夕,看来跟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疑心太重。 慕颜夕眼尾狠狠的抽了下,怒道:“你再说!你求我还这么得寸进尺,不放!” 里面的人嘿嘿笑道:“行啊,暗门可是在我这,上面那么高,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你不进来,就困在那吧。” 慕颜夕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敢要挟她? 萧墨染伸手拽了她一下,对里面道:“高施主稍安勿躁,贫道寻个法子让你出来。” 里面的人回:“嗯嗯,萧道长值得信任,不像那只死妖精,不过你快一点,很闷呢。” 慕颜夕沉着脸,很不情愿的四处看看,墙壁不过是普通的焦石,确如叶纯白所说也没有暗箭翻板其他的隐藏陷阱,稍稍放下心。 墙壁造的很结实,缝隙细微的连针都插不进去,只在右侧两米处与地面链接的地方有处缺口。 慕颜夕给沈凝递个眼色,颐指气使的模样险些让叶纯白又跟她吵起来。 沈凝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那人一向待别人坏的很,她早就习惯了,走到那处缺口,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个黑水晶盒子,四面都用环扣紧紧锁着,打开,里面是些浅黄的粉末,倒了一点在缺口那里,又同萧墨染拿过瓶水,倒在粉末上。 浅黄粉末遇水则化,变得无色无味,紧接着,只见焦石缺口以极快的速度扩大,同时有些碎掉的小块焦石落在那些液体上,眨眼的功夫就融了。 约有五分钟左右,那处缺口融成半人来高的暗口,里面黝黑黝黑,冷风突袭,穿过暗口发出呼的一声,然后安静下去,阴森中透着股灰土味。 一个人从暗口钻出来,浑身脏兮兮尽是尘土,抬头的瞬间,惊的几人连退好几步。 第85章 美人蛟 高昭然很疑惑的看她们反应很大,下意识摸了摸脸,“唉唉,你们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莫非是我变得更漂亮把你们都迷住了?咦,这两个不认识,你们是谁啊?” 慕颜夕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许久,轻飘飘的说:“没有变漂亮,正相反。” 高昭然的脸色陡然变得很是惊恐,急道:“镜子镜子!道长!你镜子借我用一下!”说罢,几步赶到萧墨染面前抢过她手上的缚魂镜。 萧墨染怔然瞧她,蹙眉,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缚魂镜上花纹古朴简单,镜面也是很久远的铜制光面,只造诣奇高,不知经过多少年依旧光洁如初,长明活塑的照明虽不强,但数量过多,倒是也能在镜中映出容貌。 高昭然只看了一眼,手猛地狠狠抖了下,缚魂镜嘭地掉在地上,震起地上的灰尘,弥漫开来。 只见她明艳美貌的脸上,有些黑色纹路聚集,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尘埃,聚散不停,时黑时白,时阴时阳,细看之下,那些黑纹路竟还在她脸上游动,片刻后,又凝聚到她身上。 高昭然之前所在处暗淡无光,四周封闭,有手电却没有镜子可以反射,是以她不曾发觉自己身上异样,说来奇怪,这些黑色纹路不过就像蛛网般布满,其他并无异常,不痛不痒。 “这是什么?”高昭然声音颤了颤,“妖精,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蛊吗?还是巫术?” 她历来爱美,现下比慕颜夕当初的鬼脸还丑,这让她怎么接受。 慕颜夕敛去笑,少有的浮着些许歉意,“抱歉,这应当是乌见尘蛊术的一种,但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 高昭然深深吸口气,“算了,如果我还有命出去,妖精,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去找她解。” 慕颜夕挑眉,勾着的眼尾妖娆而放肆,“南洋曼迦逻一脉永不入南疆,你去找她,会死的比现在更丑。” “那你要我怎么办?!”高昭然声音高挑,显的有些尖锐和生硬。 “你……”慕颜夕的话半途停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望向她们来时的廊道。 似有滚动在粗糙地面的摩擦声,紧接着,所有长明活塑的黑洞眼目中突然涌现两个夜明珠,珠内冷光四溢,映透鬼火上幽绿的光,珠内有个跃然起舞的美人蛟,模糊间,却更像是尖锐的獠牙瞳孔,凝成一道竖线,一个个掉在地上。 地面似有些倾斜,但夜明珠聚到一起,不动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高昭然脸上纹路随着明珠跃动而流转更急,突出鼓起的脉络痕迹。 骤然间,空寂的廊道内,所有滚落的夜明珠骤然崩裂粉碎,珠内美人蛟,化作银白液体,周围的地一下子就腐蚀下去,融成奇怪形状的坑洞,连厚厚的积灰都腐蚀干净。 灰尘之下,隐约布满了古朴符咒,但色泽同焦石差不许多,又被灰尘掩埋,是以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注意。 乍起金光,细细缕缕,绵密的缠向落地的缚魂镜,萧墨染抬手一招,缚魂镜蓦地跃在她手上,那些金光瞬间融到缚魂镜中,黄铜镜面浮现八个古朴字符,空无一物的中央,逐渐又出现了另一个符咒。 地上那些符咒纹刻融化殆尽,死气沉沉。 凭空尖啸,仿佛带着无穷的深重恨意,刺穿人的身体,长明活塑鬼火摇晃,被突然的阴风吹的摆动不定,似转瞬就会熄灭。、 整个廊道开始震颤,轰轰的沉重声响,像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凭空出现急速跑来,尘土飞扬中,长明活塑接连灭了许多。 所有人脸色都变的很难看,尖啸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恨浓一重,完整的焦石墙面都开始裂开缝隙,但这里没有岔路,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地方躲藏。 沈凝瞧见离她不远那处暗口,拽了下叶纯白,指着那处漆黑的破坏的暗门。 叶纯白顾不得许多,朝慕颜夕招手,当先就弯腰钻进暗门里,墙壁约有半米多厚,里面太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叶纯白正要多走几步转身,忽然一下就踩空,整个身体凌空掉下去,她反应迅速,蓦地一手扒着勾到边缘,腿上蹬几下又跃上去,可有人正好迎面而来,她就这么撞进那人怀里。 来人惊诧,不过还是伸手揽着她,压低声音,“叶先生?”软糯清澈,很是温柔的模样。 沈凝。 叶纯白站直身体,昏昏沉沉中,似桃花妖娆的眼眸更是漂亮,凑到她耳边,“暗口下陷,深浅不知,周围余地不大,你告诉她们小心。” 身后低声催促道:“快些,有东西来了。” 叶纯白摸索着边缘,快而仔细的沿着墙壁移动,余地不很均匀,或是只容得下一人站立,或是只能勉强稳住身形,但脚下悬空了一般,好在焦石粗糙,还不至贴不住墙壁而摔下去。 沈凝随着叶纯白身后,挨着她靠在墙上,中间下陷的地方,不知多深,拂着阵阵阴森冷风,相比之下,里面倒是比外方安静许多。 慕颜夕和萧墨染,高昭然站在另一边,连呼吸都压的很低,外面那咚咚的响声近了,又近了。 她们隐藏在黑暗中,谁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去看外面到底是什么。 震颤由远及近,晃动大的几乎让站在窄地边缘的叶纯白掉下去,她们屏着呼吸,目光不自觉的都落在半人高的暗口处。 声音轻轻的消失了,好像就停在暗口之外,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开的迹象。 黑暗中压抑而沉闷,没有人发出声音。 慕颜夕离着萧墨染最近,清冷的雅致檀香中,似有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响彻,一声一声,慕颜夕侧头,温热吐息埋在萧墨染的颈项间,她不知怎么心里也紧张的很,一向不会出现这些情绪的她在这里总有些异常。 气氛压抑而诡秘。 萧墨染突然悄无声息的俯身,低着头看向暗口之外,狭小的余地让她不能随意动作,蹲下之后,就很难在极快的反应中起来。 慕颜夕拦之不及,伸出手顿在半空,肌肤笼上地底阴冷的风,冰凉冰凉。 暗门之外,像有什么效仿萧墨染的动作,也探过头来。 没有任何动静。 萧墨染所在之处实在是太暗了,长明活塑的鬼火灭了许多,以致外面也是非常昏暗,几乎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脸上有些潮湿的凉意,落在浓密睫羽之下宛如泪滴,萧墨染微微抬手,蓦地僵住,指尖紧紧扣着粗糙的焦石边缘,喘息声和惊诧被压在心里,盘旋几个来回,漾成浑身的寒凉。 有一张脸,离她不足一寸,贴在面前。 那张脸,轮廓柔和,尖尖的下巴,眉眼薄唇,五官精致秀美,如同一幅仙人画卷,标准至极的美人脸。 眼目中,瞳孔像是垂直而下的獠牙,四处撇着,间或歪向两边,像是要扭转到头里,轻薄的浅色的唇中,鲨齿锋利,细长的舌头露在鲨齿外,一动一动。 美人身躯,毫无血色的白皙,手臂较寻常人更长了一半,指爪覆盖着浓密的鳞片,漂亮脊骨绵延过后,腰际之下,是一条鱼尾。 孤岛海族,美人蛟。 萧墨染颤的不可抑制,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形,细白的手指用力扣紧,被粗糙的焦石划破肌肤。 美人蛟的脸,还在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清凉的泪沿着獠牙瞳孔落下,划过润白的下巴。似有无声的呜咽和哭喊,寂静的荡开,凝成沉重的仇恨和哀伤。 慕颜夕骤然出手,一把将萧墨染拉回来,抱在怀里,也感觉到她近乎剧烈的颤抖,那般坚韧挺直的身体,仿佛已经没有力气。 萧墨染倚靠着慕颜夕,虚浮的搭在她腰上,眼眸澄澈明亮,安稳的波澜不惊,转而低垂视线,顿了下,轻轻张口,咬着慕颜夕的衣领。 慕颜夕温热掌心之下,是萧墨染冰凉的身体,还有突起的纹路,沿着她的肌肤往上窜。 她又颤一下。 却不是衍灵术。 美人蛟,就是一个瞎子,根本看不见,它还在往里探,却在瞬间往后,像是被什么扯着狠力往后拉拽。 寂静中,只有痛苦无望的呜呜声。 重新恢复平静。 等了许久,在没有其他响动,熄灭的长明灯火再次燃气,幽绿幽绿,照亮空旷的廊道。焦石裂开长长的缝隙,地面灰尘消失无影,露出腐蚀过后的坑洼。 慕颜夕抱着萧墨染,从暗口钻出来,随后是叶纯白和沈凝,高昭然有些磨蹭,过了十几分钟才离开那处。 只不过她垂着手臂,白皙的肌肤绵延着黑色纹路,活了一般,比别的地方颜色更深,高昭然神色间似有些痛苦,“真晦气,刚才殿外,黑沙钻了很多进来,没有感觉我也不曾防备,现在真是受老罪了。”她忍了忍,有些惧怕,“妖精,这黑沙是要往外钻啊。” 但不过短短时间纹路又没动静。 慕颜夕脸色煞白,乌黑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萧墨染,“墨染,让我看看。” 萧墨染退后一步,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她,轻轻的叹口气,“我知晓你无法,现下没事了。” 瞒不住了吗? “让我看看!”慕颜夕语气高的有些破音,“多久了?到底多久了?是不是,是不是你服下那颗蛊药之后就已经开始这样?” 叶纯白一眼瞧见慕颜夕的手上血迹斑斑,惊道:“慕颜夕,你……” “那不是我的血。”慕颜夕回了句,仍是望着萧墨染。 借着昏暗的长明灯火,萧墨染身上青衣道袍一片一片的脏污,原以为是沾染的灰尘,可细看之下,是从身体上透过的血迹浸染成暗色。 领口微敞,肌肤上赫然遍布黑色纹路,窜动的很是厉害,似要破裂而出,每动一下,就渗出许多血来。 慕颜夕大抵能猜到原因,萧墨染和高昭然分明是中了同样的招数,但高昭然的情况轻了很多,本不应该如此,唯一的区别就是萧墨染曾经服下她给的蛊药,或许本可以防蛊解蛊的药,却毫无用处,短暂的压制之后,就变成疯狂的反噬。 萧墨染少言寡语,细微到不曾注意的颤抖,都是在隐藏,隐藏自己的变化,她知道,一旦她有事,慕颜夕只会先将她送出去医治,别的人就再也不会去管。 可是清荷,清荷。 一直对她笑语亲切的清荷。 那个总是唤她大师姐的师妹。 萧墨染垂眸,声音淡淡的,“颜夕,我瞒着你,因我知你会怎样做,我适才看见、看见那个美人蛟,她说,她被锁在这里许久,久到……已经忘记是什么时辰,什么年月。” 慕颜夕身体一震,目光迅速凉了下去。 “清荷她……”萧墨染轻落的喘了声,“我很担心她也会成这般,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世受苦,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她的尸身,我都要带出去。” 慕颜夕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片死寂,若是寻常情况,她定是毫不犹豫就答应萧墨染,可现在,现在她被反噬的如此厉害,让自己怎么才能舍了她的安危去救那个早就被鬼掌控的清荷。 萧墨染都知道,所以千方百计瞒着,不肯明说。 慕颜夕低低的问:“那我呢?你次次瞒着我,伤了,痛了,都不肯跟我说,要我总是看着你受伤病痛毫无办法,墨染,我只是想要你活的好些,想和你一起,却那么难,你说你心里有我,可你将我放在什么位置?被骗着瞒着直到最后一刻都无所谓吗?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又准备到什么时候才愿告诉我你其实……其实疼的那么厉害?”她急促的吸口气,声音颤着,“你顾着师父,顾着同门,顾着许多值得或者不值得的人,墨染,我呢?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去死?” 萧墨染怔然,眼底的墨色模糊不清,似湖水漾着层层涟漪。 “我,舍不下。” 她自幼就被舍弃,师门于她恩重如山,师父,师妹就是她的亲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有事,谁会不去救呢? 你会放任你的幼妹生死未卜不管不顾吗? 慕颜夕看她的样子,就猜到她的心思,萧墨染就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善良的让她喜欢又讨厌。 “清荷……墨染,清荷已经……怕是没多少可能回来。” 萧墨染狠狠的颤了下,脸色更是苍白几分,喃喃道:“我猜着了,可……” 慕颜夕不再让她说话,绝美的脸上妖娆散尽,“叶先生,烦你将墨染带着出去,长明活塑镶在焦石墙壁上,离着并不远,用背包里的绳索应当可以爬上去,有小凝子在,破开秦广王殿不成问题,殿门正对照直走,就能离开这里,然后你去找炽影,她会带着你们去寻乌见尘。” 她没有说自己,该是想按照她最初的计划,孤身一人去找清荷。 既然萧墨染想这样,那慕颜夕愿意替她去做。 萧墨染断然拒绝,“不行。” 慕颜夕冷道:“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我就去杀了清心阁里所有人。” 萧墨染唯一会有的妥协,就是她自己可以换取更多人的安全。 屡试不爽。 萧墨染蓦然浅笑,似清濯莲花倾世绽放,这一刻,所有博爱化作尘烟,她在尘世之中,美的偏执,美的极端,到慕颜夕面前,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颈项间,“你当真要独自去么?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指尖颤抖,似压抑极致的痛苦,隐忍而坚韧。 颜夕,你再不能舍下我。 就像我再如何,也定不会离开你。 我终于明白。 第86章 悲鸣 慕颜夕细白的手指摸上萧墨染锁骨间蔓延到颈项的黑色纹路,纤白的腕子上,青翠玉珠叮叮作响,映透幽绿的浅光,似有轻婉的叹息,“罢了,让你们回去,万一有变,也不会比现在安全多少,墨染,我暂且还有一法能压制你体内的蛊,可此法只是我的猜测,并无把握。” 萧墨染的身体一直细细的颤,呼出口气,“无妨。” “嗯。”慕颜夕点头,眉间火焰纹痕缓缓浮现,跃然如燃烧的烈火,掌心亮起赤红的光芒,按在萧墨染衣领下黑色纹络最密集的地方。 突然将萧墨染抱进怀里,柔软的望进她澄净的眼里,低低呢喃,“我喜欢你,墨染。” 萧墨染立时明白过来,抬手就要推开她,却已是来不及,整个人虚弱的软下去。 叶纯白怔了下,接过昏迷的萧墨染,青衣道袍掩着纤弱的身体,她皱眉,“慕颜夕,你这么做,究竟知不知道清莲居士会是什么反应?” 萧墨染这般固执性子的人,被如此对待,哪里还会有什么其他反应。 她并不惧怕死亡,也不恐惧危险,只是慕颜夕一意孤行将她抛在身后,又如何是相知相伴该有的行为。 这不是萧墨染想要的方式,那又何必再继续。 “这些你不用管,我如果能回来,自是还有机会补救,如果回不来,那什么都没用了。”慕颜夕将昏迷的萧墨染交给叶纯白,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声音也是极为轻淡的。 薄薄的衣衫之下,是她挺的笔直的身体,僵硬的不能动弹,“叶先生,麻烦你带她走。” 转瞬之间,又是一块青莲玉璧,莲花孤枝绽放,清濯雅致,塞到叶纯白的手中,“离韶在大厦公寓那里等我,清莲玉璧交给她,她会带着你们找到炽影,炽影……知道乌见尘会在什么地方。” 叶纯白忍不住道:“道长的性子你不清楚吗?她会厌你,就算你回得来,也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你考虑清楚。” “我知道。”慕颜夕目光飘渺而悠远,“叶先生,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想和她一起,多想跟她避开所有的事情平凡普通,可有些事,总是躲不了逃不开。” 还有许多话未道出,现在她们相互倾心,看似没有阻碍,不过是因为散落山林的狐妖对道门来说不值一提,他们不觉得需要防备,可一旦九尾天狐出世,所有就都不同了,人妖之间,终有一战。 为这长久千载的仇恨,为所有的恩怨纠葛,为人心妖性的无数争端。 她是九尾天狐遗族,狐妖的王;她是道派第一弟子,清心阁与妖之间无可避免,就像整个道门和妖的对峙从来不曾消失。 慕颜夕最怕,就是总会有那么一天,和萧墨染刀兵相见,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的了手,也不知道,萧墨染在师门和她的对立中,会选择谁。 她宁愿不去知道,不要走到那一天。 所以,她想尽可能,不去破坏这个平衡。 她低笑一声,眼尾凝聚着许多轻浮放肆,“叶先生,你一直都讨厌我,我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叶纯白默然不语,漂亮的桃花眼灿然生辉,似灼灼风华的瓣落。 慕颜夕看向高昭然,“你也跟着她们一起出去,记着,万万不能说你是曼迦逻的人。” 沈凝容貌清纯,仿佛软弱可欺,额前细碎的乌发下,金色竖瞳一闪而逝。 慕颜夕唇边勾着笑,抬手在沈凝细嫩的下巴上捏了捏,“小凝子,我知道你心思多,我一走,你就能去对你的尊上交差,甚至乌见尘屈驾来这里收回我的尸体炼就蛊王,一举两得,这一路上,你安分一点。” 沈凝语气凉凉,“慕老板还真有闲功夫,这时候还要一一挑中所有人的弱点相互牵制,你倒是为了清莲居士煞费苦心,呵,我听你就是。” 慕颜夕望着昏迷中依旧蹙眉的萧墨染,细白的手指描摹她的眉眼,一点一点,薄唇紧抿,透着清冷高洁的美,恍若谪仙。 她垂下手,径直走向半米高的暗门,叶纯白早已事先查探过,此处怕是只有这一处未知的入口,再无其他通路,既然没有他途,就剩下暗门内的竖井可过。 离得萧墨染越来越远,雅致檀香逐渐淡去,慕颜夕虚浮的在心口抚了下,安稳的跃动一下一下,却是莫名的空荡。 慕颜夕提个背包挎上,腰间手腕稍微愈合一些的伤处崩裂,透出新鲜的血痕出来,眼尾轻浮的挑着,容颜绝色,魅惑勾人,妖娆不减。 暗门内冷飕飕的透风,手电往地下照去,显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倾斜向下,周围焦石铺就,地底常年潮阴冷,更使得焦石粗糙而冰凉,碰触犹如刀锋。 深入地底的焦石甬道坡度稍缓,因着粗糙的石面并不难走,慕颜夕躬身俯撑着甬道,慢慢滑下。 甬道并非笔直,手电浅淡的光芒轻微的摇晃着,逐渐远离。 暗门之内,重新变得黝黑寂静,好似所有光都消失不见。 幽绿的鬼火摇晃摇晃,长明活塑从中间裂开道细细的缝,更有些在刚才剧烈的震颤中拦腰折断,露出里面已经凝固的油膏,深处缠绕着灯芯捻线。 零落一地的断肢残臂。 慕颜夕已是从暗门那处不知下到哪去,叶纯白揽着萧墨染,和另外两个人依旧站在原处。 起码不论外面如何变化,此地还算是平静,只是这莫名的平静,还能保持多久。 沈凝的脸在幽寂的鬼火下显得明暗不定,朝慕颜夕来时的方向走两步,复又返回身来,声音软糯清甜,“你们不想出去?” 高昭然拍拍身上的灰,黑纹蔓延的脸显得异常可怖,她嘻嘻笑道:“我得去找妖精,让美人自己去冒险,我躲在后面装怂,那可不是我的风格。” 沈凝似笑非笑,“凭慕老板的性子,待你定是算不上友善,何必呢?” 高昭然竖起手指摇了摇,“这你可说错了,她待我还是挺不错的,妖精对你们很恶劣是不是?究其原因,是你们跟她有仇吧,我跟你们不一样,无冤无仇。” 沈凝轻俏的看她,清纯白皙的脸上,左侧碎发之下,露出一只金色竖瞳,形如猫眼,泛着森森冷光。 高昭然怔了下,转而赞道:“你这眼睛不错,够吓人,怎么长的?也给我弄一只。” 沈凝弯了弯唇,“慕老板进去很久,还不走?”说罢,动身走向暗门。 高昭然修长的手指扣着下巴,奇道:“你也去?以仇人来说,你应该巴不得妖精去死才对。” 沈凝顿着,消瘦的身形在暗淡鬼火下越发纤细柔弱,侧过脸,竖瞳诡谲,“尊上要活的。” 高昭然目光错开她的眼睛,“尊上,你也是九瑶的人?” “嘘。”沈凝白皙的手指搁在唇边,衬着她清浅的唇色,眉目柔软,“我不管你是谁,你也不要问,我从哪来。” 高昭然挑眉,点点头,表示明白, 叶纯白扶着醒转的萧墨染站好,浑不在意身上浅灰的衣衫沾上许多灰尘血迹,“道长,你还可以吗?” 萧墨染神色寡淡,不经意的退开一步,声音淡漠如水,“多谢叶施主,贫道无碍。”她望过此地,不见慕颜夕,沉道:“她走了多久。” 高昭然对叶纯白暗中竖着拇指,正色道:“大概有十分钟,我们正要去跟着她。” 萧墨染唇边微动,没有丝毫笑意,眸色越来越亮,细白的手指扣着缚魂镜,过了许久又慢慢松开。 高昭然感觉,不过片刻的功夫,萧墨染好像重新变成了盛名已久,超脱于世的清莲道长,而不再是同她们一起的萧墨染。 安稳沉静,波澜不惊,生死皆不在乎。 萧墨染走进暗门中,肌肤泛着微微的凉意,她已经做了太多以往不会做的事,那也不是她该有的模样,已经够了,也容不得自己再做那些小女儿姿态,成日情情爱爱。 她是清心阁第一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姐,未来的掌教。 脊背挺的笔直,坚韧似松柏,一如曾经的高高在上,肃敛端庄,不可冒犯。 躁动不停的黑色纹路,似突然臣服一般,逐渐安静下来, 其余的人不自觉的跟在萧墨染身后,无人越前。 高昭然拍了下叶纯白的肩,低声道:“你姓叶是吧?看你跟妖精挺合不来,不像会违心帮她的人啊。” 叶纯白面无表情,神色很是严肃正经,“她是我的雇主,还没有付我报酬,先付钱后办事是我的规矩,已经给她破例,所以不能免单。” 高昭然白她一眼,借口,你要报酬至于把人家媳妇唤醒,这不明摆着给妖精留后路。 叶纯白才不管她信不信,紧跟着萧墨染。 高昭然盯着叶纯白仔细的看,突然发现这人比妖精还漂亮许多,天生媚骨,恍若妖神,简直生的没有瑕疵,看了半天都没有挑出毛病,这让自诩明艳美丽的她很是郁闷。 她咂嘴,“你啊你,白白浪费这么不正经的脸,偏偏性格正经的无趣。” 跟慕颜夕的念头如出一辙。 沈凝微笑着看故意落后在自己身旁的高昭然,模样软的让人很想欺负,“高小姐有事?”这般说着,不动声色间凭空召出只蝴蝶来,五彩蝶翼,流光婉转很是漂亮。 高昭然一下子跳开很远, “这烂蝴蝶怎么你也有?!” 沈凝甜美清纯,没说话。 高昭然见状,立时离她远远的,直接跑到叶纯白跟前去。 叶纯白皱眉,“闭嘴,你话太多了。” 高昭然:“……”我还什么都没说。 萧墨染静静的站在焦石斜井前,入口宽阔,足够两个人下潜,缚魂镜金光闪烁不定,古朴铜镜上八字真诀极快的浮动。 漆黑而亢长,透着幽幽冷风,一丝一毫,冰冷入骨。 有断断续续的哭泣悲鸣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其他人环首四顾,好像没有听见。 萧墨染莫名的想起那张獠牙瞳孔的美人脸。 鱼尾美人蛟。 第87章 阎王令 焦石甬道或径直或弯曲,极为粗糙,倒也不难下去,慕颜夕先于她们,至此却并未听到有什么打斗声响,大抵能推测此地机关暗门不多。 沈凝是鸦神亲传弟子,仅比慕颜夕蛊术稍低,纵使当初为了接近她而自废一身蛊术修行,但若有蛊的痕迹,也是瞒不过她。 除了高昭然一时下的快滑过一次,有惊无险以外,其他时候几人都行进的很平顺。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终是到了底,尽头平缓的一个台阶,她们缓步踏出,那方空间,显出模糊的轮廓。 这里空旷而遥远,只在手电光已经极为浅淡的时候才到边缘,高不见顶,光线四处环绕而过,黑岩石壁上另有七个相同的焦石甬道入口,漆黑中,死气沉沉的寂静。 中央一处殿堂,漆殿墨廊,青砖黑瓦,两人合抱的殿柱笔直而立,支起广阔的大殿,浮雕上十殿阎罗,凶神恶煞。 大殿封闭无门无窗,仿佛青砖堆砌而成的禁地,无人可以入内,无鬼可以出来,墙壁处深浓墨色勾勒出阴司鬼兵,万马千军,鬼王对面则是雕着团黑雾,其下游魂野鬼无数,和阴兵对峙。 鬼王双掌平展,有块小小的令牌。 高昭然手电光往上一晃,立时愣住,随后拽了拽萧墨染的青衣道袍,指着上面。 其余几人见她一样,四只手电的光亮骤然间全部汇聚到殿堂顶部,铜枝铁树穿殿而出,高耸直插山腹,冰冷锋利的铁树上,挂着个莹白尸身。 尸身轮廓柔和,尖尖的下巴,眉眼薄唇,五官精致秀美,标准至极的美人脸,毫无血色的惨白,却仿佛沉睡,并未死去。 眼目微微睁开,垂直而下的獠牙瞳孔,轻薄浅色的唇中,鲨齿锋利,细长的舌头露在鲨齿外。 背脊白嫩美的炫目,腰迹之下,低垂一条鳞片鱼尾,却没有尾鳍,断痕平整。 殿堂周围安置座座长明活塑,灯芯已是熄灭了许久,尽数朝向尸身,虔诚的跪拜。 萧墨染记得这张脸,暗门处,她分明是同这只美人蛟近在咫尺,可美人蛟既然不曾进入其中,这又是它的尸身,那自己见着的,是什么? 众人心里无端的压抑,就像她们闯入了一处祭坛,被尘世所遗忘的时光里,曾经不得已被终止的祭祀在悄悄等待重新的时刻。 那个时刻,或许百年之后,或许千年之后。 会有人误入其中,变成祭品,作为那场远古祭祀开始的序章。 七处焦石甬道入口不知那处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虽是凌乱,不过还算稳健,听着不似恐慌中奔跑的样子。 不多时,有人影从右侧第三个入口一跃而出,不时回头去看,待确定身后的确没有追赶才有些松懈,手上好像拖着什么,朝这边撞过来。 缚魂镜金光大放,八个古朴字符交替出现,威严肃杀,映的漆黑阎罗殿融了层层金色光芒。 那人影乍见符咒一下子停住,半途中折向另外一条入口。 萧墨染在金色屏障中,宛如普度众生的慈航,良善而悲悯,梵声吟诵,“慕施主,既已返身,何必多逃。” 那人轻轻的颤了颤,转过身来,容貌美的妖娆,眼尾勾挑轻浮放肆,似是盛开妖艳的桃花。 正是慕颜夕。 慕颜夕定了许久,松手,那一瞬,像有东西从她手中落下,她缓步上前,面对萧墨染,目光在她们几人身上转了圈,随后落在萧墨染身上。 “清莲居士醒的好快啊,几位友人功不可没呢。” 萧墨染神色寡淡,肌肤浅白,恍若透明,浮着微微的金色光芒,朝慕颜夕敬施一礼,“贫道误入歧途,于祖师道统偏颇,私心杂念过甚,幸逢慕施主多方指点磨砺,贫道终能破障而出。” 慕颜夕有些急的喘息在萧墨染波澜不惊的语气中,逐渐安静下来,浅笑嫣然,“是么,能帮得上清莲居士,我也感觉很荣幸。” 萧墨染静默不语,眉目清濯如画,礼貌而疏离。 慕颜夕似笑非笑,对着叶纯白,“叶先生,你真多事。” 叶纯白瞥她,不客气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你自己不想做好人,还想挡着我们也做不成好人?” “岂敢。”慕颜夕望向叶纯白,眼眸如寒霜,冷言冷语,“叶先生胆识过人,一向喜欢与我作对,只是我怕你们不听劝,扛不下这份好报。” “哎呀妖精,干嘛说的这么气恼。”高昭然过去,手搭在她肩上,抛了个媚眼过去,“人家这不是担心你来着,好端端一个美人,平白无故的死了多叫人惋惜,人家这么辛苦追来,你也不说感动一下,真是让人家伤心呢。” 叶纯白性子很是傲气,从不忍让,正要说话顶她,却是此地突然间剧烈摇晃,一下下震颤的让她稳不住身体,那些话也再没功夫说出来。 慕颜夕脸色一变,拍开肩膀那只手,瞪了高昭然一眼,低声道:“来了。” 高昭然笑意收敛,轻声问道:“什么东西来了?” 只见从她先前出来的那条甬道窜出一个极为高大的阴影来,有两米半高,粗壮的几乎将尚算宽广的甬道全部堵住,凭空一声嘶吼,声裂金石,震的焦石地面出现许多细细的裂痕。 阴影似山岳险峻,高绝于顶,阴影之后的空旷中,仿佛融入许多凄厉哭嚎,呲啦呲啦的刺耳响动,是阴影拖着粗长的铁链行走,沉重的铁链几乎将粗糙焦石地面打磨平滑。 铁链之上,每一处空隙中,都有一个厉鬼穿透头颅锁于铁链,惨然的嚎叫着,撕心裂肺。 浅薄的白光中,阴影慢慢走近,脱离黑暗。 阴沉散去,赫然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两脚牛蹄,高壮结实,牛头轮廓却分明长着马脸,呼地喷出两道白气,阴惨惨的飘荡散开,漆黑的眼里闪烁幽绿光芒。 牛头马脸怪物死死盯向慕颜夕,愤然怒吼,拖动铁链猛地挥向众人,沉重的身体落在地上嘭嘭剧响,整个空间不停摇晃。 几人立时散开,回身就跑,这链子粗的跟手臂一样,砸一下还不得要了半条命。 高昭然跑的最快,惊道:“死妖精!这什么玩意你招它了?” 叶纯白紧跟在她身后,丝毫不敢停歇,“那东西很像是阴司的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高昭然尖叫,“牛头马面不是两个吗?它怎么还能嫁接到一块去啊?!这他妈什么怪物!死妖精你拿了它什么东西赶紧还回去!”蓦地住口,却是铁连上飞出厉鬼张口狠狠朝她咬去。 牛鬼蛇神,还有充斥其中的阴魂厉鬼。 牛头马脸怪物四处追逐,对慕颜夕追的最狠,或人立而起,或四足着地追赶,慕颜夕有心引它去不易闪躲的死角,次次撞击让黑岩石壁都碎裂出许多深坑,叶纯白在,便不能化身白狐凤神以免节外生枝,慕颜夕力气根本比不上它,急速奔逃也不能持久,顿时险象环生。 正被逼到一处墙下,慕颜夕翻身上墙,跑过几步,却见一条铁链子擦身而过,狠狠砸上黑岩石壁,直戳出一个窟窿。 突然牛头马脸怪物又是一声震天怒吼,弃了慕颜夕朝铁链朝另一个地方甩去。 萧墨染安然静立,缚魂镜悬浮在手中,金光四散开来,八个古朴字符脱离铜镜,接连不断的印到牛头马脸怪物身上。 不可一世的阴司鬼神在极度的怒吼中被轰的连连后退,先天衍卦凭空出现,浮动流转无数金色符文,那个古朴符咒渐渐的融进先天衍卦里,金光更胜,照的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阎罗殿堂在耀世的威严光芒中,阴森更甚。 先天衍卦越变越小,汇聚到牛头马脸阴司鬼神周围,将它锁在其中,任其愤怒吼叫却动弹不得,轰地一下,先天衍卦尽数压进怪物身体里,似有无穷吸力,将所有阴魂厉鬼全部吸附进去。 缚魂镜上出现最后一个字符,摇曳浮动,牛头怪物骤然间连吼叫都停歇了,庞大身躯晃动,竟像极为惧怕。 符咒轻飘的落在牛头阴神躯体,好似柳絮纷飞。 天地具寂。 符咒在阴神牛头一闪而过,摇晃不息的身躯突然地僵死,再也不动。 锁魂禁咒,八字真诀。 尖啸顿起,地上原本空无一物之处,却莫名现出人身鱼尾的美人蛟,容貌精致和铁树尸身一般无二,美人蛟急速爬行,径直沿着青灰岩石阎罗殿爬上铁树,挨着尸身的瞬间,融了进去。 一时安静的诡异,谁都没有出声,只是缓步走到一起,看向铁树悬挂的尸身。 封闭的阎罗大殿,厚重青灰岩石墙壁,一点一点,尽数碎裂。 殿中空无一物,只中央有座焦石台面,悬着道清脆流光,巴掌大小的玉璧,雕刻一株孤莲,色泽艳丽,宛如长生,玉璧孤莲的另一面,有个漆黑暗淡的古怪字符。 青莲玉璧。 叶纯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心口都冰凉一片,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莲玉璧道:“阎王令。” 乍然而起的掌声。 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袭青衣道袍,面容甜美稚嫩,出现在青莲玉璧之后。 她在鼓掌,像是在称赞这些错误闯入的人,幽绿的眼睛看向萧墨染。 “锁魂禁咒世间奇术,千年之后,终于重现人间,师姐,久违了。” 第88章 溟恪 “阎王令。” 清荷纤小的身形绕着殿外行走,青灰殿已融化殆尽,只剩两人合抱的浮雕柱子支撑,空空荡荡,孤莲玉璧在焦石台上安静的悬着。 似有无形的屏障阻隔。 那些被尘土封存的一切,掩埋的时光,遗忘过的神灵厉鬼,在此刻,掀开它应有的模样。 清濯莲花,荡涤尘世,阎王鬼令,险恶凶煞,两面之间黑白分明,正邪对垒。却又诡异莫名的相互缠绕,相伴相生。 清荷缓慢踏入殿内,幼白手指捏着青莲玉璧,黝黑古符暗光收敛,躺在她掌心。 她转瞬又踏出来,立在众人面前,稚嫩的容貌惨白惨白,阴森冷寂,鬼气纷纷,身后似无穷无尽的厉鬼哭嚎嘶吼,生世挣扎。 清荷碧翠如珠玉的眼睛望向叶纯白,又对着萧墨染,“牛头马面是阴司正神,被人拘来看管阎王令,幸得师姐破除封印。” “清荷。”萧墨染恍若松柏,坚韧挺拔,轻轻的唤了声。 清荷睁着眼睛瞧她,笑容甜美稚嫩,“师姐满心疑虑是不是?” 萧墨染安静相对,眼底波澜不惊。 “你根本就不是清荷,无常鬼王,既已夺舍,何必还说那么多废话。”慕颜夕冷笑轻浮,眼尾妖娆放肆。 “狐狸精。”清荷不气不恼,笑盈盈的看过,“你们这些人,不都是喜欢做明白鬼么?我愿说,了去你们的遗愿,怎地不好?” 慕颜夕哼道:“你怎么不说是自己被困的久了,太长时间没说话,逮个人就要唠叨一阵?” 清荷眼眸幽绿,映的脸上碧色沉沉,“随你怎么想。” 她低着头,复杂而炽热的盯着手中的青莲玉璧,“这是混沌青莲莲叶所成造化玉蝶,以*力封着残缺的一魄,有人想出个惊世骇俗的法子,以上古祭祀咒术召回阴神,替代此魄封于其中。” “东海蛟人族神性未泯,唯有此族才可献祭,那人当年屠灭蛟人族,用秘法耗费数载成长明活塑,以增其威,万余蛟人,也只成了*之数的长明活塑,其后以蛟人王女为引,黄泉铁树,直通幽冥,启六道轮回,本该召得阴神返世,孰料阴错阳差,阴神灰飞烟灭,却使得本尊脱逃阴司管束,那人一心想将错就错,要本尊代替那缕孤魄受造化玉碟镇封,可惜不曾料到本尊夺取阴司阎王令大开鬼门关,无数阴兵入世,又不吝毁去阎王令损伤造化玉牒,让那人功亏一篑,不过,那人也造了阎罗十殿,重重封着阎王令,又故意领劳什子高僧道士入内,摆下千佛大阵,围困于我。”她顿了顿,轻悠的叹了声,在空寂的四周回荡,“本尊为夺阎王令,两魂融于其中,得不到它,就得生生世世被囚于此。” “那个人……引来的千位高僧?”慕颜夕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却不想明说。 清荷勾唇,笑的诡异莫名,“不错,那人还同其中一个老匹夫合谋,凭阎王令使阴兵乱世,将这千名僧众陷于此地,为保苍生,令他们不得不以命布下千佛阵,但有个道人心思沉稳,不受蛊惑逃脱,那人最后,连那老匹夫也不放过,让他在此地看守,做了个活死人。” 慕颜夕听着她身后阵阵不歇的厉鬼悲鸣,望着她许久,“你吞噬了不少鬼王罢,距成阴神还有几个?” 清荷轻飘的荡过一圈,十四五岁的身形,微微仰头,“本尊念师姐恩德,赐你好死如何?” 冰冰凉凉的一句话,清楚的传到所有人心里,好似整个寂静的地方,一瞬间,就冷了。 “师姐?”萧墨染低声浅笑,乌黑如墨的眼睛弯了下,神色陡然间猖狂的不可一世,“你当真以为我是你师姐?溟恪,一过千载,你依旧蠢笨至极。” 白皙的脖颈下,是绵延的黑色纹路,纠缠在肌肤上,如同张开的邪恶翎羽。 清荷眼中鬼火摇曳,寂灭如雾,尖叫蓦地撕裂,“乌见尘!” 焦石岩壁瞬间被震下一层厚厚的碎块,悉悉索索的落到地上,裂缝更开阔,残破的不成样子。 一瞬间,无尽的厉鬼怨气呼啸着扑向萧墨染,整个空间都是重重鬼气,怨念深重,让人极尽绝望之感。 仿佛尸山血海,悬崖绝壁。 萧墨染定然立在那处,锁骨处的黑色纹路羽翼张开,那一刻,毁天灭地的漆墨流光将所有鬼气凌迟殆尽,划破清荷护体鬼瘴,深深的刻上她的身体。 雄伟的阎罗殿,在流光中轰然崩塌,碎如敷粉。 流光散尽,清荷道袍残破,浑身一条条细痕,残破而惨白,片刻间就恢复如初,她怒的眼里鬼火燃烧,“乌见尘!一离千载,你别来无恙。” 慕颜夕浑身僵硬,望着萧墨染许久,终是慢慢朝后退去。随着她的反应,叶纯白等人也跟着远离萧墨染。 沈凝垂眸,清纯的脸血色尽褪,目光紧紧的盯着地面上的细碎焦石,丝毫不敢看着萧墨染,沉过片刻,缓缓上前,躬身行礼,身体绷的硬直。 “尊上。” 萧墨染唇边笑意渲染,极浅极淡,却无关喜怒悲伤,只是一个长久养成的习惯,她轻轻的唤着,“夕。” 脊背挺的笔直,身后的黑暗越来越浓,有如实质,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慕颜夕从未感到现在这样的绝望,所有努力和挣扎在她面前都变成一个极端的笑话。 逃不出,解不开,被南疆亘古流传的神所掌控,悲哀到无以复加。 她,她,她们,都是神的棋子。 清荷脚下,自她周围迅速延展一地白霜,浅薄的覆盖,直到所有地方都是白茫茫的霜雪。 她暴怒,甜美的脸都扭曲狰狞,“乌见尘!你只会让这几个废物替你送死!千年了,你怕了我吗?本尊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噬肉饮血,你最好这般龟缩,待我出去,就是你的死期!” 萧墨染静默不动,高贵如神,周围张扬狂放的黑暗,好似天地间所有的邪肆都凝聚在她的侧畔,脖颈下,肌肤处的羽翼,缓缓地,缓缓地,张开。 “溟恪,你以为,还出的去?” “就凭她们几个还能阻拦本尊不成?!还是你能让本尊再入阴司?!”清荷鬼火明亮,映的白霜碧绿摇晃,“做梦!阎王令只有一次打开鬼门关的机会!你本尊在此尚且不能重启六道,更何况一个夺舍躯体,还想妄论阴司?!” “你出不去。”萧墨染清秀的眉目间,阴冷到黑暗都有所退却,仍是清莲居士的样貌,可举动语气,分明是鸦神。 她神色寡淡,吐息间呼出的白雾萦绕在唇边,“我既是乌见尘,又是夜枯。” 清荷猛地颤抖了下,恍若瞬间的震颤的寒凉,一个名字,让它这般在地底尘封千载已成上古阴神的鬼王,都止不住的害怕。 没人知道为什么。 清荷落荒而逃,于身后残留幽绿鬼影,只片刻就消失,像是此地从来不曾有她出现。 地上的碎石落灰绵延出细小的痕迹,转向七条焦石甬道中的第五入口,就在来处的正对所在。 慕颜夕觉得自己声音干涩沙哑,似撒了一地细灰那般摩擦,“乌见尘……”她突然感觉无力,无力到连话都说不下去,“放了道长。” 叶纯白,高昭然,无疑都是颇为聪明,几番思量过后,已是明白其中关窍。 既慕颜夕打定心思不要萧墨染跟上来,手段自是高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醒的如此之快,起码叶纯白自问是办不到,与其说是她唤醒了道长,不如说是道长自行醒来。 阎罗十殿是乌见尘所造,其中蛊虫暗门,机关廊道,定也出自她的手笔,黑沙蛊虫分明已经压制不住,有破体而出的趋势,却在道长醒来之后兀自沉寂,这本就不应该。 原是似醒非醒,道长早已不是萧墨染,容貌不变,凭空换了个灵魂。 “夕。”萧墨染的声音婉转轻柔,勾人心魄,乌黑的眼里漾着浅光,“你的衍灵术仍是粗浅,离我百多年去,也不好些修炼,让一只小鬼欺辱到头上来,丢尽九瑶的颜面。” 慕颜夕压下心口剧烈的跳动感,挺的笔直,冷淡瞧她,“你不也让它跑了。” “这身体不堪一击,受不住多少,它若不跑。”萧墨染轻飘的望向她们,一个一个,沉的深不见底,“你们焉有命在。” 萧墨染笑着,肤色洁白,更显容貌清丽无方,锁骨处黑纹翎羽肆意轻浮,“杀了它,我就将清莲居士还你。” 慕颜夕长睫颤了颤,别无选择,“好。” 萧墨染走近,落足轻的不惊丝毫尘埃,细白修长的手指在慕颜夕眼尾蹭过,“夕,清莲居士很好,只要你杀了它。” 慕颜夕抬眸,看着她乌黑沉静的眼,“你那么想做这件事,为什么你不去。” 萧墨染笑意更深,依然没有温度,“它不配。” 慕颜夕微微张口,眸中似有涩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墨染轻悠的看她,如情人婉转深沉,“想你照我给你的路走。” 慕颜夕紧紧咬着唇,扣成鲜红的痕迹,“我不会听你的,绝不会,总有一次,我能亲手杀了你。” “你好生修习衍灵术。”萧墨染浅笑绝美,“如此,才有可能将我杀了。” 她眼眸乌黑,凝着万千黑暗,低语诵读,“南朝禁语,巫术衍灵,魂魄为噬,傀木绝行……” 慕颜夕冷声接下去,“六法轮回,恒亘逆转。” 萧墨染转身朝向清荷离开的地方走,所有黑暗浓稠,在瞬间随她而去,青衣道袍细碎的晃了下。 “溟恪已成阴神,夺舍后还未完成,它现下会在泰山王殿逆天改命,你若不快,躯体原有的魂魄,会承下溟恪所逃的业障,永世受苦,不得超生。” 她身后,鬼影层层,比清荷阴神戾气更为深重。 第89章 十殿阎罗之泰山王 微浅的呼吸声漾在漆黑的焦石甬道。 她们正在追逐逃匿的上古阴神溟恪,清心阁被夺舍的小师妹清荷。 萧墨染走在最前,不紧不慢,丝毫不见心急,其他跟随,无人敢越她而前。 没有谁去说话,也没有谁去打开手电,所有的动作都在黑暗中稳稳行进,却又像所有的昏沉黑暗,都凝聚到萧墨染的身边,使得其他地方,都变得比之前明亮。 她是鸦神。 南疆之主。 慕颜夕心里细细想过,恍如惊涛骇浪,衍灵术是南疆无上禁术,她所修习还停滞在吞噬魂魄,生出灵体的境地,万物无有不可掌控者,却不想乌见尘登峰造极,已是不生灵而控人心,夺舍重生的境界,举动之间天地尽握,那是不是只要她想,就能随便让人为她操控?更重要的,乌见尘借由萧墨染的身体,却能施展锁魂禁咒,是她本身就会,还是因着萧墨染会,她才能施展,后一种可能暂且不提,若是前一种,那乌见尘和锁魂禁咒的创造者,又是什么关系。 乌见尘,究竟想要她做什么?找到所有青莲玉璧吗? 青莲玉璧中所封禁的残魄,是谁的,有什么来历。 昏沉中萧墨染身姿挺直修长,清雅纤瘦,浅淡的浮光下隐隐约约,身前三尺之内,沉黑一片,如有实质。 那般熟悉的雅致檀香飘散,却揉进许多冰冷深邃,再也让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就像一场逃脱不掉的梦境,沉浸其中,醒不来,碎不了,不论如何反抗,挣扎,都将走到她想要你去的地方,做她想要你做的事。 慕颜夕垂眸,墨色之下,心悸般沉重的哀伤,低低喃了句,“墨染。” 我好像已经不想再逃,可我,更不想死在她的手上。 乌见尘。 相比之前的甬道,这条并不很长,不多时她们已经到达尽头,高昭然不甚明白,如果溟恪要融合夺舍的身体,为什么不找更隐蔽一点的地方,哪怕这里是乌见尘一手所建,也不能在一时半刻找到她。 那是一条河。 孤零零的将这个地方一分为二,好似整座峨眉山的纵宽都敌不过河,望不到尽头,如同随着血黄的河水,可以通到阴司地府。 河中泰山王殿,被淹没的只剩一半,残破脏污,血迹斑斑,支撑大殿的浮雕柱子都是将断未断。 清荷娇笑着立在殿顶,青莲玉璧碧色幽幽,黝黑古符一闪一闪。 闪一次,河水涨高一分。 高昭然拽了拽叶纯白的袖子,小声道:“叶先生,你会游泳吗?” 叶纯白诧异的瞧她,她脑子有问题吧,这地方出现的河会是普通的河吗?怎么还想游过去? 高昭然见她反应立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不过心灵异常强大的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腹诽,后知后觉的加了句,“当我没问。” 慕颜夕沉了片刻,目光轻然落到萧墨染身上,“河是普通的河,可水,是阴司黄泉尽头忘川的水,忘川中尽是孤魂野鬼,鸿毛不浮,就算有人能从忘川上空突过,却也一样会被忘川中的厉鬼阴魂撕拽下去。一入忘川,永不超生。怪不得此地极度阴邪,连天地造就的阴脉都及不上,原是有忘川河水在。” 高昭然疑道:“忘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出现。”慕颜夕瞥她一眼,又看向萧墨染,眼尾妖娆轻浮,“这你得问她。” 萧墨染恍若未闻。 高昭然突然感觉好像有人看她,直接将她整个人所有事都看的透彻,就是从萧墨染的方向而来,但她分明没有回头。 哀怨的瞪着慕颜夕,死妖精,你都不敢问,我怎么敢去问呢。 萧墨染语气柔情婉转,若低喃浅唱,“当年溟恪打开鬼门关,阴兵入世,毁我祭坛法阵,不得已之下,我唯有引忘川河水倾覆,将阴司鬼卒淹没在这里。” 慕颜夕冷声道:“那些鬼卒都是阴司正神,非这些孽障可比,你将他们都演在这条河里,乌见尘,我不可能过的去。” 萧墨染似笑非笑,眼眸沉若寒潭,“夕,你贯会省事。” 慕颜夕勾着唇,“尊上法术通天,属下可不敢违抗,只是属下本事低微,的确过不去。” 萧墨染眉眼柔和,半分温度都没有,看她许久,笑意更深几分,缓慢的踏前一步。 平静的忘川随着她举动,陡然波涛汹涌起来,鬼啸阵阵,嘶吼声声,血黄河水中冒出一个个阴魂,密密麻麻,在河水中翻涌挣扎,沉浮不定。 这条汇聚无数不得超生罪恶魂魄的忘川河,缓缓地,缓缓地,分开。 露出河底白骨森森的路,直直的通到泰山王殿。 对面娇笑不宜的清荷,稚嫩的脸上,终是有了些许惊惶惧怕,转而又安静下去,阴测测的笑着,她们不可能知道,阎王令虽损伤青莲玉璧,却也借助造化玉蝶千年温养,能再次打开鬼门关。 阴兵入世,六道生死,天下倾颓。 庞大的白狐虚影成形,四条毛绒的长尾轻飘飘的浮在空中,脊背暗金流线似明亮的水痕,眼眸细长,桀骜不驯。 踏着层层白骨奔赴而来。 叶纯白和高昭然被留在另一边,已是无法参与她们之间的对峙,那不是她们能抵挡的程度。 白狐片刻间跃上泰山王殿,被侵蚀许久的鬼王殿早已摇摇欲坠,猛烈的晃了下,足下不停,顿了下稳住身形陡然扑向清荷,锋利勾爪阴凉尖锐,开山裂石。 狐啸斐然,鬼影重重,在漂浮惨叫的阴魂中,白狐和清荷轰然撞上。 清荷伸出手,身前凭空出现一道浓黑鬼瘴,轻薄透明,却让白狐难以寸进。 尖利勾爪划过鬼瘴发出滋滋的声响,隐约有黑气窜上白狐的爪子。 清荷笑盈盈的,脸色惨白,“狐狸精,不够,还不够,你就这点能耐吗?乌见尘手下,都是废物。”突然她又顿住,惊怒的看向白狐身后。 不知何时,萧墨染已到了泰山王殿,就在不远处望着争斗的她们,黑暗凝重,弥漫在整条忘川。 死寂的沉默中,术法碰撞的声音都不在留存。 萧墨染在无穷无尽的阴魂厉魄里,静如超脱于世的清濯莲花,轻淡的说出,“夕,杀了它。” 空寂的忘川河上,飘飘荡荡。 杀了它。 萧墨染 白狐细长的眼眸陡然变的漆黑,似冰封寒潭,一声嘹亮凤鸣,三足凤神凝虚而出,灼烫的热浪烈焰蒸腾,炽火滚滚,浴火而生的凤神将忘川照的亮如白昼,沉积千世的阴冷好似都被烈焰所焚化,凤神妖狐,衔倾覆天下之姿,猛然冲开清荷鬼瘴,将她焚烧在汹涌的火焰中。 一浪高过一浪。 一重热深一重。 赤红的火焰中,有九尾天狐人身狐尾,九条绒尾悬浮轻飘,妖神临世,邪美放肆,张扬绝世,眼眸光泽流转,似妖娆灼灼的桃花。 烈火中,忘川上,逃脱不及被焚干灭尽的阴鬼神魂,愤怒嘶吼。 “乌见尘!” 火焰散尽,清荷半边身体焦黑,干咧咧的嘶哑笑了声,“了不起,乌见尘,当真让你唤醒九尾妖神,了不起。”有漆黑鬼气从她身上一道道逸散而出。 突然间,她惨白的脸上厉色鬼气尽皆消失,变得惊惶柔软,望见远处的萧墨染,欢喜的叫了声,“清莲师姐!” 白狐身形一阵,慢慢散去,慕颜夕衣衫纷飞,乌黑柔软的发似是浮着火焰般的赤红,锋利勾爪就这么顿在清荷的脖颈上,再也锁不下去。 清荷瑟缩的颤抖,颤巍巍的再唤一声,“清莲师姐?你怎么不说话?师姐……我害怕……”她看向身边的慕颜夕,抖的更是厉害,眼底水光浮现,立时就要吓的哭出来,“狐狸精……我再不说你是狐狸精了,你……你不要杀我……” 萧墨染面无表情,周围阴冷阴冷,“杀了她。” 清荷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墨染,乌黑的眼里,聚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 慕颜夕身体动了下,变得清明,望着清荷许久,叹一声,慢慢收回手。 转身。 萧墨染脸色冷如冰潭,望向慕颜夕不曾言语。 陡然一声闷哼,慕颜夕僵硬的定在那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见幼白的手染满鲜血,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一点一点的抽出来。 清荷如鬼面阎罗,阴森狂笑。 慕颜夕在她疯狂的笑声中,漫天灰飞烟灭的魂魄里,软软的倒下去。 梵音传唱,慈航悲悯,先天衍卦凭空出现,八字真诀映于其上,似天上神佛吟诵,以无可匹敌的法力,狠狠锁上清荷的身体。 一瞬间,鬼神哭啸,阴司哀鸣。 清荷一下被轰落到鬼王殿的尽头,撞上翘起的屋檐。 慕颜夕只觉身体有什么在不断流失,她很累,累到不想再睁开眼睛,周围都是冰冷和沉寂,孤独前行,唯有她一个人,就像许多年前的迷障深林。 脸上仿佛落着温暖的水滴,灼烫的烧融了她的心。 耳旁有人凑近,和她亲近的挨着,声音颤抖。 “颜夕,我回来了。” 这是救赎。 唯一的。 救赎。 另外一座寂静鬼王殿。 空旷的殿内站了许多黑衣黑袍的人,衣裳纹绣翎羽图案,恭敬整齐的站在王座之下。 百多从属,没有任何声音。 好似连呼吸都收敛下去。 王座处站着个人。 黑色小礼服华美漆沉,恍若千载夜色的凝聚深深,身长玉立,柔美倾绝,白皙修长的手臂垂垂下,精致的下巴,勾魂摄魄的薄唇,鼻翼之上覆着纯黑面具,勾描精美的银纹翎羽。 眼眸微阖。 又像此地所有,都在她眼底一览无余。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殿堂神鬼。 都在她的面前。 臣服朝拜。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墨色流光倾世绝美,似有浅淡的叹息响过。 百余手下瞬间全部跪下,恭敬而颤抖,“尊上息怒。” 她的背影朦胧,遗世独立,语气轻轻,“将玄叶带来,去泰山王殿。” 百多人身体伏的极低,头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地面,“是,尊上。” 她唇边浅笑,无关喜怒悲伤,没有温度,只是一个长久养成的习惯。 清莲居士,到底是低估了你。 第90章 一如你我 翻腾的忘川河水逐渐平息,只留无尽回荡的鬼魂哭泣悲鸣,血黄的忘川河水碰撞在残破的鬼王殿青灰壁砖。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着冰冷的阴风,飘散在河岸。 清荷较小的身体落在远处屋脊上一动不动。 几处轻飘的幽绿鬼魂,聚散在她周围。 耀眼的金色符咒脱出缚魂镜,时间越久,更是庄严肃穆,如有梵音传唱声声,八个古朴字符飞舞环绕,细小的符咒极快的印上那些悬浮狰狞的鬼魂,惨烈的鬼叫之后,封禁在字符中蓦然散开。 似安然祥和的凡世,像一如既往的沉稳时光。 几步之遥的地方,是冥河忘川。 萧墨染抱着倒在她怀里的慕颜夕,衣衫上映透的深红,灼烫着微凉的肌肤,烧灼而粘腻。她眼底水色如雾,乌黑明亮,避开慕颜夕的伤处,紧紧抱着她,目光透着陌生和沉寂,看向昏暗中的清荷。 这是她一直想要救的小师妹。 一直一直,直到此刻。 慕颜夕脸色苍白,捂着腹部的伤处,血渗过她的指尖,染着她白皙的手掌,堪堪稳住,左手纠缠在萧墨染冰凉的手腕上,朝着她,摇摇头。 道长是不能杀人的,仅有的一次罪孽,就能毁了她。 萧墨染身体僵硬,脊背挺直如松柏,却好像被霜雪压着般的沉重。 良久,轻轻的晃了晃。 远处的清荷动了一下,缓慢的爬起来,青衣道袍残破不堪,沾的灰尘血水,惨白的脸上绵延黑雾般的鬼气,浮动狂躁。 她一步一步走来,鬼气汹涌,又衬的神色愈发平静。 萧墨染挡在慕颜夕面前,执着缚魂镜,金光耀眼,那般慈和悲悯,护持苍生。 清荷脚步一顿,眼底似有许多的苦涩和委屈,浑身轻轻的颤抖着,缓步上前。 萧墨染不退不避,直面清荷,或是上古阴神溟恪。 “师姐,从它侵蚀我的身体开始,我就已经身不由己,但这一切,的确都是我所为,无从逃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它,师姐不必费心救我,清荷已经回不去了。” 清荷乌黑的眼里水雾朦胧,泪如水痕,绵延在她纯净的脸上,字句清楚的说:“杀了我。求你。” 萧墨染又晃了下,金光四溢,依旧一动不动。 清荷低下头,所及之处,是慕颜夕滴落的血,沿着屋脊,落入阴森冷寂的忘川,“师姐,求求你,杀了我吧。” 萧墨染浓密睫羽一般的浮着许多水雾,清冷明亮,面前是苦苦支撑压抑鬼气的清荷,幼小的身体跪伏在她身前,无法出声。 她低头,怔怔的看向她,那个陪了她许多年的小师妹。 清荷勉强的抬头,望着她最信赖依靠的大师姐,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金光骤然闪亮,似雷电迅猛,如神佛庄严,肃杀凶狠的一下子灌入清荷头顶,寂静的黑暗中,冰凉的忘川中央,那些悲悯的金光,从清荷的身体中,四射而出。 萧墨染唇边的血痕深刻惨烈,染透了她安稳如初的青衣道袍,她仿佛听到十几年来的岁月吟唱,崩裂的声响。 一滴一滴。 这是成全。 萧墨染似突然间就软的厉害,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和慕颜夕,却又狠力的站直身体,缚魂镜砰然落地,金光骤灭。 鬼气纷纷从清荷的身体中脱离,汇聚成一道漆黑如墨的影子,啸声狰狞疯狂,呼啸着扑向萧墨染。 慕颜夕额间赤红图案闪亮,凤鸣清脆,温度灼烫炽热,燃烧着鬼影雾瘴,指间渗出的血淌的更快。 鬼影尖啸着寸寸逼近。 陡然间,撕裂天地的黑色流光几近将忘川河水割断,将那道鬼影凌迟成一片片的碎雾。 飘飘洒洒的落下漫天黑色绒羽,漂浮轻悬,荡过忘川河岸,沉入忘川血黄的河水中。 忘川河底森森白骨的路上,站着银纹黑袍的九瑶族人,宽大的衣袍遮住所有,看不清面目,满是恶鬼的忘川河水,在他们身后避退。 黑暗绒羽落了一地,铺在河底白骨上。 她,轻步而来。 漆黑如夜的面具上,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缠绵悱恻,露出浅薄的唇和白皙下巴,身姿修长似玉,莹白的手臂垂在身侧,黑色小礼服轻轻的晃了晃。 九瑶族人弯腰低头,目光落在白骨上的黑色绒羽。 忘川血腥冰冷的河水潮落般缓缓退后。 瞬息之间,她已在眼前。 鬼王殿的屋脊上。 黑暗骤然汇聚在她的周围,吞噬下所有的光。 慕颜夕似有叹息压抑,微微侧过头。 极远的最后,九瑶的族人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老者,慢慢的划过粗糙焦石。 突然间,鬼声诵读,忘川汹涌澎湃,猛烈的拍击着鬼王殿,翘起的屋脊尽头处,显出一座古朴诡异的牌楼,书写几个苍老古字,阴森肃杀。 阴司,鬼门关。 整个空间,都是它极尽疯狂的笑声:“哈哈哈哈!造化玉牒!乌见尘!你竟也不知造化玉牒生于混沌,温养融合阎王令!鬼门关再开!阴兵出世,定将你挫骨扬灰,以报镇压本尊千年之罪!” 鬼门关悄然开启,无声无息,那一望无际的漆深黑暗,张开蔓延。 震裂天地的喊杀声冲破而出,鬼门关中万马千军,骷髅鬼面,披甲执戟,从高耸的鬼门关中一涌而出,遮天蔽日的幽绿阴兵。 势不可挡。 鸦神一袭黑色小礼服,倾世绝美,静默抬眸,唇边笑意清浅,温度冷淡,几句咒术低诵,手指屈伸。 九瑶尽数跪下,低低俯身。 那般凶狠而不顾一切的杀意,生生停住,不得寸进。 溟恪只剩一团黑雾,放肆而惨烈的笑声,在所有阴兵的骷髅被无形的扭转到身后那刻,似被突然掐住一样,戛然而止。 无穷无尽的厉鬼阴兵,依旧拼刺冲杀,鬼火燃烧,却无可逆转的倒退而回。 高耸肃杀的石牌楼,在黑暗的凝聚流转中,逐渐隐去。 慕颜夕脸色惨白,鲜血映透她的衣衫,“衍灵术。” 这,才是真正的衍灵术。 天地万物,无不可驱。 溟恪化身的黑雾如被禁锢,眼睁睁看着鸦神细白的手伸进来,将它捏出去。 它是眉眼细长英俊的男子,这是它生前的模样,他都忘了,自己活着的那一世,是多久之前。 溟恪颓然绝望的尖叫被压在它的灵魂中,再也发不出来。 清荷幼小的身体里飘出一个魂魄,在萧墨染身边绕几圈,化出她的模样,十四五岁年纪,清纯娇美,微微的笑着,眼眸明亮如初。 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但没有声音传来。 她已是鬼,说的话,讲的事,都是鬼语,不会有声音,也没有谁听得懂。 慕颜夕看着她的唇,有些虚弱的将那些她不能说出声的话念着。 ——师姐,莫要难过,清荷不曾怪你,师父说过多次,生死幻灭,一瞬无常,世上的人都会走到死的时候,都会有自己命途的终点,孰短孰长,无法计较衡量。 鸦神脸上银纹翎羽面具遮掩所有表情,笑容浅淡,无关温暖,不怎么动作,溟恪眼里的鬼火惧怕的像是要熄灭,微弱暗淡。 一魄从它身上分割出来,一点一点,溟恪张着嘴,仿佛要吼叫。 痛入骨髓的吼叫。 哪怕它早已身死,也忍受不了。 ——清荷最欢喜的事,就是在被送上山的时候,遇到师姐,清荷知道爹娘舍不得,可清荷命数太阴,活不长久,现下,我大概知道是如何的事情,这许多年以后,爹娘他们,许是已经将清荷忘了,可有师姐陪了我这么多年,清荷不悔,无憾。 又一魄从溟恪鬼魂上脱离,鬼火摇曳,熄灭一分。 鸦神唇边稍弯,渐渐的笑了。 极美绝色。 ——清荷临走之前,最想要的,就是师姐莫要自责,这一切,都不是师姐的错,命数使然,谁都抗拒不了。 七魄散尽,三魂残存,溟恪状如疯癫,连鬼魂都痴痴傻傻。 鸦神眼眸漆黑仿佛深潭,望不见底。 ——师姐,将我烧成灰烬,洒落在山水清秀的地方,我希望那里,有依偎生长的清濯莲花,和青翠荷塘,一如你我。 萧墨染俯身,慢慢的低下去,将早已冰凉的清荷,抱在怀里。 似有水滴浸透尸身残破的青衣道袍。 右手尾指有段缠绕的毛笔红锦,勒进指间。 漂浮的鬼魂和尸身一模一样,在萧墨染低头的时候,小心的藏下哀愁悲伤,对着慕颜夕。 ——狐狸精,师姐不会被骗,唯一会有的时候,就是她倾心信赖的那刻,师姐很苦,一直一直,请你不要骗她,无论,在什么时候。 慕颜夕望着萧墨染许久,眼底温暖如潮,缓缓地,点头。 清荷似黎明的辰光,一下子,就散了。 萧墨染似有感应,身体猛地晃了晃,再也不动。 世上有许多事,许多人,是你拼尽全力都不能改变,终会走到命数的尽头,包括你我。 第91章 奈何桥 忘川平缓,毫无波澜,似在血黄河面之下波涛汹涌,却无人能够察觉。 细碎的冲击撞在残破的鬼王殿,一下一下,寂静无声。 溟恪魂飞魄散之后,一块青色玉璧落在鸦神白皙的手中,翠色玉璧,雕刻一株孤莲,仿佛在亘古久远的混沌时候,寂静的生长。 向着慕颜夕走去。 慕颜夕侧头,望了眼抱着清荷尸身僵硬不动的萧墨染,轻轻的叹口气,上前一步,挡住她。 鸦神唇边稍弯,浅笑般的模样,如情人婉转,似妖精邪肆,轻然将玉璧放到慕颜夕手里,缠在她润白的右腕上,玉璧和圆润玉珠碰出细碎的声响,在阴森冷寂的地底,显得格外脆利好听。 慕颜夕垂眸,她知道鸦神不会杀她,但是永远也猜不到,鸦神究竟想要做什么,外人,也不会明白她们的纠葛仇怨,就像自己一样理不清对她是如何的心情。 沈凝说的没错,鸦神除那些事外,的确待她极好,甚至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同她一样几番成全,可她们只能是仇人。 鸦神银纹翎羽面具下的眼眸深邃漂亮,朝着蜷缩的萧墨染,“世间百态,无恒强,无恒弱,有人生,就有人死,人世生死轮回,和朝代更迭一样,清莲居士看不透生死,悟不了轮回,竟妄求天道?” 慕颜夕皱眉,正要言语却给挡在身后的萧墨染拦下。 萧墨染定然望着乌见尘,毫无惧色,身体挺的笔直修长,不屈不从,“见尘施主所言有理。” 萧墨染抱着清荷的手紧了紧,眸色澄净明亮,“徒人一世妄求天道确是痴心妄想,可施主既姓乌,名唤见尘,当为见多凡世流转变化,朝代往复盛衰,施主已悟天道得长生,却执迷尘世,心中必也有不曾放下的执念,如此这般,岂非同寻常人无有差别,不过多了许多年岁罢。” “是么?无有差别?”鸦神似笑非笑,语气轻飘,不含嘲讽却能片刻间让人羞的脸色通红,她细腻肌骨泛着极美的玉色薄光,“众生平等,你所经所见,何来平等?既平等,为何你怀中死的,不是别人,偏是她?” 萧墨染没说话,修道二十多年,此刻,却无一语能反驳,像是从她的眼里,话中都能感觉到自身的浅薄,没有差别,如何会没有差别,连生死都不能束缚,即便有些执念又如何,若是鸦神,溟恪没有机会,清荷也不会死。 这是她们的不同。 或者说是,人和神的不同。 众生平等,如何平等? 人言所谓长生,无非寿数相教常人更久,伤痛病患者,仇杀无休者,仍会死,非不死不灭之长生。 而鸦神,或许已经达到不死不灭的长生境。 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 啪一下。 两个黑袍的九瑶族人将一个廋骨嶙峋的老者扔在屋檐一侧,惊舞一地灰尘,洋洋洒洒的落向不远处的忘川。 河水中千载浮沉阴魂厉鬼,黯然沉默。 叶纯白三人悄然过来,百余九瑶族人对她们视而不见,没有阻拦,她们不约而同的避开鸦神所在的地方,高昭然心里异常的兴奋,这就是那个将师父败的心服口服却没有怨恨,甚至连以后借机寻仇都不敢做的人。 沈凝停在九瑶族人的地方,以一种沉浮顺和的姿态于鸦神身后,和九瑶的人极为靠近却泾渭分明,如她所说,乌见尘,无论哪般,都会是尊上,从始至终。 高昭然忍不住朝鸦神看去,只远远的见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纤细轻柔,背后似有羽翼张开,黑暗凝聚,光影深沉。 南洋禁忌所传,中土南疆地域,圣族九瑶的神。 老者嘿嘿的笑着,尖刺破耳,声音很是难听,颤巍巍的爬起来,脸上皱纹纵横,毫无惧色。 “老不死,你终于要对老夫下手了罢,自我毁你祭祀那时起,你就不曾想着要放过任何人,为了它,为了它,嘿嘿,老不死,你已经疯了,疯子。” 慕颜夕落在老者身上,他正是秦广王殿中的活死人玄叶上师,口中的它,是什么东西?鸦神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它?这般样子,看来溟恪所言非虚,老者之前分明是蒙骗她们,本就是他与鸦神合谋害了千位高僧,可又使得清心阁祖师逃脱,鸦神一向心狠手辣,断不会留着这个祸患,才将玄叶上师困在此地做了个活死人。 可玄叶上师现在才说出这番话,莫非是鸦神有意蒙骗,但不是防着清心祖师,而是另外一件。 老者近乎回光返照,他突然抬头,深深的看了眼慕颜夕,定了许久,“就是它,就是它,离得近,又离的远,可你就是看不清,得不到……”沟壑纵横如千年老树的脸上笑的狰狞,咧着嘴继续说:“得不到,老不死,你得不到。” 鸦神瞬间出现在他身前,一下子攥紧他的脖颈,细白指尖几乎要捏进他的骨头里,让老者眼眶闪烁的幽绿鬼火都要消散了,细美如瓷的肌肤有片刻的紧绷,忽然又松懈下去。 “得不到?玄叶,没有什么我得不到,从来,不曾。” 阴魂噤若寒蝉,鬼火熄灭,忘川河水仿佛要凝结成冰。 鸦神松手,老者失力般骨碌碌从鬼王殿屋脊滚落,快要掉下去的那刻,闪电般伸出枯槁的手,勾着屋檐边缘,脚下是骤然汹涌如潮的忘川,阴魂厉鬼,争相夺取。 老者狠狠的扣着屋檐,极力阻止自己掉下去,鸦神眼眸冰冷,恍若寒潭,九瑶族人利落的站在她身后,恭敬而整齐。 玄叶上师惨惨的笑了声,松开手,直直的落入血黄忘川。 片刻间就被忘川河水中无数阴魂厉鬼撕扯的粉碎,那般浓重的腥味,好像又沉几分,粘稠冷冽,腻腻的飘散在空中。 鸦神笑意轻柔,冰冷如初,银纹翎羽面具上流光轻浮,背转过身,“夕,我曾欠下狐族一条命,也有必定讨还的孽债,业债两情,恩果未偿,造化玉牒争相出世,其余必有动静,找齐了,我就放你走。” 慕颜夕冷笑,眼尾勾挑,放肆张扬,“这就是你要我走的路?” 鸦神清淡的笑声飘散在忘川河岸,“不错。” “好,我应了,一言为定。”慕颜夕答的痛快,鸦神面前,她从来都没有退路,既然逃不了,躲不掉,那就去解开这一切的疑问。 鸦神抬手,鬼王殿背侧忘川河水分开,水中阴魂厉鬼竞相逃散,露出被血黄河水常年浸泡冲刷血腥味极重的甬道,焦石铺就,却结了层厚厚的淤底。 “尽头有座奈何桥,过得去,就出得了。” 萧墨染轻微的颤了下,脖颈下的肌肤处,黑色纹络越来越淡,急促的流转涌动,最后汇聚到她的指尖,化作漆黑水滴掉落,不融尘土,划向一旁的忘川河。 高昭然脸上的纹络也已消失,不知怎么,纵然她对鸦神非常好奇也胆大的异常,可怎么都不敢再看她,就像刚才那一眼,她的眼睛,就印在心里,时时刻刻的盯着她,森冷阴沉。 沈凝离开九瑶族人,走到叶纯白身边,额前乌发下金色竖瞳,微微晃过。 鸦神仰头,似透过厚重的峨眉山看到苍穹上的星群命图,转瞬之间,已在忘川彼岸,声音静静的回荡。 “凝儿,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凝朝着鸦神离开的方向恭敬行礼,温和顺从,“是,尊上。” 慕颜夕挑眉,冷哼一声,乌见尘毒如蛇蝎,临走还要留个定时炸弹在她身边监视。 九瑶就像鸦神的影子,同她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慕颜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下意识落到玄叶上师掉落的地方,他分明是知道自己逃脱不了,最后那般潇洒松手,可见心中并无畏惧,既已知道必死无疑,也有决心,为何先前还要垂死挣扎? 这般想着,她几步走到那处屋檐,忘川阴魂嘶吼涌动,俯身探手细细摸索,原是微糙的屋檐有几道杂乱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是人生生用手指抠出来,歪歪斜斜的露出几个字。 慕颜夕低喃了句,“残叶镇?有这个小镇?” 一旁耳力极好的叶纯白猛地颤了下,眸光锋利如刀,立时又隐藏下去。 慕颜夕感觉到一闪而逝的凌厉凶意,侧头四处看了看,眉宇微皱。 她默不作声,走到萧墨染身边,“墨染,我们……该离开了。” 萧墨染神色淡漠,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良久,抱着清荷起身,那已是十四五岁身形的女子,死后许久,早已冰冷僵硬,更为沉重,萧墨染几乎抱不动她,却依然支撑着带她走。 慕颜夕几次伸手要接过都被她避开,只得护在她身后。 萧墨染知道,清荷不会想留在这里,清荷相信,师姐,定然能带她离开。 哪怕是身死的时候。 师姐,我想,葬在山明水秀的地方,莲花清荷,依偎生长。 如姐如妹。 甬道其实并不长,只有些光滑难稳,几人开着手电摸索前行,生性好洁,走的小心翼翼,尽量不许碰那些腥味浓重的焦石支撑。 此处通道在忘川河水之下,若无鸦神,就是绝地一处,没人能够离开。 约走过十分钟,甬道尽头又是一条宽广的暗河,河水冰冷刺骨,相比忘川却是平静许多,河上有座桥,青石板铺就,普普通通,竟能在不见天日的峨眉山地底不烂不损,几人一个一个走过桥,安静的不真实,唯有萧墨染走过的时候,好像咯吱咯吱的响了几声。 过桥之后几步之遥的黑暗里,有个佝偻的身影,面前有口架着的锅,底下放着许多白骨,燃烧出幽绿鬼火,烧的锅里的东西咕嘟冒泡。 那个身影手中拿着一个黑陶碗,静静的等待几人走来。 第92章 三生石 桥的尽头,冷冽的河水岸边,矗立通体鲜红的石头,宛如血水浸泡久远之后,凝成的玉石。 空中飘散幽然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水面上,“看一眼罢,看一眼。” 不远处的昏暗身影佝偻着,仿佛苟延残喘,那种苍老淡漠的话一遍一遍重复交叠,在空旷的地底荡成巨大的回音。 压抑而烦躁, 高昭然瞅了眼那块通红的石头,低着声音问慕颜夕,“妖精,这破锣嗓子吵得很,不过,这石头也是什么机关?那去不去?” 按她的话说,那是离着鸦神的东西越远越好,若非这个地方都是鸦神建的,她是恨不能插上翅膀连地面都不沾。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向慕颜夕,能或不能,全凭她去决断。 可对于鸦神,纵然是慕颜夕曾久居南疆,跟了她许多年,仍是所知不多,好似这个人举止行动全凭喜好,没有丝毫痕迹可琢磨。 慕颜夕淡道:“你们不要妄动,乌见尘的心思一向难猜,我也摸不准,姑且一试,你们退的远些。” “颜夕。”萧墨染唤了声,将怀中的清荷小心河岸旁干燥的一处,衣袖拭尽她脸上凝成的水滴,“我同去。” 慕颜夕定然瞧她,萧墨染眉目清濯温和,波澜不惊,安稳一如初识,良久笑道:“好,墨染,你在旁边看着,若我有异,立刻就要让我脱离那块石头。” 萧墨染垂眸,挨到清荷的尸身,轻轻的晃了晃,“我晓得。”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勾着,妖娆放肆,桃夭灼灼,瞥过众人,走向血石处,石面深深的刻着两个字,古朴苍劲,似在悠久岁月的沉寂阴沉中变得光滑。 她抬手,抚上冰凉微糙的石身。一瞬间,她的身体陷入耀眼的赤芒中,浴火涅槃,等下重生。 凤鸣清脆,声声悦耳,将那些回荡交叠的沧桑紧接粉碎,逐渐消失。 高昭然暗骂一声,立时就要跑去将慕颜夕拉回来,却给叶纯白一下拽住胳膊拦着,“叶先生!破石头有异,黑衣女人之前的话分明是不会纵容妖精,她在这里有事我们谁都出不去!” “再等等,你去了也帮不了她,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防备,去了只能是添乱。”叶纯白说的不容拒绝,依然紧紧抓着她,高昭然仿佛都能感受到她几欲抠尽自己肌肤里的尖利手指。 高昭然想要挣开,却挣脱不了,面前是叶纯白细致绝美的侧脸,眼眸精雕细琢,漂亮的不像样子,一本正经的神色掩着些许冷淡。 就像换了一个人。 旁边沈凝怡然不动,额前碎发遮挡的金色竖瞳若隐若现,在暗淡的地底显出几分模糊的光亮。 萧墨染随在慕颜夕身旁以外,竟无一人要上前。 高昭然忽地感觉到了悲哀,一种不被允许脆弱的悲哀,慕颜夕在她们看来少有的强大,蝶翼,暗羽流光,甚至鸦神亲传的衍灵术,厉害如斯,世间几乎无人能够抵挡得了,能让她臣服的唯有鸦神,所以谁都理所当然的觉得,她一定会有办法,可以解决,更没人想过去同她一起承担,更没有人去想,可能慕颜夕挡在她们面前身先士卒的时候,是将生死作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输。 哪怕她现在并没有输过。 高昭然此刻隐约有些明白,妖精为什么如此珍惜萧墨染,哪怕她身在道门,是个守正辟邪的道士。 慕颜夕站在三生石旁,看到另外的光景,好似身在千年流逝的从前,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盘龙漆柱,满殿的人鸦雀无声,穿着整洁的古时官袍,文武有别的立在两旁,他们张口说话,言语声声,可她什么都听不见,那些投向她的目光之中,鄙夷嘲讽,冷笑得意,尽在其中,一瞬之间,百态尽显。 而她一个人,身体挺的笔直修长,凤袍绚烂夺目,雍容华贵,高处有个宦官模样的人细声细气的对她宣读什么,手中金色锦缎,肃杀而冰冷。 她桀骜不驯,不跪不俯,淡然的接下宦官捧来的卷轴,她听到自己骤然轻松的声音。 “臣妾领旨,吾皇,万岁。” 极高的地方有个身穿龙袍面目模糊的男子,对她不耐的挥挥手,慕颜夕能够觉察的到,这些她不知所以的事,于她来说,定是重要,可她心里,这个或可称作是她前世的人心里,很平静,无喜无悲。 只是在望着高堂上男子身旁的她时,温和的笑了。 画面支离破碎,慕颜夕被突如其来的哀伤压的喘不过气,伸手在胸口狠狠的抓着,仿佛这样,就能稍稍消减那种痛楚,这种沉重让她眼角微红,不由自主的喃着一个名字,“子夫……” 深刻细密的缠绕在心间,一层一层,将整颗心包裹住,千百年时光更迭,生死幻灭,都不能遗忘半分。 一眼万年。 紧接着,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模糊不清,似蒙了层厚厚的水雾,树木高耸入云,郁郁葱葱,漫无边际的林海,遮盖着散不去的浓雾,时而响彻嘹亮的野兽嘶吼,慕颜夕猛地抖了下,如此熟悉的地方,就是当年鸦神带她离开的时候,一场大火焚烧殆尽的迷障深林。 突然地,她面前伸出一只细致白皙的手,修长有力,那人身姿修长如玉,极美极冷,纯黑面具,勾描精美的银色纹翎羽,黑袍迎风扬着。 风穿过茂密的树叶,发出密密的沙沙声,在短暂的时间之后,安静下去。 那人唇边浅笑,对她说:“狐,可愿随我?” 慕颜夕不可抑制的点头,尽管心里万分不愿,仍是改不了分毫,就像既定的过往,不会有所更改。 “狐,你有名字么?”那人顾自言语一句,不待慕颜夕有所反应,又道,“狐身凤格,呵,你姓慕,唤作颜夕,莫忘了。” 慕颜夕朝她喊了声,“乌见尘!”在雾霭浓稠的深林中寂静回荡,轻飘的逸散开去,消失无踪。 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好似融进那散不去的雾中。慕颜夕紧着追了几步,却还是没有追上,旷大幽深的迷障深林,除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野兽嘶吼,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 与记忆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前世,今生。 萧墨染一旁看的清楚,慕颜夕安静的站了些时候,骤然间神色异样,慢慢弯下身,细细的喘息,好像还能听到她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缚魂镜金光闪烁,将周围稠密的赤芒撑开许多,伸过握着慕颜夕的手腕,正要将她带离石头那处,却听她模糊的喊出一个名字。 子夫。 恍若铭刻在心上的呼喊,透着深重的缠绵眷恋,又低又轻,就这么飘散在冰凉的空气中,萧墨染怔住,探去的手狠狠的顿了下,僵着片刻,在她又唤乌见尘之后,猛地将她拽回来。 红光散尽,慕颜夕安然无恙,萧墨染随后将手按在石头上,可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似一切变化幻象,都是为慕颜夕所备,因她而起,因她而灭。 石头失去流动的血红灵光,变得暗淡而普通,暗河上涨了许多,一下一下的冲刷着河岸之外的石头。 那呼喊着让她们看一眼的干涩声音停了,不远处那道佝偻的身影在光暗中明灭不定,映在地上,吹拂般摇晃摇晃。 几人跟过去,慕颜夕挑眉盯着身影许久,冷道:“你既让我看,现下看也看完了,我已是走过奈何桥,乌见尘说的出路,在哪儿?” 那人在浅白的手电光中露出半张脸,皱纹遍布的容貌,交错纵横,宛如百年老树,伸出一条干枯的手,端着黑陶碗,低到慕颜夕面前,颤巍巍声音透着几分阴森。 “喝吧,喝一碗,一生一碗,喝过忘却前尘,六道轮回,正果孽报,尽是功德业障。” 慕颜夕接过碗,唇边弯了下,“传闻孟婆汤忘尽往事前因,是人一生的苦楚哀怨熬制而成,每个人只有一碗,喝过之后再入轮回,便是重生,可你既不是真的孟婆,这又如何能是真的孟婆汤?” 她抬手,将黑陶碗中的水一点一滴倒尽,那水刚一落地,就融了进去,却不见半点湿润水痕。 慕颜夕靠近些许,盯着那人枯槁的脸,“出路在哪儿,乌见尘既让你在此,指引我来,你定然知道出口。” 那人悠长的叹息,沉沉的落地,仿佛和渗透的孟婆汤一切融进去,拿过慕颜夕手中的黑陶碗,慢慢抬起手,指着身后的土台。 土台造的奇怪,上宽下窄,面如弓背,只有一条石级小路绵延向上,四处皆是空空荡荡的悬崖峭壁。 慕颜夕再不看她,当先踏上土台石阶,萧墨染仍是抱着清荷在她后面,其他人紧紧跟随,高昭然最后一个离开,下意识回头望了眼,那人赫然消失的只剩一半身影在外,连面目都开始模糊不清。她没做声,脚步不停,走的比谁都快。 “痴儿……” 那人弯曲的身影又消失许多,只余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天道之恒,了无牵挂,了无牵挂……” 随着声音的平息,再也没有那道佝偻的身影,有座高大的牌楼一闪而逝,隐在黑暗中,上书几个古朴字形,鬼门关。 本是平静的水面,突然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尸体,漂浮不沉,他们双手合十,掌心握着佛珠,细细的刻痕还很新,月白长袍,金丝赤红袈裟,尽数落发,头上露出陈年的香疤。 恍如沉睡,静然圆寂。 轮回必饮孟婆汤,再入轮回才得重生,唯有死了的人,才看得见孟婆,喝的到孟婆汤。 忘却前尘,了无牵挂。 第93章 还阳 望乡台下窄上宽,石级深入岩壁之中,开凿出一条不为人知的路来,台阶修缮的很是平整,不过有些狭窄,凿空两旁没有扶栏防护,像是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几人走的谨慎,唯恐最后关头出现失误。 萧墨染抱着清荷,死者时间过长,又在阴风阵阵的地底,僵硬的很快,抱着很是沉重,她却不愿让他人接手帮扶,走的尤为辛苦。 慕颜夕一声不吭,脊背微微有些弯着,鲜血映透她深色的衣衫,一滴一滴掉落,在微弱冰冷的风中一下就凉透了,凝固在台阶上,她行走的身体,在浅薄的光线下只留一道细细的长影,垂入台阶旁的绝壁之下。 直到石阶深入岩壁之中,两旁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几人才稍有松懈。 走到深入一段的地方。 “休息一下吧。”叶纯白环视几人,“这么长时间大家都精神紧绷,不眠不休,再下去会有人垮了,还有慕老板,你的伤也需要处理,流血太多也会有生命危险。” 萧墨染身体僵着,转而弯腰将清荷的尸身倚着墙壁,走过高昭然身边,打开她的背包递到叶纯白面前,“烦请叶施主为颜夕的伤处做些处理,我怀抱清荷……尸身良久,恐有不便。” 叶纯白怔然,尴尬的笑了笑,伸进背包翻出止血的药和喷雾绷带,却递给一旁的沈凝,“沈小姐,麻烦你。”她故作镇定的对萧墨染解释:“我不擅长包扎,曾经有兔子,鹦鹉等等被我救治过以后……都死了……” 慕颜夕脸色阴沉,其余几人默不作声,叶纯白神色绷的更是严肃正经,“想笑就笑吧。” “一点都不好笑。”高昭然边笑的弯腰边这般敷衍她,一想到叶纯白郁闷的看着那些死于非命的宠物就感觉很欢乐,在叶纯白的脸侧捏了下,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逃到萧墨染身边,很欠揍的说:“哎呦叶先生,深藏不漏啊,宠物杀手,嘿嘿,等我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大蟑螂小蚊子小老鼠,一定打电话叫你。” 叶纯白依然很镇定,可眼眸欺霜赛雪。 沈凝清纯柔软,仿佛良善易欺,几缕乌墨头发垂在耳旁,衬的肌肤莹白似玉,接过叶纯白递来的绷带和药,到慕颜夕身边,探手就要去拉她的衣服。 慕颜夕猛退一步,扯到一直流血的伤口,右手捂着,疼的深吸口气,堪堪将痛呼压下去,冷道:“你走开,我不需要。” “殿下。”沈凝抬头,露出额前碎发遮挡的金色竖瞳,“别这么任性妄为,你觉得这幅破旧的身体像你这样子折腾还能撑过多久?” 慕颜夕挑眉,眼尾妖娆轻浮,语气轻轻,“反正不会死在你前面,小凝子,滚回去。” “颜夕。”萧墨染蹙眉,凉凉的觑着她,“你身上几处伤势颇重,不做处置,决计撑不到出去,上药。” 慕颜夕抿着唇,握住的手指紧了又紧,指尖在掌心掐出浅白的印子,终是应了,侧过头,躲去沈凝隐藏嘲笑讽刺的目光。 沈凝神情淡漠,撩起慕颜夕的衣服,溟恪下手很准,那一爪恰恰将她腰际后侧的旧伤撕开,好似还狠狠的抓了下,血肉模糊的,边缘还有些愈合破裂的结痂。她将伤处周围的血擦尽,深入肌肤的结痂挑出来,喷上止血喷雾,再用干净的绷带一层层裹好。 细长温热的指尖在慕颜夕背上来回穿梭,有几次她会微微的晃着,额间凝出细密的汗,沾湿了她的长睫。 沈凝的手温热中透着些许凉意,有别于常人,这让慕颜夕心下疑惑却也不得其解。 高昭然见她这幅模样笑的很欢乐,当是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也,她记着那部千岁老白蛇打着报恩的幌子下山泡正太的故事叫什么来着?对,白蛇传,千年老妖精都有法海收,妖精一只年岁不久的小狐狸怎么逃得过道长的手心呢。 她正笑得不可抑制,朝向来时的地方,脸色瞬间惨白,宛如放干了全身精血的阴魂,怔怔的没声音。 慕颜夕轻然瞧她,虚弱的声音仍是含着幸灾乐祸,“你怎么突然吓成这样?撞鬼了?” 高昭然回神,闻言怒瞪慕颜夕,“呸呸呸!胡说什么,你才撞鬼了死妖精,我可是降头师!哪只鬼落在我手里不被扒层皮,怎么可能被吓着,我这是太久没吃东西,饿的!饿的!” 说她撞鬼?笑话,身为南洋降头术颇有天赋的传人,她能被鬼祸害那简直丢脸丢到太平洋,捡都捡不回来。 慕颜夕脚步虚浮,走近她左右瞧瞧,“真是饿的狠了,脸都小成饼呢,可我看你背包里的东西少了许多,应该是在我和道长没来的时候偷吃东西呢,才多久又饿?” “你才是饼,你的脸像葱花饼。”高昭然学着叶纯白的本事把脸绷的严肃正经,“那包一直都那个样子,没变过,是你用去不少绷带看起来有些瘪。” 慕颜夕沁凉道:“我可没说你背包瘪,你这是不打自招。” 妖精的拆台倒是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恶毒小心眼的女人,可其他人复杂的目光让高昭然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到鬼都看不见的地方。 慕颜夕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饼干给几人分着,现在大抵还算是安全,她们进来少说也得有几天,一路被迫追赶不眠不休,此刻都有些虚弱。 味道不算好,但聊胜于无。 慕颜夕拧开水瓶抿了口,“说罢,你看见了什么?身为降头师,寻常事可都吓不着你,而你又不曾示警,那就是暂时没有威胁,到底是什么。” “你比鬼都精。”高昭然白眼一翻,想了想说:“我看见那个老婆婆消失大半的身体,和她身后的鬼门关。” 她顿了顿,疑惑的望着慕颜夕,“妖精,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是假阴司,真孟婆?凭那黑衣……鸦神的手段,可能她真有本事将阴司的孟婆拘在此地。” “只有这些?”慕颜夕定定瞧她,似笑非笑,“她是真孟婆还是假孟婆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清楚,你还有话没说完。若当真是孟婆,也不会是乌见尘强留,孟婆毕竟是阴司正神,六道轮回日日无数魂魄投胎转世,失了孟婆,没有孟婆汤替阴魂消除记忆,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整个阴司的鬼兵就是慈航来了都会头疼,就算乌见尘有这能耐,也定然不会这么做。” 高昭然深深吸口气,“她消失以后,我就看见,你我经过的桥下暗河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和尚尸体,很安详,睡着了一样,但他们……肯定都死透了。” “和尚尸体?佛尸?”慕颜夕问道。 高昭然摇摇头,“不是佛尸,我常用尸体养鬼炼降,那些都是刚死的尸骸,新鲜的连尸斑都没有出现,绝不会是那些死了千多年的和尚。” “忘川河水阴气极重,阴脉既成,封住尸体也不无可能。”慕颜夕想了想,目光落在叶纯白身上,“叶先生是和一群和尚进来的对不对?大约有多少人?” 叶纯白冷淡的点头,容貌精致漂亮却透着许多不近人情,“不错,我是和大师一同进入此处,大概有二十几人,但我们早在那条遇见你的廊道已走散,这件事我跟你提过……慕老板是说……死的那些和尚,就是法源寺的高僧?” 慕颜夕浅笑嫣然,眉眼灼灼,“除此之外,我看没有更好的答案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出现,毕竟出路只有一条,其他路途再远,也不会丝毫痕迹都不留下。” 叶纯白沉道:“就算是法源寺的高僧,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奈何桥这里?” “叶先生当时是怎么会与他们失散的?莫非是人凭空消失?” 叶纯白看她一眼,有些凝重,“此事说来怪异,我们从那条通道进来,廊道原本是不封闭的通路,可等我和几位大师探寻到尽头,转身的功夫其他人就消失了,廊道中空无一物,慧通方丈领着其余高僧回去搜寻,我和沈小姐留下接着找是否有其他出口,遍查无果下,再去找慧通方丈,却发现他们也消失了,就这么凭空不见,然后我们就遇到你。” “你们刚进来的时候,不是那条封闭的廊道?而是另一条通进来的路是么?”慕颜夕追问了句。 “是。” 慕颜夕心下微沉,眯着眼想了想,“这应该是一种机关,降头师出来那处圆轴是中心,四周封闭,只开一口,而墙壁之后却有数条通路,待你们一些人进入中心,墙壁转动,就将另外的人封在原来的通道之中,而另外与开口对接的,已经不是原来那条,以此类推,你们那些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凭空消失。” “既然墙壁转动,怎么到你来的时候就停了?而我绕弯中心短短时间,却察觉不到变化。” 慕颜夕望向高昭然,目光轻飘,“那就得问在中心里的降头师。” 高昭然立时否认,“别问我,那鬼地方整个地都是翻板,摔的晕头转向,我可不知道怎么就进了那个破地方。” 她白着脸,想起暗河中许多尸体,忍不住道:“法华寺的高僧享誉盛名,佛法高深,就这样轻易的全死了?” “不然呢?”慕颜夕冷道:“许多人会在自己擅长的方面踏入陷阱,那些个高僧,佛法修为高深又如何,不成佛,就看不破迷障,世间万般执念,岂知毕生追求佛法真理何尝不是另一种执念,你我现在就像魂魄,身处阴曹地府,喝下孟婆汤,才能进入轮回重生,佛法越精深,就越容易陷入这样的障碍内,都以为重生就是还阳,还不乖乖喝下那碗孟婆汤?” 她眸色模糊朦胧,好似蒙着层层水雾,“如果我也喝了孟婆汤,可能现在的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高昭然不甚明了,重生好比还阳,喝过孟婆汤就能离开,这有什么不对? 萧墨染淡道:“孟婆汤为落入阴司的魂魄洗尽前尘,此地虽仿建阴司,又存冥河忘川成极阴脉络,可勿论它如何像,你我都还是人身,以活人身躯服用鬼界汤饮,其后果可想而知。” 死了太多人,空气都仿佛越来越沉重。 几人休息些时候,恢复不少体力,这便沿着通路继续往前,许是千余米距离过去,岩壁上,出现了一幅幅壁画,凿刻深深,没有任何色彩涂抹。 有黄泉路,鬼门关,阎罗十殿,奈何桥,忘川。 最后一幅画着忘川遍布阴魂厉鬼的河水中,生出一只凤神,威风凛凛,凤目狭长,正啄食着一个个阴魂,那些个魂魄在忘川中挣扎嘶吼,却逃离不开。 叶纯白仔细的看过这些壁画,解释说:“最后这幅画的是鸑鷟,通体紫色的凤神,凤目猩红,生于阴司忘川河中,吞噬万鬼而得生长。” 几步之地,出现一扇打开的青石门,三米多高,一米半宽,嵌进冰凉坚硬的岩壁之中,门上雕刻凤神,不知用了什么勾画,浮现微微的紫色。 走过一扇,又是一扇,直到九扇青石门过尽,才露出最后一扇闭合的青石大门。而门上无一例外,都画着凤神鸑鷟。 狠力推开。 晨曦的阳光逐渐变得炽热,苍穹湛蓝,云雾消散,她们从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中出来,树木藤蔓缠绕,高高矮矮,天光透过树叶,落的斑驳细碎。 几人眼底都浮着淡淡的乌青,行走之中有些强撑,慕颜夕召出些未就人身的妖物精怪,背负几人赶往峨眉山。 于人来说难以到达的地方,对于妖不过是些许路程,短短时间就能到了。 清心阁仿佛没有受到影响,已经重新开阁迎接香客,往来进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 慕颜夕命那些妖物山中静待召唤,让其暂时散去,没了妖物带着她们,往常攀上去不算很长的山道此刻显得格外艰难。 萧墨染安然沉稳,眼底波澜不惊,澄净如溪,抱着清荷尸身一步步攀登上山,引的香客人尽侧目,不少有些嫌恶的看着她,想要责怪驱赶,待认出是清心阁的清莲居士才忍下动作。 她的神色越来越冷,仿佛结了层霜,日光温热,都融化不了。 山路崎岖,轻微的晃动中,清荷脚上沾着尘土的鞋不小心挨着一个下山香客的衣服,在那人整洁的长裙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脏污。 她身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上前一步,皱着眉正要发难,却给她拦下,摇摇头,示意中年人不要去责怪。 她望着山路上远去的几个人,似有疑惑不解。 “大小姐,这些人很没礼貌,脏了您的衣服道歉都没有一句,您的好脾气,不该容忍这种人。” 她撩了下耳旁垂落的碎发,白皙如瓷的肌肤,身姿修长,亭亭玉立,长裙沾了些灰,可不曾有丝毫影响她的美。 仿佛空谷幽兰,静静生长,透着几分华贵端庄。 她轻声笑道:“杨叔,你比我年长许多,叫我墨凡就好。” 中年人面色一下严肃起来,“多谢大小姐好意,我在李家二十多年,都是这样称呼先生太太,李家不能有不懂礼数的人,我也是一样。” 李墨凡没有在劝,走了几步,莫名的又朝后看去。 有人与她遥遥相望,太过远离,看不清模样,只是腕上好像缠绕着玉珠。 微微的山峰中,温暖的天光下,玉珠碧绿,声响清脆。 第94章 番外:迷障深林一 建炎三年。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四子完颜宗弼,先后攻破临安,明州,大败宋军,迫使高宗赵构狼狈逃至温州。 南宋富庶孱弱,引致强敌环饲,为分受宋朝疆土举兵侵宋,以致宋朝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南疆由来已久,传于何时何代已无人知晓,相闻商周时便已有南疆记载,只不过寥寥数语,后人多番钻研,亦难窥南疆其貌。 南疆地处边陲西南,四周多雄山高原,围于其间,潮湿温热,极益草木生长繁茂,是以毒虫异兽奇多,剧毒瘴气遍布,群雄逐鹿中原,鲜少有人愿意染指南疆。 一为南疆巫蛊之术盛行,难寻其源,千里之外也可杀人于无影无踪,世间少有人解,防不胜防;二为冉闵于五胡乱华时领汉族奋起反抗,杀胡令一出,荡尽胡人,闯下赫赫威名,其一身诡秘精湛的蛊术功不可没,其术便传于南疆。 而被南疆人亘古尊崇,巫蛊之术鼎盛绝伦的圣族九瑶,就在西南群山之中。 七绝圣殿,无字殿。 巍峨大殿矗立在流转不停的时光中,一如既往的安稳,年岁变转,朝代更迭轮换,都无法有所影响。 殿门两旁相对摆放着六座雕像,有五座已经遮盖上黑缎,将雕像整座笼罩起来,黑缎勾描精致的银纹图案。 未被遮挡的那座,是一具人首蛇身的像,恍若千万年风雨中,依旧不减分毫。 殿前安置一座黑石雕像,女子样貌,脸上蒙着面具,背后羽翼收紧,却又恍若虚无的张开。 厚重暗青的殿门敞开,殿内地上铺就墨石,衔接的毫无缝隙,在炽烈的天光下,也不甚明亮,透不了多少暖意。 就连殿中些许形貌都看不完全,只余望不尽的黑暗深沉。 殿门旁立着块厚重的无字碑,黝黑极致,光芒不浮。 有个黑袍男子低低的垂着头,紧步而来,致无字碑前立刻定住,再不敢踏进一步,俯身跪下,额头几乎要贴在地上,双手撑着,恭恭敬敬。 似是殿中有人,却许久都没有声响。 日落西垂,赤芒绵延在天际群山的尽头,像是转瞬间九瑶沉下去。 殿内传出清冽的声音,不带半点温度,“何事。” 男子低头挨着冰凉坚硬的石地,重重的磕了一下,“禀尊上,属下等奉命日夜巡守迷障深林,于昨夜发现九尾天狐涂山氏余孤踪迹,九尾天狐余孤曾出现于迷障深林之外,迷障深林近年来少有人踏足,有些误入其中者属下也尽数将其杀死,是以不曾有人先于属下见到九尾天狐,只是道门既留人守着天狐,属下恐道门居心极深,有甚手段可感知天狐,急来回禀尊上。” 大殿空寂而安静,在日落西斜的暗淡中,变得越来越深邃。 “余孤,那只老狐狸出现了么?道门可有异动。” “道门至属下离开迷障深林还未有动静,想是经年日久,有所松懈倦怠,属下只见到不足百年的小狐狸,当年逃窜入迷障深林的老狐还未显露,不过……”男子顿了,似在想如何将剩下的话说的完整。 殿内轻飘的响着一个字,“讲。” “是,尊上。”男子才抬起一些的头重新低下去,挨着地,“幼狐竟是天生三尾,背脊暗金流线,天赋异禀,但两侧长全赤红双翼,似有不纯。” “狐身凤格,终于来了。”殿内覆着轻轻的脚步声,好似不挨石地,不沾尘埃,缓缓踏出殿来,停在无字碑旁。“传下去,此狐为我族圣狐,志在必得,九瑶一族竭力围守,不容他人染指。” “是,尊上,属下定保圣狐不失。”男子叩首,起身一步步退走,干净澄黑的袍子上沾了许多灰尘,显出一大块污迹。 周围再没有其他声音,群山中多鸟鸣虫嘶,但在此处,异常的静谧,就像一座尘封已久,古老无人的城池。 没有半分破败,时光荏苒,却奈何不得。 她静静立在日暮四合的浅淡天光里,所有光线温暖退避三舍,在她周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沉沦,纯黑衣袍,面具之上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纤长的身影,隐隐含着凶厉的肃杀。 倾世绝美的脸泛着玉色光泽,微微侧了下,乌黑的眼眸看向殿旁的无字碑,细白的手指抚在冰冷的碑,有些粗糙的碑身仿佛刻着时光的纹路,她描摹勾画,轻柔婉转,似这般许多次。 “一念生,一念死,无字轮回,轮回无字。” 九瑶禁忌,不传之秘。 轮回碑。 千里之外的蜀地,成都府东南名山峨眉百余里之外,有处崇莱山,山势颇缓,怪石嶙峋,树木高矮不定,稀松平常,有条山路绵延穿过,山阴一侧林中野兽极多,常有周边百姓上山狩猎,一直相安无事。 但不知何时,崇莱山背光一侧山内出现重重雾瘴,蔓延至整座山阴侧,雾瘴出现后,本是稀松的山林拔高疯长,雾瘴也随之越长越高, 林中始有兽鸣嘶吼,凶狠暴戾,令周边百姓日日惶恐不安,但未曾有甚野兽越障而出祸害人命,久而久之,那些百姓也渐渐安下心来。 因林中雾瘴经年不消不散,常有外来者进入其中昏迷之事,迷障深林一名不胫而走。 建元五年,七月末,天温正炽,蜀地又潮湿闷热,寻常人家农忙外鲜少在外久坐,无人靠近的崇莱山山顶突然出现一只浑身毛色雪白的硕大狐狸,脊背暗金流线宛如水痕,狐目狭长,但一足跛着,肚腹较常态为大,像是孕中。只见白狐在山顶迟疑片刻,就义无反顾的深入山阴,狐身立时被重重迷障所掩盖。 不多时,终年不曾有人到访的村落出现了许多道士,看着穿着相似,但道袍均有细小的差别,或是年迈须眉皆白,或是青壮年岁,俊朗飘逸。 数百道士追至迷障深林处,年老者识出瘴气含毒,不可妄动,村落中的百姓又是畏惧,又是敬仰,忙着招呼那些道人安坐奉茶,数百人言说者极少,村内百姓悄悄打听许久,才知道他们是在追捕一只作恶多端的千年狐妖。 一听是血债累累的千年妖狐,村中的人连忙跪下向道士祈求,拜托他们为民除害,杀了为祸人间的狐妖,保一方安定。 道士似有为难之色,踌躇半天才向村中人道明原因,迷障深林毒瘴满盈,他们又解毒无法,是以难以继续追杀妖狐。 村民面面相觑,但他们也是毫无办法,尝试过许多次仍是对迷障深林的毒瘴无可奈何,好在雾瘴不曾延伸出来。 道士面上隐有失望,商量许久也没有什么决定,在此一待数月,一日数百道士只留下三十余人,其他尽数离去。 听留守的那些个道士偶然讲起,那个千年狐妖当真厉害,剩了半条命却还是从天下道门重重围困中脱逃至此,一路拼杀,几乎血流成河,道门精锐弟子死伤惨重。 后来,有位留守的道士去了峨眉山,不久之后开宗立派。 至南宋建炎三年,七百余年中村落逐渐出现些外来人,村子不再闭塞,后来壮大为县,但因着外来者越来越多,不听劝告死在迷障深林的不计其数。 突然一日间,迷障深林外崇莱山顶出现许多黑袍人,衣衫绣着云纹,图案诡异陌生,不曾有人见过。 在几个出城的人片刻间浑身鲜血的跑回城里凄惨死去之后,城中所有人闭门不出。 有人去官府禀报,但进入官衙就看见遍地横尸,所有官差县官尽数死在官衙内,血流满地,还有许多黝黑肥胖的蜈蚣蝎子在那些尸体上窜着。 那人立时下的面色铁青瘫倒在地,回去之后大病一场,不久便撒手人寰。 黑袍男子右肩处描着银纹翎羽,微微弯着身体,她一袭澄黑衣袍,面具遮挡容貌,露着精致的下巴,薄唇浅笑,温暖不余。 南疆鸦神。 黑袍在轻拂的山风中低低垂下,连往日灼烫的热意都散去不少,仿佛一瞬间就到了深秋时节。 男子恭敬道:“尊上,此处就是迷障深林,属下守候多时,布下天罗地网,终见狐妖又出雾瘴,本万无一失,但狐妖身具上古凤神离火,虽未成事,却让它逃脱回去,属下未能抓得住它。” 鸦神立在雾霭吹拂翻腾的边缘,乌黑的眼眸深邃沉寂,“九瑶千年传承,巫蛊之术天下无双,无人不可掌控,到你处,抓不到一只不过百年的狐妖,嗯?” “求尊上饶恕!”男子就这般在她轻飘的声音中一下子跪在地上,撑地的双手细细的颤,沁了满额的汗,“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尊上恕罪,属下定将功补过。” 低矮的树木在阳光下映着凄惨的暗影,若有若无。 鸦神走过男子身边,落足在铺着许多断裂枝桠的地上,却没有响动,身后男子悄无声息的软倒在地,眼眶撕裂张大,里面空空的,眼珠都没了,过了片刻,从他的眼眶中飞出一只羽翼七彩斑斓的蝴蝶,飘荡着在鸦神周围飞舞环绕。 其余九瑶族人静默无声,看都不看死去的男子一眼。 鸦神走进迷障深林,浓稠的毒雾仿佛惧怕一般向两边分开,四散溃逃,在她进入之后又合上。 九瑶族人云纹黑袍,在迷障深林外久立,看上去,就像一座座死气沉沉的雕像。 灼日高悬,天光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最后一章稍晚放上,姑娘们淡定, 第95章 番外:迷障深林二 浓稠的雾霭,低压的笼罩深林,树木笔直粗壮,仿佛极力的向上伸展逃离,间或响彻几声野兽嘶吼鸣叫,在雾中翻涌沉浮。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行走在林间,踏过经年积淀的枯枝腐叶,穿梭游荡。 狐狸似是很谨慎,狭长的眼眸骨碌碌转着,不时看向四周,浓雾遮天蔽日,一步之遥便是什么都看不清,可小狐狸像是已经熟悉这个地方,不被雾气所影响。 脊背暗金流线恍若水痕,轻轻的婉转流动,两侧罕见的生长着羽翼,服帖的收紧在背,在行走中有些细微的摇晃。 狐狸突然停下,浑身猛地抖了抖,却没有退去,紧紧的盯着前方的雾霭。 “小杂种,你还真机灵。”雾霭被凭空撕开,高高大大的影子越来越明显,一步步走近,这是一只还未完全修成人身的狼妖,人立而起,半个人身,四肢都还是宽厚的狼足利爪,身后垂着条相较其它狼妖短了许多的尾巴。 周围慢慢围过许多狼来,将狐狸堵在里面,除了飞天遁地决计讨不了。 狼妖嘶哑的嘿嘿笑几声,“小杂种,你不是很能跑,逮了几次居然都让你跑了,这次再跑啊。” 狐狸又抖了下,身体绷紧,暗金水痕恍如流动的更急,狭长眼眸微微泛红,蓦地一直狼腾身而起,扑到狐狸身后,张嘴就是一口,狠力咬在它后腿上。 小狐狸嘶鸣一声,额上赤红火焰纹痕绽放,咬着它的狼立时烧成一团,灼热炽烈的火焰中传来阵阵惨嚎,不多时烧成灰烬,牙齿骨骼尽数化去,潮湿的雾气中,很快凝成一团团。 狼妖尖牙利嘴,幽绿的眼睛盯着狐狸,那些狼只是围着她,不退后,也不进攻,就这般僵持对峙。 过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狐狸紧绷的身体好似软了些,挺直的脊背仿佛无力支撑那般摇摇欲坠,不小心退了一步,惹的狼妖沉沉阴笑。 “杂种,上了你一次当,你以为我还会栽第二次?!我那个咬你的手下,牙上涂抹了眩雾草的汁液,那东西三百年的妖的抵挡不了,何况你一个不足百年的杂种!你当你还能再跑?!迷障深林不会有血脉不纯的妖!你只能当我的腹中食!” 小狐狸呲牙相对,可浑身的绵软感似海浪翻涌,一潮一潮,直让它连站都站不稳,眼看着狼妖走近它却无法地方,狼妖锋利的爪尖抓进它的羽翼,鲜红的血液低落,划出道道无法消退的痕迹,染透它的翎羽,和洁白皮毛。 雾霭浓郁的迷障深林,寂寥而安静,长久长久中,好似荒无人烟的死地。 狼妖露出满口利牙,狰狞凶恶,爪子扣住小狐狸脊背那双羽翼,缓慢轻柔地,撕开。狐狸凭空掉落,狠狠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颤了几下,似要站起来,却仍是瘫软回去。 原是光洁鲜亮的羽翼立时暗淡,狼妖随后扔在狐狸面前,“杂种不配做我的盘中餐,你被吞了之前,还是要先做回一直狐狸,你说是不是,杂种?” 狐狸眼眸红透,恨意浓烈犹如实质,额上火焰纹痕妖艳欲滴,鲜血从长长的伤处流淌而下,蜿蜒如溪,血色长河。 天地更加黯淡,仿佛茫然的白雾逐渐低沉飘落,那赤红,那鲜血,那扯断的双翼,残缺的身躯,变成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恍惚间轰然雷响,山林中起风,呼啸凌烈,吹拂着凝聚稠密的雾气,树顶枝叶凌乱挥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林内雾气缭绕,寂静一片。 小狐狸身上骤然迸发出赤红光芒,混合着地上绵延的血色,越来越亮,光影中小小的狐狸慢慢变幻,凝成一个□□岁的小姑娘,不着寸缕,安静的俯趴在地上,细腻的脊背两道深刻伤痕。 枯枝腐叶之间,莹白如玉。 迷障深林无人敢进,并非其中妖物有多诡秘厉害,而是雾瘴看似寻常,不过令人昏迷,但中瘴者三日之内脏腑破败,全身溃烂药石无医,更能引致方圆十里内的毒虫寻来,将中瘴者侵蚀的干干净净,而仅剩的骨头架子,密密的尽是细小的黑点。 瘴气不知何故,对妖物稀松平常,是以大多未成形的妖物躲避卫道者杀戮来此修行,而狼妖看似凶恶,但道行也不过两百余年。 狼妖怔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下,一时没有动作,这狐狸虽未修成人身,却出生已是三尾,这就是三百年的修为,它自己的道行也高不了多少,可以说并无多少胜算,不过不知为何,狐狸身具三百年先天修为,竟化不成人身,不成人身便是兽,论它修为再高,道行再深,也是斗不过它一个半人的狼妖。 狐妖相较其它妖类本就更加聪慧,上古妖神九尾天狐叱咤蛮荒之地,所向披靡,其血脉神性天资,都是它们这些妖所不及,只是未化形时较为孱弱,才可任意欺辱。 如今没了羽翼,居然让它化形了?! 浓雾骤然分离,退向两旁,好似利刃横贯其中,生生将雾霭劈散开来,空寂的地方,她容貌绝美倾世,以勾描银纹翎羽的面具遮挡,似笑非笑,望着那些不入流的妖物。 它们甚至称不得妖,没有妖丹,也不能化作人形。 狼妖一声厉喝刚要出口就见她沁凉的眼眸看过来,深邃如万年寒潭,冰封肆虐,让它立时将声音憋回去,震的胸腔生疼。 “你是谁?!” 她默然静谧,乌黑的眼眸望向光裸的狐妖,澄黑犹如潭水,凝聚万千,衣袍在山风中轻轻扬起,浓雾在她衣袍上浮着一层潮润。 狼妖见她不答话,迷障深林中自己一向横行,不由的怒吼:“你这杂碎来此作甚?!是要救这只小杂种吗?!” 色厉内荏的吼声轻易就被雾气拂散。 群狼倒退一步,抖的不可抑制,甚至前面几只狼身体都瘫软在地,只见适才还耀武扬威撕扯开狐狸羽翼的狼妖,片刻间骨肉分离,肉片薄如蝉翼,透着浅薄的白光,一叠叠的铺展在地上,随后,就是张狼皮空悠的掉落。 没有声音,却好像重重的砸在群狼身体上,压的它们动弹不得。 山林中,狼群纷飞如雨,一声惨嚎不闻尽数死绝,落下去的皮毛铺着,柔软而血腥,空气中,雾霭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腥味,似突然而生的浓雾,混合在一起,慢慢沉淀。 她在那许多性命的残杀中,美的偏执,美的倾世,天地之间,整个凡尘俗世,再无一人及得上。 □□岁形貌的女子张张嘴,虚弱的看她,低下头,垂眸,说不出话,纤弱的身体骨骼分明,扶着粗糙的树干摇摇晃晃的直起来。 “我姓乌,唤做见尘。”她声音清冽,没有半分温度,唇边浅笑,更近冰冷,“从南疆来,狐,你可愿随我?” 女童似乎正欲摇头,突然看见狼妖的眼珠子慢慢的转了圈,狠狠的盯住自己,含着疯狂的毒怨,宛如利剑般刺向她。 它、它竟还活着?! 女童身颤了下,抬头看向鸦神,雾霭朦胧中,她好似经年久远的岁月中,一直这般似笑非笑,俯览天下,残忍而强盛。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她点了点头,撑着肩膀,不让背上的伤痕裂开更大,踏过那些铺散的狼皮,碎落的血肉,星点血痕沾上细腻白皙的足踝,恍若盛放的罂粟。 鸦神轻缓的伸出手,细白修长,如同极品的美玉,女童个子很小,有些够不到,勉强的握住,却扯到背后的狭长伤痕,疼的她抿唇,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鸦神。 鸦神褪□上翎羽黑袍,遮住女童光裸的身体,“狐,你有名字么?” 女童歪着头想想,像是有些不明白她口中所说名字是什么,鸦神眸色更深,面具下的薄唇下颚精致绝美,“狐身凤格,呵,你姓慕,唤作颜夕,莫忘了。” 鸦神牵着她,浓雾在她面前迫切的散开,退离的干净,忽而听到身旁微微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乌,见,尘。” 鸦神低头,女童澄澈的眸中映透她勾描银纹翎羽的面具,和她一身的血腥狠厉,不似深林之外的那些人,见到她噤若寒蝉,连话都说不完全,更无人敢去靠近。 “你该称我尊上。” 女童眼睛更亮,微微弯着些,稚嫩的脸透着几分狡黠,重复一遍,“乌见尘。” 鸦神不再看她,女童跟着她亦步亦趋,走的有些艰难。 浓雾复又融合在一起,两个人消失不见,连那只剩头颅却未死的狼妖,一地的皮毛,都在重重雾气遮挡掩盖。 深林外百余身穿黑袍的九瑶族人守候许久,凡靠近迷障深林的人一律被他们处理掉,无波无澜,不带感情,没有温度。 恍惚就是一瞬间的事,鸦神重新出现在迷障深林边缘。 日光炽烈,让人有些燥热难耐,唯有她身周空气冰冷,宛如深秋时节的寒风,黑袍张扬放肆,轻微飞扬。 九瑶族人躬身行礼,“尊上。”他们就像没有看到那个□□岁的女童,也不曾有人去注意她。 山势还算高,可以看到远处已经变成县城的村落,城外散落十几户人家,良田肥沃,还有牛羊散放在其他青草茂盛的地方,家中圈养许多家禽。 一切的一切,平凡而安稳。 鸦神轻飘一句言语,“屠城。” 所有人尽皆躬身,低沉的应着,“是,尊上。”随之五个族人下山,分散到那些有人的地方,其中两个赶往小城,行进快的不可思议。 他们早已习惯,尊上的杀戮,随性,对着九瑶,对着南疆,对着世间的所有人。 对着整个凡世。 女童还不甚明白她为那个小城带去什么,只紧紧抓着鸦神的手,宽大的黑袍将她光裸的身体遮盖在里面,行走中,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鸦神垂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只见在她额间火焰纹痕上点了下,转而有道赤红光芒浮在黑色翎羽上飞射向迷障深林。 翎羽轰然间剧烈燃烧,映的此地温度更高,像是将土地都要灼烧干净,在翎羽燃尽时,火焰已经落入迷障深林中。 一瞬间,漫山遍野的山林迷雾陷入火海之中,潮湿的树木浓烟滚滚,火焰中噼啪作响,雾霭小消散的更快,焦黑的土地一点点扩大,雾气紧紧缩回,火势凶猛,连着周围几座山都开始燃烧。 直到迷障深林最中的地方,有株粗大的树,枝繁叶茂,树身裂开许许多多细长的缝隙,白雾就从其中不断的散出来。 鸦神,漫天火光中,像是温不暖,化不开的寒潭。 转身,离开。 远处再没有人烟渲开,无一人能够逃离。 大火熊熊燃烧,映着县城死气沉沉。 数月之后,九瑶,无字殿。 仍是敞开的厚重殿门,沉沉黑暗,只是地上跪着几个九瑶族人,他们面前,轮回碑的旁边,有只毛色雪白的成年狐狸团着,像是昏睡,脊背暗金流线,宛若水痕。 其中一人道:“禀尊上,迷障深林焚尽前夕,释出浓雾的那颗树地,九尾天狐奔逃而出,但久不可支,属下将其带来进献尊上。” 殿中仿佛空无一人,良久,有话语传来。 “投入虿荒殿,炼万毒血狐。”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开心就想进厨房做饭……味道还比平常的好,这是什么情况, 第96章 如你所料 慕颜夕遥望山下,刚刚片刻之间,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悸动,突如其来又很陌生,她全然不曾有过,那感觉,似乎是来自一个人的身上,但是转瞬间又没了。 高昭然一直扶着她攀登山路,纵是她体力还算好,可拖着一个不轻的大活人,不,是大活妖走了这么久山路,也感觉有些喘,正趁着慕颜夕恍惚的时候歇歇,却见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她张开手在她眼前摇摇,“妖精,你看什么呢,在看美女吗?可这来来往往的老头老太太,你就算觉得有气质,可口味是不是太重了点?” 慕颜夕眯眼,因着失血过多有些虚弱,“降头师,你嘴上能不能积点德,我这年龄都能当这些老婆婆的祖奶奶了,你自己有想法别把我跟你扯一起。”她顿了顿,勾唇笑着,“更何况,这里还有比我更美的人呢?” 高昭然义正言辞,“叶先生,说实话妖精,叶先生可比你长的妖精多了,还九尾天狐呢,美不过一个凡人,真是,丢死人了。” 慕颜夕眯着眼,指尖跃然一只七彩蝴蝶,缭绕废物,轻飘飘的浮在空中。 高昭然惊的脸都白了,急忙在慕颜夕手臂上掐一下,“我不说了还不行!小气狐狸!你再放蝴蝶我就把你扔下去!”比威胁,谁怕谁啊。 她狠狠瞪了眼慕颜夕,低声道:“就让你得意一段时间,党和人民不会屈服在你的威胁之下。” 萧墨染已经走的远了,不曾回头,不曾停下,好像也不曾发现被落下谁,日光照的身影长长,斜斜的浮在山路台阶上,似近还远。 她们之间,好似平白无故就生出一层屏障,牢牢的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她想靠近,又不该如何去做。 而她注意到,萧墨染仿佛,不在愿意留在清心阁,回到峨眉,没有丝毫放松,就像她生长的此地,已是开始让她有所困惑,解不开,斩不断。 慕颜夕笑的有些涩,她面前,有师门,有师姐妹,师兄弟,有师傅,还有那许多许多人,她争不过也不能争,就这般被排在看不见的地方。 高昭然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劝道:“妖精,很多人讲究入土为安,像道长这样的人,大概会更讲究这个,也更想要清荷得到安葬,她死的惨,道长一时难过的有些忽略,你想开些。” 慕颜夕应了声,“没什么。” 清荷被溟恪附身,鬼气侵蚀过于严重,在十殿阎罗处,有忘川极阴压着还算好些,只现下日光一照,立时比平常死去的尸身腐蚀毁坏的严重。 已是有些腐烂的味道。 进香的那些香客都厌烦的看着几人,捂着口鼻从一旁赶紧下山,有几个不小心挨的近些,跟怕染病毒一样赶紧跳开,一路指指点点。 不多时,从清心阁下来几个道士,该是有人受不了去报了清心阁,那些道士跑到萧墨染前面,怔了下,刚要礼称,看见她怀中死去多时的清荷,立时脸色大变,最先的道士悲恸难忍,却道:“原是清莲师姐带……带清荷师妹回山,清守,快去通禀掌门师伯,清善,你去告知清竹师姐,准备一个灵堂出来,清相,你带着这几位施主去后堂休息。” 这般说着,他见萧墨染抱着清荷的手有些颤,就要伸手去接,可仍是给她避开。 萧墨染抱的紧了些,浑然不去在意尸体的变化,“我自会将清荷师妹送入灵堂,准备香案鼎炉,清竹护法,开往生门。” 清相面容憨厚老实,此刻也忍不住的难过,强自压抑下去,朝慕颜夕等人施礼,示意她们跟随自己走。 慕颜夕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留下萧墨染,可她的确再帮不上什么,况且她受伤颇重,寻常人早就昏迷不醒,最好的情况也是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同她一般攀上峨眉山,若不稍做掩盖,被有心人见到加以揣测,她的身份就会有许多问题。 高昭然将她半拖半拽的拉走,经过萧墨染的时候跟她说先去给慕颜夕包一下,随后就去拜祭。 萧墨染静默不语,像是一座长久矗立的雕像。 道士想劝些什么,顿着许久,还是没开口,跟着其他人急匆匆的赶回山门。 清心阁提早闭山,阁中道士一一去和进香的人解释,世人大多还是好心肠,也未多纠缠指责,体谅的早些离开。 往来喧闹的清心阁没多久已是安静下去,香雾徐徐,轻飘环绕,朦胧而淡漠。 众道士围在山门处,面有悲色,有些一声声默诵道号,无量天尊。 萧墨染踏进山门,恍如隔世,在不知昼夜的地底,巍峨的阎罗十殿,鬼界阴兵阴森凶煞,忘川孤魂厉鬼永不超生,好似短短一瞬,却又那么漫长。 漫长的她失了依赖她的小师妹,漫长到她已经开始记不得自己修道的初衷,慈航的道愿。 人间淡然平凡,一如既往。 众道士低诵道号,“无量天尊,祖师慈悲,渡清荷往生轮回。”停了下,不忍道:“望清莲师姐节哀。” 萧墨染抱着清荷,站在山门前,望着清心阁素雅的大殿,远处若隐若现的普济阁,低头靠近她的耳旁,“清荷,我们回山了。” 清荷僵硬冰冷的脸好似露出笑来,似时凝住的神色,缓缓的,缓缓的,松懈。 萧墨染眼底微微泛红,可眸色乌黑明亮,浮着清荷稚嫩的容貌。 灵堂。 正中摆放着灵柩,较寻常棺椁小了一半,清荷已是换上干净的青衣道袍,束发挽成道髻,脸上,身上沾的尘土都被擦去,仿佛沉静的安眠。 一梦一生。 堂内皆白,左右高挂一副挽联,是清竹所书,棺椁前摆着供桌,排位,香案,蜡烛,果品,还放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灯内加满灯油,虽是青天白日,却已点燃了。 供桌前并着三个蒲团,萧墨染长跪其上,手执青玉念珠,堂内空旷,没有其他人拜祭,清竹守在堂外,不让任何人进去。 清荷是被阴神溟恪所侵,鬼气如体,魂魄被噬,纵是溟恪灰飞烟灭,清荷的魂魄却也难入轮回,若想再得轮回机缘,需道者诵读往生咒七夜,以一身功德寿数为法,强开往生门,在死者回魂那一刻,送入其中。 清心阁弟子众多,可道行修为能凭往生咒开往生门的,只有她一个人。 萧墨染暂得休息,静待深夜的来临。 入夜。 清心阁到时间就会有道士给后堂的慕颜夕等人送去素斋,同时还给她们传个话,说是清莲师姐想要陪着清荷送她最后一程,让她们精心在此等候就是,切莫打扰,待慕颜夕再问,那道士又不愿多言。 这让她有种被囚禁的感觉,可明明她的自由并未受到限制,也无人能阻止她去哪儿,可既是萧墨染这般说,定然不会愿意她去打扰。 她一向凭己愿做事,但碰到萧墨染,她又有些踟蹰,不敢如以往那样无所顾忌的利落。 溟恪已死,此处又是清心阁,几人在地底争斗许久,心里绷紧,一有松懈,立时就感觉浑身乏力,人也困顿的很,支持不了多久便各自回到厢房去睡。 灵堂。 缚魂镜搁置在供桌上,铜镜蒙了一层灰土,仿佛被遗弃在这里,萧墨染跪着许久,身体已是有些僵硬,膝盖麻木的没有知觉,她摊开一本古旧的书,好像是已经很古老的经书,纸页微微泛黄,边角细小的卷曲。 萧墨染细长的手指挨着经书,轻轻翻开一页,薄唇轻动,透着细致的寒凉安静。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一遍遍的诵读,低低的声音,往复循环的咒语,逐渐响彻整个清心阁,梵音传唱,香雾清冷,殿中慈航俯览苍生,慈和而悲悯。 人生人死,爱恨别离,都与他无关,高高在上,看破红尘。 他们是神,只为天道永恒。 不顾凡人一世善恶。 后堂中的慕颜夕突然蜷成一团,空气中像是窒息的压抑,她蹙眉,心里慌乱的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就像要跃出胸腔,她越来越能感觉到,自己凭空出现很多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那些陌生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画中人不是她的样子,可她却能感觉到那人的想法心思,她代替那个身着华贵凤袍,风华绝代的人,溃然无力的看着另一个人被活生生以往生咒渡入轮回,她仿佛听到那人心底崩裂撕扯的声音,绝望的呼喊,支离破碎。 有道门,高洁威严,她看着那个魂魄,一步步走进去,她看着画中的人,伸出手,从空荡的虚影魂魄中,直直穿过。 在如梦的画面中,她就是她,她,亦是她,相生相伴,不离不弃。 她们看似不同,又是一个人。 慕颜夕无意识的低唤,“子夫,子夫……”她想不明白,也不清楚。 不对,她不该总想着这个名字,千多年前的人,她从来不曾接触,也没有任何印象,一切,都是别人的,不是她。 可这身不由己。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南疆,无字殿。 乌见尘背着身,身姿挺直修长,黑色小礼服安静垂下,如有珠光轻浮渲染,肌肤莹白似美玉,柔软的乌发划过肩,垂下来。 澄黑面具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衬的她眼眸深邃幽暗。 凭空一座高大的牌楼逐渐凝聚,上书几个古朴大字,鬼门关。 黑暗中颤巍巍的走出个老婆子,面目枯槁,皱纹像老树皮那般交错纵横。 “如你所料,陈阿娇,不愿喝孟婆汤,痴儿,痴儿……” 她来好像就为说这一句话,说完了,又转身进入混沌黑暗的牌楼,身形消散如雾,连同高大的鬼门关。 似有叹息。 “痴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我睡觉去啦,大家晚安, 第97章 迟暮 月晕昏昏,逐渐被乌云遮挡住,天阴了,不多久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如丝如缕,连绵不绝。雨温泛着深秋的寒凉,笼罩尘世。 像是要荡涤一切尘埃,洗净身心污垢。 已到了十一月中旬。 凌晨两点 清心阁好似沉入深夜的安稳好眠,显得静谧幽暗,如同世外桃源,超脱于世,往日偶有的鸟鸣也在细雨中静下来,唯有轻柔的沙沙雨声,拂过微微泛黄的树叶,落湿了地上整齐的青砖。 梵音声声,隐藏在雨中,被密密的雨声所掩盖。 后堂的厢房早已熄了灯,凝神细听,还能听到些许微弱的呼吸,唯有西侧那间厢房最是安静,连房内,都是空无一人的冰凉。 后山偏锋有处独居的院落,三间简朴的屋子一个院落,石桌石凳,慕颜夕从雨中而来,柔软的乌发沾着雨水,湿哒哒的垂在肩上,衣衫下,肌肤白皙如美瓷,玲珑有致。 她推开门,仍是她最熟悉的摆设,就像她和萧墨染一直在这里生活,从未离开,没有阎罗十殿,没有溟恪,没有鸦神,没有那些无可避免的死亡。 空气中似有清冷的香味揉进了清淡檀香,雅致好闻,大抵是长久相处沾染糅合在了一起。 许多人追求了一生的荣华富贵,巅峰权位,到头才明了,自己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一场终老,但这些,才最是渴望而不可得。 就跟她一样。 房内依然干净整洁,大抵是在她们走了之后经常有人来打扫,但房中放置的物件都没有动,她看的出来,那些经她亲手摆放的砚台经书,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慕颜夕在床上躺下来,似乎萧墨染仍在,就睡在她旁边,一世安稳。 她明白自己念的是谁的名字,卫子夫,汉朝武帝的皇后,戾太子的母亲,一个同样死于巫蛊之祸的人,但她现在,想不清楚自己是谁,那些记忆和过往,都属于陈阿娇,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陈阿娇的转世,因着自己亲眼看着陈阿娇消散,不可能有自己这个转世,但她现在却和自己融合在了一起。 世上没有什么会是完全的巧合,那或许,自己这天生的狐身凤格,非人非妖,也不是一个巧合,甚至,不是天生。 人心猜测最难,更何况是猜测一个不知道的人的心思。 现在,一切都是一团迷雾,她只清楚一件事,南疆的鸦神,乌见尘,迫切的想要她去寻找青莲玉璧。 她也只有这一条路走到头,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灵堂。 冰凉的风灌入堂中,吹的洁白垂幔凌乱的晃动,供桌上长明灯灯火摇曳,忽明忽暗。 萧墨染跪了几个小时,安稳沉静,细长的手指再翻过一页经书,挨着泛黄卷曲的页角,轻声诵读,低沉而和缓。 她仿佛世间唯一的清濯莲花,在冷冽的暗夜中,安然生长,出淤泥而不染。 萧墨染突然不念了,怔怔的看着灵堂正中的棺椁,清荷容颜含笑,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椁中,好像待她睡醒,还是会欢喜的跑过来缠她,日日唤她师姐,直到令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让她住口。 人命很轻,不过短短几日就夭折而去。 萧墨染顿了许久,抬手摘去自己束发的簪子,青丝垂落,披散在肩上,青衣道袍似有风拂,蓦然消散,她的身姿仍是那般挺的笔直,风雨之中,坚韧如初。 她再次翻过那本往生咒,逐字句诵读,一声一声,缠绕在安静的灵堂,阴雨垂落的清心阁,穿过俯览尘世的慈航。 柔顺的乌墨发丝中,突兀的露出几根白发,异常的扎眼。 愿祖师慈悲,渡亡者得成正果。 慕颜夕从后山来灵堂,见到的,就是这般的萧墨染,憔悴如斯,苍白虚弱,兀自强撑着,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断了。 那咒术她也熟悉,可以渡尽罪人的往生咒,起初她并不知道往生咒诵读七夜可以做什么,但是叶先生告诉她,往生咒是世间唯一的几种强横的咒法,只要功德足够,可超度世间一切人,可让一切不能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重新投胎,但一切以施法者功德支撑,功德耗尽,不仅往生咒功亏一篑,连施法者都不得善终。 往生咒诵读七夜,是求点滴积蓄的功力,为业障缠身永生永世不得超脱的死者求一个机会,七日后的夜里,魂魄归体返照,往生咒强开往生门,可让魂魄直入人道轮回,不必受阴司赏罚之苦,不必经孤魂颠沛流离,不会投入畜生道,来世为人所宰杀。 忘川是天下极阴,本不该存在于世,但现下竟在峨眉山底,峨眉为天下气运龙脉分支,若忘川阴气侵蚀龙脉气运,那整个凡世都会有大难。她们将所见所闻隐去乌见尘,尽数告知清心阁弟子,转达无尘道长,清心阁连同掌教在内的三位道长,凭借炼出的媒介将峨眉山地底的冥河忘川封住,但隔了如此远的距离还能有如斯威力,其损耗已经蚕食她们剩余的寿数,元气已伤,没有能力再开往生门。 要开往生门,萧墨染是最合适的人,也是最不合适的人。 慕颜夕踏入灵堂内,站在门旁,安静的没有去打扰她,萧墨染一页页泛着手上的经书,直到最后一句咒法诵读完,她停住,淡然道:“你来了。”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肆意而张扬,“墨染一向聪慧过人,你在命人护法要开往生门的时候没有避着人,应该也是能猜着我一定会来。” “颜夕,唯有这次。”萧墨染垂眸,声音却坚定,“之前那许多次,机缘未到,我超度不成,这于你我都无甚办法,但这次,你断不能阻我。” “墨染别急,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呢?”慕颜夕走到她身边,在右侧那个蒲团上跪下来,“我是来陪你的,这次你没有做错,换了我是你,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萧墨染轻然瞧她,看了良久,低声道:“颜夕,我有许多事萦绕在心,既不明白,亦想不出,或是该去尘世寻找答案,你可愿收留我?” “求之不得。”慕颜夕笑的很不正经,眉眼弯弯,“你要下山当然是得跟我在一起,难不成还要让我家这个漂亮媳妇去住酒店不成?” 萧墨染有些不自在的侧身,苍白的脸终是柔和了些,同她许久,这人还是老样子,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不正经。 “墨染,地下的时候,我没有顾及你的想法就禁锢你,你有没有怪我?”慕颜夕想了想,问出心里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我那般做,你会不会怪我? 萧墨染神色清淡,语气平缓,“我自是怪你,只你一心为我,做那般事我也能有几分体会,并非全是你的过失,我莽撞强持,到底也是有些心急,颜夕,我不怨。” “那要是再来一次呢?”慕颜夕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垂在身侧的手藏到萧墨染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掐了一下。 萧墨染抬头,温和的眸色重新变得淡漠冰冷,字句清楚道:“若是再有一次,我必定怨你入骨,生死不再相见。” 慕颜夕眉眼灼灼,极美的容貌妖气斐然,“我不会。” 两人之间隐约的对峙慢慢缓和下去,萧墨染淡道:“颜夕,你该走了,两个时辰以后,天色既明,就会有弟子来祭拜,你伤势颇重,于一般人身上难以痊愈的如此迅速,你纵是装,也装的像一些。” 寂静的山中忽然传来的沉重钟声,没多久,外面响起微微杂乱急切的脚步声。 跪着的萧墨染脸色微变,慕颜夕蹙眉道:“这个时间撞钟,有什么事呢?” 萧墨染沉声道:“我并未出去过,门中弟子有清竹拦着,不会前来打扰,只是未听闻有甚大事,夜半鸣钟,该是突发之事。” 慕颜夕眉间皱的更紧,望着她道:“她们没有跟你说吗?” 萧墨染一怔,“说甚么?” 慕颜夕似是有些不想告诉她,可在她有些急切的握住自己手腕的时候,才道:“三位道长为了封印峨眉山底的冥河忘川,损耗过巨,不仅失去几十年来的善缘功德,还伤到了自身的寿命,至于伤到了多少,再能活着几年,却是没有人知道,三位道长也不愿说,只不过我看着她们,该是无尘道长的损伤比其他两个人还要重。” 萧墨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尖压着她的肌肤,“师傅她如何了?” 慕颜夕看她良久,摇摇头,“我不清楚,只是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 萧墨染脸上浮着许多急切,她少有显露神色的时候,也是关于她的师傅,才这般方寸尽乱,可她刚要站起来,晃了晃,又不动,她盯着慕颜夕乌黑的眼睛,“颜夕,你是不是在骗我?” 慕颜夕面色一僵,转瞬变冷,她站起身走了出去,“无尘老道姑跟我没有丝毫瓜葛,她死不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当然她死了更好,我就能把你带下山,但这件事我不瞒着,信不信由你,你大可以出去随便抓个人问问看。”她在距着门几步的地方顿着,接道:“早些回来,我仍在后山的院落。” 慕颜夕头也不回的踏出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墨染叹口气,一时的紧张却是又让这人气恼,只不过现下门中事宜重要,往生咒每夜诵读六十四回便可,她已诵读完毕,离开些时候也没有什么。 这般定了心思,萧墨染立时出了灵堂赶往普济殿。 过去十分钟,空寂的灵堂内,慕颜夕去而复返,遥望普济殿的方向,轻浮的笑着,“到底是修道修多了,傻道长。” 她走到棺椁前,俯身跪在萧墨染曾跪的那个蒲团上,深深的呼出口气,翻开地上放置的那本边角泛黄的经书。 那般声音,含着散不尽的妖娆魅惑,婉转动听,诵读古老的咒术,莫名的有些威严庄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灵堂内阴风阵阵,肆意吹拂,如有阴司鬼魂被召唤而来,一点一点靠近,慕颜夕眼尾泛红,转而弥漫上层层黑暗,染的淋漓尽致。 翻过一页,又一页。 “鎗殊刀杀,跳水悬绳。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供桌上缚魂镜震动不停,骤然间金光大放,古朴铜镜镜面跃然而上八个字符,随着金光流转轻动,散出星星点点,落上棺椁中冰冷沉睡的清荷尸身。 僵硬惨白的身体好似有些回暖,阖着眼,一直都不曾稍减半分的凝重感一点一滴消失。 半空中凝出一道金色光门,时隐时现。 慕颜夕的脸上突然变成半人半狐,眼眸狭长妖异,泛着深凝的暗光,她身后巨大的白狐虚影,五条绒尾浮在空中,轻轻摇晃。 狐尾藏于其中,越来越明显,在那声声咒语中,又变得虚无下去,直到全部消失不见。 其余四尾皆短,一点一点。 “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光门终于凝聚成形,有条细细缝隙缓缓展开,金光萦绕飞舞,有个虚魂随着阴风飘荡而来,停在灵堂内的棺椁上,许久,朝着慕颜夕重重一拜,走入金色光门。 梵音阵阵,香雾缭绕,如有慈悲悯人的道语经久不散。 慕颜夕及腰的长发,从发尾开始,急促的白了一半,如雪似霜般骇人,妖娆的眼尾浮着细细的纹络,就像时光的印刻。 妖物妄诵道家往生咒超度他人,只损她三百余年道行根本算不得什么。 风华绝代的九尾天狐,竟也会有迟暮的时候。 慕颜夕容貌冰冷淡漠,拂着自己发尾至中的白发,手起刀落,将那半数白发尽然削去,轰然四散,仿佛落了一地的柳絮。 墨染,你的事,我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123言情你个死玩意,抽一天了有完没完,我去攻略你妹子! 第98章 现在 钟声一下接着一下,在寂静的峨眉山漾开去,显得有些急促,山林间鸟兽被惊醒,鸣叫缠进沉沉的钟声。 萧墨染停下脚步,轻细的风雨飘摇,她就这般定定的站在雨里,脊背挺直的有些僵硬。雨水淌过她清濯的脸,浸透了她干净的青衣道袍,柔软的发还未来得及束起,凌乱的覆在肩后。 钟声不对,清心阁无论何时鸣钟,皆为一声一顿,二声一顿,三声一顿,再这般循环往复,意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万物,但这撞钟的声响急促且杂乱无章,定然不是清心阁弟子所为。 她转身就朝灵堂返去,青衣道袍沾着雨露的凉意,微微摇晃摇晃。 灵堂,苍白的垂幔映衬下,供桌的长明灯仿佛此地唯一的暖色,温黄的烛光在含着雨水湿意的冷风中摇曳,慕颜夕垂手,指尖挨着散落一地的白发,蓦地跃起一簇火焰,瞬间将那些削断的头发燃尽。 这里重新恢复之前的平静,慕颜夕背过身,朝着灵堂中的那句棺椁,阖上眼,“墨染,我的招数向来瞒不了你多久,这次还算的上够用。”她停了下,含着几分笑意又说,“墨染别恼,我可是没有说你无尘道长有性命之危,只不过是耗费的多些,一直在昏睡而已,那些都是事实,清心阁众人皆可为证,我没有骗你。” 雅致檀香在雨气中沉沉的落着,已是有些稀薄。 神佛拈花而笑,淡看世间沧海桑田。 萧墨染乌黑的眼眸看着她,无波无澜,深邃如潭水,肌肤给雨水沁的更加苍白,展开的手心有几缕雪白长发,她缓缓捏紧,走进灵堂。 “往生咒是道家真法,你是妖,以道家法术开往生门,可知会耗费你多少妖灵?” “我知道。”慕颜夕叹息一声,站起身,涩然的笑了笑,“墨染,我知你不喜这般,可我只能为你做这些。”她抬手,覆在萧墨染微凉的脸侧细细描摹,“无关我族存亡,你想做的,我都会为你达成。” 萧墨染一言不发,手背白皙的肌肤紧绷,恍若透明。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灵堂里回荡。 慕颜夕怔然,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自己脸上红到发烫的指印,力道很大,已经开始有些肿了,她心口一阵阵紧缩,近乎窒息般的剧烈跳动。 萧墨染指尖微微颤着,连声音也有些细细的颤,“你做这些,从来都没问过我,从来都没想过我愿不愿,为清荷超度是我一厢情愿,无关他人,更不该是你去承下我的业报!天道轮回,我命数早定,你何必去强自更改,那于你既是负担,于我,也是更多的歉疚。”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慕颜夕眼角泛红,退了一步,朝着萧墨染,“我要与你毫无瓜葛自然是可以看着你生死幻灭,反正不过一个凡人的选择,与我何干呢?可是现在,萧墨染,我不做,死的就是你,往生咒是现在的你承担不起的,既然你都不喜欢,那你告诉我,你想我如何去做?” 萧墨染一时无言,这本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怎么选,怎么去平衡,都会有一个人需要付出许多才支撑的起。 慕颜夕轻声道:“你看,你也做不出来是不是?墨染,你一次又一次逼着我看你出事,你的选择,又能比我好了多少?” 她一步步踏出灵堂,挺直的身影好似透着几分颓然无力,“墨染,你大可不必有这般的内疚自责,我喜欢你,所有的一切,我心甘情愿。” 风大雨大,倾斜如天幕低垂,细细密密落着。 慕颜夕消失在风雨中。 萧墨染抿着唇,指尖紧的泛白,绕着一段雪白柔软的长发,如丝如缕,纠缠不清。 我错了么? 她缓缓的跪在蒲团上,像是看到人来人往的清心阁,那许多殿中的慈航坐像,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不顾人世流转更迭,不理世人挣扎沉浮。 是不是她想的错了,进入心瘴不得脱离,或者,祖师并非不慈悲,不渡化,世人多欲,贪心不足,欲数太多便永远不能从沉浮的世间得到解脱,他们多少都有自己的业障要赎,也有许多的恩果需要偿还。 经历一切苦难,受过一切恩怨,可能这般,才是了悟的最好时机,时机一过,渡而不化,点却不透。 众人皆有迷障,或为钱权色,或为寿命福禄,而她的迷障,则是取舍,一味的想要超度,助人,却不曾想这人是否值得,是不是有业障未偿,是不是伤天害理,是不是有违天道。 清荷也有她自己需要偿还的因果,而她私心里急于要她重入轮回转生,比寻常魂魄优越太过,总是要付出代价,不是她,就是愿意代替她的人去付。 那么又为何,征占杀伐,诸侯战乱,无辜者死伤无数,沦落为孤魂野鬼,也不见慈航悲悯。 莫非这就是命数?天地不仁,万物皆为蝼蚁,生死之间,循环往复? 所谓道,所谓渡化,究竟是冷眼旁观,任其自生自灭,还是该渡可渡之人,罚罪恶之徒? 雨声渐停。 慕颜夕躺在她的床上,空气中泛着冷冽的寒凉,冰冻入骨,密密的包裹着,她蜷着身体,躲在被单里,轻轻的闭上眼,好似在等谁,又像没有在等。 她动了下,缓慢的撑起身,泛红的脸藏在昏暗的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乌黑的眼眸晶亮晶亮,“你回来了?” 从门旁晃过青衣道袍,立在她面前,含着许多雨露的湿润,萧墨染在她的脸上挨了下,又缩回来,低喃道:“疼不疼?” 慕颜夕侧头,在她掌心轻然蹭了蹭,“你说呢?力气那般大,我若说不疼,你定又责怪我欺瞒你。” 萧墨染寡淡的脸上晃过几分茫然,似有什么决定,摸索到慕颜夕的下巴,捏着,吻上去,她的人,连着她的手,和心,好似都在轻轻地颤,可又伸手揽紧她。 慕颜夕脸上讶然一闪而逝,被萧墨染压倒在绵软的床榻上,久违的安稳气息和雅致清冽的檀香,揉着蒸腾的热意,盈满了整个房间。 今夜萧墨染主动的有些不合常理,乌发漫垂,衬的容貌清濯似莲花,眉眼间竟是含着几分旖旎醉人的光。 端庄得紧,却又勾人的很。 她一向心思玲珑,记性也好,学什么都快,手指扣着慕颜夕柔软细腻的腰肢,轻抚上去,唇落在她下巴上,细细的吻着,绵延向纤细的锁骨。 齿间呼吸缓慢,透着许多温热的湿润,覆上慕颜夕微凉的肌肤,她眼尾勾着,衬的极为轻浮放肆,仿佛灼灼桃花,美的艳压群芳。 慕颜夕乐的萧墨染愿意与她亲近,这种时候可不多见,道长一副禁欲的矜持样子,现下的她可很是难得。 萧墨染沿着她细致紧绷的腰抚着,整个人覆在慕颜夕身上,唇齿相依,却只是浅尝辄止。 慕颜夕呼吸愈发沉了,一下一下好似深入心底,萧墨染温热的掌心落在她心口,轻柔的捏了把。 “嗯……”绵软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慕颜夕水墨样的眼眸好似蒙着层浓郁的雾,妖艳如桃花。 萧墨染一下子从她身上弹开,堪堪掩下脸上的慌乱,退了几步离她远些,看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颜夕眼底水雾褪去,慢慢起身拉上滑落到肩下的衣服,逼近她,萧墨染又退开几步,直到慕颜夕将她逼到退无可退。 萧墨染蹙眉,全无平日的安稳平淡,低声道:“颜夕……对不住……我……” 慕颜夕见她这般悔不当初的模样不怒反笑,“你?你什么?墨染,你是在用我试探你对慈航的虔诚吗?那你得到什么结论?是坐怀不乱?还是你依然可以成为慈航最忠心的道徒?!” 片刻间萧墨染已是平复下去,眸色清亮如初,透着几分浅浅的凉意,“我对你多有冒犯,这是我的不是,可现下我不想同你解释。”她顿着,接了句:“我去厢房睡。” 她自已也不明白,历来自持,今夜却这般举动是因着什么,她更不明白适才心里腾起的那些莫名翻涌感。 幸而可以及时收手,不过好像惹恼了某人。 慕颜夕迫进她,将萧墨染压的抵在屏风前,“你勾引我这么久,现在才想走,墨染,有那么好的事呢?” “你总归是我的,或早或晚。”她紧紧捏着萧墨染的手腕,眼角好似热的泛红,“但我等不及了,不如就现在罢。” “你……”萧墨染身体猛地一晃,却是给慕颜夕抱着起来,几步回到床边,她乌黑柔软的长发纠缠在白皙脖颈间,极致的诱惑清美。 仿佛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 慕颜夕不似她那样缓慢,吻着她深入缠绵,压进她的唇齿间,眼底红润愈深,恍若燃烧的火焰,抚进萧墨染的衣衫里,摩挲着大片紧致的肌肤,拂过的地方,泛着细细密密的颤栗。 萧墨染清明的眼隐约变得朦胧,慕颜夕吻着温柔的紧,让她的推拒总是不那么坚定,好像自从认识她,一切都显得很荒唐,就像现在,身为清心阁未来掌教的她,却和这极美的狐妖纠缠不清。 慕颜夕在她唇上咬了口,惩罚她的不专心,这个时候还走神,她身上透着馥郁雅致的檀香,如她的人一般,平常的时候都是端庄肃敛,不可冒犯。 她喜欢萧墨染的人,或是迂腐,或是固执,或是坚持。 她更喜欢现在,可以回应她情意的道长。 慕颜夕突然停了手,松开她,顿着许久才说:“今天就算了,逼迫人这种粗鲁的事情我不愿做。” 萧墨染松了口气,可瞧见自己半敞开的衣衫时,莹白的耳垂一下红的通透,险些连脖颈也一起红着。 慕颜夕笑的不怀好意,细白的指尖从她锁骨划到心口,轻轻的点了下,“墨染,我会等你自愿给我。” 萧墨染直接背过身,蒙上被子,将自己藏在被单里。 慕颜夕望着身旁被单下隆起的一团,摇摇头,这道长,要不解风情到什么时候。 慕颜夕挨着萧墨染躺下,到底是力气太大,脸上仍是很疼,不过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明天要是出去见人,少不得遮遮掩掩,被高昭然那多嘴多舌的女人看见可不得了。 萧墨染一直安静,好像已经睡着了。 窗外夜色更沉,繁星浩渺。 良久,萧墨染掀开些,轻悠的呼出口气,淡道:“明日我会同师父辞行。” 慕颜夕伸手揽着她,贴在她耳后,“好。” 只要你愿同我一起,去哪儿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等下二更, 第99章 友人 秋深夜长,不比夏日五更天已稍亮,此刻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候,群星渐消,散在沉沉的黑夜里。 萧墨染重回灵堂,给供桌上的长明灯添满灯油,火焰细细长长,轻拂摇晃。 她跪上蒲团,收回蒲团前摊开的往生咒经文,一页页平整合着,搁到供桌上漆木盒子里,黄绸包好,盖上之后扣下活锁。 有人缓步进来,到她身边站定,踌躇片刻唤着:“清莲师姐守了一夜,现下天明,晨日由我守着便好,还请师姐回去休息,保重身体。” “清竹。”萧墨染背对着来人,没有回头,望着堂内的棺椁,“将清荷化去罢,我寻到一处静谧之地,她该是会喜欢。” “清荷师妹面上未有悲色,大抵无有甚么憾事,若能藉此得成正果,也是功德无量,望师姐珍重,师妹有知,也不愿师姐如此。”清竹不忍,她心知清莲师姐护佑同门,而门中又是清荷师妹最是得她喜爱,这一去,可想而知师姐心中悲痛,但她不善言辞,除了听候师姐的吩咐,只能说些劝慰的话。 萧墨染远远的望着清心阁中的大殿,香雾袅袅,在绽放的晨光下衬的庄严肃穆。 正果?什么是正,又什么是果?清荷一生无错,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果,许多人艰险狡诈,却能富足一世安享晚年,这也是果,对错模糊成这般,得成的正果,还有用? 她之前,不也是一个不分对错,枉渡慈悲的道士吗?修道悟道,道既不正,何来悟道。 萧墨染起身出了灵堂,走向普济殿,青衣道袍干净整齐,浮了层浅薄的天光,束着道髻,安稳沉静。 这个时辰,无尘定是会在殿内诵经。 清竹脸上似有疑惑,清莲师姐容貌不改,好似更见清雅,只性子却有些细微的变化,究竟改变什么地方,她又想不透彻。 普济殿。 空气中凝着昨夜的雨露清香,合着殿内浅薄的香雾,让人心神安宁平静。 无尘臂弯搭着拂尘,手上奇楠木念珠缓慢的转,丝毫没有曾损毁一颗的迹象,抚过颗珠子,念珠朝后轻碰,清脆的哒一声。 “清莲,你心中迷障渐生,目不能明。” 细微的声响融进无尘的声音,让她隐约的烦躁感渐渐褪去,“师傅,道,究竟是什么?” “清莲,你因道所疑,境不稳。”无尘阖着眼,拂尘在突来的风中扬起几丝,“道,为众生道,天地万物,皆是道,各自为道,也可为道之一途。” 萧墨染垂眸,“善不得终老,恶不得惩戒,愚不得明,也是道?祖师的道?” 无尘睁开眼,目光恍如在鞘的刀剑,暗藏锋芒,却看透人心,像是任何事都不能逃的过她。 “祖师道,是一人道,非众生道,更非你之道,你强以祖师行法克己自身,已是入了歧途。你身之道,亦不能求于祖师,清莲,既不信道,道则不能在令你有所明悟。” “师父,我并非不信道,只是……”萧墨染低低的说:“我不明白道可渡人,救人,但我却无法救,渡不成,反累她人为我,那我的道,是不是错了?” 无尘气度肃敛,面目和善,就像当初在峨眉山下亭中收养萧墨染的时候一般,不曾变过。 “清莲,道自在世人本心,了悟心中道,便是机缘,善恶对错,也在心道之中,待你明悟一刻,既知道从何处,人归何处。” 萧墨染依然不明白,她看不透,想不明白,定定的望着无尘道长,“师父,请许我下山,或许入世,能让我明了世间一切……” 无尘挥了三下拂尘,“去罢,心不静时,可回山清修。” “是,弟子拜别师父。”萧墨染俯身,朝无尘叩拜。 峨眉群山秀丽清美,大峨山背阴一侧下山后,有道踏出来的浅路,草木服帖的微微压低,靠近泥土,弯弯曲曲延伸向林内。 沿着小路过不多久,林中就露出池塘一隅,深秋时节深林内湿气重,显的较山顶更是寒凉,但这里,却开了一池的莲花,莲叶轻飘的浮在水面上,洁白的花瓣高高托起,晨起露水充盈,沾在花瓣上宛如明珠。 萧墨染捧着骨灰坛,定定的望着一塘的纯白莲花,枝叶青翠欲滴,灵动活泼,莲花不染尘埃,高绝于世。花叶不相离,相伴相生。 深重的骨灰坛仿佛更加微不足道。 无论这人善恶富穷,死了之后,也只有这么一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慕颜夕陪在她旁边,“墨染怎会找到这么个荷塘?此地看来少有人到访,你也不像会在清修时频繁下山的人呢。” “是清荷同我说起,她一贯喜欢偷下山去,偶然见到此地,很是喜爱,回去告了我,还定着夏时莲花盛开时同我去看。”萧墨染声音清淡,似是有些低,“她已是不记得家人模样,觉着一辈子都会在门中做道士,自己寿数尽时,也要门中的弟子将尸身烧化成灰,葬在此处。” 慕颜夕静默许久,接过萧墨染手中的坛子,掀开骨灰坛的封盖,攥了把在手心,张开,山风吹拂而过,带着那些骨灰消失不见。 那些灰烬很少,不过几把就已是挥洒一空,萧墨染垂眸,目光所及,满塘莲花微微摇晃,风姿绰约,濯而不妖。 慕颜夕伸手捏着她的手腕,拽一下。 萧墨染清浅的笑了,唇边弯些,“回罢。 一切随风而散,生死幻灭,最是平常不过。 待她们再次回山去寻叶纯白几人,是在灵堂前才找到她们,那处围着几个道士,高昭然气急败坏的揪着其中一个道士道袍领口怒道:“人不见了?!昨天还都好好的,今天你居然告诉我两个人都不见了?!你以为这是拍穿越剧呢?死妖精丢了也就罢,为什么你们大师姐失踪你们找都不找?!丢给我一句没见到人就完了?” 那道士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高昭然人长的漂亮,挨着他又近,道士只觉自己被四溢的香气蒸的头昏脑涨,脸色通红,急着喊:“施主你可否先放开贫道?男女有别,你这般举动实在不雅。” 高昭然怒道:“雅什么雅,你今天要是敢拦我找妖精道长,我就让你这里彻底关门歇业!还不赶紧去找!” 道士额上冒着层层冷汗,几乎快要招架不住,看见走来的萧墨染简直是见到救星,推着几位同门赶紧逃离这里,“施主莫急,清莲师姐安然无恙,这便来了。” 高昭然闻言收敛一些,拍拍手,却见萧墨染和慕颜夕一起过来,她满脸怒色,冲到慕颜夕面前上下打量,“妖精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报警啊,你个半残废乱跑什么。” “我要是真想走,你报警也没用。”慕颜夕冷道:“降头师,我不介意真的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残废。” 高昭然媚笑道:“死狐狸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还威胁我,真是太让我伤心,不过你到底去哪儿了?”她还是退后一步。 “颜夕昨日与我同在一处。”萧墨染道:“只是时辰太晚,未及时向高施主言明,倒让你费神,这是贫道的过失。” “一处?”高昭然上下打量慕颜夕,“行啊,死妖精,你去约会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慕颜夕侧过头,懒得理她。 高昭然朝着萧墨染弯着眉眼,“道长你总这么见外可不好,咱们几个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回,交情深厚,你叫我昭然就行,施主施主的多别扭。”她想了想,很不正经的又接一句,“不然你叫我昭昭?或者然然?亲近亲近也好啊。” 萧墨染望着她没说话,只手里的念珠转的越来越快。 慕颜夕挑眉,笑的妖娆魅惑,“小高子,你如此嘴甜,不如将你赏了给叶先生罢,权作她相助的答谢。” 高昭然也不恼,眼睛眨的风情万种,“慕公公可真是榆木疙瘩,奴家可就是喜欢你这半人半妖的呢,你与奴家数夜风流,怎地现在想扔下奴家就走吗?” 萧墨染转着念珠,一颗颗过的风驰电掣,走到叶纯白身边站定,离着这两个人能多远就多远。 慕颜夕眼尾抽了下,恨不能一耳光扇过去直接让她摔下峨眉山,这什么人啊,跟团黄泥一样,逮哪儿黏哪儿。 她侧过身,“叶先生,我们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今天就下山回成都,你可要跟我们一起走?” 还未等叶纯白回应,高昭然抢先一步道:“妖精你真无情,昨夜丢下我去跟道长出风一度也就罢了,居然今天就想当个负心人自己走,把道长丢在这个清汤寡水的地方,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慕颜夕忍无可忍,手上漂浮着澄黑翎羽,墨色流光,锋利如刀,“降头师,乌见尘从来没有过礼物,我觉得把你做成人彘,包装一下送给她肯定非常好,她这人就喜欢这种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高昭然瞥了眼不经意间动了下的沈凝,笑道:“算了吧,我对你们九瑶的尊上可没兴趣,还是你自己留着的好,那个谁,阴险的清纯姑娘,我没记住你叫什么,你就不要动了,蛊术废掉大半,妖精动手我还有几分忌惮,你就算了吧。” 沈凝眉目秀雅,一如既往的清纯样子,细白的手指描摹着腕上珠链,声音软糯清澈,“高小姐,我叫沈凝,水疑的凝。” 慕颜夕在一旁看戏,她乐得两个人互掐,高昭然降头术的确出众,性子有些自负于人,但沈凝师从鸦神,城府又深,纵是没了一身蛊术修行,那也是不可小觑,高昭然若是大意,下场可能会很凄惨。 叶纯白道:“多谢慕老板好意,只是我还有些随身物品落在法源寺没有取回,关于方丈和几位高僧的下落也需要回法源寺做些交代,就不跟你们回成都了。” 沈凝低声说:“我跟你一起去,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个作证的在才好。” 叶纯白想了下,点头,“也好,那麻烦沈小姐一趟。” 沈凝浅笑一声,眸色明亮如溪,好似软弱可欺,纯粹而澄净。 法源寺也是一间颇为阔大的寺庙,僧人香客众多,离着清心阁也有些远,她们少不得要早些走,是以比慕颜夕几人先离开。 慕颜夕几人从峨眉山下去,她吩咐炽影开车来接她,可倾色瑶池才搬到重庆,很多事需要处理,就换着离韶来,等她们走到山路尽头,就见着离韶神色冰冷的站在几辆车前等候,容貌精致漂亮,谁经过山路都想多看她几眼,可她冰块一样就差刻上生人勿进,冻的那些人赶紧逃开。 高昭然殷勤的为萧墨染开车门,又扶她上车,最后自己上去将车门锁住,撇过头和萧墨染没话找话的缠着她。 慕颜夕绕到离韶身旁,探手在她莹白的脸侧捏了下,唇边微微弯着,“蛇美人,许久不见,可有想我吗?” 离韶冷淡的瞥她,没有躲闪,任她肆意的占自己便宜,“你伤了?” 慕颜夕又在她脸上捏了捏,心里暗叹手感真好,答道:“没什么大事,被一只小鬼咬了口,蛇美人你就不能笑一笑?你在人家清心阁门口给别人脸色看,会影响人家生意呢。” 离韶眼眸似有些深沉的晦暗难明,“溟恪?” 慕颜夕僵着,右手顺势落在她肩上,蹙眉道:“你怎么会知道?” 离韶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如冰,“我见着他死去,自是会知道他的名字,溟恪魂魄异于常人,若吞噬鬼王,可成上古阴神,你身上残留鬼气与他魂力相同,是以由此揣测。” 慕颜夕挑眉,轻浮的瞧她。 “他的确不同寻常,枉我身为九尾天狐一族,凝练四尾,天下妖族为我驱策,可我竟是全然比不上他,不愧是无常鬼王。”慕颜夕回身,遥望山际已是在云雾之上的清心阁,“可他即便成了上古阴神,还是在乌见尘手里魂飞魄散,一场虚妄,终了的时候还是虚妄一场。” 慕颜夕搭着离韶的肩,“蛇美人,你还记不记得你活了多久?” 离韶道:“我已记不清过了多少年月,似我这般异兽成妖,大抵还有许多年岁要过,记此无用。” “是么?”慕颜夕低沉道:“那长生的感觉怎么样?看那些人过了百余年就尽数轮回,不存于世,而你容颜依旧,是不是很好?” 离韶望着她,声音很轻,“你呢?你不也是活了许多年,看着世间的人生一次,死一次,感觉如何?可欢喜么?” 慕颜夕眉眼弯弯,眼尾妖娆妩媚,“感觉……挺差的,算了不说这个,回成都。” 离韶低头应着,“是。”她寒凉的语色恍若叹息,“正因如此,我才愿留在周武王陵,世上独我一人,便再无分别。” 慕颜夕轻描淡写,“你过那些年都没有一个友人?” 离韶眼底虚浮几分怅然,空远而飘渺,像是透过温热的日光,看到那些过去的时光。“我有四位友人,生死相交,可有两个不愿长生,一人不得长生,一人面目全非,我已再寻不到。” 长生…… 时过境迁,千万年之后,许多人,许多事,身处的凡尘俗世,都变的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姑娘们晚安, 第100章 怀疑 仿佛一夜之间,树木上青绿的枝叶就已经枯萎变黄,暖夏寒秋,流转的那么迅速,落叶扬扬洒洒,旋转飞舞。 离了峨眉山,再没有澄净温暖的阳光,距离成都越来越近,湛蓝苍穹被乌云遮挡,低低的压着,冷风肆意,拂的草木枝桠凌乱摇摆,叶子落的更快,不多时,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大抵晚些时候还有一场冰冷的秋雨。 车轮碾过地上那些枯叶,沉沉的贴在地面上,好似自然描画的秋景,展现它凋零颓然的美。 正值周末,可天气不算太好,大多有些年纪的人都会选择闭门不出,路上行人稀少。 慕颜夕坐在副驾驶,随意的将衬衫领口敞开的两道口子扣上一道,成都入秋多是阴冷潮湿的样子,湿冷感直往骨头里钻,她倒是寒暑不侵,不过这样的时节穿的单薄总是不太合适,她挺喜欢同人一样,随着四季的到来,更换自己的衣服。 不像道长,成日一身青衣道袍,过了二十多年也不说换换花样。 车内很安静,她们几人好像都不太愿意说话,萧墨染手中的念珠一点点转着,好似在默诵经文,高昭然直直的盯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写字楼,不知在想些什么。 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没人说话的气氛总是有些压抑,离韶面无表情,一如往常那样冷若冰霜,容貌极美,泛着寒凉的清妩旖旎,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细长漂亮,肤色洁白仿佛盛开的梨棠,她开了许久的车,半句话也没有,慕颜夕偶尔问她什么,也是尽可能在几个字内回答,到最后,慕颜夕也懒得问她什么。 慕颜夕看向后视镜,映的高昭然侧着脸,几缕长发遮挡,有些朦胧,“降头师,你家在哪儿?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高昭然蓦地颤了下,回神瞧着慕颜夕,却没了一贯的明朗媚笑,“不用了,我跟你们不是一路,我还有些琐事需要办,现在还不能回家,你在前面那个路口放下我就行。” “琐事?”慕颜夕眼尾泛着极致的妖娆轻浮,“不会是欠了谁的钱,被人追债到无家可归吧?” 高昭然瞪她一眼,“我这是生意上的事!生意!死妖精你这么毒肯定嫁不出去,我会被追债?我不去追别人的债就不错了,谁敢追我,活不耐烦啦。” 慕颜夕朝她一伸手,“手机给我。” 高昭然愣了下,摸到自己的手机丢给她,不怀好意,“怎么死妖精,想要姐姐电话?是不是长夜漫漫,你一个人太寂寞,想找姐姐出来消遣一下?放心,姐姐这么怜香惜玉的人,随传随到。” 慕颜夕直接拿着手机作势往她头上砸,高昭然朝后缩回去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手机抢过来,免得这个小心眼妖精一怒之下给她的私人财产来个五马分尸,那多亏本。 高昭然翻来覆去折腾手机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妖精,你对我做了什么?” 慕颜夕挑眉,“我对你,不感兴趣,对你的手机也没什么兴趣,就是在上面放了很小的虫子,深闺寂寥,我怕你寂寞难耐,留些东西陪你。” 高昭然脸色瞬白,见着慕颜夕隐隐的笑意才发觉被她耍了,但是没办法,那蝴蝶实在是给她留下很大阴影,蝶翼阴毒凄惨,中蛊人死的奇丑无比,要是那样,简直比活刮了她还难受。 高昭然伸手指着前面的路口,“到了到了,冰块美人你靠边停一下,让我下车。” 路□通指示灯红转绿,离韶理都没理她,一踩油门轰然过去,高昭然整个人都僵硬了,突然在慕颜夕肩上捏过,“妖精,快让小冰块停车,快点!” 慕颜夕抬眼看她,笑道:“小冰块?蛇美人的年龄都能当你祖奶奶的N次方的祖奶奶,要是你愿意,可以叫她老冰块。” 高昭然:“……停车!” 慕颜夕让离韶停着,高昭然下了车往回走,却听见慕颜夕在后面喊她,转过身,扬了下头,示意她有话快说。 慕颜夕懒散的趴在车窗边缘,眼眸水润流转,“降头师,我觉得,其实你挺不错,但愿你我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高昭然说:“我觉得你也不错,只要你没有变成死妖精,我就肯定能找得着你,也许我哪天无聊了,就去寻你麻烦呢。” 慕颜夕弯了弯唇,“我姓慕,是倾色瑶池的老板,慕颜夕。” 她摆摆手,顺着路越走越远。 身姿修长,徒步行走诗透着许多的轻浮洒脱,仿佛世间一切事都不能拘束她,不能困着她。 漫天飘零的落叶,连她这样爱笑的人,都沾着几分萧索,就像这是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因人而异的,不过是早晚。 离韶发动车子朝慕颜夕那处高级花园小区的住所开去,她关上车窗,一瞬间神色收敛,若有所思。 萧墨染指尖念珠停顿,眸色乌黑澄澈,“你疑心她有意接近你?” “我只是有些奇怪。”慕颜夕淡道:“她和我们的相遇接触,都没有什么端倪,实在是有些太顺利,她恰好在给小鬼抓魂魄的时候就逮到清心阁一个道士,还舍得让那个道士带着自己本命小鬼上山抓你,又恰好这个道士被凶狠的恐吓过后,还能胆子大到不知死活的生出歹意,中了鬼降竟能坚持到巧合的让我遇上他,更恰好她唯一那次上山就赶上清心阁出事,所有的巧合都凑到她身上,那这就不巧合了。” 慕颜夕往后贴着,靠的舒服些,继续说:“一个中了降头,行动怪异的人白天上清心阁,那么多人会没有一个去注意?就算是晚上,可她若是一次都没去过,又怎么知道该让这人怎么走,才能避开耳目,小鬼贪玩,降头师不在,鬼降又哪里会那般听话的直接跑进林子里。我当初以为鬼降是个降术不够的人以秘法暂时操控,但我忽略了一点,在它发现清荷以后,不躲不避,甚至在我的蝶翼之下依然不逃跑,看似像一个只懂粗浅降术的初学者,莽撞懵懂,可要真是一个初学者,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就算他什么都不清楚,也不会拿小鬼受损反噬其主来冒险。真是初学者,那小鬼本就不是他的,遇见强敌违背主令,逃跑也不无可能,但那小鬼没跑。如果这些成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早就盯上了清心,或者是清心阁的某一个人,只是在等待机会,不过,阎罗十殿里应该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甚至青莲玉璧,都不是高昭然想要的那个。 萧墨染静默片刻,念珠滑了一颗,“高施主一路行来,不曾有异常之处。” “正因为她对几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友善,才更让我怀疑。”慕颜夕笑着,“能成降头师的人,心里根本不会有什么良善,不然,她早就死的不知道多少次。” 萧墨染道:“世间大抵如此,突如其来之人,无一不是有所图谋,既你知晓,防着她便是。” “墨染言之有理。”慕颜夕轻然瞧她,眨眨眼,“只不过你和我不在这类人里,你对我没图谋,我对你也没想法,也不算,有些想法还是有的。” 萧墨染蹙眉,知道这人又开始不正经,再不理她,继续诵读经文。 慕颜夕也不去烦她,道长入定的功夫炉火纯青,她不想说话,谁都没办法让她开口。 “倾色瑶池都移到重庆了?” 离韶神色寡淡,道:“炽影已将一切办妥,不必你去费心。”她缓了缓,声音柔和些,“我另有一事同你说。” “嗯。” 离韶道:“在你未上峨眉时,有人送过一份物什交于炽影,不过言明需你亲自察看,待炽影去见你,你却急着去峨眉山,此时便耽搁下去,我已搁置在你房中几案上,待你回去看过便好。” “这些都是小事,不急,幽魅如何呢?”慕颜夕问道。 离韶回她:“幽魅一切无恙。” 慕颜夕抬手,掌心出现一块青色玉璧,雕刻一株孤莲,花叶精致,没有丝毫雕刻痕迹,像印上去一般,光华流转,玉质微凉,挨着久了,却有隐约的温暖感觉。 慕颜夕道:“蛇美人,你拥有它这么久,知不知道它有几块?都在什么地方?” 离韶没说话,只清淡的瞥她一眼,不看她手中的青莲玉璧。 慕颜夕倒也不气,她一直这样的性子,唇边弯着,勾着浅淡的笑模样,“乌见尘让我寻它,若我找齐了,我就能离开九瑶,再无瓜葛,瞧瞧,多好的承诺,如果这句话不是乌见尘说的,也许我就会信。” 乌见尘的话,有谁敢信呢?所有信了她话的人,都没命了,就像叛乱之后那些相信她会手下留情的南疆旧部,为了苟活一时降她,却在下一刻尽数被投入七绝圣殿,喂了那无数的蛊虫毒物。 “你是否要去找。”离韶语气寒凉,好似冬日那般凝结不化的霜雪。 慕颜夕仰头,望着车窗外干枯伸展的树木,灰蒙蒙的天,“找,我不想被她一直这样纠缠,没有停止的时候,找到也罢,找不到也罢,不会比现在更差,既然乌见尘要我找,就意味着,她对于这东西,比我执着。” 谁都有私心,谁都有目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坏,每个人,每段路,每个生活的时候,都处在这样一个尘世中。 遍寻真心不得。 有时候,比被欺骗来的更寂寞。 叶落更急,天色愈发的昏暗,乌云低低的压着,泛着一种沉重的窒息感,仿佛风雨欲来,天地紧绷倾颓,却将断未断。 大雨将至,或是荡涤凡尘,或是蒙上越来越深重的雾霭。 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了点,连着两天更新我有点撑不住,准备今天更晚以后放慢节奏,维持在之前的三天一更,一样的,有事我会提前报备请假,现在的时间都乱的,我都不适应,求安慰~~~ 第101章 我喜欢 乌云暗沉沉的压着,风更大,卷着细沙刮在车窗上,发出小小的沙沙声,远处亮起道闪电,深紫狰狞,过了片刻,才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离韶开车拐进高档花园小区停到地下停车场,慕颜夕摸出钥匙,塞进萧墨染手里,“墨染,你先回去,我跟蛇美人增进一下感情,等下就好。” “嗯。”萧墨染应了声,眼底墨色轻晃,接过钥匙,错过她进了电梯。 慕颜夕凝眸望着她纤长挺直的身影,目光落到她空无一物的手上,定了定,没说话。 离韶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连着声音也透着冷,“你没觉着她少着什么?” “我知道呢。”慕颜夕淡然笑着,眼尾妖娆勾挑,“缚魂镜,清心阁奇宝,墨染从不离身的镜子,这次束之高阁,落在峨眉山没带来。” 离韶撇开眼,“生生死死,何必这般执着,她亦会走到死的时候,为她人性命忧思至此,岂非太过。” 慕颜夕看着她岁月无痕的脸,精致冰冷,仿佛从来都不曾变过,她身上,没有经历时光,也就不会老,“你寿数太长,已经活的有些腻烦,可有些人,一生短短百年,喜怒哀乐,残病伤苦,有许多事需要耗费时间,喜乐总不长久,谁会不想着多活一时三刻。” 离韶神色寡淡,不反驳,也不赞同,就像这些事情,这些话,不过随意几句,与她无关。 离韶转身,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好似一缕轻烟,随着风就能散开,“我去将缚魂镜取来。” “离韶。”慕颜夕唤她,音色柔软轻浮,“今年除夕来得早,现在大抵还有两个月,我不清楚你生活的那个时候有没有辞岁迎新一说,不过,要是你没有什么去处,不如来陪我过年。”她垂眸,低低的笑,“人的年呢,我到现在还没有过一次。” 离韶顿了顿,微微侧头,“好。” 慕颜夕回到家,抬手在门铃处按过,她是有给萧墨染准备钥匙,只不过配好以后她却走了,这便没机会交给她,就搁在家里,她原以为要带着萧墨染回来还需要耗费许多功夫,没成想,一个清荷就让她自愿跟着下山。 她自是不在乎清荷性命,可萧墨染因着清荷生出变化,说来好,也有些不好。好在萧墨染不会再似以前那样,遇人便救,遇谁都要渡化,不分对错,不去想自己的立场;不好是在,慕颜夕不清楚她这样的变化会到什么程度。 片刻之间,门就来了,萧墨染站在门旁,好似一直就在这里等着她。不可否认,家里有人的感觉极好。 慕颜夕进门,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自己换上一双,“墨染,你可以……别这么见外,我去清心阁也是随意的很,你自便就好。”她蹙眉,感觉自己这些话说的实在是乱七八糟,都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 萧墨染轻飘的接了句,“主未到,客怎自便?我私下上来不曾等你一起,本就不妥,若是再随意些,更是不合礼数。” 慕颜夕探手捏着她的手腕,在萧墨染唇边吻了下,“木头,这里哪儿来的客,我是主,你不也是主呢?”她挨着萧墨染脖颈,凑到耳际,“你人都是我的,我亦如此。” 温热吐息覆着莹白耳垂,似有些烫人,泛着微微的红润,萧墨染点点头,不怎推拒的承认,“颜夕这般说,我倒也不好推诿,既如此,便将倾色瑶池关了罢。” 慕颜夕神色一僵,眨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萧墨染附身换鞋,踏过柔软的地毯,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的笔直,似笑非笑道:“颜夕好生健忘,才说过的话这般快就忘了,你亦如此,我既在你房中为主,想来以颜夕慷慨,他处也是一样,那我关着倾色瑶池,有何不妥?” 慕颜夕脸上有些沉,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到话去反驳,谁说道士不下山就是木头来着?道长开窍开的也太快了些。 萧墨染敛去笑,容貌仿佛清雅的白莲,端庄高洁,“颜夕不愿?” 慕颜夕挑眉,“真是不凑巧,现在倾色瑶池已经不归我管了,我早在上峨眉之前已经签署转让书,将倾色瑶池全权交给炽影管理,我现在啊,就是一个过气老板,清闲的很。” 萧墨染瞬也不瞬的瞧她,眸色澄净,似有水光流淌,浮着几分清冷意味。 慕颜夕突然有些不自在,转了话题,“时间不早了,墨染饿不饿?一直你给我做,不如今日尝尝我的手艺?你喜欢些什么呢?” 萧墨染垂眸,长睫毛轻轻的颤了下,“都好。” 气氛有些奇怪,就这么平白的无话可说,萧墨染一直沉稳,不似这样揪着不放,也不这样反复无常。 慕颜夕抿唇,同她坐在一处,揉贴的将她抱了,掌心下的肌肤泛着隐约的紧绷僵硬,好似一如既往的坚持和防备。 目光瞥见她刻意供在客厅的慈航,香炉内沉着层香灰,已经冷透,像是被遗弃搁置许久,旁边有香,但没有动过的痕迹。 而萧墨染进来已久,不给慈航燃香,连一本经书都没带出来。 慕颜夕抱着她,什么话都没说,萧墨染坚韧执着,她不需要安慰,人也聪慧,更不需要开解,或许就是现在最好,有个人可以暖着,陪着,过了这段,就好。 僵着很久,萧墨染缓缓抬手回抱着慕颜夕,脸埋在肩颈处,寂静无声,隐隐有着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 陡然乱了一刻。 慕颜夕感觉自己肩处好像越来越热,似灼烫的开水浸泡,一点一点泛滥到别处,逐渐蔓延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墨染抬起头,素净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乌墨澄净的眼里藏着细细的红,慢慢的淡去,消失不见。她叹口气,拽了下慕颜夕的衣服,“颜夕。” 慕颜夕怔然,片刻之后才应她,小心问:“怎么呢?” 萧墨染看看她,又看向厨房,然后目光再回望她,细白的手指纠缠着慕颜夕的袖子,拽一下。 慕颜夕立时领会她的意思,“我马上去,你稍等,不过墨染,你除了青菜还喜欢别的吗?” 她实在是不想吃青菜,尤其在地底待了那么长时间,回来难道不应该有充分的蛋白质补一补?看看自己消瘦的脸,实在是应该用胶原蛋白好好补充。 萧墨染轻然将碎发撩到耳后,眼眸晶亮,淡道:“那你我分开做罢。” “还是不要了,青菜其实挺好的,富含多种维生素,看起来有食欲。”慕颜夕这话说的言不由衷。 萧墨染坐直,寻到遥控器,打开电视,随意的换到一个节目停下。 慕颜夕苦命的进厨房,好在有炽影这个二十四孝下属,连水果蔬菜都在她没回来的时候提前备好,也省去一番逛超市的功夫。 不过素菜要做的好可是难事,谁让她一时想不开揽下这工作,现在的人变着花样荤素搭配,平时除非那些忌口的人,不然谁会总去素菜馆,谁能告诉她素菜怎么做呢? 这一摸索就是一个多小时,待她端上三碟素菜一碗汤来,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雷雨倾盆。 摆放好筷子,两人各自相对落座,慕颜夕示意她尝尝,萧墨染执着筷子,夹着些咬了口。 慕颜夕定定的瞧她,问的有些轻,“怎么样?味道还好?” 萧墨染又咬一口,唇边笑意浅淡,“嗯,味道不错,想来颜夕于素斋也颇有天赋。” 慕颜夕见她喜欢,放下心,“我可是头一回做素食,味道肯定一般的很,你这么夸,多少有些让我继续给我做的嫌疑。” 萧墨染淡道:“你不愿便罢了,我亦不能强迫你。” “我怎么会不愿呢。”慕颜夕神色有些不正经,眼尾轻浮妖娆,“只是墨染,旁人做事都有报酬拿,我做可是什么都没有,不然你破费破费,给我发个工资?” 萧墨染瞧她,白皙的手伸过去,盛碗汤放到慕颜夕面前,“慕老板的报酬甚高,我可供不起。” 慕颜夕笑说:“你把自己发给我就行啊,我不挑。” 萧墨染蹙眉,转瞬舒展了,轻飘飘的望她一眼,“我挑。” 慕颜夕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僵硬,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过了片刻才放下去,“无妨,左右这里就我一个人,你挑来挑去还是我。” 萧墨染轻然笑了,眉目清濯,含着暗夜中依然清丽无方的流光,“那就,是你罢。” 慕颜夕怔了下,直了直身体,俯下些靠近她,吻上去,呼吸间,是她雅致好闻的檀香,经久不散,在沉沉风雨中,泛着温暖人心的热感。 她的唇柔软微凉,让慕颜夕心里止不住的满足叹息,就好像,她在这一刻,到很久很久的以后,都可以这样完整的拥有她,陪着她。 天地美景如画,万万千千,抵不过她莞尔一瞬。 萧墨染莹白的耳垂红透,连着白皙的脖颈都透着些红润,侧过头躲着。 慕颜夕趴在桌子上,细长手指在桌沿一下一下扣,眼睛定定的落在萧墨染脸侧眨也不眨,“墨染,我不饿了,但是又饿。” 萧墨染仿佛没有听懂,眸色朦胧,泛着湖水潮湿的雾气,逐渐消散开去。 慕颜夕指尖停顿,无意识的在光滑的桌面划过,“我想吃你,墨染。” 萧墨染当做没听见,悠然享用慕颜夕做的素斋,对慕颜夕的幽怨视若无睹,待自己饱了,起身进去浴室。 慕颜夕的脸色像是红了樱桃又绿了芭蕉,简直纠结的想死。 这个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的道士!!!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下章是什么?灭哈哈哈, 第102章 想不想要? 浴室里隐隐约约透着细碎的水流声响。 慕颜夕收拾好碗碟,端起来折去厨房,不多时,就有轻微的哗哗声融进浴室的水流动静里。 浴室中泛着浅薄的雾气,氤氲朦胧,花洒流出的水只稍稍有一些热,泛到肌肤上还是凉的,在深秋时节这样的风雨天,大抵能比得上凉水。 萧墨染站在花洒下,已是冲了许久,像是感觉不到水温,也没有其他动作。 雾气模糊了她的脸,水光之下,泛着清濯的姿色,好似出尘不染的莲花,分外的旖旎炫目。 润红的耳垂,好似随着莫名的不平静,逐渐淡化下去。 慕颜夕从客房的浴室沐浴之后,裹条浴巾就直接出来,瞧了眼时间,微微蹙眉,道长洗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往日二十分钟就可以,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在洗。 她低头想想,拾起茶几上的钥匙将能住的两间客房都锁住,然后钥匙扔进不好找的角落,这才关上电视,回去主卧打开空调,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身在清心阁不得闲,现下总算是能安稳的休息一下,不过这趟能成功把人逮回来,也不枉她劳心劳力的一番辛苦,只是这人矜持的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下?还是拿下,是需要契机?这三番两次中途叫停,清心阁天时地利人和不对也就罢,都已经回家,眼看着美人在旁不能一尝滋味,自己若还能忍下去简直丢人,不,丢妖。 勾引?□□?方法是好方法,可是对别人屡试不爽,对萧墨染就不一定行,要是她不上钩把自己晾着,那多悲催呢。 禁欲什么的,真是好讨厌。 窗外风雨狂泄,电闪雷鸣。 萧墨染走到客厅,不出预料的空无一人,细小的水滴从她湿润的发梢滴落,碎在地板上,泛着片片晶莹的光泽。容貌柔和清雅,白皙的肌肤沐水之后,恍若透明,身姿修长挺直,浴袍遮挡的冰肌玉骨若隐若现,好似藏着惑人的引诱感。 她径自去了客房,细长手指搁在门把上拧了下,拧不动,萧墨染眸色微深,转身走向主卧。 这里的门,除了主卧,大抵都是不能打开,至于慕颜夕什么心思,她清楚的很,那狐妖一贯的不正经,还能有什么好的念头。 打开门,萧墨染顿着,想说的话一下子收回去,反而轻轻的关上,没发出丝毫声音。 卧室里关着灯,衬的有些黯淡,唯有窗外透着几分朦胧的光。 慕颜夕侧身,像是已经睡着了,被单搭在腰际,洁白的衬着她玉色肌肤,乌黑发丝微微卷着,散落到肩下,铺展开来,如同摄人心魄的绝美澄黑羽翼,眼尾在睡着的时候依然轻浮勾挑,妖娆愈加浓烈诱人。 似是感觉到有人来,她阖着的眼睛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覆着清淡的阴影,她笑着,安稳平静,就像这样沉沉睡着,等了萧墨染许多许多年,人来了,她就欢喜。 那样一种不可言说的熟识感。 萧墨染突然有些局促,神色依然波澜不惊,眼眸一转,错开她。 “墨染?”慕颜夕轻唤,道长看起来怎么有点像发呆呢?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你瞧瞧,还没反应。 “嗯。”萧墨染后知后觉,低低应了声,坐在床的边缘,目光落在她旁边的软白枕头上,迟钝的想起什么,说:“客房钥匙给我。” “客房钥匙?”慕颜夕柔柔的向后靠,指尖衔了一缕乌发,“抱歉呢墨染,我因着着急寻你,一不小心就把客房钥匙反锁在房间里,你也知道,现在偷儿多,技术高超,我这里可是贵重物品很多,得注意一点才可以,床只有这一张,被子也只有这一条,若是墨染不嫌弃,不如跟我挤挤,你我又不是头一回睡一张床。” 简直满口胡言,高档花园小区隔半个小时就有保安队经过巡视,摄像头也安的全无死角,她这里能出小偷? 萧墨染觑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将她这番胡话听进去,过了片刻,唇边泛出几分笑模样来,突然俯身靠近,“颜夕,你真是还想同我一起睡?” 慕颜夕给她迫的不自觉向后靠,可她身后就是墙,避无可避,转瞬又笑起来,手臂一抬,轻巧的揽上萧墨染的腰身,“我几时在这事上骗过你?我是过了一刻就想你一次,过了一时就多念你一分。”她仰头,凑到萧墨染耳旁,馥郁温热的气息呵进耳中,“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我更是想要同你黏在一处,只是墨染,你肯么?” 萧墨染澄澈的眼里漫上浅薄的雾,指尖向着那人温暖柔软的身体摸索一阵,细腻的拿捏着,微凉的唇在她精致的下巴蹭了下,“你若给,我便要。” 她已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也有些记不得自己是谁,只是现在,她想要她,完完整整的拥有。 慕颜夕怔然,稍一分神的功夫就被萧墨染压在床上,着水气的唇细细的吻着她,腰上的手温柔而小心,一寸一寸的抚摸过去。 上钩了?不用勾引,道长自己就上钩了?不费吹灰之力上钩是好事,可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为什么在下面? 慕颜夕纠结许久,末了还是闭上眼,手探进萧墨染的浴袍里,道长既然想,那随她去罢。 萧墨染吻的生涩,她几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是好似有种清澈的香气萦绕,让她想寻到这处源泉,找到尽头。 慕颜夕极致的妖娆妩媚,像是雨露沁染过后的桃花,舌尖勾描几分,压进萧墨染的齿关,她火热的多,深深的吻着,极尽缠绵的勾引,女人那般清淡的香味,就被她吞进腹中。 手指贴在萧墨染的腰上缓缓摩挲,轻轻细细,沿着玲珑腰肢抚着,指尖挨着滑腻的柔软处,坏心的勾了勾。 萧墨染侧头,润泽的唇划到慕颜夕脸侧,沉沉的喘了声,乌黑的眸中雾气泛滥,身体微微颤着,似是有些撑不住。 慕颜夕睁开眼,忍着心口那般剧烈灼烫的跳动,一下一下,挺起身子,绵密的吻落在萧墨染白皙的颈项处,含着滚烫的湿意,品尝她。 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火焰,音色低沉,“墨染,你可想要我?想不想?”圆润干净的指尖在女人胸口顶端划着,来回按揉,不轻不重。 萧墨染喘息仍旧压抑,可又乱的不成样子,好像在湍急的水流中,沉浮不定,漂泊浮萍,找不到安定处,没有任何依靠。 慕颜夕感觉,掌心下的微凉肌肤逐渐热起来,还有几分湿润,潮潮的,她低低的呢喃,“墨染,你想不想?”那般执着,仿佛不是坚持着要得到一个答案,而是一个承诺,一种安稳。 萧墨染阵阵发软,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险些撑不住自己,摇晃着往下移动了些,若是自己真撑不住,好歹不会沉着她。 身下慕颜夕勾魂摄魄,桃花似的眼眸一眨不眨,轻飘的同她说话,欲语还休,似雾非雾。 慕颜夕突然停了手,这让几乎昏沉的萧墨染稍稍清醒些,她连着泛着些许可怜,委委屈屈的唤她,“墨染,你怎么不答我话。” 那种急速攀升的慌乱停在半空,不上不下,萧墨染咬着下唇,回想几次,却想不起她问了什么话,隐约有些印象,是她有说,可又和她水润的眼眸融在了一处,分不出来。 萧墨染低声道:“你……你想什么?” 慕颜夕轻笑,婉转放肆,牵过萧墨染的手覆在自己心口,让她整个人挨着自己,长腿蜷了蜷,缩在一旁,“我想要你……像我待你这样,待我,你清楚了么?” 萧墨染澄澈的眼眸,终于是透出几分纠缠不清的欲念,恍恍惚惚却又分明是止不住的生长。 “我知道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消散,清冷的月光薄纱般流泻而下,覆盖着深沉的暗夜。 皓白月色透过明窗,微微照着床上交叠在一起的她们。 萧墨染一向聪慧过人,就连慕颜夕这狐妖也不得不承认,她学的过于快,适才教过的一点,她已是能反复精准的拿捏到位。 撩开慕颜夕凌乱不堪的浴巾,扯落到一边,她莹白如玉的肌肤和玲珑身姿就这么落在萧墨染的眼底,兀自引着了沉淀的□□。 慕颜夕修长漂亮,精致到每一寸肌骨,妩媚妖娆,纠纠缠缠的变成一张网,将亲近她的人束缚其中,挣脱不得,也不想远离。 萧墨染吻上她的脖颈,绵延来去,直到挨近了柔软的耳垂,张口,轻轻的咬了下,唇齿挨的极近,掌心下的身体陡然颤了颤,她急急的喘了声。 慕颜夕将自己完全的展露给萧墨染,没有丝毫遮挡,心甘情愿,她是魅惑无上的九尾天狐,世间所有人,无一能逃得过她的姿色。 可她这一生,都只想诱着萧墨染,唯有她,才能看得到这份模样的慕颜夕。 她被心口那些灼烫的热念烧的眼尾尽红,莹莹水色中,分外可怜。 慕颜夕剥开萧墨染的浴袍,随它落到什么地方去,紧紧的揽着她,指尖揉着脊背隐藏的痕迹一点点描摹,来来回回,轻浮划动,萧墨染觉着背上泛起一阵阵颤栗,惹的她沉沉的唤了声,半途又忍了回去。 她摸索到萧墨染的长腿,缓慢揉捏,近似蛊惑的勾引,分毫尽在掌握,她们彼此拥有,彼此包围。 萧墨染垂眸,手突然往下摸,探到慕颜夕大腿内侧,放肆的勾了下。 慕颜夕的身体又是一颤,忍不住的长长一声吟唤,含着许许多多的缠绵悱恻,软软的漾在其中,她侧过头,又转回来,眯着眼睛,“墨染,你学坏了呢。” 萧墨染在她锁骨上清浅的吻着,时不时咬上一下,“这也是慕老板教的好,功劳在你。” 慕颜夕伸手捞了把,贴上去,深沉的吻在一处,叹道:“我会的还很多,你好好学,不然下一回轮着你,可别怪我欺负人。” 萧墨染仿佛不能停止,被她勾引的越发深入,“我可以等着,不急。” 慕颜夕低低的喘着,轻轻细细,搭着萧墨纤细光裸的背,“你是不急,我急。” 萧墨染定定的瞧着她,神色有些复杂难明,转瞬隐去,直白的问道:“你就那么想要我?” 慕颜夕笑了,薄唇抿着下,才开口道:“我说我不想,我禁欲,我看着你没有感觉,墨染,你信不信?况且,你不是也想呢?” 萧墨染覆在她心口吻了下,□□沁染却好似更是高洁雅致,她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决然,“颜夕,只要你想,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都可以……”在慕颜夕微怔时,又说:“不过现在,是属于我的。” 她的手摸索的寻过去,十分危险的抵在一处隐秘的地方。 几番缠绵的撩拨已是让摸索过去的指尖沾满了滑腻的晶莹,对于该有的事情,慕颜夕并不陌生,也不抗拒,她心思不是第一天才有,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退却的想法。 萧墨染还是有些踌躇不前,慕颜夕压□体的躁动,勉强挺身挨近她,蛊惑般的道:“墨染,我也愿,只要是你,只有你。” 她紧紧的抱了萧墨染,莫名的颤抖,整个人,整颗心,都在这种不可抑制的颤抖中,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永远不要醒,永远永远的,沉浸在有她的此刻,她的墨染。 萧墨染细白的手指,顺着清流探了进去,顺滑中像是有一层屏障被剥离,在极致的柔软湿润中,现的那么微不足道。 她莹白的掌心绽开一处妖艳霏靡的润红,一丝一毫,点点滴滴的汇聚蔓延成摄人心魄的罂粟花,在倾尽一切的妖娆中,灼灼的燃烧。 两人好似融在一处,不分彼此,再化不开。 慕颜夕唇齿间一声低吟,宣泄在寂静的空中,含着三分痛意,七分柔软舒适,无意识的在萧墨染背上划了下,轻悠缓慢,却好似挠进她心里,一瞬间,紧的透不过气。 萧墨染停着没动,继而吻着她,慕颜夕觉着身体里有种奇怪的充实感,不至于全然不熟悉,却紧张羞涩的很,脸侧泛着樱色,清清浅浅。 停着片刻,慕颜夕突然动了下,萧墨染修长的手指一下顶到尽头,让她闷闷的唤了声,好听的声音此刻软的能溢出水来。 萧墨染缓慢的动作,深入挺近,又回溯到原点,轻佻生涩,却隐隐的拿捏着慕颜夕的感觉和弱点。 慕颜夕不由自主的闭上眼,随着萧墨染而轻微的晃着,此时此刻,自己几乎完全被她所掌控,欢喜随她,哀怨亦随她,一念生死,满心尽是她。 萧墨染逐渐变的剧烈,挺入的更深,次次抵到尽头,慕颜夕忍不住的婉转吟唤,即便她将自己埋如枕头里,也依然流泻出来。 她真是妖,能将天地生灵尽数勾引沉沦的绝世狐妖。 而萧墨染,就是修炼千载的莲花仙子,超脱于世,风姿无双,让这倾覆天下的狐妖安心为她所困,为她所痴。 萧墨染忍不住加快动作,乌黑的眼眸雾霭深沉,迷醉般凝在慕颜夕身上,想看她更美的样子,漂亮的无以复加,不能言说。 她们每一寸肌肤都亲昵的紧贴着,薄汗浅光,好似极品的美玉色泽,在许多的时光中,沉淀的分外美丽。 慕颜夕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萧墨染揉碎了,化在她的肌骨中。 她是如此的渴望得到她,在自己完全属于她的这个时候,哪怕以后阻隔高绝不可逾越,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慕颜夕,就是那被莲花引去所有心神的狐妖,她是天狐,却宁愿守着那处莲花,陪着她生生世世,轮回百转。 感觉随着隐秘处的湿滑堆叠在一起,汹涌澎湃,慕颜夕就像孤舟漂泊,被热浪倾覆了一次又一次,被萧墨染极力的推上高峰,送到悬崖峭壁上的云雾深处, 她低沉的吟唤,好似连茭白的月芒都染上惑人的□□,她颤的不能自已,陡然一个高浪袭来,将她冲撞的溃不成军,她已是喊不出萧墨染的名字,眼眸乏力的眯着,轻盈的勾了萧墨染。 萧墨染继而深深的抵了进去,挨着那处柔软湿滑的尽头,在慕颜夕低沉混乱的喘息中,呢喃了句。 “颜夕,我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趁着没河蟹,赶紧看,这肥螃蟹爬的可快了, 第103章 流氓 月光皎洁,轻薄如透光的纱,空气中浮着暧昧气息,馥郁温热,在微凉的季节堆砌成一重重热浪,经久不散。 慕颜夕突然地就僵了,转瞬又软□体,轻柔的拥着萧墨染,她一直觉得,矜持禁欲如道长,是不会这般容易就告诉她心思,不过,现在好像是她揣测失误,深陷其中的并非只有她一个,连一直以来都自持隐忍的萧墨染,也会做出些不合平时举动的事,说些往日里不会说的话。 好像,也只有在此刻,才会出现。 慕颜夕脸上泛着欢愉后的浅薄春色,妖娆中又透着几分纯情,挨近她,望着她乌黑的眼眸,笑意深深,“墨染,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你再说一次?” 萧墨染微微抬眸,淡道:“听不清便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倒也不必三番四次去复述。” 慕颜夕挑眉,似有些气恼,伸手去捏她的脸,轻轻揉了下,“不解风情的道士,你,你怎么这样呢。” 萧墨染捞住落在一边的被单遮住两人,似笑非笑道:“不解风情?颜夕是想听我说情话?可我修经文,对于情话一事不甚擅长,勉强为之惹你不愉,这便不好。” 慕颜夕侧身,和她抱在一起,柔软的手在腰际轻抚,“你懂的这么多,谁信你不会,不过是不愿说而已,找那许多借口。”指尖绵延,不规矩地纠缠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清冽雅致的檀香合着热气,好似更浓郁几分,透着隐藏很深的惑人。 萧墨染按着她,眼眸里像是盛满了墨色流光,细微的摇晃一下,清浅濯然,慕颜夕叹口气,“你还是不愿,我寿数长久,等倒是没什么重要,只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愿意呢。” 如果她一直都破不开迷障,是不是就会等的没有止尽。 萧墨染颤了颤,被单里的手垂到更深的地方,指腹绽开的红痕就像一道枷锁,重重叠叠,细密如网,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突然紧的让人窒息,细密如网,紧紧的结合在一起。 她说的没错,妖比人寿数久太多太多,慕颜夕已经过了不知道几个百年,而自己最多不过百年好活,待自己离去的时候,她又会怎么样?需要多久,才能忘了自己这个道士? 萧墨染觉着自己并不愿意去想以后那些事情,尤其是慕颜夕会忘了她这件事,哪怕那个时候,忘的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不需要被永远记住的故人。 慕颜夕还会活很久很久,遇到许许多多的人,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又会重新喜欢上别人,与她情深几重,恩爱缠绵,她这诱人的模样,又会被别的人瞧见,被其他人拥有。 但这种预想,非常不好,不好到让她心烦意乱,连着心里那些不甚熟悉的满足和颤抖都弱去许多,徒留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回荡。 人是争不过天的,更何况,是在生死这种注定的命途上。 萧墨染低着头,乌黑柔软的发散在洁白的床单上,恍若澄净的黑色羽翼,“睡罢。” 慕颜夕奇怪她突然之间就变得这幅兴致缺缺的模样,“你怎么呢?” “……没什么。”萧墨染不愿回答。 慕颜夕觉着自己真是无辜也可怜的紧,才亲近完就被媳妇给脸色,这算什么世道,偏偏媳妇对她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连着自己哪儿错了都寻不到痕迹,更谈不上哄人了。 她抱着萧墨染紧了紧,委屈的喊了声,“清莲师姐。” 萧墨染身体陡然就开始紧绷,好像这里有什么让她很不自在的事物。 慕颜夕声音感觉更委屈些,软的像是沁满水的丝缎,轻浮顺滑,“清莲师姐,你怎地又不理我,师姐……” 萧墨染转过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我有些困倦,颜夕,你不困么?” “清莲师姐,你我这是谁要了谁?我都没乏力,你怎么比我还倦。”慕颜夕眸色柔软,楚楚动人,“师姐得着了就不理人,可是想像时间那些负心男子一般,抛弃人家呢?” 萧墨染抬手遮住眼睛,过了片刻闷闷的说了句,“我没有。” 慕颜夕隐着不怀好意的笑,尽量装的委屈一些,抱着萧墨染的手紧了紧,“那师姐会对我负责吗?” 她声声师姐唤出来,太过轻浮,极为不正经,酥软的要命。 “嗯” 萧墨染觉着此刻面对慕颜夕很艰难,比让她誊写经文还要艰难许多,可她又不能不回应。 在比较不知羞耻和轻浮的时候,萧墨染总是输的很惨烈。 慕颜夕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尾轻浮的挑着,妖娆放肆,细白手指勾描萧墨染的眉眼,“美人啊,你这反应,真是有趣的很。”她挨的近,呼吸温热,覆在萧墨染脸上,连着裸着的脖颈肩膀都觉着异常,“有趣到我恨不能将你一口一口吃干抹净,吞入腹中,与你再不分离。” 萧墨染朝后缩了下,耳垂泛红,在深夜里好似清濯却又沾染凡俗的美感,慕颜夕唇边稍弯,“墨染,你早晚都是我的,那现在我也不用急于一时,给你时间准备,现下,可以安睡了。” 萧墨染似想到什么,说:“我适才见你……见你腰腹处伤口已然痊愈,唯有些许伤过的痕迹还在,你当时受伤颇重,怎地愈合如此之快?妖都似你这般么?” “也不都是这样,我跟它们不同。”慕颜夕解释道:“妖物都有妖力可以护持自身,疗伤止血,但这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就像医院里的病人,同样的病症,身体好的人就好的快,身体差的就好的慢一点,全仗修行深浅,妖力多寡。妖不似人,病痛伤了可以进休养,许多妖在深山中修炼,彼此防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其他妖物给伤了,为了不让其他居心叵测的偷袭,以妖力催愈伤处也是必行之举,也是越快越好。”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我,好像是比其他妖愈合的要快,但原因我并不清楚。 萧墨染应了声,没再多问。 慕颜夕脸色一转,依旧可怜,瞧着躲她很远的萧墨染道:“师姐一定要离我这么远?我身上酸疼想抱着师姐,师姐……” 萧墨染忍无可忍,“闭嘴!”不过这样呵她,却还是慢慢靠了过去。 慕颜夕心满意足的抱到美人,她真是有些累,此时也生不出什么旖旎的想法。 萧墨染没有半分睡意,过了许久,轻轻唤她一声,“颜夕?”没动静,又唤一声,“颜夕?” 慕颜夕闭着眼睡着,长睫微颤,浮着清透月光,宛如玉色渲染,白皙手臂藏在被单下,勾着萧墨染的腰肢。 萧墨染:“……” 你倒是睡了个快。 秋日的清晨微冷,枯黄的叶子险险地悬在树木枝桠上,勾勒一副凋零颓废的画,天气放晴,日光明朗温和,可在冬季即将到来的时候,显得不那么温暖。 过了上班的时间,路上行人稀少,小区内老少妇人也各自携着购买的东西各自归家,在短暂的嬉笑言谈之后,小区逐渐恢复安静。 慕颜夕睡的昏昏沉沉,却觉得格外舒服,她是妖,身体平常就不暖,到了这个时候骨头里都开始泛冷,虽是没什么大影响,可感觉不甚好。 她翻个身,下意识的向身边摸索过去,挨到早已凉透的床单被子,好似睡在旁边的人已经离开许久。慕颜夕睁开眼,揉了揉眉心,依然朦胧的不清醒,瞧了瞧床头柜子上的表,已经九点了。 清雅的檀香若有若无,轻飘的散在卧室里。 大清早就被道长丢下,这心情更是不好,虽然以她的性子是怎么都不会睡的太晚,可就不能陪在这里等她醒来吗? 慕颜夕脸色很难看,她是九尾天狐,怎么能有这样矫情的小女人想法,这绝对不应该,她敛去神色,走进卫生间收拾干净,换身衣服。 待她出来,推开房门,就见着萧墨染跪在客厅慈航坐像面前诵读经文,间或响起细碎的书页翻动声,显得清脆安宁。 慈航神像旁整齐摆放着香,但没有人动过。 好像萧墨染只是在诵读经文,并不是在朝拜慈航,而慈航,也不再是她心中不可违抗的信仰,修道修道,到头来,却还是不清楚什么是道。 萧墨染听到身后动静,合上经书,“醒了?” 茶几上搁置一面古朴铜镜,花纹精致,被孤零零的放在一旁,就像已经被人丢弃不用。 慕颜夕走过去,拿起缚魂镜,从几上抽出纸巾擦净镜面上灰土脏污,“你还要冷落它到什么时候?” 萧墨染垂眸,答非所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我诵经扰你,怎地却令人给我带回经书?” 慕颜夕眯眼,唇边笑意清浅,“墨染,你话题转的真是生硬,缚魂镜是清心阁奇宝,又是你锁魂禁咒的依托,你真的不打算再用它?” “锁魂禁咒凌厉如斯,有伤天和,我不欲再启用。”萧墨染淡道。 慕颜夕直直的盯着她,“这是你清心阁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置随你,只不过,墨染,清荷已经入土为安,你心里再不愿,也得放下,人生一世,很多人来来去去,过去的事,如何责怪愧疚,都是无用。” 萧墨染不反驳,也不应承,“我晓得。” 其实萧墨染真的不想再用缚魂镜,大可以托人将它丢弃到一个地方,自己不知道,别人也不说,那就再也见不着岂不更好,何必放在这里眼见心烦的。 她现下这般,不过是记着锁魂禁咒从清荷身上透体而出的那刻,她记恨自己无能为力,同时也记恨了缚魂镜的凌厉。 纵是已经放下许多,还是有些不甘心在垂死挣扎。 餐桌已是摆放好几碟青菜和一只砂锅,揭开砂锅盖子,米粥温热清甜的香气散了,压下深秋的寒凉。 慕颜夕拿着两只碗盛好粥,兀自坐在那里等她。萧墨染诵完经文,过去到她对面坐下,接过慕颜夕递来的碗。 她执着勺子舀了口,含进嘴里,米粥软烂粘稠,透着谷物独有的清香,味道微甜,几口下去,热的人从里到外都很舒服。 “墨染,我们走的匆忙,你的衣物都没带过来,不过正好,成都的天气不像清心阁,湿气很重,时间长了,会变得越来越湿冷,用完早餐我带你出去逛逛,挑几套御寒的衣服。” 慕颜夕停了下,确认萧墨染听到,说:“墨染,你在清心阁里过年吗?” 萧墨染道:“门中修道之心虔诚,于凡世旧年新岁一事不甚看重,师父教门下弟子静心自持,不为外物扰乱本心,是以这些年,门中不曾有此。” 慕颜夕抑郁了,本来还想着萧墨染是人,可能也会过年,毕竟清心阁那么大,总有些人会喜欢这种热闹节日,谁想这道士一个个出家出的彻底,她还想真正过个热闹的年去,但现下是连怎么准备都不知道。 萧墨染神色寡淡,问道:“你是想准备过年的物什?” 慕颜夕点点头,“九瑶是南疆圣族,地处西南边陲,按照现在的划分就是少数民族,不沿袭中原的传统,更何况在乌见尘的控制下,没有人还想着这些没必要的事,而我自从离开九瑶来此,平常都是一个人,那些节日,过不过也一样,这次我想试试看。” 萧墨染没说话,临近年关,清心阁的香火反而越来越盛,许多人来到清心一是还愿,二就是祈求新年中人生平顺,她倒是听着些人谈论过年需要备些什么,只不过那些人零碎的说,可能多一句少一句,是以她也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准备。 慕颜夕几口将剩下的米粥吞了,再盛一碗,道长擅长素斋,这手艺是越来越好,过年人多才热闹,她自己不懂,叫人帮忙总行,绝不能是叶纯白,这人心黑毒舌,要让她知道自己不会过年,岂不让她嘲笑到死,绝对不行。 “这事不急,还有些日子,慢慢来。” 萧墨染放下碗筷,“我用完了。” 慕颜夕疑道:“这么快?” 萧墨染轻飘飘的说:“是你吃的多,已经第二碗,有节制,才可长久。” 慕颜夕脸色阴沉,眼尾抽了下,转而细白的手指不经意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怀好意道:“我不节制也挺长久,不然墨染试一试?” 萧墨染偏过头不看她,日光掩去她眼里的轻嗔薄怒。 流氓。 第104章 李墨凡 九点四十五,一夜暴雨带来的寒凉散尽,温度逐渐回暖,风声渐停,天光正好。 慕颜夕收拾好碗碟放到厨房洗干净,再整齐的码放到碗柜里,萧墨染在主卧整理她留下的残局,床单被子,都需要换一套新的下来。 趁着她还没出来的空档,慕颜夕靠着沙发,随手拾起搁置在一旁,久久无人问津的档案袋,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泛着清浅的亮色,纸上密密的写着黑字,却不显凌乱。 字很漂亮,让人一见就心里喜欢。 这是她托人调查叶纯白的结果,从名字,性别,生辰,身高,体重到曾经就读的学校和个人经历,全部都在上面, 奇怪的是,就读学校那里,小学初中高中全没有,只在大学那里填了个普普通通的学校,虽是其后附着的成绩单显示叶纯白在校成绩极好。 慕颜夕捏着纸页的手紧了紧,扣下一个小小的印子,这很不寻常,她是相信托付之人的能力,定能将叶纯白调查的清楚,可是就读学校只有大学,大学以前一片空白,除非这人初中高中全没念过,到了年龄直接空降到大学去。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叶纯白在那人也调查不到的地方念书,但这个可能性想来不足三成。 她一行行往下看,仔仔细细,突然顿着,拿过手机给炽影打电话。 那边响过两声就被接起,炽影恭敬的声音传来,“主上。” 慕颜夕勾唇,指尖抚在纸上轻轻的划了下,“炽影,幽魅可好了些?” 那边答道:“禀主上,幽魅已经无恙,听闻主上从清心阁返身,昨日已经连夜赶回成都,应该已经到了。” 慕颜夕声音低了些,“你告诉幽魅,让她不用回来见我,直接到意天居去,给我盯死叶纯白,她什么时候,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主上。” 炽影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凡人看这么紧,但慕颜夕的事她从来不敢多问,待慕颜夕挂了电话,这才紧着去联系幽魅。 慕颜夕说话没有刻意回避,自是被踏出卧室的萧墨染听个完全,叶纯白和她们完全就是相隔很远的两类人,慕颜夕如此着急找人盯梢,却是有些古怪。 萧墨染神色寡淡,轻然瞧她,“叶施主有何不妥?” 慕颜夕没答话,抬手将那份资料递过去,萧墨染接着一页页看,除了就读学校有些简略,其他是没什么特别,更别提值得注意的地方。 慕颜夕笑了笑,目光落着那份资料,“墨染,你可还记得秦广王殿的玄叶上师何应求?” “记得,怎么呢?” 慕颜夕指着资料上那处出生地,“那是乌见尘要杀他,何应求滚落楚江王殿边缘,险些就葬身忘川河里,但他抓着檐边不放,可既不上去,又不反抗,过了没多久松手堕入忘川。我就觉奇怪,以他的认知,定然知道和乌见尘作对是什么下场,最后他凛然松手,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见没有求生的*,那勾着屋檐的举动不上不下,岂非多此一举,事后乌见尘离开,我去他掉落的地方看过,何应求隐蔽的刻下残叶镇三个字,他应该是想告诉我们,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或者是答案。” 资料上,叶纯白的出生地,填的赫然便是残叶镇。 萧墨染蹙眉,“许是同名而已,省市之内许多下属县镇,多有重名也不甚奇怪。” 慕颜夕撑着下巴,“墨染,你别忘了,玄叶上师精擅相术风水,易天八卦,而叶纯白也是风水大师,我没办法不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人心难测,若是叶纯白没有异处,我也不过是费了些功夫,比明知线索却不作为的好。” “我托的那人调查的很详细。”慕颜夕道:“他手段很多,想要调查谁,那她身上只要发生的事,没有他查不出来,可叶先生是空降到大学,这就有些奇怪了,不过残叶阵这事还不确定,他能查到有这个小镇,定然是这个小镇不算隐秘,起码不是与世隔绝,会有人去过,或者留下什么痕迹,我只要有残叶镇的资料,再看叶先生会不会去这个地方就是了。” 还有姜怀的事,没有听到她亲口说,慕颜夕总是觉得不踏实,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人的记忆定是不同刚刚发生的时候,而她想知道的又是关于细微处的考量,这样一来,问与不问,其实都没什么太大差别。 慕颜夕将资料放回档案袋,返身去了书房锁到抽屉里,然后出来,“好了,墨染你还有没有要拿的?” 萧墨染正站在门旁,有些当着她,侧了侧身体让过,“没有,可以走了。” 慕颜夕同她出了门,乘着电梯下到停车场。 她寒暑不近,穿什么都一样,少有几件御寒的衣物还都放在那处公寓里,是以现在家里并没有准备合时宜的衣物,萧墨染穿着件她的白衬衫,她相较慕颜夕更加纤细,矮了一些,看着不合身。 这样的穿着出门仍是有些凉,一场秋雨一场寒,日光再好,短短时间也是暖不了多少。 慕颜夕坐到驾驶位,待萧墨染扣好安全带,慢慢滑出地下停车场。 车内打开空调,终是有些暖意,呼吸间,有些温暖的热气散开,浮上两边的车窗凝成浅浅的白雾。地上落叶又厚一层,给来来往往的汽车碾压的碎裂。 慕颜夕扣着方向盘,手腕青翠玉珠时不时碰撞,放出细微的声响,一点一滴,安稳而宁静。 商业街繁华宣泄,几乎不分昼夜,同样也不分时节,或冷或热的天里,商业街的人流都没有丝毫减少,正是周末双休的最后一天,街上许多趁着周末约会的情侣携手相伴,轻声嬉笑着远去。 慕颜夕挑了个就近的停车场停下,随后带着萧墨染过去不远处的专卖店,慕颜夕是这里的常客,店员都好像已经记住她的样子,见着她来格外热情,引着她在店里逛着,却不给她做推荐。 其实就是慕颜夕难伺候,自觉眼光不错,听不得别人那些热情推荐。 她有看上的脚步会停一下,店员心领神会,立时就把她喜欢的衣服拿下来交给另外的店员包好,跟着萧墨染呆久了,也能瞧出那个尺码比较合适,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她自己更衣间换上,萧墨染和她喜好差别很大。 说穿了,就是萧墨染喜欢正正经经的衣装,而慕颜夕喜欢挑那些比较风骚的,而她给萧墨染挑风骚的,可想而知会被狠狠拒绝。 萧墨染选了两件风衣,米白色衬的她肌肤白皙透明,眉目清濯秀美,身姿修长挺直。去到收银台,顺着将慕颜夕挑好的一起付账。做好这些,站在一旁等她。 萧墨染气质安宁,长的也漂亮,亭亭的立在那处,惹的店员频频看她,来往的人也有些止不住的朝她看过去。 慕颜夕速度还算快,出来见着来去的人里,不少的男人时不时看向萧墨染,皱了皱眉,直接过去捏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离开这家,两人沿着商业街各处转着,在一家一家的专卖店进进出出。 女人喜欢逛街是天性,但女人一逛街简直就不是个女人。 一晃过去六个小时,两人连午饭都没用,一直逛到下午四点,慕颜夕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买的东西太多,已经返回停车场放了一回,萧墨染面无表情,已是没兴趣再逛。 从衣服,裤子再到鞋,慕颜夕跟扫货没什么区别,根本不论买这么多她到底穿不穿的过来。 又耗费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已经微微暗下去,慕颜夕这才心满意足的想着要回去。 而午餐就一拖再拖的被归类到晚餐里一起进行。 慕颜夕挑了间西餐厅,这里是成都最繁华的地段,定了位子用晚餐的人很多,而西餐厅相对来说环境比较安静,不会有中餐厅的那种喧闹,而且西餐厅荤素分的比较彻底,大抵是还能满足萧墨染素食习惯的要求。 侍者引着她们到一处靠窗的位子,有个男人好似心烦意乱的从洗手间出来,低着头没注意,直接和侍者撞了下,朝着萧墨染那侧踉跄几步。 慕颜夕眼疾手快,攥着萧墨染手腕往自己身后拉过,同时对男人扶了把。 男人脸色不好,瞪了眼侍者,正待和慕颜夕道谢,突然讶道:“慕老板?刚才真是多谢慕老板了,不然我非的失礼不可,你来这里用餐?今天的晚餐我请,慕老板随意。” 他转身同侍者交代几句,侍者点点头,在他身后等着。 慕颜夕挑眉,“何先生,好久不见了,你一向不喜欢西餐,倒是稀奇在这里遇见你。” 男人似有些尴尬,无奈道:“我是不喜欢,可是有人喜欢,我又惹不起,还是得陪着一起来。” 慕颜夕轻笑,“何瑞风先生是瑞明集团的二公子,家族里又有从政的人帮着,还有惹不起的人?何先生真是会开玩笑。” “慕老板又取笑我。”何瑞风笑说:“听说慕老板的倾色瑶池搬到了重庆?怎么这么突然呢?你把家底都搬到重庆,那以后岂不是少有能见到慕老板的时候?想来会有许多倾心慕老板的人难过了。” 慕颜夕眼尾微微挑着,脸上妖媚愈浓,“我身家单薄,比不上何先生这样深厚的家业,当然是随着我高兴,想去哪儿去哪儿,成都我待的时间够久,换换地方才新鲜。” 何瑞风没有注意旁边的萧墨染,正是礼貌性的问候一下,待他看清慕颜夕身旁的人,眼里闪过一抹亮色,转瞬隐藏下去,看着慕颜夕说:“这位是?” 慕颜夕唇边的笑意浅了许多,不避讳道:“这位是清心阁的清莲道长,出家人。做生意,讲究财运,清莲道长擅长观人气运,我这才请下人来,替我看看运势如何。” 何瑞风正色道:“久闻清莲道长大名,今日得见,是我的荣幸,时间不早,我就不打扰二位了。”礼貌的告辞,走向另一个位子。 慕颜夕和萧墨染到窗边那处落座,天色愈晚,昏昏暗暗的,商业街霓虹的姹紫嫣红,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 从何瑞风那边传来争吵的声响,好似刻意的压制着,音色急促而凌乱。 随着一声座椅急速后撤的尖锐响动,有个女人从何瑞风对面的位子起身,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要离开。 何瑞风一脸怒色,堪堪压下去,喊道:“小凡,你不要胡闹,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现在这么做,让我怎么跟李伯伯交代。” 女人一袭长裙,娴雅悠然,容貌清澈恍若空谷幽兰,避开何瑞风的纠缠,低声说:“你现在状态不好,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至于结婚的事,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父亲那里我会去解释,这个不用你担心。” 何瑞风一把抓住女人,怒气已经压抑不住,“李墨凡,你当结婚是儿戏吗?各大媒体都报导出去我们订婚的消息,你现在什么理由都不给我就凭空取消,我们两家都会丢尽脸面,你以为李伯伯会纵容你吗?” 李墨凡给他抓的很紧,挣脱不开,何瑞风力气越来越大,手腕像是要断了一样的疼,“放开我!” 突然从旁伸过细白的手来,在何瑞风的手上轻轻抚了下,就让他松开退去,紧接着慕颜夕轻浮妖娆的声音传过。 “何先生一向绅士,这么动粗可不好。” 慕颜夕笑意盈盈,语气不轻不重,让何瑞风的怒意散去不少,外人面前,他也不好继续再说自己的事,脸色依然很难看。 李墨凡错过他,经过慕颜夕身边,低低的跟她说了句,“多谢了。”然后再不迟疑,快步离开这间餐厅。 慕颜夕理也不理何瑞风,目光随着远离的李墨凡,抬手虚浮的在心口压了下,可心里那种狂热的跳动,却怎么都慢不下来。 这种感觉,全然陌生的很。 陌生到不想她该有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姑娘们早点休息, 第105章 掌印 李墨凡脚步不停的走出西餐厅,好像越来越急,才到旋转门处,突然地停了下,身体摇摇晃晃,勉强身后去扶着门,脱力似得。 一直守在餐厅外的管家见着她有异,赶忙进去扶她,挨着她手臂才发现李墨凡抖的厉害,急道:“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不舒服吗?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李墨凡喘息几次,缓过来些,摇头道:“不用了杨叔,我只是突然有些头晕,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送我回家就好。” “大小姐,杨叔知道您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毛病,可是现在这身体说不定多会儿就突然有个小毛病,大小姐不想去医院,那回去我叫陈医生过来。”老管家苦心的劝。 李墨凡垂眸,抬手在隐隐泛疼的眉心揉着,“可能是我昨晚没有休息好,一时不舒服而已,如果叫来陈医生,爸会担心,最近公司事情多,他天天都有应酬,我不想烦他,杨叔我没事,你也不用跟爸说。” “这……唉。”老管家妥协道:“大小姐也是为老爷好,我知道怎么做。” “嗯。”李墨凡应着,身后好像一直都有道目光追随而来,可是她已经没气力去看是谁,只不过刚才帮她的那个女人,倒是有几分熟悉,在哪儿见过呢? 门童已经将车取了回来,老管家接过钥匙,扶着李墨凡坐到后面,然后进去驾驶位发动车子往李宅的方向开。 李家在近郊一处别墅区,住的都是些名人富豪,环境清幽,不似内城喧闹,很适合忙碌一天的人享受安静。紧邻别墅区还有个名仁会所,游泳池,健身房,高尔夫练习馆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中西餐厅,咖啡馆等社交场所,几乎是为了别墅区内的人服务。 别墅区内又分东西南北四区,李家家大业大,五世同堂,子子孙孙住在一起,家族人群庞大,买下整个东区作为家族地。 若非何瑞风的公司在锦江区,她的事又很急,李墨凡是不愿意跑这么远到这个地方,她性子喜静,不然也不会在家族许多人受不了幽静的近郊别墅找借口出去住的时候,还留在那里。 但是现在看来,她今天是无功而返,不过何瑞风是不是同意解除婚约都没有什么影响,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别人的意见不重要。 她的决定很突然,也难怪何瑞风不理解,甚至怒气冲冲的不愿意,只是让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更何况去跟别人解释。 李墨凡朝后依着,细白的手指抚着眉心,一下一下的轻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素雅长裙衬的她好似一株盛开的兰花,静生空谷,超脱绝俗。乌黑的眼里清浅浮着流光,薄薄一层,恍若水波摇曳。 她并不反感何瑞风,他彬彬有礼,人也沉稳,对待李家族亲礼貌周到,是个英俊优秀的男人,订婚之前她从来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情绪,家人也是询问过她的意见才决定,更不是商业上的联姻,所以这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只不过从那天她去清心阁还愿以后,就发生了变化,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最近心里慌乱的厉害,每次面对何瑞风都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到现在,甚至见也不愿见他,那个时候,她觉着,仿佛有些莫名的悲痛,在心口肆意冲撞,沉沉的压着她喘不过气。 半月后的婚礼,看样子,她是结不下去。 老管家从后视镜小心的观察她的脸色,虽然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从来都很好,也忍不住去担心,他在李家二十多年,李家待他不薄,大小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比他的子女还要亲近几分,不过大小姐自己心里有主意,他是不好去说什么。 “大小姐,杨叔知道你的心思,听杨叔一句劝,婚姻大事关系一辈子的幸福,何先生人品不错,又向来没有乱事,这在世家子弟里那是很少的,既然老爷太太同意,您也满意,再思量思量,可能只是短时间的不适应而已。” “杨叔。”李墨凡叹道:“关于这件事我无法跟你解释,说了你也没办法理解,结婚我是不能去了,其他的问题,等我想明白了,会给爸一个交代。” “婚姻旁人说的再多,到最后也得大小姐自己决定,想来老爷也会尊重大小姐的意见。”老管家问:“您是直接回去休息?还是去见老爷?” 李墨凡想了想,“直接回去。”她顿了顿说:“杨叔,你有没有见到瑞风同谁打招呼?” 何瑞和慕颜夕说话的地方离着门不是很远,时间也不短,而杨叔一直都在,应该会有注意到。 “大小姐是说跟何先生说话的那位小姐?”老管家试探性的说。 李墨凡应了声,“我觉得那位小姐很眼熟,她刚才帮过我,我不想欠她人情,烦劳杨叔替我查一查,这位小姐是谁。” 老管家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会尽快给您答复,其实我也觉着那位小姐很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人老了,越来越不中用。” 李墨凡低眉浅笑,清丽无方,“哪里,杨叔身体还很强健,一点都看不出年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过四十。” 老管家道:“大小姐太会说话,杨叔一把年纪知道自己什么样,就不拆穿你了。” 李墨凡抿唇,眉眼弯弯,气氛倒是轻松不少,不似刚才,沉闷压抑的很。 车子驶进东区,绕过前庭,将李墨凡送到她独居那处别墅,在家族地的都是老一辈人,似李墨凡这辈年轻些的后辈,浮躁跳脱,受不住这里的安静纷纷找借口出去,偌大的别墅区便显得有些空旷。 李墨凡遣退别墅里的佣人,去到浴室。 温热的水流让她烦乱的心思有些安宁下来,热气蒸腾弥漫,修长纤细的身体隐在浓郁的水雾中,肌骨精致白皙,似美玉温润,勾成一幅清雅脱尘的美人图。 最近几日总觉疲乏,她也没有多想,洗完澡,吹干头发就躺在床上休息。 闭上眼,身心舒展,整个人好似空空荡荡,不知怎么,就想起给她解围的那个女人来,容貌妖气霏靡,长的就不像什么好女人,倒和那些勾三搭四,招蜂引蝶之类的词能沾的上。 可她会感到安心和沉稳,这些在家里都很久没有的感受,很奇怪的,会是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带给她。 或者,也不能说是没见过,大概是在清心阁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女人手腕上轻盈缠绕的玉珠,她记的深刻。 时间缓慢流淌,近郊的别墅区更显静谧,这里的草木也随着时节慢慢变化,衍成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的枯荣,永无止境。新落的叶子,在天不亮的时候,就会被园林者清扫干净,好似季节永远只会停留在那些树木上,而不是贯穿其中的人。 许多许多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推延时光的流转,到来,但是,到最后,不变的,不过是容貌,身体,心灵,其实都已经随着时间的经过,变得腐朽颓然。 还有很多人,身心依旧,却面目全非。 凌晨三点,李墨凡惊醒,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唯有窗外高悬的月照拂着浅薄的光亮,雾蒙蒙一层,轻纱漫卷,柔柔的洒下。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沉到险些醒不来的梦,梦中她好像见到令她极为惊恐的事,醒转过来兀自喘息不定,只是等她去回想,却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些什么。 李墨凡手脚冰凉,蜷缩着身体,惊魂未定,起身下床,倒了杯水,微凉的水入口流淌,那种惊悚感才慢慢消散了去,抽出张纸巾擦拭尽额上薄汗。 沙沙沙…… 李墨凡骤然转身,因着房间内太过安静,所以这类似摩擦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挪动,低低的挨着地面,离着她的房间,很近。 静下心去听,沙沙声却又不见了,等了许久都没有再传来,惹的李墨凡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沙沙沙…… 离的更近,她的卧室在一楼,这声音,听起来没有多远,好像,好像就在她的窗外,此刻,月光轻薄浮着的明镜窗子,摇晃着一道虚影。 剧烈的颤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 李墨凡浑身僵硬,直挺挺的没有动作,她深吸进口气,将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压下去,一步步靠近虚影所在的窗户。 沙沙沙…… 近了,又近了,就在眼前。 恐惧肆无忌惮的漫上心,李墨凡几乎要压制不住,她伸过去的手都在颤着,月芒轻然碎裂,斑斑驳驳,指尖挨到冰凉的窗子,定了定神,李墨凡抿唇,狠狠一把推开。 外面寂静无声,李墨凡突然捂住嘴,惊恐的退后几步,目光直直落在窗外不断隆起的黑影上,黑影转变的很快,逐渐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她借着月光看清楚,是个人的外形,只不过头发太长挡着脸,看不到是什么样子。 李墨凡轻轻的呼出口气,她仿佛能听见沉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突然,她僵着身体,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人’,惊呼道:“小姑?!” 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回荡,远远的散开来,似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人’缓缓抬头,遮挡的头发滑落两旁,李墨凡惊骇中又疑惑不解,小姑她,在她十岁的时候就远嫁海外了,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窗外? 是她熟识的模样,就是那个远嫁海外的小姑。 ‘人’狠狠的摇晃了下,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李墨凡,手臂颤抖的很厉害,仿佛不受控制般,朝她伸过去,再伸过去。 细长的手光秃秃,手指已经不见了,露出五个血淋淋的残破伤口,不断往下滴血,一滴一滴。 惨白的一张脸,眼睛深深陷进去,已是瘦的脱了形,嘴唇却红红的,似鲜血一般的艳色。 唇边挂着半截指骨,灰白森然。 ‘人’缓慢的嚼了嚼,响起碎裂的咔嚓声,轻轻细细。 李墨凡已是没有反应,僵的动也动不了,勉强退后一步,却一下子跌在地上,她眼看着‘人’要靠近她,残缺的手掌攀在窗户上,按出个鲜红鲜红的手印。 她颤抖着喊:“小姑……” 那‘人’停着,头慢慢歪向一侧,恍惚间,它似是流下泪来,在干涩的脸上流淌如溪,深陷的眼里悲伤惨烈,深重的绝望,弥漫开来,铺天盖地,蓦地一声尖吼,它咕噜噜滚倒,片刻间消失不见。 尖叫里混杂一句言语,模糊不清,却分毫不差的传进来。 这是我们的宿命,属于罪人的命运,逃脱不了。 李墨凡极度惊恐,她已经没有想法,也做不出什么动作,就这么倒在地上,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许多人声, 她意识的最后一刻,就是有人破门而入的那个时候。 可是,她已经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夜色浓浓,窗上手印鲜红,残缺了半个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十点半二更,姑娘们,久等了, 第106章 救我 慕颜夕回到座位,她对自己主动近乎热心的举动感到诧异,她从来都是只喜欢看热闹落井下石外加嘲笑讽刺,帮忙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是自己贴上去。 这在平常人看来很普通的举动,于她而言异乎寻常,虽然,她心里并没有反感替那个陌生女人解围。 萧墨染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波澜不惊,像是一幅早先就描刻好的山水画,清雅而静然。 慕颜夕觉得她有些微妙的变化,小到自己掌握不住,却又能有些察觉,她目光落在萧墨染的脸侧,灯光渲的柔软又温暖。 “墨染,我其实不认识她,不过很奇怪的就会想去……解决那个麻烦,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说的乱七八糟,在八面玲珑的慕老板身上简直就是一处忽视不掉的耻辱。 萧墨染轻飘的觑她,点点头。 慕颜夕突然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萧墨染的坦诚信任,越发让她心里那种龌龊心思无法遁形,哪怕她都不清楚这心思是什么。 萧墨染抽出纸巾,拭去唇上的水痕,细白的手搭在桌子边缘,“颜夕,你可清楚你现在是谁?” 慕颜夕怔然,立时答着:“我当然是慕颜夕……” 不对,若她现在仅仅只是自己,那么她唯一有感觉的就会是萧墨染,但这些时候却对另外一个人出现了她控制不住,想不明白的情绪,并且隐隐在细小的时候反掌控她。 可是这样的掌控好似试探一样小心,易碎,这不合理。 慕颜夕蹙眉,“你是说,乌见尘在尝试用衍灵术控制我?还是想在我身体里生出另一只灵?但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候,以前我身在就要对她言听计从,那个时候下手不是更容易么?” “你我同她并非第一次交手,她的能耐,颜夕,你比我更清楚,何时动手大抵都是相同,你我暂时无法反抗。”萧墨染音色一转道:“你言说衍灵术生出的灵完全为鸦神所操控,既然如此,想来衍灵术催生而成的灵并无心智思维,好似傀儡一般,而你心中常有非你经历情景出现,鸦神又令你探查青莲玉璧,或可当做,你心中那些情景,与青莲玉璧下落息息相关,若鸦神早早动手,便无能再得知此线索。” 慕颜夕沉道:“那现下我的异常,很有可能是乌见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线索提示,不需要任我发展,是以才试探性施用衍灵术。” 萧墨染眼眸清澈,映着微醺的暖光,“她大抵是不着急,只不过在不知不觉处衍灵术弥散壮大,直到你最后找齐全部青莲玉璧。” 慕颜夕想着什么,低声问:“墨染,你近些时候可有觉得异常?” “没有异常。”萧墨染回答利落,唇边缓缓绽出个笑来,却清淡的若有若无,“我比你更容易,用处也比你小。” 在阎罗十殿楚江王处,她冲破乌见尘的掌控只是一个偶然,若是再来一次,她能再次脱离的机会小的比尘埃还渺茫。 鸦神失算,也是一个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偶然。 她们用完晚餐,慕颜夕去泊车位取车,她已经想到给她当过年劳力的人了,只是适才联系几次都是关机,不过她才出餐厅,预定的劳力就打电话上门。 暗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显示一个名字,降头师。 慕颜夕勾唇,眼尾妖气浓郁,轻浮而放肆,按下接听键:“降头师……”蓦地她住了口,皱了皱眉,转瞬舒展开来,手机贴近耳侧。 那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似是在奔跑中,还有电流杂乱的声响,断断续续,时不时的有人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但大概是离着手机太远而显得模糊不清。 久久无人说话,也再没其他声音传来。 慕颜夕捏紧手机,指骨几乎要陷进暖着有几分热的金属机身。 突兀地,那边虚弱的唤了句,“……妖精……救我……名仁会馆……” 电话被掐断了。 慕颜夕脸色瞬间阴沉的难看,就像她永远选择在无能为力的最后一刻才会去向乌见尘求援一样,高昭然向他求救,也是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们互相试探,互相隐瞒,互相不信任。 而此刻这句妖精救我,是降头师走投无路。 慕颜夕只要解决一个问题就好,救还是不救。 慕颜夕紧着取来车,拽着萧墨染上去,开车提速,轰然往近郊名仁会馆飚去,好在深秋天冷,这个时间大多人都已经回家了,没有拥堵现象,不然慕颜夕就得考虑找个隐蔽地方化身白狐才赶得及。 车窗外霓虹灯极快的倒退,连成一道七彩绚烂的灯影,萧墨染问道:“出了何事?” 慕颜夕望着前面,“降头师被人追杀,找我救命,她说了个地点,就在近郊的名仁会馆,但愿她能撑到我过去。” 萧墨染沉眸,“彼方人数多寡?” “她只说了八个字电话就断了,我无从判断追杀她的人有多少。”慕颜夕蹙眉道:“但是从她电话里传来人喊话的声音来看,大概不会少,只几个人,就算趁人之危,也不能把降头师逼到这个地步。” 萧墨染没说话。 慕颜夕瞧她一眼,说:“墨染,这件事你不要管,就当做没看见,现在情况不明,由不得我手下留情,你可不能心软。万一他们有所依仗,留着一个,对我也是极大的麻烦事。” 萧墨染眸色晃了晃,窗外灯光衬的一片清冷,“我不阻你就是,不过,若能不伤人性命,还是留些余地才好。” 慕颜夕轻笑一声,探过手去捏着她的脸,“娘子放心,相公自有分寸,不会让娘子为难。” 萧墨染拂开她的手,神色越是冷了,欺霜赛雪,连着车内温度都降下不少。 慕颜夕撇撇嘴,破道长,真没幽默感,被占便宜就翻脸。 饶是慕颜夕一再提速,也是开了二十分钟才远远看到富丽堂皇的名仁会馆,多耽误一分,降头师就多一分危险,二十分钟能发生的事太多,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的下去。 这里建造了别墅群,鳞次栉比的别墅分布在东南西北四区,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高直的路灯只能照亮近处的一片,除此之外,就是茂密的深林布成一重重更深的黑暗。 降头师被追着,是以她不可能会固定待在一个地方,言语中提示的名仁会馆便相当于一个标示性建筑,表明她就在这一片地区,可是具体在哪儿,还需要慕颜夕自己寻找。 但这里别墅群就非常之大,更勿论其外的深林,想凭空找一个人不是很容易。 寻香蛊,可不仅仅是沈凝会养,寻香蛊之上还有一种单以追踪论长的蛊虫,为迷踪蛊,既可千里之外追踪寻人,也可在遇敌之后释放一种迷障令人形成幻觉,中蛊者幻影重重,挣脱不得,唯有一处弱项,就是外人指点一声,就可以破除幻象。 迷踪蛊本体以飞虫炼成,是以相比寻香蛊速度快了许多。 当初在阎罗十殿,慕颜夕一直带着高昭然给她的黝黑木盒还未归还,经溟恪偷袭,木盒损毁大半,后来出去之后,高昭然换了另外一个装其中物什,损坏的那个还在慕颜夕身上。 这个黒木盒子随着高昭然许久,自是迷踪蛊寻本逐源的最好提示。 慕颜夕摸出一小张油纸和断裂的黒木盒,凝神细看,纸上还有一处小小的突起依附其上,她捏着油纸一角抖了抖,那处突起陡然掉落在木盒上,转瞬伸长,透明的羽翼舒展,映着昏黄浅薄的路灯光芒,在其上来回爬动。 迷踪蛊朝着东方密林飞过,慕颜夕领着萧墨染紧随其后,旁人很难一直注意一直小飞虫的去向,不过,慕颜夕是狐妖,五感灵敏过于常人,这便算不得什么。 迷踪蛊左突右撞,片刻间就消失在密林中,蛊虫与其主有一定感应,视距离长短而有所变化,跑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别墅群的光已经越来越淡,突然地,慕颜夕和迷踪蛊的联系越来越强烈,好像迷踪蛊已经停止,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又行进百米左右,从密林中钻出来,到了一小片空地上。 迷踪蛊强烈的反应蓦地就断了。 有人在空地另一头怒吼道:“你这不人不鬼的疯婆子!敢不敢把嘴里的虫子咽了再来找我!”那人听到这里有声响,借着微光看向慕颜夕那处,立时喊着:“妖精快动手!这疯婆子要把我啃了!快快!” 正是高昭然。 她面前有个佝偻的黑影,缓慢的挪动,寂静的深林中弥散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刺的人遍体生寒。 慕颜夕瞬间便是到了高昭然身前,抬腿就踹,直直的落在黑影上,咔地一声闷响,黑影纹丝不动,反而低头朝慕颜夕腿上咬去。 慕颜夕立时收回,落地时又是一下踹出去,力道极大,直让黑影轰然撞到对面的树上。 她满是嫌恶的说:“这是什么玩意,怎么见什么咬什么,狗变得?” 高昭然哼哼唧唧,虚弱无力的抬眼瞅她,没出声。 黑影仍旧没有影响,从地上撑起来,却不再靠近她们所在的地方,摇晃摇晃,蹿进树林里。 萧墨染过来,轻喘几声,见着空地中心,身体蓦地颤了颤。 慕颜夕随之看去,眉间微皱,默不作声。 空地上,赫然堆了一地的残肢断臂,碎的彻底,甚至还有些手臂同身体还有筋脉血肉相连,鲜血渗进泥土中,周围枯黄的草地渲成深深的暗色。 断肢边缘,还有些不明显的齿痕。 萧墨染回身望向高昭然,眼眸沉的深不见底,“它做的?” 高昭然喘的很急,过了许久才闷声回答:“是啊,刚跑走的那个玩意,这些个人,都是追杀我的人,不过却给它咬成这副模样。” 慕颜夕莫名的感到些许捉摸不定的怪异,对着适才逃入林中的它,还有这一地残碎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姑娘们晚安 第107章 落降 别墅群的灯光在夜色深沉之后,仿佛暗淡许多,近郊多是林木,少有高大的建筑,夜空之上,星群闪耀,月华如水,流泻似霜。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林子里一处空地中。 萧墨染站在尸体边缘许久,终是没有动作。 高昭然斜斜的跌在高大粗壮的树旁,身上衣衫破着许多口子,依稀能看见她白皙的肌肤,好似还有些血痕,细细长长,右臂上三爪黑龙图案显出大半,恍然闪着暗青色流光。 慕颜夕俯身,唇边勾出几分笑模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高昭然,“降头师,还有没有力气?需要我扶你起来吗?不过瞧你躺着挺舒服,大概是不需要。” 高昭然白眼一翻,“妖精你真没眼色,我要是能起的来,还会瘫成个山路十八弯去惹你嘲笑?我被一个老鬼的玩意伤到腿,自己站不住。” 慕颜夕抽张纸巾垫在她臂弯,慢慢的拽她起来,高昭然跌的姿势很怪异,待她直起身,才见着裤腿已是扯烂了,露出莹白细腻的小腿,黑紫的牙印狰狞可怖,几乎覆了整个腿侧,在腿上黑紫泛滥的地方,肌肤诡异的萎缩下去,就像凭空少了一块。 伤似是极疼,不过站直身体的过程,简单动作,就让她额间浮了一层冷汗,扣紧慕颜夕的手汗湿的滑腻冰凉。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了下,“降术?你的伤急不急?” “不碍事,一点阴毒而已,我还撑得住。”高昭然说的轻松,眼底浮光一闪而逝,低低的应了声,“他的降术比我高。” 蛊术降术虽本属同源,但经过数千年衍变细化,两者之间的区别也越来越大,修炼方法大相近庭,精绝降术偏好以人,灵婴,孩童为降术媒介,人族灵性远胜其他虫兽,施用起来威力巨大,诡谲莫测。不过,因着灵智大开,稍有不慎,对其主反噬同样厉害,降头师毕生精于降术,掘坟盗骨,炼化灵婴,以致阴毒缠身,寿数尽时少有善终者,大多死的惨不忍睹,死后也不得安宁。 慕颜夕轻笑一声,“降头师,你这腿……应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罢?” 高昭然倒是习惯她幸灾乐祸,不在意道:“就损失一点血肉而已,那老鬼降术高我一筹,又是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偷袭,现在这样已经算是轻的了。”她停了下,转而又说:“妖精,我和这些人互不相识,也没瞧见他们一路尾随我,很有可能是在这里偶然遇上,他们久久不归,你说他们所属的地方会不会派人来找?这要是看见你在,地上一堆碎尸,你可能会提前变成死妖精。” 慕颜夕凑近她,仿佛挨着她耳旁说:“降头师,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他们来了又怎么样,下场不会比地上这些尸体更好。” “你厉害,你厉害行吧。”高昭然撇撇嘴,“心狠手辣的女妖精,谁要是遇到你,肯定是祖上几辈子不积德,落不着好结果。” 这里就她们三个人,高昭然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这么给一旁的萧墨染听了去,侧着身,淡漠的瞧她,眸色沉静,似有昏暗隐藏。 高昭然被她看到很不自在,“莲花道长,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你,像妖精这么毒的人都能嫁出去岂不是很没天理,还是让她孤独一世不要祸害别人。” 慕颜夕看了看萧墨染,笑的高深莫测,拽着高昭然的手捏了下,“降头师,你可真没眼色,你要是再喋喋不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过辛苦一番,不是大事。” 高昭然立时闭嘴,很是幽怨的看她。 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萧墨染跟在她们后面,防备着刚才进入深林的诡物,只避开月光的瞬间,眼里突然涌上昏沉的黑暗,转瞬消散开去,淡的让人无法察觉。 她挺直身体,泛着些许紧绷感,许久吐出口气,轻轻的喘了几声,跟上去。 没人注意到她的细微变化,她也没打算告诉其他人。 高昭然艰难的走,速度拖着慢了些,用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深林中出去,回返的时候她们刻意避开了来时的路,或可是那些人出来不久又死的太快,这段时间内,不曾有其他人进入搜索的迹象。 好在近郊没有开发完毕,除了那处别墅群有些人气,别的地方略显荒凉,她们小心避开,时候又不早了,直到慕颜夕停车的地方,都没有遇到人。 徒经别墅群,那处远远的听见别墅区内喧闹声,但别墅区太大,四区隔着的距离不近,只可以确定是东区。 萧墨染陪着高昭然上了后座,慕颜夕去开车,轰鸣声在安静的近郊衬得有些响,却被愈发吵杂的人声言语掩盖住,滑入回锦江区的路。 近深夜十一点,主干道两边的高档写字楼已经没有人在,黑漆漆的,映着夜色更是寂静,唯有路灯光影摇晃,浮在地上小小一团。 车内三人都没有说话,保持一种怪异的沉默,高昭然疲乏的依着,额间薄汗落了又出,恍惚间,她小腿那处黑紫齿痕仿佛扩散了些,原是只在外侧,现下已经连另侧都有了。 后视镜透出高昭然苍白的脸,慕颜夕轻然瞧她,“降头师,我还是初次听说,曼迦罗的人会被其他降头师暗算,整成这副模样。” 高昭然哼道:“降术一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降头师,很多邪门的降是需要时间的,那些个老怪物比我活的久多了,我敌不过他们很正常。妖精,你装模作样技术太差,省省罢,不就是想知道发生的事嘛,直接问,姐姐没什么不好说。” 她毫不客气的拆穿,得意忘形之下扯到腿,立时疼的脸上扭曲,缓着些时候才说:“这事简直莫名其妙,那降术师我根本不认识!原本是有人雇我给他一个商业上的对手落降,这种生意呢,明码标价,我都是把每种死法效果解释清楚,由雇者自己选,那家伙挑了个很阴毒的,不过这法子祸及子孙,落降有个难处,需要受降者后辈直系亲属的血来做引,就是受降者的儿女,事比较难办,那家伙给的价钱又高,保险起见,我准备亲自动手。”高昭然停着,喘了几声,抬手拭去额上的汗,虚浮道:“可是刚过来这,就遇上从别墅区里出来的一群人,那群人不知怎么,不管不顾的就直接朝我追过来,我又不是妖,怎么能扛得住这么多人围攻,正逃到林子里,迎面就撞上咬人的怪东西,随后藏在那些人里的降术师就开始使手段,妖精你再晚一点,就清明给我烧香吧。” 萧墨染沉道:“会否是雇者或与他相关之人同你有仇怨,借此机会向你发难?” 高昭然否定说:“没可能的,我会隐秘的提前给雇主落降,要是这件事超出预料有别的事端,或是了结以后不给钱,死的最惨就是他,这也是我的规矩,来找我的基本都知道,自己的命总比别人的金贵,他不会冒这个险。” “你能保证那人不会另外找人解降?”慕颜夕挑眉,手一晃,方向盘转了下,车子拐进另一条路。 “解降?”高昭然笑道:“若是我的降术谁都能解,那师傅非得一巴掌拍死我,起码这里是没人会的。” 慕颜夕眉眼妖娆,唇边轻轻的勾了下,“我。” 高昭然:“……” 慕颜夕状若不经意的加了句,“是乌见尘教的。” 高昭然眼睛抽了下,更加扭曲,侧过头去望向窗外,心道:有个老妖怪当师傅了不起啊? 她狡辩道:“找你解降呢?” 慕颜夕眨眨眼,想了想,“这倒是没有,找了我也不解。” 高昭然白眼翻的很*,“这不结了,我有事,那人也讨不到好去,事情太乱,没什么能联系上的迹象,或者那些人是在寻找什么,而我凑巧遇见被怀疑,不过,我有种感觉,可能这次的降,我落不下去。”她补充说:“别追问,只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明白。” 慕颜夕细白的手指扣着方向盘,描了下,“咬人的东西很凶,又不是鬼,离着别墅区很近,如果是一直藏在林里,那别墅区肯定是命案不断,那处的人背景深,牵扯甚广,出事以后,没人能压的下去,不过,好像从来没听着这里发生过命案,既然是这样,我猜,那东西只是在今晚碰巧出来。” 高昭然点点头,觉着她的推测有些道理。 “还有一事。”萧墨染阖着眼,复又微微睁开,“此物凶性乖戾,无惧身躯损伤,怕是已不能等同于人,生在山野之中,无人管束,定然霍乱世间,可历来不曾有关于此物的传闻,若非是它从另地遁入来此,就是此物曾一直被人看守,却不知是何原因逃出来。” 慕颜夕问道:“降头师,这玩意杀人的时候快不快?怎么杀的?” 高昭然细想过,回道:“它杀人的速度是很快,我几乎不怎么看的清楚,离它挺远的一个人就给她咬的四分五裂了,连影子都摸不着,我瞧见那个降头师催使小鬼去对抗,可那小鬼反而被它逮着个机会吞了进去,哎呀呀,真是好胃口。” 慕颜夕注意到重点,“你逃跑入林,它朝你迎面而来,该是你距离它最近,可它是错过你去杀的别人,是不是?” “好像是这样。”高昭然确认道。 萧墨染蹙眉,眸色微沉,漾着清浅的灯光,“莫非此物,尚有神智,那些人同它有所关联,才招至杀身之祸。” 高昭然直起身体,“莲花道长的意思,是追我的人就是管束它的人?它记着囚禁它的人的样子,才先去向那些人索命?” 慕颜夕淡道:“这些都是猜测,现下也没有太多线索去关联,是巧合才好,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不是巧合就跟更好,等再出手,就寻到根源一网打尽。” 高昭然顿时笑了,“够狠辣,我喜欢。” 萧墨染轻淡的瞧她,脸上浮光明暗,好似极好的美玉色泽,“颜夕。” 慕颜夕扯了下唇角,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知道是谁做的,才能去跟他好好商量,谈谈人生和理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萧墨染听她敷衍,清淡的笑了,眼底波光流转,宛如澄澈的溪水,“我晓得。” 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是说她知道慕颜夕的真正想法,还是明白她的退让和周全。 高昭然歇一阵,腿上的伤还是给她带去稍重的影响,声音变得有些低迷,透着几分压抑,“莲花道长,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萧墨染怔了下,面上淡的不露声色,“何意?” 高昭然琢磨着说:“莲花道长,万物生长,都与属于万物自己的气韵,分为阴阳,除了人,兽或者其他生灵之外,其余鬼物,精怪气韵以阴气为重,像妖精,她虽然本体是狐狸,可已经修成妖身,自身气韵就从阳转为偏阴,但她阳气不绝,还是归属世间的生灵,阳气断绝,就是鬼怪一类。道长,我初遇你的时候,你就身韵阴格,到现在阳气逐渐消弱,已经是跟一个病弱的中年人差不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像是走了条不怎么平坦的路,车身摇晃,颠簸的厉害,高昭然使不上力气,常会磕着。 她怒道:“妖精你怎么开车的,专找坑走是不是?”她又侧头,神色含着些许忧虑不解,“我还觉着,你很像一个人。” 萧墨染攥着念珠的手停在膝上,“是谁呢?” 高昭然抬眼盯着她,“南疆的那个人,鸦神。” 萧墨染波澜不惊,念珠顿着许久,悄悄的过了一颗,蓦地杂乱的翻了回去,手指修长,挨着圆润的念珠。 车子突然转弯,高昭然顿时磕到车门上,疼的她咬牙切齿,却见前面慕颜夕阴沉着脸,时不时的朝自己看过来。 高昭然立时明白,像妖精这般道行,不会察觉不出道长身上气韵阴阳转换,可她闭口不言,就是不想让清莲道长过多思虑,只是现在被自己一语道破,再没得遮掩。 她知道坏了人家苦心隐藏,一下子蔫了,缩在后面。 慕颜夕车开的风驰电掣,路旁街灯急速后退,她紧紧捏着方向盘,心口窒息般坠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萧墨染安静依旧,像是不在意那些话,没有丝毫声响。 夜深沉,星群渐变明亮,朦胧而遥远。 作者有话要说:我身在炼狱,留下这份记录,是希望童鞋们,原谅我此刻的决定,但你们终会了解,我亲爱的人,我之所以消失这么久,只因培训已迫在眉睫,我只能奋不顾身,投入水深火热当中……敌人不会了解,更文,更文,不是一个方式,而是一种习惯,一种延续。久违了,稍晚二更, 第108章 丝罗瓶 开车回到小区,已过午夜十二点,小区保安室也没有人声,透过明净的窗,可以看见有个低矮的人影,高昭然样子狼狈奇怪,容易惹人怀疑,她脸色越来越差,慕颜夕不想多做停留,落下车窗,朝探出头的保安示意,迅速开了进去。 高昭然在车内闭着眼休息,呼吸缓慢,车子停到地下停车场,慕颜夕打开车门扶她出来,整个人几乎偏向慕颜夕那边,站的有些不稳。 萧墨染先上楼去开门,慕颜夕一路不停,半扶半抱的将高昭然撑回家,轻着靠在沙发上,高昭然音色低迷孱弱,掌心尽是粘腻的冷汗,“妖精,给我个匕首,越锋利越好。” 慕颜夕摸出个匕首递给她,高昭然扶着沙发起身,轻轻的落足在地上,冰凉刀锋贴向小腿深重的黑紫痕迹,突然极快的划了道深深的口子,可那处的血液仿佛很是粘固,过了多时才慢慢从伤处溢出。 高昭然陡然就喘的很急促,颤抖着又是一刀划过,两道血痕交错,破伤较大,血流的快些,她明艳张扬的脸上尽是汗,唇色褪的干净,摸出个小木盒,掀开,里面有个干瘪不少的血包,周围还有些细小的虫子,她捏出一只,放到小腿伤处,那虫子恍惚间好似动了下,高昭然一连放了五六只,又在小腿周围的地上铺满纸巾。 没过多久,她腿上的几只小虫子越来越大,身体肿胀起来,透着些许暗红血色,仿佛薄薄一层,啪嗒一声,一只吸饱血的虫子掉落在地,迅速僵硬,竟是腐蚀碎了。 虫子接二连三的掉落,全部被它们吸进去的血液腐蚀,转瞬之间,地上纸巾沁满暗黑的血色,泛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 高昭然小腿伤处的血色变得鲜红,黑紫慢慢褪去,露出那里咬合深入的齿痕,她松口气,“妖精,劳驾你将地上这些丢的远些,最好是谁都碰不着的地方,不然,死了人我可不管。” 她原是莹白光洁的小腿,黑紫褪尽之后,显得有些颓败的惨白颜色,她好似伤了元气,依着沙发轻喘。 萧墨染毛巾用水沁湿,擦净她腿上的血迹,从客房拿出药箱,找出绷带,一层层裹好。 高昭然一向不喜欢被人照顾,不自在的缩了下,复又赞道:“莲花道长真是善解人意,多谢了。” 萧墨染动作细腻轻柔,衣衫下,隐约浮着坚韧纤瘦的脊背,神色认真。 慕颜夕眯着眼,脸上妖气愈浓,“降头师评价很中肯,墨染的确是,善解人衣……” 两个字读音相同,萧墨染动作停了下,虽是她也没听清楚慕颜夕重复他人言语的区别,不过以她的性子来看,大约不是什么好词。 慕颜夕看向高昭然,“你需要什么特殊进补的东西么?紫河车?” 高昭然惊的朝里挪的一大步,“不需要!绝对不需要!紫河车效果是好,不过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良好市民,道德上接受不了。” 慕颜夕挑眉,笑的妖娆放肆,“不用?你被丝罗瓶咬了一口,怨灵缠身,何况它吸了你许多气血,就算你现在拔出阴毒,不进补会老的很快,高婆婆。” 高昭然白眼翻的跟抽筋一样,“我在老也不会比你老的,慕奶奶。” 慕颜夕探手在她额间抚了几下,不怀好意道:“小孙女乖。” 高昭然正要一巴掌拍开,突然瞧见她指尖那只七彩斑斓的蝴蝶,立时将手缩回去,狠狠瞪她一眼,起身一弹一弹的跳进客房,“客房组织征用了,两位小同志思想境界有待提高,现在要服从组织的需要和安排,不能乱搞个人主义嘛,晚安妖精。” 慕颜夕闲闲的拨着细长手指,状若无意道:“你敢弄脏我的房子,我就把你碎尸万段扔出去喂鱼。” 高昭然陡然一下没站稳,撞在门框上,惹的她倒抽几口冷气,头也不回的关上门。 萧墨染也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衣服穿的端庄肃整,一如既往的禁欲清雅,在适才的动作里揉的有些微皱。 哪怕她身在俗世之中,已过欲法,依旧不然纤尘般清濯澄净。 她们两人之前气氛很微妙,慕颜夕欲言又止,仿佛有话,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怎么言明。 她随意乱瞧,好像这个家一下子变得有些陌生,“我……” 萧墨染打断她,“丝罗瓶是何物?” 慕颜夕一怔,心下明了,萧墨染此时此刻,并不想谈论那些与她有关的事,关于她的变化,也不想去提,慕颜夕配合她转移话题,“这是南洋高深降术中的一种,属于飞头降,是降头师利用咒法,以自身落降,初练时,降头师头颅和身体分离,魂魄附着,连带五脏脊柱飞出,于深夜游荡,吸血修炼,待黎明时返回,降术既成之后,就可以不用再受五脏的拖累,只有一个头,穿墙而入,飞行嗜血,也可唤人魂魄吞噬,这样的人同常人无异,不过在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平时不易被人察觉。” 慕颜夕想了想,略去晦涩难明的地方,“而丝罗瓶,则是飞头降失败的表现,需受身体分离之苦,威力也减弱许多,不过,南洋降术中能人辈出,飞头降被改为另一种易施的降术,害死一名男童,将魂魄锁在他的身体里,施飞头降,这种男童又叫人头附肚童神。此法降头师本身不必受这样的苦楚,可丝罗瓶要极阴时辰出生的童男,还需刚满10岁,炼制中又多危险,反噬极大,过于艰难。况这种降术太过阴损,为降术人士所不齿,一有发现,一定会被群起攻之。” 萧墨染沉默许久,身体轻微的颤了下,“无量天尊,愿往生者安,早入轮回。” 慕颜夕垂眸,伸手抱着她,“若非血海深仇,没有哪个降头师愿意忍受身体分离之苦,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男童被害。” 可人的贪心永无止境,谁又能说的清楚。 自身无害,无因果报应,谁又会去管他人生死。 那么久的时光流逝,世人越来越凉薄,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萧墨染温热的吐息覆上她纤柔的锁骨,泛着薄薄一层玉色,水光摇晃,清妩旖旎,搭在腰际,轻轻的推了推,“很晚了,去洗澡罢。” 慕颜夕定定的瞧着她,摇头,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 萧墨染轻笑,在她腰上捏了下,“怎地,你不去,是要弄脏自己的房子?” “脏就脏,明天我叫人来打扫。”慕颜夕凑到她耳旁,“我给你折腾许久,还没缓过来,浑身没力气,不如墨染帮我?” 萧墨染神色平淡,果断拒绝,“不行。” 慕颜夕可怜兮兮的模样瞧她,眼眸柔的水色满溢,萧墨染侧头看向别处,不为所动。 她抬手点在萧墨染眉心,肌肤白皙细腻,挨着那刻,就留恋着不忍离开,划落耳旁,轻巧的捏了把,“不解风情的道长,你前世大概是榆木成精,怎么都不开窍。” 萧墨染淡道:“草木修行,天长日久,心智晚生,多有成仙神者,自是肃敛。” “这可不一定。”慕颜夕扬眉,语笑嫣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黑山老妖。” 萧墨染蹙眉,“此为他人杜撰。” 慕颜夕反驳说:“你觉得我的言论是杜撰,那你所知道的那些事也有可能是杜撰,都过了那么久,谁知道许多年前的事会面目全非成什么样。” ……面目全非…… 很多人相逢不相识,是因着情缘已淡,两两相忘,还是因为容颜衰败,逐渐老去,那些熟识的人,就再也认不出。 或者都有。 “我去洗澡,娘子莫急,相公很快就好。”慕颜夕松开她,几步走进浴室。 萧墨染收紧的手不经意间落在她手腕上,女人像是瘦了许多,青翠玉珠缠绕的松松垮垮,指尖勾着就掉落下去,她伸手一捞,攥在掌心。 慕颜夕妖力深厚,温养的玉珠色泽莹润,雕刻的慈航悲天悯人,一颗颗紧凑的连接着,转过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尽头,就像她找不到源地的思绪,一时间乱的不知所措。 其中一颗,裂开细碎的纹路,纠缠遍布。 萧墨染蓦地颤了下,挺直的身体蜷下去,慢慢靠着沙发,绕着玉珠的手按在沙发一侧,微凉的玉石深深抵进肌肤里,压出一个小小的印子。 眼底黑雾翻涌如潮水,层峦叠嶂,风波起伏,心口紧缩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弱的不成样子。 她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紧的泛着些许艳色,浅淡的红,像是唇上破了个口子,她突然舔了下,却恍然惊醒般闭上口。 寂静的空气里,丝毫声响不闻,唯有轻细的喘息糅进淅淅沥沥的水声里,掩盖而过,没人能够察觉。 良久,萧墨染虚浮的晃了下,慢慢撑着沙发起来,走向另一间浴室。 浴室中温暖潮湿,浮着浴液浅淡的香气,慕颜夕洗完澡,裹着浴巾拐进卧室,萧墨染一向洗的比她快,这个时候,已是倚靠着床头翻看经书。 暖色的台灯照亮卧室一隅,沉沉暗夜中,她仿佛生长在瑶池的莲花,清丽无方,安稳淡漠,冰玉为骨,润泽且雅致。 萧墨染一直都这样温暖,暖着她身边所有人,含着许多时候,许多人,已经消失殆尽的良善。 慕颜夕撩开被子钻进去,浴巾在她折腾下,松散的挂在身上,腰身柔软,玲珑有致,她一把拿过萧墨染的经书,捏在指尖游来荡去,“一本经书有什么好看的。”她缓慢的靠近萧墨染,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它能比我好看呢?” 萧墨染拿过经书合着,抬眸看她,“你在夸自己漂亮?” 慕颜夕凑的极近,鼻尖几乎要挨着她的唇,“墨染,莫非你觉着我姿色不够呢?” 萧墨染仔细的看她几眼,正正经经地说:“世人皆知狐妖美艳,九尾天狐为最。” 慕颜夕忍不住叹气,自己这么娇媚诱人,怎么除了那天,这禁欲道长就不动心呢,换做一般人,早就扑上来了,哪儿还用得着这么费事,难道真的是自己魅力下降?要不要改日找人验证一下? 她深刻感觉自己勾引人的功力有待提高,只是找人验证这事就算了。 慕颜夕抚额,“萧下惠,我们可以休息了。”她背转过身躺下,不多时,却感觉背上微凉的碰触一点一点,在肩胛那处勾描轻抚。 身后传来萧墨染清冽的声音,“颜夕,你背上两道纵伤,何时受过?” 慕颜夕回身,探手攀着她的腰,微微收紧,抵在她翩然若蝶翼的锁骨处,“那个啊,很久了,我小时候天赋奇高,一出生就有了三百年道行,可是不知怎么,却不能化形,背上还长了一双赤红羽翼,在迷障深林里,几次险些被妖兽当做食物吞了,有一次我从林子里狼妖手中逃离,不过我那时满心怨恨,逮着机会咬掉那只狼半条尾巴,然后狼妖就对我紧追不舍,直到最后,他设计用眩雾草迷晕我,他仍觉得不解气,就撕扯掉我背上的羽翼。” 萧墨染抚在她背上的手狠狠顿着,过了阵,挨着她背上那里愈合的伤痕勾描。 慕颜夕笑说:“也是奇怪,我没了羽翼那刻,竟然就可以化形了,狼妖也算误打误撞,帮我一回,不过之后遇上乌见尘,她焚烧整个迷障深林,深林所有生灵,也被她屠杀殆尽。” 她言语恍若叹息,“从那以后,到我进入七绝圣殿之前,我一直把她当做亲人,唯一的亲人。” 慕颜夕从未否认,乌见尘一直待她极好。 萧墨染低低的嗯了声,眼眸澄澈透明,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昏暗。 好像是,无处不在的黑色翎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同志们晚安, 第109章 百年 一夜好梦,像是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样安稳,身旁大片的床单被子,笼着柔和的暖意。 萧墨染斜斜的倚靠床头,执着一本经书在看,偶尔需要翻去一页,小心的没有流泻什么响动,现在是早上八点,浅白的天光透过窗帘拂落在被单上,已经大亮。 原本这个时间她本该是去默诵经书,自小生长在清心阁,早诵的习惯从不曾间断,可一边的慕颜夕手臂牢牢锁在她腰侧,萧墨染想挪开她的手,又不忍吵醒。 慕颜夕少有好眠,呈着她不设防备的坦诚和真实。 也仅仅只有这一刻。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在早晨空寂的楼道里响彻,持续不断,慕颜夕醒了,眸子里含着几分朦胧,好似睡梦刚醒的不真实。 慕颜夕眯眼,目光逐渐变的清明,在萧墨染起身的时候,竖起细白的手指抵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下。 萧墨染靠近她,同她一起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卧室外有轻手轻脚的关门和脚步声响,接着是高昭然怒不可抑的低喊:“按按按,按什么按!也不怕手给按残了,有你这么高平率的按门铃?打电报吗?才八点谁这么不道德,一点礼貌都没有。”她的话戛然而止,许久压抑说:“你来干什么?!” 还没听着有人答话,立时就是咣地巨响,大约是高昭然盛怒之下,狠狠摔门,房子都微微的晃了晃。 那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门坏了没有。 震的落下些许灰尘,萧墨染低低的咳了声,慕颜夕脸色一片阴郁,眸色沉沉,冰冷如霜。 她换上居家的衣衫,乌黑卷曲的发松散的披在肩上,纤腰一束,身姿修长,手腕上青翠玉珠缠绕着,清寡平淡里,透着极致的诱惑妖娆。 慕颜夕伸手在萧墨染肩上按了下,示意她不要出来,这才打开门走过去。 高昭然站在玄关,神色透着几分冰冷,见着慕颜夕来,收敛一些,突然想起自己适才关门的力度失控,脸色变的更加不好了。 慕颜夕有几套休闲的衣服主卧放不下,搁在客房的柜子里,她随便挑了身能穿的衣服换着,只是高昭然身形比较瘦,衣服有些不舍身,松散旷荡的挂在她身上,裤腿挽起露出包裹好的绷带和小腿。 高昭然见着慕颜夕出来,勉强的笑了笑,正要跟她打招呼,门铃又响,高昭然脸色瞬变,阴的彻底,几步过去一把拉开门,外面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约莫一米八五左右,长的英武俊朗,维持着继续敲门的动作。 高昭然怒目而视,慕颜夕毫不怀疑,如果她手上有菜刀,一定会对准男子的头砍下去,从头到脚。 重点是,慕颜夕不认识这人,也不欢迎。 慕颜夕好整以暇道:“降……高小姐,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并且满意的解释。” 高昭然眼角抽筋,回头说:“不如请你先回卧室?我会给你合适的补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慕颜夕视线移到男子身上,“相比你的补偿,我更介意我家什么时候成了超市,陌生人竟是想来就来。” 高昭然沉着脸,对着男子,“那你先出去。” 男子不为所动,挡在门前。 男子淡淡看她一眼,眉心微皱,稍稍退后一步,“抱歉,打扰了,我是来接她的。”男子看了看高昭然腿上的绷带,伸过手去想扶她,却给她躲开,叹道:“我们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你,回去吧。” “你是癞皮狗变的呢?跟的够紧啊。”高昭然冷道:“我当然会回去,不过不是现在,你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事一天不解决,我就永不会回族,别用那些屁也不是的话阻我。” 男子沉默片刻,盯着她:“我来的时候得到吩咐,你不从,族中会有人亲自来找你,至于是谁,你比我清楚。” “行,既然族里决心已定,随他们折腾就好。”高昭然嗤笑,“有本事就上,我来者不拒。” “与族对抗没有好处,你分明见过,现在还有余地,你怎么就不能选另外一种。”男子依旧很是平静,听着她刻薄的言语也没有生气的痕迹,想说什么,又顾忌着慕颜夕在不能开口。 “另外一种?”高昭然逼近,语气莫名的冷,“我见得多,难道你就见得少?你不知道我顺从的走下去会是什么结局吗?” 她突然笑了,明艳张扬的脸上含着许多嘲讽,“你以为我还有别的选择呢?无论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高昭然又道:“话都完了?既然没话可说,你还不滚?!” 男子眼底的光亮迅速的灭了下去,映的昏暗平淡。 “这位先生。”慕颜夕没耐性再看下去,“从各个方面来看,这里都是我家,我允许高小姐在,并不代表可以容忍你在八点的时候堵在我家门口,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现在,请你离开。” 男子身体僵硬许久,却是根本不去搭理慕颜夕,蓦地转身就走,闷闷的脚步声荡在楼道中,碎成一圈圈回音。 高昭然轻轻的关上门,张了张嘴像是要对慕颜夕说什么话,最后还是一言不发。 慕颜夕淡道:“降头师,你只需要把地上的灰尘打扫干净,方法不限,其他的,我一概不想管。” 高昭然低着头,含糊的应了声,明亮通透的日光里,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回去卧室,萧墨染已是起来,正在整理床单,柔软的料子伸展平整,衬的她修长的手好似极好的白玉,连指尖都圆润漂亮。 萧墨染继续收拾,头也不回的问道:“是谁呢?” 慕颜夕看着她弯曲坚韧的身影,“一个男人,我不认识,看样子,应该是降头师的朋友,或者亲人,今天才找到她,想接人回去,不过被降头师拒绝。昨晚接她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她身上没有联系工具,家里也不安电话,这人能找来,也算有些能耐。” “另一个降术师?”萧墨染停下,抬眸瞧她。 慕颜夕鼻尖动了动,深深吸口气,“不是,我没有感觉他身上有纠缠不散的阴魂厉魄,降头师常年与尸体为伍炼降,总会带着一点血腥味,且阴灵缠身,可他没有,不过,我感觉到另外一个熟悉的东西。” 萧墨染眉间稍凝,“蛊。” 慕颜夕轻笑,“墨染聪明,我的确察觉到了他身上本命金蚕,养的不错,有些年头了,只是相对的,他的本命金蚕也会感到我身上的蝶翼,蛊王能力高低不同,相互制肘,他的本命金蚕敌不过蝶翼,多少回受制于我,只是,我不曾听闻南疆哪处有他们这样归隐的擅蛊部族。” “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却在此时越显越多,不知是否与青莲玉璧接连出世有关,难以揣测祸福。”萧墨染静然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慕颜夕继续说:“关于人的所有事情,大多变化莫测,这么难猜的事,就不必太费心思,待着它的破绽就好。” 萧墨染唇边轻轻的扬了下,“青莲玉璧一事你可有线索?” 慕颜夕答道:“已经有点眉目,我想在确认一下,浪费些时间而已,青莲玉璧不急,就快过年了,修养一段日子再找,阎罗十殿都有损伤,得慢慢养。青莲玉璧无不被人视作珍宝,一旦拥有恨不得捂起来再不让它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跑不了。” 萧墨染垂眸,长睫上浮光如雾,漫的缭绕朦胧,“你自行定夺便是,不损无辜者性命,我不拦你。” 慕颜夕顿着,转移话题道:“墨染,附近的一条街上的电影院上映了几部评价不错的电影,距离也不远,大约十分钟左右就到,陪我去看?” 萧墨染轻怔一下,眼底墨色晃了晃,“何种电影?” 慕颜夕朝着她眨眨眼,笑的很阴险,“今天放映……画皮二。”她又补充一句,“就是一个狐妖勾引皇族公主的故事。” 萧墨染常年在山上,诵读经书,静心修道不理外物,纵然不是消息闭塞,也不会去关心什么电影电视剧,不过她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题材的电影。 难得她喜欢,萧墨染倒是也不想扰了她的兴致。 慕颜夕不等她回神,直接从柜子里挑着她的衣服催促她换上,然后拽着人就出门了,临走时候交代在家的高昭然留意新闻,有没有报道近郊死人的事,正是她伤了腿哪儿都不方便去,这事交给她最好。 天气有些湿冷,泛着愈发深沉的寒凉,日光浅薄,不是周末,也过了清早老年人聚集的时候,许多年过半百的人三三两两跟着往回走,手上拎着采买的蔬菜水果。 慕颜夕拿着条乳白色围巾给萧墨染搭好,仔细的掖了掖,萧墨染气韵转阴,身体逐渐虚弱,湿冷也受不了太多,她自己倒是冷热不忌,没有别的准备。 树木枝桠光秃秃的伸展着,叶子尽数落下,偶尔有几片枯叶迎着冷风凌乱摇摆,好似转瞬就能碎了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近乎隆冬腊月的死寂和萧索里。 像是颓然无力的屈服轮转。 不可违抗。 她们悠闲的走向电影院,慕颜夕握着萧墨染的手腕,温热的体温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带起一阵飘渺的热度;有些车开的较快,刮过行人身边,带的人站不稳,萧墨染稍微上前,半掩住慕颜夕,去给她一下带了回去,护在另一侧,清冽雅致的檀香包围着,透出几分熟稔的契合。 就似这般相濡以沫的方式,走过许许多多的春寒,夏雨,秋霜,冬雪,踏遍古朴安静的山川小镇,很多年。 恍若千年一瞬般短暂而不满足的相守。 一人一妖。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二更,不过稍晚一点, 第110章 请柬(修) 近郊,别墅区东区。 临近寒冬,四周林子里一贯的鸟语虫鸣都消失不见,仿佛短短几天就沉寂下去,唯有别墅里养在温室的鸟儿叽喳叫唤,在温暖日光下,显得灵动活泼。 李家老太爷喜欢黄鹂,倒不是什么珍稀的鸟,也不难养,许多贪慕李家威势的人投其所好,送了李老太爷不少的名贵鸟雀,只老人家心性,唯爱黄鹂,费心的找全黄鹂属29种黄鹂鸟,四季如常的脆鸣声声,朝气蓬勃。 李家的后人,却是受不了日日鸟叫的吵杂烦闹。 李墨凡在窗前站了许久,微冷的风揉着雨露的湿意送进来,拂过她乌黑顺长的头发,她像山谷中静自生长的幽幽兰花,空灵寂然的美。 两天前的夜里,她就是在这扇窗前,看见了自己远嫁海外的小姑,纵是变的诡异,不再熟识,她也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的小姑。 不过,她甚至来不及问小姑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晕眩令她颓然倒地,等再醒来的时候,小姑已经没有踪影,窗上的掌印,窗外地面的血迹,也都没了,干净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非看的真切,她都想怀疑自己有没有看清楚,还是思念亲人而生的幻觉。 房间采光很好,离她不远处是小憩的地方,搁置着单人沙发和几案,现在,那里陈放着一份文件,是老管家调查有关西餐厅那个女人的资料,李墨凡已经仔细看过,可是很多地方都不清不楚,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女人背景深的连李家都无权得知她的一切。 文件上只有几个信息比较有用,她是慕颜夕,夜总会倾色瑶池的老板,一直在成都,但在最近几个月迁址到重庆,她的生意涉及很广,几乎挣钱快的行业都有她的股份,但倾色瑶池利润最高,和很多名门公子多有往来,在一群性子尖刻的贵妇大小姐中也是左右逢源。和她关系比较近的,一位是清心阁久负盛名的清莲道长,另一位,是意天居风水大师叶纯白。 何瑞风是何家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何家是商业上的后起之秀,只是比不得李家底蕴深厚,他的生意有十几项都是在倾色瑶池谈成,自是和倾色瑶池慕老板相识已久。 其中还有一项让李墨凡在意,倾色瑶池曾经发生过命案,死了7个人,凶残的案件震惊成都市政府高层领导,责令警察局全力侦查,限期破案,最后给出交代,媒体向广大市民播报经警方多次排查追踪,终于抓到凶手,最高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市民不了解,以为此案告一段落,可李墨凡看的文件上却是写着,和警方合作破案的人是慕颜夕,更不是一件普通的碎尸案。 有关鬼怪,封入警局绝密档案。 能解决鬼做下的案子,不会简单,那慕颜夕的身份和能力就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李墨凡不清楚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埋藏着什么秘密,可是关系小姑,她觉得需要调查清楚,但家族给不了她什么助力,很有可能还会成为她的阻碍,毕竟所有迹象都表示家族有心掩盖,不会轻易让她得到线索。 唯物主义思想一朝一夕更改不太可能,不过现在也由不得她多想。 除了鬼怪的说法,没有哪种科学可以解释她遇到的情况。 有人敲门,穿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大小姐,叶小姐到了,已在客厅等候,您什么时候见?” 李墨凡静道:“杨叔,请叶小姐稍等,我马上就来。” 老管家应着:“是。” 商人常年生意往来,最讲究财运气运,人生来的气运是天命,难以有所更改,但自古就有以风水格局增强气运,消灾解难的说法。古时家族风水好,祖先福泽后辈,几代富贵的事屡见不鲜,是以商人大多重视风水,成立公司,搬迁新家,都要找风水师看过才好。 叶纯白风水造诣之高,在成都府都是有口皆碑,凡经过她手的地方,无一不是财运亨通,城市小区选址建设,集团写字楼布置都会找她。 李家几乎所有产业风水方面的事全是由叶纯白负责,而且之后生意一帆风顺,有几宗难谈的项目没费太大周折顺利签约,叶纯白也就成了李家的贵宾。 李墨凡稍稍整理就下楼去见叶纯白,她们只见过几面,谈不上熟悉,也不能算是陌生,叶纯白一本正经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体挺的笔直,神色肃敛,面前咖啡好像没有动过。 她长的太过妖孽,纵是李墨凡看多了或明媚或清柔的美人,也是不得不赞着叶纯白样子好看,未曾有丝毫的化妆勾描,却是天生妖娆媚骨在身,衬着她正经端庄的性子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李墨凡定定的看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虚浮。 仿佛这世间,没有人能比她更漂亮。 见她下楼,叶纯白起身迎接,伸手和李墨凡轻轻的挨了下,掌心微凉柔软,“李小姐好。” 李墨凡浅濯的笑着,“叶小姐很守时,我约你九点,没想到你提前来了。” 两人落座,老管家安静的站在李墨凡身边。 叶纯白面无表情,“遵守时间是好习惯,谁都不喜欢无故迟到的人,就算有理由,也会很失礼。” 李墨凡不怎么在意她的严肃正经,事实上她已经习惯了,见着叶纯白几次,她都是这幅冷淡的样子,偶尔还会言语刻薄,大抵可以归为人的一些怪脾气。 “叶小姐请坐,你瞧我,觉着跟叶小姐投缘多聊几句,就忘了请你坐下。” 叶纯白复又坐回原来的地方,直白的说:“李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呢?还是哪里的风水出了问题?” “叶小姐改的风水怎么会有问题呢,我今日请你来,跟家族没什么关系。”李墨凡唇角弯了弯,“不过,我最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可能跟风水有关,所以想请教叶小姐。” 叶纯白神色极淡,道:“李小姐尽管说,但凡我能有所建议,一定尽力。” 李墨凡将那晚所见所闻的事选择性的告诉叶纯白,她表情一直都没有变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若非这件事太真实,我亲眼得见,很可能会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李墨凡说完,端起面前老管家早就放着的咖啡抿一口,已是有些凉了,醇香逐渐淡去。 叶纯白冷笑,“李小姐,如果你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我没什么能帮到你,我懂的是风水,捉鬼这种事,你还是去找道士来的好。” “她不是鬼。”李墨凡蹙眉,“我肯定她不是鬼,鬼不会流血,鬼也不会有温度,可是她有,是人。” 叶纯白淡然瞧她,“李小姐,我希望你清楚一点,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也不论她是不是鬼,我都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 李墨凡笑意敛去,空气一下子降的有些冷,“不过一个提议,并不是要求叶小姐一定得帮我想办法调查,不过我知道叶小姐认识懂这方面的人,能不能帮我引荐?” “李小姐查的倒是很仔细。”叶纯白看也不看她,“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去找她就是。” “看来叶小姐那位朋友跟叶小姐的关系不是很好。”李墨凡细长的手指抚在脸侧,“我与她互不相识,冒昧过去找人,她未必会理我。” 叶纯白起身,望向李墨凡,乌黑的眼珠墨色流淌,“李小姐猜错了,就算我可以替你传话,她不愿意,也一样不会理你,既然没区别,就不用我多此一举。” 李墨凡随着她站起身,长裙轻摆,亭亭玉立,“我只是寻求意见,叶小姐不方面,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我能不能请你最后帮我一个忙?” 叶纯白本欲离开,闻言停住,“什么事?” 李墨凡身旁的老管家上前几步,递给叶纯白三封请柬,她翻开看了看,上面各自写着叶纯白,慕颜夕,萧墨染的姓名,意为三天后晚8点铭盛集团主办一场珠宝展示会,邀请她们三个人前来观赏。 李墨凡笑说:“不会耽误叶小姐太多时间,只要将另外两封请柬交到另外两个人手里就可以,至于她们是不是来,都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在为这事麻烦叶小姐。” 叶纯白利落的将请柬收到包里,“可以,我会办到,李小姐,但愿你请的动她。” 李墨凡悠然浅笑:“借你吉言,希望你的朋友会赏光。” 叶纯白不欲多言,快步离开。 老管家看了看李墨凡,担忧道:“大小姐,你真的……看到怪异的事了?两天前?大小姐有没有告诉老爷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会不会是家里小辈的恶作剧?” 她沉声道:“杨叔不信我?我几时说过谎话,虽然我醒来以后一切都被掩盖,但我确定经历过,但这件事我暗中留意却没有头绪。” 李墨凡的目光落在已经冷透的咖啡杯子边缘,“我为家事却找一个外人来商量,不过是我在家里的人身上得不到能让我相信的答案,甚至还有人蓄意掩盖,我虽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却也不能毫无作为。” “我当然相信大小姐。”老管家小心翼翼的说:“大小姐,家族不让你知道,可能也是为你着想,不会有多复杂。” 李墨凡笑容浅淡,“为我着想?那天晚上动静这么大,父亲会不知道呢?父亲清楚我的性子,真是为我着想,不如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就把什么都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再查,可父亲什么都没说,事关小姑,我不能不管。” 她每每想起那夜小姑的样子,声音,就是一阵一阵的心寒,晚上根本难以入眠,是有人谎称小姑远嫁海外?还是谁将小姑折磨成了这幅模样,逼到如斯境地?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跟她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竟不知,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藏着很多没人知道的秘密,或者曾有线索,被她忽略掉了,再也记不起来。 那一切的探究,就得从头开始。 但她没有任何手段,家人不能依靠,只得寻求外援。 哪怕行为不算理智,也谈不上周全和完美。 可是她隐隐觉得,如果不将这些查的清楚明白,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糊里糊涂的远嫁到海外,在很久以后暗沉漆黑的夜色里,悄悄出现在故地。 不明原因。 李墨凡复又端着咖啡,明净的杯子映着她模糊的脸,“杨叔,我的这些想法,暂时不想让父亲知道,你虽然是他的下属,情意深厚,不过,父亲应该也不会很快知道我想做什么吧?” 老管家神色一凛,低低的应着:“不必大小姐吩咐,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墨凡一口饮尽杯里的咖啡,随手抽张纸巾擦了擦,洁白的纸巾沾着浅淡的褐色,被她捏成一团。 “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大家晚安, 第111章 端倪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临近中午,附近餐厅不少,可道长对材料有特殊要求,慕颜夕不得不放弃在外解决午餐的想法载她回家。 一路上她都在气愤画皮二里的狐妖不符合狐妖的形象,让她难以忍受,萧墨染倚着,静静听她说话。 慕颜夕的声音柔软惑人,含着不易察觉的媚意,纵是在抱怨中,也像在勾人似得。她的妖娆,绽放的那般密切而浓烈,无时无刻的渲染。 萧墨染垂眸,长睫轻轻覆了层浅薄的天光,衬的眼睛乌黑明亮,澄澈若溪水。 到了小区,慕颜夕慢慢滑进地下停车场,萧墨染去等电梯,慕颜夕锁好车跟在她身后。中午回家或者外出的人不多,电梯下的很快,不多时,叮一声轻响,泛着金属质感的电梯门打开。 萧墨染微不可查的皱眉,转瞬平复,她依然不是很喜欢这样空间封闭的环境,好似束缚其中,有意外发生,其中的人没有丝毫反抗能力,若非慕颜夕坚决抵制从楼梯走十几层回家,她会选择另外一种途径。 电梯门缓缓关闭。 黑暗的纹路一闪而逝。 待电梯停在慕颜夕家所在的楼层,萧墨染身形一顿,伸手拉住慕颜夕,她回身,凝眸瞧着萧墨染:“怎么呢?” 萧墨染挨近她,右手往她腰际滑去,探进她外套口袋里勾出钥匙,“念珠落在车上,我下去拿一趟。” 慕颜夕应了声,这几天萧墨染诵经次数不多,可念珠一直不离身,她见的都已经习惯,刚才总觉着她身上少些什么,原是念珠不在。 萧墨染极快的在开门键按过,一闪身进去,慕颜夕目送她离开,走到家门口,找钥匙,开门。 电梯匀速下降,无人在此时等待,自是畅通的一路到底。 上面楼层数字变换,萧墨染掩在衣后的左手垂下,漏出手中精致雕刻光泽微旧的木质念珠。她澄黑的眼眸漾着冷冽的光,像是雪山上冰封的寒潭。 水不结冰,却寒冷刺骨。 清冽的檀香味逸散,封闭中,映的雅致又安宁。 慕颜夕进门就停在玄关,看着眼前古怪的人暂时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叶纯白和高昭然并着坐在一处,气氛僵硬的凝固一样,叶纯白神色淡然的端着咖啡一口一口抿,旁边放着已经撕开的糖包和奶包。高昭然盯着电视看新闻,一个台接着一个台,不过从她明显走神的样子看得出她应该什么都没看进去。 慕颜夕将钥匙随手放在玄关小柜上,换过鞋,看了看叶纯白手边的包装纸,“叶先生,咖啡里加三包糖和三包奶和糖水有区别呢?你怎么不干脆喝糖水?” 叶纯白再抿一口,“我不喜欢糖水,寡淡的甜味,太腻。” 慕颜夕似笑非笑:“还有其他饮料酒水。” 叶纯白淡道:“慕老板家中空空如也,高小姐找不到你的珍藏,只得给我冲咖啡,我不喜欢苦,所以要加三倍的糖。” 慕颜夕同样不喜咖啡,这里没有备着,高昭然从哪儿翻腾出一包速溶咖啡来,随意的看过去,突然笑了,那包速溶咖啡是很久之前买的,只剩一包,放的都过期了,前些时候炽影派人打扫这里翻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扔。 “你一向是对我讨厌到避之唯恐不及,说罢,你来有什么事?”慕颜夕抱着手臂,居高临下。 “我并非是讨厌你,单论人,慕老板还是不错,可你的职业让我厌烦,自是喜欢不起来。”叶纯白喝完咖啡,从茶几上抽张纸巾擦拭干净,挑开身边的包拿出两封请柬递过去。请柬颜色大多艳丽,这两封倒是素雅大方,叶纯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扣着,瞧着修长好看。 慕颜夕接着看完,笑意收敛,仔细想了想说:“李墨凡?据我所知,墨染和我都不认识她,为什么会给我们发请柬?” 叶纯白面无表情:“你和道长声名在外,成都上流人士鲜有人不知道,有心人想了解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颜夕挑眉,眼底的墨色冷下去,“她查我。” 语气虽冷,可心里却不是很在意,她的资料牵扯到军方政界被严格保密,即便是政界人士,没有相应的权限也不能去调出她的资料,能查到大多都是没用的信息,所以她并不担心。 “我是风水师,李氏集团主战房地产,它是我几个大主顾之一,它家的大小姐请我帮忙,我没理由拒绝。”叶纯白拿着包就要走,绕过慕颜夕,“她只托我这么一件事,至于去不去,随你。” 慕颜夕倒是不想答应,可现下牵扯到萧墨染,她不能代替去做决定。 叶纯白走到玄关正出门,忽然停住:“慕老板,你的咖啡很难喝。”说罢,开门走人,没有给慕颜夕反攻的机会。 慕颜夕眯着眼盯着没关好的门很久,才坐到绵软舒适的沙发上,探手在高昭然小腿伤处狠狠捏了下,直疼的她面目狰狞吼道:“死妖精你疯了?!捏哪儿不行你捏腿?!疼死姐姐了。” 慕颜夕瞥她,浑不在意高昭然的咆哮,“谁让你装尸体,人都走了也不说话,当看不见我呢?” 高昭然冷哼一声,“尖酸刻薄的风水师,我懒得搭理她,你跟她关系不错,我连带着也就懒得搭理你。” “那好啊,你赶紧走吧。”慕颜夕指着门道。 高昭然:“……” 真无情。 高昭然心里暗骂死妖精连个台阶都不给她,心狠手黑不给面子,同时转移话题道:“莲花道长呢?你们两个一起出去,她去哪儿?难道你把道长抛弃掉了?哎呀呀,负心人。” 慕颜夕眸色一凝,眼尾的妖娆散去不少,没搭理阴阳怪气的高昭然,现下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小时,萧墨染只是去车里找念珠,就不大的空间,纵是翻个三四回也用不了这么久。 她立时起身就要去寻人,正迎上推门进来的萧墨染,见她着急的往外跑问道:“出了何事?” 慕颜夕心里一松,仔细的瞧着她。 萧墨染衣衫整洁,不沾丝毫灰尘,一如既往的安稳宁静,看着慕颜夕的眼眸波澜不惊,没什么异样,左手缠绕着木质念珠,细致的纹理映着她莹白肌肤,极美如玉。 慕颜夕暗地里留神她的表情,状若无意道:“没什么,我见你许久不回来,怕是有你有麻烦,正要下去找。” “无事。”萧墨染淡漠的答了句,换上鞋走向卧室。 念珠干净的不染纤尘,在她指尖轻轻晃动,一下一下,刻着慈航坐像的珠子上裂着些难以看清的纹路,细小的几道,让慈航像有些四分五裂的破碎感。 慕颜夕观察不出什么,便没再说话。高昭然优哉游哉的看电视,虽是只让她看新闻,可叶纯白不在,整个房间的气氛都轻松不少,她跟叶纯白差别太大,看不上她那刻薄样,没说几句话就想吵架。 这一点倒是跟慕颜夕一样。 不正经的人总容易跟很正经的人吵架,因为各种匪夷所思常人看起来根本不值得吵的原因。 高昭然像做报告一样对慕颜夕说:“妖精,我看了一上午成都本地的新闻栏目,那事就跟没发生过似得,消声觅迹,连个渣都没人提,以媒体闻风而动的闪电速度来说,要么是媒体没得到信,要么是有人压下去。” 慕颜夕俯身,给自己倒杯水,慢慢抿着,“媒体的线人无孔不入,它们没得到信的几率很小,我比较偏向后一种情况。” 高昭然侧身,抬眼觑着她,微暖的日光透着明净的落地窗映过,她容貌明朗美艳,肆意的绽放着,仿佛以往的迷蒙瞬间消散,变得通透精明。 “你还要不要继续追?” 慕颜夕轻笑,时不时的望向主卧,“我为什么要追?这是你的事,我不管。” 高昭然笑嘻嘻的,“我看你好像很感兴趣。” “说错了。”慕颜夕捏着玻璃水杯,杯壁上衬着她润白的指尖,“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你突然靠上来,为安全考虑,我需要留意细节。” 慕颜夕迫进她,高昭然给她盯的不自在,稍微侧着头,她满意的勾着唇,“每个人的*都不同,*会影响他们的做法和手段,那些人发生了什么,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不过,若是你能维持现状,或许我们还能做朋友,降头师,你说是不是?” “别这么生硬,友人不是得深入了解才能增进感情?我是拉近咱俩的关系,姐姐我对你心仪已久,这不是找机会跟你发展一下。”高昭然不怀好意的抛媚眼,转而又一巴掌拍她肩上推远点,双手护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敷衍的态度让人一看就是装的。 慕颜夕眼尾抽了抽,暗骂这人就是一团烂泥,踩上去都怕脏了自己的鞋,粘着就揭不下去。 “我不出轨。” 高昭然纠缠不清,“一回生,两回熟嘛。” 慕颜夕:“……” 两人世界插进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第三者是什么感觉? 慕颜夕是觉着她恨不能将高昭然分筋错骨再扔到外面让她自生自灭,真不该一时兴起去救人,有她在的时候,萧墨染雅致端庄的紧,连她靠近都不许,这让慕颜夕很是抑郁。 不过她郁结的心情在看到萧墨染端出全素宴,高昭然脸色变的跟青菜一样油绿油绿以后,她一下子觉得心情很好,阳光异常明媚。 高昭然朝萧墨染眨的眼都快抽筋了,对方目不斜视,她低声道:“莲花道长,我是病人……” 萧墨染将面前一盘西兰花推到她面前,“高施主,你伤在腿,余毒不清,此物对你甚好。” 高昭然脸色更绿,直勾勾的盯着寡淡少油的西兰花,“莲花道长你会做荤吗?比如鸡汤什么的?” “贫道自幼出家,门规清律严明,清心弟子饮食之由不可杀生。”萧墨染轻描淡写道。 慕颜夕紧接着说了句:“我会。” 高昭然眼睛蓦地亮了,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慕颜夕又说:“但是我不想做。” 高昭然:“……” 真是,这地方没一个好人,连伤残患者都欺负。 慕颜夕想了想道:“墨染,刚才叶先生给我两封请柬,是铭盛集团在三天后会举办一场珠宝展示会,邀我们去。” 萧墨染顿着,“我们?” “恩。”慕颜夕应着,“按着叶先生的意思,铭盛集团的大小姐李墨凡查过你我,资料信息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番邀请,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萧墨染长睫颤了颤,在细致莹白的脸上覆了层浅淡的阴影,“那就去罢。” 慕颜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萧墨染的性子,该是不想去参加这些俗世活动才对,怎地答应的这么快。 萧墨染仿佛解释般道:“你不是猜测她的心思?避了一次,避不过第二次,不若前去,静观其变,才好从中周旋。” “你说的有理。”慕颜夕若有似无的瞧着她,但萧墨染依旧没有丝毫破绽。 她是有种直觉,下意识的觉得萧墨染不对劲,就像一直习惯的物什摆放在固定的方位,突然有一天变换了地方,熟悉的人就会觉得不舒服。 可她还是萧墨染。 变化快的不可捉摸,有些端倪不知不觉中显露,但她没有把握,也不能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我因为可以和你相爱,而骄傲,然而你却不知道,我期待在你爱的世界里变的重要……稍晚二更, 第112章 眼见为实 一晃三天时间过去,珠宝展示会以后照例会有个舞会,晚礼服是舞会正装,慕颜夕有自己一贯喜欢穿的样式,萧墨染的那套是从国外定制,连夜空运过来。 原本是叶纯白要来接她们过去参加珠宝展示会,可慕颜夕觉着麻烦,就直接推了,到舞会的时候再去。萧墨染不重珠宝饰品,而李家做为主办方,李墨凡这位大小姐定然是位置会区别其他人,纵然是想探知什么,却也不是最好的时机,慕颜夕自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参加其后的舞会。 临冬的天黑的有些早,六点左右已经没什么光亮,黑漆漆的,闪耀的星群被大片大片乌云遮蔽,只露出三三两两的几颗,隔着遥远空旷的距离,显得孤独而寂寥。 主卧暖白的灯光下,慕颜夕穿着一袭澄黑晚礼,衬着她细美如瓷的肌肤,剔透浅薄,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落在她光裸玉致的肩上。 黑白的主调永恒不变的神秘高贵,恍若正邪不分的黑天鹅,模糊朦胧的糅合在一起。 虽是没有面具,气质极像,却又有分明的区别。 她在为萧墨染整理衣装,萧墨染挺直着身体站在她面前,掌心下的肌骨有些微微的紧绷,她脸上描着细致的淡妆,清丽无方,眉眼清淡幽静,修行日久沁着超然于世的雅致端庄。 纤腰柔美,白色长裙晚礼服腰身勾紧合度,衬着她身姿修长高挑,恍若天地间濯漾不染的莲花,静静的在暗夜间绽放。 檀香逸散,安稳宁静。 她净到极致,却隐约透着难以抵挡的勾引,无关不洁的*,只是对纯粹美好的靠近。 慕颜夕凑近她,温热吐息覆着她耳后的肌肤,停了几秒,她柔软的耳垂便是透着几分润泽樱色,浅浅薄薄的一层,旖旎而缠绵。 萧墨染稍稍靠前,离慕颜夕远了些,女人的呼吸热的有些烫,让她觉得身后透着灼人的温度。 慕颜夕探手环过她的腰,往怀里带去,低头吻在她肩上,吐息更热,萧墨染轻唤:“颜夕,时间不早,迟去会失礼。” 慕颜夕的手在她腰际来回轻抚,升腾的温度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衣服烫伤她,萧墨染转身推拒,却是给她压着倚门,慕颜夕抵过去,吻上她,滚烫的唇将萧墨染也带着热起来,按在她肩上的手给她束缚住,垂下去。 慕颜夕紧紧的包裹住她,抵死缠绵,乌黑的眼眸欲念纠缠,透着她仿佛无休无止的索求。 萧墨染推拒般的抵抗越来越小,却依然不肯服输,慕颜夕左手突然地从她脊背抚过,泛起阵阵又酥又痒的怪异感,右手捏着她的下巴摩挲,吻着她微凉的唇,又亲了亲,这才松开她。 萧墨染喘口气,垂下眼道:“该走了。” 慕颜夕眉眼弯弯,眼尾凝着极致的妖娆放肆,牵着她出门,慕颜夕高挑的身姿在光洁的地板上投射出浅浅的影子,她们一前一后,十指交握。 慕颜夕张开手,稍稍低头看着掌心,神情冷淡肃敛。 离韶又一次做她们的司机,她时间拿捏的刚刚好,送她们过去的时候,正是珠宝展示会散场舞会开场的时候,李家选择近郊的名仁会馆作为主办场地,名仁足够宽阔奢华,会馆一楼就有舞会大厅,唯有展示会需要在二楼布置。 会馆内有侍者引领,接过两人的请柬,推开门。 大厅里音乐舒缓轻柔,慕颜夕难得的保持低调,同萧墨染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记性好,大多见过的人都能记得住,可厅内许多人都是生人,不熟悉。 李家交好的那些商业精英,豪门子弟盛装出席,觥筹交错间刀剑往来,无声无息却已是达到自己的目的。 舞会的复杂繁琐,成了有些人不喜参加的原因。 慕颜夕分开人流,走向寻到的偏僻角落,半途就有人迎过来,正经严肃的叶纯白,衬着风骚恣意的红色长裙,渲成一种异样别致的艳丽,好似一瞬间,她便是美的天下独绝,唯她一人倾国倾城。 越漂亮的女人越抢镜,尤其是叶纯白这样美到极致的女人。 那些成功男士目光时不时的看过去,追随着叶纯白。 侍者停在慕颜夕身边,她顺势端了两杯红酒,递给萧墨染的时候小声说:“这是红酒,你可能不喜欢这味道,端着做做样子就好。 萧墨染轻轻点头,接过她手上另一只杯子。 高跟鞋清脆的嗒嗒声随着叶纯白越来越近,慕颜夕举杯和她碰了下,“叶先生今晚可是艳压群芳,该是不少俊杰邀你跳舞罢。” 叶纯白轻笑,冰冷感一下子散去不少,眉眼艳丽若桃花,“等的人不来,哪儿有心思陪他们跳舞。”她停了片刻,指引般看向另一边,说:“既然来了,李家大小姐就在那里,你好歹去跟她客套几句。” 慕颜夕眯眼,秀眉微挑:“还请叶先生引荐。” 精致高贵的宝蓝色晚礼衬着李墨凡好似空谷幽兰,清淡的笑着,长长的乌发挽起,脖颈白皙修长,泛着淡薄的玉色,举止有度,大方得体,周旋在身旁男人女士之间。 她低头婉儿,言语轻轻,看着她的人却只觉贵不可言,恍若不可攀比的高度。 慕颜夕突然停下,心口跃动剧烈的让她感到难受,眼前蓦地模糊起来,握着萧墨染手腕的手紧的发白,萧墨染眼底诧异一闪而逝,扶着她。 这感觉转瞬消散,快的她琢磨不到蛛丝马迹。 叶纯白到李墨凡身边,对她说了些什么,慕颜夕离着有些远,听不清楚,李墨凡缓步走来,眼眸深邃沉静,对着她举杯,“早就听说慕老板生意广阔,涉及各行各业,是商业中少有的精英,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能认识慕老板,是墨凡的荣幸。”她又望着萧墨染,“这位,是清心阁的清莲居士?” 萧墨染淡道:“你好。” 李墨凡倒也不在意萧墨染的冷淡回应,至于为什么清心阁的出家人会陪着慕颜夕出现在自家舞会上,也不关心。 慕颜夕举杯还礼,抿了口红酒,酸涩微甜的味道萦绕在唇齿间,让她清醒不少,“李小姐客气,虽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多参与商业上的项目,可铭盛集团不少项目完成的很出色,这都是李小姐的功劳。” 适才围在李墨凡身边的人识趣的没有跟过来,只偶尔低语几句,频频看向慕颜夕。 若是场内谁的名气能和如日中天的李家持平,也唯有军政相护,倾色瑶池的老板慕颜夕。 钱财是李家最多,背景是倾色瑶池最深。 慕颜夕眉眼弯弯,妖的极致惑人,“李小姐,我现在不太喜欢跟人绕圈子,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直说就好,你那些推诿隐藏的话,最好是收一收。” 她忽然地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不想再看见这个李墨凡。 李墨凡轻怔,她自小就是这么生活,习惯说话三分外露,七分保留让人去猜,可慕颜夕打破规则一上来就问她目的,倒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过这也表示叶纯白并没有泄露她们之间的谈话。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稍后再谈。”李墨凡对身旁的侍者说:“请单独开一间客室,我和慕老板有生意要讲。” 侍者点点头,在前面引领,将她们从另一边的门出去,上楼去空闲的客室。 空旷的客室内,除了她们三个再没有其他人,侍者退出去关好门,一瞬间像是与世隔绝。 李墨凡言语礼貌客气,“慕老板,清莲居士,请坐。” 慕颜夕抬眼瞧她,没说话,萧墨染搁下手中的酒杯,静默不语。 两人俱都安静下来,等待李墨凡开口。 李墨凡笑说:“我还不知道慕老板是这么心急的人。”她不多耽误,一边将那日同叶纯白说过的话再讲一遍,一边仔细小心的观察两人神色变化。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萧墨染一贯的淡漠安静,慕颜夕却是久经沙场,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让李墨凡觉察到。 “说完了?”慕颜夕反问。 李墨凡嗯了声,端起酒杯喝一口,可慕颜夕下一句话险些让她将红酒喷出来。 慕颜夕殷切的询问:“那报酬怎么算?” 李墨凡讶然,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出现什么差错,这什么人,还没有眉目先谈报酬,她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有了证据才好跟雇主讨价还价? 慕颜夕浅笑嫣然,眼尾妖娆愈深,“看来李小姐对这次合作没什么诚意。” 李墨凡盯着她看,许久才说:“报酬不成问题,只要慕老板有办法解决,你可以尽管提。” “你身为李家大小姐,你都查不到,我又怎么能全部查清楚。”慕颜夕笑道:“我只能说,可以尽量去查更多的线索,给你提供帮助,但保证可以达到什么程度,这个无法做到。” 李墨凡皱眉,慕颜夕的话其实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她或许敢于先提报仇,可能是她已经掌握住线索,只不过还需要印证,如果是真的,凭着这一点,她就可以答应这次合作。 咚。 轻轻一声,在安静的客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像是闷闷的撞在门上的声响。 李墨凡吓了一跳,望着发出声音的门,身体朝里缩了下。 慕颜夕起身,踮着脚缓慢靠近门旁,静静的等待下一次撞击,但过了五分钟,都没有第二次撞击。 她探手拧开门,突然推开,木质门细细轻轻的吱呀响了,敞开,外面温暖明亮的廊灯下,空无一人。 侍者大多去招待舞会里的客人,李家包下整个名仁会馆,除了一楼,大多都闲置着,原该有的侍者也被安排别的工作。 二楼就显得非常安静。 李墨凡走过来,朝外面望去,“怎么了?” 慕颜夕冷声道:“看你脚下。” 李墨凡低头,身体剧烈的颤了颤,强自忍着如细密小针般涌进心里刺疼的感觉,勉强扶着墙壁站稳,脸色已是惨白如纸。 干净光洁的地面赫然一道血痕,惨烈的绵延到楼梯处,细细长长的一道,像是被什么拖着蹭到地板,空气中泛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冷透的血液凝固,血色中静静陈着半截手指,死灰般的质色。 断指周围一圈牙印。 慕颜夕轻然瞧着李墨凡,“你不是想要线索,现在线索自动送上门,怎么不去追?” 李墨凡唇上血色褪尽,轻轻的颤着,没说话。 慕颜夕冷哼一声,回身道:“墨染,我同她去找那个,你在这里等我,哪儿也别去,缚魂镜我带了,就在旁边的包里,刚刚已经让侍应把它带来,你……小心。” 萧墨染乌黑的眼里浮清浅的灯光,摇晃摇晃,“我晓得,时久不归,我便会去寻你。” 慕颜夕点点头,拽着李墨凡就走,“李小姐,你不是不信我?现下让你眼见为实。” 慕颜夕掌心微热的温度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李墨凡突然回头看向萧墨染,迎着她的眼眸,澄黑如夜,纯的肃杀冰冷,直直的盯着自己,面无表情。 她吓的一个哆嗦,踉跄着跟出去,惊恐中再次回望,却是越来越远的萧墨染。 安稳平淡如初,透着几分良善悲悯。 就像一瞬间的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完毕,今天比较速度,哦嚯嚯, 第113章 囚笼 慕颜夕脚步越来越快,沿着断断续续的血痕追出去,幸而李墨凡顾及自己一米七二的身高,为保不至让那些身高不足的世家子弟没面子,挑选的高跟鞋较低,倒也不是很难跟住她。 忽地慕颜夕一把甩开李墨凡,在手腕上轻轻握了下,步速放慢一点,“李小姐,你指甲太长,抓人的时候最好不要那么用劲。” 李墨凡侧过头,声音隐藏着些压抑的慌乱,“抱歉,我抓疼你了?” “你的手是利器。”慕颜夕挑眉轻笑,“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直接上去挠,没哪个鬼能敌得过你。” 李墨凡:“……” 李墨凡礼服的裙摆稍长,走动中很不利落,总会有些羁绊的时候,她要紧跟着慕颜夕,近乎小跑的速度时常会踩到礼服下摆,若非她平衡的还算好,几次险些跌下去。她看着前面慕颜夕健步如飞,很是奇怪她同样穿着高跟鞋却能走的那么稳。 慕颜夕也注意到李墨凡的不方便,但是丝毫没有帮助她的意思,瞧了瞧她穿的高跟鞋和长裙礼服,轻描淡写的指责她:“李小姐,你再这么慢,恐怕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李墨凡缓声道:“慕老板现在的行为会让我觉得你已经答应了我提出的合作,那么,我可以等待你的调查结果,也可以跟你一起行动,但并没有限定,我必须跟你一起去。” 慕颜夕挑眉,“我只是给我们的合作加一些筹码。” 慕颜夕踏出一步,顿了下,回过身,神情冷淡,墨色眼眸凉凉的觑着她,“李小姐,作为我答应合作的前提,无论你今天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猜疑什么,全部都吞到肚子里,半个字也不许说。” 李墨凡在她一步之外的地方,听她所言心里已有几分思量,“你知道?” “知道什么?”慕颜夕凑近她,眼底意味朦胧不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希望李小姐也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么?” 李墨凡勾着唇,她第一次觉得今晚自己占据了一点主动权,“慕老板是商人,在商言商,世上少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交换的,合同,生意,物品,都包括在内,可关键是,有没有同等价值的物品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慕颜夕不置可否,眼尾妖娆愈胜,浓烈的像是艳丽的桃花,乌瞳像是纯粹分明的黑珍珠,她陡然一把捏住李墨凡的脖子,慢慢收紧,在她潜藏惊惧的神色里缓缓靠近,“李小姐,你很了解商人的本质,但你挑错了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现在不是跟你商量,你必须守口如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按照我说的做,你听明白没有?” 慕颜夕纤细修长的手扣在她润白的脖颈上,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捏断,李墨凡隐约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凝固而冰冷。 弥漫的窒息感渐渐笼罩李墨凡整个人,她紧紧握着慕颜夕的手想要她松开,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暖黄的灯光都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子。 慕颜夕真的会杀了她,在此刻的某一个瞬间。 李墨凡贯会审时度势,她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能够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用自己手上的资源去交换到利润更大,价值更高的东西,但这一切,都基于无关性命,她可以掌控全局的时候。 并非是现在,这个有心杀了她的女人面前。 人的直觉说来很奇怪,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奇异而准确的。 这里是一楼楼梯处一个不会惹人注意的角落,不远处就是她们刚才在的舞厅,偶尔会有侍者进出,但慕颜夕选的地方很巧妙,可以看到一楼大半空间内的情况,却不容易被看到她在做什么。 门内歌舞升平,门外生死徘徊。 她引以为傲,并愿意为之付出的家族,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毫无反应。 死亡的迫近总会给那些,迷恋尘世浮躁生活,金钱权利*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胸口传来阵阵闷痛感,心跳越来越快,快的像是在下一秒就会停掉,李墨凡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一些,她放弃徒劳的挣扎,闭上眼,点点头。 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松懈,李墨凡狠狠的晃了晃,手掌压在锁骨处,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喘的有些急,勉强站稳,直起身看向她。 “恭喜你,李小姐,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慕颜夕笑的温柔,仿佛她一直都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倾色瑶池老板。 李墨凡望着她许久,目光移开,那些许惊慌已经全部消失不见,沉默而淡然,是世家大族沉淀蕴藏的气度和涵养,若非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五个青紫狰狞的指印,她们之间的感觉,不过是在闲聊。她清楚,害怕和恐慌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优势。 “还请慕老板继续引路。” 一楼没有血迹,二楼少有人去,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惊动其他人,虽是没了血痕,可留下的感觉还在,世间的生灵鬼魂,妖物精怪因着自身阴阳气韵的多少都会有自身独特的感觉,有些方法,就是凭着这些感觉,去寻找确认。 留在这里的痕迹开始有些消散,延伸到名仁会馆外面,慕颜夕紧着跟出去,往东的地方就是别墅群和近郊这里看不到边际的深林,林木大多并不高大,却很是茂密,暗影重重,透不了多少光线。 起风了。 树叶摇晃摩挲,发出轻轻细细的沙沙声,夜中月光越来越暗淡,周围蒙了一层浅薄的光晕,仿佛雾霭遮蔽。 慕颜夕追到深林外,已是失去那玩意的踪迹,她并没有看见撞门的是什么,是以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同前些天遇到的一样,怪异的人。 大约是因着近郊别墅群入住的家族本就不是很多,留在这里过夜的更少,而李氏因着珠宝展示会子弟大多都聚集在舞厅内,照明很亮的别墅群衬的格外安静。 “一直向东北方向走。”慕颜夕指示完方位,做个邀请的动作,晃过李墨凡望着深林,“李小姐,请吧。” 李墨凡脸色微冷,定定的望着那个方向,泛白的唇紧紧抿着,脖子上的指印隐隐传来刺痛感,该是肌肤下的细小血管都被慕颜夕捏破了,“在那里?你确定?” 她有几分不信,事后她曾让许多不知此事底细的人在周围彻底翻查,可终究一无所获,只这片深林就找了三遍。 慕颜夕勾唇,笑意清浅,昏暗的夜色中,映着分外旖旎妖娆,“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墨凡蓦地有几分踟蹰,游移不定。 慕颜夕淡道:“李小姐怎么?是怕了么?” “没什么。” 李墨凡攥紧拳,修剪圆润的指甲扣着掌心,定了定神,走入深林,不过几步,身后就被茂密的林木所掩盖,孤身一人来此,真是死了都没人会发现,想到这,她定定的看着身旁距离半步的慕颜夕,女人意味深长,莫名的有些模糊不清。 长裙是徒步的障碍,优雅高贵的晚礼现在只会给她增添无数麻烦,李墨凡提着裙摆,却还是给林中低矮灌木勾拽的有些寸步难行。 其实李氏居住东区,为了安全考虑家族的人多次想要修整深林里的树木,起码让这里更像一个生态花园,而不是杂草丛生的荒凉地,可这个提议被李墨凡给否决掉,一是她喜欢深林静谧安详的感觉,自然生长成就的平衡,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不能跟外人说明。不过现在,她有点后悔当初自己任性的决定。 慕颜夕蹙眉,这样下去,她们就是走到天亮也找不到那玩意的老巢,它留的痕迹会散,过不了多久就会一干二净,到时候她上哪儿再找这个绝佳的机会。她似是想着什么,突然出手扯住李墨凡的长裙,呲啦一声响动,宝蓝色长裙晚礼就给她撕了一半下去。 李墨凡阻挡不及,眼见着慕颜夕粗鲁的撕扯她的长裙,随着残碎的布料落地,长裙晚礼服变成不伦不类的及膝短裙,纤细的长腿露着,笔直美好。 慕颜夕神色平淡,“抱歉李小姐,我一不小心,踩到你的晚礼服,给你提个建议,下次,可以选些好料子,不然容易走光。” 李墨凡:“……” 若非她撕的动作明显到自己就算是个瞎子,也能凭着声音判断她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程度,她真的要好好感谢慕颜夕贴心的提议。 李墨凡心里劝了自己好几次,不要跟着个黑心的女人计较,平复许久,转身继续走,可踏上腐朽的树干越过去的时候,树干撑不住她的重量裂开,她站立不稳,立时倒向长满尖刺的灌木丛,慕颜夕眼疾手快,一下将她拉回来。 李墨凡吐出口气,站稳身体,冷淡的推开慕颜夕,并不接受她的好意,在她看来,一个前一刻还有心思要杀你的人,下一刻去提供帮助,事件本身就值得怀疑。 慕颜夕怔然的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她肯定,自己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可为什么,还是去帮她呢? 就像刚刚那个时候,虽有杀意,却始终下不了手。 她们向着既定的方向走了许久,没有遇到其他事,一路上平顺的不像话,直到慕颜夕同她说可以停下的时候。 李墨凡面色泛着几分不自然,质问般的说:“慕老板,你找到的,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里,接二连三的出现怪……怪物?” 她们身前不远,是一处墓园的大门,两旁灰白的围墙圈住大片的空间,里面整整齐齐的坐落着许多墓碑,冰冷阴森的陈在那里,深林满是飘落的枯枝腐叶,可墓园好似经常有人打扫,显得非常干净。 慕颜夕走到铁门前,仔细看过四周,最后从地上捡起一个大锁,和断成几段的粗重铁链,环环相扣间有几环从中间裂开,断口边缘有些微微的扭曲痕迹。慕颜夕拿回去,展在李墨凡面前。 “李小姐,感觉这种事,虚无缥缈,一般人是不会信的,不过这座墓园如此干净,那定期打扫的人,是不是不应该允许锁门的铁链碎成这样,而你的反应也不同寻常,李小姐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谁家的墓地?” 李墨凡抿唇,目光落在漆黑的墓园内,没说话。 慕颜夕笑道:“看来李小姐不愿因跟我说明缘由,没关系,我进去看看墓碑上的名字就可以,几十座碑,应该不可能都是无字罢?” 李墨凡恍然间,伸手就要拦她,却给慕颜夕退后几步,躲过去,她思虑一阵,说:“这是我家的墓园。” “你家?”慕颜夕几分信,几分不信,“李家好像没有穷到要随便把过世的先人葬在这种荒凉的地方。” “自然不会。”李墨凡忽略她的语气,“我家先人过世,另外有陵园,这里是葬家族中女性的墓地,我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父族直系血缘的女性,死后都会葬到这里。” 慕颜夕眯着眼,去着她,“有什么说法?” 时隔太久,李墨凡有些记不清当时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了阵道:“好像是族内很多人的观念,觉得女性会比男人更留恋家庭,死后有灵,也会护佑后辈,而将家族女性葬在这里,既为了让眷顾家族的女性安心,不徘徊在尘世,也为祈福。” “安心?祈福?”慕颜夕听着好笑,眸色渐冷,“难道你不觉得这里不像一座墓园,倒像是别的?” 李墨凡怔然,下意识追问:“像什么?” 慕颜夕凝眸看她,字句清楚,“囚笼。”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袭,第二更正在靠近…… 第114章 岌岌可危 铁门深重,紧贴的关闭着,暗淡的光泽和繁复的花纹,泛着腐朽颓唐的华丽感,却在时间流逝里,慢慢逝去。 整个墓园,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异兽,张开口,悄悄将那些心思叵测的人关闭其中。 慕颜夕用力的推开铁门,连接处好似生了锈,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深林里被无限放大,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座座墓整齐的列着,相隔的距离大多相同,只隔着有些远。 像是沉睡中的死人国。 她们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别墅群的轮廓,光线也只有天上蒙着薄晕的弯月。 凄凄惨惨的一道,纤细的不成样子。 李墨凡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不变,却有几分强自隐忍的模样,墓园安然空旷,除了她们之外,没有一个人,连怪物也不见踪迹。 慕颜夕感觉很不对劲,越是传承时间愈久的世家大族,对墓地越是挑剔,纵然不是什么龙脉天穴,也要是风水宝地,以图自己死后的福气可以绵延给后人,保佑家族长盛不衰,可这里,不仅谈不上风水宝地,分明就是一处修理整齐的乱葬岗,随随便便的埋着,若是让外人知道,于李家是大失颜面的事。是李家不重女子,还是有什么原因,让李家甘愿荣光有损,也要如此薄葬先人? 墓碑没什么奇怪,刻着死去的李家女性名字,李墨凡倒是有心给她解释了一个先人,不过见她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也就作罢。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墓园愈发的阴森,甚至静的连树叶间细微的碰撞声响都消失了。 慕颜夕指着另一边说:“我可以肯定留下血痕的东西进了这里,不过……耽搁的时间过久,气息已经消散,我也不能确认它在哪里,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墓园不算小,你我分开找。有异常不要轻举妄动,千万记着叫我,李小姐,你不想死吧?” 李墨凡懒得搭理她,径自去另一边搜索,谁没病会想死,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毒如蛇蝎的女人。 慕颜夕背着她去墓园西北向,她并非是不能探查出古怪的地方,而是她发现了更古怪的事情,需要验证,验证的手段,却不能被李墨凡看到。 过了阵,李墨凡已经查完,她仔仔细细的看过几遍,却仍是什么发现都没有,折返回进入墓园的地方,靠铁门最近的那里有座没有填埋的墓,墓碑上面没有刻字,光滑漆沉,她的手轻轻落在墓碑上,有种冰冷的死寂感,恍惚间,窒息般迅速满上心口。 深夜寒凉,有种透入骨髓的湿冷。 这是她的墓,或者说,家族内所有女人在死后都会葬进这里,而还活着的女人,也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只不过,死者拥有填埋修整的墓,而她,有一座枯叶灰土沉淀的墓坑。 那座空墓旁边就是远嫁海外的小姑,死后归属的地方,李墨凡的印象里,和小姑的联系少的可怜,还是在她年幼的时候,才有几次接触,等小姑嫁了,大约可以算得上是音讯稀少,若不是家里还有些通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无意间看向一旁,突然狠狠的颤了下,惊的倒吸一口冷气,凉的心肺皆寒,赫然见着,属于小姑的那座墓,竟然已经,填上了! 李墨凡从不怀疑墓园内对先人死亡的定性,空墓填充,那墓的主人,肯定就是死了,家族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那如果是真的,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然后死了? 她那天见到的是什么?游魂?野鬼?还是……梦? 悉悉索索。 声音近在咫尺,李墨凡感觉脊背窜起一股凉气,冻的她浑身僵硬,定神看向声音源处,隔着两三座墓的地方,黝黑沉重的墓碑向一侧翻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地穴,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正从里面传出来。 李墨凡揉着腿站起身,此时此刻,她已是忘了要喊慕颜夕,她想知道,那个地穴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的墓园里。 地穴里,慢慢的探出一个脑袋。 又长又乱的头发披散在地上,像铺陈一条黑暗翻涌的河流,它好似撑不起来,就这么趴着,一点一点挪动,四肢形状的分叉,较常人短了一半,轻轻的敲动,它突然停住,头发遮盖的脑袋慢慢移到李墨凡的方向。 嗒,嗒,嗒,嗒。 李墨凡听到它粗重的吸气声。 蓦地,它速度变得极快,仿佛蛇在地上□□一样迅速敏捷,扑向李墨凡! 李墨凡步步后退,惊的喘息不定,背着手死命的推着铁门,却怎么都推不开。 转瞬已到近前,它瘦的跟骷髅差不许多,瘦骨嶙峋,就像凸显的骨架覆盖了张人皮,四肢全部都断了,露出愈合不平整的断口,它肚腹奇大,好似拖着一个破布口袋,翻出磨损的皮肉,甚至还能透过快要破裂开的皮看到里面坠着的内脏。 如果它是人,早就该死了。 它突出的眼球血丝纠缠,死压压的盯着李墨凡,慢慢咧着嘴,缝隙扩大到耳朵,看着极为诡异惊悚。 它在笑。 李墨凡捂住嘴,将涌到唇边的尖叫堵回去,她很清楚,如果她叫出声,立刻就会被眼前的它撕成碎片。 它反倒放慢速度,一点点靠近,断肢磕碰在地上,嗒,嗒,嗒,嗒。 远处蓦地蹿出来一个人,朝她喊:“李墨凡!小心身后往回跑!快跑!” 李墨凡瞬间转身,却见身后铁门外,守着两个低低矮矮的‘它’,咧着大嘴,口水蔓延下去,将她当做珍馐美味,伸出手要抓,残缺不全的牙齿,差一点就会咬在她身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 密集的磕碰声让人来不及反应,李墨凡半闭着眼绕着旁边往过跑,她清楚的感觉到‘它’扑来带起的冷风和腐臭,只听咣一声,‘它’狠狠的撞在铁门上,连门外的两个也被磕出去,李墨凡根本不敢停,她觉着有双眼睛,冰冷的盯着自己,阴毒愤恨,直让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往左!” 李墨凡毫不犹豫贴着地向左就地滚了圈,她平日健身从不间断,身体反应耐力都比平常人要好,才能在有人提示的时候及时躲过,阴凉腐臭擦着她的身体落在旁边,李墨凡来不及看‘它’落在哪里,起身就跑。 突然,一阵利风奇快,迅猛的撞在她背上,李墨凡一下子扑出去,跌着整个人都快被撞散架,想着起来,身体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它’阴阴笑着,近在咫尺。 腐烂的臭味熏的人意识不清。 那人正是时候赶到,抬腿就踹,直直的踏着‘它’,‘它’身上的骨头瞬间断裂大半,噼噼啪啪的声音闷在干枯透亮的皮里,‘它’摔下去,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不动,断了全身一多半的骨头却好像对‘它’没有影响,摇摇晃晃的又起来,那两只也从铁门缝中钻进,跟‘它’一起。 慕颜夕紧紧盯着‘它’,扶起李墨凡,挡在她身前,冷笑一声,“孽障。” 恍若一瞬间,天地具暗,昏昏沉沉的,月光都黯淡无光,仿佛遮蔽天地的黑暗蔓延开来,浓烈翻涌,如有实质,慕颜夕静立黑暗中,背后似有漆黑羽翼伸展。 流光狂风暴雨般一拥而上,漫天遍野尽是黑色流光,锋利如刀,将这里割裂的残碎破败,墓园里不少墓碑都在细密的流光中,碎如敷粉。 暗羽流光。 ‘它’在近乎无可匹敌的流光中疯狂摇曳,飘零如枯叶,嘭地一声剧响,‘它’猛地炸散,落下大片大片腐臭黑水,弥漫的整座墓园都是浓烈刺激的腐臭味。 慕颜夕心口突如其来的烦躁嗜杀无处发泄,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眼眸黑的深邃彻底,骤然转身,猛地掐住李墨凡。 人命脆弱的比草木更不堪,稍有损伤就会被折断。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李墨凡简直要疯了,她不明白慕颜夕为什么在救了她以后突然又要杀了自己,但她无力反抗。 一天两次,被同一个人掐着。 那种仿佛溺水般的窒息感,濒临死亡的恐惧,李墨凡安静的品尝,她的脸白的毫无血色,却透着幽兰盛放的凄美。 她已是发不出声音,努力想要呼吸的时候,慕颜夕冰冷的手掌透过她白若透明的肌肤,冻结她整个人。 慕颜夕松手,眼底深重的墨色摇晃摇晃,水光潋滟,她的手滑落到李墨凡纤瘦的蝴蝶骨,轻轻的描摹了下,激起她阵阵颤栗,熟悉而体贴,好像曾经这么对她许多回。 李墨凡心口泛起浓密的酸涩感,陡然慌的不知所措,好似得却再失,失而复得,陌生却执着深沉的情感翻涌如潮,细细密密的将她围绕,仿佛从心底深处,挂念一个人,想着一个人的感觉,熟稔到让她止不住的抖。 慕颜夕呼吸有些慌,像是变了一个人,探手抱住李墨凡,拥的越来越紧,她的声音虚浮,透着几分满足的叹息。 “子夫。” 李墨凡平缓许久,才能适应过来,她清醒的好像比慕颜夕快,揉揉酸疼的脖子,推了推抱着她的慕颜夕,“慕老板?慕老板醒醒……”事情变化太快,她一时间都忘了慕颜夕怎么能在瞬间就杀了三个……怪物。 慕颜夕恍然若大梦初醒,见自己竟是紧紧抱着李墨凡立时退后几步,眯着眼看她。 李墨凡冷声说:“慕老板,你别看我,我不清楚你怎么会突然抱我,但是由于你刚才救我一命,所以我不计较。” 慕颜夕心里清楚,刚才的举动根本不是她想要做出来的,但是,仍旧莫名其妙去做了,不过事情已经很明显,她也明白自己异常的原因,一天不解决,也是徒留一天的祸患。 可是现在,她没办法。 气氛有些尴尬。 李墨凡掩下情绪,定了定神,回身走到墓碑翻开而露出的地穴处,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慕颜夕目光轻飘飘的落着,望向李墨凡,墨色清冷朦胧。 “呵,卫子夫。”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袭,我这么勤奋有鼓励没?花花呢?掌声呢?见证奇迹的姑娘们呢? 第115章 条件 墓园被树木繁茂的枝桠遮挡,只留出四四方方一小块天地,慕颜夕站在一座座墓碑中间,和铺天盖地的黑暗融在一起。 她沉默许久,对李墨凡道:“该走了。” 李墨凡转身,又继续盯着墓碑后敞开的地穴,“为什么走?不该进去查清楚呢?” “查清楚?”慕颜夕冷笑,“先不论地穴中情况不明,贸然进入无意自寻死路,何况你家隐瞒此地的异常,连你都无权知晓,你觉着他们会放着你安然无恙的进去揭穿他们的秘密?” 慕颜夕环顾四周,继续道:“这里一定会有看守,但是你我却没有遇到,我是外人看守者不救也说得过去,可你身为李家大小姐,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不过,现下大抵可以揣测几分,这看守,已经被‘它’吃了,所以它们能肆无忌惮的攻击你。我虽不清楚你家隐瞒了什么,但我却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李墨凡下意识的看了看地穴,退后几步,漆沉的黑暗中,好似有许多气息,吹拂交杂,纠缠起来。 慕颜夕唇边微微勾着,眼尾浓郁的妖气泛滥开来,“墓园空冢,里面一个人死人都没有。” 李墨凡的手狠狠一下压在了冰凉的墓碑上,转瞬又收回去,蜷着,骤然望向慕颜夕,“刚才不是需要分开去找线索,而是你故意想支开我,目的就是为了掘我家的墓园?” “聪明。”慕颜夕淡然回答,“不过挖土这么下作的手段我才不愿去,想知道一座墓里有没有死人,对我来说,方法很多,你若不信,大可以偷偷撬开自己看看,现在我们该回去了。” 李墨凡蹙眉,按理慕颜夕并非奈何不了那些‘它’,可又这么着急走,显然是另外一层顾虑,转念一想也能明白,李家主办珠宝展示会,舞会最多不过12点就会散场,她们出来的时间不短,因着人多才能不惹注意,但舞会散场之后,李家就会发现大小姐失踪了,必定派人四下搜寻,‘它’跑出来伤人倒还好说,可自己领个外人在此,被人瞧见,就会很难解释。而且她们全无准备,此刻进入,不最合适的时机。 慕颜夕在她思虑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来过的痕迹清理掉,即便有什么特殊手段,怕是也难以看出这里进来外人,至于其中的破坏,全部推到‘它’的身上就是。 两人的想法达成一致,迅速退出去,掩好墓园,寻着另一条路返回,她们都是为了舞会而来,手机等物品放在包里,这一耽搁,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高低不一,似在呼喊寻找什么人,慕颜夕带着李墨凡绕着走,避开那些搜索的人群。 李墨凡虽感运气好的太过,心里觉着跟慕颜夕有关,却没想着去问,问了这女人也不会告诉她,还不如省下这番功夫。 慕颜夕边走边压低声音道:“李小姐,‘它’你也找到不少,证据很充分,如果你想继续下去,那我们就来谈谈报酬。” 李墨凡停下脚步,淡然看她,“慕老板有话,不妨直言,你不缺钱,我也不用那些烦你,不若慕老板说你要什么,我酌情考虑答应与否。” “李小姐快人快语。”慕颜夕话音一转,“铭盛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我就帮你做这事,李小姐从商已久,会有所衡量,你家墓地,值这个价。” 李墨凡脸色冰冷如霜,衬的肌肤更是白了几分,“慕老板,你胃口不小,一下子就想吞掉铭盛百分之五的股份,我倒不是给不起,不过世上不是只你一个人能做事,慕老板开出这样的价码,缺乏诚意。” 李家是几代传承的世家大族,底蕴之深厚旁人难以揣测一二,纵有些纨绔子弟不争气,多少败坏些家业,可大多的族人还是非常优秀的精英,铭盛集团是李家商业总部,旗下几十家子公司,拥有铭盛百分之一的股份,其利润也好过拥有数家子公司,慕颜夕开口就要百分之五的股份,难怪李墨凡不想给,更何况正如她所说,世上能人众多,用钱能解决的事,为何偏偏要跟你这图谋她家股份的人合作。 慕颜夕轻笑,妖娆魅惑如暗夜桃花,“李小姐说的没错,不过,可以再仔细想一想,李家有心隐藏墓园,凭其财势,什么样的‘高人’找不到,但现在却是困不住一个‘它’,难道李小姐的力量会比一个家族还大?另外,我优先找你合作,不过是投桃报李,感谢李小姐有意提供一条挣钱的路,你不答应,我也可以找李家家主合作,想来李家家主会比李小姐大方的多。” 李墨凡神色阴沉,盯着慕颜夕许久说不出话,最后沉道:“慕老板,你这是威胁我?” 她和家族相互欺瞒,当然是不会想让自己的想法行动被公布在家族里,对家主阳奉阴违,即便李家家主是她父亲,也是很难交代的一件事,可这么平白交出去百分之五的股份,她又很不甘心。 掌握铭盛集团股份的多少,代表着她有多少交易筹码,多少话语权和自主权,若不是她有铭盛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在,退婚何瑞风也不会是一项简单的问题。 慕颜夕笑的更是轻浮放肆,“李小姐所料不错,我正是在威胁你,李小姐也可以不答应。” 不答应的后果就是被暴露在别人眼前,随着家族揉捏整治,孰轻孰重,慕颜夕相信某人可以明确分辨的出。 “百分之五的股份,可以。”李墨凡语气几近咬牙切齿,勉强同意了慕颜夕的条件,眼神简直有想把她活刮了的意思。 慕颜夕加了句,“铭盛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商场如战场,先小人后君子才是制胜之道。 李墨凡气结,理也不理她,转身走了,只微微颤动的身体透着她郁结愤然的心情。 这女人,精的跟个狐狸一样,半点亏都不肯吃,到现在一个翻盘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留下,这让少有失手的李墨凡愤怒之余又感觉到些许挫败。 一点点的挫败。 寻找李墨凡的人已是深入森林,名仁会馆反倒是没有留下多少人在,这给她们悄无声息的返回提供了便利。 名仁会馆依旧灯火通明,往日的喧嚣消失不见,在远处暗影重重的深林中,显得格外静谧,连透彻的灯光都染着几分萧索。 会馆五层是客房,今晚是不会有太多人在,找一间空的并不难,李墨凡洗完澡换套衣服,这才跟着整理干净的慕颜夕下楼。 原是去二楼的会客室同萧墨染会和,可慕颜夕找遍了二楼都没有见到萧墨染的影子,待下去一楼,瞧见同李氏管家在一起的萧墨染,便有些放心。 李家的老管家见着大小姐从楼上下来,瞪大眼睛跟活见鬼一样,就差捏着嗓子一声尖叫,他轻咳几声,询问道:“大小姐去了哪里?舞会散后找不到大小姐,让先生太太急坏了。” 李墨凡歉意的笑笑,“抱歉杨叔,我突然感觉有些疲乏,上楼找了个房间休息,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醒来以后,门却不知道被谁反锁,我一时间出不去,只好待在房间里。”她侧头瞧了眼慕颜夕,继续说:“慕老板正巧也上楼去休息,听到我的声音,打开门放我出来,说来,我要好好感谢慕老板才是。” 凭白抢了她百分之五的股份,自然是得‘好好’感谢她一番。 慕颜夕眼尾勾着,泛起漫无边际的轻浮妖媚,衬的人勾魂摄魄,探手揽着李墨凡的腰,凑过去貌似亲昵的说:“李小姐,合作愉快。” 沐浴后的李墨凡脸上染着些许樱色,不复方才的苍白,娇柔好似澄净舒展的兰花,透着几分绵软清丽的美。 很正常的举动随着慕颜夕有意无意的亲昵感和李墨凡的不寻常,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变成另一种意思,名仁会馆里的侍应见过不少有特殊要求的人,不免联想到一起。 漂亮女人虽然并非生来就是天敌,可也没到一次见面就熟悉亲切的程度,除非,是另一种情况。 老管家感觉着不对劲,偷眼瞧着李墨凡,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带着人去逐层搜索,每间客房都打开看过,根本是没有找到人,可大小姐分从楼上下来也做不得假,这让人不得其解,不过自家大小姐一向不说谎话,去休息那就是去休息,洗个澡换套衣服也无可厚非,但大小姐身边的慕老板明显也是换了衣服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哪儿有那么凑巧同一时间洗澡,难道两个人是洗到一起去了? 老管家兀自揣测,越想越心惊,看向李墨凡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怨不得非要和何家的少爷解除婚约,原来是好这口。 慕颜夕下楼,径自走到萧墨染面前,探手握着她的手腕,“墨染,我回去二楼没寻到你,你几时下来的?” 萧墨染抬手将她垂落的湿润发丝撩到耳后,落在她手上拍了拍,“我一直在此处等,可你长久不归,舞会已散,也不需我护持,这便要出去寻你,不过我还未动身,你便回来了。” 她执着一面古朴铜镜,镜面光滑不沾尘埃,花纹古意盎然,隐约间有金色符文悄然闪过,转瞬即逝。 慕颜夕怔然,“墨染,你……” 萧墨染垂眸,墨色柔和温暖,轻轻的漾着,“毕竟它跟着我许久,本也不该怨它,是我自己过不去。”她不愿多言,转到另外的话题,“你们可发现什么?” 慕颜夕挑眉,看着萧墨染说:“墨染关心发现,就不关心我会不会被李家小姐勾引了去?” 萧墨染淡然静默,好似不曾怀疑的信任,淡然笑了,清丽无方,“李施主容貌极美,令人心生爱慕也无可厚非,可是颜夕,你会么?” “不会。”慕颜夕答的干净利落,纠缠着萧墨染细长的手指,玉珠挨着肌肤,泛着微微的凉意,“我只中意清心阁无趣正经的道长,她已深入我心,不能自拔。” 萧墨染眼眸里,好似映着朦胧月光般清冷,“你该去向主人家道别。” 慕颜夕点点头,去和李墨凡话别,大小姐忙着应付老管家的询问撒谎,一时间也顾不上她,萧墨染已是朝外走,步调放的比较慢,在等着慕颜夕。 慕颜夕正要赶上去,突然顿了下,站在那里不动了,她静静的看着名仁会馆光洁透亮的地面,薄薄的覆了层湿润的灰土,浅到几乎看不见。 就是萧墨染原先站立的那个地方。 过了阵,慕颜夕才随着萧墨染出去,比她晚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深知身在情常在,前尘不共彩云飞。 第116章 真假 夜晚的灯光在车窗上映着细密的影子,空气中泛着微凉的湿润水气,冷风一送,好似所有都凝结在一起。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遥遥的被抛开,离韶面无表情的开着车,细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暖黄的光透过来,衬着她白皙精致的脸。 后面的慕颜夕和萧墨染侧着身,背着对方,望向窗外,晚礼服裙摆铺散开,仿佛盛着一簇簇的蓝色火焰,燃烧的放肆而剧烈。 “墨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 “没有。”萧墨染侧头,乌黑澄澈的眼睛觑着她,抿唇想了想说:“舞会,很无趣。” 难得她这般轻声抱怨的模样,让慕颜夕一下软了心肠,该说的话,问的事也再问不出口。 慕颜夕轻笑,仿佛松快了不少,探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下,“单单舞会肯定是很无聊,不过对于那些心不在舞会的人,这跟战场没什么区别,除非必要,以后就不去了。” 萧墨染拂开她作弄的手,浅薄的光在她长睫上覆了层暗影,落在她的眼底,“你既会帮她处理家事,想来日后接触不会少,这舞会,大抵也是躲不过去。” “不过一场交易,舞会是次要的,去不去都可以,单单论她,我不是很想见。”她握住萧墨染的手腕,攥在掌心,沾了些许湿润的温暖,“出去找了一圈,我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李家直系血亲中的女子,全部都会葬到林子里的墓园,可我去看的时候,几十座填埋好的墓里却没有一个死人,连尸骨都不曾寻到,整座墓园填埋好的墓下都是空的,好像,都通到另一个地方去。” 萧墨染沉声道:“若李家疑为困守‘它’的族群,可会是以假死之名隐藏‘它’的秘密?” 慕颜夕眯眼,目光落到远处,“李家养着‘它’也不无可能,只是我们暂不知道李家为什么要养着‘它’,单以现在的事情来看,‘它’祸害李家多年,李家该是巴不得除之后快,又怎么会甘愿养着‘它’呢。” 世间万物,人族为长,趋利避害是世人与生俱来的回避本能。 谁会愿意保留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 慕颜夕继续说:“找到那个墓园以后,李墨凡遇到撞开入口的‘它’,但‘它’好像留有心智,而且不仅一只,不过现下并非适合进入的时候,我就掩了痕迹,戴着李墨凡退回来。李家后知后觉,该是在墓园查不到什么。至于李墨凡,她不能让家族知道她要做的事,我提什么条件,她都没的选择。而且她的遮掩还有破绽,不一定瞒得住李家,我和她从外归来,只要李家的管家留个心,待我们走了再去仔细查看,就会发现她藏起来的沾着土的衣服和鞋,时间太短,那些土来不及干,若那管家多嘴去禀告,李墨凡自会功败垂成。” 萧墨染指间念珠一个一个的过着,“她有闪失与你并无益处,作甚这般算计她。” 慕颜夕眉眼弯弯,似凝着柔和净洁的湖水,轻描淡写道:“我是对她家那些孽障有兴趣,生意成不成在其次,李墨凡少有失算,同我交锋却几次挫败,难免她有什么其他的算计,我不如再踩的狠些,日后她讨价还价,也会知道分寸。” 她虽是说的隐晦,但言语侧重还是有区别,含着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般人听来由觉察不到什么。 萧墨染长睫微微的颤了下,“颜夕,你知我不在意你见着什么,这般揣测试探,该是还有其他话同我说,却不好直言。 慕颜夕顿了顿,没说话,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萧墨染。 她恍然如初时那般安静沉稳,寂然雅致的像是灼灼盛开的莲花,“我不曾出去,那处灰土也非是我所留。” 慕颜夕沉吟一下,“有别人进来?可来人既偷摸鬼祟,名仁会馆一楼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不可能不注意。” 萧墨染手上念珠停了下,“这便不得而知,其因过多,并非定然与你我相关,或是另有他人注意李氏家族。” 慕颜夕说:“别想了,这种事,还是让李墨凡自己去烦的好。” 萧墨染点点头,仿佛有些疲倦的倚着,侧头看向窗外,乌云遮蔽,落了她满身的深沉。 她觉着李墨凡身上发生的一切,有种诡异莫名的熟悉感,却又不着边际,线索越多,事情越清晰的同时,在深处好似蒙着一层浓重的雾霭,依然看不到尽头。 从近郊回来最多不过半个小时路程,离韶开的快,只二十分钟已是回到花园小区。 上楼,开门。 家里灯火具寂,唯有客厅留着灯,茶几上还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老妖精小道长,回来晚了吧?累了吧?厨房砂锅里有葱花鸡丝粥和白粥,你们随便挑一个,千万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看姐姐我如此贤惠,老妖精你感动不?开心不?欢脱不?’ 老妖精…… 萧墨染轻然笑了,微微低头收敛了下,不让身边的‘老妖精’看到。 慕颜夕眼尾狠狠的抽了抽,身上的衣衫泛僵硬的质感,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高昭然出来,自己一定会将这女人千刀万剐,她才老妖精,她全家都是老妖怪。 门开了。 高昭然穿着松垮的睡衣,细腻莹白的肩膀裸着,腿上裹着干净的纱布,没睡醒一般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听见声响瞥了眼慕颜夕说:“老妖精你回来啦,不是我说你,现在都几点了你注意没?你不怕长皱纹小道长还得保养保养,早点休息两位,晚安。” 慕颜夕的脸彻底黑透,冷的跟冰一样,眯着眼,一只七彩斑斓的蝴蝶跃然出现,飘飘荡荡的飞向高昭然,适才还半梦半醒的高昭然瞧见七彩光泽,一下子就惊醒了,哆哆嗦嗦的指着慕颜夕,“老妖精,你好狠毒的心肠。” 她还没来得急继续指责,蝴蝶转瞬已是到她面前,高昭然惨叫一声返回房间,砰地关门落锁。蝴蝶透门而入,毫无阻隔障碍,然后就听见高昭然房间里响着接连不断的尖叫声。 慕颜夕深吸口气,走到她房外敲敲门,里面尖叫被突然掐断一样,慕颜夕轻声说:“降头师,‘老妖精’一贯喜欢与人为善,冷落你这么久,晚上留只蝴蝶陪你睡觉,安静一点,‘老妖精’脾气可不太好。” 里面安静了阵,幽幽飘出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慕颜夕挑眉,弯着唇勾了下,“多谢夸奖。”转身利落的走向卧室,她洁癖不是很严重,刚才在名仁会馆的客房已经洗了澡,不过坐车回来,没必要再洗一次。 萧墨染迟疑了下,瞧着高昭然的房门许久,才熄下客厅的灯,拐进浴室。 一切在凌乱的结尾之后落下帷幕,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暗中隐隐的纠缠着,好似在等待下一次的开启和重逢。 慕颜夕等着萧墨染,这仿佛已经变成她一个固定的习惯,萧墨染未必就没有隐瞒她的时候,可是这有什么好在意,萧墨染不会伤害到她,纵然女人不曾开口,也大概永远都不会做出这样稳妥的承诺,她也相信萧墨染不会。 萧墨染吹干头发,套了件单薄的外衣进来,肌肤裸在湿冷的气息里,泛着轻微的凉。 慕颜夕撩开被子,让出给自己暖的温着的那一边床,萧墨染躺下,慕颜夕便缠上去,揽着她腰身的手紧了紧。 萧墨染身体僵了下,转瞬放软,任由她亲昵的环抱。 慕颜夕凑近她的耳垂,亲一下,没忍住又亲一下,“墨染,可累么?” 萧墨染摇头,想起她看不到,闷着声回了句,“不累。” 慕颜夕挨过去,乌黑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不累?看来墨染还是精神十足,既然如此,那我们……” 萧墨染没等她说完打断道:“我很累……” 慕颜夕:“……道长,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变得很快?”没声?这么快就睡了? 慕颜夕起身去看她,萧墨染闭着眼,一副已经睡着的安然模样,慕颜夕忍了又忍,才放下将她吵醒折腾一番的想法,虽然她明显就是装睡,哪儿有人一秒钟就能睡着的。 翌日一早,老管家杨叔去李墨凡独住的别墅寻她,说是李家家主要她过去,别的什么都没透露,可老管家处处透着不寻常,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李墨凡仔细思索,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别的事还好,若真是自己的谋算暴露,她还没有跟家族对抗的把握,需尽量挽回才是。 但这件事,明里暗里,她都不准备放弃。 李墨凡独住的别墅和主栋别墅离的有些远,走过去也要十几分钟的时间,略有仓促,不过也不算是毫无准备。 管家引她进书房,然后掩好房门,恭敬的站在一旁。 摆放字画的书架前站着个穿白色中山装的男人,转过身来,他身体笔直高大,眉目英挺,融了满身的书卷气,看不出丝毫精明强干,儒雅的不像商人。 李家的家主,李伟群。 李墨凡似有些拘谨,目光稍稍错开他,唤道:“爸。” 李伟群的笑容透着些许慈爱,“小凡,我很久没闲暇回家,最近的事情辛苦你了,正好你在,陪爸喝杯茶。” 李墨凡应了声,走到沙发旁坐下,长裙裙尾收拢,柔柔的垂在腿上,面前搁置已经泡好的两杯茶,小小一盅,是武夷山大红袍,茶色微深,绽了满室的清香。 她端起茶盅抿一口,甘醇泛开,回味悠长,滚烫的茶水渲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李墨凡稍稍放松,看向李伟群。 男人坐在她的右侧,执着茶品尝,好像只是唤她过来喝茶,没有别的意思。 “小凡和慕老板认识多久了?” 李墨凡怔了下,回答说:“也没多久,只不过有一次我遇到些小麻烦,正巧遇到慕老板,她帮了我的忙,一来二去,就和她熟识。” 男人笑了笑,神色柔和,“慕老板守信,生意做的广,门路多,本事也大,你多跟她接触没坏处。” 李墨凡面上不露声色,可心里暗自警惕,她的父亲商场多年,早就是老成精的人物,跟他相处由不得她放松。 男人见她没说话,恍若无意道:“你进入墓园还能出来,想必是慕老板保的你,小凡,你当真不介意外人知晓本家的事?” 李墨凡轻轻的颤了下,捏着茶盅的手紧的泛白,没说话。 男人表情收敛,蓦然淡了去,眼神锋利如出鞘的刀剑,一闪而逝。 “小凡,我没有要阻止你,你想进去,想知道,随时都可以,还可以全部告诉给慕老板这个外人。” 李墨凡垂眸,她想要的这般容易,却突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挺直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僵硬了,顿着很久,“后果呢?” 男人平静漠然,摆了下手,“不清楚。” 第117章 前曲 从珠宝展示会的插曲之后的一段时间还算是平静,高昭然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但是死乞白赖的待在慕颜夕的家就是不走,惹的过不了两人世界的慕颜夕日日晚上放蝴蝶恐吓她,萧墨染瞧着她俩闹个不停,实在吵杂的很,一转身折进卧室诵经,连同慕颜夕一起锁在门外。慕颜夕火冒三丈,各种手段齐出,高昭然悍不畏死,凛然不惧,颇有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如此恶性循环下去。 好在晚上还能进卧室聊作安慰,不过慕颜夕怀疑自己真的都快出家了,清心寡欲的不像她。 李墨凡那边除去在炽影递过股份转让书的时候痛快签字以外,这些时候都没什么动静,她作为主人家都不急,慕颜夕丝毫觉悟没有,更不急。 其实还有另一方面的揣测,李家的事她最是上心,现下却不曾有其他联系,也不催促,或是有别的变数。 两个小时以前高昭然严肃的批评慕颜夕的家烟火气淡的不像有人,以这里作为组织上的临时据点,还是需要着重补充为由,硬是拽着萧墨染出去采买,门一摔,将不招人待见的老妖精关在家里。 被抛弃的慕颜夕浑然不在意,倒是不觉得高昭然有错,相反,她也觉得家里空落落的不舒服,可是往日随意久了,也不晓得该添些什么,至于道长的意见,完全不用问,一个可以忍受木桶和水泥房的人没有立场指导。 慕颜夕倚在沙发上翻看叶纯白的资料,虽是凭她的记忆力是不会有遗漏,可多看几遍并无坏处,若是能有所发现便再好不错。 旁边的手机轻轻的震动,屏幕上跃然一个陌生的号码,慕颜夕滑开锁,接听,里面却没了动静,只隐约透过几分模糊的呼吸声,过了五分钟,慕颜夕淡然道:“李小姐这么空闲,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让我听你喘气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那边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慕老板心思玲珑,我来找你的原因慕老板很清楚,不过,慕老板说话这么刻薄不利于你我之间的合作。” “这个不用你担心,合作已经达成,我不觉得李小姐有更改的必要,至于说话方式,属于个人习惯,还望李小姐尽快适应。”慕颜夕随手将资料放在茶几上,端起杯子抿口水,“不知李小姐找我有何贵干呢?让我猜一猜,应该跟墓园有一定关系,却又不完全相关。” “慕老板从言语就能读心,不做间谍可惜了。” 电话那头顿了阵,略显隐忍的咳一声,说:“慕老板现在方不方便约个地方见面?” 慕颜夕看了看时间,道长才出去不久,该是不会太快回来,转而应道:“可以,在哪里?” 李墨凡说了个地点便挂了电话,一间咖啡厅,离商业街不远,她声音迟缓低沉,不如往常那般精于算计的沉稳模样,透着些许疲倦。 待慕颜夕赶到那里,李墨凡已经先到了,看样子等过一阵,风衣颜色清浅,衬的她身姿修长挺直。只端坐着,仿佛蕴满了幽然淡妩,就像静默生长的兰花,孤寂般绽放,十分漂亮,却了无生气,侧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放着杯已经冷透的咖啡。 慕颜夕身上泛着几分湿润的寒凉,从外走来,坐在她对面,随之拂过的冷风让她缩了下,眉间蹙了蹙,又慢慢舒缓平展。 一名侍者微微躬着身体,低声询问:“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慕颜夕目光落在李墨凡脸上打量着,似笑非笑道:“我要一杯焦糖拿铁,还有芒果布丁。”她停了下加上一句:“三倍的糖浆。” 侍者应着,见她没别的需要便走了。 李墨凡端起凉掉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回味的甘醇在喉咙里全部变成苦涩,让她难以下咽,胸口就像梗着一个骨头般卡的生疼。 慕颜夕看着她的手细细的颤,仿佛连咖啡杯都握不住,眼下浮着淡淡的乌青。 “李小姐,你这是……怎么?被人打了?” “慕老板,我现在不想跟你开玩笑。”李墨凡喘口气,声音暗哑,“墓园的事,你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动手?越快越好。” “如果你愿意,今晚就可以去。”慕颜夕说:“不过李小姐,为谨慎起见,你需要先告诉我你变成这样的原因,因为意外?。” 李墨凡摇头,紧紧的皱着眉,“没有意外,只是我善后的事出了问题,家族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还请了你这个外援,但是家族许了。” 慕颜夕挑眉,眼尾妖娆放肆的勾起来,“这不是挺好的,你选择也可以多一些,不用受我威胁。” “我并不相信家族,它能瞒我二十几年,就能再骗我一次,这个选择,我不需要。” 李墨凡恍然间有些出神,转而又望向慕颜夕,“慕老板,我最近,在做一个梦。” “一个梦?” 侍者端上咖啡和甜点,利落的摆放在慕颜夕面前,慕颜夕端起来抿一口,温热的咖啡却不能暖着她,因着加了三包糖浆的原因,味道过于腻甜。 李墨凡叹口气,好似已是力不从心,筋疲力尽,“慕老板,梦是关于墓园的,可我不能确定,也不能向你解释,只不过,我需要尽快去墓园找出答案。” “就在今晚,凌晨1点,我会在墓园等你,另外,清莲道长和我一个友人会同去,为安全起见,这样把握最大。”慕颜夕定下时间,仔细打量李墨凡,“不知道李小姐身体如何?” 李墨凡想了想,倒是没有拒绝清莲道长同去的要求,“我常年健身,体力较一般人好些,学过几年泰拳。” 慕颜夕轻笑,“那就没问题了,我准备的东西会给你同样备一份。” 李墨凡点点头,原本是不将她计划在内,可既然她有要求,慕颜夕也不介意带上一个拖油瓶,至于生死,管得了就管一下,管不了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不过这话是不能这么说出来。 就算有什么事,李家也不敢为了一个女人去找慕老板要说法,哪怕是李家的大小姐,反而,怕是很多人为了她手上的财产份额,巴不得李墨凡出意外。 这是家族,家族利益发展永远高于族人自己的想法和意愿,而个人心思也永远在权力倾轧中最是残忍狠毒。 李墨凡微微垂着眼,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长睫仿佛润着水光,在慕颜夕以为她没有别的话时,忽然道:“慕老板,我可能在以前,进去过墓园,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只是最近夜间梦里,总会梦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真实的就像是我经历过。” 慕颜夕表情有些微妙,“你不是不愿说?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 “我觉得你可以信任,慕老板,况且现在,我也只有你可以信任一些。”李墨凡抬眸望着她,转瞬错开,像是在再说假话,偏偏语气真诚的很。 慕颜夕盈盈笑着,“你的家人都不能相信,却相信我?李小姐这么冲动怎么行,我是那种最喜欢将人卖了还要她感恩戴德下辈子继续被骗的人呢。” 李墨凡像是被压迫到狠处的反抗,“以慕老板的手段,诱人上当不难。” 慕颜夕眉眼弯弯,衬得妖娆又不正经,“李小姐是说我姿色还好?像李小姐这样主动送上门心甘情愿被骗的人,我不成人之美,倒显得小气。” 李墨凡冷笑一声,“慕老板多虑。”看她捏紧咖啡杯的样子,像是一个忍不住就要朝慕颜夕泼过去。 这死女人太可恨了! 慕颜夕当瞧不见怒气边缘的李墨凡,问她:“李小姐,家族已经允许你去探查家族秘事,还带着我一个外人,李小姐可知道缘由?” “慕老板不会以为,家族对墓园已经失去掌控,意图利用慕老板解决此事。”李墨凡神色慢慢缓和下去,坐的正些,挺直背,好似有些紧绷感。 慕颜夕随意道:“那倒不会,墓园不是第一天在,肯定也不会是第一次出事,凭着李家隐瞒这么久,他人一无所知,若是没有几张底牌在手,李小姐也不会信,只不过李家现在的确是需要有人进入墓园,而且,李家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慕老板的插手的确是一个机会。” 李墨凡顿着,过一阵突然问出口,“慕老板,你事事都想这么多,会不会感觉厌倦。” 慕颜夕绽出抹笑,看起来讳莫如深,稍稍凑近,“厌倦?李小姐,等你濒死或是自身任由他人摆布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想的太多是件疲倦的事了。” 李墨凡有些不相信,“难道慕老板会时常遇到这样的情况?” 慕颜夕望着她的眼睛,乌黑澄澈,隐藏着些许压抑和烦躁,唇边微微弯着,“我每天,每分每秒,都在这种情状之下,李小姐满意了么?” 李墨凡并不相信她的话,抬手撩起额前垂落的头发,转瞬已是变得平静淡然,温和优雅的让人心生好感,她同慕颜夕致歉,“我想我该走了,今晚我会准时过去。” “李小姐客气。”慕颜夕淡道:“还请李小姐不要让你家的人看出端倪,免得为他人谋事。” 李墨凡缓步离开,背影显的有些消瘦,细细长长的,好似轻易就能折了去。 慕颜夕撑着下巴眯起眼,心思想法尽数收敛,眼尾依然勾着,放肆妖娆。 等慕颜夕驱车回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后的事,还不到11点,停车上楼,门没有关紧,留着一道缝隙,里面隐隐传来高昭然欢声调笑和萧墨染偶尔淡漠的几句回应。真不知道降头师哪儿来这么好的精神,活跃的过分,就没见过她颓废的时候。 慕颜夕进门把包往旁边一放,边换鞋边说,“今天晚上一点去李家墓园,该准备的我会让离韶带过里,你,降头师,晚上别那么早睡觉。” 高昭然正想溜掉闻言僵在原地,推拒说:“老妖精,你看我‘重伤’未愈,还拐着一条腿,实在不适合参加你们这高难度活动,能不能体谅一下?” 慕颜夕抱着手看她,“‘重伤’未愈?我记着刚才你还四肢健全的拽着我家道长出去逛街,现在‘重伤’了?缺胳膊还是少腿?断了脊椎还是摔掉半个脑袋?只要你还有一口气,爬也得给我爬过去。” 高昭然脸色刷一下就黑透了,咬牙道:“你非要辣手摧花把姐姐我送进九死一生的地方?就不能放过我这壮丁?” 慕颜夕走过去,拍拍她的脸,对她明艳的美熟视无睹,“既然知道你是壮丁,就有点壮丁的觉悟,而且你比我差很多,辣手摧花算不上,蝶翼最近可不太高兴,很是希望有人去哄它。” 高昭然倒抽一口凉气,“我去!” 萧墨染安静的看着她们,唇边渲着几分清浅的笑,乌黑的眼眸澄澈如溪,晃着慕颜夕的影子,朦朦胧胧一团,却显得格外温暖。 慕颜夕满意的笑笑,迎上萧墨染,凑过去在她脸侧亲一下,压低声音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如隔三月,想我了没?” 萧墨染凉凉的道:“没有。” 慕颜夕脸色阴了下,转而又道:“现在想也不晚,不过惩罚你不想我,再让我多亲几下。”说罢身体就抵过去。 萧墨染探手撑在她的腰上挡着,“别胡闹。待我闲暇,自会想你。” 慕颜夕妥协,好吧,总算还有点空闲留给她,一下子觉得自己要求真低。 高昭然一副‘简直受不了你们’的表情晃悠进客房的浴室洗澡。天气潮湿阴冷,出去一趟浑身都黏糊糊的不自在。 萧墨染淡然道:“她走了,有话说罢。” 慕颜夕等了阵才慢慢道:“墨染,降头师有异,今晚进去保重自身之余,多注意她。” 萧墨染望着她瞧过许久,轻轻的‘嗯’了声, 慕颜夕蹙眉,似有几分忧虑,“墨染,这件事跟我们关系不大,不要勉强。” “我晓得。”萧墨染温言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姑娘,我离开太久太久太久,公司要换管理软件, 一大堆数据处理整的总加班,这个月大概会特别慢,恢复速度灵性通知,各位不要生气那。 第118章 不少 慕颜夕一行人趁着夜黑风高摸到墓园去的时候,原来的四人队伍因着加了叶纯白和沈凝变成了六人的大部队,对于多出的两人李墨凡没有太大的反应,按照她的一贯做法,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样的过程多半不是很重要,人数也在不重要条件的行列里。 即便准备齐全,几人往日的衣衫也为今夜的行动换做便于腾挪奔跑的休闲,但行进的依然不算顺利。如果说让李墨凡克服恐高的心理阴影,从三层楼高的别墅里往下跳勉强可以接受和办到,那六人身上都背着不小的背包,在枯枝遍地的深林里要想一声不发的渡到墓园,还要避开守在外面那些眼线,就变成了一件凭着想法都不怎么容易的事。 关于墓园的风声在李家内部是守不住的,派人看守也属正常,奇怪的是,奉命看守墓园的人分成两组,一组都远远的寻处能看见墓园却不用太靠近的地方窝着,另一组选择地点离着墓园铁门很近。 幽暗的深林里闪过几个细长的影子,快似流光。 慕颜夕停下,对不远处隐约的人影仔细打量,她们正在铁门处,可有人拦路,她们几人分明没有发出动静,不过远处的人好像还是有些怀疑,手电在这一带来回晃。 慕颜夕沉声道:“墨染,我去让那几个人好好睡一觉,等我消息你们再过来。” 萧墨染点点头,探手在她指尖轻轻一攥,让她注意分寸,其余几人身体再俯的低些,藏在颓败枯萎的草叶丛中。 李墨凡拦下她:“那3个人是转业军人,我父亲的保镖,轻易不会动用,我见过他们对战,一些有些功夫在身的,六人同上却近不得身,你有几分把握让他们一声不吭的倒下?墓园的墙不算高,我们可以从后墙翻进去。” “近不得身?”慕颜夕眼眸弯了下,沁着乌黑水润的光泽,“那是对你,我透漏个秘密,我们一群人,属你身手最差。门口这些人必须得解决,上次也见到了,洞口内漆黑一片,我们需要照明,而他们又离得太近,会是最先发现我们的人。” “……”李墨凡抿抿嘴,偏过头去不看她。这女人是不是毒蛇养大的,说话刻薄成这样。 妖很容易伪装,它们的气息行为动作都可以和身处环境融为一体,慕颜夕悄无声息接近看守者,再解决掉那些人,她下手不重,不会致命,不过是在湿冷的天和阴森的墓园外面睡上一觉。 她朝身后招招手,深林里草木间想起一阵轻微悉悉索索的声响,夜风越来越大,吹的树木干枯的枝桠摇摇晃晃,磕碰着撞在一起,将所有不同的痕迹掩盖其中。 无惊无险的进入墓园,此地跟上次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更干净了一点,争斗损坏墓碑重新换了,墓冢也再次填埋修整,就像已经知晓会有人再次来临,寂静中悄然恭候。 一座座墓排列整齐,临近墓园铁门的一侧还有十几座是空冢,清理过后,露出下面的墓坑。稍远些的位置多是老墓,残留着常年风吹雨打的痕迹。 年限长短,该是由远及近。 叶纯白拂去身上沾的尘土,几个动作安静的很,若是不看着她,大概都不会察觉有她这个人。她紧着几步跟上慕颜夕,声音极淡,“慕老板,你大晚上把我从家里挖出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不太符合你我约定的合作内容,处理不好我还会有危险。” 慕颜夕嫣然一笑,深不及眼底,“所以呢?” 叶纯白面无表情,一身休闲装扮依然正经严肃,“加钱。” “没问题。”慕颜夕答应的痛快,几乎是想都没想,转而对李墨凡说:“李小姐对于叶先生加薪的提议有没有什么异议?” 李墨凡真想自己间歇性耳聋,听不见慕颜夕说的话,原本因着叶纯白口无遮拦显得有些不愉的脸色,现在连着心情也同样的不愉快,这死女人根本是逮着她一个人可劲的宰,一刀又一刀没完没了,人数不能过问,擅长不太清楚,甚至报酬都得她来负责。 她深吸口气,目光锋利的能将慕颜夕就地凌迟处死,咬牙说:“没有异议。” 叶纯白奇怪的看着李墨凡:“慕老板同我合作,报酬怎么是李小姐给?既然是李小姐负责,那不用加了。” 慕颜夕的神色不太好,眼尾抽了几下,没说话。 她绕过去到‘它’出来的地方,攀着粗糙冰冷的石碑用力往左一掰,出乎意料,上次看来轻而易举就被‘它’推开的石碑纹丝不动,结实的就像和土地连为一体,慕颜夕眯着眼细细看了阵,抬腿轰然踹在石碑上。 猛烈的力量让墓园震颤着,施力的人拿捏得恰到好处,震动感传到墓园边际处就会层层消散的感觉不到,不会引起其他人重视。 石碑碎裂成两半摔在地上,露出后面黝黑的洞口,半人多高,斜斜的绵延下去,深不见底,洞口边缘稍里一些,墓壁颜色较暗,她们不敢打开手电,也看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东西。 慕颜夕正待进入,却给高昭然一把拦住,她将背包固定好,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昏暗的入口,示意自己先去探路,也不等她同意就弯着腰摸到洞口里。 高昭然不敢照明,挨着墙壁走,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身体弓着,始终稍稍靠向外侧,确保突生变化可以尽快做出反应。墓壁不知什么缘故很潮湿,摸起来有种粘腻感,*的沾在手上,她碰到一段凸起,蜿蜒的不甚平整,忽然间嗡的一声,凸起立时平复下去,同时无数飞蚊子蠓虫黑云一般压上来,将高昭然整个人笼罩在里面,她只觉□□的手和脖子处阵阵痛痒,急着几步退到外面,挥手狠狠拍打身上覆的飞蚊。 外面的几人早已让开入口,在她退出来的时候沈凝一把药粉扬过去,药粉像是为了掩盖药味加入数种花香调和混杂,显得过于甜腻,呛的几人又退后几步。高昭然被药粉洒了满头满脸,身上那些沾到药粉的飞蚊扑簌簌掉落,抽动几下便死透了。 慕颜夕抬眸看她,忽地怔住,“降头师,你这手……” 高昭然双手紧紧的护着脸,也看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预感不会是好结果,放下手一瞧,果然,她只顾着保护她如花似玉的脸,全然把手牺牲掉,那些飞蚊不知道在墓里养了多少年,湿冷环境里毒性大,见着她前仆后继的拥堵上来,叮咬了她满手包,平常细长白嫩的肌肤上肿着又红又烫的水泡。 “老妖精,跟你出来我亏大发了,姐姐说我不成罢,你瞧瞧,我这都成二级伤残人士了,黄历上写着今天不宜出门!哎呦呦,蚊子这么大可能会有毒,不行了我头晕,你必须要赔偿我精神和身体双重损失。” 高昭然脸色发青,心里自我安慰幸好护住脸,不然这情况下去还不得毁容啊。 慕颜夕狠心的探手捏她手上的水泡,笑说:“我可没有让你先进去,更何况革命的道路上哪儿能没有一点牺牲?委屈你一下。” 高昭然疼的险些嗷一嗓子嚎出来,甩开慕颜夕眼泪汪汪的看她,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萧墨染默着片刻,道:“颜夕,你是否带着止疼消肿的药?” 慕颜夕想了想,目光朝沈凝那处一转,“小凝子,乌见尘说你擅长药理,身上该是备着不少药罢。” 沈凝容貌清秀,微微含笑衬得极为柔美,右瞳色泽稍重些,恍若漆黑的宝石,她说:“我是精擅药理,只不过尊上是不会在意我的事,慕老板想要直说就好,不必找借口。” 慕颜夕不想跟她争,挥手指着高昭然,“赶紧给她。” 沈凝一直随身带个小挎包,从里面翻出个瓶子,递给高昭然,“蚊子没毒,外敷就好,一个小时抹一次,大概两个小时就会好。” 高昭然倒出小瓶子里淡白色液体,花香溢开,经久不散,抹在红肿起水泡的地方,沁凉沁凉的,立时感觉好过不少。 她不见外的蹭到沈凝身边,“沈小姐,你这药挺香的,不过你不觉得它太香,香的有点呛人吗?咱们相识一场也不容易,我身上那么多包,一小瓶估计不太够用,不如你大方点,再给我一瓶,要是能告诉我这药怎么制的就更好了。” “药原本的味道不好,我整日带着味道不好的东西很恶心。”沈凝轻笑,眉眼弯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你想知道做法?可以啊,里面解毒消肿主要是红纹蝎子内脏,铁背蜈蚣的毒液,竹叶青胆,毒蟾蜍脓包和尸线虫,尸线虫在腐烂三年以上尸体里会有,细长如丝,但不是哪一具都有,护肤要初生了女婴妇人的新鲜紫河车,还有……” 高昭然捂着嘴打断她,“我不要了,您自己收藏好。”其他的都可以理解,毒蟾蜍疙瘩里的东西也有用?那蟾蜍自己怎么还会一身疙瘩。 沈凝抿嘴,微微低着头,像是突然的心情不错。 慕颜夕眼眸含笑,拍了下高昭然,对着洞口道:“你先?” 高昭然急忙退后一步,嬉笑说:“不用客气,你的提议,当然是你先请。” 洞口内空间过于狭窄,一有变故不容易做出反应,这么一来就是慕颜夕当先进入,李墨凡随后,萧墨染最尾,其余人如何进入怎么顺序随意,只两人之间需要间隔一米半左右,不远不近,也防着突遇状况救护不及。 慕颜夕眯着眼,衬的眼尾细长勾挑,十分漂亮妖娆,“李小姐,无论你今晚看见什么,与我们有关的,我希望你都当做没有看见。” 李墨凡脸色渐渐冷了,手指攥紧,朝这洞口内细看一阵,点头。 慕颜夕走进洞口,掌心骤然跃着一团火焰,越烧越炽烈,却不曾让洞内增添多少光亮,朦胧一团,她的手按在墓壁上,火焰轰然化作一片赤红屏障,沿着墓道走向整个灼烧过去,直烧的飞蚊噼里啪啦的响,焦尸扑落落的掉地,过了好一阵才平息。 李墨凡似是有什么想问,顿着许久忍回去。 几人接连进入,同时注意着保持前后的距离,洞内的飞蚊已被清理干净,蚊尸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仿佛淤泥一般微微下陷,墓壁露出本来的样子,飞蚊蛰伏许久,原本整洁的壁上坑坑洼洼的。 背包里都背着狼眼手电,光束凝聚穿透力强,可现下离着洞口不远,若是有光,难免外面看守的人没有眼力好的瞧见,几人带上手套弯腰摸黑朝前走,一时间空寂的墓里唯有轻微杂乱的脚步声。 人在黑暗里视力受影响,其余感官的会变得比较敏锐,大抵是狭窄的地方昏暗压抑的缘故,李墨凡觉着自己的心跳愈发快,手伸到胸口按了按,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听到身后的人呼吸渐变急促,跟她一样。 墓道只有一步多宽,又是常年封闭,越朝里走越是闷热潮湿,不多时,几人已是觉着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李墨凡想感觉到慕颜夕的位置,按理说依照这种距离,不该毫无感觉,可她面前仿佛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动静,好似慕颜夕一进入此地,就消失在黑暗里。 突然裤脚给狠狠扯住,她弯着的身体摇晃几下才稳住,想要移开却挪动不了,后面的人发觉前方有异,停下脚步,因着过于黑暗,低于眼睛能捕捉到痕迹影像的光亮,她并不知道身后是谁。 李墨凡蹲下,向勾拽着裤腿的地方摸索过去,手背挨着腿划过,裤子稍后一侧有明显的拉拽,她动作滞了下,转瞬利落一劈,顺势向着钩挂的地方用力推,可她的手狠力砸在一处溜圆的地方,裤腿依然被死死勾住,李墨凡挣脱不得,重新摸上,那处勾拽似有几个凹进去的空洞,紧接着是扯住的裤脚,是两排锯齿状物什紧紧合住。 她一把捂住嘴,惊呼闷回去在心口环绕几个来回,剧烈的喘息中震的她胸口泛疼,身体也有些软。墓道的温度好像一瞬间就降到冰点,李墨凡整个人都冷透了。 那处分明是已经枯化的头骨,却张嘴咬住她的衣服。 “你怎么呢?”声音离着很近,就在她身边。 李墨凡僵直的身体颤了下,霍然抬头,黑暗昏沉,仿佛黏稠凝固的浓雾,她什么都看不见。有人伸手将她拽起来,紧接着亮起一束光,直直的照射出去很远,光束轻巧的往李墨凡的脚下一偏,就见亮白的覆着墓道底部一具枯骨,惨白的骨骼扭曲的厉害,尤是肋骨处,隆起变形的像是野兽的胸骨,四分五裂的散开,仿佛有什么从体内爆裂。 沈凝已是悄无声息的靠近她,如果不是慕颜夕折返回来,就是她来解决这件事。 慕颜夕似笑非笑,黑暗中似有无尽的妖艳,“就是这个吓的你一动不动?” 李墨凡脸色微红,她倒不是怕这具化骨的死人,只不过黑暗里恐惧会被放大,她到底不是慕颜夕这些人,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 “如果前面还有,记得要这么做。”慕颜夕走到枯骨前,一下下踩的骨头七零八落,正要踏在头骨上,骷髅忽地张开嘴,向着慕颜夕一咬下。 慕颜夕更快,收腿退后,左腿猛地将咬人的骷髅踩碎,笑说:“李小姐,你家这骨架挺不错,都损成这样了还没死透。” 李墨凡掌心盖住眼睛叹气,“慕老板就不能留个全尸?这……这可能是我家先人的骸骨。” “死都死了,那么在乎几根骨头做什么。”慕颜夕不经意的重踏,将脚下碎了的骨头踩进土里去,“你若是不介意被一具骸骨咬上几口,我倒是可以留下它。” 李墨凡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 慕颜夕执着手电照前,“真是不少。”将狼眼手电往李墨凡手里一塞,“你自己看罢。” 李墨凡顺着她的提示看向前方,猛地退后一步,险些撞到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我去,忙的事差不多快告一段落,等待我完全归来昂, 第119章 秘密(修) 李墨凡急着想退开,却给身后的人挡着,那人还伸手扶上她的肩,暗地用力撑住,不让她后退。空气中泛开清甜微浓的花香味,传来软糯的声音,“李小姐,它们都死了,不用怕。” 沈凝站在她身后,浅薄的笑着,垂落的乌发下是她清秀纯美的脸,肌肤因着过于苍白仿佛映着淡淡的光,指尖随意的搭着李墨凡肩膀,掌心贴着她的身体,不过轻飘的几个动作,莫名的让李墨凡才落下去的冷汗一瞬间又沁出来。就像碰触的地方隐藏了细密的小针,刺的她浑身不舒服。 她说:“我们过去。” 慕颜夕张扬放肆,高昭然嘻嘻哈哈,叶纯白依旧那样严肃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按着原先的距离一个个跟着。 她们多少有些反应,唯独没有惧怕。 李墨凡几乎是被沈凝半推半拽过去,她看着她们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这里不过是一处旷大的地下室,里面只是堆放许久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破铜烂铁。 可她眼前的终归不是破铜烂铁,而是一具具或散落或纠缠的白骨。 恍惚间有轻微的叹息声,让人察觉不到,转瞬就消散了, 那些骨骼在昏暗无光的墓里,近乎凝固的时间中,已经断裂成一段段细碎的骨茬,它们大多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若非形状弯曲程度和地上的骷髅头,几乎已经认不出这是人骨架,更找不到一具完整的。 融成的骨粉挥散开来,连成呛人的白雾,低低的漂浮着,狼眼手电照出一片朦胧惨白的光影。 李墨凡注意到那些骨头有些地方非比寻常,像是它们并不是安安静静的死去,一如寻常尸骨那般僵硬,散落的头骨中或多或少都咬着几根白骨,有的粗一些,好似臂骨的样子,有些细细长长,形同肋骨,更有着一个骷髅咬在另一个骷髅上,牙齿已经穿透颌骨的位置,深深的陷进去。 沈凝对她的举动看的清楚,“你刚才还是一副被吓着的模样,现在怎么好奇呢?” “好奇是人之常情。”李墨凡尽量忽略掉肩膀上的手,让自己不那么僵硬。 沈凝唇边微弯着,露出笑模样来,“哦?” “对被隐藏的,不明白的,不理解的事情,一般人都会好奇,至于我,有浓厚的求知欲。”李墨凡的目光极快的掠过沈凝被遮挡的右眼,“对任何事。” 沈凝抬手,轻然撩了下下额前的头发,她的左眼比右眼眸色微深,暗沉沉的,乌黑漂亮,却不明亮,像是透不过光。 “求知欲,不是放在任何时候都好,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能知道。” 她不眨眼,任由李墨凡长久的看着她,仿佛透过那层浓重的暗色,看到一只金色竖瞳,李墨凡惊的想要退后,却给沈凝抵的动弹不得,闭了下眼,说:“你的眼睛……” 沈凝细白的手指在她右眼上轻轻一点,“这个问题,属于你不需要知道的范畴,不过,关于它们,我倒是能给你解释。” 她俯□,掌心张开,递在相互咬合的两个头骨旁边,过了几秒,那两个头骨微弱的动了下,再过几秒,又动一下,震颤的愈发频繁,紧接着,凭空一点点挪到沈凝手里,久积尘土的骨头仿佛一瞬间就诡异的非常干净,像是有谁刻意擦拭过。 沈凝秀气的眉眼透着冷淡,笑容收敛,似含着些许鄙夷,“如你所见,它们在进食,临死的时候依然在进食,将彼此当做食物。” “彼此?”李墨凡指着另一半头骨,她实在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没有比这更合理更好的解释。 “食物不一定是它,任何东西,都可能会是它的食物,包括你。” 李墨凡反驳道:“临死的人怎么会有力气咬穿骨头。” 沈凝轻然笑着,“你忘了么?你刚刚就被一个死成骨头的‘人’咬住,‘人’死的那一刻,不一定会做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于你来说,幸好,那已经是一具枯骨。” 李墨凡顿住,抿着唇不再说话, 沈凝松开手,两个头骨啪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震起层层灰尘骨碎,两个头骨腐朽不堪,咔一声响,裂成两半,头骨没了大半的下颚骨,空洞的眼眶直直的朝向李墨凡,她错开眼,不想再看。 空气愈发潮湿沉闷,混着深埋地底的阴冷,融的粘腻一片,浓稠的好像积聚许久的沼泽。 她们深入其中,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或者是半个多小时。 李墨凡发现这些人的体力还真是好,纵是她常年健身锻炼,几千米长跑驾轻就熟不甚费力,在有些低矮的墓道里走这么长时间也多少会有点不舒服,里衣已经紧贴在肌肤上,热汗变冷,冰冰凉凉的,可她们依然是初时的速度进程,不曾停顿,甚至也没有谁的呼吸稍乱。 墓道延伸盘旋好似回廊的构造那般,由开始的狭窄逐渐变的宽阔,距最开始进入的方向位置已经相差很远。李墨凡知道自己身后就是清心阁的清莲道长,按理她该是对出家人会感觉放心些,可不知怎么,她总是下意识想要躲避着她,好像她身上有什么是她熟悉却惧怕的,犹如低沉却十分模糊的阴影,挥之不去。 突然的,前方白光一晃,沈凝带着她一起停下,顿了片刻,又朝白光晃着的地方靠近。 白光顿着的地方更宽阔,几乎能容得下她们六个人聚在一起,墓道出现变化,分出两条通路来,整个空间变做上下两层,一条平直,继续深入,另一条由右侧向下的台阶引着到下面那层去。 慕颜夕站在通往下层的台阶上,手里的狼眼手电轻轻的摇晃几下,“看样子我们需要分成两组,我和道长,李小姐一组,去往下层,叶先生和小凝子同昭然一组,在这层查探,有任何异常鸣枪示警,如果很平静,见着什么不寻常的,拍照记下来。枪在背包右侧包内,左侧是数码相机。” 其余几人点点头,叶纯白和沈凝不约而同的都去摸背包两侧,检查东西在不在,她们两个临时加进来,没有太多的时间细说,背包里有什么,现在依然不清楚。 萧墨染越过众人,走到慕颜夕身边,经过李墨凡面前,竟惹的她后退几步,萧墨染平静的望她,停了片刻错过去。 李墨凡迎着众人微含诧异的视线有些尴尬,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什么都不说。 高昭然蹭过来:“老妖精,你看啊,我跟她们两个不熟,彼此没法配合,真遇到点什么更危险不是,我还是跟你有默契,不如咱换换?我跟你说老妖精,你这人脾气坏还黑心肠,除了我没几个人能跟你培养的起感情,你看看,李小姐给你吓的脸都白了,再让她跟着你,万一金主不小心,心脏病突发挂掉,那你可找谁哭去是不是?人家叶小姐和沈小姐就很温柔嘛,组织上认为很有必要调整一下队形。” 慕颜夕毫不客气的推开她,眼底的光意味深长,“你现在是伤残人士,比不得李小姐,不要跟着我当累赘。” 高昭然苦着脸,气哼哼的斥她:“你才累赘!别忘了你差点毁容还是我大发慈悲之心拯救你,现在倒是翻脸就不认人了,你就不能积点德?积德心善,你下辈子才会有好报。” “这良善么,我缺的不是一点半点。”慕颜夕勾着唇笑说:“也不在乎再少那么一点,时候不早了,早些做完,出去以后大概能买到新鲜的小笼包当早餐。” 高昭然撇撇嘴,不情愿的走到沈凝那边,见着软弱可欺的沈凝,一下子就想起她抹的药膏,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的跟数九寒天一样。 李墨凡正恼她乱说,闻言道:“铁背蜈蚣馅,脓包蛤蟆皮?” 高昭然:“……” 她猛地颤了下,直直的看向李墨凡,含着许多哀怨惆怅,两眼一闭,顿时觉得自己要晕了。 慕颜夕笑的眉眼弯弯,凑近萧墨染,鼻尖在她额间蹭了蹭,呼吸间,她身上清洌雅致的檀香溢散开来,此地的潮湿憋闷感立时淡去不少。 萧墨染神色寡淡,漠然的仿佛得道成仙的莲花,细小的沉香木念珠缠绕在指尖,当先走下去。 慕颜夕转身跟在萧墨染身后,其余几人片刻间消失在上下两层的空间里,李墨凡别无他法,只得过去台阶通向的下层。 一共三十级台阶,每一级都比平常的台阶高出许多,上下会比较费力,慕颜夕凑到萧墨染身旁,低声说:“有发现吗?” 萧墨染摇摇头,顿着,复又轻声道:“没有,她一直循规蹈矩,不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听着后面不远处有动静,越来越近,她反而不说话了,捏着慕颜夕的手腕在她掌心写着:“大抵是因着我的缘故,她即便有心思,也不会表露。” “所以我现在给她这个机会,希望她能好好把握。”慕颜夕的声音更低,不凝神仔细分辨,根本听不清楚。 萧墨染蹙眉,眸色微沉,恍若澄澈的深潭,“若她当真目的不纯,叶施主同沈施主岂非会身处险境,你这般不妥。” 慕颜夕探手捏着她的手腕,攥紧,温润的玉珠挨着肌肤,“放心,我很妥,叶先生同小凝子相处这么久安然无恙,可以想见她的手段能耐,至于小凝子,城府极深,若不是我知道的比她更多,衍灵术又在我手,也没把握完全制衡她,降头师在她们那里讨不到便宜,反之,她们谁跟着我下来,我都不会放心,降头师对这里应该是有所察觉,邀她一道时几番推脱,要进入这里的时候却很激进,欲盖弥彰。” “可会是她故意为之?”萧墨染继续在慕颜夕掌心描画。 慕颜夕勾着唇,“不会,掩饰的拙劣又匆忙,若不是她不精擅遮掩,就是她偶然间有所得,但时间太短由不得她从容布置,她要求去下层,我就偏不能让她下来。” 萧墨染轻飘的应了声,松开她,转着手中纹理细致的念珠。 慕颜夕执着狼眼手电四处照过,四周变得清晰。 这里都是岩石构造而成,左侧是光滑平整的墙壁,右侧同左侧差不多,区别在右侧岩石上安装了一道道钢质门,远远的延伸排开,每道门上都有个虹膜识别机,在门上距离地面三十公分处,有个紧紧关闭的窗口,锁的很牢靠。 慕颜夕俯下去,在金属窗口处轻轻的敲几下,尽管她的动作已是极为轻柔,可几下敲击的响动,依旧远远的漾开,传到极深的廊道。 听声音在门内有回声,而且回声形成很快,沉重微闷,窗口内大概是类似于匣子的构造。 慕颜夕直起身来,仔细的观察着门。 钢质门右边岩石上似乎是刻了字,显得有些凹凸感,不过大约是刻的时间相隔太久,蒙了薄薄一层灰,慕颜夕抽出纸巾,拂开字上的灰尘。 1969。 像是一个年份。 四个数字下面还竖着刻着一段字,可是这段文字不是汉字,也不像是其他民族地方的文字,看起来生僻的很。 字刻的工整而漂亮,无可奈何的是慕颜夕看不懂,取出数码相机要拍下来。 “这是梵文。”萧墨染说:“是雅利安语最初的称谓,佛教源于印度,书刻撰写尽用梵文,后佛教传入中原,梵文便流传广泛,为人所共知。” 慕颜夕紧着问:“你能不能看懂?” 萧墨染想了想道:“识得一些。”她走到近处,细细的看这些刻字,指尖沿着字形描摹体会,过得一阵,她大抵是明白了,“此段梵文译为:维摩诘所说经。佛教典藏里的一本经书名字。” 慕颜夕依次去到其他的钢质门那里,无一例外都有四个刻上去的数字和底下一段梵文。 第二道门,1963妙法莲华经。 第三道门,1958,大般涅槃经。 第四道门,1945,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 第十一道门,1902,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墙壁上类似年份的数字有几处相隔极近,另有几处年份则相隔略远,十几到几十不等,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慕颜夕看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李家的底蕴和想要隐藏的事情。 最起码她现在毫无头绪,除了记下那些数字和经书名称,甚至想不透这是用来做些什么。 一切都像是陷入困境,重重迷雾,拨散不开,也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最后这段是什么意思,猜对有奖,。 第120章 它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距离她们进来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慕颜夕看了看左手腕,黑色的表带紧扣着肌肤,一款秀雅精致的机械表,上满弦可以连续走四十八小时,防水规格500米,不需要任何电力,她觉得在这种地方,相较于手机之类的,机械表更加稳妥些。 另外一模一样的表带在萧墨染手上,只不过她的衣袖稍微宽松了点,落在手腕之下,不细看是没办法注意她手上多了只表。 解读这些梵文已经用去过长的时间,慕颜夕准备在一个晚上之内尽可能的摸清李家秘密,纵然是不能全部了解清楚,起码也要知晓一大半,可惜出师不捷,居然找不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她们三人将这里仔细的拍照留底,小心留意有蹊跷的地方,什么都不要碰触,不要动,连那十一道门,和门上的虹膜识别机连同墙壁上的数字和梵文都拍下来。 若不是钢质门下方的那个小窗口锁的太严实,摸上去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倒是比较像监牢给被关在里面的犯人递饭的地方。 慕颜夕拿着纸巾擦拭,虹膜识别机上也是覆了灰,看起来已是很久没有人接近过,她面对的是第十一道门,距离这道门百米之外就是向上的台阶。 她拍拍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然后塞进背包角落的塑料袋里,“这十一道门我们都看过,也再没发现什么蹊跷,时间有限,我们上去罢。” 萧墨染站在稍前面一点,屏息凝神在听着什么,过了阵,说:“通路两端畅通均无封闭,上下之间相距不远,何以高施主和叶施主等人在你我停驻期间无有半分声响传来?纵然几位施主身手矫健,你我五感迟缓察觉不到,如此长的时间,竟也不曾言谈?” 她刚说完,狼眼手电照在第十一道门尽处的台阶上的光便给遮挡住,投下模糊细长的影子来,有什么蹭蹭的跳下来,听声音越来越近,速度很快,但举动落地都轻的很,慕颜夕朝萧墨染递个眼色,上前一步挡住通路的另一半,两人将李墨凡完全遮在后面。 炫白的光芒照过,慕颜夕侧头避了下,微微眯着眼看向那处,光亮甚是不稳,摇摇晃晃的,有人道:“老妖精你半天不上来,原来是在这里装僵尸啊?我在上面等半天,你们也不出个声,底下安静的连个鬼声都没有,亏我担心你们是不是给妖魔鬼怪给扒皮拆骨洗洗干净吃了,我说你们怎么还不动弹,赶紧上来啊。” “你们不也是很安静,都听不到你们说话。” 慕颜夕不动,右手藏在背后,攥紧拳,状若无意的继续看面前的门,同时注意着只有一个人的高昭然。 高昭然几步走下,“我这不是谨记组织交代的任务,抓紧时间拍照片呢,而且就算我说了,叶小姐也不搭理我,那我还说话讨人嫌啊?” 萧墨染安静的站在慕颜夕身旁,不看来人,也不说话,不知何时手上已是执着面花纹简单,样子古朴的铜镜,镜面上八个金文字一个个浮现,盘旋不停,仿佛在镜面上相互碰撞。 高昭然跳下最后两级台阶,见她们稳着不动奇道:“你们怎么?鬼上身了?不可能啊,哪个鬼这么听话乖巧,上了身居然这么老实。” 接着从她身后又下来一个人,却是容貌极为妖孽性子正经的叶纯白,看到慕颜夕和萧墨染皱了皱眉,转而盯着高昭然,“你干了什么?” 高昭然白她一眼,“你做梦那?我刚下来你就跟着来我能做什么?一分钟不到你试试把这三个人都定在这里。” 叶纯白越过她瞧着慕颜夕,呼吸平稳,目光聚而不散,没什么问题,怎么都不动呢? “叶先生看够了没?”慕颜夕眼眸弯着,眼尾微微勾挑,放肆妖娆,“我不是鬼上身,也不是不动,只不过刚刚蹲着半天查看这道门,时间长了腿有些酸软,起来过猛抽筋不能动而已。” 高昭然斜眼看她,撇撇嘴,“道长你没事罢?” 萧墨染轻然瞧她,眸色深沉如夜,暗暗沉沉的,乌黑漂亮,“多谢高施主挂怀,贫道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凉,进入此地愈久不甚舒缓,这才停了些时候。” 叶纯白朝她俩身后看去,“李小姐……” 李墨凡摆摆手,看也不看她们,“我岔气。” 叶纯白和高昭然对视一眼,萧墨染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她体质已是偏阴,极容易在阴冷的地方不爽利,至于其他两个人,简直就是鬼扯。一个抽筋,一个岔气,真是默契,同时发生几率小于十万分之一,哪儿有那么巧合都让她们赶上。 叶纯白两人同时转身走上台阶,将慕颜夕三人扔在这里撒手不管。 高昭然边爬楼梯边跟叶纯白嘀咕,“老妖精简直能变形成一个麻花,就她还抽筋,筋都没她花样多,八成是她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想的越来越多又瞎怀疑,不是我说她,像她这种一颗心能掰成七瓣使的人,道长怎么能跟她过的下去,简直,受不了。” 叶纯白出奇的没有嫌弃她话多,实际上她对高昭然的话有些赞同,慕颜夕对所有事都料想过多,总觉所有人都不怀好意,这也是她讨厌她的地方。 “叶小姐,你说老妖精整天这么多疑有意思吗?”高昭然道:“有时候我看见老妖精那明显就在算计的模样,真是恨不能直接给她一耳光。” 叶纯白目光一转,冷笑说:“那你怎么不去呢?” “我……”高昭然缩了缩,“我这不是打不过她,拿只破蝴蝶天天在我面前绕,大晚上还要蝴蝶陪我睡觉,这我怎么睡得着,几晚上下来黑眼圈都重了,没人性。” 叶纯白走的快,纤瘦修长的身形晃也不晃,“没有谁生性多疑,一开始就会算计别人,不过是身处的环境下需要她这么做,她在谋算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做成一切想要做的事,算的多了,就会变成习惯,对待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会是同样的表现。” 高昭然觉得有些道理,“你倒是挺会给她开脱,我其实很想知道,老妖精在心思纯净的像白纸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我不是替她开脱,也不会替她开脱。”叶纯白精致绝美的脸仿佛透明,长睫颤了颤,映在眼下细小的暗影,“很多人身不由己,己不由心,这是事实。” 高昭然张张嘴,突然觉得没话说了,她们都没错,只是一个人在看表面,不论真相,而另一个人在讲述真相,却把所有虚浮的表现隐藏不说。 有时候说不准谁会信什么,偏信假话,却对真话置之不理,或是深知真假区别,又陷入虚假的谎言里不能自拔。 千秋一梦,醉生幻死,有多少人愿意秉持真实醒来,又有多少人,一沉千载直到终为枯骨。 再多重叠的自欺欺人,还是自欺欺人。 不过黄粱一场。 慕颜夕也跟着她们上去,前面的人早跑没影了,空空的三十级台阶绵延伸展,上面微薄的一点光亮,覆盖在地上透薄如纱,好似落着一地的霜雪。 “墨染,你说,她们有没有听到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她没有回头,可却肯定身后萧墨染听的清楚。 沉默片刻,身后清冷的声音传过,“不晓得。” “那墨染是不是觉着,她们遇到什么,也听见你说话,却装作全然不知。”慕颜夕饶有兴趣,腕上玉珠在昏暗的地方更加明亮,泛着剔透的碧色。 依然是短暂的沉默,低低的回答:“……不晓得。” 慕颜夕脸色有些不好,道长的答案还真是,千篇一律,清心阁的大师姐,聪慧剔透,谁信她不晓得。 “人常说手是美人的第二张脸,我的手长的也不错,肌肤也是比其他人白,不过墨染,你可喜欢我的手再修长些?”慕颜夕顿了下,抬起手看,脸隐在黑暗里,不见表情,听语气却是十足的不怀好意。 她的话转折的突兀,让后面的人措手不及,这次沉默的时间稍微长了点,直到慕颜夕从走出下层也没有得到回应。 被在不合时宜的地点*的两人忽略的李墨凡撑着额头揉了揉,这两个人知不知道避嫌呢?就算自己一早注意到她们的不寻常,可是能不能稍微顾忌一点别人?好吧,慕老板羞耻心实在太少,道德对她不管用。 上下层通路的尽头是处厅堂,姑且算作墓室,四周都被石板盖着,铺的严丝合缝,墓室大概有几百平米,中心安置一座铁箱子,占去墓室进一半的空间,对着通路的那一侧可以开启,不过好像已经焊死了。铁箱子之后是一面岩石墙壁,上面凿刻着一副形如壁画的佛像,金漆勾描,显得宝象庄严,慈悲合悯,天长日久,竟不曾有丝毫褪色。 佛像壁刻左右分别两条岔口,却不知是通到哪里。岩壁和石顶上钉满了精钢锁扣,延伸出一条条粗长的锁链来,将那巨大的铁箱子层层围绕禁锢,锁链过于沉重,又杂乱无章,密集的很,她们不时会碰到锁链,挨着身上生疼,锁链只轻晃几下。 高昭然举着手电看半天,沉声道:“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些坑的人无意中打开了全封闭式物品,然后所有人大祸临头。” 其他人闻言望向她,或鄙夷或嫌弃,目光很复杂。沈凝唇边的笑愈发浅淡,渐渐的收敛下去,左腕缠绕的红绳上乌木灵珠,泛着漆沉的光华。 高昭然尴尬说:“别这么看着我,电影里都这么演不是,总有那么几个没眼力的。” 慕颜夕不住的朝沈凝看,笑道:“小凝子,乌鸦嘴一途,你后继有人呢。” 沈凝复又笑开,眉眼弯弯,软弱可欺的模样,似笑非笑的瞧的高昭然直冒冷汗。 潮湿沉闷的空气好似一下子就散了,逐渐变的阴冷,湿润含着冷冽泛来,仿佛身处寒潭之中,时间长些,骨头里都仿佛透着寒气。 萧墨染让她们贴着墙走,尽可能的离中间的铁箱子远点,“锁链这般密,中央焊紧,可见其极为重要,若非有甚囚禁再此,便是阻止其出逃,你我不知其中差别,还是小心为上,近墙过去,莫要触碰到。” 慕颜夕正引着其他人绕开一条条封锁的铁链,闻言脚步一滞,停在原地,呢喃道:”锁链稠密……极为重要……稠密……重要……” 萧墨染朝她看过来,扣着缚魂镜的手指收紧,“颜夕?” 突然,所有粗长悬空的锁链不停的摇晃起来,短短几秒后晃动的越来越剧烈,碰撞在一起,发出咣咣的声响,那般沉重的铁链,仅是轻微的挨着就承受不住,若是再给狠狠的砸一下,定会损伤,她们正钻到一半,几乎是被重重锁链困住了,幸而低些的地方锁链悬挂不高,没有那么大的冲撞力,顾不得许多,她们弯着腰跨过道道锁链,急着脱离被锁链笼罩的地方。 声响越来越大,震的人忍不住捂上耳朵,却依然感觉五脏六腑都随着巨大的碰撞声震颤不停,高昭然第一个钻出去,狼牙手电紧着照过去,指引其他人往她这里赶。 高昭然着急的催:“老妖精道长!你们快点!没几步了这边这边!”她刚踏前一步,忽地迎面拂来冷风,混合着恶心的腐臭酸涩吹过,直呛的她不住地咳嗽,正抬头去看,惊的踉跄后退,“这什么玩意?也跟着钻进来了?!” 慕颜夕也跟着出去,狼眼手电一翻,猛地强力光束照在高昭然面前,“‘它’怎么会在?”抬腿就踹,直直的蹬在‘它’身上,‘它’却纹丝不动,像是焊接在铁链上一样。 锁链间震荡摇晃倒是减弱不少,萧墨染带着叶纯白和沈凝趁着机会完全脱离铁链的范围。 慕颜夕和高昭然再退几步,身后不远就是金漆佛像壁刻,其他人也会合到一起,却是紧紧盯着面前的‘它’不敢轻动。铁链上倒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身长大概有一米六,弯着腿钩挂着铁链,浑身骨瘦如材,宛如一具行将就木的骷髅,筋骨血肉全被吸干了一般,肚腹其大若水囊,撑的隐约能看见里面腐烂的脏腑。眼窝凹陷,露出森白的眼珠子,瞳孔已经缩如针芒,在眼珠上漆黑的一个小点。头发稀稀落落的,还有几根缠绕在脏污的牙齿上,大张着嘴,要咧到耳根去。 高昭然哆嗦了下,忍不住说:“小李小姐,你家很重口嘛,审美是不是长期受不良影响导致如此偏差。” 她认定就是李家养着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 旁边的李墨凡身上泛软,唇色惨白,说不出话,直直的盯着‘它’。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称‘它’是尸体还是人,只觉心跳越来越快,心口震的压抑不住,害怕惊惧之余,又有些莫名不可言说的奇怪感受。 萧墨染微侧身,手掌翻开,陡然间缚魂镜金光大放,古朴字符浮于其中,冲撞不停,耀眼的金光照的墓室一瞬间便亮了,将周围物什看的清楚,金色字符脱离镜面,极快的印向‘它’,‘它’动也不动,挂在锁链上晃荡,符咒落在‘它’身体上,层层印过去,却在印上之后难得寸进。 慕颜夕探手挡下萧墨染,符咒不再落向‘它’后,金光一闪而逝,墓室重新恢复黑暗,只有几束手电光孤零零的照着。 “‘它’不是鬼,也没有魂魄,缚魂镜对它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墨凡疑道:“不是鬼没有魂魄?” 异变突生,‘它’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猛地朝李墨凡扑过去!一切都在数秒之间,所有人反应不及,李墨凡立时就给‘它’撞进怀里狠狠倒飞出去,磕在佛像壁刻上,直震的她晕眩着,眼前一阵阵泛黑,她虽是躲不过去,可危险感知倒是不差,也顾不得自己看不见,左手往前挡着,一下子就有什么咬在她手臂上,尖刺刺的陷进肌肤里,血色瞬间染透了她的衣服。李墨凡挡着那东西的同时,右手拽过断了背带的背包狠力朝身前砸过去,嘭地一下重响,胳膊上的尖刺便松了,翻身站起急着朝一旁掠过。 缓了片刻,李墨凡恢复过来,也能看清眼前有些什么,却是‘它’又冲过来,被萧墨染缚魂镜金光禁锢,金色光影好似一道八卦,又跟一般八卦样子全然不同,八个金文符咒越来越亮,‘它’挣扎嘶吼又发不出声音。 金色字符威力极强,压的‘它’整个身体断裂一样处处凹陷,片刻后轰然裂成碎片,残骸散落一地。 其他人松口气,可慕颜夕全无松懈的感觉,目光锋利如冰,盯着和她几步远的萧墨染,看了一阵,她眼眸依然澄澈明亮,并没有半分昏沉,这才悄悄放松一些。 未待她们有所思量,高昭然咬牙道:“小李小姐,有‘它’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养下几十个丝罗瓶?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狼眼手电光芒所及,几十个凌空而飞的头颅忽上忽下,下巴血色鲜艳,淅淅沥沥的滴着血,人头攒动,望过去少也有三十多个,丝罗瓶是南洋降术中高深秘术,却因太过阴毒强大为南洋降术界禁止修炼,这里一下出现这么多,若是没有人养着,谁都不会信。 唯有李家最可能,也最有实力。 凌空悬浮的飞头对这些大活人视而不见,直飞向铁箱子,穿了进去。 呲啦。 铁箱子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响动,好似指甲刮擦那般锐利。 慕颜夕唇角一抽,眯着眼睛,终是忍不住冷笑。 “李家好谋算,佩服,当真是滴水不漏。”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快要热疯了, 第121章 弃子 李墨凡脸色煞白,捂着手臂退后两步,几分钟之后,咬合的伤处鲜血已是变的漆黑如墨,黑气沿着经络骨骼飞窜,道道突起交织,她咬牙不让自己出声。 沈凝轻柔的笑着,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忽地探手捏着她的下巴,“张嘴。” 李墨凡张开嘴,只觉有个圆滑的东西被塞进来,紧接着沈凝的手一抬,指尖勾着她的下颚合上,迫使她吞咽下去。 仿佛药丸的东西含着腻歪的腥甜,味道奇怪的很,直让人恶心欲吐,可沈凝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捏着她的手力气却大的很,李墨凡如何退避竟也逃脱不了。 甜腻的药丸有奇效,适才还觉的阵阵阴冷刺痛,现下已经消散不少,她沁了一身冷汗,阴风拂过,冻的她浑身冰凉,黑血染透衣衫,一滴滴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萧墨染走到她面前,乌黑明亮的眼睛恍若深潭,低垂了不看她,将李墨凡的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露出‘它’咬出的齿痕,伤处深可见骨,还有一小截头发蠕动着往她肌肤里钻。 李墨凡看的眼前一黑,身体立时就软的没有力气,心里不知怎么,靠的萧墨染越近,危险感越大,几乎忍不住的想要逃开,可身后沈凝挡着,她无路可走。 萧墨染手腕一翻,缚魂镜金光大放,蓦地一个金文字符落在李墨凡的伤口处,那截头发像是烧着了一样立时化作虚无,绵延的黑气从她身上各处退散,汇聚到齿痕周围,再给金光符咒迫出体外。 李墨凡待她松开自己,紧着收回手藏在身后。 萧墨染波澜不惊,对她的反应动作视而不见,“‘它’既含深重阴气又聚尸毒,甚是厉害,若非沈施主救助得益,李施主不消片刻就会给这毒侵蚀的尸骨无存,还望施主小心。” 李墨凡点点头,目光游移错开她,“多谢清莲居士。” 呲啦。 又是一声尖锐的划刻声。 像是几十道,几百道利物同时划在一处,这里空旷寂静,划刻声放大数倍,远远的漾开去,听着异常难受,浑身发冷。 铁箱子外面缠绕的锁链猛地断了一条,轰然砸在地上,铁箱外面出现一道破口,细细长长的,像是穿透厚厚的铁箱时割断了锁链。 慕颜夕刚还阴冷如冰的面色瞬间变了回来,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像是没有听到那些难听的声响,拍拍手说:“这里不能久待,事不宜迟,戳破李家的秘密才是要紧,人家下了大工夫,我们也得好好应对,可别小阴沟里翻船,传出去让人笑话。” 她们几人都是聪明人,听着慕颜夕的话思虑些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缘由,除了依旧安稳沉静的萧墨染,其他人眼神一下子变的古怪起来。 慕颜夕仔细瞧着壁画上佛像,跟外面寻常的佛像没什么太大区别,慈和庄重,因着油彩颜色,薄光之下,金芒四溢,左肘撑着,手掌竖直,恍惚间,好似左手较右手更细薄些。 她转而瞧了瞧壁画两边通道,在左边顿着下,引着其他人进入右边的通道,廊道倒还宽敞,可以容得下两个身材高大的人并肩而行,似她们这般身形纤细的,三个人一起走也不成问题。通道七拐八拐的,进入不过五十米已是拐了三个弯。 高昭然凑上来小声道:“老妖精,你选的这么快,看仔细没有,真的是这条路?你不会选错了吧?” 慕颜夕望她,眼尾勾着,极致的妖娆轻浮,放肆的很,“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折回另外一条路探探,我绝不阻拦。” 高昭然讪笑一声,“还是算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慕颜夕轻描淡写道:“李家宁愿舍去家族嫡系血脉也要将你我全部引过来一举消灭,如此重视此地,看来这里并非似我所想那般是掩人耳目的一座墓园,若是墓园是李家代代传承镇守,更是李家不可为人知的隐秘所在,为保秘辛不为外力所断绝,那这里必定会对隐藏的秘密留下指示,却又不能被人轻易得知,壁画佛像,就是一个提示,意在指引李家后来人发现正确的道路。” 她唇边笑意愈深,“想来你们也从上层发现了不少梵文佛经的名称,原本再出现一副佛像并没有什么奇特,可怪就怪在随着佛像而来的就是两条路,若非佛像与这两条路有特殊意义,放在哪处不行,非要放在这里,岂非多此一举?” 高昭然不明白了,“既然佛像和正确的路有关,放的这么明显,不是人人都能看到,都能选到正确的路吗?” “它就是要引人注意。”慕颜夕按着佛像的样子挺直手臂,摇了摇左手。 高昭然吞吐说:“左手……左边?” 慕颜夕眼睛眯着,哼了声,“错。” 高昭然顿时郁结,幽怨的看向慕颜夕,见着她身边的萧墨染,委委屈屈的喊了声,“道长……” “佛祖为大智慧者,以无上善行得证天道,成万劫无量无因果真身,佛祖本该慈悲为怀,可佛像其中,佛祖左手轻薄如刀,含无尽杀机,此番提醒,却是有意让人误入歧途,于左道进入者,必不得善了。” 萧墨染神色寡淡,眉目秀雅如仙,在幽深昏暗的此地,好似澄澈的莲花,超脱出尘。 慕颜夕似是早就知晓瞒不过萧墨染,拍了下高昭然的肩膀,“降头师,你虽然不聪明,但是勤能补拙,好好学着点。” 高昭然不想理她,蹭到萧墨染身边,“道长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我很多事情看不透,想不通,以后被人暗算可不得了,不如我拜你为师,你教教我。” 萧墨染淡道:“高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佛家揭语,我道门中人,并不遵崇,更何况,如此秘法掩盖,必为主家不为人所知其事,我等百般索求已是不妥,若贫道将妙处传授于你,高施主不能自控,贫道岂非遗祸太过,还望高施主三思。” 高昭然翻个白眼,“不教就不教好了,我也就是随便提议一下,道长你拽这么多话不嫌累么?” 萧墨染认真回答,“贫道不累。” 高昭然:“……” 这道长真是油盐不进,没救了。 她们拐了大概十几道弯,依然没有见到尽头,方向无法辨识,距离也没办法计算长短,只是,肯定离着墓园很远了。 离得远了,也再听不见那种让人挠心挠肺的划刻声响,此地不再是阴冷,反倒泛着些隐含憋闷的暖意来,整个地方混合浓重的水气,湿漉漉的。 她们行进速度极快,不敢稍有停顿,走过一道弯,不远处赫然又是一道弯。 叶纯白静然开口,语气好似闲聊那般随意,“李小姐这次为了请慕老板出手,肯定花费不少,像慕老板那样雁过拔毛的人,李小姐还能承受得住?” “慕老板不过要钱而已,这点报酬我还付得起。” 李墨凡苍白着脸,嘴唇的血色褪的干净,伤口裹着厚厚的绷带,染着血的衣袖已经被撕下,露出一般受伤的手臂,白皙的肌肤缀着些暗红凝固的血痕,微微摇晃。背包内不必须的东西已经分给其他人带着,她只背了些医药饮水和食物,饶是如此,拔除阴毒的她也有些勉强支撑。 “哦?”叶纯白意味不明,精致漂亮的脸一本正经,“可是李小姐,在李家的地位,好像岌岌可危呢。” 李墨凡警惕起来,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你什么意思?” 叶纯白饶有兴致,抱着手臂,突然绽出个笑来,“什么意思?李小姐还没有想明白?” 李墨凡抿了抿唇,“叶先生,我不明白你说这话的用意。” 旁边有人接话,语气轻的不成样子,却媚的似要腻出水来,“李小姐,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装傻么?难道你看不出来,你已经成为李家的弃子?” 李墨凡神色陡然变的阴沉,目光锋利如刀,却在撞上萧墨染的时候猛地收了回来,家族已是做的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弃子,已经被舍弃在这里,可她身边的人敌友不明,唯有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能做。 被人拆穿的感觉不好,就像□□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愚弄嘲笑。 慕颜夕和叶纯白遥遥相望,笑意愈深,叶先生也是坏到极点,落井下石说的就是她,明明什么都看出来,可李墨凡毕竟是李家的大小姐,深的李家长辈喜爱,只要能出去,地位依旧举足轻重,可现在却逼的她无处躲藏,却不知李墨凡是哪里招惹了她。 叶纯白步步紧逼,“既然李小姐不清楚,那我就再讲的清楚一点,锁链为什么会突然震动不停?我们自进入开始都没有遇到‘它’,那后来的那只‘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凭空出现的丝罗瓶又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丝罗瓶源自南洋,是南洋禁术,修炼起来风险巨大而且百难存一,这么多的丝罗瓶,肯定不是短短几天或者几个月可以炼成的,你不仅对家族一无所知,还在进入这里之后被视同与外人遭致毒手,那么李小姐,你不是弃子是什么?” 李墨凡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叶纯白冷笑道:“不如我来告诉你罢,‘它’自然是有人放出来,丝罗瓶,也是有人提前藏在这里,锁链巨响,更是有人蓄意安排,为了放出‘它’做的掩饰,令我们找不到源头,制止不了‘它’被放出来。李家煞费苦心,不过是为了能让所有探知李家秘密的人都死在这里,从而确保李家的昌盛,可你居然找了慕老板,李家多少知道慕老板的手段,一味阻拦不会有什么效果,他们也没有力量去真正抗衡,所以,李家家主不介意你寻找李家秘辛的话不过是敷衍你,意图稳住你的行动,争取时间做准备,如果李家有心盯着你去得知慕老板的动向,那你身边的眼线会比守在墓园外的人都多,可你身边没有,就连守在墓园外的最后一层示警都显得稀松平常,没有间隔时间联络,甚至也没有定时进墓园查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只是伪装,李家想让我们不生警惕进入这里,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杀掉。” 李墨凡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也是不露声色,“叶小姐心思细腻,我及不上你。” 叶纯白眼眸轻飘,艳如桃花,美不胜收,“李小姐四面楚歌,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墨凡轻喘几声,缓和一下急速跳动的心,“叶小姐告诉我这些,只不过是想说明我现在身边树敌遍地,在家族暗算之下,随时都有可能横死,而你记恨家族想要害你的命,如果我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会用我来泄愤。”她转过身,盯着慕颜夕,“慕老板想来也是跟叶小姐一样的想法,是不是。” 慕颜夕点点头,赞许道:“聪明。”暗地里拽紧萧墨染的袖子,在她润白的掌心捏了捏,示意她忍耐一下。 萧墨染出乎意料的听话,竟没有不顾慕颜夕的阻拦替李墨凡说话,低头默诵道号,稍稍退在一边。 李墨凡心思稍定,不甚紧张也没有丝毫慌乱,世家大族出身的涵养气度未损半分,“慕老板,叶小姐,你们想要的补偿和会提的条件,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我能活着出去,家族下定心思要除掉所有知情人,肯定不会接受你们的条件,唯有我出去,掌控整个家族,对你们才最是有利。” 叶纯白瞧她,容貌极致的漂亮,却不近人情,“如果你出去了,却掌控不了李家呢?” “这你不用管。”李墨凡成竹在胸,“我既然说得出,就做的到,全看叶小姐信还是不信。” 叶纯白转身就走,也算是没有表示的表示。 李墨凡松懈下来,跟她接触那么久,叶纯白脾气一向怪的很,取舍全凭自己高兴,她还真怕叶纯白不要补偿拿她撒气。没了这些人,她在这里一个小时也活不下去。 “加快进程。”慕颜夕沉声道:“那个铁箱子撑不了多久,‘它们’就要来了,通道狭长,对我们不利。” “颜夕。”萧墨染语气淡的犹如轻烟,“若其后李施主遇险,你要多多注意,救得她性命。” 沙沙的脚步声掩盖了她说话的声响。 慕颜夕落后一步,同她比肩而行,“墨染,你怎么呢?” 萧墨染垂着眼,目光落在缚魂镜上,“没什么,只救护之时,唯有李施主,每每令我力不从心。” 慕颜夕脚步一顿,又赶紧跟上去,“你……不想救她?” 萧墨染许久没答话,呼吸声轻轻淡淡,恍若缭绕的晨雾,莫名的透着几分涩然,“并非是我不想救她。” 慕颜夕心下一沉,“……我知道了,交给我就好。” 萧墨染默不作声,良久,“嗯。” 作者有话要说:唉,最近……大家还是养肥吧,斟茶递水,同志们辛苦了, 第120章 究竟涅槃 眼前霍然一亮。 仍是一个空旷寂静的墓室。 在甬道里跑了快半个多小时,才从七转八转的弯道里出来,出口很小,只容的一个人躬着身体钻过去,因着通道狭长,声音能传的非常远,那般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响犹在耳旁,听的人心里烦躁。 出口在墓室一侧的石壁上,像是随意开凿的一个小口子,边缘毛糙不平整,空气更是湿润,狼眼手电四处环顾,墓室四面墙都湿透了,水滴汇成一束,沿着石壁凹凸的痕迹滑落下来,积成一滩。 滴答。 这个地方不曾有除湿的布置,看样子应该是以前并没有似这样浓重的水气,在近些时候才变成这般,可能一年,也可能数年。 墓室墙上原应是有壁画,可常年水气侵蚀,已经变得斑驳模糊,辨认不清是什么形状图形,只看着像是硕大的羽翼族图纹,或高傲或华贵,且图纹上总有点缀的长虫。 壁画精致华美,可在水滴污染下已经破败不堪,手电光照过,泛着青白的颜色,图纹褪色斑驳,显得狰狞可怖。 中央耸立着一面石壁,高两米多,宽约十米,横在墓室中。在潮湿的环境下,唯有石壁干燥如初,左半壁画,右半题字,两相对称,但对于画作题字的一贯做法有些怪异,许是建造之时就有着防止水滴侵蚀的缘故,壁画题字全不用漆彩颜色,尽是在石壁上凿刻,壁底长了许多苔藓,绿幽幽的。 上面画着一个穿着佛衣的行脚僧,背着书篓,杵着一根像是随地拾起的拐杖,远处山峰起伏,连绵不断,行脚僧身后有架九龙辇,八个人抬着,还有数不清的仪仗,辇前的人着帝王华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似在送别行脚僧。 叶纯白仔细看了另一半的刻字,说:“画不用看了,是玄奘西行图。画的是唐太宗送别唐三藏的情景。”她抬手指着刻字,“这里刻的字就是唐三藏从印度求取回来的真经范文,只不过,每部经书下都有一句梵文,我看不懂。” 萧墨染上前几步,一句句细看经书下的梵文,叶纯白瞧着她许久,慢慢退后,环抱着手臂也去看壁刻。 萧墨染按着梵文一句句翻译,“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云何净其念,云何念增长。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念到这里,突然停顿了,再去重新看所有的梵文,面上不露声色,沉静如水,待再看过一遍,从背包里拿出数码相机,调整好,其他人的狼眼手电离的远些,只稍微给光,能照清楚上面的字就行。 萧墨染心思细腻,聪慧通透,对于道法经文记的很是详熟,壁刻上并非是唐三藏取回的所有真经名称,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刻在上面,经书名称下的梵文也不多,她看过一次,大体已经都能记住,可为了确保没有差错,这才再拍照留着。 李墨凡一早就见过她翻译梵文,是以没什么反应,其他人甚觉惊奇。 沈凝浅笑一声,“我只知道清莲道长是清心阁无尘掌教的高徒,道门弟子,没想着,对佛学也这么有研究。”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高昭然挨近沈凝,表情很鄙视她孤陋寡闻的样子,“清莲道长是读道家佛家双学位不行啊?再说了,道长是高材生,人家愿意学佛经,当然得好好用心钻研,你又不是人家亲近的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凝目光轻飘,柔和温婉,“清莲道长是不是道家佛家双学位我不清楚,不过呢,对于蛊虫毒药学我可是博士后,高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研究个课题?” “得了吧。”高昭然满不在乎,利落出手,从背后捏出只通体暗红带黑斑的小虫子,直接掐死。“小心眼女人,就你那蛊虫毒药还博士后?那老妖精就是国宝级别教授,专家。至于课题就不用了,您别客气,我对您的课题不感兴趣,何况我这么聪明,以后研究出个什么来压过你的成果,那多不好意思,您请便。” 沈凝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高昭然躲的更远了些,“我很介意,真的不用了。” 沈凝眉眼弯弯,容貌软糯甜美,清纯秀气,“叫兽?” “对啊。教授……”高昭然狐疑的看看她,突然明白了,“叫兽……” 慕颜夕凉凉的瞥过来,眉眼锋利如刀,清浅凉薄,“你才叫兽,你全家都叫兽。” “他们不是叫兽。”高昭然笑的开怀,明艳秀丽,张扬放肆,漫不经心的语气含着几分隐藏至深的愤恨,“他们呢,禽兽不如。” 她一贯的轻浮不正经,却是头一次谈论到家人的时候如此言语恶毒,好似恨的深入骨髓那般厌恶。 墓室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高昭然,反观她满不在乎,就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平常得很。 沈凝眨眨眼,没说话。 慕颜夕走到萧墨染身边,小声问:“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怪异之处倒是不曾有,梵文所刻的确是经书内容。”萧墨染将数码相机关掉放会包里,侧头看她,乌黑的眼眸明亮若溪水,“不过,大多经文断章取义,并非是一句话。如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两句于经书中是不相连的。” “经书里的经文这么多,却刻了其中一两句话……”慕颜夕低低呢喃。余光瞧见残朽的墓室壁画,狼眼手电直直的照在墙壁上图画的长虫处。 叶纯白顺着手电无意望去,惊疑道:“等等。”她几步赶到墙壁前,墙上已经布满了水珠,坑坑洼洼的,抽出纸巾将长虫那里擦拭干净,过一阵说:“壁画上是龙和凤凰,三爪金龙,但长度大小跟凤凰没得比,又小又细,像一条虫子。” 她指了几处说:“你们看这里,龙凤刻工一样精雕细琢,一共有十只凤凰,凌驾九天,威仪桀骜,可是龙却没有凤凰那样威武雄壮,反而看上去,很卑躬屈膝。” 慕颜夕眼尾轻巧的勾着,道:“古来图腾以龙为尊,这以凤为尊,应该是有别的用意。幸亏李家是在现代,要是在古时候,非得落个抄家灭门不可。”她细白的手指竖在唇边吹了下,“嘘,小声点,瞧,‘它们’来了。” 李墨凡离着入口最近,闻言猛地看向低矮的入口处,同时退后好几步,仿佛下一刻里面就能钻出什么诡异可怕的东西来。 入口里面黝黑昏暗,半点声响都没有,高昭然平复一下心情,说:“老妖精,吓唬人有意思啊?还‘它们’来了,它们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知道它们要来了还带着我们闲逛这不是坑人嘛?难不成你是想为‘它们’献身,做一次慈悲为怀的神仙?那不客气,你一个人去就行。” “我是在等,要知道最后的答案,就得把所有细节事情都掌握到,那些不能见人的,别人不能看的,也不例外。包括它。”慕颜夕手指摇了摇,浅笑嫣然地瞧着入口,“真的来了,别急。” 高昭然瞪大眼睛盯着,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没见着有半个怪物进来,再次被欺骗的她火冒三丈,直想揪住欺骗别人感情的慕颜夕甩上几个耳光。 慕颜夕又说:“来了。” 高昭然一声尖叫,“老妖精你够了,还来!你三番四次骗人用同一招,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你……”尖叫到一半突然憋回去,脸色逐渐泛红。 入口里慢悠悠的探出一颗脑袋来,瘦的皮包骨头,像是只剩一个骷髅架子,头上稀疏的长着几缕头发,长长的拖在地上,蔓过地面积聚的水,结在一起。牙齿周围染上艳丽的血色,如同洁白画布上一抹嫣红般诡异惊惧。四肢着地爬行,肚腹奇大,已经干瘪了,像一只破口袋蹭着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眼睛凸出来,只有眼白,指甲锋利尖长,划过地面刻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它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响着,满是褶皱极为骇人的脸冲着她们。伸长脖子,转瞬又缩回去,再伸长。 高昭然忽地侧过头不再看它,眼底藏着浓重的悲戚哀伤,沉的化不开。 空中弥漫开搅乱空气的浑浊声响,像是将身体里的气吼出来,却不成调子。 它空空的一吼,离开那入口,又是一吼。 萧墨染蹙眉,蓦地有些恍惚,颤声道:“它在说,饿。” 慕颜夕诧异的瞧她,又看了看它,听它吼叫的音符,的确跟‘饿’字很像。高昭然脸上抽筋,“道长这也听得懂?你不会是能读心吧?可它都干成这样了,那心脏不一定缩成什么样,还能有想法呢?” 萧墨染没再言语,她知道高昭然说的不无道理,自己也不会读取他人心思,可她在很多时候,对着很多不是人的异类,都能明白‘它’想要表达的想法,除去那些伪装,那些隐瞒和掩盖,真正的想法。 慕颜夕眯着眼睛,探过手去,捏着萧墨染的手轻轻拍了下。 它自出现一只懵懂迟钝的模样,突然间像是感到什么,惨白的眼睛猛地一瞬转到李墨凡的方向,瞪的快要掉出来,尖声嘶叫立时朝李墨凡扑过去! 李墨凡从刚才受伤就一直没有放下警惕,眼见着‘它’飞扑而过,立时侧身猛退几步,正巧退到高昭然面前,‘它’根本不落地,只用细长的爪子在地上一撑,转而又朝李墨凡飞射过去。它的嘴咧的很大,几乎断开半张脸。 高昭然动作很快,可‘它’的速度更快,让她只来得及将李墨凡推走,接着自己就像块石头一样被砸出去,直摔的她头晕眼花,它似是对其他人毫无兴趣,顿了下继续扑向李墨凡。她起身感叹道:“小李子,你真倒霉,我还没见你这么倒霉的人,你是偷了‘它’衣服还是抢了人家骨头?被‘它’如此玩命的追。” 李墨凡根本没功夫听她说话,‘它’穷追不舍,满墓室的躲着‘它’跑。适才稍稍慢了一刻,就给它咔嚓一口咬住衣服,扯下半只袖子,再耽搁非的被‘它’咬在身上不可。 ‘它’速度越来越快,立时就要赶上李墨凡,却忽然被谁揪着脑袋扔出去,砸在墙上嘭的一声巨响,墓室震动,水滴扑簌簌落着,像是下了场雨。 ‘它’不知疼痛,也不会受伤,在墙上勾了下,又凶猛的扑过去,锋利指甲抓破壁画,三爪金龙被抓掉脑袋,就像被斩首示众的长虫。 慕颜夕根本瞧不上它的速度,次次都能在它扑过的时候揪住脑袋再狠狠的将它砸出去,反反复复,直砸的它一身骨头都断成好几节,可它没有任何感觉,凶悍狂躁。 李墨凡吓的脸色惨白,脊背肆虐泛滥的冰冷冻的她浑身颤抖,右手紧紧的捂着伤处,紧的伤口已经崩裂流血也毫不知觉。 空气中弥散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淡淡的,泛着些许甜腻。 ‘它’更是疯狂,躁动着冲撞慕颜夕,尖利指甲狠狠一把抓上她的心口,慕颜夕猛地侧身闪过,骤然出手捏住它的胳膊,啪地一声折成好几段,她冷着一张脸,松开‘它’,再重重几下踩上去,坚韧的骨茬戳破干瘪肌肤,如同折断骨架的废弃风筝。 ‘它’只剩一个脑袋,仍然不住的朝李墨凡吼着。 慕颜夕偏头看看,又回身望着李墨凡,朝她招招手。 李墨凡心情激荡,本来不想靠近,想了想,还是咬牙一步步走过去。慕颜夕见她过来,攥住她受伤的手臂,瞧见李墨凡裂开的伤处皱眉,动作柔软几分,掀去染透血的纱布,移过来,涌出的鲜血就这么一滴滴落在‘它’的嘴里。 ‘它’贪婪的喝着,滴落在枯燥皮肤上的血也仿佛可以渗进去一样,想要更多,却给慕颜夕踩着动弹不得。 慕颜夕松开李墨凡,一旁备好纱布和药粉的萧墨染擦干净她伤处的血,撒上药粉,再重新包好。慕颜夕对着‘它’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狠狠一脚踩碎‘它’的脑袋,掌心跃然一簇燃烧炽烈的火焰,屈指一弹,便落到了‘它’的身上。 仿佛明火遇到燃油,轰然烧灼起来,猛烈的火焰烧的嗤嗤作响,‘它’凄厉的尖叫在火里被掐的扭曲,墙壁上的水滴被高温蒸发干净,阴冷潮湿的墓室竟是有些闷热感。 慕颜夕动作利落,因她刚刚已经看到最重要的变化,‘它’没用了。 慕颜夕唇边勾着,笑容清浅,却在火光中衬的冰冷如霜,火焰照亮整个墓室,中间的壁刻愈发清晰。整座黝黑漆沉的壁刻,宛如埋葬百余年的石碑,凝聚着纷飞的战火和荒凉的尘世。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云何净其念,云何念增长。 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般涅槃经…… 她似想到什么,低头静静思索了阵,突然抬眸,看见身旁一直注意壁刻,同样难掩震惊的萧墨染。 萧墨染叹口气,恍若解脱不了的无可奈何,手上念珠飞快的转着,“无量天尊。” 慕颜夕慢慢的望向高昭然,似笑非笑。 “我知道‘它’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锁的我欲哭无泪,没看过又想要锁文的姑娘们文下留言。 第121章 在世上 气氛突然变的很是古怪,叶纯白和沈凝本来就不多注意李家的事,听着慕颜夕这么说,有些想不明白,高昭然一反常态的没有追问,甚至没有说话。 道号愈响,在寂静空旷的地方回荡,狼眼手电凝聚的光芒照着壁刻,那副西行图。 火光慢慢湮灭,地上留下一团不大的灰烬,骨肉皆无,如同佛家所说,尘归尘,土归土,富贵荣华,生死离别,都是一场纠葛不过百年的虚妄。 入口深邃的黑暗中有人轻轻叹息,接连钻出几十人来,穿着黑衣黑裤,手上都拿着突击步枪,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它’,长长的指甲泛着紫青色,挨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腐蚀的兹兹作响。 几十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们,当先一人正是李家家主李伟群,衬着满身书卷气,儒雅挺拔,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养尊处优下,面容很年轻。 他望着李墨凡,目光遗憾而无可奈何。 李墨凡也看向他,忽然觉得,相对二十多年的父亲,有些陌生,猜不透他想什么,也看不到他想要怎么做,她在等一个解释,李家,父亲给她一个解释,如果有,她愿意相信他们的情非得已,可是心里又隐隐觉得,即便有解释,她自己,恐怕也没办法去相信。 她说:“父亲。” 亲近的字眼,生疏的语气,李墨凡很平静,平静的仿佛一潭安静了千百年的死水,这般唤着,站定不动。 他又是一声叹息,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分量,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了,“小凡,你这是何苦。” 高昭然蓦地冷笑,目光锋利如刀,“收起你那副迫于无奈的嘴脸,让人看着恶心。” 慕颜夕眼尾微扬,映的轻浮放肆,笑说:“李先生跟着够紧的呀,这么着急要我们的命?” 李伟群并不在意高昭然说的话,作为李家家主,高高在上的同时也一定会被很多人记恨,明的暗的,恶毒的话他听到不少,那些人,都已经被他践踏在脚下,跳梁小丑,谁会去在意呢? 他的长相很周正,看着就让人感觉亲近,“慕老板,久仰大名,生意上,也多蒙慕老板提携,家族事务繁忙,我一直未能亲自去拜访,失礼的很。” 李伟群言语客气,像是闲话般随意,“只不过,我与慕老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慕老板背景深厚,我们惹不起,本可以相安无事,为何帮着逆女来对付我李家?” “李先生,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出来,而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这些场面话,就不用再说了。”慕颜夕笑意愈深,指着那些枪,“李先生用这些待客,难不成,还是想告诉我,这件事能善了?别说我不信,李先生也不会信。” 她话音一转,“只不过,我非常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被人用枪指着,这会让我很紧张,我一紧张,就容易失手。” 李伟群不以为意,“你们还有什么遗言,都说一说,我尽量帮你们办到。” 她们没有人答话,在她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具废话,谁生谁死之于她们,李伟群说了不算。 高昭然笑的开怀,漂亮的容貌更是明艳动人,美的如火如荼,“我的遗愿不难,要你的命。” 李伟群脸色陡然阴沉,僵硬的干笑几声,“你真是喜欢开玩笑。” “错了。”高昭然反驳说:“姐姐我其实是一个很复杂很沉默寡言很没有幽默感的人,最不喜欢开玩笑。” 慕颜夕淡道:“李先生,我们几个人,现在在你的掌控之中,你的女儿又很想知道这里的事情,父女情分一场,不介意我把前因后果都告诉她好让她死的瞑目罢?你来还是我说?” 李伟群笑着点点头,他很是赞赏这几个临危不惧的人,“既然慕老板都知道了,愿闻其详。” 慕颜夕数了数‘它’,几十个挤在一起,诡异又壮观,‘它’下巴滴滴答答的渗血,牙齿尖利,钩挂着惨白的碎肉,眼神又有几分呆滞,肚腹其大无比,拖在地上像一个大大的布囊,脖子上套着一条金属项圈,牵出绳索来,给那些黑衣人捏在手里。 她说:“李小姐曾经告诉我,这座墓园都葬的是你李家直系血脉的女眷,当时我感觉很奇怪,一对夫妻,死后大多会要求葬在一起,有什么深仇大恨连死了都要尸首永隔,而且李家墓园里填埋的墓并不少,李家不可能娶的全是仇人呢。” 慕颜夕看了看静默在一旁的李墨凡,又望向李伟群,“在我和李小姐进入墓园以后,我发现了一件事,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里的每一座墓,都只是空冢,没有填埋的空无一物,建造好的也没有一具尸体,那李家那些死了的女眷,都去哪儿了?” 她探手捏着萧墨染的手腕,轻轻拽了下,错过壁刻,让出西行图另一侧雕刻的经文,说:“直到我进入墓里,看见满地的尸骨,猜想是不是李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什么为难,当今世上诡异秘事极多,李家有些不同寻常也没什么,只是以家眷的尸骨去牺牲,总不是那么光彩的,我一路过来,途经两条岔路,上下两层,我进入下层,瞧见了十一扇金属门,还有门上那些刻着的年份和梵文的经书名字,当时我不清楚这有什么用,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返回上层去看,料想,也差不了太多。” 李伟群站在她们面前,不曾反驳,也没说话,仍是微微笑着,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脸上依稀有些紧绷的僵硬感。 萧墨染之间念珠转的很快,漾出轻微细腻的响动,她似有什么难以忍耐,却兀自强压着。 慕颜夕眸色变的很复杂,似是浮离于外,又像是她本身的情绪,“1969,维摩诘所说经:目净修广如青莲,心净已度诸禅定,久积净业称无量,导众以寂故稽首。我看了墓园里所有的墓碑,李家族人,李青业,死于1969年,享年四十岁。1963,妙法莲华经:雨曼陀罗,曼殊沙华,栴檀香风,悦可众心,李华悦,死于1963年,享年四十岁。 ” 李伟群脸色铁青,拳头攥紧,却没有阻止慕颜夕说下去。 李墨凡满眼震惊,骤然望向李伟群,见他没有反驳,如遭雷噬,颓然崩溃,身体发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支撑不住般,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背后的沈凝不动声色,悄然上前,手臂轻搭,在她背上抵着。 慕颜夕声音越来越低,透着微微的沉闷:“1958,大般涅槃经:乐不放逸行,守心正忆念,李心忆,死于1958年,享年四十岁……1902,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李净依,死于1902年,享年四十岁。” 她对着李墨凡,目光平静悠远,指着那些锁着金属项圈,被人牵着的‘它’,“李小姐,现在你明白‘它’是谁了么?这些……人,都曾经是你李家的直系血脉,所有女眷,病逝的,横死的,意外的,包括你的小姑,远嫁海外却在不久前莫名出现在你卧室外的人,都变成了这幅模样。” 慕颜夕仿佛刚刚想起,恍然大悟道:“对了,不仅仅是病逝横死的,还有很多没死的,在四十岁的时候,都会被你的家族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召回来,然后被死亡,下葬,通过那些空坟进入到这里,在给关到金属门后面,一天天,一年年的熬着,生不如死。或许李家祖训曾经是要求善待‘它们’,所以金属门下面会开个口子,定时有专门的人送给‘它’们一日三餐,但看‘它’们的怪行和肚腹,恐怕饭量很大,李家本是不差这些粮食。不过,金属门的窗口积了那么多灰来看,怕是在哪一个家主在位的时候,他生性吝啬小气,‘它’又不能掌控,家里关着这么多‘它’就像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他炸的粉身碎骨,所以他寝食难安,就想出了一个方法,不给‘它’们饭吃,然后,‘它’们就从不吸血,变的吸血,不吃人,变的吃人,李家那位家主将饿了很久的‘它’们都关到了一个铁箱子里,饿到极致,‘它’们就会攻击对方,自相残杀,既消减了数量,又省下一笔开支,还能训练出一些凶狠残忍的怪物,何乐而不为。” 慕颜夕轻然笑了,妖娆魅惑,唇边稍扬,笑的十分冰冷,“真是丧心病狂。” “精彩,精彩,生意上的朋友都说慕老板聪明绝顶,当真百闻不如一见。”李伟群在鼓掌,他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还能忍耐,赞赏慕颜夕的分析。 “别急啊李先生,我还没说完呢,你当你李家的罪恶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吗?”慕颜夕道:“我猜,你李家的祖训也有要求,就是不允许让家中直系血脉的女眷知道这个秘密,确保她们不会惊恐之下逃到偏远的地方让你们无法寻找,毕竟,李家有怪物这件事,暴露出来并不好,但是却在李小姐那位小姑身上出了差错,她跑了,并且知道一些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你们开始大肆追捕她,你心急如焚。她还留有一点点心智,但在这个家里,女眷都很奇怪的被隔绝起来,跟谁都不亲近,所以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莽撞之下,就跑到李小姐的卧室外,她很饿,饿的走不动,没力气,身体变化以后,她也逐渐丧失痛感,逼不得已,生生咬下自己身上的肉,李小姐听到动静,见到她,她不想伤害别人,也认出来李小姐,就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变成一具很突兀而且莫名其妙的话,说了出来。” 慕颜夕顿了顿,添上一句,“李家直系血脉中的女眷,四十岁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就是李家女人的命运,不可更改,不能违抗。” 所有人都沉默了,手电光下,玄奘西行图宛如一个巨大的笑话,不远万里求取佛经的唐三藏,为的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他的心念善行被人雕刻在这里,却让他看着惨绝人寰的一切。 贪嗔痴也好,悲欢离合也好,佛祖从来无动于衷。 世人信佛,我佛慈悲,从来都是一句空话,不过是自我安慰,轻薄的还不如一张纸。 空气仿佛更加压抑,沉甸甸的坠着,让人喘不过气来,唯有‘它’们下巴上滴下来的血珠,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滴答,滴答。 李墨凡声音颤抖着,苦涩绝望,“慕老板,我是不是……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慕颜夕说:“是。” 李墨凡狠狠的晃了下,目光空落落的,转向李伟群,旁边的‘它’们被套着项圈,牵着绳索,昭示着李家所有女人逃脱不了的悲哀,她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套上一个项圈,被人牵着,或者是,死在同为‘它’的手上,咬碎,吞噬干净。 慕颜夕轻浮放肆,语气嘲讽鄙夷,“李家不能明着传承所有秘密,难保有人是软骨头泄露出去,又怕李家一旦有事,祖训秘辛会断绝,惹出天大的祸事来,就在这里,雕刻一座石碑,将藏着李家女子姓名的经书经文化作梵文,刻在上面,为了不惹人注意,还画了幅玄奘西行图欲盖弥彰,就算有人进来,也很可能被‘它’们吸引注意,从而察觉不到年份经文的异常。刚才‘它’喝了李小姐的血,我隐约看到‘它’身上,有条三爪黑龙,正巧,高小姐也有这个纹痕,李家祖上和高小姐的祖上是一个族群的人,如果我猜的没错,李家的祖先还应该是从高小姐所在的族群里逃出来,所以再见到高小姐确认她身份以后,以为本家派人追捕你们,李先生只得不惜一切代价,痛下杀手,可惜啊,因为我的出现,让你失败了,李先生就开始缓兵之计消除李小姐的防备,再用她做诱饵,请君入瓮。” 李伟群沉着脸,已经没有耐性,“慕老板,你说完了?动手。” 紧接着,他身后的黑衣人拿出一个罐子,掀开,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几十个罐子都掀开,血腥味就浓烈了很多,‘它’们骤然变的狂躁不安,伸长手,指甲一下一下的划着地面。 那些人反手将罐子放在‘它’们面前,松开手中的绳索,抬起抢,枪口瞄准慕颜夕等人,只待李伟群发话,就朝她们开火。 不多时,‘它’们就将所有血喝尽了,那些人拾起罐子狠狠掷出去,砸在慕颜夕面前摔的粉碎,‘它’们直勾勾地盯着那滩血,又逐渐抬起头,看向慕颜夕。 一切发生在片刻间,他们动作又快又利落。 慕颜夕手臂轻轻动了下,像是要抬起来。 萧墨染忽然一下子将慕颜夕拽到身后,手上念珠捏的很紧,几乎要碎了,“不要!” 李伟群正自得意,耳旁突闻尖嚎的惨叫,脸色大变,转身看去,却是‘它’们不顾地上的血,反而攻击起他的人来。 有人开枪,空旷的地方剧烈的枪声嗒嗒嗒嗒的响成一片,可‘它’们不会痛,没有意识,更不会有知觉,凭着本能扑倒那些人,锋利的指甲划开他们的血肉,在一声声惨叫中,夹杂了许多咀嚼吞咽的声音。 没多久,李伟群带的人已经死的干净,地上铺展了厚厚一层血浆,‘它’们吞噬的正欢,都来不及将他杀了。 萧墨染脸色惨白,定定的望着慕颜夕,触电般松开她的手,念珠碎了一颗,木刺扎进她的手里,后退几步,脊背挺的笔直,靠着冰冷坚硬的壁刻。 冰凉如刀,让她浑身如坠冰窟,鲜血淋漓。 这就是慕颜夕,是妖,对她的敌人,擅断人命,下手无情。 对于妖来说,这样做很正常,不是吗? 她也喜欢用最惨烈的手法让敌人受尽折磨而死。 “很奇怪‘它’们为什么不听使唤,是不是?”慕颜夕白皙的脸,趁着薄光下的血色,泛着妖艳的红,她伸开五指,慢慢收紧,“饕餮,在这个世上,除了乌见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了。呵。” “颜夕。”萧墨染轻轻的唤她,低着头,声音含着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颤抖。 慕颜夕没有听见。 李伟群身体微微弯下来,佝偻的像是一个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老人。 李墨凡浑身一震,轻声唤他:“父亲。” 李伟群霍然抬头,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李墨凡,吓的她猛地倒退一步,他咬牙切齿的说:“别叫我!你这个丧门星!” 李墨凡窒的喘不上气,心口憋闷的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父亲……我……” 李伟群大吼一声,歇斯底里,“不许叫我!你这个从地狱来的恶鬼!你的出生就是为了来李家讨债!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李墨凡终是忍不住流泪,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眼泪却止不住的落,她的亲身父亲,恨她恨的深入骨髓,想要她死。 她孤立无援,在世上,竟没有一个亲人。 “别哭了,你是李家的人,可的确,不是他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同志们,周一愉快, 第122章 死要见尸 李墨凡愣住,身体轻轻颤抖,缩成不大的一团,乌黑浓密的长睫尽湿,泪痕仍在,却莫名的有些荒唐和难以置信。 李伟群嗤笑一声,浓烈的嘲讽,压抑的恐惧变成狰狞的恶毒,他恨不得李墨凡去死,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慕颜夕叹口气,掌心浮着净黑翎羽,羽毛分明细腻,泛着莹润的色泽,一瞬间,周围好似凭空亮了许多,而她手上漆黑如雾,渐渐看不清手中的翎羽。 左手落了只蝴蝶,七彩斑斓的翅膀轻轻扇动,沈凝身上一些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开始有细微的颤动。 李墨凡狠狠的晃了下,跪在地上,粗糙的石板印的她膝盖隐隐作痛,从小腹到胸口窜上来一股麻痒的感觉,似有什么活物在她身体里慢慢攀爬,一点一点,李墨凡恶心欲呕,却吐不出来,她紧紧的捂住喉咙,那东西卡在那里,既吐不出,又咽不下去。 壁画前金光闪烁,间或浮起几个金色符文,古朴苍茫。 萧墨染神色瞬变,看了眼慕颜夕,抢到李墨凡身边,“张嘴!”顺势掌心张开,金色符文跃然而上,一下子拍在李墨凡背上,力道不轻,从她身体里漾出轻闷的声响。 李墨凡听话的张开嘴,紧接着背后大力传来,给人狠狠的磕了下,气息急促上涌,堵在胸口,她立时不停的咳嗽,咳了三四下,蓦地又东西从她嘴里爬出来,李墨凡更是深觉恶心,随着胸口憋闷出的血丝,一下将那东西吐在地上。 鲜血落地,火焰灼烧之后温度炽热,水气蒸发干净,只留下一片映在地上的暗红。 面前好似有金光闪过,转而向后急飞,蝴蝶羽翼伸展,似缓实急,骤然拦下金光,金光细长一道,约五厘米左右,停落的刹那,李墨凡眼前立时昏暗无光,晕晕沉沉,李伟群更是不堪,倒在地上抽搐,翻出眼白来。 金光左右颤动,环绕几次,却是慢慢的落在萧墨染指尖,蝴蝶似有意将它吞噬,可在萧墨染面前停滞不前,缓缓飞舞之后,又飞回慕颜夕手里。 沈凝眯着眼,眸色软糯温柔,了悟于心般望向李墨凡,再看看慕颜夕,笑说:“李小姐浑身是宝,这本命金蚕不可多得,能够让宿主百毒不侵,百邪不扰,更能护持宿主平安,以宿主丁点气血当做食物,不需要放养施蛊,凶狠仅在蛊王蝶翼之下,炼制它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心血,最短也要二十年才能炼的有些火候,瞧李小姐这本命金蚕的长短,大概是得八十年,只多不少。”她似是感叹嫉妒,却全无艳羡的模样,反倒是幸灾乐祸多些。 慕颜夕收了蝶翼和翎羽,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故人。”她看着跪倒在地的李墨凡,“我调查过你,1989年生人,那天,你出生的医院,罕见的发生了一起婴儿丢失案,但是没超过两个小时丢失的婴儿就被找回来了,那个婴儿的父亲是李伟群,只不过,可等我见到当年为李伟群的妻子接生的退休护士时候,她却告诉了我一件奇怪的事,她亲手接过安置到单独育婴室去的,分明是个男孩,但是一个小时过后,就变成了女孩,更奇怪的是,孩子的生身父母居然就认了那个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对丢失的男婴自此不闻不问,也不寻找,医院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被封口,谁都不许再提。” 慕颜夕俯身,望着李墨凡波澜汹涌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从小到大,母亲早亡,父女生疏,连其他的家人对你都是若即若离,是不是?” 她已经相信了,尽管荒唐的像是一个骗局,可她不会去怀疑,一切的一切,都在像她证明。 李墨凡满脸木讷之色,扯了扯嘴角,她一贯微笑,从不将软弱显于人前,此刻,却再笑不出来,她见到慕颜夕眼底深刻的悲伤和冰凉,恍若痛苦不能明状。 悲伤也是一种恨,无可解脱,不能束缚,更没有办法靠近的仇恨,没有仇,就不会有恨,可既然恨已生,那仇深与否,就变得不再重要。 恨会越来越沉重,迫近崩溃的窒息,疯狂。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恨谁,竟能恨到压抑不住情绪,牵扯到自己身上。 慕颜夕说:“本命金蚕不容易得,李家没那个能力给你,它本属天地至阴,而女人气韵阴阳调和,但偏重于阴盛,养在你身上,时间长了,多少都会损伤身体,变的阴气森森,不人不鬼,可你没有丝毫异常,唯有一个可能,你阳气极盛,强到本身气韵都无法调和承受的地步,这本命金蚕,恰恰是用来抑制你过盛的阳气,看它吸食你精血的年份,你该是1988年6月18日生辰,那天是端午节,也该是,你所属凤格托生的日子,卫子夫。” 李墨凡抬头,语气懵懂低喃,“卫子夫?” “对。”慕颜夕笑了笑,眼尾张扬轻浮的勾着,“李墨凡,你的前世,就是卫子夫,汉朝武帝曾经的皇后,陈阿娇之后,凤格所归者,不过可惜,你前世死的凄惨,被人生生以往生咒渡入轮回,六道生死之后,才能在成为人身,你太倒霉,今生也不见得有多幸运,生在了被落下巫术饕餮的李家。” 慕颜夕走到李伟群身边,狠狠踢了几脚,险些将翻白眼的他踢晕过去,身上骨头都像是给她踩断了,她轻声问:“李伟群,你有没有见过抱走你的孩子,让你养着李墨凡的人?” “记得。”李伟群急急的喘息几下,胸膛剧烈起伏,面容苍老憔悴,哪儿还有半分儒雅文气。 慕颜夕再问:“那人长什么模样?” 李伟群想要起身,无奈慕颜夕踩的过重,让他呼吸都觉困难,只得半仰着,他一直不愿回想那天的事情,想的多了,就忍不住对李墨凡怒目相向,有几次甚至要对她拳脚相加,都给硬生生忍下去,不为别的,而是每次他想动手的时候,浮现的那个人,一言一行,不过回想而已,都让他如坠冰窖,又怎么敢违背那人的话。 李伟群低声道:“带走我儿子的,是个女人,和你差不多高,穿着黑色小礼服,我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只隐约见到她脸上带着一个面具,我在病房里陪着妻子,她突然闯了进来,我刚要斥责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我的妻子,也动不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她越走越近,走到病床边,靠的这么近,我依然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怀里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睡着了,她就将女孩放到我妻子的床边。” 李伟群闭上眼,回想中声音轻轻的颤,“她放下女孩,跟我说……跟我说,要我好好抚养这个女婴长大,什么都不许对她说,不能让她知道,但如果有一天,她想要了解的时候,也不能阻拦,她告诉我,如果我胆敢违背她,就把我变成……家族女眷那副模样,我根本不信,可是她随手就将我同在病房里的岳父岳母变成了怪物,那些怪物,怪物要爬过来分食了我,她似乎很满意我惊恐的反应,下一秒就让那些怪物惨叫着化为灰烬,她说,我处理掉你的障碍,当做你抚养她的酬劳。我恐惧她了解我所有的心思,而这一切,都被我的妻子听的清清楚楚,一天之内,她经受失子之痛,父母惨死,又觉得我欺骗她,没过两年就郁郁而终。” 他沉入他当年的痛苦和懦弱,眼睁睁的看着亲生骨肉被迫奋力却无可奈何,还要日日面对罪魁祸首不露声色,他累了,也倦了,多年过去,不想再继续受她的折磨。 “我正庆幸她的离开,可她停住说,我们李家人生性阴毒残忍,奸诈狡猾,她会带走我的儿子,这个女婴有什么不测,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会比她凄惨百倍,她身后那些人,有一个手里抱着刚出生的男婴,那是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他还没有睁眼,还在睡,可他就要离我而去,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李伟群老泪纵横,状若疯癫,“他被抱走的时候,突然就大哭,哭的很厉害,他朝我伸手,要我救他,他要我抱他回去!” 他颓然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阻拦不了,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事后我报了警,一年年的寻找,再没有找到过他。” 慕颜夕面无表情,等他说完,附身看过去,乌黑的眼眸恍若雾气弥漫,深沉如夜,“你是不是还见到,她身后那些人对待她近乎木偶般的恭敬,称她为,尊上。” 李伟群茫然呆滞,缓缓点了点头。 一瞬间的冰冷,迅速弥漫开来,这里一下子就冷如冰窟,天寒地冻,仿佛喊出这个名字,都是浓烈的血腥和挥之不去的噩梦。 慕颜夕望向萧墨染,漆黑的眼底映出她清濯如莲花的身姿,雅致高洁,犹如谪仙,还有手上一寸多的细长金光,萧墨染蹙眉,平静而沉寂,她是那样的安稳,安稳的好像死水,无风不动,波澜不惊。 鸦神落在李墨凡身上的本命金蚕,如今对着萧墨染,乖巧犹如稚子。 慕颜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乌见尘,乌见尘,大费周折,是想告诉我一件事,一个隐藏很久,关于她的秘密。”她踉跄着,几乎要站不稳。 “秘密……” 萧墨染抬眸,眼里黑雾轻飘飘的,一闪而逝,仍是那副明眸浅淡的模样,檀香清雅,衬的她超脱于世。 她轻轻的笑,淡到极致,仿佛叹息的看着手上金光,她说:“颜夕,我是不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不等她回答,眉眼低垂,说:“我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慕颜夕声音隐约的涩然,好似无尽的萧索,“不会。” 萧墨染变的明显,和曾经的她全然不一样,竟开始分不清那个才是她的影子,哪个才是她,良善,坚持,迂腐,隐忍,或许都还在,都还好,也或许,一个都没有留下。 她现在才明白鸦神在萧墨染身上施衍灵术究竟想要做什么,衍灵术与日俱增,会让人变的面目全非,她需要找到所有青莲玉璧,才能换取乌见尘放过她们,她所要做的,就是快,在萧墨染身上的衍灵术彻底摧毁她以前,找到乌见尘要的东西。衍灵术不受她压制束缚,不过是鸦神的手段,令她不能拖延时间。 鸦神,早就看出她的弱点,太过渴望怜惜和温暖,渴望一个良善护佑她的人。 慕颜夕不会让这个人变了样子,她没的反抗。 萧墨染。 萧墨染轻叹,神色有几分不忍,走过去,攥着她颤抖的手,劝慰道:“莫急,我很好,现下还没有什么,无须担心。” 慕颜夕紧紧的反握住,动作凶的指尖泛白,摇摇头,“墨染,你还是你,那就够了,其他的不用多想,我会换你平安。” 萧墨染定定的瞧着她,仿佛无所忧虑的模样,“我只是我。” 慕颜夕想要抱着她,却犹豫着,终还是将她牵扯在身边,“你只是你,我的墨染。” 萧墨染摇摇头,眉目清濯秀气,她讲不出自己想要说什么,别人也不能明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从慕颜夕残杀那些人开始,有些事,就越来越快的变化,让她们措手不及。 我只是我,却不仅仅是我。 沈凝安静的打量着李伟群,恍然大悟间,语气柔软清甜,“你的儿子啊?我好像是见过他。我记得清楚,尊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出去过一次,抱回来一个男婴,他左边耳垂上有个朱砂痣,好像一滴血。” 李伟群眼里迸出惊喜,哆嗦着问:“我儿子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所有的财产,我的命,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都给你,只要你告诉我!” “他死了。”沈凝笑着,“死在一个墓里,你儿子胆子太小,太小,总是战战兢兢的,见过七绝圣殿里的几只蛊虫而已,就吓的天天都在哭,这样的人,在九瑶怎么活的下去呢?那个墓里,我做了一件事,惹怒了尊上,尊上要罚我,你儿子吓傻了,让尊上以为他想要替我求情,就将他凌迟成几万片薄肉,不过,你儿子能死在尊上的暗羽流光下,是他三生有幸。” 李伟群呆立当场,僵硬犹如死人,头上黑发凌乱,露出下面层层白发。 沈凝笑意愈深,柔软甜美,仿佛善良可欺,“带我们去见你的老祖宗,我可以送你儿子轮回。” 李伟群惨笑,喉咙里咕噜噜的响着,良久,“她早死了……” “死了么”沈凝眸色瞬冷,摇摇头,转瞬又笑起来,盯着他。 “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我依然忙忙碌碌,万分抱歉,对不住等待我的大家,下周双更,聊做补偿。 本性的长久压抑和猛然释放,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邪恶同善良的强弱反抗,孰胜孰负——致我惊艳深思的电影《黑天鹅》 第123章 老祖 地上与地下,从来都是两个世界,互不相扰,安稳平静,魑魅魍魉,光怪陆离,都在薄薄的一层阻隔中,生活在各自固定的世界。 上下皆行的人,总活不长久,也难得善终。 尘世中掩埋的过去,就像一场又一场不停流逝的轮回,没有停顿,逐渐消散,地上人欢声笑语,地下昏暗中窥探。 终归的痕迹,唯一不过一具尸体。 或是白骨。 手电光在墓室里静静的亮着,渺茫一束,轻悠的仿佛转瞬就会散去,长久的安静之后,突然有光,反而会显得更加寂静。 沈凝温柔软糯,清甜的像是盛夏繁开漫山的洁白茉莉,见李伟群不动,伸手推了推,“去啊。” 她盈盈笑着:“李先生,我可告诉你,你儿子是死了,不过魂魄还在那座陵墓中,陵墓锁魂,要是没有人超度,他就会永世不得超生,而且陵墓里对灵体压制的非常厉害,日日魂魄撕裂刀斧加身的苦痛,你可得考虑的快些。” 慕颜夕眸光一晃,当做没听见沈凝的鬼扯,死在鸦神手上的人怎么可能有魂魄留下,暗羽流光杀人,从来都是身体魂魄一同碎尸,与挫骨扬灰也没什么差别,纵然侥幸留下一魂一魄,周武王陵妖兽邪物众多,虚弱的灵体,早不知入了谁的口。 不过这里几面封闭,再没有别的入口出路,这事,还是得着落在李伟群身上。 慕颜夕望向萧墨染,声音低低的,“墨染,你是不是有些责怪我不让那些人死的痛快?别摇头,我刚才看见你躲我了。” 萧墨染目色温和,刚想摇头,闻言又轻轻点了点,叹口气,说:“我分得轻重,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我虽不甚在意,却不想没有缘故的丧命,拖累你同我一起受苦,只是这地方如此古怪,又死了这许多人,恐怕遗祸颇深。” 她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你性子凶狠是天性,多杀有伤天和,但因果循环,有些事怪不得你。” “李伟群手下那些人看样子都是见惯了血腥,简直恶贯满盈,古时候不是很多侠义的人喜欢替天行道?我也是替天行道,助受害的人料理了罪魁祸首,死也死的瞑目不是,按道理讲,你该夸我才对。”慕颜夕道。 萧墨染轻然瞧她,长睫如羽,衬的乌黑的眼睛澄净似溪水,“狡辩。” 慕颜夕挑眉,抬手摸摸脸,小心的问她:“我很凶吗?“ 萧墨染指尖纠缠的佛珠悄然过去一颗,肯定道:“很凶。” 慕颜夕郁闷了,应道:“那我以后收敛一点,再温和一点,遇到不开眼的让他死的干净利落,这样行不行?” 萧墨染:“……” 这让她说行还是不行? 果然是妖孽,简直太凶残了。 慕颜夕劝慰道:“魂魄的事简单,大不了出去以后找一干子和尚道士做几天法事,超度一下死人,他们不过是普通的魂魄,翻不出什么大浪。” 萧墨染蹙眉,眼眸轻轻的抬了抬,“一干子道士?” 慕颜夕握着她手腕的手收紧些,凑到她耳边:“那些是神棍,你才是道士,真道士。” 萧墨染望向备受沈凝恐吓的李伟群,“李老施主与你我不睦,其后必有争端责难,他岂会同意你我超度李家亡魂,此事大抵难以顺遂。” 慕颜夕冷笑:“他出去以后还是不是李家家主可难说的很,卫子夫可不是软弱可欺的人物,作为她的转世,李墨凡又能真正善良到哪儿去?不过她坏不过我,所以只有挨揍的份,别人是不一样,我猜,李伟群出去没几天就会被李墨凡抢班夺权,然后扔到谁都不认识的犄角格拉去颐养天年。” 萧墨染浅笑,唇边微微扬着,眸色温柔如水,透彻澄净,“颜夕,你少有如此自知的时候。” 慕颜夕在她细白的掌心捏捏,冰凉带着勾引意味的指尖描画,“我坏不坏,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萧墨染坦然说:“我不清楚。” 慕颜夕:“……道长你说谎!” 萧墨染身上映着缚魂镜浩淼金光,看起来宝相庄严,慈悲和悯,“贫道不说谎。” 慕颜夕心里悄悄反驳她,你现在就是在说谎,还眼都不眨,脸也不红,我可没这么教你,跟别人学坏了。 萧墨染把手抽回来,执着缚魂镜,镜面金光一闪一闪,升腾如雾,突然身体一晃,却是地面开始细细的震动,逐渐的幅度越来越大,震的人站不稳,墓室倒是精工铸造,如此密集的震动仍是没有坍塌开裂的迹象,中间刻画玄奘西行图的石壁在震动中慢慢往下沉, 机关在石壁底部,除了只顾和萧墨染说话的慕颜夕,其他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李伟群弓着背走到石壁旁,在覆着滑腻青碧苔藓的底部慢慢摸索,许是他是从家族传承下秘辛,并非亲眼见过,是以只能确定机关在底部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形状,又在什么方位,只见他摸索着几乎绕过石壁一圈,才又过去石壁处,在东南,西北,西南,西北四个方向棱角上用力按了下去。 底部细看之下,是比大半的石壁要宽厚一点,想来石壁底部被青苔全部覆盖,瞧不真切,这里以往又积聚着许多水潭,光线暗淡,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过了约莫一分半钟,震动和隆隆的声响都停下来,石壁整个沉入地面以下,望进去的时候,里面有幽幽冷风吹过,带着一股干燥而腐朽的尘土味,暗口狭长,能容得下一个人平身跳入,而沉入地底的石壁,就在距离暗口高度两米的地方。 高昭然从背包里取出一小支白蜡烛点燃,再用细长的绳子拴上,点着了,缓慢的从暗口降下去,直到石壁顶上,蜡烛幽暗昏黄的火苗安静的燃烧,偶尔泛出噼啪的轻微响动,火焰光影忽长忽暗。 十分钟之后,蜡烛快燃烧殆尽,期间一直没有熄灭过,她朝慕颜夕点点头,“老妖精,准备准备,下地窖拿泡菜。” 虽然没感觉到多少水气,可上面都积水,下面还指不定淹成什么样,有多少棺材尸体怪物都得给泡烂了。 旁边有只洁白的手伸过来攥住她的衣服,高昭然回身,李墨凡站在身后,乌发柔顺的披散下来垂落到腰际,眼眸漆漆沉沉,黯不透光,她看也不看李伟群,说:“我先下去。” 李伟群五十多的人,风度儒雅,此刻却狼狈的像个丧家之犬,对李墨凡极端又变态的迁怒和恨意让他眼睛透红,李墨凡经过他身边,突然抬头看着他,“我欠你的,还清了。” 她欠李伟群一条命,即便不是因为她自愿,终归还是由着她的缘故,但是所有恩义养育,都在他百般算计着要她死的时候偿还清楚,自此她虽姓李,却和李伟群再不相干。 李伟群闷笑,透红的眼珠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还清了?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你……”他还想再说,却在沈凝若有似无地看向他的时候闭口。 高昭然猛然提着李伟群的衣领,伸手不轻不重的拍着他的脸,一下一下,“你还想怎么?说啊,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除了欺软怕硬还会什么?连点血性都没有,你想报仇,去找害你的那个女人呀,你去啊,你敢么?只会跟一个喊了你二十几年爸的人狠心,还不是贪生怕死担心丢了你这条狗命,你当别人看不出来呢?演戏一套一套的,看似深情,其实最是贪生怕死,寡情薄幸。” 她想到李伟群在妻子生孩子的时候心里居然谋算他岳母,添了句:“还有一项,没心没肺。”狠狠一推,就将李伟群从暗口推了下去,下面立时传来沉闷的落地声,随着一声惨叫融着虚弱的痛楚呻吟。 悬空的地方不是很高,她们身手都不错,撑着上面的石板隔层就能下来,站着的地方是一处不大的平台,三米见方,有一处深深的缺口,石壁正好严丝合缝的填在平台的缺口处,背后是干燥的石壁,上面常年积水,下面却没有丝毫影响。 面前是绵延向下的台阶,大概十几级,比寻常的台阶都要高些,相比上面,这里反而很干净,干净的很奇怪,没有多少灰尘,手电光束下,露出坚硬的石板,四周石壁和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细碎绵密。 高昭然招手聚拢过一捧气,闻了闻,幽幽望着前面的通道。 李伟群像是摔断了腿,小腿畸形的扭着,给他高大的身体压住,他没了半条命一样躺在地上哼哼,睁眼都很费力,高昭然看不过去,让他靠着墙壁去,断骨刺破肌肉,突出一小段森白的骨茬,鲜血淋漓,不多时,他断腿下就积了一小片血潭,李伟群像是疼的很了,用手撑着断裂的腿骨。 沈凝瞧见他的动作,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直让他惨厉的嚎叫出来,疼的满脸冷汗,沈凝轻柔笑着,语气婉转清甜,“这里有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李伟群痛到极致,反而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昏暗闷沉的墓里显得格外渗人,他急促的喘着气,说:“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你想去见老祖,总是得过了这关。” 沈凝突然脸色大变,极快的往旁边闪过,李伟群嘿嘿的笑,神色恶毒疯狂,沈凝觉着有阵风袭来,这里近乎封闭,又如何会有风,可她凝神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白皙的脖颈肌肤温热滑腻,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手电照着她,赫然惊见三道细长的血痕,落在她莹白的脖颈处,平整利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如同美玉上深刻的划痕。 沈凝望向通道,又转头看看李伟群,伤口溢出的血染透了她的衣领,化做斑驳的痕迹,她似是对自己的遭袭很不在意,轻描淡写道:“它很快,爪子锋利,还有种动物的腥味,和灵体一样,可以虚化消散,再凝聚。” 高昭然看看李伟群身下那片好似故意涂抹开的血痕,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也懒得去理他的小动作,凭着沈凝一个照面就能探知这么多事,它也厉害不了多少。 她指了指沈凝的伤口,递过去一包纸巾,“你赶紧擦擦。” 就在高昭然伸手过去的时候,沈凝突然一把抓向她脸侧,接着狠狠甩出去,捏出十几颗乌黑泛紫的珠子,一颗颗顺着甩过的方向打出去。 那些珠子似打在空中,偏偏又像穿透什么异样停滞片刻,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着。 沈凝抽出纸巾叠在一起,抹尽脖子上的血痕。 叶纯白紧盯着眼前黝黑寂静的通道,身体绷的僵直。 忽然,耳边阴风浮动,一瞬间。 “喵……”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好久了,你们是不是想拿鸡蛋丢我?掩面奔逃…… 第124章 阴竹楼 叶纯白的身体慢慢佝偻下去,目光变的茫然呆滞,随后看向沈凝,唇角咧的古怪,她的身体近乎扭曲的伸展开,对着沈凝轻飘飘的叫了声,“喵……” 几道手电光束立刻照在叶纯白身上,乌黑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细的线,眼白森然。 沈凝指尖捏着一颗珠子,蓄势待发,慕颜夕似有些惊讶,又有些不以为然,“猫鬼?降头师,你家的同族人居然自降身份,养这么下三滥的东西?” 高昭然给她说的很没面子,偏过头去当做没听见。 她们说的莫名,李墨凡也只看得见叶纯白的变化,颇有自知之明的退后几步让开地方,免得自己去拖后腿。 平台地方本就狭小,几个人站着都有些拥挤,一齐动手定是施展不开,猫鬼是以灵活见长,上墙爬梁轻松的很,慕颜夕瞧了瞧叶纯白后背上模糊的一团猫影,领着其他人走下阶梯,“小凝子,交给你了,下手轻点,别伤着叶先生。” 沈凝点头应了声,叶纯白纵身便扑,迅速轻盈,几个腾挪勾着竖直的墙壁就要越过沈凝,却给她一颗乌紫珠子精准的打在眉心给震了回去,紧接着沈凝袖口微动,从里面散落一地的黑影,悉悉索索的动起来,围着叶纯白将她困在墙角,叶纯白惊慌失措般‘喵呜’尖叫,又凄厉又可怜。 沈凝左侧垂落遮挡的头发掀起一点,露出漆沉黝黑的眼睛,一晃而过的金色竖瞳。 慕颜夕几人才走不远,身后呼地一声砸过来重物,嘭地狠狠落地,回声荡出去很远,这里实在是干净,如此剧烈的动作居然没有震荡出多少灰尘。 高高大大头发半白的李伟群翻身起来就朝里面跑,他的腿扭曲的拧了个圈,只有结实的筋肉连着,拖开道长长的血痕,他像没有痛感,跑起来一拐一拐,仍是拼命的往里奔去,时不时回头,暗红的眼珠满是惊惧怨毒。 沈凝带着着意识模糊的叶纯白从后面赶上来,她身上尽是漆黑的点,密密的落了一身,强忍着身上的酸疼感,绷紧脸一声不吭。 慕颜夕看见了,说:“呦,叶先生,阴沟里翻船呀,堂堂风水大师,结阵困灵都是轻而易举,被一只小猫咪给扑到了,难道叶先生是自愿的?真是没想到,叶先生有如此重口味的爱好,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了那只小猫咪,解解心头恨呢?” 叶纯白一本正经,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理都懒得理慕颜夕,径自走过去,她们两个相处时间不长,可是对彼此的性情都猜的一清二楚,慕颜夕这种喜欢落井下至的恶劣性子,不理她是最好的反应。 高昭然瞥了眼猫鬼附身溜掉的李伟群,嘀咕说:“我不记得族里有猫鬼的养法记载,谁知道李家去哪儿找到稀奇古怪的弱猫出来,老妖精,你冤枉人。” 慕颜夕眉梢微扬,随意道:“猫鬼是蛊的别称,虽是蛊,却偏近于巫咒,盛行于隋朝,被猫鬼跟随的人,身体五脏都会感觉针刺一样的疼痛,它吞噬放养人的内脏,待内脏精血吞噬干净,那人也就死了,钱财会转到供养猫鬼的人手里,所以有些不清楚的人会叫它招财。只不过猫鬼体型偏大,长毛,喜嗜婴儿,容易被人发觉,寻常人不愿养。这只猫鬼年份不足,也不像有人精心蓄养,大概是它生前死的可怜,猫生性记仇,误入猫鬼一途,又被不知好歹的李家给捡了回去。” 她说话的时候,通道已经走到尽头。 不再是陈旧的青石板,也不是墓室。 一个沉入地下的山谷。 两旁山崖耸立,很是陡峭,地上是柔软潮湿的泥土和青草,中间一条乳白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这地方狭长幽静,怪石依附,常年见不得光,青草阴的透着暗绿色,大片大片的草地都是一样长短,像有人经常修剪整理。 鹅卵石上血痕铺展,失血过多的李伟群脸色惨白的歪头躺在草地上,潮湿冰凉的泥土沾了他满脸。 慕颜夕走进去,萧墨染随在她身后,手上缚魂镜金光明亮,几乎压过狼眼手电那样穿透力极强的光束,渲的整个山谷金灿灿的。 猫鬼不知去了哪里,遍寻不着。 山谷尽头,是一座幽暗朦胧,看不清轮廓的小楼,竹叶竹骨,清幽雅致,偶尔几缕不知从哪儿透过的风穿梭根根打通的竹子,发出呜呜的鬼嚎声响。 小楼门户敞开,放着一具漆沉棺木,窗户都用细长的竹竿支撑起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竹床竹凳,茶壶杯盏,还有竹制梳妆台,上面本该嵌着铜镜才应景,现下却是唤作玻璃镜子,光芒一照,亮晶晶的,干净不染纤尘。 李墨凡怔怔的看着竹子小楼,心口欺负趋于平淡,像是快要停止呼吸。 “小家伙,谁让你来的?” 声音低柔委婉,轻飘的仿佛绸缎,听起来非常舒服,沁透人心,却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是从棺木中层层透出。 地底深处的山谷,深埋其中的竹子青草,和会说话的棺材。 棺材开了,似是凭空移开那般,微微动了几下,落在地上,没发出丝毫声音,如同那不过是朽木一块,轻如粉尘。 她缓缓起身,像是刚睡醒一样,从棺木中坐起,披着一袭轻薄白纱,柔细玉润的肌肤若隐若现,腰肢玲珑纤细,秀美如画。 素净的长衫垂下,衬的她身姿修长,她似是长衫里面再没穿什么衣服,抬起长腿踏出棺木,光洁漂亮的小腿隐了小半在薄衫里。 转过身。 萧墨染闭上眼不看,轻声诵读道号,连手上缚魂镜都偏开些,避免金光落在她身上,其他几人没怎么避讳,高昭然‘啧啧’两声,想说什么又忍了没说。 她当真是长衫里面再没别的。 敞开的衣衫用细细的锦带束住,露出白嫩的胸口,修长双腿隐隐约约,含着颓靡的诱惑和邪恶,乌发垂到脚踝,秀美弯月,明艳漂亮,看起来素雅干净,好似融放荡空灵于一身。 她幽幽的抱过一只黑猫,亲昵的拥在胸口,黑猫似是受伤了,猩红的竖瞳疲惫的半开半合,有气无力的在她衣衫上蹭几下。黑猫身上透出点点绿色,缀在她身上,宛如碧翠的宝石。 她稍作打量,一个个看过去,在李墨凡身上停着,说:“原来是你,二十六年前你逃的那样快,若非遇上她你早就死了,怎地今日反倒想要下来?” 李墨凡皱眉,想了阵,疑惑的看向女人,她不记得有来过这里,这样的地方,如果她来了,见过这个女人,哪怕她年岁还小,也一定会有些印象,可现在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女人又说:“你既然在,她可来了?”转而又低声笑笑,自言自语:“也罢,我进不了她的眼,又不重要,原也是不必来的。” 李墨凡心下警惕,回话也是小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见过你。” “卫子夫,你见我时还并非这般模样,你既变了,那些个事,想来也记不许多,全忘了也是平常的很。”女人轻笑,声音似冷玉,极致的好听,她看向高昭然,说:“你是族里的人罢?” 高昭然目光古怪的在她身上来回瞄,眼都不眨,“是,不过我不是来找你,只是偶然发现了当年逃跑的族人后代,然后就被你那些脑子进水的后人拼命追杀。” 女人丝毫不介意高昭然近乎猥琐的打量,抬手将长发撩到耳后,身体伸展,肌肤露的更多,身子玲珑诱人。 叶纯白冷哼一声,“荡妇。” 女人脸色瞬变,目色凌厉的盯过去,叶纯白面无表情,鄙夷又不屑,她衣装曝露还不知廉耻,不是荡妇是什么? 女人错过叶纯白,望向高昭然,幽幽的看过去,唇边擒笑,“我美吗?” 高昭然的眼神变的更加古怪,左摇右晃的再也不盯着她瞧,她问的话也不想回答。 慕颜夕在萧墨染掌心捏捏,小声说:“道长,睁开眼。” 萧墨染沉默良久,这才慢慢睁开眼,晃过女人,垂眸,手上缚魂镜收的更紧,金光四溢,衬的宝相庄严,宛若得道的仙人。 慕颜夕笑道:“你现在这个模样么,确是长的不错,要是出去了,会有很多人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估计连死都愿意。”她话音一转,意味深长,“可是,你敢出去么?降头师不爱说谎,不如你撤了幻境,再让她说说你到底美不美。” 慕颜夕未待女人出言,热心道:“幻境复杂,我帮帮你,不必感谢我,我这人喜爱助人为乐。” 话音刚落,凌厉的黑暗流光瞬间将整个地方的山石全部割裂,寸寸碎落,漫天碎石之下,是深深插入泥土中的八十一根黑竹,竹顶是一个个白骨骷髅,空洞的眼眶里镶着干枯的眼珠子,银针贯穿,幽绿斐然。 紧接着众人眼前恍惚了下,光线暗了许多,再不像之前那般虽是昏沉黑暗,却奇怪的能看清女人的一举一动。 突然,高昭然饱受惊吓的哆嗦着喊,“哎呀妈呀我的天啊,谁有眼镜?最好能遮住我半张脸的赶紧给我一个,没有眼镜?!给块破布也行啊。” 远处的女人错愕,停滞片刻,陡然惊声尖叫,凄厉而愤怒,直刺的人耳膜都快要破了,高昭然捂着眼睛恼羞成怒,喝道:“闭嘴!”抬手掀开一个深紫盒子,便觉耳畔呼啸声响,像是有许多小孩子嬉笑着奔过去。 尖叫戛然而止。 似有萧墨染隐忍而森冷的声音,“千灵汇聚,孽障!”金光夺目,道号传唱。 高昭然暗道不好,赶紧收回盒子,金文符咒紧随其后,升腾壮大,周围有什么快速的消散了,呲呲作响。 这地方好似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青草惨败枯萎,只剩断了的一截草根露在泥土外,竹子骷髅已经碎成粉,地上灰白的一滩,竹楼残破不堪,许多顶梁支撑的竹子都断裂开来,里面哪里有什么桌椅竹床茶壶杯盏,只有一个黑黑沉沉的木头棺材。 她站在棺材前,身如骨架,根根分明,覆着一层褐色的干枯皮肤,松松垮垮的罩着一件破烂长袍,肚腹奇大无比,沉甸甸的垂在地上。 狼眼手电突然灭了一个,光芒暴散,恍若笼着雾气的烟花,嘭一下消散干净。 最后一瞬强光的照耀。 是她身上一张张痛苦又怨毒的脸。 就生长在她身体里,五官清楚。 有人虚弱而隐藏惊恐的喊了声。 “老祖……”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一个月都没休息日的份上,就不要讨伐我了,眼泪汪汪的看着你们, 第125章 一个梦 她在笑。 默不作声,空寂的笑着,干枯的脸上露出一个撕扯般的表情,好像一张已经枯燥的皮囊裂开的狰狞模样。 于是,她身上的脸,一张接着一张,也都跟着笑起来。 百鬼阴笑。 微风穿梭,纠缠着打通的竹节呼呼做响,鬼哭狼嚎,好似蒙冤已久的泣血声。 从空竹中,泥土里,山谷旁,那些堆砌的岩石深处,似是听到召唤一般,乌泱泱涌出许多魂灵,大片大片排票荡荡的黑影浮在空中,融在地下,就这么突兀的冒了出来。 他们都保持着死时的模样,男男女女,老少婴儿,或是脖子上挂着一条长绳,双目圆睁,五官凸出来,嘴边耷拉着舌头;或是七孔流血,身首异处;再或是五马分尸,魂灵也是断臂残肢的模样,拼凑在一起。 每道手电光芒笼罩了成千上百的鬼脸,惨烈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们收缩范围,聚在一起,金光字符收成屏障,将那些魂灵隔绝在外,几人神色凝重,世间聚阴之地有数十处之多,常有阴灵鬼怪依附阴地修养,小似一隅,大似凝聚在整条山脉河川之下,如峨眉山下忘川残河,但没有哪一处的聚阴地,有这么多的孤魂野鬼,就像是她们闯进了阴司。 她骨架样的身躯上松松垮垮的罩着破烂衣衫,天长日久,腐化的厉害,已是看不出原来的衣衫形状,骨节凸显的手腕上挂着一条殷红似玛瑙的珠串,空荡荡晃悠着,她说,“小辈,你过来。” 李伟群一拐一拐靠近,断裂的半截骨茬□在外,拖在地上沙沙地响,看样子是神志不清,寻常人那里受得住这样的剧痛,早就动弹不得,何况还要像他一样走过去。 “老祖……老祖……老祖……” 他走的很慢,乌黝黝的眼珠似蒙着纱,呆滞茫然,他每走一步都要狠狠的颤抖一下,走过萧墨染身旁,突然扭头看着她,身体抖的厉害,瞳孔收缩如针,转瞬涣散,“老祖……” 空旷中传来几声猫叫,呜咽又隐含几分凄厉,李伟群面前的黑暗里隆起一团不大的影子,背脊躬起来,他霍然倒地,高高大大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他呢喃着老祖,那团黑影就在他头顶,他像是被什么狠力拖拽,朝着‘老祖’极快的靠近。 李伟群满头满脸的血,脸上似是被什么穿透抓挠,残破的像是腐朽的粗布,忽地金光闪烁,照的虚假山谷内灼灼生辉,‘老祖’身上百多张脸双双眼睛似是被针扎样齐齐闭上,躁动般在干枯灰黑的皮上乱窜,厉鬼哭号声愈发响亮,荡起铺天盖地的回音。 那团拽着李伟群的黑影‘喵’地惨叫一声,撞进黑暗中的竹楼,消失不见了。 ‘老祖’尖叫一声,快如闪电,蓦然扑到李伟群身上,裂开大口咬住他的脖子,嘴里吮吸的鼓起来,咕咚咕咚的咽下去,萧墨染凝眉厉喝:“孽障!”八字金文古朴符咒跃然而出,迅疾的印到‘老祖’身上,轰轰的烈响中,干枯的皮仿佛沾上油脂的木柴投入火里,滋滋的剧烈灼燃,‘老祖’步步后退却咬着李伟群不松口,惨白的眼珠子同仁聚成一个小点。 金文字符力量强横,神兽玄武都被封禁,寻常异类绝受不了,‘老祖’堪堪撑到第七个符咒便再也抵挡不下,浑身发出道道火光,直接轰进了阴竹楼里。一路噼噼啪啪的,几乎将整个竹楼砸穿了。火焰由红转绿,像是阴司的鬼火冥焰。 慕颜夕拦住萧墨染,摇摇头,“它早已经是异类,就算受不了你的锁魂禁咒,你也杀不了它。”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金光渲染,清濯秀美,仿佛慈悲宽和的得道神仙,她看向李伟群,转而望去营阴竹楼,乌黑的眼睛又深几分,仿佛连着悲悯金光都泛着肃杀。 她曾迟疑片刻,短短一瞬的停滞,可仍是决定救他,错便错了,因果循环,孽报总偿,却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呼啸而过的冷风,透着冻裂骨头的冰凉,几个人,围着一座残破竹楼,楼里漆黑的木棺材,半死不活的人。 还有围绕漂浮的阴灵。 李伟群苍老的只剩一张皮,全身血肉消失大半,他平摊在地上,肚腹的皮薄的厉害,透出肚子里五脏轮廓,一颗心,轻微的跳动。 他苍老的几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鼻息若有若无,几乎随时都会断掉,离着他最近的,是李墨凡。他似是清醒了些,费力的看向李墨凡,颓然歪在胸口的手轻动一下,停在心口跳动的地方,点了点。 沈凝眉目婉约柔软,清纯的仿佛枝头上洁白沾雨的茉莉,不动声色的从背包里摸索出一把匕首,塞进李墨凡手里,“他这样子活不了多久,李家的饕餮巫术,可是比九瑶的更狠辣,被千万阴灵吸食啃咬,阴毒加身,魂魄凌迟,当真痛苦万分,所以,他求死,想你杀了他。”她唇边凝着笑,说:“只看你有没有那样好的心肠,愿意成全。” 李墨凡手心沁出冷汗,染在匕首上十分滑腻,她很用力才能扣着匕首不掉,李伟群缩成一团,低声哼着,近乎急切的在心口不停的点,一下一下,似是想要戳破皮肤,用尖锐的手指插进心脏。 李墨凡垂眸,漆黑的眼眸明亮澄澈,锋利的匕首抵在李伟群的心脏上,她在此刻,无比清楚的感觉到,手上是一条人命,而这个人,她唤了二十多年的父亲,现在,她要杀了他。 她声音低哑,“父亲……” 骨架停顿一会,他喉咙里咕噜几声,散出呜的一段轻响,恍若叹息。 李墨凡闭上眼,苍白的脸仿佛透明,她的手颤了颤,利落的压下去!随着刀刃如肉的迟钝感,李伟群再也不动了,心口也没有鲜血喷出,像是干涸许久的河床。 那声叹息断掉一半,融进悲鸣哭泣的阴风中,如同许许多多徘徊在此地的魂灵那般遗憾凄楚,和永不超生的绝望颓唐。 沈凝有几分诧异,因着李墨凡的干脆,也有些许赞赏。 世上最难就是成全,成全人,成全鬼,成全生,成全死,成全自己或者别人的*,成全那些最后时刻幡然醒悟的人性。 哪怕是求死。 “我以为你还要考虑很久,没想到你出手这么利落。”沈凝轻笑着,“也对,你自是该利落,你是卫子夫,不是李墨凡。” “我不是卫子夫。”李墨凡抗拒沈凝的话,她的笑,抗拒她整个人,她感觉,这里所有的人纵然再冷血无情,也还像是一个人,唯独沈凝,有种从心底深处引她脊背发冷的空灵,实在是太空太空了,空的让她不能确定,面前的是人,还是一个凝聚而成的鬼影。卫子夫,让她恍惚着,分辨不出自己是人,还是别人的影子。 “女人总是那样讨厌,庸碌心软的太多,尤其是道士。” 她从竹楼断裂坍塌的残骸里出来,一张张脸密密麻麻的铺在她身上,一个挨着一个,或喜或悲,或怒或静,“我杀我的子孙,关你什么事,多此一举!” 鬼脸忽然脱离她的身体,闪了几闪,就诡异的冲到了萧墨染面前,朝着她的脸覆过去,可在缚魂镜浓郁的金光下,才沾上几分,就惨叫着化作青烟散去。 她身上的人脸仿佛惧怕的缩了缩,神情平静了些,她没什么反应,原也不想靠一只小鬼就能有什么效果。 慕颜夕眸色幽深,“摊上你这么一个六亲不认的老祖,李家还真是够倒霉。许多年,应该也喂了不少女眷给你,怎地还没吃够?” “倒霉?”她枯槁没有弹性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好听的声音,犹如在擂一面破鼓,处处漏风十分难忍,她指着高昭然,“你身边的人,跟我一般情状,孰好孰坏,又甚么差别。” 高昭然目光冷冽,她生的漂亮,容貌艳丽无方,平素又爱笑,更添几分华美娇妍,“当然有差别,你是丑八怪,简直丑到姥姥家了,还是一个要死不死的死变态,心狠手辣,残暴不仁,令人发指,丧心病狂,而我貌美如花,纯洁善良,你怎么能跟我比。” 纯洁善良?炼降术的降头师居然说自己纯洁善良? 萧墨染和慕颜夕不由得去转头看她,高昭然厚脸皮的笑的更媚,冲着‘老祖’耀武扬威。 ‘老祖’似是脾性很好,不恼不怒,幽幽的看着高昭然,“我的确是不能跟你比,只不过你血脉比我亲近许多,倒是不知你四十岁后,是什么模样,可还如此欢快呢?” 她叹道:“族人自诩个个聪明绝顶,怎料到我却受不住蛊惑,生生被她诓了来,做了这许多年的活死人。”她痴痴的笑了,不可抑制的笑出声。 无论她曾经容貌美丑,多么倾国倾城,现在也只是个浑身长满人脸,连异类精怪都算不上的东西,那些鬼魂不惧锁魂禁咒环绕在她们身旁,唯独对她避之不及,‘老祖’变得这般诡异可怖,生生看着自己容华凋谢,滋味想必不好受。 狼烟手电可以穿透浓雾的光束下,阴风呼啸成鬼影,漂浮散落,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就像被尘土覆盖的时间片段,开始一点点剥离出本来的模样。 “你们不知道那种苦。”她摇摇头,矫揉造作,举止娟秀的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却凭空显得让人恶心,“它不是饕餮,早就不是了,也不知是从哪儿寻回的玩意,除去害人夺命,还能这样半死不活,人哪,那么多的*,不是跟我身上的脸一样?用着一张,身上藏着许多张。” 她枯骨指端勾画着身上人脸的边缘,恍惚的出神,似是回想中深藏的惊恐惧怕,“若非毫无办法,谁想残害自己的子孙,被他们当做妖怪,可是饕餮,实在太苦,没人受得了这种苦,你们变成我,大抵也会选的跟我一样,不生不死,好歹也活着,总比死不了的好,是不是?” 慕颜夕冷声说:“你既然认识她,应当见了不止一次,怎么不求她解脱你。” “解脱?”她和百多鬼脸一齐笑,千奇百怪,什么难听的声音都有,阴风更盛,好似融成一个漩涡,谁都逃不出去。 “莫非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她自来就不为我,不重要的,岂会给我解脱。倒是她给了承诺,我做好最后一件事,就可以了。” 慕颜夕觉察出李家族群中了巫术饕餮,可应该是被人改过,离着原本的巫术越来越远,仅有一些特性相同,巫术更改一分,就是千变万化,她也不很明白饕餮如今变成什么样子。 “你要做什么?” 她枣核般的眼睛一个个看过去,叶纯白,高昭然,沈凝,李墨凡,最后是李墨凡,慕颜夕和萧墨染,“给你们一个梦。”她扯下手腕上殷红璀璨如玛瑙的珠串,拽断了系着的金丝线,捏着三颗玛瑙珠子出来,珠子空心,在狼眼手电光芒下透出不一样的深浅颜色,隐约能看到一滴水被封在里面。 漫无边际的鬼影突然涌动狂躁,贪婪的看着那几颗玛瑙珠子,又不敢上前。 玛瑙珠子被阴风柔柔送到三人手里,她说:“吞下去。” 慕颜夕目光古怪的盯着玛瑙珠子,天知道这东西在‘老祖’身上多长时间,灰土血腥还有那么多死人味,吞下去?要命了。 萧墨染倒是痛快的很,从慕颜夕包里抽出纸巾擦拭干净,就放到口中,想要吞咽,却发现玛瑙珠子居然化了,消融成一团极冷的气流入肺腑。 慕颜夕拦之不及,紧紧攥着她的手,“道长!” 萧墨染眸色清亮,寂灭如灯火,慢慢的,慢慢的暗淡,耳边呼喊声越来越遥远,远的模糊一团,听不真切。 像是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古树参天,深林茂密,遮天蔽日的,看不见星群明月,谷中幽静平淡,平白透着几分寂寥萧索,眼前是一座巍峨肃冷的大殿,龙凤浮雕,神兽凶灵。 殿旁立着一座无字石碑,一米多高,一掌宽,粗糙微凉,有常年雨水风霜侵蚀的痕迹,苍老陈旧,如同寻常的石碑。 “七绝圣殿。”萧墨染身在殿外,望着漆沉黑暗,深处浓浓的黑暗像是会呼吸,一下一下,暗合她心口的跳动。“贫道清莲,拜会乌施主。” 空寂的大殿莫名就亮了许多,远远的瞧见她的身影,身姿纤细,乌发散落揉开,黑色小礼服静默垂下,手臂盈落,肌肤莹白如玉,泛着浅薄的凝光。 她仿佛秉承黑暗而生,美的极致,摄人心魄,脸上覆着纯净如夜的面具,露出精致漂亮的下巴,面具之上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 千万年时光流转,不过一瞬之间。 她的声音如同珠玉罗盘般清透,含着柔和笑意,能惑人化成一滩水。 “清莲道长依约践诺,请。” 作者有话要说:说点什么呢……好像木有,天气渐渐冷了,南方也有台风登陆,姑娘们多穿点,别生病, 第126章 对弈 “你很聪明。” 残破的阴竹小楼之下,她张开手,干枯的掌上陈着几颗殷红凝固的玛瑙珠子,九颗玛瑙珠子用金丝线穿在一起,现下少了三颗,只剩六个,凝聚漂浮的阴魂厉鬼幽绿的目光闪烁如灯火,逐渐从慕颜夕手中的玛瑙珠子上挪开,落在她掌心。 慕颜夕倒是不急,道长像是沉睡般毫无反应,短时间是醒不了,出路也只有背后一条道可走,不着急出去,何况不解决这个老东西,她实在是不放心就这么转身离开,慕颜夕瞧着李墨凡,眸色乌黑,眨了眨眼,唇角一勾,“你先吃。” 李墨凡脸色僵硬了下,默默的盯她一眼,没说话,拿过沈凝递来的湿巾仔仔细细将玛瑙珠子擦干净,扔进嘴里。一瞬间,好似她整个人都白了许多,像是覆盖上一层白霜,密密的将她包裹起来,她慢慢闭上眼睛,同萧墨染一样沉昏过去。 ‘它’安静的望着她们的举动,身上百多张脸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千变万化,青白的眼珠盯着萧墨染许久,说:“狐妖,你的确是很聪明,我留下的线索极为隐晦,纵然是我李家嫡亲血脉,有我指引暗示,也未必能在一时三刻将所有事情想的通透,你初次得见,就能看破我所有部署,真是不错。” 她仍是看着萧墨染,一点一点挪动,破旧的衣衫松松的罩着她早就枯槁的身体,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几条,她的声音十分难听,阴风围绕中,显的格外杂乱。 “只不过,狐妖,若你的心思能有这道士一半细腻,现下,也就不会对她如此做法心存疑虑。” 慕颜夕冷笑一声,眼睛眯起来,愈发的明亮惑人,对高昭然道:“降头师,你看顾好道长。” 道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看她对这东西毫不介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以让她放心的线索,慕颜夕想了想,捏着那颗红透如鲜血的玛瑙珠子凑在鼻端,轻轻嗅着。 玛瑙珠子很是普通,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中空的内里有一滴水,微微晃动着,带着长久年岁沉积下来的灰土味,许是捏着久了,仿佛竟从珠子里透出一股莫名的阴冷来,直往人骨头里蹿,冰冷似针,细细的扎一下,立时散开去,泛起周围肌肤大片的凉意。 慕颜夕皱眉,这东西的感觉,好像在哪儿有过,印象不算模糊,应该相隔时间不长,她在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到过的地方,见过的物什通通过了一遍,突然顿着,捏着珠子又靠近唇边几分,“孟婆汤?” 这阴冷头骨无孔不入的熟悉感,和峨眉山下奈何桥旁那个老婆婆端着的孟婆汤一样,她当时隐约瞧见老妇人身后鬼气森然的牌楼,但也没想太多,原以为凭阴司鬼律之严,阴阳相隔,没有谁能来往阴阳两界,孟婆虽是阴司正神,可为保阴阳两界不乱,大抵也不能随意往来才对,更何况是在阳间留下只能存于阴司的孟婆汤,若因此致人鬼两界互扰,就算是孟婆,也得再入六道轮回赎其罪业。 ‘它’说“孟婆汤,又叫醒神汤,看透生世过往之后,洗尽前尘往事,再入轮回,它能给你们一个梦,一个源自你们心底深处,最想要的梦。” 慕颜夕将玛瑙珠子抛到左手,圆润的珠子在掌心滴溜溜的转着,“我的往事,是断开的,曾经有人以无上密法给我堪过,都没有结果,这一滴孟婆汤,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所以,这孟婆汤乌见尘不是给我的,她想给的,是陈阿娇。我只觉我同陈阿娇的魂识重叠,却想不透是为什么,更若说魂魄,也没有附身隐藏的痕迹,或许这孟婆汤,就是让我想通一切的关键。” 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说出来,一个千年前的汉朝阴魂,对九瑶的尊上有多关键,会费心留给她孟婆汤。 她笑了笑,眉眼微扬,衬的妖娆放肆,“道长服下孟婆汤的目的只有两个,或者是与她的身世有关,或许是要借着梦去见什么不能在现实中见的人。” 慕颜夕低头,轻然望着手腕上青翠欲滴的玉珠,缠绕纠葛,衬的肌肤皓白如月,“道长从来就没想过要骗我,她已经暗示过多次,小区楼下的不告而别,掩饰拙劣谎话浅薄,衍灵术深入,比一般人都快的不寻常,蝶翼和本命金蚕都敬畏她,都在告诉我,她与乌见尘的密切,由此一来,那服下孟婆汤的目的,就和身世无关,而是要去见乌见尘,聊一些,不能在他人面前说的秘密。” 她眉眼弯弯,笑容轻浮的很,仿佛只是一个表情,无关心里情感如何,“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些?” 高昭然听的咂舌,悄声道:“九瑶的那位简直是神棍祖师,怎么什么都知道,上辈子不会是给人算命的吧,那一定会有很多钱,瞧瞧这算的,多准,连指头都不用掐,想想现在那些神棍,真心弱爆了。咱还是赶紧散了,在这神棍祖师面前,干什么都跟裸奔没啥区别,多让人惆怅啊。” 慕颜夕就在她前面一点,高昭然说话不知道收敛,给她听了个清楚,慕颜夕状若无意的碰着她,“降头师,小凝子已经在看你了,不想死就闭嘴。” “我怕她?”高昭然无所谓的哼着,冷不防看见沈凝头发下面的金色竖瞳衬着衣服似笑非笑的模样,赶紧又加上一句,“得了,我怕她。” “世上的一切都是秘密,关键在于,你想知道什么,或许你所知所见,所听所闻,在此事没有助益,在其他事上,就是最重要的地方。”它也像是在笑,肌肉都枯干萎缩了,瞧不见是什么模样,顿着下,又摇摇头,“除了那些,我还想告诉你九尾天狐遗部,青丘国的秘密,不过可惜,我也所知不多,多年以前,在族中,偷看到一点点。” “青丘国。”慕颜夕目光一凝,冰冷如霜雪。 “对。”它柔声缓道:“上古三大狐族,有苏氏遗部,我虽所知不详,但这巫术饕餮和青丘国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是不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找出来。” 慕颜夕突然笑了,声音清澈和婉,泛着微微的冷冽感,“我对有苏氏的青丘国不感兴趣。” “哦?”它细细的瞧着慕颜夕,上下打量一番,“哪儿有九尾天狐不在意部族神殿的?看来你不是有苏氏,纯狐氏势弱,自上古就与人纠缠不清,族中狐妖皆不好战,不堪一击,你是涂山氏的狐妖。” “现在这世间,可能已经没有有苏氏的狐狸了。”慕颜夕叹口气,眼底波澜不惊,“你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族,我对青丘国没兴趣,但是大概我依然非去不可。” 慕颜夕抬眸看向‘它’手中的玛瑙珠子,指尖紧了紧,蔓延开来的寒气冻的她手指青白,“不对,以乌见尘的能耐,既已能在多年前就告知你要给谁孟婆汤,只需准备三颗就好,何必给你九颗珠串。”她乌沉的瞳孔狠狠的收缩一下,环视周围越来越多遍布整个空间的阴魂厉鬼,“是你同她多要的。” 她声音凝重如雪,“我们不需要立时服下孟婆汤,而你从一开始就在拖延时间,三爪黑龙出现时间昭显血脉亲疏,你比不过降头师,纵然是族中有秘辛也不会是你比她清楚的更多,自你从降头师的族中脱逃,最长不过百余年,换言之你只有百余年的阅历,上古狐族在汉朝就几乎被屠戮殆尽,她况且没有知道多少,你又怎么会明白,想必青丘国和你的族这丁点联系,也是乌见尘告诉你。” 慕颜夕打着个手势,让其他人隐秘的后退,“你违背乌见尘的意思,将我们都拖在这里,是想杀人的吧。” “不错。”它歪着头,嘴唇裂开的越来越大,“可惜,你想通的太晚了。”她垂首,僵直的指骨一点点划过身上百多张人脸,沉默许久,喟然叹息,“我因为她变成这幅模样,总是不甘心的,得送她些礼物才好,不枉我这几十年的生不如死。” 它猖狂大笑,连着身上百张人脸也一齐笑着,破陋尖锐的笑声混着呼啸而来的阴风,像是十八地狱的鬼哭声,刺的人耳朵生疼。 所有的阴魂厉鬼,都慢慢的变化了。 南疆,七绝圣殿,无字碑前。 无字殿寂寥安静,空无一人,只剩下萧墨染轻微的呼吸声,随着低闷的心跳声,逐渐平缓下去,好像无尽的黑暗笼罩了整个南疆,迅速的伸展铺张,唯有无字殿里,她的身上,笼了一层轻薄的光,像是黑暗凝聚到极致的微亮。 与世隔绝。 萧墨染踏进殿内,在漆黑光滑的的石板上留下几个小小的印子,鸦神高高在上,安稳端坐,右手指尖缠绕一段殷红缠绵的线,似水柔软,在她手上纠葛不断,恍若纷乱的尘世,错杂的离别。乌黑的面具上描绣精致的银纹翎羽,露出她绝美的下巴,看不清面目身姿,依然美的惊叹。 “清莲道长果是妙人,重言守诺,你我一别许久,道长安好?” 萧墨染波澜不惊,平静的像是沉寂的湖水,身姿挺直修长,仿佛出尘不染的莲花,“乌施主衍灵术登峰造极,既然施主可夺舍移魂,贫道安危,想来施主比贫道更为清楚。” 无字殿弥散开鸦神清清凉凉的柔和笑声,极致的好听,沁人心脾,“我身在九瑶,孤高一人,甚是寂寥,听闻道长自幼就在清心阁出家,修身养性,参天悟道,又身怀道家所长阵法咒术,棋艺也是超群,不若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萧墨染轻淡一礼,“施主有兴,贫道自当遵从。” 鸦神右手轻挥,殷红丝线骤然闪过,转瞬之后,不知从哪儿缠来一套桌椅,红线紧紧的圈着桌椅,端端正正的拉扯到萧墨染面前,桌上已是摆放了棋盘和黑白两盅棋子,椅上铺就软榻,萧墨染落座,目光平静悠远,定定的望着鸦神。 红线蓦地消失了,安然地绕在鸦神皓白的手腕上,大殿右侧地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恍若漫天星辰,看似杂乱无章,又像是暗合一定规律在缓慢的移动。 鸦神清朗温润,缠绵悱恻,对她说:“世人于平白所得多不看重珍惜,我与道长,一见如故,道长定不是此种辜负心意之人。” 萧墨染道:“施主有何见教。” 鸦神左手微抬,细白的指尖凝着薄光,秀美如玉,桌上盛放白子的棋盏缓缓移到萧墨染面前,“阵法拆解,一子一问,道长以为如何?” 萧墨染捏起一枚白子,光滑的棋子映着她明亮清澈的眼,“施主之法甚好。” 她先是看向星辰图,细细推算一会,又转向面前的棋盘,抬手指着几个颗昏暗的星辰,顺着阵图移形换位,星辰图在她移开目光之后就起了变化,星群震动,周天星辰阵本是困阵,少有杀招,给她这一变动却使得阵法立时杀意升腾。 同时白子落盘,发出一声轻响,黑子棋盏里腾起一颗棋子,迅速搁在棋盘上,却是轻的没有丝毫声音。 鸦神轻笑,柔缓如温热的泉水,星辰神秘飘渺的光亮衬的她更是悠远朦胧,“道长请问。” 萧墨染再落一子,黑子依然紧跟,淡然道:“贫道疑惑甚多,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施主还需稍待片刻。” 她看向黑暗中朦胧濯光的身影,修长如兵刃,藏着浓烈锋利的残忍,说:“贫道一直想不透乌施主举动深意,欲杀而不杀,欲放而不放,每每出人意料,实在难以揣测,贫道困惑许久,值适才堪破知见障,才略懂一二。” 萧墨染顿了顿,手上念珠在这里泛着些许暖意,“施主处心积虑,贫道同颜夕几人行踪,恐难逃施主掌控,周武王陵,阎罗十殿,至李家墓园,施主皆在,又无不知晓,可见施主必事先已定其所在所存,事事安排妥当,贫道擅测,施主所求青莲玉璧之地,自然也尽数为施主所知,凭乌施主之能,大可以将其取走,又何必费心引颜夕前去夺取,此物如此重要,颜夕能力浅薄,莫非施主不怕途中差错?” 鸦神唇边浅笑,凝聚漂亮的像是只不过是一个习惯,长久随成的表情,“道长言说有理。” 星辰图再次移形换位,变了五颗星辰,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星辰杀阵瞬间转攻为守,守势中又隐藏着许多杀招,蠢蠢欲动。 萧墨染在棋盘落子,连点九颗星辰,方位变换极大,杀招融在一处,戾气渐重。 她攥着沉香木念珠,一颗一颗缓慢的过着,泛开清冽隐约的香气,“颜夕受施主所惑日久,又当局者迷,只觉施主无所不能,所作所作为不过游戏人间,可惜,神仙尚且有死,施主并非正神,又如何能事事皆在覆手之间,想必施主探明青莲玉璧藏地,却按捺不动,并非其他,只因施主取而不得,力所不及。” 似乎她们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没有鸦神做不到的事,她不取,自有不知道的理由,却偏偏没人往她得不到这件事上去想。 青莲玉璧之重,九瑶的尊上,也是得不到。 萧墨染道:“事事因果循环,周武王陵颜夕为因,峨眉山贫道为因,李家因果,则是在李墨凡施主身上,高施主与李家同族,李家的果,并非在李家,而是着落在高施主的部族之中。” “道长所言不虚。”鸦神承认的毫不在意,“我不取,确是因有所欠缺。” 白子搁的快,黑子跟的也越来越快,棋盘上争夺厮杀,互有损伤,星辰图群星换位,攻守不绝。 萧墨染伸手捏着一枚白子,悠悠落下,“贫道猜测,既然各有因果,于颜夕关联便不大,可施主仍旧不放过她,先来便是最深的因果在颜夕身上,她性命极重,不得有任何差错,贫道虽不甚明,却隐约察觉,唯有颜夕,才能得到所有的青莲玉璧。这也是施主几次相助令贫道深负衍灵术的缘由,施主怕她玉石俱焚,需让颜夕投鼠忌器,贫道为衍灵术所趁,私心渐深,也必然尽力相帮。” 无字殿陷入长久的寂静和沉默,她们谁都没再说话,鸦神一袭纯净黑袍,阴沉冷冽,高贵如神。 许久,萧墨染缓缓的问出一句话,“青莲玉璧中,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好啊,嘿嘿,许久不见,长胖了木有呢?我是不会坑的,所有的心血都在这里,不过这时间嘛……我的确是可以去死一死,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感谢以前一直支持我到现在仍然对我不离不弃的朋友,还有现在新的朋友们,听夙,佛曰,天外诙仙,随便,洛清漪,喵,十三,路西法尔,阿修罗,小厮,南疆,灰色,艺术家,昵吗滴瞄鱼,I.AM,霓虹,小C,思无邪,朴朴,非常感谢你们,来吧,热情的拥抱一个,不过抱歉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好久了,木有热情接待,我去反省反省。 天气凉了,大家注意身体, 第127章 长生 星群剧烈摇晃,映的无字殿阵阵凌乱摇摆,如同黑暗中孤寂的灯火。 巍峨空寂的大殿旁,轮回碑静静矗立,好似千万年的光景流逝,太长太久,已经和无字殿融为一体。 她是古老南疆尊崇敬拜的的主,却像是在莫名遵循一种定数,为了七绝圣殿,为了轮回碑。 萧墨染从未有过放弃的心情,纵然是最险恶的境地,最难挨的时候,可现在,眼前是一袭黑袍利若兵锋的鸦神,只觉得不可逾越。 人和神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没有人可以清楚的说明和理解。 幸好,鸦神不是。 鸦神倚靠,红线柔软,缠绵悱恻,往日的黑色小礼服换了漆黑的长袍,静静垂落在地上,好似悬着许久,丝毫晃动都无。 “清莲道长心细如尘,说的与我言行合一,倒也是入情入理,不过,清莲道长凭我举动私加揣测,到底也没有多少把握,对不对。” “是。”萧墨染应的利落,“贫道所言,并无多少真凭实据。” 鸦神说:“青莲玉璧虽遭人觊觎,却并非寻常人轻易可得,秘密也不甚重要,既然道长想知,我说与你听就是。” 两人阵图厮杀,棋盘斗胜,星辰不停,棋子不乱,还要分神说话分辨,一心三用,萧墨染心无旁骛,暂时还可以应付。 “道长修道多年,定知天道横亘之理,生死祸福,六道轮回,更迭不息,只天道之中,更有一定数超脱世间。”鸦神浅笑嫣然,美过永恒的星辰日月,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是极致的吸引诱惑。 “长生。” “长生?”萧墨染蹙眉,眸色轻轻的晃了下,指尖念珠一下子滑过两颗,顿了顿,错开鸦神。“生死从无更改,神迹早湮,世间无神,却仍有长生?” “道长可知何为长生?”鸦神避而不答,面具下的眼眸乌黑深邃,衬着描绣精致的银纹翎羽,“我已得长生。” 萧墨染指尖的念珠狠狠一停,细白的手指覆在念珠镌刻的慈航像上,正遮住了大半,看起来就像悲天悯人的慈心道者,闭上了眼睛。 长生。 鸦神右腕上的红线突然寸寸断裂,挥洒如一捧殷红细腻的小雨,却在片刻之后有连成一条,恢复完整,萧墨染眸色漆黑,恍若越陷越深的潮水,脊背挺的越来越直,默然不语。 寸断也能够重新续接,那她所说的长生,也就在咫尺之间。 长生者。 “世人误以为长生是寿数长久,其在上古之时,族群部落血脉精纯,各有所长,部族众人神通广大,动辄千年寿命也是平常,只论寿数悠久,巫族大巫,参悟天心的道人,南疆异族,十部妖神或是其他小妖小怪,活的时候长些,岂非轻易就可称作是长生者?”鸦神手中红线绵延伸长,缠绕过黑子,轻飘飘的落在棋盘上。“你们所谓长生,是最荒谬的事。与天道恒通,生死轮回不入,不死不灭,这,才是长生。便如你祖师慈航,神佛虽不在,你可能说她是死了?纵然因果轮回,劫难不免,长生唯是长生。” “既然长生不死不灭,敢问施主,神佛何在?贫道信奉祖师道统,祖师深体天意,以慈悲之心渡化世人,吾辈争相效仿,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可世间万般疾苦,欲念横行,倾尽一生亦难扭转乾坤,施主为祸天下,作恶多端,困贫道于股掌,祖师,何在?” 萧墨染霍然抬头,眼前弥漫开无边无际的黑暗,来的突然又强烈,她僵直身体,勉强抵抗,却觉得身后有无尽的黑暗慢慢侵蚀,她感受得到鸦神,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慢慢的沉沦。漫天的杀意冰冷,就想要冻住她整个人。 明明一切都在鸦神掌握住,她为何现在突然对自己用衍灵术。 上古那么多长生者,不死不灭,那现在都在何处? 若长生者依然,是不是想如今这般俯览世间妖孽作乱,却端坐神坛不闻不问? 什么是慈悲,什么是渡化。 什么是,救赎? 我信道,是慈航的道,还是天道? 天道,便是慈悲? 鸦神说:“那些人,被世人尊而为神,不过寿命悠长,仍有尽头,能堪破天道,才得长生,我不曾与慈航相识,自然也不晓得她在何处,是生是死。” 萧墨染定定的看她,手臂用力撑着桌子边缘,心里保留清明。 “你不懂,是不是?”鸦神轻然望着萧墨染,如有叹息清浅缭绕,“我生于西周成王十一年,于康王五年拜入九瑶,年十六,认前位尊上为师,它在西晋永兴元年长辞,我继为九瑶尊上,圣族之主,掌管南疆七十二部族,时值南北朝,中原连年征战,七十二部族不服管束,叛乱九瑶,七绝圣殿已成,我将四十八族投入七绝圣殿,杀尽族人,其余二十四部族,自此唯我是从,俯首称臣,再无异动之心。这么多年了,出世入世数不胜数,我也仅见过一个长生者。” 鸦神俯身,高高在上的,隔着那么远,却像是要靠近她,语气很轻很轻,“前尊上,也得长生。” “你杀了它。”萧墨染陡然抬头,清澈透明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层层叠叠的黑雾愈演愈烈。 “对。”鸦神恍若叹息,仿佛悲悯的慈航,可她太过冰冷,冷的几乎连黑暗都要冻结在周围,“南疆只能有一个主,世上只是一个神。” 既得长生,不死不灭,鸦神居然能杀了她。 萧墨染安静的不做声,沉默许久才说:“我还是低估了你,你得长生,青莲玉璧又有甚用处。”她心口剧烈跳动,一下一下,震的微疼,她感觉凶恶感愈演愈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眼前慢慢变的猩红。 “你不明白?” 鸦神顿了下,殷红长线猛地一抖,静静的飘落在地上,无字殿隐隐约约透过声声嘶吼,仿佛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却穿透层层阻隔响彻无字殿,有声如婴儿,渐强渐歇,又有声如犬吠,戾气充斥,撕裂天地般凶猛,夹杂许多笑声,几种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还有随之而来无数生灵的悲号哀鸣。 萧墨染狠力推开座椅,强撑着站起来,忽地俯身触摸到冰凉漆黑的石板,震动如扩散的波纹传到她的手心,直起身,棋盘上黑白双子自顾厮杀不停,但白子虽多,却已如绝地,再无反攻的可能,萧墨染伸手糊去所有的棋子,说:“贫道输了。” “哦?”鸦神换子,红线缠绕白子落下。 萧墨染声音细细的颤,“施主知无不言,言说流畅,好似想也不想,无人能凭空做到如此,施主想必已事先知晓贫道心思,施主邀贫道对弈破阵,也只为想知衍灵术可精准到何种地步,贫道一身道法是否有所阻碍,否则,以贫道素来习性,断不会步步紧逼反守为攻,可现在。” 萧墨染指着无字殿里的星辰图,守而不攻是她的本性,道家法度养成,一贯如此,她无论到怎样的禁地,面对如何风险,都是少有攻杀的时候。星辰图一步一步变换,看似是按着她的想法走,却不是她本身想要走的地方,而是她身上的衍灵术影响,鸦神想要她走的地方。 “施主想在颜夕身边安排贫道做最稳妥的棋子,在事出意料之外,可以有所余地,必要之时,如阎罗十殿那般,取而代之。” “清莲道长内秀于心,可你,反抗的了么?天下都是我的棋子,你岂能是例外。” 鸦神手腕上纠缠的红线如同殷红的鲜血,遮蔽了整个世间,她笑的轻飘,却肆意张狂,“我杀师如何?罪孽滔天如何?力所不及如何?破不开以天下气韵结阵的九凤朝凰又如何?若无七绝圣殿,尘世必会生灵涂炭,唯有我,守的了它。” “而你们,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她收手,红线轻轻的飘落在她指尖,杀意重压消散如雾,恍如长久的异常幻梦,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墨染眼里的黑暗驱退如潮水,片刻之后已经了无痕迹,她淡雅如修成正果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她选择孤注一掷来面对鸦神,仍是一败涂地。她们不能逃脱掌控,甚至现在她连想法都不能有,衍灵术下,无所遁形。可她也不是一无所获,心里隐约有个念头,许是她们最后的契机,只不过,她已经不能去碰了。 无字殿内越来越冷,冷的不同寻常,暗沉的轮回碑隐约透着些许青色的光亮,凝成一个漩涡。 “鬼潮?”鸦神目光微低,稍晃了下,“清莲道长,你该回去,凝儿手中乌木灵珠养有我族神物,搜魂蛊,便送与你了,用于不用,听凭你心。” 无字殿蓦然崩塌,灰飞烟灭,鸦神黑袍凌冽,像是轻薄的光,又像漆沉的黑暗。 阴竹楼。 慕颜夕看着疯疯癫癫张着大嘴嚎叫的‘它’,靠近高昭然压低声音:“降头师,她是想用孟婆汤造成鬼潮,你想个方法抢过她的玛瑙珠,快。” “一群死鬼乱嚎什么?!烦死了!”高昭然晃神一下,“妖精你声音太小,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慕颜夕:“……” 我真想一把掐死你。 ‘它’不笑了,惨白的眼珠子死死盯住高昭然,幽幽道:“她说让你抢了我的孟婆汤,不然,你会见到鬼潮。” “鬼潮!!”高昭然惊呼,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那口气憋下去呛了个半死,感叹说:“老妖妇啊,你都死了这么久,耳朵都退化成干了吧?听力还这么好,真对不起我们。” 慕颜夕:“……”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说这些?!谁递把刀,让我捅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孽障。 ‘它’捏碎玛瑙珠子,阴魂狂躁不安,幽绿的鬼火已是泛上丝丝血红,有种妖异的怪诞,阴风大盛,呼呼作响,吹的整个山谷飞沙走石。 珠子里的孟婆汤融在一起,会散如雾,骤然将慕颜夕几人笼罩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阴魂厉鬼尖啸着扑上去,鬼力强盛,有些竟已凝成实体,青白交错,狂躁的阴魂尖牙深长,席卷而过。 铺天盖地的幽绿鬼影,深重阴风。 它在狂笑和哭嚎中自言自语,“谁愿做孤魂野鬼,谁不想再入轮回,死不了的,便是不想死么?有多少人求死不得,天道无常,天道无常……” 人生有三魂七魄,以怨恨故,以阴毒故,以愤怒故,三魂七魄分散,各成厉鬼,若魂魄散,则魂魄残片化成阴灵厉鬼,不断不绝,是为鬼潮。 西晋灭,五胡乱华,厉鬼较世人数倍,引至鬼潮,借尸还魂,逼魂夺舍。阴司大开鬼门关,鬼差倾覆而出,阴阳颠倒,尸骨遍地。 作者有话要说:恭送尊上, 第128章 鬼潮 “我去你个老妖……泼妇!你黑心肝缺了大德你知不知道?!让这么多鬼永不超生跟你发动鬼潮,活该你变成这人憎鬼厌的烂模样!” 高昭然一边叫喊着,一边趁机从背包里抽出东西,看拿的不对再塞回去,可悲的是,这次为了显摆一把,带的东西太多,找了半天找不到想要的,急出了满头的汗。 慕颜夕唤出蝶翼,一成二,二成四,分化出许许多多的蝴蝶来,七彩流光的薄翅宛如在幽绿鬼潮里筑起一道屏障,厉鬼呼啸凶猛,却在挨上去便是魂飞魄散,有一片未散尽,就能再片刻里再化出厉鬼来。 她们周围布成一座以阴气运转却生阳炎的阵法,用的就是破去幻阵时候的骷髅,映着幽绿的鬼魂,泛出明黄的融光来,中间有三个骷髅头,半空浮着一朵小小的阳炎,虚弱不定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阵法屏障摇晃晃,堪堪支撑得住,叶纯白守在阵眼处,紧盯着那朵阳炎。 慕颜夕眯着眼看了看结成的阵,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防她?” “开始。”叶纯白淡淡的回了句,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慌乱,仍是正经严肃的模样,“我从未信过他,就一直在防,慕老板该知道,受害者不一定都无辜,但害别人还理直气壮的一定不是好东西,自见了她以后,这幅模样却还没死,就该有所警觉,可是关心则重,被她利用转移了心思,其实她从第一句就是废话,那人什么都知道,何必费心再让‘它’来交代,那于‘它’而言,最重要的责任就不会是告诉你来龙去脉秘密地址,而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你。你难道没有发觉这一路上,你很热衷于揭开那些所谓的迷障,可是这些对你而言是不是重要,你有想过吗?就算是李墨凡,她也不一定看重这些,可你偏偏要去解开它,浪费时间。” 叶纯白很少见的没有逮住慕颜夕的错漏使劲嘲笑讽刺,而是继续提醒,“你刻意的规避那人所知,不愿说,也不愿问,宁愿从他人那里寻找你想要的,不过是你在规避心里的惧怕,放弃真正的捷径心甘情愿的被人算计。” 慕颜夕抿了抿嘴,目光幽幽的望着叶纯白,“你说的对,事因在我。” 她心里知晓,叶纯白说的都没错,她在刻意回避,表面上看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责任,其实,她才是避开了所有正确的途径浪费时间又中圈套,她沉浸在找到答案的虚无成就感里,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压抑到极点的自尊心。 她是九尾天狐,无上妖族,祖上叱咤蛮荒令无数妖族俯首称臣,现在却屡屡挫败在乌见尘手上,赢,就是她挣脱掌控的希望,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赢。 只不过太执着的念想,就会成为障碍,遮挡住你应有的正确认知。 叶纯白沉默片刻,漆沉黑暗映衬的幽幽碧绿里,丝毫无损她的妖娆漂亮,似是在越黯淡的时候,她就越是美的惊心动魄。只不过一副历来严肃的正经样,无端平添几分刻板。 “我自见到那人,就有一个感觉,慕老板,你永远不可能比她知道的更多,但你拥有她拥有不了的东西。那才是你的机会。” 慕颜夕笑了,眼尾轻轻的勾着,眸色澄净漆黑,“幸好你还不是我的敌人。” “我不会跟你做敌人,慕老板,无论什么情况下。”叶纯白淡然的看着慕颜夕,她的眼睛坦然又复杂,坦然的是她的话,她所告知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复杂的是她也看不透错综迷乱的局面。 谁都没有比谁好过多少,迷障仍在,因人而不同。 鬼魂太多,蝶翼吞噬的几近极限,分化而出的蝴蝶已经消失了大半,还有一些勉强支撑,七彩流光愈演愈烈,像是青山云雾里的彩色云屏。 慕颜夕屈起右手无名指,和拇指扣在一起,仿佛印结一般,笼了层极为淡薄朦胧的白光,从手腕处逐渐浮现一条纠缠不断的红线,细细长长的,像是繁乱的尘缘俗世,红线延伸到她指尖,一点点缠绕下来,鼓荡不停。 那些汹涌而来厉鬼硬生生停住,突然转身朝着身后的厉鬼张开大嘴,一口吞下去,厉鬼仿佛撑破一般涨起来,转瞬又缩小了,无尽鬼魂前仆后继,偶尔有些鬼魂没防住,厉声尖啸着扑向阵法屏障,才一挨着,就被炽烈的阳炎焚烧成阵阵青烟。 没多久的时间,慕颜夕额上已经浮了层薄汗,阴风肆拂,沁的她浑身冰凉,她结印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绵延的红线断裂又再续接, 她们就像淹没在千万厉鬼长河中的浮木,已经沉的看不见影子。 衍灵术驱用无数饕餮,引的厉鬼自相残杀,可厉鬼吞噬终有尽头,到时候魂魄撕裂,又会化成数倍于先前的厉鬼,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而且此两种术法损耗极大,凭着慕颜夕几百年的修为也撑不了多久,而一旦那些厉鬼开始消融所吞噬的鬼魂,会变的更厉害。 鬼潮仍是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看上去一点都没少。 莫非就生生被耗死?真是无比的憋屈。 厉鬼对她们来说威胁并不大,难的是鬼潮一旦发动,纵然是厉鬼魂魄被打碎了,魂魄碎片也会重新生出一只鬼来,越杀越多,永无止境,可人力有限,怎么对付得了没有止尽的厉鬼,哪怕是天地正神来了,也会活生生被耗死在这。整个山谷被厉鬼紧密的充斥占据,一个叠着一个,满眼都是碧幽幽的暗绿, ‘它’早被几十只厉鬼一拥而上分尸干净,只见‘它’干枯灰黑的皮下鼓起一个小包,从中心裂开,像是被撕咬啃食一样破成一个个的小洞,露出里面灰白又隐约泛黑的骨骼来,不消片刻就碎成一堆骨头渣子,再过一会,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剩下的几颗玛瑙珠子落在地上,陷进积聚的尘土中,殷红丁点,像是凝固了的血滴。鬼潮□□不停,声声尖啸凄厉悲苦,阴风杂乱如刀,吹的山谷石群凌乱砸下。 “道长快回来了。”一旁沉默许久的沈凝突然说话,脸色洁白恍若透明,软糯而纯洁。 高昭然吓了一跳,她狠狠的瞪着沈凝,手里还不住的往外撒东西,可是人家压根没搭理她,于是在被鬼潮搞的疲惫的时候又憋了一肚子火。 “你说什么?”慕颜夕驱使蝶翼,变的硕大的翅膀扇飞几只鬼,鬼啸过于尖锐,几乎什么说话声响都听不大清楚。 沈凝抬起手腕看看,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好像还得再有一会。”她看向阵法外的鬼群,抿着唇,长睫在脸上落下单薄的暗影,就像泪痕。 萧墨染安静的站在中心最靠近阵眼的地方,手上执着面花纹古朴的镜子,金光乍起,绚烂如初阳,八字真诀澎湃浓烈,灼的所有厉鬼尖啸更甚,魂魄迅速虚弱下去。可还未有所改变,金光骤然熄灭,又变成大片大片的幽绿鬼火冥魂。 她身上开始泛出无边的黑暗来,笼罩在方寸之地,她周围像是漩涡,光线,鬼火,都逃不出去。 慕颜夕挺直的脊背猛地颤了颤,眼底泛着暗暗的红潮,燃烧如火焰,身后浮现巨大的白狐虚影,三尾漂浮,脊背一条暗金流线宛若水痕,四爪尖锐锋利,眼眸赤红似血。 她双手交叠,无名指紧扣,纠缠的红线瞬间褪下来,从指尖滑落手腕上,缠成一圈,空中若有若无的响起古怪声音,如同长久时光之前古老的咒法传唱,红线断裂续接,不断拼合。 整个空间一瞬安静下来,所有鬼魂静止不动,幽绿鬼火在眼眶里闪闪烁烁,传唱声越来越响,好像突然之间温度就下降了许多,比阴风肆虐还要来冷冽,像冰窖一样,深入骨髓的冷。 众鬼之上,无边无际的鬼潮前,渐渐浮现一座高大古朴的牌楼,幽暗的绿芒,像是古老石台上寂静生长的青苔。 牌楼关着扇青铜门,门上似有漩涡,透出冰冷的气息和绝望的戾气。 有种死寂的孤独感。 还有年岁沉积的厚重无情。 阴司,鬼门关。 高昭然皱眉,用胳膊撞了撞沈凝,“老妖精要干什么?” 沈凝似笑非笑,一点都不担心现在的情况,轻声说,“慕老板……想开鬼门关。” 高昭然嘴角抽了下,脸色变的愈发狰狞,“开鬼门关?!她以为她是谁?阎罗王吗?鬼门关开了怎么关上?阴兵会在撕碎了鬼潮以后再撕碎她!” 高昭然住口,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说:“之前在峨眉山的鬼门关还是鸦神才能关的住,她有什么把握?” 沈凝定定的瞧她,“原来你不是那么孤陋寡闻,也知道开鬼门关的后果,重要的不是鬼门关怎么关上,而是,慕老板现在的道行,根本支撑不起,鬼门关一旦打开,阴兵入世,鬼潮倒是能消,可开鬼门关就能耗尽她所有修为,她这么做只有两个结果,变成一只普通狐狸,或者,阴司鬼气戾念趁虚而入,疯了。你在面对阴司正神的阴兵时,还可能再对上一只疯癫的九尾天狐。” “说的那么轻松,你不怕死啊。”高昭然心里暗暗叫苦,眼看着慕颜夕术法愈深,古朴牌楼虚影越来越明显,急的心里蹿火蹿火,就差把她自己烧成灰。 “死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没死过。”沈凝一般的无所谓,淡漠软糯,连笑容都逐渐消散了。 “你死过啊,那你现在算是什么?半死不活?我告诉你沈小姐,这时候不适合开玩笑。”高昭然翻个白眼,几乎要把眼睛翻进天灵盖去。 沈凝突然不笑了,目光无悲无喜,乌发遮挡之外的眼睛平静的像是一个死人,“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高昭然撇撇嘴,住了口,她无法理解沈凝的思维,简直不是人能想明白的。 寂静无声里,蓦然出现一丝沉闷的声响,吱呀一声,仿佛紧闭许久的大门在多年之后被推开那种生锈感。 阳炎缩小了很多很多,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 叶纯白妖娆沉静,衬着那张倾尽美艳的脸,恍若灼灼盛放的桃花,悄然凝眉,细细一缕忧愁,漂亮的不可一世。 她抬眸。 碎了一地的绝美桃花。 沈凝道:“以慕老板以往的习惯和行事做法,估计半分把握都没有。开了再说。” 高昭然再翻个白眼,这次直接翻进天灵盖里,“你直接叫我等死就行了,有办法阻止……吗?” 她问道一半又觉得不妥,毕竟现在谁也没有对付鬼潮的好方法,不开鬼门关尝试一下,难道真的要耗死?鬼潮里被耗死,新死的鬼还不敢定虚弱成什么样,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群鬼给撕碎了。 左右都是死,晚死不如早死。 也许还能赶上时机,投个好胎,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南洋降头师。 高昭然深深的叹气,跟着慕颜夕这个拼命老妖一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开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一般的疯狂,真是坑爹她妈给坑爹开门,坑爹到家了。 古朴牌楼凝聚成形。 门开了。 透出里面整齐的阴兵。 锁子铠甲,青铜长矛。盔甲下支撑的骷髅骨架。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好啊,下面小绿字是另外一个文,可以说是福利也可以说不是,想看的就看看,不想看的就算了,啊哈。 昆仑墟 第一章 太康元年,晋武帝司马炎驾崩,引起西晋动乱,诸侯王蠢蠢欲动,朝野动荡不安,晋武帝皇后贾南风勾结朝中权贵,力倾贾氏家族执掌朝政。可贾氏皇后南风摄政名不正,言不顺,虽勾结楚王司马玮合谋,却反倒令朝政大权旁落他人,为汝南王司马亮和晋朝元老卫瓘所掌。贾氏皇后使计,以摄政之权,执掌天下为诱,引司马玮同司马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司马玮料贾氏皇后一介妇人,大势所向,伦常所辖,并无多少担忧,孰料杀司马亮后,反被贾后诬陷其矫诏擅杀大臣,将司马玮处死。 至此,贾氏皇后南风领贾氏家族执政,权倾朝野。 西晋骤逢动乱才安。 天下暗流涌动,不复平定。 西晋。 元康九年二月末。 郯城。 郯城隶属江苏徐州,为东海王司马越封地都城。 东海王属地内吏治清明,贪官污吏一旦遭查便即严惩,百姓皆闻东海王和善,所属郡县又是土地肥沃,长江风调雨顺,灾劫不发,米粮年年丰收,一派富足之景。 天下百姓趋利避害,皆有向东海之行。 辞旧迎新不过三日,商铺便已打开门迎客,普通百姓忙碌整日生计,不及歇歇疲乏整年的身子,早别妻儿,匆匆在初二摆了摊子出来。 临东海王府南尽处是郯城繁华之地,往日人潮涌动,络绎不绝,大户人家的正妻小妾赶着去锦绣阁,织华庄,看看新贡的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 也有些衣饰精致的公子陪着未出阁的小姐逛逛,久养深闺的大小姐大抵是神色清浅纯白的模样,听着俊秀公子吟诗颂词,有些稀奇见闻趣事,便执着扇子掩唇笑个不住。 百花争艳,群芳论赏。 今日却罕见的肃静起来,往常整日留恋铺子的公子小姐都不知去了哪里。 却见一路有人急赶,一位精心修整过的公子拿着折扇不住往身旁一路小跑的小厮头上敲,喝骂道:“你个糊涂东西!我夜里作画不过晚了几个时辰歇息,临晨便起不来身,你怎地不唤醒我?!倒让公子我晚了大半个时辰,白白废了公子三月来日日不迟浣云轩的心思!真是气煞我也!” 小厮揉着敲疼的额头,赔笑到:“公子莫气,小人早就记下梦姑娘唱戏的时辰,每每都比开堂晚一个时辰,公子为王府司礼,官拜正六品,何等样人物,去捧她一个戏子的场,岂不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幸在公子喜欢,这倒是无妨了,可其他人却配不的公子这般低就,便是晚上一个时辰也有余,只去听梦妆姑娘的戏便是。” 那公子听了话似是心里欢喜,和颜悦色道:“你这混账愈发的会说话,不亏公子回回带着你出去见世面,哎呀迟了迟了,你这混账快些跟着!” 小厮低头允着,提紧包好的锦盒,小追上大步流星的公子。 浣云轩在郯城南,此地鱼龙混杂,尽是些下九流的人聚集,平日里这些公子权贵自*份,是绝不肯来这种地方,可三月之前,名震京师的昆剧名角竹梦妆到了郯城搭台唱戏,凭着她的昆剧绝艺和第一美人的名声,头天开场便是座无虚席,上至王府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无不想一睹芳容,一连三月,郯城大多的人白日里都跑到了涣云轩来。 那公子迟了这许久,心里好生懊恼,听着小厮言说,也想着梦妆姑娘从不唱开场,迟一些倒也不妨事,可才到涣云楼下,便听着里面锣鼓梆子声声点点,唱声婉转细腻,勾人心扉,几乎要将人的魂都夺了去,他立时哎呀一声,急匆匆的闯进楼里。 跟着的小厮一拍额头,纳闷着,梦妆姑娘不唱开场这是规矩,三月里从无不同,怎地今日破天荒的唱了开场? 来不及想那许多,扒开拥在门外的人群去寻他家公子。 浣云楼二楼东西南三侧九处雅阁,都是镂空的屏风隔着,屏风四角缀着黄蕊碧玉流苏,上画山水花鸟,多是傲雪的梅花和挺直的松竹。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四角圆桌上放着八碟干果八碟精致点心,雅阁里还有燃着木炭的黄铜小炉,炉火旺盛,不时噼啪轻响,多有随身侍奉的小厮握着火钳拨弄木炭,烘的雅阁里一片暖融温热。 南侧正中的雅阁里坐着位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年纪,束发而冠,洁白精致的衣衫,描绣了青竹纹饰,拇指上一枚翠绿的扳指,端起茶盏喝一口,茶香幽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身后小厮垂着头站立在旁,怀里抱着貂绒锦面的披风。 又有一人来,一身紫衣劲装的男子,动作利落脚步轻快,捧着两个叠放的锦盒走过来,小心的放在桌案上,道:“公子,梦妆姑娘婉拒,自称身份低微,不敢受公子厚礼。” 年轻公子摸着扳指,轻轻的转着,倒是不恼,“梦妆姑娘性子倔强,来我郯城唱戏,三月来也不知回拒了多少王宫权贵,连我也不少吃闭门羹,真是,嘿嘿,嘿嘿。” 男子低头道:“竹梦妆不识抬举,敢推拒公子好意,属下这便去拿了她来。” 公子瞥他一眼,冷哼道:“粗人,似她这般脾性,你拿了她便能就范?若不就范,你拿了她又有甚么用?” 男子顿着,又道:“依公子的意思?” 公子轻笑,眉眼挺拔,容貌英俊,偏生一副温和的笑模样,他道:“你回王府,去迎尘姑娘来,就言说我感念尘姑娘数日前的救命之恩,偶知尘姑娘偏好戏,请她来涣云轩听曲。” 男子应了声,转身退下回王府迎人。 东侧二间雅阁。 黄铜炉子里的木炭似是熄灭许久,只余下浅白的灰烬,灰烬也不多,覆在木炭上薄薄一层,天寒地冻的,炉子都冷成冰了。 她端着一盏没有热气的茶在品,右手腕上绕着串乌亮的乌木珠子,一颗颗仿佛精挑细选,圆润饱满,大小都差不许多,衬着她皓白的肌肤更加莹润如美玉。 她轻轻的倚靠在软靠上,容貌半遮,覆着纯白的面具,银线描摹精致的银纹翎羽,一袭素雅长袍,点点缀上融雪痕迹,恍若纷飞飘散的羽毛。 有人来。 赶来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走到她身旁低声道:“禀尊上,一刻之前,那人已死去,王府的公子也来了,就在南侧雅阁里,似是求竹梦妆不得,想迎尊上来。” “死便死了,莫要管他。”她唇畔一抹悠然的绝美风华,声音似珠玉清润,“听戏。” 女子俯首,“是。” 台上妆扮浓艳却不掩倾城姿色的女子状若无意抬眸朝东侧雅阁望过,唱腔细腻雅致,萦绕绵绵,台下叫好声阵阵,遮过她不该停顿的片刻错漏。 如同不曾发生。 第129章 三尾异类 又一日夜,晚上十点半,李氏墓园中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坟墓,黝黑的石碑,仿佛一个个在黑暗中沉寂喘息的老人,缓慢到极点,靠近铁门第三个墓碑碎了,露出里面黝黑的洞口。 夜晚天凉风大,往里呼呼的灌着,凝出一种悲彻的呜咽声响,像是年年复年年的岁月中,葬在此地的人无望痛苦的哭泣声。 天地一片纯粹的漆沉茫然。 再过一阵,渐渐下起雨了来,淅淅沥沥,再如倾盆磅礴。 地下。 高高大大的古朴牌楼,缓慢开展的青铜门,里面一望无际的阴兵。 它们仿佛燃烧着火焰,幽绿深邃,那种唯有阴司才能蔓延的死寂火焰。 呼啸肆拂的冷风片刻间平静下来,阵法熔光慢慢淡去,轻轻薄薄的一层,仿佛撑到极限的屏障,一触即碎,叶纯白凝眉,睁开眼,眸色如美艳逼人的艳丽桃花,映透阳炎自底而上的幽绿。 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和心跳。跃动在温热的心口处,一下一下。 她的脸色逐渐苍白下去,好像没有血色的纯洁翎羽,细腻的没有纹路,如同洁白的美玉。 高大的牌楼凝聚有如实质,青铜门吱呀的轻响,像是紧闭许久生锈的僵硬感。牌楼硬生生的矗立在此地,几乎看不到尽头。 慕颜夕身后虚浮的三尾白狐影子更淡了,如同随时就会消散的尘烟,慢慢融入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恍若沉沦。 她手上殷红的丝线嘭地一声散开,纷乱好似烟花,声音越来越低,眼眸好像漆黑的珠玉,“南朝禁语,巫术衍灵,魂魄为噬,傀木绝行,红尘没尽,阴阳颠倒,人间鬼门,听凭调令。” 沈凝神色似有惊讶,骤然凝眉,脸上是一贯的软糯样子,伸手在心口轻轻一按,指甲落在中指上,立时沁出血来,她动作极快,将血滴在手腕戴着的乌木珠串上,血滴不坠,竟是慢慢的消失了,她将整个珠串都滴过血,这才拿出双金色手套戴上。 她见着高昭然还在盯着她看,嘴唇动了动,语气却是虚弱的很,“离我远些。” 高昭然谨慎的退后几步,小声的问,“你在做什么?” 沈凝沉沉的喘口气,指尖血色干涸,脸色更加苍白了,低头瞧着腕上乌木珠串,“那是神物,搜魂蛊。” 高昭然蓦地闭了口,只又退了好几步,似是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再也看不见沈凝。 疯了,都疯了,一个个嫌自己命长都想扯根面条上吊。 慕颜夕脊背挺的笔直,三尾白狐虚影几乎要消失不见,青铜门里原本闭着的铠甲阴兵,慢慢的睁开眼,一个,两个,三个,浮出一簇簇燃烧的鬼火。 温度剧烈的降低,鼻息凝成层层雾气,漫的眼前细碎朦胧,她抬手猛地朝群鬼指过,那几乎无边无际的魂魄阴灵中,“阴兵入世,启!” 杀——!! 阴兵镇守阴司轮回,素来凶悍,是集天地凶灵才成,阴风呼啸,无数的阴兵从鬼门关出来,仿佛巨浪滔天,倾覆尘世,幽绿的鬼火随着阴兵入世,燃烧极快,蔓延而过的地方,鬼潮魂魄连惨叫都未发出,已经是灰飞烟灭。 鬼潮近乎无穷无尽,纵然是阴司凶灵,百战百胜战魂而成的阴兵,也难在一时三刻将它们尽数消去。 惨烈犹如古时征战的沙场,万人陈尸横死,阴魂怨气凝聚成乌黑的低云,啸声震裂。 慕颜夕的身影淹没在阴兵鬼火中,白狐浮在浓重的漆黑中,脊背暗金流线,水痕般轻动不停。她狠狠的颤抖了下,又狠狠的颤抖了下,鬼门关里随着无数阴兵入世,想起一种莫名森然的吟唱。 白狐虚影,凤凰雏形,却虚弱的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消失了。 慕颜夕盯着僵持不下的鬼潮阴兵,手上笼起一层红光,青莲玉璧中的古朴文字暗沉如墨,泛出些许晦暗的光泽来,“阎王令出鬼神惊,召,十殿阎罗,转轮王!” 高昭然一巴掌拍头上,急的眼里直冒火,“她简直是活腻歪了,人间召临阴司阎罗王,咱们都得陪葬!为那么一群小鬼牺牲太大了,我说你们就不能想想招让老妖精把那没人要的阎王令收回去?” 结果她抬眼就看到两个虚脱一样的人,沈凝不知怎么都快要被吸干了,叶纯白也好不到哪儿去,阵心的阳炎弱的不成样子。 高昭然深吸口气,再看看另外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头一回觉得孤立无援又必死无疑。 鬼门关突然像是一个吸食一切的漩涡,鬼潮中的阴灵,冲杀的阴兵,无一例外都向着鬼门关去,一切不由自主,古怪吟唱声音更响,盘旋着弥散到整个空间,阴气充斥升腾,像是这里也要变成阴司的一部分。 鬼门关里的幽绿越来越浅,好像可以透过那座牌楼看到里面细细窄窄的小道,和不远处如火如荼的彼岸花。寂静的生长,却更加死气沉沉。有河流在彼岸花深处,河水腥红,没有丝毫声响,里面沁着一个个永不超生的凶灵。 忘川。 黑暗中蹿过来一个影子,一把攥住阎王令闪到一旁,周身围绕着数只嘶声吼叫的小鬼,既隔开了阴兵,又放着汹涌而过的鬼潮,仿佛万千刀片一样,要将她们活生生撕碎了去。 高昭然顾不得管手里阎王令,往包里一塞,吼道:“老妖精,你疯啦……”她陡然住口,震惊的看着慕颜夕,小退一步,可她完全漆黑的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自己。 慕颜夕脸上的神情慢慢变的残忍好杀,又是麻木茫然,身后的白狐虚影几乎已经淡的看不到了。“给我。” “你还是疯了……”高昭然嘴角奇怪的扯了下,“你别动!千万不能动,想想你的狐子狐孙?亲戚朋友,可有不少在成都,镇定,镇定!对对,还有道长,如果那么多人因你而死,她是不会原谅你的,你想娶不到媳妇吗?就是这样,往后退。” 慕颜夕骤然一个猛扑,眸色黑的诡异,手上力气更是的大的不得了,若非高昭然闪躲的及时,定会被撞进鬼潮里,慕颜夕手上勾爪锋利银亮,高昭然赶紧翻身爬起来逃跑,心里以慕颜夕为中心,亲戚为半径开骂,将她祖宗翻来覆去问候好几遍。一群蛇精病外加坑爹货,怎么交友不慎碰上这么一群家伙! 慕颜夕在她身后追的急,妖精本就比寻常人灵活许多,鬼潮中穿梭来去,竟然不曾有有什么拦得住她,高昭然喂养许多年的心血小鬼也不过时能耽搁慕颜夕几秒中的功夫,简直追的高昭然疲于奔命。 高昭然急的都快哭了,可也想不到什么有效的方法,眼见着阴兵鬼潮异动频频,赶紧召回小鬼护着她回到阵法里。 鬼门关重新变成敞开的青铜门,没了阎王令,阴兵鬼潮凶煞尽放,一齐扑向慕颜夕,转瞬已经是看不见她的身影,满目都是幽绿幽绿的光焰,高昭然奔跑中扯着嗓子喊:“疯妖精!赶紧跑!快跑!” 她一步跃进阵法里,转身却是密密麻麻的呼啸声,尖叫嘶吼着撕扯进慕颜夕周围。高昭然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她从包里掏出阎王令,紧紧的攥在手里,想往外扔,可迟疑许久,还是没扔出去。 高昭然学的是南洋异术,却并非对其他异术一无所知,就开鬼门关召阎罗王而言,阴兵还可往来阴阳,十殿阎罗存于阴司,是绝对不能临阳,除非那一方变成阴司所属,也就是说,一旦转轮王被召,整个成都在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座鬼城,甚至四川都会受到影响,人间有一座阴司鬼城有什么后果,谁都不会不明白。 慕颜夕敢召阎罗王大抵是算着了不论最后什么什么样子,鸦神都会过来收拾残局,可惜这次完全失误,九瑶尊上并没有出现的迹象。 突然间,鬼门关又变的清澈起来,青铜门消失了,透出里面彼岸花,黄泉路,还有深处若隐若现的忘川河。空气中仿佛飘荡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清淡的,却坚韧纠缠,鬼门关里哭嚎声声。 森冷的传唱凝聚流转,一声一声,此地的幽绿鬼火暗淡了许多,连阴兵都暗的几乎只剩下盔甲兵刃。 金光绽放。 光芒升腾耀眼,将所有鬼火压下去,金光中赫然浮现八个古朴硕大的字符,流转凝聚,结成一道先天卦阵图。阵法中的沈凝虚弱的说不出话,手腕上的珠串终于轻轻动了一下,蹿出一道乌光来,射向鬼门关内。 金光强烈刺目,所有人都难以睁开眼睛,凭空而起的梵音和森冷传唱融为一体,字符笼罩向鬼门关。 慕颜夕眼底的黑暗逐渐褪去,身后重新出现了白狐虚影,三足凤凰盘旋围绕,她慢慢睁开眼,尽是灼烫的金色光芒,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到声音,可心里隐隐有种靠近的*,她努力的朝金光里看去。 一个人身后浮着九条轻飘飘的绒尾,身形样子俱是模糊不清,连轮廓都瞧不清楚,唯有那极致漂亮的桃花眼,妖娆沉浮。这人好像手里拿着一面花纹古朴的镜子,镜子上流动着一个个金色字符。 青莲玉璧和阎王令,都不见了。 慕颜夕清楚,这人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甚至,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它。 慕颜夕听到自己低声说:“你是谁?” 声音太低了,低的慕颜夕自己都觉得像是幻听,根本不像一个句子能准确表达出来的声音。 那人却仿佛听的清楚,漂亮的桃花眼看过来,柔柔的觑着她,音色柔媚好听,恍若凡尘不存的美好,“……我就是你……” “不可能。”慕颜夕下意识反驳,有种疑惑更深,无从解脱的沉重。 那人定定的瞧她,眼眸似是千万年的岁月沉寂,安然寂静,“我就是你。” 慕颜夕觉得荒唐可笑,“你是我?通天彻地的九尾妖神?会是我这个三条尾巴,半人半狐,狐身凤格的异类?” 那人看了她良久,寂灭了轮回百转的艳丽桃花。 “青丘湮没烟云散……你会明白,终会明白。” 它消失了。 就在一瞬间,无影无踪。 鬼潮和阴兵散如尘土,只剩下空落落破败散乱的假山谷,还有渐渐关闭青铜门的鬼门关,吱呀吱呀,像生锈许久一样。 嘭地一声。 有什么东西沉重落地,惊起一地灰尘。 慕颜夕望过去,地底现下完全没了光,暗淡的厉害,可她还是能看得见落在地上的缚魂镜,和镜子后身姿修长脊背挺直的萧墨染,容貌柔和清丽,濯漾如不染尘埃的莲花。 她的目光柔软透彻,清清凉凉的,一如既往。 慕颜夕烦乱的心立时平静下去。 在萧墨染清醒的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久等了,嘿嘿,哈哈,啥也不说,赶紧补偿补偿,明天再更两章,顺便昆仑墟做小剧场,姑娘们,明天见,记得来哦~~ 第130章 后会有期 慕颜夕安静的看她许久,萧墨染如同黑暗中孤清高洁的光影,留存于世,身旁浓稠的黑雾翻翻滚滚,终究还是在她周围消散了去,恍惚间,映透飘渺的金色光芒,古符苍凉浩淼,一瞬千年。 慕颜夕心底陡然泛起一股孤独感,就像世事更迭,沧海桑田流转不息,连寿数悠长缓慢不知尽头的她,都感觉到自己老了。 几步之遥,却是千山万水。 那些不愿想不愿看的事情,一下子全部冒了出来。 快的让她猝不及防。 更无能反抗。 并非前路艰难吉凶未卜,只在于她们自己,已是踏上一条越走越远的路。 慕颜夕感觉心里的叹息沉重的快要裂开,低低的喘了下,“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萧墨染清凉的眼眸望过来,挨着妖娆放肆现下却满身疲惫的慕颜夕,有短短一瞬的柔和,她低着头,沉默片刻,复又抬眸瞧着,“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从今以后,你如何揣测想法,都不要再同我说,至于情由,你该猜想的了,颜夕,我怕是无法助你什么。” “是她么。”慕颜夕不清楚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分明心里已经确定,可还是抱着一丝游移,无关衍灵术,就一切都还有机会。 萧墨染不言,只定定瞧着她。 慕颜夕身体绷的挺直,像是快要断开的弓弦,眼睛里是别人看不懂的复杂难明。 衍灵术,控人生死,世世轮回都解脱不了的衍灵术,活生生将被控制的人变成一个傀儡,思想言语无所顾忌,却不由自主。 这里弥散开令人压抑到极点的窒息感,空气里只有泛滥沉淀下去的些许灰土腥气,却让人好像溺水般难以喘息。 “的确。以后便只有我一个,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我害的你,你放心,我定会找到办法。”慕颜夕轻挑的眼尾浮着淡淡的水色,说话变的语无伦次,她的声音太平静,平静的其他人都不敢答话。 萧墨染走过去,一步一步,厚厚的灰尘在她脚下轻轻飞舞起来,沾上她的衣服,她伸出手,稍稍迟疑片刻,还是稳稳的攥住了慕颜夕的手腕,皓白的肌肤纠缠青翠玉珠,就像分分秒秒从不停歇的时光。 慕颜夕盯着自己的手,抬头,顿了顿,唇色浅的泛白,“道长,你会走吗?” 一切的源头都是我,如果没有我遇见你,你还是清心阁的大弟子,未来掌教的唯一传人,受人供奉,为人敬仰,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我想后悔,可又更不想,那你呢? 萧墨染平静如昔,干净而纯粹,“不会。” “可我已经不想让你留在这里。”慕颜夕苦笑一声,她身后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三尾白狐的虚影,一晃一晃,弱的仿佛马上就要散去,她身上另外两个青莲玉璧发出青色的光来,雾蒙蒙的,慢慢浮到白狐虚影之后,一点一点融了进去。 那浅薄透明的绿光中,似乎夹杂了小小的纯黑令牌,古朴阴冷,随着青莲玉璧一起融化,三尾白狐虚晃的影子摇摇摆摆,张出第四条尾巴来。 那纯白漂亮的狐狸,如烙印般,刻上淡化不去的幽绿冰冷,就像是鬼门关里面那些阴灵,阴司中飘荡千万年的鬼魂。 “莫要怕我。”萧墨染声音轻轻的,柔和安稳,“此般劫数,原也该是命中注定,我不曾怨怪于你,你也莫要思虑过多。” “我不会走。”她捏了捏慕颜夕微凉的手,又不轻不重的按一下,“先出去罢。” 萧墨染总是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能力,像是道法传承流转都凝聚在她身上一样,无论何时何地,什么样的境况,她都能带给其他人希望和光明。 柔软和沉重从来都是片刻间的事,短暂的像是没有发生过。 慕颜夕还是世上最后一只九尾天狐,外界妖族之主,不会害怕,没有极限,不知道尽头,也不会放弃。 她已经坚持那么久,不在乎多一些时候。 紧绷的气氛随着萧墨染缓和了,高昭然看看破败颓堂的假山谷,再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一行,琢磨说:“啧啧,得不偿失,得不偿失,老妖精变成鬼妖精,结果什么都没拿到,就得了那么几句不深不浅的话,一点价值都没有,还赔进一个道长,亏大了,亏大了那。” 她几步走到李墨凡面前,伸手拍她额头,“我说你睡够了没,我们在这儿累死累活,你倒睡的舒服,赶紧的清醒清醒,出去鼓捣你家烂摊子去,省的七大姑八大姨跟你上演一场财产争夺战,再亏了我们的报酬,那我可找谁哭去。” 李墨凡依然闭着眼,身体站的笔直。 高昭然正想用力重重拍一下,干脆拍死这个倒霉催的,突然李墨凡就睁眼了,猛的见到眼前一张如花似玉美艳无边的脸,再漂亮也会感觉惊悚,第一反应就是一耳光扇过去。 她力气不大,那一耳光也不疼,但是声音很响亮。 高昭然被打懵了,盯着李墨凡没反应,下意识摸摸被打的左脸,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李墨凡吓得退后几步,这才发现自己打错了人,可是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狠,她也不敢先说话去招惹,只得这么僵着。 高昭然眨眨眼,“你打我?” 李墨凡颤抖一下,低眉小声道歉,“对……对不起……” 高昭然深吸口气,绽出无比漂亮艳丽的笑容来,“小李子,你过来,姐不怪你,乖,过来过来,姐跟你深入交流交流感情,姐保证绝对不打死你。” 李墨凡慢慢的往后退,正是离着沈凝近,赶紧往她身边靠过去,边退边道歉,“对不起高小姐,你站的离我那么近,我不清醒,本能反应就……” 高昭然神色狰狞,心道:本能反应?本能反应就能随便打人啊?道歉有用吗?那你让我扇十几耳光我再跟你道歉试试,大不了我再赔你医药费! 真是亏本亏到姥姥家了,长这么大没挨过几次打。 李墨凡摇摇头,歉意的笑笑,却是在沈凝后面藏的更深。 高昭然道:“沈凝你让开,敢打我,不清醒也不行,我今天必须抽她一耳光,你快闪啊,等我变身的时候伤到你就不好了。” 沈凝目光软软的,语气却冷,“变成一只炸毛的母老虎?动物园电话多少?需不需要我给你一支镇定剂坚持一下?兽医就快来了,别急。” 高昭然:“……” 太欺负人了。 承宣…… 高昭然难掩的不可置信,吐出口气,却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抽空。 刚才的一切都寂灭如烟雾,一向轻松不羁的高昭然,也沉默下去。 碎烂的山谷一瞬间安静,高昭然也站直不动,她背对着进来的方向,仿佛一下就僵硬的不能动弹。 有声音。 承宣…… 所有人都听见了。 ……承宣,诺离族七年,寻师问法,现归期至,族规严苛,历法深明,望勿背其诺,否,族中倾覆而至,身死莫负…… 高昭然嘿嘿一笑,四顾的看着,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她什么都看不到,呢喃说:“你居然出来了,真的出来了……呵……” 沈凝幽幽的看她,不说话,待那声音逐渐远去消散,才道:“你名字很多呢,承宣,字是很好,不过,有什么用意?” 高昭然愣住,什么话都不说,脸色又青又白,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凝见她这模样,很干脆的几步上前,同样一耳光打上去,李墨凡听着那清脆的动静,赶紧闭上眼当做没看见。 啪! 无缘无故挨了两耳光的高昭然这次居然没有暴跳如雷,木然的望着沈凝,眉间皱了皱,没说话,径自往出去的方向走,她的身影轻轻的晃着,在昏暗的光线里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你在关心她。” 叶纯白突然出声,没谁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到了沈凝的身后。 沈凝轻笑,软糯甜美的声音清澈,她回身,望着漂亮清魅却一本正经的叶纯白,“我不会关心你们任何人,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她瞧了瞧远处站在一起的萧墨染和慕颜夕,说:“只是尊上,不愿你们现在有事,仅此而已。” 叶纯白没理她,跟着高昭然离开了,“自欺欺人就那么有趣?慕老板喜欢,你也喜欢。” 沈凝眼底闪过些许金色光泽,额前的头发微微垂下些,遮住了她的脸。 她们的确是得不偿失,但得失之间,谁又能真正料的准确,她们来这里,是必然,无论得到多少,解开多少,都是必然。 萧墨染和慕颜夕动身离开,道长本就话少,如此一来,更觉沉默寡言,慕颜夕还是不正经的轻浮样子,“墨染,你修道这么久,生生死死,六道轮回,从无一人能长盛不衰,我是谁的盘中棋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是不是也是其他人的棋子,刚才我见到一个人,但是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的眼睛很漂亮,一眼难忘,她说,她就是我,我也是她。可她是九尾天狐,而我是三尾狐狸,命格错乱,大概我应该留心查清楚,她是谁,能在周武王陵让乌见尘如此紧张。” 她们经过李墨凡的身边,慕颜夕余光瞥见她略微上扬勾勒轮廓并不明显的凤目,微微的狭长感。 慕颜夕笑了,说:“子夫,你既然都醒了,又何必在遮掩,其他人不提,我对你,可是了解的很,你应该也想跟着降头师去她族里的罢,以李氏家族的礼仪规矩,几十年涵养,你纵然受惊,也不会做出动手这样冲动的错事,你适才打她,不也是看着她不肯吃亏的性格么,你让她满意之前,定会纠缠你,带你回去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李墨凡眼眸微挑,浮着暗淡的光泽,陡生几分凌厉阴沉,“慕老板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别急,就算她不带,我也会带你去,后会有期,卫子夫。”慕颜夕竖起手指挨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着萧墨染走了。 李墨凡看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很久,久到这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回身,望着空空荡荡黑暗掩藏的空间,远处还有一些棺材朽木的碎屑,阴魂死了太多,反而让这里变得比外面更加寒冷。 她笑着,凤目凌厉,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也罢,你困我许久,死的倒是容易……” 她是谁。 第131章 离开 原路返回不是难事,这里更不是一处死地,当时的李家人建造出这个假山谷,总是要出去的,又没有古时殉葬那一套,升降的机关在壁画上,唐三藏背的书囊中,歪歪斜斜的露出一角来,因着色彩艳丽深重,平常看不出,仔细摸上去,却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感。 下面打的厉害,对上层倒是少有损毁,不过其中一幅凤凰裂开些许碎碎的裂缝,像凤凰泣血。 按理说,李家这些年血脉流散出去的不少,不会才她们见过那些‘它’,幸好李家人心狠,自己拿自己的先辈下手,消减到这么少的数量。 但‘它’远远还没到完全灭绝的时候,这里不是‘它’的源头。 待她们一行从墓地洞口出来,外面雨已经停了,深秋时节快要冬至,又下过一场雨,空气很冷,潮湿的水气黏在身上脸上,仿佛要结出一层霜来。 破晓才过,天亮的晚,现下还是满天星斗,乌云散去,星辰闪烁明亮。 泥土冰凉微软,马上就要冻僵,深林很大,可李家墓园离得深林边缘不远,只是绕了一些,她们体力强于平常人,也不觉十分疲乏。 未免惹人怀疑,开来的车停在名仁会馆的停车场,刻意选了两辆常在名仁会馆出现的车型,也不用她们自己取去,吩咐门童去取车就好。 她们里面就沈凝看上去还比较干净,这工作当仁不让是她担下。 上了车打开空调,几人才觉湿冷好了些,只是水雾凝在身上,空气一暖都化了,湿漉漉一层沁着贴身的衣服,很不舒服。 沈凝开车载着慕颜夕和道长,高昭然自觉地坐去副驾驶座,而李墨凡让叶纯白载着送回家去,这里的人跟她感情淡,心更淡,多少有些不想接触的意味,唯有叶纯白跟她家有生意往来,联系千丝万缕,总不能让主顾家的大小姐自己走回去,何况她一身泥污血迹,让人看见了还不露馅。 高昭然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摸索着在背包里翻半天,把手朝后面一伸,“老妖精,我没带干粮,你有东西吃么?我快饿死了。” 坐在后面的慕颜夕闭着眼,闻言扯过旁边的背包扔给她,“自己拿。”顿了顿说:“我们在下面几天了?” 沈凝发动汽车,慢慢开上近郊通往成都市区的公路,“两天三夜。” 副驾驶的高昭然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拿出面包蛋糕火腿肠撕开包装袋就啃,看她吃相不雅,却不曾有丝毫碎屑掉落。 慕颜夕睁开眼,瞅着窗外蒙蒙亮的天,“时间过去挺久了,那么一个地方都能耽搁,真是。”她转身,伸手在萧墨染手上捏捏,“墨染你饿不饿?” 她是妖,全靠一身妖灵,平常按时吃饭不过是她喜欢凡人做出来的美食,如果没有,纵然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其他人不同,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怪不得道长看起来又瘦了不少。 萧墨染望向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透明如水,摇了摇头,与鸦神一晤都在幻梦中,清醒时间不长,不觉得饥饿。 慕颜夕嗯了声,推几下副驾驶吃的欢畅的高昭然肩膀,“降头师,把面包给我几个。” 高昭然头都没回直接塞回几包来,慕颜夕撕开塑料包装递给萧墨染,“饿了太久骤然进食太多会不舒服,你多少吃一点,我回去给你熬粥。” 萧墨染接过面包却没动,只柔声回道:“我不饿。” 慕颜夕眨眨眼,眼尾轻轻的勾着,看起来妖娆放肆,凑近萧墨染耳边说:“道长这么不听话,是要我喂你呢?我倒是很想喂你,不过喂的方式怕你受不了。” 慕颜夕话说的露骨又十分不正经,吐息温热,含着淡淡的馥郁香气,细密地覆上萧墨染□的脖颈肌肤,她离的太近了,几乎能看见萧墨染脖颈上细致的肌肤纹理,她的耳垂悄然泛红,不多时,连着耳垂旁的肌肤也泛起隐约的红来。 萧墨染抬手按在她肩膀上将人推回去,瞧了许久,长睫微颤,这才低了头,一点一点撕下面包吃进去。 高昭然一肚子坏心眼,眼睛瞄了瞄专注开车的沈凝,心里暗暗计较沈凝跟她为难,把握机会说:“老妖精真是太无耻,难道这么喂面包就能变甜吗?来来沈小姐,咱们也试试,你开车不方便,我喂你吧。” 她细白的手指捏着一块松软的面包递在沈凝唇边,丝毫不管紧紧抿唇的沈凝表露无遗的拒绝。 沈凝面色一僵,眼角冷冷的盯了眼高昭然,手指扣在方向盘上,衬着她洁白的肤色和肌肤下隐隐透明的青色血脉。 高昭然仿佛识趣般收回来,目视前方慢慢吃东西。 沈凝神色稍有松动,开口道:“我……!!” 高昭然这性子怎么会轻易放弃,趁她开口要讲话,飞快的将面包塞了进去,同时堵住沈凝下面要讲的肯定不好听的话。 沈凝脸色阴的都快滴出水来,手上青色血脉绷紧的快要断掉。 高昭然不知死活的靠过去,腻声说:“沈小姐,本姑娘亲手撕下带着麦香甜腻和护手霜味道的复合面包,甜不甜呢?” 沈凝吞毒药一样吞下面包,狠道:“甜你奶奶个头。”她真想把这牛皮糖扔出去摔个四分五裂。 “瞧瞧,瞧瞧,同样一招,小道长的反应就挺可爱,怎么到你就这么凶残?哎呀,你凶成这个样子,小沈啊,以后可没人敢娶你。” 高昭然冲她挤眉弄眼,一副要乱点鸳鸯谱想给沈凝办一场相亲大会的节奏。 沈凝突然平静下来,幽幽的瞧她,唇边微勾,泛着从心里透出的冰冷,“你心里乱就自己找个地方去哭,哭死哭活都没人管你,少拿我寻开心。” 慕颜夕淡道:“降头师,你既然不想说,我们不会问,不过你的家族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是一定会去,你要不要带,自己考虑清楚。” 高昭然不说话了,倚在车椅背上良久,低低的应了声。 慕颜夕看向萧墨染,之前那种陌生和绝望感在慢慢消失,她们之间仿佛更紧密了些,什么都没变过,她斟酌一番道:“墨染,我没有见你单独出去几次,你是什么时候跟乌见尘遇见?” 萧墨染手上的念珠一颗一颗滑过,身影清冷,她的眼睛亮亮的,目光柔和,“我只当你早就猜着,不会再问我。” 慕颜夕尴尬侧头,偏过些许,强撑着唬人,“我不知道,最近天气冷,冻笨了,想不出来。” 前面高昭然噗嗤一声,勉强压回去的笑声呛的她直咳嗽,狐狸变笨了,这话说的真是傻,蒙人都不找个合理点的。明明想亲口得到答案还要装着毫不在意。 萧墨染似笑非笑,看的慕颜夕越来越窘迫,“知道该问什么,什么不能说,倒也不算笨的无可救药,我同乌施主只见过一次,半月前,我返身回去寻念珠,是因着见到乌施主独有的黑色翎羽,她次次出现动静颇大,黑羽现,乌施主必在不远处。” “那你们说了些什么?”慕颜夕问道。 萧墨染沉声说:“乌施主并未过多言语,只是言明不久后我仍能见她,心中疑问思虑,她或也可在那次同我讲明,但需事事与你一道,去与不去,全在我。” 慕颜夕想了想,语气有些缓慢,“那你这次见她……” “此次并无不可对人言说之语。”萧墨染坐的端正笔直,随着车子的开动微微晃着,手间念珠停了,“乌施主生于西周成王十一年,是得长生之人,造七绝圣殿并非惩戒族人,而是守,或可算作守天下苍生安危,至于她事事要你去做,无关她能力多寡,不过是在世间,人多难以企及于她,可乌施主仍有力不所及之事,才安排铺路,遣你去做。” “她守苍生?”慕颜夕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她杀的生灵几乎要和她守的一样多,还说什么守护苍生,西周,到现在两千多年了,难怪有人说她老不死,原来真活了这么久。” 萧墨染抬眸看她,那些许淡笑也散了,“勿论乌施主几番作恶,她的确守护苍生,若无她,你我族人,便不知道还是否存在,她要我等做事颇多,想来往后还有见法。” 慕颜夕道:“她就跟你说了这些?有别的么?” 萧墨染点点头,“是,再无其他。” 慕颜夕还想说什么,只是瞧见萧墨染捏着念珠的手朝她晃晃,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心里的想法也就此忍下。 在她看来,乌见尘虽喜愚弄他人,可也不是随意做些无所谓事的人,她一贯神秘难测,这次邀萧墨染去却是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幻梦一场来同她说话,可说的话也不见得就是什么要紧的事,听上去平常的很,若是要说,大可不必这么费周章。 如此一来,恐怕鸦神多此一举,恐怕另有深意,若不是跟李墨凡有关,就是欲盖弥彰,重心必然就在此行的人和事当中,按照萧墨染的说法,鸦神也有力所不及的事,那是不是她也可能会被一些其他平常情绪所影响,无人察觉只不过一来她往日心性深沉,藏而不露,二来自己又一叶障目,一味的认为她无所不能,所以想错了地方。 慕颜夕侧身,状若躲过前面开车的沈凝,“我是上古三大狐族涂山氏嫡脉,虽然族中势弱,不复以往的风光,但传承和记载却少有缺漏的地方,可我不曾见过有记载过这次看见的九尾天狐,我没见过她,她好像对我却很熟悉,最可能,她是其他两族的九尾妖神。纯狐古时就和人族纠缠不清,血脉早就驳杂不纯,少有九尾天狐修炼出世,三大狐族中,又是有苏氏的狐狸好战,这就造成那时候虽然我族狐狸心智聪慧都比有苏氏高,但是九尾天狐反而出的没有有苏氏多。” 她笑了笑,继续道:“说起这事我还有一点感到比较奇怪,有苏氏的九尾天狐多,可在那时候巫妖连年征战不断,陨落身死的也不少,怪异的是,有苏氏为三大狐族主战方,死的狐狸也最多,但是九尾天狐的数量不减反增,就像是整个天狐部族的九尾天狐都出在了有苏氏。” 萧墨染沉思片刻,道:“妖族妖身强横,非人所能硬抗,心智早开,得天独厚,未必比人弱去多少,但狐妖为妖中王者,修成九尾不易,有苏九尾天狐众多,远过其余两族,其两族必然心生警惕,不肯罢休,莫非丝毫端倪都未曾查探出?” “查是查了,不过一无所获,我族中的记载也只记到怪异的地方,然后就戛然而止,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后来人再去弥补添加。” 慕颜夕叹息说:“我感觉现在就像是结成的死结,没一条线能扯的动,更别提解开。” 高昭然听了半天,插嘴道:“你现在是没法下手,可是老妖精你想过没有,看起来不相干的事不一定没联系,另外,看上去很重要的事其实不一定很重要,可能就是一条废路,你得认真去看哪里是你真正需要重要的线索,哪里是来蒙蔽你的眼睛,取舍,取舍,取了以后才有舍,舍了以后呢?没准就是正确的方向。” 有人当局者迷,有人旁观者清,心思太重思虑过多在某些时候反而不是好事,容易被错综复杂的事情扰乱方向,反而一点点偏离最开始的地方。 慕颜夕沉心细想,高昭然说的不无道理,自己事事都觉重要,哪个都放不下,才会理不清楚头绪,现下道长为衍灵术所困,很多事和想法是不能告诉她,那也就只有自己去想,道长适当提点就好。 如此从头梳理一遍,西寓路小学,她拿到了第一块青莲玉璧,以后周武王陵,峨眉山,都拿到一块青莲玉璧,每次自己没线索的时候,明里暗里都会受到鸦神的提醒,而她言谈话语里,也不无必须让她拿到命令,如此一来,青莲玉璧所在的地方估计她都知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在那儿,倒是省了一番功夫,自己的能力暂时反抗不了,她有什么好顾虑的,非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摸索。 难道是不到时候去拿么?还是她知道地方,不过因为不能进去,她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而自己另有用处,不能死,所以才让我慢慢摸索,把握更大一些。也不对,周武王陵和峨眉山她都来去无阻,可见这个可能准确性很低。 另外一个问题,鸦神一个一个提示青莲玉璧在的地方,这么安排提醒,是否有规律可寻,如果她不是先去第二个提示的地方,反而去了第三个呢? 莫非所有地方的早晚,都有顺序么? 作者有话要说:昆仑墟第二章 盈满涣云楼的锣鼓梆子声逐渐停歇了,或婉转或低泣的唱腔声音也在梆子声渐消里落下帷幕,台上艳抹倾城的女子在一片片叫好打赏声里略略一福,姿态虽是端正恭敬,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崇敬可言,倒像台下不过一群盲目听琴的畜生,不值待一般。 二楼东侧二间雅阁的纱帷撩起一角,冰冷的女子音色在新雪融化成雾的时候更寒凉了些。 “东海王府客卿,久闻梦妆姑娘昆曲之名,如今特来请见,尊上邀梦妆姑娘上楼一晤。” 楼下听到东海王府客卿,立时变得雅雀无声,适才叫好叫的声嘶力竭的小厮也都往后缩着脖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塞到桌子底下。 东海王府客卿的名头甚是响亮,在东海城少有人不知晓,传闻这人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常年带着一张面具,身边随侍四女六男,自南疆那苦寒之地而来,能从那毒瘴遍布,毒虫满地民风彪悍诡异的南疆出来,可见其本事,自到东海王府便被东海王奉为座上宾,更是门人客卿之首,威势风光一时无两。东海王仁爱之名远播,多有刺客深夜行刺,可刺客勿论多少,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都会被王府里的护卫抬出来,有些百姓仗着胆大偷偷跟着护卫去埋尸的地方瞧过,回来时却无一例外被吓的肝胆俱裂,大抵都快疯癫了,听几个还算清醒的人说,刺客死相奇惨,或是只剩一具白骨,或是被什么咬的宛如腐朽的树木一般,更有甚着,全身都被挠烂了,心肝都漏了出来,染的包裹尸体的席子都是深红的。 如此怪异残忍的手法,断非王府其他门人客卿所能为之,揣测下,怕也只有南疆来的那位能如此行事。 时日长了,有人听着她身边随侍的婢女称其尊上,久而久之,王府内外,乃至整个郯城,东海王之下,皆称那人为尊上,便是那些王孙贵族,高官显贵,也礼敬有加。 一袭戏服衬的竹梦妆身姿玲珑窈窕,一举一动极美极柔,浓重的妆容遮住了她的脸,眼眸微挑,十分的漂亮,只见她躬身一福,道:“多谢姑娘抬爱,不过小女子戏曲方歇,容妆不整,又逢此戏服加身,难免轻浮了些,恐冲撞了姑娘,姑娘既有心相会,必能体谅,不若改日再来,小女子扫榻烹茶,恭候姑娘。” 雅阁里的纱帷放了下去,片刻后再撩开些,楼下不少人挺直身子偷摸朝楼上张望,可惜撩开的太少,难以看清雅阁里的人。 那人缓声道:“我既诚心相邀,怎会嫌梦妆姑娘容妆不整,其后昆曲仍唱,却不再是梦妆姑娘。想来别无他事,姑娘念我心切,又何必推辞。” 竹梦妆遥遥望着远处正中第二间纱帷颤动不停的雅阁,索性答应了:“如此,姑娘莫怪小女子失礼。” 她转身下台,从涣云楼木梯上一步步走上去,仿佛是多年唱戏的习惯,步伐姿势总拿捏着些,细碎的犹如仍在戏台上。唇边虽笑着,眼眸清清凉凉,如同涣云楼外石砖青瓦上不化不融的白雪。 竹梦妆走到东侧雅阁前,已有人闻着脚步声远近适时地撩开厚厚的棉布帘子,里面好似才燃着装满木炭的黄铜炉,还不曾暖了冰凉满溢的雅阁。 不远处的她纤腰一束,洁净纯白的衣袍衬着她纤瘦的冰肌玉骨,衣摆腰际处纹绣了精致的银纹翎羽,肌肤胜雪,眉目想来亦是如画,可却在脸上遮了面具,只露出润泽精细的下巴,手上攥着乌黑的木珠串,随意的拿捏在手上,见她进去,便朝这里看过来。 眼眸恍若深潭,漠的不成样子,仿佛泛着风雪过后的寂静和冰冷。 撩帘的女子让竹梦妆进来,便抱着雪白的貂绒披风站在她身后。 竹梦妆见多了繁华般锦簇的美人,她更是被天下人誉为第一美女,可见了她,仍在心里忍不住的赞赏。 她的冰冷飘逸,淡漠疏离,身上莫名的凝着些阴狠在,融成让人难以抗拒的意味,更是这般人间难寻的美。 她抬手,手指修长白皙,如同美玉,“请。” 竹梦妆也不矫情推脱,坐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姑娘如何称呼。” 她淡漠的眼眸望着她,似有些许笑意,“我姓乌,乌见尘。” “原是尘姑娘。”竹梦妆笑容可掬,神色变的极快,“尘姑娘是东海王府的座上宾,甚为王爷器重,赶着来巴结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今日却到这下九流的地方来,不会只是来听曲的吧?尘姑娘有事,不妨直说,小女子既在王爷封地谋生,少不得要听尘姑娘差遣。” 乌见尘执着小泥炉子上温着的热水,倒入桌案上的紫砂壶中冲泡茶叶,茶水渐深的颜色浸泡了舒展开来的茶叶子。 “梦妆姑娘快人快语,我的确有事相询,十日前,王府中突来刺客,王爷位高权重,现今天下动荡,王爷遭人忌恨也是寻常事,不过此次而来的刺客却是非比一般,因它不是人,而是一群似人的木偶。” 竹梦妆端过乌见尘冲泡好的茶盏喝下,微凉的身子被黄铜炉里的炎烈炭火烘烤的暖了些,“哦?有这等事,难想世间也有如此异人,竟等以木偶为杀招,能值尘姑娘追查寻访,想必这木偶更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此案与我又有什么关联?难不成,尘姑娘以为我会那控木偶的异术么?” 乌见尘抬眸望她,薄唇殷红,勾人的很,“梦妆姑娘定知道些端倪,若不能确凿,我不必来寻你。” 竹梦妆顿了下,忽然笑道:“尘姑娘说笑了,我不过一个戏子,混迹市井讨生活罢了。”她放下茶盏,“不过,若我能告知尘姑娘些什么,可有甚么好处?” 乌见尘淡道:“梦妆姑娘开口便是。” 竹梦妆笑的更欢,浓妆艳抹的脸魅惑万千,“不难,此事于尘姑娘不过举手之劳,轻而易举。”她瞅了瞅二楼中侧第二间雅阁,字句清楚道:“尘姑娘可瞧见那处雅阁?我要他的命,他一死,尘姑娘勿论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乌见尘忽然笑着,可眸色仍旧一片冰冷淡然,声音清朗,似珠玉落盘,“世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司马小王爷自梦妆姑娘来便鬼迷心窍般追随着你,更多次替你挡下那些贵族公子的为难,梦妆姑娘不敢念其恩情也罢了,现下还想杀他,当真无情无义。” “朝着娼妇骂婊子,尘姑娘又能有多少规矩情意。”竹梦妆不以为然道:“我从来不曾有求于小王爷,反倒是他多管闲事,他一厢情愿,我又为何要感激他?这与我要他性命更是不相干。” “放肆!”随侍的女子听竹梦妆言语无状,立时要出言责怪惩戒。 乌见尘抬手止了她的呵斥,“梦妆姑娘有言,自当遵从。” 女子惊了下,忍不住道:“尊上?” 那人可是东海王府的小王爷,尊上身在东海王府位居客卿,却要因为这么一个下贱无礼的戏子去杀东海王的儿子么? “嗯?” 乌见尘音色微沉,轻飘不过一瞬。 侍女狠狠的抖了下,忙道:“属下知错,望尊上赎罪。” 突然楼下一阵惊呼骚乱,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混了撞翻桌椅打碎茶盏杯碟的碎裂声,不少人接连惊呼,那些个公子哥本就养尊处优,被家族万般宠爱,骤然有变,跟一群惊慌失措的老鼠一般乱窜。 杂乱源处便是东海王府小王爷所在的雅阁。 “慌什么,死的又不是你们。” 清清淡淡一道声音,却压下了涣云楼难以维持的乱象,那些受惊的人唯唯诺诺再不敢说什么,时不时朝二楼东侧雅阁看过去,又强自按捺着坐下来。 那人朝着惊疑不定停在戏台上的人说了句话。 “继续唱。” 第134章 漫天要价 沈凝开车一直将她们送回去居住高级花园小区,还跟着一起进了电梯。 高昭然嬉笑着说:“沈小美人儿,你这是要跟我们回家?不过好像老妖精哪里没有多余的客房。” 沈凝一如外人面前那样软糯清甜的纯美,肌肤细如美瓷,安静羸弱,慢条斯理说:“我在慕老板楼上。” 慕颜夕瞥她一眼,说:“是我让她过来的,免得我需要人跑腿的时候找不到人,你动作倒快。” 高昭然眼睛放光,衬着她微染尘土的脸特别猥琐,“行李东西都收拾好没?我很喜欢助人为乐,不如我去帮你收拾?” “不用。”沈凝声音甜美,轻飘飘的说:“我的行李你大概不会想整理,高小姐,它们脾气不是很好,对人也不友善。” 叮一声响动,电梯门打开。慕颜夕三个人陆续走出去。 沈凝依然站在那里,等着电梯上升,她柔软乌黑的发丝下,恍惚闪过诡异冰冷的金色竖瞳。 慕颜夕才打开门,高昭然就饿虎捕食一样朝着沙发奔过去,大有跟沙发三世情仇要抵死缠绵的意思,慕颜夕脸色微沉,照着后腰就一脚踹过,只听高昭然“啊呀”一声惨叫,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起不来。 高昭然迅速起身,怒瞪慕颜夕,“老妖精你干嘛!” 不让坐就不让坐,大不了自己找个凳子窝着也行啊,动手动脚真不斯文。 慕颜夕眯着眼,“降头师,你也不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比我这地板干净不了多少,一是你去洗澡,二是我把你从窗户扔下去,你自己选。” 高昭然贼心不死,瞄了瞄不远处的沙发,可被慕颜夕的眼神冷的一个哆嗦,默默将视线收回来,走去浴室洗澡,边走边问,“老妖精你的真身真的是狐狸?你确定吗?真的吗?不会是你产生幻觉吧?我怎么觉得你本体应该是老虎呢,母老虎。” 慕颜夕冷笑,唇边笑容渐深,隐隐透着些许锋利感,“如果你能把我看成老虎,那就是你眼睛有问题。” 高昭然再不说话,规规矩矩进去浴室沐浴净身。 萧墨染喜洁,在她们吵闹的时候就已经走进浴室,暖黄的灯光浮在她光裸的肌肤上,纤腰一束,脊背清瘦秀美,挺的笔直坚韧,说不出的美好,水雾洋洋洒洒,不多时,整个浴室弥漫开潮湿的水汽,萧墨染站在花洒下,心底平静淡然。 她无法不淡然,不能不平静,自知晓乌见尘可以窥见她的想法,她就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不能做,她就像站在一面镜子前面,所有都一览无余,这种感觉很沉重,如同濒临悬崖,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她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萧墨染抬起手,雾气遮挡让视线变的朦胧模糊,她看到一旁镜子里自己的光影,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高昭然比萧墨染沐浴快许多,所以等慕颜夕洗完澡进去主卧,萧墨染已经先睡下,侧着身体,躺在床的另一边,天色已经大亮,不过有窗帘挡着,依稀有斑驳的光线透进来。 慕颜夕上床,撩起被单钻进去,一直朝萧墨染靠近,到她背后才停下,放下被单盖好,手在被单下摸索一阵,搂上她的腰,几日的疲乏好似让她清减一些,刚沐浴完的肌肤透着水润的湿意,含着淡淡的清雅檀香,好闻的很。“墨染,你……可曾有一丝后悔?” 她是妖,为正道所不容的九尾天狐,现在就如此多的事,如此多的无可奈何,将来更是绝不会平静,萧墨染身为清心阁大弟子,与妖为伍,是不是到最后,撑不下去了,就会后悔呢? 萧墨染好似已经睡熟,沉默许久,答非所问,“我明日要回清心阁,最多一周就会回来。” 慕颜夕顿着,灼热的视线定在她纤柔的背脊上,轻声说,“好,你路上小心,要回来的时候知会我,我去接你。” 萧墨染转过身,柔软的乌发滑落在她肩上,容貌清丽无方,淡然出尘,眼眸透着几分温暖,抬手在慕颜夕妩媚妖娆的眉眼上划过,如丝如缕,细腻微痒,“放心。” 她呼气如兰,幽冷的吐息覆在慕颜夕脸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却总是让慕颜夕迷了眼又晃神,心里仿佛被无数羽毛挠过。 萧墨染轻笑出声,唇边有些许微弯的弧度,浅浅的,却好似让隆冬的寒冷都变得暖了不少,她眸色剔透,仿佛澄澈的山水,莹白的耳垂慢慢红透,“颜夕,你很想要我?” 那搂在她腰侧的手烫的让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慕颜夕一下子愣住,她没想过道长会这么直白的说出她的心声,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想,每时每刻,都在这么想。 她目光错开清淡勾人的萧墨染,点点头,又怕她看不清楚,僵硬地说了句,“很想。” 似有轻叹传来,萧墨染沉默一会,薄唇微动,说:“等我从清心回来可好?” 慕颜夕突然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心口微烫,不管她能不能得到,有道长在身旁,就觉得满足,或许她一直就是容易的满足的人,想要的那些,都是最简单不过的生活。 她精致漂亮的下巴挨着萧墨染的肩膀,闷闷说:“墨染,我纵然修成九尾天狐,也不会主动与那些和尚道士为敌,我并不想破坏现在相对平和的环境,你不用担心那么多,一切有我,我会替你考虑。” 慕颜夕感觉到背后轻轻抚了下。 檀香清雅。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夕阳落山,不知晨昏的又快到晚上,成都街上的霓虹灯早早亮起,映的这个城市绚目迷离,将昏未晚的时候,有种沉寂萧索的美。 慕颜夕从床上爬起来,另一侧的萧墨染早已起身,只剩她一个人的温度,不想自己睡的这么沉,连道长起身都不知道,她转到客厅,见着精神饱满的高昭然拿盒牛奶在喝,看她出来说:“老妖精你醒啦,道长呢?还没起啊?她饿不饿?” 慕颜夕白她一眼,“墨染要回清心阁,早就在你还睡的跟猪一样的时候她就收拾好走了,最晚要一周才会回来。” 高昭然端到嘴边的牛奶停下,诧异的问:“道长怎么想着突然回清心阁,还走得这么悄无声息,更重要是你居然没去送她?” 一看慕颜夕穿着睡衣,锁骨肩膀若隐若现,露出大片茭白肌肤的样子就不像出去过,只是能不能穿的正经一点,这还有个外人在家呢。 慕颜夕往沙发里靠,闭上眼说:“她成心想躲我几天,我何必那么没眼色的凑上去让她不自在,回去一趟也好,对着慈航,也能发泄发泄。” 高昭然一脸好奇的凑过来,“你惹到她啦?” 慕颜夕没说话,长睫微颤,眼尾轻浮的勾着,媚态天成,不知在想什么,高昭然耐心的等,过了一阵,慕颜夕呼出口气,“我没惹她,乌见尘窥见她的内心,让她不好受,有一个人时时刻刻想知道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跟脱光衣服让人看没什么两样,虽然墨染心里坦荡,总归是不痛快。” 高昭然点点头,去倒杯牛奶果汁递给她,“道长回去清心阁寻找安宁?也是,她修的就是慈航的道法,或许去看看经书什么的,能让她看开一点,毕竟这是现在没能力解决的事情。” “她回清心找不到安宁。”慕颜夕轻然笑着,眉眼妖娆愈发浓,“她现在乱成这样,如果能在慈航身上找到想要的宁静,她就不会跟着我下山,出世入世,都是修行,不入怎么出,出世不过是有所感悟,没必要再留在红尘中厮混,而入世,是出世已经解决不了她心里的疑惑困顿。慈航的道只是契机,不是众生道,道是慈航,但慈航并不是道,他只是千千万万天道里的一条分支。” 高昭然仔仔细细看她,还以为老妖精就会说那些乱七八糟吓唬人的玩意,看来对道也有一点感悟,“你出家了?体会这么多。” 慕颜夕睁开眼,漆黑的眼眸明亮澄澈,侧头看向她,“我是妖,妖也需要修行。” 高昭然站起身,将手上已经被喝光的牛奶纸盒丢到垃圾桶,“老妖精去换衣服,咱今天出去吃,我请你,在你家吃了这么多天的青菜,我都快变成一根青菜了,道长的饮食这么差,是怎么长成禁欲勾人样的,样子漂亮皮肤还好,没天理啊。” 慕颜夕凉凉的说一句,“怎么自认貌美如花艳压群芳的降头师,也有甘拜下风说丧气话的一天?” 高昭然瞪她,哼了声回房去换衣服,慕颜夕敛去笑,神色幽深,回到主卧收拾齐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天气越来越冷,气象台公布后天会下雪,慕颜夕不畏寒,只随意穿了件大衣在客厅等着。 手机震动。 慕颜夕摸出来,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按下接听,“喂,哪位。” 那边顿了顿,说:“慕老板,是我,抱歉现在打扰你。” “卫子夫。”慕颜夕脸色冷凝,语气却越来越轻,柔和妖媚,“客气话免谈,我记着好像让你私事上不要找我,公事先谈价钱。” 那边似乎不愿意答应‘卫子夫’这个称呼,听到好像有人开门出去的声响,然后说:“是公事,酬劳是李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 李氏集团是房地产一界的地位没有人能够撼动,官商互通,李家不说手眼通天,也是一方霸主,产业涉及房地产的方方面面,甚至在其他产业里也有控股,李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做酬劳,绝对不低,不过可以想象麻烦也不会小。 慕颜夕浑不在意,“李小姐觉得我还需要钱么?” 那边立刻回答:“我知道慕老板想要钱,会有很多人主动给你送上门,求着你收下,拥有这百分之五的股份,你就是李氏集团的股东,可以在李家产业里安排很多人,我想,慕老板很希望自己的眼线布的很广,每年的收益分红,你可以给清莲道长,一举两得,是不是?” 慕颜夕想了想,开口涨价,“百分之十。” 李墨凡深知她的性子,肯定会考虑到给她打电话就是等着她狮子大开口,可她还是打过来,这就说明此次的麻烦非她不可,谁也处理不了,她不信李墨凡不答应。 电话那头李墨凡笑出声,音色好似比以往稍沉,“慕老板真是一个合格的商人,成交。” 慕颜夕笑的格外开怀,眼尾勾挑妖娆如桃花,灼然放肆,“过奖了李小姐,你我各取所需,合作愉快,说罢,什么事。” 那边漠然片刻,“明天我要召开股东大会,麻烦不少,不过都不是大事,只需要慕老板去帮我应付一个人,明胜集团老板朱家二小姐,朱翊。” 第135章 坐地还钱 第二天。 李墨凡做事向来细致,一早就安排助理在慕颜夕所住花园小区楼下等着,慕颜夕走出大门,见着距离五米外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型,稳重大气,奔驰旁边站了个穿着正装的女人,长的很清秀,戴着眼镜,神色严肃内敛,一丝不苟。 女人看到慕颜夕,不急不缓的走上前,客气的说:“大小姐吩咐我来接慕老板,请上车。” 慕颜夕注意到她走路不是很顺畅的样子,而自己的出行时间向来不准,李墨凡肯定是不知道,应该不会是刚到不久,“你在这站了多长时间?” 女人扶一下眼睛,依然非常客气有礼,“慕老板时间不定,大小姐说一定要把您接过去,但没有说你具体出来的时间,为避免失误,我在早上5点来到您家楼下等候。” 慕颜夕笑了下,随意的说:“其实你可以在车里等我。” 女人没说话,更没回应,目光落在慕颜夕大衣的第二道扣子上,“请您上车。” 慕颜夕靠近几分,颇有兴趣的盯着她瞧,语气轻浮的很,“你工作很严谨,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员工?” 女人这才有些许诧异的抬眼看她,视线一扫,什么情绪都没泄露,“抱歉慕老板,我不当小姐。” 慕颜夕:“……” 她摆摆手,钻进奔驰后座,头一回对自己的职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愉快,她手上的产业公司又不是只有倾色瑶池一个,只是这个在上流社会最受那些贵公子贵妇人欢迎而已,看来以后还是多准备一个职业,免得没来由遭人嫌弃。 昨天李墨凡电话来的突然,仓促之间慕颜夕还没去调查朱翊这个明胜集团二小姐是个什么来历,朱家大小姐朱韶容往来于上流社会之中,跟她很是熟悉,可私下里还是明面上,都没怎么听说过有朱翊这个人在,莫非是朱家那个长在外面的私生女要认祖归宗吗?这跟李墨凡又有什么关系,私生女绝对是没那个分量能让李墨凡把她请来去应对。 慕颜夕微微眯着眼,狭长妖媚的很,轻浮放肆,眼尾细细的勾挑起来,魅惑天成,“李墨凡有没有告诉你,朱翊的背景?”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平静的说:“大小姐对她也了解的不是很多,只是知道明胜集团二小姐朱翊从小就不养在家里,听说是小时候命格不好,体弱多病,恰好贵州省名寺,普济寺的鸿善大师到成都来讲佛法,恰好遇上朱翊,说她与佛有缘,渡化去当俗家弟子,一直在外,今年夏天才回来。” “鸿善大师。”慕颜夕冷笑,眼眸明亮,透着浅淡的寒凉,“看来,朱翊此行不是冲着李墨凡,而是为了我,就是不知道,李墨凡在里面充当一个什么角色。” 了解的不多也应该有点别的,李墨凡让她的助理专挑这个说,可有点令人琢磨不透。 慕颜夕淡淡的说:“朱翊什么时候到?” 女人犹豫一下,迟疑着:“抱歉,慕老板,这个我们并不清楚,大小姐临时通知董事会提前,她应该会晚一些。” 等慕颜夕去到李氏集团二十层写字楼顶层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在了,只有李墨凡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而她右手边第三个位子,坐着一个陌生女人,女人背后站着助理,怀里抱着狐皮领子大衣。 女人穿的稍显单薄,听到有人进来,扬起脸,看向助理迎进来的慕颜夕。 她的容貌平和清淡,不惊艳,不张扬,看起来柔软如水,似春风化雨,沁润无声,肤色洁白,细致如同美瓷,眼眸明亮有神,像的她的人一样,感觉温和亲近。 慕颜夕八面玲珑,笑着跟李墨凡打招呼,“李小姐好啊,几天不见,我心里可是十分惦念李小姐,一大早赶了出来,原以为还能早一点,没想到我是最迟的一个,别见怪。” 李墨凡起身跟她寒暄几句,“慕老板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我这里,该是我的荣幸,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明胜集团二小姐,朱翊,不久之前刚回成都。” 随后她又对朱翊说:“这位是慕颜夕,慕老板,生意很广,跟成都许多公司都有合作,明胜集团也是慕老板合作最密切的伙伴之一。” 慕颜夕笑的张扬放肆,似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她伸出手在朱翊的细白的手上轻轻挨一下,“翊小姐好,我和韶容不仅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是私交上的朋友,以后还需要朱小姐多多指点。” 朱翊微笑,眼睛仿佛沉静般的安然,“慕老板客气,我才回家不久,许多事都不熟悉,是慕老板提携我才对。” 慕颜夕状若无意的问:“翊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朱翊和缓的望着慕颜夕,“这次我是为了普济寺和清心阁共同举办的佛道交流大会回来,鸿善方丈和几位佛法精深的高僧五天后就会到达成都,赶在除夕之前,举办这次盛会。到时候对佛法,道法感兴趣的人都会前往。我家有不少亲族都信佛,届时会跟着我一起去,等这次大会办完,我就留在成都。” 慕颜夕心里一跳,面上不露声色。 清心阁。 她们谁都不知道清心阁要和普济寺举办佛道交流会,萧墨染是清心阁掌教座下大弟子,却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清心阁佛道交流大会邀请这么多人参加,不可能藏着掖着,门下弟子也不可能连大师姐也不知会一声,第一种可能性就是掌教无尘道长吩咐旁人不要告知萧墨染,但理由不充分,这么想太牵强;第二种可能就是清心阁也是临时知道这件事,消息都已经出去了,清心阁不办也不行,只是凭清心阁的声望,谁还能先斩后奏的让清心阁默认。 慕颜夕现在可以肯定朱翊此来即便不为自己,也跟自已有关,这么聊了快一个小时,一点正事没有说,而李墨凡请自己来也没什么好意。 突然,慕颜夕面前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一侧是翠玉锁扣,只听朱翊笑说:“我虽然跟慕老板只是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慕老板收下。” 她态度诚恳,目光清亮,举止也大大方方,好像什么别的用意在,只是事出突然,总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慕颜夕细长的手指扣在盒子边缘,淡淡的瞥了眼盒子,按理她是要打开看看,并且违心的感谢一番,可是她突然松手,左手屈指一弹,将盒子推远了些,“翊小姐,你这样就有些见外了,我跟韶容相熟已久,她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没有帮到你什么,你送我礼物,岂不是有点生分?” 朱翊被她谢绝脸色也没什么变化,反而从容的向她致歉,“慕老板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慕颜夕轻笑,眉眼艳丽如桃花,却隐约透着几分锋利,“翊小姐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佛道交流会而来的罢。” 朱翊抬眼看她,不躲不闪,眸色明亮坦然,“慕老板这话,我倒是不知道从何听起。” “是么。”慕颜夕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慢悠悠伸手按在盒子上,“那怎么翊小姐随身带着照妖镜,风水能使人转运,家族昌盛,估计这世上的神鬼,也是有据可依,不能不信,翊小姐带一些开光的佛像,佛珠都很正常,但是带着照妖镜,难不成是翊小姐害怕遇上妖怪? 朱翊笑容渐淡,眨也不眨的看着慕颜夕,修长白皙的手臂落在桌上,她气质淡雅宁静,好像修成正果的菩萨。 慕颜夕指尖一挑,掀开盒子,里面安静的放着古朴小镜,花纹繁复华丽,边缘好似锈迹那样微微泛黄,细看下花纹深处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暗淡颜色,分辨不出是什么,看上去老旧,镜面倒是干净明亮。 “传闻照妖镜是从古传下,可以让世间一切阴邪妖物显露原形,不过传闻大多都是那时候的人以讹传讹,只是照妖镜的确有,就在贵州普济寺中,功效倒是有一点不一样,只能照出寻常妖怪的本体,也就有这一个功能。” 慕颜夕拿起镜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光滑的镜面映出她轻浮妖媚的脸,美的太艳丽,侵略感十足,仿佛站在谁身边,就要跟谁先从姿色容貌上一分高下,她玩够了,夸奖道:“翊小姐眼光不错,镜子很漂亮。” 她直接抛给朱翊身后的助理,那助理动作很快,稳妥的接下。慕颜夕眨眨眼,笑容更盛,“可惜呢,血腥味重了一点,杀气肆意,菩萨佛祖渡不了它。” 朱翊的神色淡的看不出变化,“都说慕老板聪明,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既然慕老板不喜欢这份礼物,改天我再挑一份合慕老板心意的送去。” “不必了。”慕颜夕毫不客气的说,“你送的东西,我都不可能喜欢,怪不得你只是俗家弟子,六根不净到佛祖都渡不了你。” 她一打开盒子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那味道比寻常人血还要重一些,似是有妖兽的腥臊夹杂其中,照妖镜本身并没有攻击力,不过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臭和尚自诩要替天行道,想方设法的把照妖镜送过去,一旦妖碰触到,立刻就会给照出原形来,那周围埋伏等待的人就会痛下杀手,沾了那么多血,洗都洗不掉,且触手阴冷,可想而知这破东西坑了多少成形的妖。 至于朱翊,一来让她试探慕颜夕的人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一个个名声在外,不好盲目行事,二来就是慕颜夕背景太深,他们虽然出家,却也要生存,如果不是,弄出一个大乌龙来,她首先就会让他们不好过,现在查什么不容易,尤其是明胜集团这么大的把柄在。 如果不是慕颜夕狐身凤格,非人非妖,且是九尾天狐遗族,天生具有化形异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无数人围攻。 朱翊依然优雅从容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见慕颜夕要走,起身送她。 慕颜夕回头,深深的看了眼她旁边的李墨凡,“翊小姐,成都治安不太好,总有人撬窗开门入室行窃,他们身上都带着凶器,你最好,是小心一点。” 朱翊低眉淡然,柔声说:“多谢慕老板提醒,鸿善方丈正在我家做客,冬天这么冷,应该也不会有谁愿意到我家那么远的地方行窃。” 慕颜夕轻然笑了,音色缠绵悠扬,“翊小姐青出于蓝,没一句真话。再会。” 等慕颜夕走远,会议室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李墨凡重新坐会董事长的位置,端着温热的咖啡喝一口,头也不抬的说:“我跟你说过她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不听。” 朱翊神色不变,悠然宁静,仿佛怎么都打扰不了她的安宁,“我和她都只是互相试探,迟早会对上,到时候再了解也不迟,你看到的,未必就是她真正的样子。” 李墨凡轻描淡写的回答:“我见过她的样子很多,真真假假的,或许都是真,也或许,都是假。” 第136章 匿名者 十一点钟。 李墨凡才和明胜集团二小姐走出会议室,有说有笑的,看的旁人背地里议论惊奇。 她天性淡泊,若空谷幽兰,不仅平常很少插手家族企业的生意,连公司所在的办公楼都没上去过几回,但是今天一早在董事会宣布董事长李伟群年事已高,昨晚突然脑溢血去世了,家族律师拿出一份遗嘱当众宣读,同时还有一份任命她为执行总裁的任命书,她现在手上的股份最多,各位股东居然也罕见的没有提几句反驳,顺利推选她为公司新任董事长。还有现在风生水起的倾色瑶池慕老板都被请来,她到底想做什么。 待李墨凡送完朱翊乘电梯上楼,助理急匆匆跑来,凑到她身边耳语几句,李墨凡一派平静淡然,低声道:“她的事由我亲自处理,你在外面挡着,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进来。 助理点点头,紧跟在李墨凡身后,李氏集团办公楼二十层装修成大小会议室,第十九层是董事长办公室和执行总裁办公室,因着她是兼任,这层楼就只有她一个人。 空冷的有些寂静,没有多少人气,明净的玻璃上透过两个行走匆忙的人。 李墨凡走到办公室反而停下脚步,顿了片刻才推门进去,慕颜夕正坐在小沙发上喝茶,道长在她家多饮茶,泡茶的功夫也是一流,喝的习惯了,反而不太想再去碰那又苦又涩的咖啡。 虽然有人说是回味独有一股异甜。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勾着,扬手往旁边的单人真皮沙发一抬,“请坐,李小姐。“ 李墨凡稍稍低头,微笑说:“如果我没记错,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好像在慕老板眼里,客随主便,成了主随客尊。” “想说我喧宾夺主就明讲,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慕颜夕直起身,敞开的衬衫下精致如蝶翼的锁骨若隐若现,肌肤细腻,仿佛上好的温润古玉,“你变成卫子夫以后,可一点都不好玩。” “慕老板真爱开玩笑。”李墨凡打断她想说的话,“我自始至终,都是李墨凡。” 慕颜夕眯着眼,眸色漆黑深沉,“随你怎么想,你陪着朱翊那么久,有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 李墨凡抬头看她,神色平静安稳,“我还以为慕老板最可能猜想是我给她们透底,在这儿不走,是等着兴师问罪。” 慕颜夕抿一口手中的茶,觉得实在是没有道长泡的味道好,“我的确有这么想过,只是卫子夫一向聪明,权衡利弊,她不会这么做,我是九尾天狐,一旦身份泄露,所有正道的尼姑,和尚,道士都会一窝蜂的涌上来杀了我,以求除恶务尽,但是在此之前,她这个身具风格天命却飘荡千年不从轮回的阴魂,他们也未必会放过,你我同在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墨凡沉默片刻,眉眼温和道:“消息是有,对你有没有用,这个我不知道,价钱是李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 “卫子夫,你的上手的还挺快,我才占了你的便宜,你转眼就要占回来,你觉得我会让你占么?”慕颜夕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轻微的响动一声,衬的手指细白修长。 李墨凡淡然回答:“生意场上有输有赢,有赚就会有赔,你做了初一,就难保我会做十五,百分之五的股份,不二价,全在你怎么选。” “成交。”慕颜夕应的干脆。 李墨凡道:“十六天以后的佛道交流大会只是掩人耳目,为了白龙观,普济寺,大慈庵等颇有名望的出家修行聚集地得到的一个消息,绝世大妖九尾天狐已经出世,证据就是几根暗金色的动物毛发,经过见识名望都广博的高僧道长检查,的确就是九尾天狐身上所有,短短几天了里,九尾天狐已经在次出世的消息震惊了所有出家人,这个消息好像是有人故意透漏出来,还说九尾天狐出世之时就在成都,但这个透露消息具体是谁,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说给朱翊这个俗家弟子。” 慕颜夕冷笑一声,“就为这么一句不知真假的话,那些个老家伙就不要命的都往成都赶,还真是正道听风雨就来的作风。” 李墨凡轻飘飘的看她,继续说:“他们都多少岁,已经人老成精,出家修行,轻易入世是要折损修为,稍有不慎,不仅不能证道,还会孽果缠身,他们哪里肯为了那么一句话和几根狐狸毛就搅风搅雨,九尾天狐的事除了那些个老家伙还会在乎,现在谁还去信,交代给别人办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们就怕有那万一,所以举办这样一次大会,名正言顺的来成都看看,据他们看,九尾天狐天性残忍,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有可能是才出世不久,能力还弱,现在正是杀它的最好时候,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你是妖。” 啪。 慕颜夕手里的茶杯四分五裂,被她捏碎了,清透幽香的茶水沾染她满手,覆了层莹润水色,她盯着李墨凡的眼睛,“那为什么朱翊说话不避开我。” 李墨凡淡道:“知道又怎么样?你拿起照妖镜大大方方让她看,虽然是狐狸,可不是九尾天狐,其他的,他们也懒得去管,世界上动物那么多,每个都有修炼成妖的潜力,都去杀,他们要多久才杀的完?政府和一些爱心人士会不会让他们去杀,杀生太多,他们的修行还想要?再来一场人妖大战?现在可不是古代那时候,十个城九疏,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逼急了你,世上所有的妖都会破釜沉舟,疯狂反扑,平常人会怎么样?秩序会怎么样?一场下来要死多少人,他们敢去想吗?他们只能杀妖,不能杀人。” 慕颜夕适才惊讶之下心绪烦乱片刻,现在稳定下来,她唇角微微弯着,眉目妖娆,“应该,不光是为了这些原因,我有些事是为军方去做,他们已经默许我的存在和能力,那些个老家伙,不会轻易动作,况且有我一个统御妖族也不错,不需要去担心山野妖类无人管束,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或许,还想逼我明哲保身,替他们去找九尾天狐的踪迹。” 李墨凡深深看她一眼,仰头望向窗外,俯览成都大片景色,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连绵不绝的,“人跟妖合作是秘密,他们有这心思,也不会让给朱翊来接触你,不过,那个泄密的人她既然能从你身上得到证据,要么跟你熟识,要么,就是跟你短暂相处过。” “那人都能得到证据,看来跟我关系匪浅,直接站出来指正我最有效。”慕颜夕眉目低垂,寒凉透骨,“她没有这么做,应该也是有所顾忌,她这么着急,恰恰帮我缩小了范围,我的真身显露出来的次数不多,都是在可以相信的人面前,如此说来,呵。” 李墨凡回头,语气稍有的凝重,“有这个人在,你的身份迟早保不住,还是早一点想好应对的办法才可以。” 慕颜夕微笑,眼底精光内敛,细长的手指在沙发上轻轻敲一下,“没关系,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她既然想玩,那就慢慢玩,放心,她现在不敢说出我就是九尾天狐。” 她起身,抽出纸巾擦干净手,随后扔到小沙发一旁的垃圾桶里,“李小姐,陈阿娇,卫子夫,千多年前是一家,看在彼此的情分,下次价钱不要这么贵,不然,我也会抬价。” 李墨凡脸色一沉,唇角轻微的抽动一下,“慢走,慕老板,不送。” 慕颜夕出来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高昭然正在办公楼安全通道门口朝她挤眉弄眼,不住的招手,她走过去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高昭然眨眨眼,满含兴奋又随意道:“看热闹啊,不过好像热闹散场了。” 慕颜夕翻了个白眼,“是啊,已经散场,那你还停留在这里,等着谁请你吃午餐?” 高昭然一怔,反应过来,笑颜如花,拽着她的胳膊就走,“等你呢,我等着请你吃午饭,报答你对我的大恩大德。” 慕颜夕轻飘飘的瞥她,“降头师,我现在吃素,你可别让我陪你去那些个宰杀生灵的地方。” 高昭然咬牙道:“那喝茶!” 她拽着不情不愿的慕颜夕去茶楼,刚一坐下她就忍不住说:“老妖精,我虽然热闹没看到,可是却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那,有意思到我想立刻和你分享。” 慕颜夕闲闲的摇晃茶杯里的茶水,“是谁运气不好让你感兴趣。” “不知道。”高昭然回答的痛快,遭受了慕颜夕又一记白眼,“不过我看见她出来的时候李小美人陪着她说说笑笑的,应该她认识,我就想去问问。” 慕颜夕想了想,好像李墨凡只将朱翊送出去,接着就去见自己了,难道是她? “那是明胜集团二小姐,佛门俗家弟子,朱翊。”慕颜夕声音略低,“她怎么呢?” 高昭然装腔作势,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衬着她明媚艳丽的脸,显得严肃又正气,“据我观察,那什么二小姐命相极好,大富大贵,瑞气如祥云罩顶,一定是人生一帆风顺,只不过……” 慕颜夕抬手就要敲上去,“你有完没完。” 高昭然哼一声,接着说:“凭我多年本职经验,我从心里觉得,那好像不该是她的命,不然瑞气充盈下怎么让我感觉到了冤孽缠身呢。” 慕颜夕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命相这种东西你我都不懂,还得道长回来看一下,如果她活真不是自己的命,那就有意思了。”她转念又说:“你有没有往她身上放东西。” “那当然是没有的!”高昭然义正言辞,眼珠却飘忽不动,胡乱转悠。 慕颜夕轻巧的觑着她,唇边浅笑,妖娆放肆,端起茶杯凑近,闻到茶水香气又放下去,“你真的没放?” 高昭然讪讪一笑,“放是放了,不过就放很少的一点点东西,就是那个……”她支吾半天,好像多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慕颜夕音色冷凝,透彻寒凉,“活该你被追杀,你都是这么去挣钱的?万一她没等到你,死了怎么办。” 高昭然摆摆手道:“放心,这点分寸还是有,□□,拿人钱财,我又不是医生,病痛都不会找我,当然要自谋生路。” 慕颜夕默然,随着她去,左右不用自己动手,有个喜欢在别人身上做手脚的人也好,省的盯着自己的人太多,惹出一些狂妄又讨厌的人。 她幽幽的问,“降头师,你的家乡在哪儿?” 高昭然说的兴高采烈,突然像僵硬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停着片刻,看着慕颜夕的眼睛,“你真的要去?” 慕颜夕点头,神色似笑非笑,“不错,过完年以后,我就要去你的家乡。” 高昭然沉默一下,一字一句清楚的说:“我家在云南省屏边县玉屏镇以东的山林里,具体位置,我不能告诉你。” 慕颜夕目光悠远,好似越过她看到别的地方去,“你不是苗人,为什么住在山里?你手臂上的刺青,是家族的标志?” 高昭然抚上三爪黑龙所在的地方,语气低迷,“没有,我家世代都在山里,老一辈说是避祸,可我觉得,他们是不想别人看见他们四十岁以后那副鬼样子,才躲在山里不见人,至于我的刺青,是小时候就被刺上去,我也不清楚它代表什么,族里不是谁都会有刺青,我只见过几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也就只有一个而已。” 慕颜夕回神,视线落在高昭然身上,“屏边县苗人聚集,而玉屏镇则以黑苗和白苗居多,偶尔还会有蛊苗,可见玉屏周围又不少蛊苗在,你又学的是降头,青出于蓝,应该幼年多少有接触,蛊苗代代相传,术法严密,从不传给外人,你不是苗人,更不是蛊苗,却能得到蛊术传承。” 她越说身体越靠近,眸色清亮漆黑,“是不是你的族人本就擅蛊,许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迁居云南,扮作苗人,而你另辟蹊径,不愿学蛊。至于愿意,可是跟你族人四十岁以后的惨状有关?” 高昭然冷笑,仿佛自言自语,“他们的哪儿叫什么蛊术,就算在蛊术里,也太损阴德,精通蛊术的苗人见着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我不想在哪里。” 慕颜夕倒杯茶,推在她面前,润白的指尖恍惚落着一只七彩蝶翼的蝴蝶,光彩绚烂,轻轻的扇动着。 “你族人那样凄惨的样子,只因他们中的是巫,遗祸子孙的巫术,饕餮。” 第137章 你变了 “饕餮?” 巫术。 “当真?!” 高昭然惊疑,族中有遗传子孙,惨烈无比的恶疾,不是没有人不去想法子治疗,可是平常的法子,不平常的法子都已经试过,不仅没有丝毫缓解,甚至连她们到底得的是什么都没有人说的出来,她外出学降头术,一来是族里有些行为让她实在讨厌,看不过去;二来也就是寻找一下有没有解脱的方法,毕竟四十岁以后太过凄然,如同连绵不止的噩梦。 她心里也明白,族人那样偏激,冷漠又阴狠的性子,多半是被将要到来的命运吓成这样,日日夜夜恐惧那一天的到来,纵然不死恐怕也得疯癫,寻访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头绪,不想今天倒让慕颜夕一语道破源头,竟是商周之前就已经绝传的巫术,如果是别人说,高昭然是不会信的,巫术传于上古巫族,巫,妖,人三族互不相通,自巫族灭亡绝迹,巫术已经几千年没有再出现过,但是慕颜夕从九瑶来,她的话,必然可信。 “我的族人,我的……族人怎么会中几千年前就失传的巫术?古巫族难道还有人留下来吗?”高昭然神色急切,仿佛再等不了片刻,“你会不会解?” 慕颜夕等她平静一点,慢悠悠道:“古巫族死绝,不代表巫术会断,虽然传言古巫族神秘莫测,少跟妖族人族来往,但是也不一定就一点往来没有,按照当时古巫族的规模和繁盛来看,其巫术传承种类繁多,浩瀚广博,仅我在九瑶巫灵殿看到的巫术撰本和残卷就不下千种,古巫族全部的巫术传承,可想而知,古巫族的流传也不是稍纵即逝,总有些巫术会藏下来,饕餮,不过是里面的小玩意,我会解,但是你中的不一样。” “不一样?还有比九瑶更古的存在保留学习巫术?” 高昭然怔住,低喃说:“我听我的师父提过,南疆九瑶一族历久不衰,它的古老甚至比一些年代久远就传散的道统术法都要远,我师父早年漂泊游历,偶尔听到巫术神鬼莫测的能耐,他非常想看,可是十几次寻访,花了大量时间去找,都没有找到,就在最后几次,他找到了九瑶。” 她看向慕颜夕,眸色复杂,转瞬低下头去,“他其实只对巫术好奇,却并没有相信巫术的强大,他到了九瑶以后,狂妄的邀九瑶的尊上斗法,结果他败的很惨,也败的,非常快,从那以后,他回国就整天关在房间里,不出去,他年龄越来越大,可降头术却再没有一点进步。” 慕颜夕淡然道:“跟乌见尘斗法,他能捡回一条命,没有死在九瑶,还有机会在以后收下你这个徒弟,已经是他的运气。” 高昭然摇摇头,脸色微苦,声音愈发低沉,“这哪儿是他的幸运,他跟我说,当时真的是快要死了,九瑶那位是准备杀他,可是突然感觉所在的地方地面轻微震动一下,间歇好几次,九瑶那位原本要杀他,临时改主意,放他离开。” 慕颜夕眯着眼,眼尾轻浮放肆的扬一下,“他们在什么地方斗法?” 时间太久,高昭然好像有点记不清,想了想说:“好像是一座大殿里面,师父夙愿得偿,很兴奋,没有仔细看,有七座宏伟的大殿很古怪的排着,他进去的那个大殿书刻苍生。” “那是九瑶禁地,七绝圣殿第六殿,苍生殿。”慕颜夕蹙眉,心里仿佛有灵光闪过,可就是那一丝的光亮,太细微,微妙到让她抓不住,七绝圣殿是九瑶禁地,往常九瑶的族人甚至鸦神的属下,不得允许通报都不能进入,怎么会突然让一个外人进去,还留着性命给放出来。 高昭然忍不住追问,“老妖精,我的族人中的既然跟巫术饕餮不同,那你能不能看出到底是什么。” 慕颜夕幽幽看她一眼,“巫术饕餮,降巫之后,受术者会感觉到非常的饥饿,就像已经饿红了眼睛那样不停的吃食物,每分每秒都不停歇,没得吃,那种让人陷入疯狂的饥饿感会泯灭人性,吃别人,或者,吃自己,直到撑破脾胃,肠穿肚烂,只剩下一颗头连着巨大破裂的胃囊时才会死,死状其惨,但是发作时间很快,最漫长也不过三四天就死了,不会遗留后代。像你族人这样四十岁后才发作,也不凶猛,并且代代遗传的,虽然像是巫术饕餮的特性,可又不完全,我怀疑,给你家降巫的人,修改过。李家就算是你的亲族,只是看你的族人对他们不闻不问,也不追查带回,估计血脉也亲不了多少,我从她们身上很难看出什么。” “我会带你回族,过年之后,就尽快动身。”高昭然迟疑片刻,说:“族人排外,这么多年看着别人身上的折磨,自己精神上的折磨,他们早就疯了,排外又凶狠,你去,不会平静,他们敬我,却不会听我的,我没办法给你们太多帮助。” “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慕颜夕点点头,拿出手机按亮看看时间,“时间不早,我们回罢。” 高昭然少有的精神不济,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也拿出手机看时间,12:15,挡下就拽着慕颜夕要去找素菜馆,结果反被慕颜夕给拖回停车场,往家赶。 高昭然狐疑道:“你这火烧眉毛的要干嘛?出去偷鸡摸狗?” “我为什么要去偷你摸你。”慕颜夕面不改色的反呛她一句,“我有些事交代小凝子去做,她做事可比你靠谱,几个有名的寺庙道观突然来了很多得道高僧和道士,要跟清心阁举办一场佛道交流大会,我觉得有点不寻常,安排完我下午去峨眉山,看着点,别出什么意外,那些老道士臭和尚快些办完快点回,省的临过年让人不痛快。” 高昭然没理她,老妖精嘴毒,自己又不是第一天领教,毒着毒着就毒习惯了,她闻言道:“你一个千年老狐狸精,不安分的找地方修炼,反而往那些喜欢降妖除魔的老和尚面前凑,你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太平淡,要来点刺激?别说担心道长,她可比你安全。” 慕颜夕随心所欲的回她:“我想她,所以要去看看,顺便帮忙,不行吗?” 高昭然怒目而视:“……” 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还跨物种的姐妹! 慕颜夕瞥她,嫌弃的不想靠近她,都快贴到车门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很不友善,对我心怀恶意的人我一向都会毫不留手的戳瞎她。” 高昭然眼珠转了转,利落的目视前方,紧握方向盘老实开车,当做旁边是一团空气。 峨眉山。 峨眉巍峨高绝,耸入云雾,平常的时候就被比成都更冷一些,今年冬天来的迟,暖秋扬扬四个多月,雪却下的格外早,连绵不绝的峨眉山笼着白雪,峰峦叠嶂,满目尽是霜雪飘渺冰冷的光影。 天色才晴,日正当中,相比前些天暖和不少。 峨眉山的山道上,岩石台阶落了厚厚一层积雪,待朝阳升起,温热暖融,不多时就融化成水,湿气充盈,好像峨眉山都有些湿漉漉的,到了晚上,霜雪融化的水还没有晒干,就在温度骤降的时候冻结成冰,宛如天梯。 这几日,香火鼎盛的清心阁闭门谢客,以往来贯清心阁的人大多适应不了别家的香烛味,和善的人说,清心阁的香烛同别家不同,檀香自有一股清透,整天点着熏着,也不觉得有多浓郁,倒让人精神大振,添香油钱的箱子就随意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只凭香客自愿,阁内修士也温和善良,常和香客说学论道,不似别家,连菩萨都染上铜臭。 金钱并非不好,谁活着不是靠钱才能支撑下去,可人人来求神拜佛,都是为保一个平安,求内心的宁静解脱,用神佛去捞钱的寺庙,还能让人感觉到什么。 有人曾言,那香烛,是功德的清高之味,是超脱,是道。 后山小院。 萧墨染沐在日光下,身姿修长,翩然一束,含着些许清丽透彻的淡然,肌肤胜雪,眉目精致,安稳如初。她一身稍厚的青衣道袍,道髻梳理的一丝不苟,透了几分严谨内敛。 阳光炽烈灼热,可莫名的,她周围,身上,都好似覆了层淡淡的,消散不去的暗影,就像伴生的影子,随身而行。 萧墨染将手边碗中的食物拨到碟子上,她腿边围着几只毛色驳杂的小狗,半个多月过去,好像长大了不少,她出门以后都是清竹在照料,回师门之后,清竹觉得大师姐这里太冷清,所以送回来陪着她。 钟声沉沉,一下一下,在苍茫雪白的峨眉山里渐渐回荡开去,仿佛山间的岁岁枯荣的草木,活跃蹿动的生灵,都染着些许沉闷。 岁终年末,冬日缠绵,总是那样的懒散颓然,不复往初。 慕颜夕猜的没错,道渡有心人,修行在自身,修道只是修行,和得道不相干,他人的传承,他人感悟的道,也不会解决修行弟子所有的问题,大道同源,却分化万千,不一而足。 她回来无功而返,一时间有些惶然。 萧墨染心里清楚,她的道已经偏颇,渡化出世,感悟天道,只是以后的修行,人人不尽相同,有人在俗世悟透,有人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超脱于世,而她,离慈航祖师越来越远,离祖师传下的道也越来越远。 行善事,积功德,成万劫无量无因果真身,得证道果,与天地永存,她一直都在这样修行,可世事总会出人意料,南疆,鸦神,长生不老。 萧墨染的信念摇摇欲坠,道也开始有裂痕,她苦苦修行依然沉沦世间,清心阁心善积德,与人解祸,却遭逢大难,而南疆,南疆的尊上,杀人无数,血腥残忍,却可以不死不灭,长生不老。 大道三千,各不相同,但是,杀也是道?也能修行吗? 或许是,那天心的慈悲在哪儿,众生平等在哪儿,难道众生的平等就只在生死上? 天心最慈,却俯看沉沦无动于衷,又是谁的谎话。 她想不透。 “清莲师姐。” 清竹从前山走过来,见着萧墨染面色一缓,眼里仍是掩不住的担忧。 大师姐变了,虽然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淡漠,一样温和,一样的照顾师弟妹,可她总能在不经意间从萧墨染身上感觉到深藏的戾气,冷冽肃杀。萧墨染少去跪拜祖师,也少去抄写经卷,甚至连给他们讲道的时候,都会半途停止。 她还是她,却陌生了许多许多。 让人感到害怕。 萧墨染望向来人,语气轻淡,“清竹,何事?” 清竹稍稍低头,恭敬一礼,“师姐,掌门师伯唤你去普济殿,无念师叔也在。” 萧墨染垂眸,目光落在手中圆润光滑的念珠上,“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是。”清竹颔首,转身急匆匆的走向前山普济殿。 萧墨染望向逐渐远去的清竹,沉默许久,低低的叹息一声,她不会没注意到清竹的敬畏和惧怕,出自心念,和本能。 她回身,出院。 萧墨染脊背挺的笔直,如狂风中孤高清丽的松柏,坚忍不拔。 她身后,修竹挺立傲然,寒风霜雪怡然不惧,可仿佛片刻之间,就是无尽的萧索。 第138章 商议 暖热日光里融化的雪水低低浅浅,铺地的青砖湿润着好似下过一场连绵的大雨,萧墨染干净的青色道袍衣摆沾上几滴水,在光芒里折出七彩的影子,钟声渐停,没有香客,白日也像晚上那般安安静静。 山道尽头模模糊糊露出一个人影。 她修长挺拔,纤腰一束,洁白风衣干净清亮,衬的她好似山峰间迷蒙的雾气轻烟,飘飘渺渺,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秀美,眉目妖娆惑人,又似天地间最为勾人心魄的妖精。 慕颜夕。 萧墨染顺着山道下来,定在她身前,“你怎么来了。” “来找我家媳妇,她和我约定几天就回来,可这几天都快变成半个多月,我担心的不得了,当然要跑来看看她是不是被哪个妖精迷住。”慕颜夕装着闺怨深重的样子。 萧墨染自是知晓慕颜夕什么心思,可探听虚实也不急在一刻,近日众多修行高深的僧人,尼姑,道士汇聚清心阁,慕颜夕挑这个时候来,惹人注目,实在太不妥当。 只是现下赶她大抵也来不及,依慕颜夕那性子,清心阁的事关乎妖族,她是不会走的。 “胡闹。”萧墨染轻责一句,“方外之士多有道行高深者,皆在清心,你此时前来作甚?人妖互不相犯,修行得成的妖多在市井山林,可没妖物敢在清心阁出没。” “我呀。”慕颜夕答的干脆。 萧墨染转头不看她,走向普济殿,“你贯会狡辩。” 她一向无所顾忌,如同初见不曾介怀与她的正邪立场,如同现在不会介意她的晦涩阴暗,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变了,变的面目全非,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大概只是慕颜夕。 她明明不想,却在心里独留几分依眷, 慕颜夕低笑,眼尾轻轻挑了下,自从李家回来,她和萧墨染之间仿佛有什么隔阂,话都说不了几句,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 她悄悄攥住萧墨染的手,许是冬日寒凉,天气渐冷的缘故,温度有些低,却依然暖热柔软,呼吸间檀香清雅,沁人心脾。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虽是结伴而行,相互扶持,却毕竟殊途,谁也不能替谁解决问题,因你与她不同,所思所想,所选所作,都是天差地别。 慕颜夕虽不能帮着萧墨染解决,却想要陪着她一起。 离开她居住小院所在的后山,才有些人烟,一路见着不少往来修行的清心阁弟子,对她们行礼之后又匆匆走过。临近春节,外出游历那些弟子也大多都赶了回来,看上去倒比往日里人多不少,她们几乎都知道大师姐有位俗世朋友相处融洽,想来就是跟在大师姐身边这位,另外无尘掌教也有吩咐,是以她们在清心阁闭门谢客的时候看到慕颜夕在也不奇怪。 普济殿厚重的殿门紧闭,殿外守着四个弟子,都是无念道长座下,看到萧墨染挥动三下拂尘,双手合十,“见过清莲师姐。” 萧墨染回礼,“师傅召我前来,请各位师弟开门。” 四个弟子互看一眼,视线聚到慕颜夕身上,“此为本派商议要事,清莲师姐可入内,只慕施主非本派中人,亦无能旁听,冒犯之处,还望慕施主见谅。” 萧墨染侧身,“颜夕,你去道经阁等我,此间事一了,我便去寻你。” 慕颜夕轻巧的在她掌心捏一下,“好。” 殿内传来无尘道长慈和平静的声音。 “既慕施主已到,何不进来一晤。” 四个弟子迟疑片刻,“尊掌教师伯法旨。”他们一齐将殿门推开,待慕颜夕和萧墨染走进去再关上。 慕颜夕原以为里面不过是清心阁三个老道长,可一进入才发现,普济殿内多放置了十几个蒲团,和尚,尼姑,道士团团围坐,无尘道张坐在正门主位,中间是一个燃着檀香的鼎炉,红光若点点星火,香雾徐徐,盘旋几圈消散了。 和尚尼姑仿佛入定,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非常微弱轻飘,天光浅金,映的她们宝相庄严,慈悲和悯。 无尘道张左侧第三位的尼姑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目光如电,定在慕颜夕身上,“狐妖?” 闻言,其他十几个闭目入定的人皆看过来,有几人性子急,长久年月的修身养性参悟道术佛法也缓和不了,大喝一声,“大胆妖孽!” “妖什么妖?老贼秃,烂尼姑,聚众在此图谋不轨,小心我报警,到时候抓你们去牢里念念经,超度一下老鼠蟑螂,功德无量是不是。” 慕颜夕看都懒得看他们,走到无尘道长旁边,自己寻着个蒲团放下,也不管位置尊卑规矩,施施然坐上去,让那几个老和尚老尼姑怒气更胜。 他们德行高深,去哪儿不是礼敬有嘉,偏偏慕颜夕这妖孽身份复杂的让他们只敢说话而不能收妖,憋的须眉皆白的和尚尼姑眉毛一跳, 这种时候不适合表现的跟萧墨染太亲近,她就没有招呼萧墨染一起来。 那些和尚尼姑虽是恼怒妖孽猖狂,还气慕颜夕大摇大摆的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可修道佛法一途,多有不同,时日长短,修行自有高低,峨眉道统源远流长,与昆仑不相上下,峨眉更以清心阁一脉最是悠久,声名远播,有清心阁相护,他们纵然有所不满,也得敬遇三分。 一个老和尚双手合十,“无尘道友,你我商议之事,关乎天下苍生危难祸福,恐不便让外族妖孽旁听。” 无尘面色不改,一副慈悲悯人的宽容笑貌,“普真方丈此言差矣,外族内族皆为俗世人偏颇之念,人,妖,鬼物尽属苍生,何来内外之别,若只为我族危难,何论是天下苍生的祸患?既为众生难,慕施主旁听一二,也无不妥。” 萧墨染绕过围坐的那些和尚道士,到无尘道长身后站定,殿柱宽广,在窗外透过的几缕浅薄日光下,遮出不大不小的暗影,萧墨染身在阴影里,容貌模糊不清。 老和尚还未答话,那尼姑接道:“无尘道长知我等用意,何必强词夺理,此乃修行数百年的狐妖,商议要事关乎我族存亡,岂能泄漏于外?无尘道友如此行事,竟勾结妖族,可谓用心险恶!。” 其余和尚尼姑阻拦不及,让那尼姑说出这样没有分寸的话,具是脸色稍变。 无尘道长捏着奇楠沉香木念珠,一颗颗转着,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她的语气不急不缓,“济聪师太想来已有定论,既已料定清心阁私通外族,诸位又何必来此商议?我等修行,心怀坦荡,秉慈航道祖慈悲之念,视苍生平等,渡可渡生灵,慕施主于清心阁有大恩,清心上下感激不尽,纵是妖族,亦有改邪归正之心,我等正道慈悲为怀,莫非不能容得?济聪师太怀恶揣测,污慕施主高风亮节,这般言辞,清心阁断难抒怀,不商也罢。” “你!”济聪虽是修行中人,可惜脾气太急,被无尘道长一顶心性不稳,歧待外族的帽子压下来,有苦不能言。 她原要扯上无尘道长,坏她名声,不成想无尘道长三言两语带着整个清心阁跟她对峙,济聪反倒不知该怎么办,妖族之主也在,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方便说。 这些人是看不上外族妖孽,只不过如今不比以往,人妖互不相争,各自修行,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若是破坏这种平衡,不仅妄造杀孽有碍修行,况且世俗人也会横加干涉,妖族以慕颜夕为主,她又跟军方相较深厚,动了她可是大大的麻烦,他们就算想要除妖,也需多番估计,不能再任意妄为。 道祖佛祖视众生平等,若是他们非要分出一个高低贵贱,也终究落了下乘,对道统佛法传承有失体面。 此次前来,他们事先并没有通知清心阁,突然造访本就惹人非议,现下也有意逼迫清心阁和他们一同追查九尾天狐的事,毕竟清心阁是慈航道统正脉,门人弟子广行天下,隐有昆仑之下以清心为尊的趋势,不可小觑,。 普真道,“阿弥陀佛,无尘掌教大量,济聪师太确言过其实,可是为忧心我族为难太甚,其情可悯,清心阁为正统嫡传,无尘道长修生精深,道法深厚,既愿渡慕施主回归正途,亦是功德无量,我等诚心佩服,绝无以清心阁勾结邪魔妖族之意。” 无尘道长端坐如山,手上念珠一颗一颗过,并不答话。 普真心下恼怒无尘得寸进尺,依依不饶,面上却继续劝说:“慕施主既一心向善,难保日后与我等为同道中人,慕施主一心向善,诸位何必介怀施主身份,老衲此行是为清心阁与老衲等众位正道同门接引大功德一件,慕施主若参行,有益无害,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和尚尼姑齐声道:“普真方丈所言甚是。” 慕颜夕等看完这场戏才开口,“老和尚,有话快说,到底什么事?” 正道这些人口是心非,可比妖族阴险多了,表面上和和气气有商有量,背地里各自算计互捅刀子,难怪他们苦修一生也不能得道。 普真和尚也不跟一只狐妖计较礼貌问题,当下将九尾天狐出世的消息详细说上一遍,如何得知,如何查证,为何上得清心阁来,想做什么,一五一十尽数告知,在场十几个和尚尼姑,不只一次探查慕颜夕的底,可他们看来看去,慕颜夕也就是个修行几百年的狐妖,跟九尾天狐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相比,妖族有主比无主有益处的多,他们不好抓着不放。如普真所言,慕颜夕与清心阁交厚,他们商议的事清心阁再不愿又岂能独善其身,慕颜夕自然脱不了关系,她身在世俗,是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如果她能帮着寻找九尾天狐,必然事半功倍,到时候九尾天狐一死,那些个不成气候的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真是打的好如意的算盘。 慕颜夕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视线落在中间鼎炉上,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又像已经走神没听。 她是九尾天狐,最通人性,还比这些和尚道士多活几百年,他们只道无尘道长德高望重,谁会想到无尘会漫天撒谎,姑且不管她是为什么,这些人蒙在鼓里可比不上自己旁观者清,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慕颜夕有把握,无尘大概知道了自己就是九尾天狐的事。 可她为什么不说? 此事事关重大,短短一天商量不出什么结果,眼见着快到中午,无尘道长令门下弟子去安排素斋,引那十几个和尚尼姑过去。 慕颜夕对着萧墨染使个眼色,不动声色的要跟出去,却听身后无尘道长留她,“慕施主稍待片刻。” “清莲,你留下。”无尘道长说。 其他人退出去,再关上殿门,冬日萧索,没了那许多人,普济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温度仿佛降下不少。 无尘道长停下手里正在转动的念珠,恍若入定,慕颜夕看了眼萧墨染,也学着她入定,谁都不说话,可没过几分钟就沮丧的放弃了,这坐的笔直笔直腰酸背疼,可不是人,不对,不是妖该干的事。 萧墨染眉目清濯如透彻的溪水,温婉平静,浅淡的薄唇稍稍勾一下。 过了许久, “慕施主身为天狐遗族,九尾不成,竟也无惧正道诸人,如此胆大妄为,贫道敬佩。” 第139章 同修旧好 “师父。” 萧墨染抬眸,如水墨微微晃动,无尘道长丝毫不动,像是没有听见,她轻轻的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天下间心如明镜的人何止无尘道长一个,大概她们所有的隐瞒不过是自欺欺人。 “如今同道多愚,门人杂念甚重,不比它族,慕施主务须忧虑。” 无尘道长闭目安然,“清莲,此事与你无关,只你为大师姐,清心阁下一任掌教,此等秘辛,你且听便是。” “是,师父。” 萧墨染垂首,静看手中乌黑漆亮的念珠,慈悲和悯的慈航在轻飘萦绕的香雾中显得朦胧遥远。 佛谙轮回往复,道求天意长生。 她们身在世俗,却寻求超脱世俗,或许是人因道而复杂,也或许,是道因人而歧路,终难同归。 世间有很多事,很多人,她都不懂,就像她依然猜不完全慕颜夕在想什么,就像她一直不明白师父要做什么。 有人常说多智近妖,形容一个人非常聪明,不过并非是妖比人聪明,只是人比不了妖生存那么长的年月。 慕颜夕凑近无尘道长,笑意斐然,“无尘道长果然是聪明人,你知道我的身份,这我心里有底,不过你怎么料到我九尾未成?” “贫道方才确信,望施主见谅。” 无尘道长捏着念珠,一颗一颗缓慢的转着,未见她说话,声音却传的无比清楚,“上古蛮荒,巫族妖族神通异能,通天彻地,两族分庭抗礼,偶有相争,人族寄居缝隙,残喘求生,妖皇帝俊麾下十部妖神,以九尾天狐为尊,妖族好血嗜杀,心高气傲,慕施主身为九尾遗族,十部妖神之首,岂甘屈居人下,听凭差遣,若施主九尾将成,何必忍耐顾忌我等?又如何纵人泄密,险祸自身。” 慕颜夕翻个白眼,被一个出家人诓骗的感觉真是不舒服。 “你怎么会清楚那么久的事?现在的人,除了昆仑,估计只把这些话当故事看,你瞧瞧外面那些老和尚,也不是不够重视?”慕颜夕眼底精光内敛,双手束在背后,暗暗攥紧,片刻间又松开。“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又是正道名门清心阁的掌教,为什么不说出来。” “清心阁愿与慕施主修好,自不可说。” 无尘道长怡然不动,稳如神佛俯览尘世,“施主身份之秘亦是不难,清莲向无好奇之心,却多番问询九尾天狐一事,她心地善良,除魔卫道常恐伤及无辜生灵,只她性子坚韧,一心向道,愿渡天下苦难,非得见此狐不能动摇,如此踟蹰,以致道心不稳,求问俗世不解其惑,此狐必在身侧,互相熟识。” “无尘道长真会说谎,你的理由看似有理却非常单薄,仅仅那几个怀疑,不能让你确定我的身份,你不敢轻易下决定,别忘了,你们是不能杀错人的。”她笑的轻浮,“也就是说,你讲的那些,都是在敷衍我。” “事真事假,施主愿信便好。” 无尘道长却是不愿再答,朝着慕颜夕慈和一礼,“我派与施主渊源颇深,个中缘由,日后慕施主定当知晓。” “看来我今天是问不出来了。”慕颜夕眼尾勾一下,张扬放肆,“那你想怎么做?” 无尘道长执着拂尘挥动三下,搭在臂弯,“施主想如何?” 慕颜夕觉着跟老道姑说话真是很费劲,都痛痛快快说话不好吗,反正谁都探不到谁的底,看无尘的样子也不像好人,不如大家联合起来算计算计外面那些人来的正经。 “我啊?我的想法很简单,不要有人找我麻烦。” 她忽然皱了皱眉,看看无尘道长,再看看萧墨染,迟疑片刻:“无尘道长,按理你是墨染的师父,又是方外之士,声名远扬,可是我怎么觉着,你跟外面那些人好像有些相同的地方,都有争权夺利的心,你不会是想要让清心阁跟昆仑争吧?峨眉山钟灵鼎秀,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要是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你清心阁绝对是正道翘楚,可南峨眉,北昆仑,南北之间道统传承不一样,争什么呢?” 无尘淡然道:“施主所言,便是贫道心中所想。” 慕颜夕一怔,猜对了?她真的要争?她不是出家人吗? 萧墨染同时顿着下,低声喊了句,“师父?昆仑清心虽非一位祖师所创,却同属道门传承,怎可再起争端,伤同道之谊。” “人心难测。”无尘道:“清莲,清心阁坦荡在内,寻求天道,渡化世人,却不及同道自甘污浊,邪念杀心渐胜,为求功德,再起争乱,是为贪孽,九尾天狐本命不该绝,奈何同道逆天而行,其始作俑者固然难逃业报,同道中人亦不得善果,它既好杀,怎分内外,我派又如何不抵不抗,明哲保身。” “师父。”萧墨染说:“同道所修为祖师一脉道统,虽有私心杂念,也断然不会滥杀无辜,况是于我派为难。” 无尘道长目光似是洞彻人世,看的萧墨染忽然就不知想说的话再要如何开口。 “求非世俗道,身在世俗中,清莲,道存于心,修行处处皆在,生杀,一念之间。” 慕颜夕认为无尘道长的话有道理,“你们很多时候都怪责妖杀人,其实杀人最多的,还是你们自己人,没有谁能够保证你们正道就一定不会滥杀无辜,万一有人浑水摸鱼,挟私报复呢?防我无可厚非,我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对你们的人也不能全放心,你们的短处就是有个借口就觉着自己正大光明,是替天行道,其实背地里做的是一样事,双手血腥,一身孽报未偿,自私自利,都见不得人。” 无尘道长面容慈和,“天心难测,岂是我等可擅自揣度,既不能深体天心,如何替天行道。” “师父。”萧墨染已经是第四次开口,她越发不明白无尘道长的用意,她们是出家人,为的就是参悟道法,修成正果,护佑天下苍生,她心里,无尘道长是最慈悲的人,可现在,她隐隐想着什么,又不愿去确定。 慕颜夕抿唇,悄然看向萧墨染,“道长,你是不是觉着你师父也变了?” 萧墨染沉默良久,低低的嗯了声,望着无尘,目光却有几分躲闪,“师父,弟子知错。” 慕颜夕尽量措辞显得委婉一点,“道长,也许不是你师父变了,而是她一直都在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若是其他人说,纵然萧墨染亲眼见着无尘道长的所作所为,她也是不会信的,可这么说的人是慕颜夕,师父也没有反驳。 萧墨染盘坐蒲团上,脊背挺的笔直,垂落的青衣道袍像是紧绷的弓弦,她微微仰头,望向慈航祖师身相。 香雾萦绕的普济殿,高高在上的慈航祖师,庄肃慈和,许是时间太过长久,又许是香雾太浓,隐约间透着几分悲苦。 悲天悯人,却只能袖手旁观。 无端的寒冷透骨。 后面的话,无尘道长却不再让萧墨染知晓,师父让她去招待远道而来的那些高僧师太,一门之隔,声音仿佛远远的被隔绝在里面,什么都听不到。 萧墨染心下清楚,师父一直在护佑她,许多许多并不想让她沾染上身,她不会做,不能做,甚至也不能知道。 她是清心阁未来的掌教,得为门下弟子守住此方净土,纵然她未必合适。 这些高僧,师太都是修行有成的人,道术佛法精深,萧墨染以往就常常和俗世人打交道,见惯慕颜夕的行事方法,招待的手段也愈发妥帖周到,再者她通晓佛法道经,应付他们不算很难。 只是可惜,他们就和无尘道长说的一样,一日没有修成正果,就一日仍是凡人,人多虚伪偏颇,他们修身养性,参禅悟道,私心里那点念想却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萧墨染一时兴致缺缺,不想再听他们任何言语,只不轻不淡的敷衍着。 普济殿殿门紧闭,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开,从日正当中到日落西山,好像不过是几个晃神的功夫。天已经渐渐黑了,冬日缠绵,黑的格外早,旁晚就起了大风,卷着屋檐墙角落下的厚厚积雪,远远的刮开。 应付完那些高僧师太,萧墨染回到后山居住的院落,前才进门,慕颜夕后脚就跟进来。 风太大,夹杂霜雪,沾的慕颜夕眉眼皆白,再给温热的哈气融化,落在长睫上亮晶晶的,衬着她眸色乌黑透彻。 “没事了么?” 萧墨染一边问,一边替慕颜夕拂去身上落的白雪,屋里到底是暖的,她发梢冰雪融化,坠在眼尾脸侧,清清凉凉,仿佛一滴泪。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再有什么你师父也不会告诉我。” 慕颜夕关上门,避着冷风吹到萧墨染,她身体一直都没怎么养好,山上清苦,什么都没有,免得着凉发烧。 “墨染,你也刚回来?是不是很冷?”她探手去捏萧墨染的手腕,攥在掌心,寒凉的像冰一样,慕颜夕蹙眉,责怪的在萧墨染脸侧捏一下,顺着抹去她脸上的水珠,“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躲躲风雪,想当雪人么?” “我只是有些事还未想透。” 萧墨染神色平淡,被她握着的手指不着痕迹的蜷了下。 “想不明白的跟我说,也许我能噶苏尼。”慕颜夕敞开风衣,将她整个人抱紧怀里,胳膊放在腰际,她不惧寒暑,冬天里总是暖烘烘的,只稍稍靠近就温暖惑人,像是一个天然火炉。 “没什么。”萧墨染少见的没有推脱,揽着慕颜夕收的紧些,耳边似乎是她沉稳的心跳,眼前的容貌妖娆妩媚,十分轻浮,盯着自己不住的看,“你也不是第一天见,怎地这般瞧我?” 慕颜夕一脸的不正经,“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这么听话,往常我抱你不是都会被推开顺便挨一耳光?” 萧墨染:“……” 她收敛一瞬间的柔软神色,声音清冷如霜,“我怎不记得,几时对你动过手。” 慕颜夕皱眉想了想,“大概是上次我跟你在清心阁住的时候,我缠着你要看你洗澡,你就忍不住要打我来着。” 萧墨染面无表情,只是自然的松开慕颜夕,从她腰间抽出手,“你该回了。” 慕颜夕哑然。 讨厌的小心眼。 开个玩笑也不行。 第140章 夜色 夜色寒凉。 窗外北风萧瑟,挟冰霜呼啸而过,越刮越远,清心阁后山一座小院落里,暖白的灯光映过窗子,柔柔的透出来,雪才停不久,晚上又开始下,山峦叠嶂,一片银装素裹。 举世皆寂。 山上清冷,比不上大都市,屋子里虽然可以取暖,到底还是有些冷。 慕颜夕从屏风后走过,细密的冷空气覆在她刚刚沐浴完的温热肌肤上,似乎才短短一瞬,体温就凉了不少,还是家里好,热热的洗个澡,在舒舒服服躺到床上,空调开着,外面再大的风雪,再寒冷的天气都感觉不到。 萧墨染依在床边看书,她一贯经书不离手,行走在外也是,仿佛从经书晦涩的字里行间,能寻到自己想要的安宁, 洁白柔软的灯光衬着她肌肤恍若透明,微微潮湿的乌黑头发散落肩膀,清雅秀丽,如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她不说话,也很少笑,可就是让人一见便觉安稳,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宁静,像是那么多那么多岁月中的相濡以沫。 慕颜夕走到床边,撩开被子钻进去,才一挨着她,就给萧墨染冰的蹙眉,被子里冰冰凉凉,一点热乎气都没有,萧墨染躺着的地方就像放了一个冰天雪地里拿进来的木头。暖不起来。 慕颜夕取笑说:“墨染,你不会是趁着我洗澡出去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又进来的吧?” 萧墨染清淡的瞥她一眼,转而目光又落在经书上,“没有。” 她原是没有觉着冷,以往都是如此,可慕颜夕突然挨过来,身上热腾腾的像火炉一样,温的她半边身子都开始暖着,这才觉得适才的确是冷了。 习惯成日里温暖如春,就很难再适应绵长的寒冷岁月,就像习惯了两个人相互陪伴扶持,就再难一个人孤身行走。 慕颜夕双手撑在萧墨染腰侧,凑上去,眼尾妖娆放肆的挑了下,“墨染,你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看来你回清心阁也没找到解脱自己的方法。” “解惑与否,存在自心,我无甚欢愉之事,便不笑了。” 萧墨染对慕颜夕时不时的投怀送抱早就见怪不怪,平常的很,可她靠的太近,呼吸间隐约透着她身上温热霏靡的香气,凉薄好闻,她只稍稍撑着一点,就像趴在萧墨染腰上一样。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久远之前在周武王陵那个梦,梦里一只雪白通透的小狐狸,毛发柔软顺滑,脊背暗金流线宛若水痕。 唇上传来舔舐的侵略感,慕颜夕不满的觑她,轻轻在萧墨染的下巴上咬一口,没多久,她白皙的肌肤就显出两个小小的牙印。 “你走神,说想谁了,是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清竹师妹?我就感觉你跟她的关系非比寻常,你师弟师妹那么多也没见你经常说着谁,可你今天就提了她五次了,还有两次是让我叫她过来,萧墨染……” “我在想你。”萧墨染实话实说,她抬起手,润白的指尖轻轻在慕颜夕脸上抚过,掌心熨帖,慕颜夕的眼眸愈发的光泽水润,妖孽般颠倒众生。 萧墨染顿了顿,恍若无意的盯着她,“你脸红了,颜夕。” 慕颜夕着急的退开,一把摸上自己的脸,好像的确是比刚才烫了点,难道自己真脸红了?不应该啊,不就是听着萧墨染这么直白的告诉她心思有点心跳加快,像她这么身经百战的人,不应该为这一句话就脸红,多不科学。 萧墨染轻笑出声,清透的眼眸微微弯着一点,伸手在她潮湿的头发上揉了把,沾着满手冰凉,她蹙眉,“怎么不擦干,过来。” “墨染,我习惯等着你给我擦,就像在家里那样。” 慕颜夕背过身对着萧墨染,萧墨染将她微卷的长发拢到背后,攥着毛巾一点点擦干净,睡衣后背已经湿了大片,慕颜夕的睡衣料子很薄,这一湿,就透着她玲珑姣好的身体,纤腰一束,柔软缠绵。 萧墨染清心寡欲,一如既往的坐怀不乱,听到她困倦的打个哈欠,轻轻拍了下她的背,“睡觉罢。”接着下床将毛巾放到屏风后面的架子上晾着。 不过下床几分钟,回来时便带着一身寒凉,冰的慕颜夕瑟缩下,转而又缠上来,萧墨染放下枕头铺好,平躺着,关灯。 慕颜夕低声道:“墨染,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师父跟我说了什么?你要好奇,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人当以信义为本。”萧墨染不领情,声音淡淡的,“师父留你一人在内,必不欲你二人谈话有第三人知晓,师父信任于你,你当遵守诺言,不向任何人泄露。” 黑暗中,慕颜夕撇撇嘴,虽然嫌弃萧墨染这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的模样嫌弃的不得了,手上却抱的再紧一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墨染,你这性子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不过你师父说了,我们两个谈的事让你知道也好,不过当时却不能直接跟你谈,不然你肯定左一句右一句替别人开脱,人性本善只是三字经的道长,能看不能用,哪怕是一开始把那些人往坏里想,以后再慢慢更改,也不能把人想的太好,你性子良善,你如果出错了,还有你师父支撑,如果无尘道长错了,那你们清心阁可是一点退路都没有,清心阁门人广布,几千人,总不能因为你们的一念之人都去送死吧。” 萧墨染沉默。 慕颜夕看不到她的表情,凑过去,鼻尖在她脸上蹭蹭,沁凉一片,她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话说回来,墨染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的背景?” 萧墨染摇头,忽然醒转慕颜夕是看不见她摇头的,“我不晓得,一入道门便出世,潜心修行,与以往再无瓜葛,身份为何,便不重要。” 慕颜夕想了想,决定隐下那些秘密,换个话题,“清心阁那些个和尚尼姑,可是来者不善,他们事先谁都没有通知清心阁关于九尾天狐的事,且来的时候也没有提前知会,想必他们对于得罪正道南派魁首清心阁并无顾虑,我猜,他们这样有恃无恐,或许背后就是昆仑。” 清幽冷冽的黑暗里传来萧墨染平淡的声音,“昆仑道统源远流长,为众派之首,人尽皆知,况昆仑已多年不出世,怎得却去指使同道频频争斗。” “正是因为昆仑式微,隐在世外休养生息,才要你们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慕颜夕道:“正派内斗最狠的,昆仑可是独一份,虽然是同道,可昆仑自视甚高,以为道家嫡传正统,当然是看不起你们传承的分脉道统。” 萧墨染道:“你仅是推测。” “宁枉勿纵,我也没有现在就要对昆仑做什么,如果以后真的是我错怪它,那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慕颜夕接着说,“你想想看,这些人为了个还不能确定的消息就兴师动众,我成为妖主,他们可安分不了,我是一只死狐狸,可比是妖主危险小得多,怎么不趁着我还势弱就将我一网打尽以绝后患?按理说,他们对于我这么个几百年的小狐妖该没有难处才对,是什么让他们这些方丈师太投鼠忌器,居然分毫不动,任由我坐大,如果因为知道九瑶,那更不可能,乌见尘最后一次出世就是带我出去那次,距离现在已经近千年了,就算当时的方丈掌教口耳相传南疆鸦神的厉害,那也已经有好几代,时过境迁,谁还会当真。” “除非是比他们更古老的昆仑予以震慑,我毕竟出自九瑶,师从鸦神,昆仑摸不准我对于九瑶到底重要与否,如果轻举妄动,以九瑶之势,和它可不是什么好提议,况且我并非九尾天狐,与其为个飘渺的可能追杀我以后和九瑶拼的你死我活,倒不如大大方方让我当上妖主,我一有拖累,找我的麻烦也更容易,我总不能带着一群狐狸老虎野狼躲进南疆去。” “真如你所说。”萧墨染侧过身,望着慕颜夕,眸色清透明亮,宛若潺潺溪水,“你与昆仑迟早一战。” 她有些怕再起争斗,怕生灵涂炭殃及那许多无辜性命,可是她好像谁都劝不住。 “对。”慕颜夕笑了,妖娆而放肆,透着几分无所顾忌的潇洒,“或早或晚,就在我修成九尾天狐那一天。” 慕颜夕靠的更紧,挨着萧墨染纤弱的肩膀,她像是在自己怀里逐渐温暖的稀世美玉,内敛无华,慕颜夕轻嗅,檀香味飘然逸散,雅致好闻。 “你放心,只要他们不找死,能不伤人我就不伤人。我对昆仑所知甚少,无尘道长与我结盟,提醒我,不如趁此机会和正派假意交好,昆仑避世,可根据它对于其他佛门道教的操控来看,不会是无懈可击,掌控的地方太多就有疏漏,我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疏漏,尽可能去了解昆仑。我和你的事到最后也是瞒不住的,清心阁必然会受到牵连,纵然你们清白无辜,昆仑也未必会放过你们,墨染,无尘道长要我最坏的打算,利用现敌明我暗的优势,安排后招。” 慕颜夕抬手看向玉珠,缠绕在她皓白腕子上的青翠珠串,透着点点碧绿的光,“昆仑啊,好像只有慈航出自昆仑还能传下道统。” 她话未说完,但是两人心知肚明,昆仑一脉沉浮数千年,竟无一门人能另传道统,大道三千,各有修行,都是机缘和功德,那昆仑的弟子都哪儿去了?若是正派背后推手当真是不出世的昆仑,以后到底有多险恶他们谁也不知道,纵然清心阁和妖族九尾天狐没有瓜葛,按着慕颜夕的推测,昆仑又岂能容得下清心阁后起之秀跟它南北两分,清心阁已经被其他道门隔绝在外,如果不和妖族结盟,孤立无援,昆仑灭杀妖族以后,第二个下手铲除的就是清心阁,可和妖共事,清心阁稍有不慎就会被其他寺庙道院群起而攻之,这步走的极险。 萧墨染拽下她的手,放到被子里,将被单边角掖了掖,她眸色浅淡,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湖水,像漆沉的夜色。 “他们既然有心查探九尾天狐,不会任由你瞒天过海,许是要派人同你一起,颜夕,你四面被困,需设法解局。” “这个不难。”慕颜夕被她身上暖融的檀香味惑的神志不清,凑上去在萧墨染细腻的脖颈间闻一下,惊的萧墨染浑身一僵,拉开距离,慕颜夕似是含着几分微醺的迷蒙,看着她笑。 “他们得意弟子肯定舍不得派出去跟我,我提前和降头师商量好,到时候带着他们先去云南,多少也能算几个帮手,有能耐出的来就算了,出不来的话,我让他们来多少疯多少。” 慕颜夕见着萧墨染闭上眼,就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放下妖族任人屠戮,真有那么一天,她需要和天下正道兵刃相向的时候,只是苦了需要选择立场的萧墨染。 可是谁都没有办法不走下去。 萧墨染呼吸微沉的时候已是天色微亮,外面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在黎明的时候渲着一地浅白光芒。 一夜无眠。 第141章 米虫 成都。 锦官新城别墅区。 与几代同堂买下郊外别墅东区,子子孙孙比邻而居的李家不同,明胜集团朱家的人丁不甚兴旺,子孙也大多在其他城市,纵然单单算在成都的子孙,也是居住的隔着大半个成都城,彼此平常互补干涉,新城别墅这里,只住了前几天才刚回家的二小姐朱翊一个人。 除却在外巡逻的保安人员,其他负责别墅里饮食卫生等事务的阿姨通常每天十点以后才会上工,而在朱翊住到这里以后,就将那些人遣返回本家老爷子那里,她是迫不得已在外修行,积年累月独自生活,倒也养成事事自律的习惯,不喜人侍奉,也不喜人接近。 冬日的阳光和煦温暖,透过卧室落地窗前的白纱,映的斑斑驳驳,落在地上,枕被间,被单枕头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床边柜子上的表显示时间上午八点。 朱翊一贯都在早上七点起身,或许是回家以后环境比外面好太多,睡的安稳又舒服,才让她多睡了一个小时。 只是别墅里不复以往的安静。 朱翊垂眸想了想,转而不动声色慢慢走出去,餐厅传来杯盘落在桌子上那种清脆的声响,一点一点的,随着她的靠近逐渐清晰。 直到她站在餐厅拐角那处,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看到不请自来还闯入她家的人是谁。 “你睡醒了?” 突然从厨房里出来一个人,个子大概一米六多,长发及肩,乌黑柔软,身形清瘦纤细,她的脸藏在额前细碎的发丝下,露出瞳色不一样的眼睛。 左边漆沉,右边明亮。 她好像不觉得自己喧宾夺主,就跟在自己家一般随意,将手里端的菜肴放在桌上,转身抬手,对朱翊说:“请坐。” “你是谁?”朱翊便走过去边问,桌上五菜一汤两碗米饭,看起来普通,却香味迎鼻,比自家阿姨做的好多了,她坐在桌前,“这里是我家。” 眼前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女生更贴切,长相清甜纯美,乖乖巧巧的,正将围裙细带从腰上解下来,她的声音软糯轻细,“翊小姐好,我是沈凝,慕老板让我来保护你。” 朱翊蹙眉,面前的饭菜好像一瞬间就变成颜色鲜亮的摆设,除了好看,再勾不起人的食欲,她不喜欢侵犯感十足的慕颜夕,也不喜欢她的擅自做主。 更不喜欢她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我和慕老板应该还没有到那么熟悉的地步,多谢她的好意,我想,我很安全,不用慕老板费心。” “看来翊小姐对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不过你的确身处危险当中,如果翊小姐既然不信,大可以出去看看你家外面的人还在不在。”沈凝笑容柔软,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忙一晚上,我饿了。” 朱翊背后一凉,她说的没错,如果那些人还在,凭他们的经验,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有陌生人闯入,并且还纵容这个不速之客从容来去。 “他们怎么了?” 沈凝停下筷子,抬头看她,眸色清亮清亮,语气温温柔柔的,“我比较饿,可不可以先用餐再告诉你?” 她同样夹一筷子放到朱翊碗里,“你尝尝,慕老板常说我做的饭味道不错。” 朱翊不言语,也不动。 沈凝自顾自的说,“这是我按照你的口味做的,我感觉味道是不错,不过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的感觉怎么样,我昨天晚上看到你陪人用餐,不过你虽然不像清莲道长那样茹素,却好像不喜欢西餐,不过你还是用了几口,你们这样的家族小姐,是不是都得这么勉强自己?” 朱翊盯着沈凝打量半晌,笑了笑,“慕老板的属下众多,可慕老板之外,其他人大部分都有些沉默寡言,你倒是不一样,沈小姐。” “翊小姐,你是在说我话多吗?”沈凝单纯柔软的就像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朱翊头一次不给面子的肯定回答,“是。” 沈凝点点头,没有在意,“翊小姐很诚实,我长话短说,慕老板担心你的出现会伤害到一些人或者一些妖再或者是其他不能确定的人,那些人暂时不能把你背后的寺庙怎么样,会用你敲山震虎,而且,也有些会杀你灭口。” “那他们选错人了。”朱翊笑意收敛,神色淡漠疏离,“我只是普济寺俗家弟子,更算不上是方丈的传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我们清楚,但别人不这么想,尤其是……”沈凝眨眨眼,左眼深邃漆黑,“你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了解的比那些个老和尚还要多。” 朱翊只当自己在听一个笑话,她的手轻轻搭在膝上,坐的端正笔直,五官柔和秀美,妆容淡雅精致。 沈凝忽然左手一抬,悬在餐桌上,一边吃饭,一边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噼啪噼啪轻响,朱翊瞳孔猛然收缩一下,膝盖上的手滑落椅子边缘紧紧扣住,她表面神色如常,隐约透着几分僵硬感。 一个个还在微微蠕动的白色小虫子,大米粒般长短,通体雪白,看似柔软像是针一扎就能戳破,摸上去又很柔韧,一端有两个黑色的小点,实在太小了,跟针尖一样难以察觉。 有几个蹦到沈凝碗里,一眨眼就再找不到,碗里还有最后一点米饭,热气腾腾,她面不改色的将这一点吃进去。 桌上的白虫子蠕动着团成一团,像是做好的糯米糕。 朱翊的身体狠狠的摇晃几下,勉强稳住,沈凝这个容貌清美的女生一瞬间就让她觉的无比恶心,偏开头,状若无意的拂了下心口,她等沈凝放下筷子说:“我马上就要出去,请你离开我家。” 沈凝摇摇头,语气惋惜,声音依然软糯清甜,“人太喜欢说谎,死到临头还要说谎,为什么你们不能诚实一点?” “那是我的事。没有必要事无巨细都要通知慕老板。”朱翊站起来,错开沈凝的目光不去看她。 沈凝轻声叹息,她笑着,“族里有叛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它以为它隐藏的很好吗?选上你,不过是它众多错误里的一个。” 朱翊面对沈凝,看向眼前个子不高的女生。 沈凝也望向朱翊,就像是在和她对峙,又像没有,“旁人眼里不过几只米虫子,就跟吃苹果会吃到虫子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可翊小姐你的反应大了一点,如果不是你天生特别讨厌虫子,应该就是你知道这些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所以才会更加讨厌;你很会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还让人察觉不到,尤其我是慕老板属下,和朱家有很多联系,于情于理,你都该敷衍我一下,但你却屡次拒绝我请你用餐的邀请,既没礼貌又不符合你历来的做事习惯;最重要的,你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惊讶,好像早有人知会你慕老板会怎么做,我又会怎么做,你这些反应只有一个理由,你和族中的叛者有往来,你甚至了解我们每一个人。” 沈凝顿了顿,接着说了句,“也是它告诉你慕老板的身份并且让你交代给普济寺,还要说一半留一半,对不对。” 朱翊背过手,细白的手指紧紧的蜷在一起,“你想怎么样。” 沈凝笑一下,眉眼清纯,她拿起桌上的白米虫一点点捏碎,对着朱翊虚弹一下,见到她下意识的躲避笑意更深,“尊上要你守口如瓶,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见过。” “忘了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在外面的那些人去哪儿了?喏,就是这些虫子,噬尸蛊,它们食量很大,也很难被人察觉,几个小时就能把一个成年人吃的一干二净,我寻常毁尸灭迹的时候很喜欢用它,小小白白的,是不是很可爱?这些可不是我养的,味道酸酸甜甜,营养很好,翊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朱翊脸色微沉,“不用。”她犹豫片刻,再问一句,“它身份暴露,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有。”沈凝淡然回答,“你放心,它不知道它已经暴露,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噬尸蛊被换掉都不知道,除了慕老板不希望你死以外,尊上也想要你活着。” 沈凝瞧了眼朱翊,眉眼弯弯,笑语嫣然,“虫子味道不一样,所以我知道它被换过。” 朱翊施施然坐下,冷哼一声说:“沈凝,我很好奇,慕颜夕怎么会允许你这样一个阳奉阴违的人在身边,她很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不是她喜欢。”沈凝摇摇头,走过去在朱翊的肩上按几下,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是她没资格拒绝,就像你一样,明白了吗?” 沈凝松手,缓步朝外走,脚步轻轻,声音都是很细小的踏足响动,一下一下,在空寂的别墅里平添几分冰冷。 “跟你交手很没意思,翊小姐,你投降的太快了,世上识时务的人很多,多到让我讨厌。” 第142章 围脖 清心阁。 风雪停歇,日光正好,温度回暖,照的屋檐上枝叶间覆盖的白雪融化成一滩滩水,已是过了早课时间,步行急切的清心阁弟子或去打坐或去诵读经文,相互遇到,恭恭敬敬的施礼,虽然人比往常多不少,可是仍然十分安静。 掌教定下两日后启程前往成都,落脚地定在成都青玄观,青玄观不如青羊宫有名气,可地方不小,厢房很多,既然要举办佛道交流大会,道门佛门当今的掌教人物都得参加,座下弟子也不会少,具体怎么安排需要商筹。 大致算算共一百一十六人,十六位长老辈的人,平均每个身边带着七八名弟子,这一百多人如何能够一天里全部赶到青玄观,需要什么交通工具,谁去调度协调,是分散赶去还是合并一起,到达以后,青玄观的厢房怎么安排,谁先谁后,都是一大堆的麻烦事,交流大会具体流程倒是不用担心,今天一早朱家二小姐朱翊就将整个大会流程安排文件发给了慕颜夕,再由她转交给萧墨染。 是以身为掌教首徒,清心阁第一弟子的萧墨染忙的不可开交,携带的经书经文,与会人员具体名单,不能前去的弟子通知安抚都需要她去忙碌,幸而有慕颜夕大包大揽的搞定交通问题,临时租用最近处旅游公司的三辆大巴,约定好两天后一早在峨眉山下接人,同时通过关系找青羊宫的负责人安排专门接待人员在青玄观帮忙打理。 慕颜夕睡得晚,起的更是迟了,她答应的事不必亲自去做,直接交给幽魅就好,虽是这些以前都由炽影处理,可自炽影随着倾色瑶池搬到重庆,帮她整理外围寻常事情的人就变成了幽魅,理事手段大有长进,更何况还有高昭然这个人精,放在家里不用白不用。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成日里无所事事,除却帮着萧墨染应付应付那些和尚尼姑,就是帮着她应付那些和尚尼姑。 可和尚尼姑最不待见慕颜夕这妖孽,是以具体忙的还是萧墨染,她每每见到一个个和尚尼姑理所当然的享受道长细致的服务,慕颜夕就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们,都年纪大把的人,高高在上惯了,在别处也想着作威作福,怪不得一个个能耐没有体重不降。 直让萧墨染从晨起到临近晌午的现在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慕颜夕神色哀怨的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媳妇,视线追着萧墨染,间或瞧见头顶戒疤的和尚还有尼姑,目光立刻锋利如刀,在和尚尼姑之间来来回回风驰电掣,简直想让鸦神将烦人的他们锁进暗羽流光里全切成片片。 奈何他们人多,她是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死的最快的就是她,是不是还会被这几个丧心病狂的人做成狐狸围脖?自己的皮毛围在道长身上一定很漂亮,恩,下次试一试。 “想些什么?” 慕颜夕正在胡思乱想,没反应过来人是谁,随意回答:“没什么,就是想想我的皮毛好不好看,天气这么冷,我要不要给道长弄一个围上。” 那人沉默半晌,不知是个什么心情,末了才说:“不必。” 慕颜夕咂咂嘴,看向敞开的殿门外面枝桠上沉甸甸的白雪,“也对,道长那么心慈手软,天天围着一只狐狸还不得内疚死她,估计会夜夜做梦,梦到那狐狸对她追魂索命,而且青衣道袍围着狐狸围脖也不好看呢。你说对面那些个老和尚老尼姑需不需要?我看他们脑满肠肥的,应该挺怕冷吧,我一人送他们一条围上?” 对面传来经书落地的声响,夹杂着苍老的咳嗽声,和尚尼姑一个个朝慕颜夕看过来,气的沟壑纵横的脸上眉毛一抖一抖。 大胆妖孽什么意思,清心阁慈悲为怀,不伤生灵,我们却是沽名钓誉之徒么? 这些人不由的想着若是大片大片的高僧尼姑一身朴素佛衣,却都围着一条狐狸围脖,那场面,齐齐的打了个哆嗦,低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人似是彻底无语,再不说话了。 慕颜夕蹙眉,抬眼瞧过,萧墨染婷婷的站在面前,身姿修长挺拔,脊背笔直,坚韧好像风雪中迎然昂首的松柏,乌黑眼瞳轻巧觑着她,深邃又明亮。 她腾一下站起来,摸摸鼻子,笑说:“墨……墨染……你来了怎么也不喊我。” “你于自己皮毛驳杂忧心过重,我几次唤你未醒。”萧墨染眸色透彻如数九寒天不结冰的溪水,声音低低柔柔。 慕颜夕幽幽道:“萧墨染你越学越坏,跟你说了好几次我不是杂毛狐狸。” 萧墨染轻然言语,“不是?你的皮毛是甚样子,拿来与我瞧瞧。” 在这儿? 慕颜夕摇摇头,断然拒绝,“不行。” 原因就不解释了,毕竟现出原型必定报废一件衣服,虽有皮毛附身,可习惯穿衣服的慕颜夕觉着原形的样子无异于裸奔。 萧墨染神色寡淡,背过身去再不理她,慕颜夕馊主意越来越多,真让人想把她撵出去,别污着道门清净地。 “道长别走,我有事跟你说。”慕颜夕喊住她。 萧墨染顿着下,瞧见慕颜夕肃敛的模样,她一贯都是轻浮放肆的性子,多数不愿意跟人正正经经交谈,她这种反应,要说的应该不简单。 “何事。” “你过来坐下,听我慢慢说。”慕颜夕拽着她做到自己身旁的蒲团上,顺而在她肩膀上揉缓的捏着,待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些才道:“这事其实也不是我发现的,是降……高昭然,你走了以后,李墨凡请我去帮她防范一个人,成都朱家的二小姐朱翊,按理说,她不过是个平凡人,最多最多也就是生来体弱多病,被普济方丈渡化了去山上当俗家弟子,背景资历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我跟她见过面,没发现什么,可是后来高昭然跟我说,朱翊命相极好,大富大贵,瑞气如祥云罩顶,应该是人生一帆风顺,只不过,她却隐隐觉得朱翊活的不是她的命,祥瑞之下冤孽缠身,一般修行人士感觉不到是因为她身上瑞气太盛,压的周围魑魅魍魉根本无法接近,就算有冤孽也缠不了她多久,可她身上的冤孽虽弱,却像是纠缠命理,与生俱来。” 萧墨染蹙眉,隐见此事非比寻常,“你是否晓得这位施主生辰八字。” “这个没有。”慕颜夕接着道:“我临来峨眉山只见过她一面,平白无故去要人家生辰八字容易惹人怀疑,不过我将小凝子安排在她身边了,有什么情况她会通知我,我觉着,既然她有借命的可能,最好还是去见见她,你说呢?” 萧墨染道:“不错,自古气韵强者,百邪不侵,冤魂不扰,她这般命格,却冤孽缠身,若非其自身阳命过盛,却非本命所归,冤孽才是正主,再无其他解释。” 慕颜夕点点头,“如果高昭然所言非虚,那么就代表着,你们可能需要清理门户了,我们需要知道这几点,第一,朱翊活的不是她的命,那么她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该死的;第二,当初是谁为她换命,换的又是谁的命,死的人现在在哪;第三,高昭然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普济寺的那些个得道高僧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他们又因为什么要收朱翊为俗家弟子,是单纯的不愿再多丧失一条人命,还是他们别有所图,甚至就跟当初有违天和替朱翊换命狼狈为奸。” 慕颜夕想了想,四周看过,不远处的和尚尼姑没有注意她,压低声音,“墨染,你需要准备些什么?我替你弄来。” 萧墨染眸色平静安然,指尖捏着的念珠轻巧过去一颗,碰撞间发出细细小小的哒。 “需这位施主幼年存相,生辰八字,我亲见过施主,才能有所定论。” 慕颜夕应了声,状若无意的瞥一眼闭目默诵经文的和尚尼姑,她说话没多少遮掩,才不信这些人没有听到,本就是趁着普济寺的人不在说给她们听,人是最会揣测猜疑的,有一点苗头就能烧成燎原大火,况且事情就在哪里,谁都能去验证,又不是她信口开河,和尚尼姑来找她的麻烦,她不给还个几倍回去让她们哑巴吃黄连就不是狐妖,打草不惊蛇,蛇怎么能露出尾巴。 萧墨染望向目含狡黠的慕颜夕,她的那些小聪明没有人会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着要去隐瞒,可所有事都摊开在你面前,要怎么选?看来看去才发现,其实早就没有其他能选择的余地,看似途径很多,其实最后不过是走到同一条路上,如何选,如何做,都是一样。 钟声响彻在清心阁一座座威严的大殿间,回荡在白雪皑皑冰亮晶莹的山林里,雪白的光芒里隐约一抹深沉的干枯颜色,仿佛映衬了重新生长之前的寂静。 一岁一枯荣,循环往复,生长不息。 第143章 日出 冬日天亮的格外迟,七点的时候仍然是漆黑一片,满天星斗闪闪烁烁,抖落一地的零碎光芒,没过多久,天际隐约亮起一道浅白的痕迹,越来越宽广。 黑暗和光明总在一瞬之间。 就像那些求而不得,那些明明知道所剩无几的希望和超脱,无论谁的身上背负什么,谁将来注定要面对什么,至少昼夜交替从不更改,太阳从来照常升起,生灵的一切轨迹,就还是需要继续。 人总会找到自己最后的出路,哪怕现在眼前是一片迷雾,前尘往生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又不能快刀斩落一了百了。 慕颜夕喜欢晨起就去峨眉金顶等着日出,大概是因着心里亲近依赖人在,她觉得峨眉的日出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好,安宁的,平和的,广漠又慈悲。原本她是要和萧墨染一起来,可她日日都有早课所以不能随心所欲,就只她一个人过去。 雪化了成水,更深露重,白日里融化的水又在夜里结成冰,铺在山道石阶上亮晶晶一层,非常光滑, 黎明之后,日出之时,太阳缓缓升起,昏沉的天色就渐渐明朗,万丈霞光耀眼夺目,峨眉山上座座寺庙道观都像是镀上一层佛光,超脱于世,群山之间云雾还有些稀薄,远方千山万岭,两江之水奔腾翻涌,汇聚道一处,隐约还能看见乐山城。 世上没什么非黑即白的干脆。 若非他们总自诩正道,动不动就要正本清源,匡扶世间正义,与妖族世代敌对,杀生无数,慕颜夕其实不是很讨厌佛教道门里的人。人杀妖,妖反过来也杀人,谁都不会比谁无辜,就更不能说谁比较正义和善良,这些都无可厚非。 妖族喜怒随心,生性坦率,倒也有些的确是残忍好杀,可人族里,连年征战杀伐,死在同族手上的人没有少了几分,古代帝王之间父子叔侄,手足兄弟都能自相残杀,谁又能理直气壮去指责谁的对错。 慕颜夕越是在尘世间厮混,就越是觉得人心难测,复杂到让九尾天狐这般玲珑心思的人都不能揣摩完全。 上午七点半。 从峨眉金顶回来的慕颜夕手里晃晃悠悠捏着一只黑色对讲机,“呼叫降头师,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没人说话。 慕颜夕眯着眼,指尖狠狠压一下,凑近对讲机,“降头师!没死就出来!” “喊什么喊?再喊姑奶奶我就把你个老狐狸丢在那犄角旮旯里,等着长毛吧,不对,你本来就有毛。”对讲机那头嬉笑道。“生气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老狐狸原型硕大心眼小的像针尖,三辆大巴都已经到了山下,你快快去把你亲爱的岳母大人兼无尘道长接下来,还有那些个大光头小光头老道士,让他们动作快点,我这几天总有生意来,忙着呢。” “沈凝在朱翊身边,你的伎俩大概早给她破干净了,成都的富豪就那么多,他们谁有事都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不过我最近并没有接到几个这方面的电话,降头师,你是忙着撒谎罢?” 那边酸溜溜的一阵哼声,好似非常不以为然,“得了得了老妖精,我说不过你,你那心跟比干一样,一天多长一个窍,我这么品性良善单纯的人是不适合跟你在一起的,你会带坏我,快去吧,趁着时间还有点赶紧着集合人下山,早上车早走,不然到成都一堵车,那些老和尚老尼姑身体不好再饿晕几个算谁的?我先说明,我可不负责,别叫我赔钱,我是贫民。” 慕颜夕翻个白眼,简直懒得搭理她,捏着对讲机联系萧墨染,“墨染,我在山门,三辆大巴已经开到山下指定位置,你可以引着那些大师下来。” 对讲机里响几下轻微的电流杂音,“好。” 没多久,几个穿着青衣道袍的道士急匆匆跑来,见到慕颜夕恭敬施礼,转过身便去将半掩着的山门打开,过去十分钟,远处自外客进香的大殿一侧缓步走来一群人,清心阁三位道长越众在前,别间寺庙道观的出家人跟在三位道长后面,须眉洁白,头顶九个戒疤,或是一身袈裟,或是素净佛衣,萧墨染在旁边引领,其后则是诸位得道高僧带来的弟子,每人手上多少拿着一个小包。 慕颜夕趁着别人不注意,望着萧墨染眨眨眼,清亮的眼睛柔软澄澈,一贯的轻浮肆意。 萧墨染神色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走过慕颜夕身边时候才抬眸悠然瞧了瞧她。 无尘道长停下,拂尘轻轻挥了三下,搭在臂弯,朝她微微躬身,“慕施主为诸位道友妥善安排,尽心费力,贫道多谢。” 慕颜夕侧身让过,不受她的礼,“无尘道长客气,清心阁慈悲为怀,受人敬重,这些只是小事,道长请。” 清心阁是东道主都有此做派,其余那些高僧师太也不得不有所表示,经过山门时候也纷纷向慕颜夕道谢,虽然心里很不舒服,可脸面还是要顾忌,就为区区小事伤了正道各派之间的和气那才不好。 慕颜夕现在不管倾色瑶池,但职业习惯还在,应付完老和尚老尼姑,瞥见姿色不错的小师太就盯着人家猛瞧,从上到下仔细打量,蹙眉凝神,深觉得如此妙人居然出家可谓暴殄天物。 大概小师太年龄也是很小,脸皮薄,给她没看多久便脸红了,紧紧抱着提包往旁边躲,她往日里时常会听到妖物如何如何凶狠残忍的手段,师父说,这人可是了不得的妖孽,自己修行不深,万万不要去靠近她,可是……可是妖孽自己贴过来,这怎生是好,虽说这妖孽长相是万中无一的美貌,只不过看在小师太眼里,就是一只长着血盆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狂性大发的狐妖,又感觉到这妖孽盯着自己不放,简直吓的腿都软了,藏在人群里不停的哆嗦。 慕颜夕瞧着小师太一个劲打颤,走路都歪歪扭扭,难道是天生患疾?现在有些人冷血薄情,有先天疾病的孩子就会弃之不顾,可能小师太也是这样的病症,原来如此才出家,真是,怪可惜的。 她没在注意各个门派的弟子,紧着赶到萧墨染身边去,可在这些正道面前又不好表现的很亲近,她低头想了想,折往无尘道长身边,一边客气的提行礼一边小心扶着老道长下山,嘘寒问暖,时不时讲些趣事解乏,无尘道长往常多是慈和肃敛的样子,现在也多笑了几回。 随行的清竹还好,年岁大一些,为人严肃稳重,静默的跟在师父后头慢慢走,此次较幼的师妹清芙便受不了,捂着嘴偷笑,蹭到萧墨染身边小声言语:“大师姐,你瞧瞧慕施主这样儿,恨不能昭告天下跟咱们清心阁投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师姐你说说,慕施主图什么呢?” 萧墨染轻飘的朝慕颜夕看过去,语气愈发清淡,“狐妖多智,她如何想法,我猜不着。” 清芙乌黑眼珠转了转,“大师姐,我倒是能猜着几分。” 萧墨染垂眸,觑着她,“甚么?” 清芙摇头晃脑道:“很简单啊,慕施主是阴险狡诈的狐妖,她常常围着大师姐转,现在又费心讨好师父,那不就是对你图谋不轨嘛,虽然师妹我现下是没看出来慕施主有甚恶意,可总觉慕施主聪明的紧,断断不会浪费功夫白吃亏,大师姐你可得小心些。” 萧墨染浅然笑了笑,“你怕她把我杀了?” “那倒不会。”清芙皱眉道:“不过我怕慕施主是要你放松警惕,然后把你给吃了。” 萧墨染脚步一顿,眸色黝黑深邃,目光定定的落在清芙身上。 清芙奇道:“大师姐你怎么不走?”她几步过来挽着萧墨染,“你瞧啊大师姐,妖物修炼不是都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妖法,慕施主不找别人示好偏偏找你,万一是看上你精深的修为,想要把你吃了增加她的功力呢。” 萧墨染沉默片刻,视线移到别处,过了阵才移回来,“莫要乱说。” 突然她感到强烈的怨念,却见着慕颜夕离着她不远,正面色不善的盯着清芙,眼底狂风暴雨,怒的跟暗羽流光似的。 慕颜夕心里恨的牙痒痒,好她个小道姑,自己善心大发,反倒被人怀疑居心叵测还背后告状说自己坏话,现在是不合适,狐狸报仇十年不晚,看以后怎么收拾她。 萧墨染唇边轻微勾了下,面上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 清芙话虽不好听,可说的又不错,起码有几句是真猜准了慕颜夕想什么,但是狐妖本就心眼小,这么一针见血的戳穿她哪里还会不恼羞成怒。 清芙没有坏心,那些话是随便说说,她哪知道这就惹恼了慕颜夕,见她等着还热情的朝她挥挥手,却是慕颜夕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目光锋利森冷,刮的清芙打了个哆嗦,愕然的看着她走远,低声问:“大师姐,我讲错什么了?” 萧墨染瞧她,眼眸乌黑澄澈,声音温和的像是潺潺流水,“没什么,只不过,背后论人是非,你还是少说为好。” 清芙很聪明,一点就透,听着萧墨染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撇撇嘴跟在萧墨染身边。 讨厌的小心眼狐狸。 清心阁不是建在峨眉山较高的山峰,是以下山的山道并不是很长,大概两个小时就能走到山脚,只不过连日来的风雪肆拂,山道台阶都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现下时间还早,日光不强,冰层化不了,人走上去格外危险,便是青年弟子都很难站稳,更不用说那些已经是七八十岁高龄的和尚尼姑,一个个颤颤巍巍走下去,身边还得两个人扶着,如此,两个小时的路程就耽搁成三个小时,等到她们一大群人终于到达山下,却是累的不行。 露天停车场里并排停着三辆旅游大巴,高昭然和几个穿着正装的工作人员聊的正开心,一眼瞥见萧墨染和慕颜夕,挥手招呼:“道长!慕老板!这里这里!” 她只是闲极才跟来,结果跟过来以后才发现这趟走的更无聊,也是要接的人还没到,她性子热情开朗,跟着工作人员聊几句,她幼年去学习降头术,只身在外,游荡了许多国家,新奇的事物见过不少,越聊越热闹。 那几个人不敢怠慢,迎着慕颜夕跑过去,“慕老板您好,我们是成都青羊区文化广电旅游局的工作人员,郑局长特意指派我们几个过来协助慕老板的工作,郑局长说佛道交流大会是成都的一大盛事,慕老板有什么相关需要,都可以跟郑局长提。” 慕颜夕眼尾悄然扬一下,“郑局长的意思我明白,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感谢郑局长的大力支持。你们也辛苦了,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人说:“我姓吴。”他简单回答一句,开始招呼带来的人引领众位高僧上车,分发瓶装水等相关事宜,“小张,你们去一号车,先将诸位大师领上车落座,再带着小师傅将行礼放好;小刘你去二号车,小赵你去三号车,现在是十点半,半小时以后发车。” 吴先生转过头看着慕颜夕继续道:“我们十一点发车,如果中午不休息,需要三个小时左右能到达青玄观,只是今天不是周末,市区里私家车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会很多,不如中午在服务区休息一下,也好让诸位大师在服务区里用餐,错过车流高峰,您觉得怎么样?” 慕颜夕其实全然没有听进去,“吴先生处理事情很有经验,交给你调度我放心。” 吴先生见她不愿多说,有眼色的客气几句便去忙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寻找萧墨染,很多回,只要萧墨染离的她远一点,她就会想要寻找那人的身影,人再多再乱都好,慕颜夕都可以很快的看到在人群中间忙碌的萧墨染。 这似乎是一种习惯,习惯时间长了,慢慢变成本能。 萧墨染在三辆车之间奔走来去,处事妥帖又周到,青衣道袍肃敛干净,发髻束的一丝不苟,浅白的日光温暖和煦,映着她茭白细腻的肌肤。她身形消瘦不少,却坚忍不拔,宛然大雨倾覆中挺立的青竹,遗世独立,清渺沉稳。 待所有人都上车,大巴外头便只剩下才忙歇了的萧墨染,慕颜夕过去,探手在她手腕上捏一下,“墨染。” 萧墨染回身,“你怎不上去。” “我在等你。”慕颜夕抽出湿巾清柔的在她脸上擦拭,临近正午,下山以后温度越来越热,饶是萧墨染身体温凉,长时间的忙碌之后,额间也沁了一层薄汗。 萧墨染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的亲近,握着她的手放下来,捏在掌心。 慕颜夕比萧墨染高不少,此刻就像一只脾气柔和来讨赏的小狐狸,却不怀好意说:“让你听那谁说我坏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萧墨染凉凉的觑着她,“道士报仇,十年不晚。” 慕颜夕笑容一僵,眼神瑟缩的躲了躲,真是流氓有文化,谁来都不怕,和道长交锋输多胜少,败的好惨。 萧墨染忽然反常的没有放过偃旗息鼓的她,伸过手,轻巧的在她脸侧揉了下,“走罢。” 于是,慕颜夕深深的感觉自己不是活了几百年的狐妖,而是一个才长成的小姑娘,心如雷鼓。 第144章 我知道 起风了。 峨眉山和成都之间近两百公里,峨眉山上风雪霜雨天不多,偶尔下一阵,也是过不了几个小时就停了,乌云散去,水雾轻薄,又是晴朗明媚的好天气。 可成都不一样,变幻莫测,常常半个小时前还晴着,没多久便是云雾低垂,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下起雨来,或是连着阴了几日,总是见不着太阳,却突然放晴。 天气预报总是很难准的。 成都青羊区文化广电旅游局的吴先生和慕颜夕她们坐在三号大巴上,前面两辆大巴是得道的高僧道士和同行的弟子,吴先生看了看天色,拿着慕颜夕还来的对讲机低声说话。 成都大抵是会下雨,车速肯定要慢一些,避免出现交通事故,那么到达青玄观的时间就得往后推,并且要通知观里留守的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雨具毛巾等物品,安保工作再做的严密些。 慕颜夕和萧墨染坐在最后几排,高昭然就在她们身后,旅游大巴每辆可以乘坐六十九个人,她们坐的最后一辆,只坐满了前面,后面一半的位置都是空的。 出自名寺道观的弟子恭敬守礼,相熟识的人坐在一处,与其他寺庙道观的弟子不多做交流,只默声诵读经文,萧墨染忙着一上午,似是有些疲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慕颜夕见她这幅模样,也就安分坐在旁边,不曾多说什么。 车里安静的很,直到高昭然拿着手机玩斗地主。 高昭然一项随心所欲,玩个手机游戏也喜欢开着声音,整个车厢里不停的响着她手机里发出来的声音,抢地主,抢地主,抢地主。 慕颜夕忍无可忍,回过头,“高小姐,你有没有点道德心?能不能把你那游戏声音关了?!” 高昭然抬头看她一眼,撇撇嘴,还是顺手将音乐关掉,“你跟我讲道德?虽然它已经狠心的离我而去了,但好歹我有过,你估计连有都没有过,开着音乐玩多爽呢,来来来,我看你也挺无聊的,拿上你手机咱俩杀一盘。” 慕颜夕眯着眼,眸色狭长锋利,眼尾微微勾着,她慢慢握着萧墨染的手腕,轻轻攥一下,凑到她耳边,“我过去一趟,你什么事叫我。” 萧墨染睁开眼,乌黑明亮,宛若潺潺流水,低低的应一声,“嗯。” 慕颜夕起身坐到后一排位置上,同样拿起手机在玩,看着像是真的要和高昭然一起斗地主,可手机屏幕上却是一条条短信来来去去。 “什么事?” 旁边的高昭然似是玩的正兴起,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通乱按。 “我放在朱翊身上的东西都死翘翘了,每一个,没有例外,连一个都没给我剩下,全死了。” 慕颜夕轻笑,眉目间一抹妖娆韵致,“你好像很生气,遇到对手了是不是,难道你想要我跟着你一起去找场子打群架?” 高昭然一顿,恶狠狠瞪她,转而又扭过头。 “就那么点个东西,找场子用得着你么,我自己就搞定了,关键是谁这么下流,居然一个也没给我漏下,太过分了,不过我怎么没打听到朱翊身边有个挺不错的人物?你知不知道?” 慕颜夕笑容更深, “我知道。” “谁啊?” “我让小凝子过去了,怕你手底下没分寸,闹出人命。” 高昭然忽低抬头,表情狰狞的恨不能将慕颜夕生吞活剥了,好像一肚子的指责咒骂憋着说不出来般的扭曲。 “老妖妇!你简直丧尽天良!你知道我养那些东西多不容易吗?你知不知道降头术是要三更半夜起来挖尸体特恶心还时间长?你居然就这么给我破坏了?!咱俩没办法好好相处了绝交吧。” 慕颜夕轻描淡写的在发过去一条短信,“好啊。” 高昭然一副吞了苍蝇吐不出的绝望模样,过了片刻神色收敛,再发一条短信回去。 “言归正传,我那些东西不是白养的,也不能死了都不知道是谁给弄死,凭我对沈小美人身上气味的熟悉,不是她。” 慕颜夕眼尾一勾,目光冷淡许多,停顿一下回给她信息。 “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猜到是谁做的,而且它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手段,先处理好佛道交流大会的事。” 高昭然一脸的幸灾乐祸,“告诉我告诉我,谁啊?我以后遇到了也好找她报仇不是,起码要赔偿我损失的费用。” 慕颜夕眸色渐渐深邃幽然,像暗流涌动的长河,像冰冷潭水里的漩涡。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它的身份,不过,这个人,除你之外,我们很多人都见过。” 高昭然恍若不很在乎,刚刚的问话不过是要满足她的好奇心,将手机盖在掌心,转头朝慕颜夕轻飘飘的说了句,“那算了,好稀罕么。” 慕颜夕语气幽然,衬在逐渐暗淡的天色里,婉转好听,“我这是为你好,很多事情不懂就有很大机会不沾染上身,你孤立无援,碰这些并不是好事。” 高昭然并没有恼,看着她半晌,凑过去低声道:“不是我想沾,老妖精,身不由己这个词你比我更明白,相识一场,你多少都帮了我几次,还可能解决我族里遗传百年的问题,我对我是有恩的,我要是能知道,起码日后你不幸身死,好歹有个人知道你死在哪儿,能帮你收尸,你的身份,不该简简单单的曝尸荒野。” “谢谢。”这句客气出自真心,慕颜夕似是不很在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要是死的那天,恐怕是留不下尸体。” 她伸手在高昭然的肩膀上轻轻拍几下,笑容锋利凌然,如同暗藏锋芒的兵刃,“我是妖族之主,我死了会群妖动乱,生灵涂炭,多少世的功德修行都会化为乌有,他们不敢。 高昭然笑了,明媚张扬,似是春夏开的正艳的牡丹,“这世上疯子还少吗?” 她闭上眼,一派悠然自得,下雨了,细细密密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车窗上,融成大片大片朦胧模糊的水雾。 慕颜夕返身坐回萧墨染旁边的位置,她淡淡的看过来,眸色乌黑润软,仿佛漆沉的明珠,“说完了?”她的手放在腿上,隔着一层绵柔的青衣道袍,干干净净,透过几缕冰凉的檀香。 “纷乱复杂。”慕颜夕望回去,“事情越来越麻烦,我觉得都愁的白头发出来了。” 她柔软头发懒懒的披散在肩膀上,微微卷曲,勾衬着她细白滑腻的颈部肌肤,衣领下隐约露出翩然秀美的锁骨和大片坦途,精致的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魅惑勾人。 萧墨染淡道:“事情大抵都有解决的方法,只你我一叶障目,看不清楚,既然不甚明白,不如走到尽头,那便能一览无余,担忧过深,现下亦是无用。” 慕颜夕侧了侧身体,微微叹息,“我怕的是走到最后是个更大的泥潭,一点准备没有,那可真是连半分机会都没了。” “人力微薄。”萧墨染神色寡淡,宁静的好像超脱于世的神仙,“尽力而为便罢,生死由命,这是定数。” 世上或许没有那些永生永世长生不死的神仙,也没有那么多登天之路,更没有那许许多多世代修行的功德。 还可能根本没有慈悲为怀的慈航祖师,道士,和尚,不过另一种弥补内心的求诉,天道是万物生长的之道,却没有因果循环,善恶报应,但唯有生死,是谁都改不了。 起码她们现在改不了。 慕颜夕认真的看着萧墨染,“道长,你真不适合安慰人,如果我本来就一心求死,原来可能我过半个小时再自杀,给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立刻就不想活了,幸亏你是道士,没有做什么谈判专家。” 前面逸出几声低笑,听不出是谁,却很有感染力,惹的其他安安静静诵经的弟子也笑起来。 萧墨染面色如常,波澜不惊,目光淡淡的看过去,那笑声便没了,只她耳垂红的慢吞吞,似是隐藏的极为羞恼。 慕颜夕嘴角一勾,眉眼弯弯的,分外妖娆诱惑,轻轻捏着她的手腕,整个人依在她肩上,紧密的靠在一起。 窗外风雨渐大,车内安静如初。 时光静好,似是只缘那个人在。 哪怕下一刻万劫不复。 第145章 三人行 这场雨下的真大。 整整一个下午都不曾停歇,一路上的汽车轰鸣发动机低闷的声响里,随着是断断续续的小雨,越来越大,直到天边昏暗的尽头闪烁着狰狞雷霆,从峨眉一直下到成都。 偶尔穿过山道,距离不远的山峰因为修建公路被整齐开凿成一面面凹凸不平的山壁,在倾泻流肆的大雨下,露出灰白泥土掩盖的褐色岩石。 成都是一座屹立千载的古老城市,从富庶安逸的帝王朝代一路伴着匆匆时光走到霓虹璀璨的如今,时光像定格的光影曲线,又像被深深埋葬的一段化石,不曾有过开口,却能诉说经过的年华。 慕颜夕倚靠着萧墨染的肩膀,瘦瘦弱弱,让她感觉格外安逸,车窗外是越来越近的城市,稍黯的灯火映着萧墨染莹白的脸。 慕颜夕仔仔细细的瞧她,道长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开始是,现在是,不久之后的将来,她也没可能改变多少。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热切,萧墨染似乎有些不自在,慢慢回头,“盯着我作甚?” 慕颜夕想了想,依然不放弃的胶着在她脸上,“你好看啊,多看看不行吗?不仅看,等回家我还要把你照下来。” 萧墨染低头,水润透彻的眸子暗暗的,忽然轻声笑着,“怨不得你不顾世人指责轻视,一意孤行要做卖姑娘的生意,原是这样好色。” 慕颜夕轻飘飘一个白眼,“墨染,一夜夫妻百日恩,凭咱俩的关系你不应该时时刻刻扯我后腿。” 萧墨染依然柔和温暖的望着她,语气很淡,“哦?” 慕颜夕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萧墨染笑了,好像以前她虽然不笑,可眼睛还是温柔的,人轻松惬意,但这些天以后,她分明感觉到萧墨染压抑的沉重,如果初见时候,她超脱于世,现在就是重重的落进红尘里,几乎让人看不到她。 慕颜夕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一心想要将她从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身份上拉下来的决定好还是不好,大概人都是这样复杂且容易后悔,做事下手想都不想,等到纠葛越来越深,才慢慢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要怎么样才能弥补。 但是这又毫无办法,时间不能往回走,过去就算错了,又怎么更正的了。 慕颜夕想不到法子转移话题,自从她倾慕不解风情的道长以后,她毒舌的功力下降的厉害,偶尔连降头师都说不过,给她反呛几句,气的自己直翻白眼,慕颜夕对此深深忧虑,难道几百岁的自己还要步入更年期这一凡人才会走过的环节? 那该有多凄凉。 慕颜夕想想自己被反呛的那几回就心酸的很,忽然想到一个老早就有年头,但是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的话,“墨染,我教你衍灵术吧?” 萧墨染一怔,昏黄的路灯光芒,衬着她洁白如雪的脸,柔和秀丽,清雅淡然,“怎地突然说这个?” 在她看来,衍灵术其实就像各家各派秘典术法一样,总有一些高深精妙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理解的,这种难以复制和难以理解成为各家各派术法传承这么多年没有断绝的原因所在,除了偶然得到的锁魂禁咒,衍灵术这样传自南疆,还是七绝圣殿那位无上秘术的术法,就算有人愿意传授,外人学会的可能性也很小。 “不难的。”慕颜夕解释:“当年乌见尘传我衍灵术时候,告诉我说,衍灵术看来繁杂无比,晦涩艰深,不过,如果有会的人详细解释,学起来一点都不难,起码前几句法诀跟衍灵术该如何在生灵上施为都不难,难的是最后一句,领悟不了,不能使用,到最后衍灵术也就相当于是废了,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诡秘莫测威力巨大,但衍灵术隐秘却不在于这个地方,遇到道行奇高的人用处不大,两人对决的时候起的作用也很小。” 萧墨染对衍灵术的法诀记忆深刻,回想着一句句复述出来,“南朝禁语,巫术衍灵,魂魄为噬,傀木绝行,六法轮回,恒亘逆转。” 慕颜夕一点点摸到她搁在腿上的手,细白手指按进指缝里,和她十指纠缠,声音愈发低一些,“控人魂魄行为,衍生灵体的手段很粗浅,全凭施法者修为高低决定强弱,你身上的衍灵术是乌见尘亲自施为,所以效果惊人,换我来一定没那么强,估计时间都得长许多。” 萧墨染偏了偏头,没有拒绝,“衍灵术既是九瑶禁术,那位就不怕你随随便便给人么?颜夕,你一向不喜信守诺言。” “九瑶禁术多了去,衍灵术也不是唯一的,只不过对领悟性要求太高,而且信守诺言得分人。”慕颜夕倒也不想反驳,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想信守诺言的人,当然会百分之百做到,如果我不想,我也不喜欢这个人,我为什么要对信守诺言,有些事情不能单单以信守诺言这句话来说,比如我想娶你,答应了要去你,就一定会娶你,这几天正看黄历什么日子好,想着挑一个好的去跟无尘道长说明白,把咱俩的事情定了。至于其他的,墨染你看,我身后那么多妖,你背后是那么多出家人的清心阁,她们的命和信守诺言之间要有取舍的话,我相信你跟我的选择一样。我呢,巴不得给乌见尘添堵,要不是那些老和尚老尼姑态度不友好,我甚至可以把九瑶秘藏典籍默出来一份送给他们。” “我是出家人。” 萧墨染抬眼瞅着她,神色淡漠清冷,雨中空灵干净,她雅致高洁,美的一塌糊涂。 “你非礼我的时候可没记得自己是出家人,折腾了一晚上呢。”慕颜夕抿嘴,小心开口问她,“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嫁吧?” 萧墨染依然不说话。 慕颜夕心里毛毛的,犹豫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不然你娶?” 萧墨染略略沉吟一下,在慕颜夕眼尾不停抽动的时候答应了,“我娶。” 慕颜夕:“……”她不想被娶到清心阁当女道妖。 萧墨染见她模样,轻飘飘来了句,“你不愿意?” 慕颜夕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半天,平复心情,“愿意。”多违心的一句话,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违心了。 萧墨染不在跟她纠缠这个话题,慕颜夕一直很喜欢翻旧账,还翻的理直气壮,但是她并不想由着慕颜夕翻旧账,“你曾说,九瑶是古族,绵延久远,其中典籍自然难以尽阅,怎地你……你全记下了?” 慕颜夕想了想,回答:“没有全部记下,少算也有六七成,不过我出来百余年了,也不知道乌见尘有没有继续往里面放典籍,我那时候还小,忙着练习术法,读书识字,九瑶人很多,但个个都跟哑巴一样,成天也不多说几句话,我又跟乌见尘一样住在七绝圣殿不远的寝居里,九瑶对乌见尘敬若神明,能不过去打扰就不过去打扰,她又常常教完了就把我一个人仍在哪儿几个月,闲极无聊,就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是九尾天狐,得天独厚的妖族王者,天分毋庸置疑,自小也是聪明伶俐,看个什么第一遍记不住,再看第二遍也就记得差不多了,九瑶里的典籍又不是白话文,放到现在说出来,可能要一句拆成好几句解释,记下却不用耗费很长时间,慕颜夕最多的就是时间,日积月累,倒是让她看了个七七八八。 手中忽然一紧。 萧墨染慢慢收紧手,慕颜夕熨烫的掌心就这么轻巧落在她手里,不曾稍冷的温温热度,像是将她暖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一如方才那般,定定望着慕颜夕,却不像要开口。 慕颜夕极轻极轻的笑了笑。 慕颜夕的叙述轻描淡写,略去幼时痛失亲人之后的孤苦伶仃,不谈刚到陌生地方的疏离防备,更没提本就居心叵测的鸦神会给她怎样的境地,就这么淡淡的几句话,几百年的光景,好像也不过是这么淡淡的几句话就能说透。 萧墨染尤自记得周武王陵墓里慕颜夕声声泣血的愤恨,声嘶力竭一般,似乎毕生都难以忘怀,不能放下,那样的过去,那样的生活,她不会不在意,她也不会不知道。 乌见尘就像一道浓稠的阴影,沉甸甸的压在心上,随处可见,随之而来,几乎不能逃避,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不出现的时候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仍在原来的轨道,可她一旦来了,就是风雨欲来的颓堂,好像绝望到不能再绝望。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令人绝望。 相比以前,慕颜夕倒是没有再顾忌的时时提到她,其实对于现在她们所处的环境,忌讳不忌讳都已经不重要了,乌见尘逼着她们走,她们也不得不走,反正怎么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别提什么有的人生来多舛,命不由己,这能有多严重呢? 有些人死也不由己,生不由己,死不由心。 最怕世上诸多事情,没一件能是你自己去掌握,到时候回想一生的酸楚,到头来只有两个字。 荒唐。 后座上高昭然似乎累的狠了,软软靠着睡得正香,她一贯放肆张扬,啰嗦又话多,难得睡着的时候很安静,长发轻柔,顺落在胸前,遮着她过分艳丽明媚犹如朝阳的脸,长睫轻眨一下,许是车窗并不严实,透过窗子落下几滴雨水来,胡乱的抹在高昭然脸上,像是花开正艳,空山雨中透着华美的牡丹。 也不是很安静,偶尔会有一声很淡很淡的呼噜声。 慕颜夕蹙眉,看了眼高昭然,转头对萧墨染说:“我离开的家的时候有要求降头师保持卫生,但是我对她很怀疑,回去以后会不会有一个被轰炸过的家等着我整理。” “无碍。”萧墨染淡淡回应,“我帮你一起整。” 慕颜夕得寸进尺,笑的妖娆妩媚,娇美勾人,看起来就很风骚,“那顺便把晚饭做了吧。” 萧墨染点点头,“可以。” 慕颜夕幽幽叹口气,“墨染,你脾性真好。”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再这么下去好像自己很喜欢受虐一样,不行不行,不能给道长这样的印象。 萧墨染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细细柔柔,冰冰凉凉的,她是道士,生长在清苦的山上,肌肤却精致的好似羊脂白玉,许是常年喜欢翻阅书籍,指尖有微微薄茧。 “我该待你好的。” 慕颜夕没什么太大反应的样子,哪怕心里极为欢喜,表面上也学着萧墨染一般不漏分毫,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晴朗夜里璀璨的星辰,她感觉自己所求很少,现在,只留下一个萧墨染。 行驶的大巴开进成都,雨水倒映着多彩霓虹光影。 远处高楼大厦,静谧民居,此刻万家灯火,灼灼耀眼。 平静和不平静,从来鸡犬相闻。 却老死不相往来。 谁都不知道谁。 第146章 青玄观 到站了。 青玄观正处闹市范围,周围没有大型停车场,停不下三辆载客近七十人的大巴,好在一早就预料到这里的位置路况,旅游局的工作人员提前安排好了车辆停放地点和接待者,就在青玄观背面临街一栋大厦旁的地下停车场,下车以后可以抄小路绕道青玄观,只雨下的太大,路有点不好走。 那吴姓的先生陪着笑,挨着向诸位车上的高僧道长解释,列位都是佛道修行上大有成就的人物,慈悲和善是一点,不过与人交往欠缺不少,平平淡淡应过去,猜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倒让吴先生心里七上八下。科学社会,自然是以科学解释为最正确的行为标准,他对这些吃斋念佛的人很不以为然,有什么好修的,堪堪辛苦一世,莫非还能真得修成佛祖?那世上那么多同样修佛修道的人,怎么没见着神佛满天飞,外来旅游的人上那些寺庙,也不是因为心里对佛祖道祖有多虔诚,而是历朝历代修缮维护的寺庙建筑非常美,寻开心来了,这可和他们念的经求的平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如果这次不是慕颜夕的缘故,官方是不会派人负责这种交流大会。 趁着车速减慢进停车场,吴先生一溜小跑上了末尾的第三辆大巴,边向慕颜夕解释,边暗自观察她的表情,待见着慕颜夕虽有所关切实际上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便放心了。 远处站着一排身着工作装扮的人,有男有女,手里拿着雨具,他们得到交代,等大巴停稳,客客气气一个个接引车上的高僧尼姑下来,这些人还好说,毕竟年纪大些,清修生活又苦,平时也是多有弟子分担一些杂活重活,道谢之后,便跟着接待人走了,只是苦着跟着师父来的小徒弟,本就一心念佛向道,修行以外每天必须的活计也自食其力,哪里给人如此周到的服务过,浑身都不自在,尤其那些年纪小的尼姑道姑,给接引的女工作人员身上各种各样的好闻香水味惑的迷糊,有几个女工作人员性子好活泼,便陪着聊开了,小尼姑听话的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什么说什么。 高昭然一直跟在后头,偷听人家聊什么,笑的花枝乱颤,好像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慕颜夕淡淡瞥她一眼,不着痕迹的抬腿在她脚后一磕,高昭然身手好,晃几下就稳住了,转而狠狠瞪着慕颜夕,不用问,这么低俗无聊的人就是她,不可能有别人的,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这么闲这么欠。 慕颜夕学着萧墨染的淡然清冷,似模似样,好歹她现在承着清心阁的名声,总不能给萧墨染的娘家丢人,不知道会不会遇到熟人,而且是嘴碎的熟人,万一不怀好意故意提出自己的职业就麻烦了,她觉得想想对策以防万一。 萧墨染看她微微紧张正经,低声问:“你好像有些紧张,怎么呢?” “我怕遇到熟人。”慕颜夕回答的痛快,锲而不舍四处观察,避开可疑人物。 萧墨染不明所以,皱了皱眉,“你惹事了?有仇家来寻你?”这样说不通,慕颜夕混迹成都多年,何等八面玲珑的人物,她怎会随便得罪人。 慕颜夕顿一下,想了想解释说:“不是,我仇家全死光了,我是怕有哪个不开眼的见到我,张口就是慕老板你回来了倾色瑶池怎么就去重庆呢让我想找个贴心的女人温存一下都没地方,我已经遇到好多个说这话的,都是些纨绔子弟,说话不分场合,让他们这么一宣扬,我的脸往哪儿放。” 慕颜夕正色道:“我是不介意他们说事实,只不过我现在和清心阁走的近,这样的事说出来,你们不好看。” “无妨,佛道两脉以慈悲之心长存于事,若连世人些微差错都容不了,心胸狭隘,如何正名传道,岂非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他们纵然心有芥蒂,却不会与你为难。” 萧墨染宽慰她,倒是没觉得有这么严重,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道虽不是一脉传承,可慈悲之心还是差不许多的,只要慕颜夕改邪归正,些许虚名不用计较,清心阁数百年清誉,不是些许小事就能毁了。 “那感情好。”慕颜夕顿时轻松不少,戒备还是没放下,撞上萧墨染的视线,脸色不合时宜的红了红,赶紧散去心里剩下那丁点羞涩,现在正是和清心阁交好的时候,无论将来迎娶萧墨染,还是私底下共同进退,印象分还是能拿多高拿多高。 她左右瞄瞄,幸好没人注意她,不然自己这纵横卖场经手无数姑娘的老板微信何在,可惜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巧合的像是会读心。 高昭然兴致勃勃跟着那些小尼姑在走,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想要和慕颜夕分享,她俩本质都非常恶劣,只不过一个心思外露,一个腹黑狠毒,她正回头就瞧见慕颜夕脸红,怔了下,然后就给慕颜夕一巴掌推回去。 高昭然没理她,想了想自己刚开看到的画面,忍不住问萧墨染:“道长,你调戏她了?” 萧墨染神情淡淡,声音泠泠若珠玉清脆,“没有。” 高昭然罔顾慕颜夕翻的快抽筋的白眼,下一句就掀她老底,“那她为什么脸红?啧啧,老妖精你现个原形让我看看,我瞧瞧你的毛得多厚,你居然脸红,是不是月亮今天不出来了。” 慕颜夕冷哼一声,“怎么,你是觉得今天不够刺激想来点新鲜的?我现出原形以后,明天所有新闻头条都会是动物园狐狸基因变异,一夜之间堪比大象,已有多位市民受到惊吓,然后出动武警部队过来抓我。” 高昭然嘿嘿一笑,没说话。 萧墨染眸色微沉,原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心思,最后忽然说了句,“颜夕,你为甚脸红?” 高昭然悄悄给她举个赞。 慕颜夕脸上挂不住了,阴晴不定的望向萧墨染,果然让人正经非常难,让人不正经很容易,有这么一本正经打趣别人的么,谁说的她就不能脸红,谁说的狐妖不能觉得羞涩,谁说的妖精不能一片赤子之心。 她怒道:“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 高昭然一向得寸进尺,利落的摇摇头。 萧墨染略略探手攥着她蜷着的手,慢慢抚平,眉眼温和清澈,“你晓得如此不好受,这便恼了?” “萧菩萨,你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吗?”慕颜夕脸色一正,装作浑不在意,“一个个联合起来,你们当我是旧社会的恶贯满盈的地主呢?你打击我,大不了我下次再打击回来,来日方长嘛降头师,你说是不是?” 高昭然却不给面子,朝着萧墨染灿然一笑,美的艳丽逼人,“你说什么?我最近听力不好有点听不见,哎呀,我们快走吧,道长你看,人家都走远了。” 下雨时候少有闲人还在外面闲逛,大多有已经回家吃饭,停车场里空旷的很,响着高昭然得意声响的淡淡回音。 慕颜夕懒得计较高昭然睁眼说瞎话。 雨下的太大了。 路面上蔓延开来积聚的水层,他们从小巷走,每个出家人身边都站着一个工作人员,举着雨伞给她们挡着,那些弟子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撑伞,她们却因为得了领导的嘱咐不肯退让,坚持继续这么服务下去,惹的几个单纯小尼姑小道姑眼睛微红,内疚的不得了。 堪堪赶到青玄观,衣服都湿了大半,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黏的很不舒服,观里灯火通明,一样有弟子在门旁等候。 观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目和善,一身干净道袍,手上搭着拂尘,见有人来了,向清心阁的无尘道长迎过去,他是同道中人,对今日来的得到高僧和师太也颇为熟悉,只不过论声势名望,无有能及清心阁,便是清心阁掌教首徒清莲居士测福避祸的能力,成都城内就少有人不知道,何况测算祸福只是偏门,听闻清莲居士与道法上天资甚高,见过之人无不夸赞,如此出色的弟子,如此鼎盛的名气,清心阁独占鳌头已是十拿九稳,他当然得有主次之分。 青玄观里的弟子引着众人去安排好的地方沐浴休息,弟子能走,师父可不能走,一身雨水寒凉透骨,还不得不和青玄观主敷衍几句。 那些大师身上袈裟佛衣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其他人还好说,尤其得道高僧,无论他佛法多精深,天气可一点面子都不给,该下多大下多大,光溜溜的头上给雨水冲的油光水滑,沿着脸不断往下淌,人老了,皱纹就多,弯弯曲曲像哭一样,狼狈不堪。 高昭然笑的肚子疼,使劲往慕颜夕身后藏,慕颜夕不断听到她压抑不住的笑声,其实她也觉得挺好笑,这些人哪里还有以往宝相庄严的样子,落汤鸡似得,反而衬着清心阁一众人淡然自若,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他们可是不知道,清心阁的伞略大,两把伞完全能将一个人遮的严严实实,可接引他们的人可没对待清心阁那么精心,半随意的举着,伞还带着一圈花边,看是好看,但是无形之中伞小了一大圈,伞骨也软,被风一吹就翻了,走了一路,有半程都是淋着。 慕颜夕笑的欢,眼睛微微眯着,尾上轻轻勾一下,妩媚惑人,萧墨染神色寡淡,瞧她片刻,便转过去不看了。 慕颜夕攥着萧墨染的手,原是碍着人太多要放开,可是心里却不愿意,索性不管不顾的牵着她,再往她身旁靠一靠,离的近点。 萧墨染一袭青衣道袍,干净整洁,发髻束的一丝不苟,萦绕的雅致檀香揉了雨水透彻的清冷味道,纯粹的好似冬日深雪中浅白梅花。 她道:“颜夕,师父还在那旁,我且去稍作处置,少些时候回来。” 慕颜夕点点头,“好啊,我就在堂里等着你,你忙完了,我跟你一起回家。” 参与佛道交流大会的人全部都住在青玄观,萧墨染身为清心阁首徒,按理是不应该这个时候住在别处,倒叫他人觉得与众不同,是有别的私心,只是她连日来的见闻对她多少有些影响,自己心里想不透的同时,连带着对慈航祖师的尊敬都弱了不少,此刻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好在无尘道长对她很了解,没有强令她们在一处。 经历过各种劫数困难,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有什么是看不透想不通的地方,只是人心最是难测,劫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你不曾注意的当口纷至沓来,让你措手不及,虽不至万劫不复,可到底是没了初心。 初心难以保持,就像传世的山水画总会有损坏的一天,无论保存它的人多费尽心思,多尽心尽力,哪怕它一直没有被取出来观赏过,也会有细小到难以察觉到灰尘落上。 许多事情避无可避,总还是要面对。 高昭然见慕颜夕不住的往门口看,好奇问:“老妖精,你在看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慕颜夕平静回答,依然注视青玄观门口,目光高深莫测,“她应该是快来了。” 高昭然撇嘴,“听你这么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慕颜夕笑了笑,“月生日落,阴气渐浓,成都是古都,风水很好,旁支龙脉就在城下,商业兴旺,富足闲散,是很少会有阴邪鬼魅的东西存活,就算有人养成,除非有大能耐,不然,凭它的特殊气韵,多半也不成气候,不过有一个例外。” 高昭然顺着追问:“什么呀?你别吊人胃口。” 慕颜夕却不直接回答,精致的下颚微扬,眼眸弯着,妖娆放肆,“你见过不就知道了?” 高昭然刚想再说,忽然给她打断,“别说话,来了。” 她也朝门外看去,却见一辆奔驰车停在门口,司机出来,撑开伞,跑到另一边打开后车门,有个女人从后面出来,直起身,举止端庄大方,悠然从容,似潺潺细雨,润物细无声,她出来之后紧接着又出来一个女人,容貌绵软乖巧,清纯漂亮,安安静静的,斜落的碎发遮了左边眼睛,露出一点点来,漆漆沉沉。 高昭然愣道:“怎么她和沈凝一起来了?”她转头瞧见慕颜夕毫不意外的神情,一下子懂了,肯定是她叫的。 慕颜夕抱着手站在堂里,灯光明亮,浮光掠影里,映着她翩然一束的身姿,修长挺直,透着淡淡的不近人情,锋利而刻薄。 沈凝一眼就看见姿容出众惹人注目的慕颜夕,朝她轻轻一笑,软糯甜美,好像纯良的学生,她走在女人身后,那女人看不到她的动作。 那女人温和的对门口的青玄观弟子说,“你好,我是朱翊,普济寺的鸿善大师门下俗家弟子,我是来看望师父,麻烦你进去说一声。” 青玄观久在闹市,称呼上也不和别人一样用施主之类的敬称,只平凡说一句,“朱小姐请进,鸿善大师刚刚才到。” 明胜集团朱家和李家相比并不弱几分,新闻度也比低调的李家高,朱家二小姐大张旗鼓回来,青玄观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痛快就放行了。 朱翊也看到慕颜夕,正想见过师父在过去打招呼,忽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堂内的高僧师太齐齐的朝她看过来,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奇怪的紧,她环顾四周,都没有见到鸿善大师。 朱翊给他们看的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却停了。 气氛凝重的厉害,一下子变的有些诡异,莫名其妙的,高僧道士不说话,青玄观里的弟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也不敢不说话,一时间整个青玄观都安静下来。 除了不知缘由的朱翊,其他人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慕颜夕神色微妙,侧头问:“你听到了吗?” “当然听到了,我又没聋。”高昭然惊讶的回答,缓和片刻才恢复平常样子,“你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她?众目睽睽之下?” 慕颜夕不以为然道:“谁让她们一个个装模作样不肯认真,我只能来阴招。” 高昭然沉默了。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声音虽然大,却掩盖不了朱翊身上隐约的一丝阴郁气息,或许在场道行高深的人太多,以至于纠缠不死的怨毒也有些惧怕。 紧接着。 凭空一声凄楚低泣,好似含着万分的怨恨痛苦,幽幽的响着,飘飘荡荡,堵的人心里发慌。 那些高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朱翊身上模模糊糊凝出一个影子来,转瞬又消失了,说是消失,其实更像深深藏进她的身体里,如同跟她血脉气韵纠缠在一起。 又是一声幼童低语。 尖锐的,笑声。 第147章 好姑娘 一声手机提示音瞬间打破僵硬犹如泥潭的气氛,让许多人默默松口气,但仍是不着痕迹的打量朱翊,朱翊站在原地,高处遮挡的伞檐落下丝丝缕缕的水滴,她像是站在水幕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 她稍稍往后侧一下,目光落在前面,迎着看过来的人微微笑着,却问沈凝,“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就算心思再不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到谁是事情的中心,虽然她自己毫无所觉,若是在其他时候,沈凝并不是一个好的询问对象,但现在谁的眼神都很怪,唯有沈凝还算正常,就像一早料到。 不过她不一定会回答。 沈凝略低头,朝着慕颜夕处轻描淡写看过去,捏着手机放进衣袋里,“这个不关你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翊一向不会勉强别人,她好奇心实在是不重,这次却有些强硬,“他们那种反应,你说跟我没关系我会信吗?我觉得我需要知道。” “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沈凝语气软糯清甜,像是新酿带着谷物醇香的酒,只是陈放时间太长,内里都凉透了,“我对你无可奉告,你真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你的师父,鸿善大师。” 朱翊气急,神色变幻不定,想了想,还是忍下去,相处几天,她也知道沈凝喜怒无常,油盐不进的性子,追着她问还不如直接找她上司慕颜夕,反正这些人反应这么大,他们都不急自己急什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谁还能有什么危险的念头。 正在这时,鸿善大师来了,面容苍老,眉目和善的老和尚,远远朝着朱翊点点头便不再做什么,和身旁的人随意攀谈,刚刚的事情好像从未发生。 慕颜夕趁着人多,悄悄凑到萧墨染身边,拽了下她的衣袖,她周围不仅有清心阁随行的弟子,还有一些其他寺庙道观的人,之前还聊的好像挺投缘,朱翊进来以后,注意力就都到她那里去了,她们的辈分算起来是萧墨染最尊,她不开口,谁也不愿先说话。 萧墨染一直注意走过的朱翊,直到她到鸿善大师面前,才错开眼,正巧慕颜夕拽她,向其他人致歉以后,便跟着慕颜夕走到不起眼的地方。 慕颜夕地给她一个手机,划开锁屏,显示短信页面,联系人是小凝子,短信内容不长,是一个阴历的生辰八字,萧墨染细细看了短信里的生辰八字,又望向大方得体,笑语嫣然的朱翊。 慕颜夕到底和她相处许久,对她的心思猜不到全部,也能在某些事情上猜个*不离十,她偷偷告诉高昭然,“降头师,道长这表现不同寻常,估计咱俩猜对了。” 高昭然嬉笑一声,没说话,眨也不眨的盯着朱翊。 萧墨染回神,淡淡的瞧了两人一眼,“你们可有甚要说?”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高昭然仿佛丢了魂似的,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黏在朱翊身上,羡慕又欣赏的模样让远在数十步以外的朱翊不住的皱眉。 慕颜夕眉眼轻轻弯一下,“我和降头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的命相非常古怪,好像本身已经断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给续接了一样,只不过这种续命和借尸还魂差不多,人还是那个人,长相什么的都不变,可内里就千差万别,简直是直接换过一个人。我对命数知道不多,就能看出这些,道长,你觉得怎样?” “朱施主年岁27。”萧墨染删掉短信,将手机还给慕颜夕,“八字属木,却是乙酉月生人,那年甲申月戊寅日立秋,朱施主生辰已过立秋之时,秋以金为旺,金生水,水在秋属相。生金者为土,土在秋属休。克金的是火,火在秋属囚。木在秋属死,施主八字弱,于日主不利,五行尚衰,四柱于日主少帮扶,八字暗含凶煞,对日主冲克极大,是短命之相,活不过五载,便会意外身死。” 慕颜夕认真的思考一阵,“道长,其实我没有听懂,不过最后一句很好理解,她早就该死了,但是多活了二十多年,她借了别人的命,对不对。” “不错。”萧墨染点头,“朱施主面相亦有差别,你可细细观看,五官眉山眼鼻为甚,多有暂顿突生之感。” 慕颜夕迟疑一下,眼尾轻然勾起来,“这我怎么看的见呢,道长你等一下。” 她拿出手机就朝朱翊走去,客气聊上几句,很是熟稔的搂着朱翊来张自拍,朱翊本就不喜欢这个没原则没底线的女人,见她如此自来熟亲切又热情,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只觉得她是无事献殷勤,一定没有好意图,耐心跟她拍张照片,拍完赶紧就将人推远了。 手机像素好,自拍很清楚,慕颜夕点着照片仔细研究一番,确实跟萧墨染说的一样,表面上看朱翊五官端正,精致漂亮,容貌温柔婉约,自然而然的华贵优雅,可看的时间长了,总感觉会有些别扭,就像是一个成人的面目轮廓里暗暗隐藏了一个未张开的另外一个轮廓,这种细节不容易被注意到,陌生人没有耐心对一个人这么细的观察,而熟识的人又见惯了这模样不会觉得有什么,所以到现在也没多少人发现朱翊这种奇怪的长相。 现在慕颜夕将略显怪异的地方连一下,赫然就是一张还未长成的孩童的脸,只不过在这基础上,往后的地方快速的长成延伸,变成现在的模样,没注意到的时候算是看的过去,注意到以后再看,感觉是要多不协调就又多不协调。 慕颜夕饶有趣味的看向朱翊,一容两面,这一趟果然是不虚此行。 高昭然蹭到萧墨染身边,抢过慕颜夕的手机瞧着,别看她一直都注意别人,对她们的话可是一字没落的听完了,“道长你说,那张脸才是她的脸呢?” 萧墨染淡道:“且看她现在是何人,才可断定这模样属谁。” 慕颜夕笑了笑说:“这个不难,她命格中有生死冤孽缠身,这冤孽还是孩子,必然是她五岁时候窃了别人的命,五岁时候她本该死了,容貌也就在那时候定格,不在长了,可是后来她成功续命,原来的脸的主人,寿命已尽,她自然就长成被借之人该有的样子。嘿嘿,命属的冤孽小鬼,那难缠的厉害。” 萧墨染轻然叹息,眸色幽深漆沉,“她所借之人非同一般,是天命凤格,朱施主本是凡人,且八字衰弱运势寻常,本非天命之人,如何承受的起凤格托降,恐三十岁后多灾多难,若非意外身亡,便是难得善终。” 高昭然接话道:“不会吧,我看她虽然小鬼缠身,但是身上气韵旺盛,是大富大贵的命,就算因为天谴早个几年,也不应该是不得善终或者意外死亡啊。” 慕颜夕瞥她,伸手将她扯开萧墨染身边,把道长小心往自己身边藏一藏,好像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藏起来谁也不让瞧见,“你懂什么,命格好是命格的事,跟身体好坏没什么关系,天命凤格是命相里极好的一种,一辈子顺风顺水,无风无浪,贵人众多,有些危险也能化险为夷,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坐享荣华富贵,阴邪不侵,疾病不降,临死时候也是安安乐乐。可是朱翊不一样,这命是她抢来的,不属于她,她没有承受天命凤格的身体,而她原来的身体是个早死的身子,气韵可不是一般的衰弱,天命凤格是先天火属,五行之中,木生火,朱翊原来的八字是木属,身体和生辰命格相配是早衰,遇到先天火属的天命凤格,可不是抱薪救火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抱着稻草扑进浇了汽油的火焰里,你觉得能活多久?” 慕颜夕满是幸灾乐祸,一如既往的冷血无情,继续道:“何况她还招惹了命属小鬼,比如她这样折腾还能活个十几年,有小鬼日日纠缠,天命凤格受阴邪滋扰,又因为小鬼本是天命凤格的主宿魂魄,凤格奈何不了它,凤格日益强盛,朱翊被这么折腾,估计就只能活一半年月了。” 高昭然当做没看见,死活黏在萧墨染身边,气的慕颜夕险些要活劈了她,萧墨染蹙眉,不置可否,稍稍往后让一步,离着两个人都远些。 高昭然纳闷说:“话说回来,道长,老妖精说的对不对?在理吗?” 萧墨染点头,“颜夕虽言过其实,大体也无不妥,命格分阴阳,亦在五行中,相生相克,有盛有衰,便是如此了。” 高昭然好奇的完全不在重点,“那古代那些帝王皇后,自命真龙天子,那是不是除了天命凤格还有龙格?” “是。”萧墨染道:“只是天命凤格,龙魂托生,是秉天地气运而成,天命所归,气韵所崇,如果托世显身绝非易事,承天命凤格之人,八字命途必然极好,不过,若是天下气韵动荡不定,战乱频频之时,就罕有天命降世,贫道熟识史料之中,帝王后妃是天潢贵胄,有此命格也寥寥无几。” 高昭然追问:“这么少?你说几个?” 慕颜夕忍无可忍耐,从旁边一拦,挡在萧墨染身前,萧墨染较她纤瘦,在她刻意遮挡时候只能看到一点点轻易道袍和臂弯的拂尘。 “墨染辛苦,很累了,你既然这么好奇,我跟你说,有天命凤格的人,你也见过,陈阿娇。” 高昭然也不恼,她就喜欢看老妖精飞醋的时候,笑盈盈的回她:“你这不对,陈阿娇前半辈子跟你说的天命凤格还算吻合,后来可是幽闭长门呢,连皇后的位置都被废了,这能说是大富大贵一帆风顺?” “天命凤格的人绝对不可能半路颓败连遭横祸。”慕颜夕挑眉,声音暗暗低一些,“只有一个可能,陈阿娇的凤格到一半的就没了,既然是天命授予,她这么逆着来,反着来,那惩罚也就很可怕了。至于其他人,那不是凤格,而是凤格降生之前,偶尔有些人命数沾染的凤蕴,那些人虽然运气好,也比不得天命凤格,是天生的富贵人。” “那龙呢?” 慕颜夕想了想,道:“秦始皇,汉武帝,武则天,明□□,明成祖,龙运比凤格常见,只因为龙属气韵繁杂,地下暗藏龙脉,可没有凤脉,不如凤格难以捉摸,龙运命数的人,定然会执掌江山。有一点是其他人都想错了,龙可不是瑞兽,它是凶,主战好杀,刀兵一起,战乱频频,天下分崩离析的时候,龙运才容易降生,秉承龙运的人也是生性冷血好杀,它和凤格一样,都是为了平衡天下气韵来,也就是镇压,不过不管是龙运也好,凤格也罢,都有气脉将尽的时候,到了那天,就又开始征战了。” “原来如此。”高昭然悄悄指了指朱翊,“那到底是谁给她换命呢?这跟咱们要处理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萧墨染声音柔和轻缓,“暂不知晓,只此人虽替朱施主借命续寿,却未必是一片好心,多半心思叵测。” 慕颜夕岔开话题,“好了不聊这个,朱翊的事,这么多人看在眼里,早晚都会有人处理,咱们就不要去操心她,时间不早,天气又怎么冷,咱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高昭然表示赞同。 萧墨染道:“贫道食素。” 慕颜夕笑说:“可以,我们吃肉给你青菜萝卜。” 萧墨染:“……” 萧墨染眼眸低垂,神情寡淡平静,“师门再此,贫道该与师门同在一处。” 慕颜夕不顾她反对,拽着她走往外走,“好姑娘,别拗了,我可舍不得你听一晚上的小儿啼哭。” 萧墨染不明所以,“为何会有小儿啼哭?” 慕颜夕坚决不肯告诉她,“你跟我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告诉你。” 第148章 蛰勒上巫 第二日一早。 慕颜夕寻常时候,休息时间随心所欲,睡得晚,起的也晚,可萧墨染带着山上清修二十几年的习惯,同住在一起,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诵早课严的不能再严,晚一分钟都不行,耳濡目染,慕颜夕的时间规划也跟萧墨染差不了多少。 现在比平常的时间还早半个小时,慕颜夕本想再晚些去青玄观,只不过萧墨染觉着师父师妹都在一处,偏偏她住在外面已经很不妥当,再不去一起诵读早课还不知道得给清心阁的名誉造成什么影响,根本不理她故意拖延。 高昭然在楼下车里等着她们。 慕颜夕磨磨蹭蹭的下楼,萧墨染走在前面,天气冷了,青衣道袍外面裹着件深色大衣,映的她脸色浅白透明, 高昭然不耐烦的趴在方向盘上,“老妖精,你的恶习真多,去道观难道你还要化个妆打扮的风情万种才出来?” “当然不。”慕颜夕平心静气说:“我天生丽质难自弃,怎么摧残都是美的,我可跟你不一样,你见过几个狐狸精不漂亮?” 高昭然立刻直起身揉了揉肚子,转头看着萧墨染,“道长,我肠胃不舒服,有点恶心。” 萧墨染不想理这两个人,给高昭然问的没办法,才应付一句,“高施主既身体有恙,清严师妹粗通岐黄之道,待我寻她来替高施主号脉,取些中药熬了小心调养。” 高昭然被她的认真噎的哑口无言,这只是玩笑话,何必这么认真的回答她,而且她不想喝中药。 慕颜夕笑一下,眼尾轻然勾着,放肆又妖娆,伸手将高昭然的脸扭回去,“快开车,我们赶时间的,还得去看场好戏呢。” “赶时间你这么慢。”高昭然小声嘟囔,发动汽车开向青玄观,早上人不多,这个时间点也不是早高峰,倒不算太慢,十几分钟车程应该赶得及。 她有意无意往后瞄,只觉萧墨染比以前还冷,青衣道袍,发髻束的一丝不苟,神情目光极淡,脸色却白,衬着唇色稍红润些,纤柔肌骨撑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像微风一拂她就能散去。 过去见着她还能看到点人气,现在气韵越来越阴柔不说,人也随着气韵一起冷了,言语眼神半点温度都没有,高昭然心里觉得愁的很,将来慕颜夕跟她去家乡,萧墨染定会一起回去,不明不白死她手里可不上算。 车里气氛安静,盈满冷冽雅致的檀香味道,轻飘飘的,如丝如缕,忽一闻到,沁的胸口格外凉,慢慢这股寒凉悄然弥散,延伸到四肢全身,只短暂一瞬,又不觉得曾经那样凉过。 慕颜夕知道,萧墨染诵经的时候越来越多,借由长久参悟的经文换来些许安宁,偶尔勉强自己,却总能在眼底瞧见一抹隐约的漆黑,怎么都淡不了。 萧墨染慢慢在脸上摸索一下,忽然问,“颜夕,我变化甚大,是不是?” 慕颜夕想过片刻,否认道:“没有变化太大,你下山之前只在山上清修,还不知道社会上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龌龊事,现在你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心境有点变化很平常,心的变化会让人也有不一样,但是你还是你,你的身份,性格,都不会变。” “没变。”萧墨染放下手,指尖叠在膝盖上,掌心透过裤子的布料传来微暖的温度,她的声音淡漠平静,“我觉着我变的甚快,以往能救便救,现在该救则救,以往我虽是身在别处,远隔千里,可对祖师的道,渡化世人的宏愿从未更改,只是现下我常常想着,祖师是否当真全无错漏,祖师之道,又能否解世人疾苦,这些……这些都是我不曾想过的事,我不该的,祖师无错,可我想不透,决不了是错,也不能认定对。师妹都已怕了我,是不是,她们觉着我陌生,我也觉着陌生。” “恐惧来自未知。”慕颜夕倚靠过去,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暖着,她似是亏欠,似心疼,眸色轻晃一下,“因为不知道,不了解,无法掌控,人对脱离自己掌握的事情总有一种恐惧感,但她们不明白,其实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事事按照预料的方向进行,就像我不能掌控自己的命,不能将它握在手里,不能逃避开九瑶,你和我没有什么不同,我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道究竟是什么,大抵也跟妖族修行差不了多少,修行有难关,道也应该有,谁能胜到最后,才算真是赢了。” 萧墨染侧身,仍有疑惑,“你觉着,做不到才正常?” 慕颜夕听她语气比刚才轻松一点,“没错,无所不能那是神,我还没修炼成神,你也不是,那么自然,我们就有无能为力的地方。” 萧墨染顿着下,欲言又止,却只是轻然叹息,“有些路便不该走,走了,便不会好活,生灵自有命数,输赢也有定局,这是无法改的,” 慕颜夕脸色一变,瞬间阴沉了些,“你到底在七绝圣殿见到什么,墨染,你别瞒我,我在九瑶多年,你不说,我也迟早会知道。” “你不会。”萧墨染接着她的话跟着道:“颜夕,莫再问了,我的举动尽在她掌握,我不能说,需你亲自去看。” 她恍若有一闪而逝的悲天悯人,慈悲的像是碧绿珠翠上安然祥和的慈航坐像,可仿佛已经路道尽头,怜悯不在,只剩悲苦。 太聪明不是好事,看的透也不是好事,聪明容易在早早看到结局,那便很早绝望放弃了;看的太透,悲喜放在一起衡量,总是痛苦大过乐趣。 聪明人往往早夭,想来大多是天妒英才,可这毕竟虚无缥缈,或许只是因为聪明过头,想法越来越多,只觉怎么做都是不好,不肯再去走最后一步,如此郁郁而终。 慕颜夕容色微冷,眉目妩媚如昔,“我还要再回去一次?”她仿佛想笑,可那笑声涩涩的梗在胸腔出不来,变成闷闷的一声冷哼。 萧墨染道:“是。” 慕颜夕一言不发,手指慢慢收紧,清瘦的身体在座位上不自在的蜷了蜷,她不想说也无话可说,手腕的青翠玉珠紧密挨着,印出一块小小红痕。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要回到那个地方,虽然之前总想着要回去寻找衍灵术解脱的方法,可真到这一刻,明白的需要她再次踏入九瑶,她才知道自己是不愿的,连那里的名字都不想记着。 慕颜夕爱逞强,不到临头不会讲真话,也不会说自己的心思到底如何,她习惯一个人去面对和处理,左右不过一条命,到不能挽回的时候,就是生死两条路,多简单,不用念谁的恩,也不用记着谁的情谊没有还,更不用看陪伴的人死在自己前面。 她对九瑶,九瑶对她,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萧墨染仿佛不曾注意她的一样,就像往常,她的声音平常清淡,“他日我与你同去九瑶,莫要忧心。” 慕颜夕轻飘笑了笑,像是看见一起经过许多日子里,熟悉亲近的萧墨染,坚韧又执着,不敬天,不畏地,慈悲的一塌糊涂,却能让人感到安心,哪怕萧墨染自身压力重重,可只要有她在,面对的难处就不再是难处。 “好啊。” 慕颜夕觉着大概并不是自己比以前胆小怕死了,而是从孤独到有人陪伴,时间短暂却养成了习惯,她留在身边,她就能无所畏惧。 从前因为不在乎而不害怕,现在因为很在乎而不害怕。 在乎到不能失去,在乎到不允许有那个万一。 待她们一行三人赶到青玄观,竟然多数弟子都起身了,帮着青玄观里的弟子打扫整理,昨天一天都在天下雨,天气冷又干不了,青玄观院子里的石板湿漉漉的,有些地方已结冰。 院中的弟子只朝她们行礼示意,便去忙自己需要做的活计,慕颜夕悠闲的好像逛街,瞧见那些弟子一个个眼下淡淡乌青,明显没睡好的模样,唇边微扬,笑的妖娆放肆,艳压群芳。 萧墨染也注意到她们的异常,低声道:“她们怎么?” “不怎么。”慕颜夕轻描淡写回答,“就是没睡好而已,也许……是青玄观的住宿不好,她们认床睡不着。” 萧墨染眸色清清凉凉,淡淡瞥她一眼,一听就知道慕颜夕在胡扯,很大可能她早就知道这些弟子今天会是这样。 清竹老远看见她们来了,紧着跑过去,恭敬一礼,“清莲师姐,师父命我寻你去后堂,师父说……说……” “师父说甚?”萧墨染问。 清竹仔细打量慕颜夕,这才回道:“师父说师姐与慕施主该这个时候来,若慕施主有意,也请慕施主同去。” 萧墨染不动声色,只手上念珠稍停一下,转瞬极快的过去两颗,碰着轻声脆响。 慕颜夕大大方方往前走,“我与道长交情甚笃,情同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虽然我没那个闲工夫去听你们的秘密,不过能帮她的忙,还是去听一下好了。” 这些话在外人面前自是不必说,可清心阁不一样,既然暗中结盟,又有心上人在,少不得平常恭维一番,再解决解决难题。何况这话也不是说给清竹听的,不过是提前给无尘道长个警醒,别来过河拆桥那一套。 高昭然是不能去的,虽然她很想去,最后只得等在外面,好在她这人性子随意,找个人就能聊,也不觉无聊。 萧墨染淡道:“清竹,诸位同道容色甚差,似静修被扰,昨夜可有异事发生。” “回师姐,昨夜并无大事。”清竹想了想,声音压低一点,“夜间亥时三刻,同门师姐妹诵完晚课,习过经书,便已准备歇下,但子时二课才过,院中便响着孩童啼哭,凄厉惨绝,好不骇人,可怪就怪此啼哭一出我等休息的院落便没了,是以师父不曾晓得此事,便寻之后,啼哭处便在朱施主宿的厢房最为响亮,可朱施主久唤不醒,我等不便未得主人允许擅闯厢房,只得作罢,此啼哭至天明方歇,是以院中同道该是一夜未眠。” 萧墨染蹙眉,眼底水光一晃而过,平静安然,“朱施主现在何处。” 清竹道:“朱施主一早便已离开,我等询问过,可朱施主对昨夜之时一无所知,朱施主身份寻常,此等异事,也不好同她言说。” 萧墨染点头道:“嘱咐众师妹,于此事莫要再提。” 清竹应道:“是。” 内堂并不远,只往日人来人往的内堂现在周围空无一人,紧闭的古旧大门里传来阵阵声响,她们才一靠近,便听着有人轻叹一句。 “交于老衲孩童之人,便是其族中蛰勒上巫,赫连凌悦。” 第149章 何为仇 “都在这里呢,看来各位聊得不错,我突然进来,是不是打扰到了各位的雅兴?” 慕颜夕跟着走进来,她像没看到自她出现以后就表情各异的众人和他们极力掩饰的讨厌,人和妖总是对立的,因为他们太贪了,不知道满足,若非清心阁,她从来就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在妖眼里,大部分人都该死,尤其是天天念经迂腐不堪的和尚道士。 那些人都没说话,他们虽然现在不得不让慕颜夕帮忙寻找九尾天狐,却不代表他们愿意给她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的地位,他们不觉得慕颜夕这个妖族之主有资格匹敌。 妖就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妖安安分分守在深林里不出来,可妖本性凶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重返人世的一天。在场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计划着找到九尾天狐以后,就连慕颜夕也一起除掉。 清竹捧着几个蒲团放在末尾,萧墨染在先,慕颜夕在后,方才说话的鸿善大师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却是不再开口。 慕颜夕纯粹给他们添堵,状若无意说:“我们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在座哪位愿意给我讲讲?” 有人沉默不言,有人低声交流,还有人干脆就入了定,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关注正在商讨的事,无一人愿意给慕颜夕复述。 慕颜夕笑道:“不愧是有道之人呢,一个个如此假清高,既然不想与我为伍,那峨眉山下来的时候,又怎么不自己走去?装傻充愣坐上我准备的车,现在端架子出来了?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你们算盘打的很好嘛。” “放肆!”慧明师太怒道:“让你与我等同道本就是念在请你查访九尾天狐的功德上,不立刻斩杀你已是慈悲为怀,莫非要好我等对你这杀伐凶戾的妖物感恩戴德不成?!” 乾真道人冷笑一声:“妖孽好大的胆子,能显露人前尤不满足,竟妄图与我们平起平坐,当真痴人说梦!”他看了一眼无尘道长,又道:“方才之事是同道中秘辛,便是诸位同道门下弟子亦无份得知,岂容你这等妖孽听了去。” 萧墨染忽然开口,“两位掌教言之有理,查访九尾天狐关乎同道存续,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慕施主既为妖族之主,为免偏颇隐瞒,理当避嫌,再者,九尾天狐是同道之事,佛道两派高徒辈出,理当自行处理,慕施主,此处既无你事,贫道送你离去。” 那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萧墨染虽然是他们的晚辈,可却是无尘道长亲传弟子,清心阁未来的掌教,她又多言占理,纵然明帮实偏,但他们也不能像呵斥其他弟子一样训诫她。在座的都是修行高深的方外之人,自视甚高,除清心阁态度暧昧不知有什么打算以外,其他人岂会听从一个妖物的言语,现在这妖孽明目张胆羞辱他们,他们可忍不了,偏偏他们追查九尾天狐心切,但是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传弟子去冒险,这才有求于慕颜夕,被她拿捏一把,清心阁无尘道长本来不置可否,也没有对慕颜夕多亲近,反倒是清心阁第一弟子敲上去跟慕颜夕交情深厚,拿这件事来说项,他们不好与清心阁交恶,不免投鼠忌器。 慧明师太道:“清心阁真是好修养,出得如此弟子,成日与妖为伍不说,此刻还为这满手血腥的妖孽辩驳,你可知她做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等同辈商讨,岂容你胡言乱语。” 慕颜夕脸色渐阴,眼尾轻轻勾一下,强出头的人不是有深厚依仗就是一个白痴,而这个老尼姑怎么看都像一个白痴。 “这么说,你这老尼姑倒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既然你说的跟你亲眼见了一样,你干脆讲讲我都干了些什么凶残的事,好让我听听你能编出什么,能对你心服口服。” “其实我并不想和你们吵架,虽然我和你们这些方外人士永远不可能化敌为友,但是敌对关系已经几千年了,有些话,我想要说清楚。”慕颜夕悠然笑着,眉眼弯弯,衬着妖娆放肆,魅惑万千,她环顾周围,那些人自持身份,况且又是清心阁为主,并没有阻拦她。 慕颜夕问:“我们究竟为什么会成为仇人,你们想过吗?仇者,伤天害理,残祸亲朋好友,为祸世间,都可以算作是仇人,或许上古时候,人族和妖族为生存敌对,那时候我们可以算作理所当然的仇敌,可是现在呢?太平盛世,我们既没有祸害世间,又没有伤害你们的挚友亲朋,我们除了生存,修炼,什么都没做,可你们依然对妖族无比仇视。” 慧明师太冷声道:“妖孽猖狂,生性凶狠残忍,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慕颜夕嗤笑一声,抬头望着宝相庄严的三清道尊,信仰有时候会压倒对错和善恶的界限,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人天天都在念,可少有人能真正领会其中意思。 “你们不食肉,是不想杀生,可你们算算,死在你们手里的生灵,到底有多少是应该死的,有多少是枉死的,你们亲眼看到妖族作恶了吗?还是你们仅仅一念之间就轻断他人生死?你们说的好大义凛然啊,古往今来王朝更迭战乱不休,昏君佞臣层出不穷,怎么不见你们这些人的祖宗舍去性命为民除害?暴君草菅人命不见你们说话,妖族为生存自保,倒是在你们这里变成了倒行逆施,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能得道成佛?众生生而平等,可是在你们眼里,只有人族才是众生。” “妖孽狡辩!”乾真道人反驳说:“妖族寿命悠久,妖法强横,霍乱世间之事不绝于耳,我等祖师有目共睹,更有各派历事书册为凭,铁证如山,容不得你颠倒黑白!此等妖物魂飞魄散亦是咎由自取,我等问心无愧!” “说得好,我也赞成你们杀了那些败类。”慕颜夕赞一句。 慧明师太正待她出言维护妖孽加以驳斥,未想她这么轻易就认同了他二人的道理,一下子就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与她争论。 慕颜夕拨弄几下手腕上青翠玉珠,窗外天色依然阴着,浓云密布,精致玉珠浮着淡淡的浅色碧光,摇晃摇晃,映着她细白润泽的肌肤。 “你们能保证除恶务尽,这很好,可是你们能保证天底下所有方外之人都没有一点私心吗?那些为祸人间的妖固然是死有余辜,可是还有很多无辜的妖也死在你们手里,只是因为你们的贪婪,有多少人不分对错善恶有妖就杀却为的是妖族一身精华内丹?有多少人在得知这些事以后不闻不问或者只是稍作惩戒?你们掠夺他人修行,伤天害理,以为就不会有罪过吗?“ “汉末建安十一年,山东青岛有海妖作乱,祸害平民,有一个三百年道行的虎妖与人亲近,号令附近妖族誓死抵抗,终于斩杀海妖,两天后修行之人姗姗来迟,却是为将那里的妖族一网打尽,剖腹取丹,虎妖保护了数千人的性命,到最后不仅一身修为付诸东流,还性命不保,本体支离破碎,虎首悬挂于城门上曝晒三日,无一人维护辩驳,无一人求情。” 慕颜夕笑了,容色倾城绝美,妖娆放肆,一个一个看过去,眼底冰凉一片。 “以为我在说谎吗?你们各派都有典籍,回去以后不妨自己去看看。这种事比比皆是,不只有这一件,五胡乱华,战乱连连,十六国中意图染指东晋,唇亡齿寒,妖族协助守城,可危机一过,鸟尽弓藏,妖族惨遭凌迟,修行者将它们的妖丹据为己有,帮助自己修行;南宋开禧二年,扬州水患,水蛇妖族巩固堤坝,但最后结果是什么?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剥皮抽筋取出蛇胆内丹。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修行者,恩将仇报,寡廉鲜耻到这种地步,还凭什么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你们替的只是你们自己的私心。你们告诉我,谁有资格评断生灵的善恶,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哦,不对,你们只有能力决定异类的生死,那些法术对普通人是没用的,或许,一个小流氓就能把你们痛扁一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鸿善大师为首的几个和尚低声诵读佛号,他似是相信了慕颜夕所言非虚,朝她双手合十,行礼。 其他人或侧身或低头,皆是不言不语,连方才争执激烈的慧明师太和乾真道人也默不作声。这样的事情骇人听闻,是不能记载到史册里,但是各个门派的典籍都记录的非常详尽,慕颜夕的话是真是假,他们自然是能分辨。 世上众人,私心*千姿百态,谁能说自己真正的大公无私,谁又敢将那些私心想法完全曝露在别人眼里。 人就是这样的,哪怕其他的人都知道他伤天害理,却也希望维持一个表面的德高望重。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人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不是人的妖。 包藏祸心的人因为生灵的善念而得寸进尺,善良的人因为那些败类的陷害而惶惶不可终日,坏人得到了什么,好人又得到了什么?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可是报应在哪儿? 空气好像充斥着僵硬的寂静,香烛啪一声轻轻响动,灰烬落下,轻飘飘就散了,青玄观长久在俗世中,哪怕不是青羊宫那样早早沦落为一个旅游地点,可这里的一切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点功利的味道。 清苦只是修行的一种,受得了凡尘之外的诱惑,才能守得住本心,才有机会得成大道,悟道一瞬之间,修道却要持之以恒。 萧墨染望着那些得道高僧,名门道士,她蓦然惊觉,离山之前,师父说的没错,慈航祖师的道是指引,别人修不了,道就在人心,人不同,道也因人而异。 就像面前的这些人,无论他们有多受人崇敬,门徒弟子有多少,渡入道佛两门多长的时间,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修行者。 是她错了。 无尘道长执着拂尘挥动三下,动作虽轻,声响却大,三清供桌的香炉上落了一层灰,燃烧的细微火焰闪烁不定,香雾徐徐,模糊的看不清她的样子,仿佛雕像,慈和庄严。 “慕施主既受清心所邀,彻查九尾天狐,理当与我等共进退,况此事一成,慕施主功德无量,诸位当日不曾反对,如今却来与慕施主为难,这般出尔反尔,可是我辈同道之人该为之事?” 无尘道长又说:“慕施主有心向善,我辈众人岂能拒之门外,方才之事就此作罢,不可再提,慕施主既有兴,贫道可为施主复述前尘。” 慕颜夕坐的端正,语气柔和,“请。” “这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了……” 第150章 云南边境 时间退回二十三年前。 那时候,明胜集团还没有如今的规模,说来奇怪,明胜集团现在产业规模经营范围可以和李家分庭抗礼,但是在二十三年以前,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名胜集团由餐饮业发迹,但成都餐饮业经营者众多,南北不同风味的酒楼数不胜数,要想在餐饮业独占鳌头根本是不可能。 明胜集团朱氏祖上就在四川,于民国十八年迁来成都落户,因着战乱的缘故,族人四分五裂,散落各地,朱家家族不广,人丁不旺,子孙在商业上的能力也远远不及家学渊远,世代从商的李氏,苦心操持至今也只能算是富贵人家中的普通小户, 至二十三年前,明胜朱氏忽然时来运转,不仅生意越做越大,人脉越来越广,其后明胜集团如有神助,项目合作无一不成,财源广进。 明胜最为鼎盛时候,连李家都要避让三分,有些合作案是李家策划商谈,最后却是朱氏做主,只不过朱氏小门小户,突然发迹眼界依然低浅,还未培养出些商业人才,却养了不少纨绔子弟,那些人洋洋得意,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挣钱不行,败家却易,仗着自家福源深厚,财大气粗,没少抢生意,终于是惹恼了李家,哪怕朱氏福运高涨,毕竟才二十多年,百年世家的底蕴岂是他们能比,被人家联手整治一番,损失严重,自此以后老实不少,踏踏实实发展,才有今天的成就。 而朱氏起落福祸多寡,都与一个人有关,这件事被朱家严令禁止谈论,而且朱氏家业越大,子孙却越来越少,直到朱翊父亲朱远航那一辈,已经是一脉单传,其余家族成员或疾病或意外尽皆死亡,无一善终。 朱氏转运的起因缘由都在朱翊四岁那年。 朱家似乎是祖上福薄,以致家财不兴,人丁不旺,无论请多有名气的风水先生选阴宅迁坟,仍是这般不高不低的,人也不多,直到朱远航这里,不仅有一双龙凤胎,从小聪明伶俐,七年以后又得一个女儿,朱远航掌舵明胜集团,结婚早但生育晚,朱翊出世,朱远航已经四十有余,朱翊自幼乖巧,长相也精致漂亮,朱远航老来得女,喜爱非常,只不过朱翊虽然同她的兄长姐姐一样聪慧精明,可是体弱多病,在私人医院照顾到三岁才能接到家里,回家以后精心调养,却依然是伤病不断。 朱翊四岁赶上老一辈想要回乡祭祖,朱家的子孙后人都会回去,朱翊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便不能独自留在家里,家里照顾的人很多,奈何大人不在,留下孩子总归是不放心。好在祖上所在并不远,地方也不偏僻,算不上长途颠簸,去的时候还没事,可是祭祖刚过两天,朱翊却没来由的病了,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科学的不科学的法子都用个遍,但是丁点用都没有。 朱氏老一辈信佛,与鸿善大师多有交情,眼看着朱翊脸色发白身上滚烫,凶多吉少,不若带过去瞧瞧,姑且尝试一下,反正也没有更坏的情况了,朱远航连夜带着朱翊去求见鸿善大师。 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鸿善大师瞧过之后同朱远航讲明,女子气韵阴盛阳衰,本就容易招惹阴邪魂灵,而且朱翊一贯体弱,便更容易招惹这些,她只是冲煞,并未阴魂附体,没什么大事,后面的话却让朱远航震惊不已,鸿善大师说朱远航福荫浅薄,命该只有一双儿女,且其子天定早夭,只不晓得为什么朱翊会出世,她的出现有好有坏,好在原是朱远航儿子早死的命稀里糊涂补全了;坏在朱翊不该出生却偏偏出生,她的命是违逆而来不得善果,其兄长早夭命途自然就着落在她身上,不仅横遭惨死还至多活不过五岁,她又这么巧招惹了阴魂。 人死魂出,当入黄泉路上阴司赏善罚恶之后转世投胎,可是世间阴魂因贪嗔痴三毒故,寻找一切规避的方法滞留人间,成孤魂野鬼,阴魂存世多少都会有损伤,魂魄渐渐消散,可贪嗔痴三毒却在留存阳世以后愈发强烈,此消彼长,阴魂迷失本性即成凶灵,最是污秽不过了。 朱翊这么短命的人,再给它们冲撞一下,原本五岁的年月怕是也难活到,只是苟延残喘。 朱远航不忍女儿如此凄惨,苦求鸿善大师想法子解救,可天命既定,远非人力所能违背,鸿善大师于心不忍,却别无他法,朱远航见求助无望,抱着朱翊回家,此后半年多,朱翊再没有清醒过,只靠输营养液度日。 后来,朱远航不知哪里听说,泰国有一奇人,通换命续寿之术,朱远航半年多为了朱翊费尽心思,听到这等消息心急如焚,立刻定机票飞往泰国,千里迢迢找到那个人,将那人请到中国,那人本领非凡,看过朱翊之后,竟然真的有办法,难处只有一点,需寻一愿意换命给她的孩子,这孩子年龄不能超过七岁,还要命格相似,毕竟换命续寿是抢夺他人性命,过于阴损歹毒,命格不似无法续命,年岁太大了,孩子智慧已开,心中怨恨,施术者和续命人都容易遭至天谴。 可是现在太平盛世,又不是兵荒马乱的年月,那时候有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现在哪里能随便就找到如此难寻的孩子,总不能流浪的孩子里一个一个看,为稳妥起见,那人亲自去寻,朱翊天定五岁早夭,农历上生辰已经只剩两个月,如果那人找不到,朱翊就还有两个月好活,五岁一过,必死无疑。 那人不负众望,一个月以后带回来一个孩子,那孩子痴痴傻傻,六岁大小,不能说话,甚至连路都不怎么会走,穿着旧旧的佛衣,好像还是个小和尚。 朱翊是朱远航亲生骨肉,那小和尚再无辜,他也顾不得许多。 换命之术寻常人难以得见,那人也要朱家准备一栋独立房屋,不得有任何人在附近,约莫过了有半个月,朱翊被守在外面的人给送回来,面色红润,睡的香甜,第二天就清醒了,再没有外出几分钟就会受凉病倒的虚弱。 朱远航大喜过望,亲去拜会那人救命之恩,可是守门的人说,那人昨晚就匆忙离开,他们进去看过,除了房间杂乱以外,再没有别的。 那小和尚给朱翊替命,自然是活不成的,只房子里没有见到任何类似尸骨遗骸骨灰坛之类的东西,守门的人也没见到那人出来带什么背包,小和尚好像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 听到这里,慕颜夕和萧墨染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慕颜夕沉声道:“无尘道长,鸿善大师,你们确定给朱翊换命的是个小和尚?” 鸿善大师长长的白眉颤了颤,低诵佛号,却不回答。 无尘道长也不解释,平和安然,高深莫测,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一下,“慕施主心中自有决断,贫道所言,与慕施主心中所想,并无二致。” 慕颜夕蹙眉,幽幽朝着萧墨染望一下。 萧墨染薄唇紧抿,指尖捏着的念珠晃了又晃,她平日里喜怒少形于色,心里有什么事,表面上看不出来,她这般动作,显然盛怒于心。 她眸色寒凉,静悄悄觑着鸿善大师,深若一泓秋水,良久,她道:“贫道初见朱施主,便觉她冤孽缠身,因果深入命理,双生双死,无能解脱,又偶然得见其冤孽真身,却是一个女魂。” “阿弥陀佛。”鸿善大师悔恨愧疚,以致刚才叙述这番话都断断续续的,他似是对那段往事不愿多做回忆,谈也不想多谈,只道:“清莲师侄慧眼如炬,确是一个女魂。” 萧墨染目光一错,再不言语。 其他人低声在议论些什么。 慕颜夕轻轻在她微凉的掌心捏了捏,面不改色低声道:“别恼,跟那种人生什么气,朱家不是贪财吗?放心,我早晚让他们人财两空,打包送给李墨凡。”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再和李墨凡二一添作五,明胜集团再家大业大,最后都得归她。 萧墨染清然看过来,定定的瞧她一瞬,道:“莫要如此胡闹,朱氏远航虽无善念,有伤天和,与其他人干系不大,你切勿这般牵连。” 慕颜夕不以为然,争辩说:“谁让他伤天害理,不给点颜色瞧瞧,折腾折腾,对我多没天理多不公平,我不答应。” 萧墨染低唤道,意思并无斥责,语气却沉:“颜夕。” “行行我怕了你,我不动他们。”慕颜夕装作浑不在意,眼尾勾扬,轻浮肆意,衬着张扬又妖娆。 萧墨染淡道:“颜夕,你我相识许久,于你脾性也能猜测一二,你既打定主意,断无可能轻易更改,怕是你要阳奉阴违,这边应着我的话,那里却暗中对朱氏远航下手,是也不是?” 慕颜夕:“……” 她尴尬的笑笑,“不会。” 萧墨染悠然清雅,淡漠如缭绕的白雾,“当真?” 慕颜夕一时间找不到话题转移,立时正襟危坐,闭口不言,只想萧墨染不要追问跳过这个问题。 真讨厌,猜到就猜到,怎么非要说出来,这让慕颜夕九尾天狐的脸往哪儿放,给人印象都是这人出尔反尔阴险狡诈。 她本就是那样的人,既不善良也不大方,小肚鸡肠还爱记仇,朱远航这事肯定会让萧墨染不痛快一阵,慕颜夕日日护着她都觉不够,怕她给别人欺负了,现在逮住朱远航把柄还不下手? 况且萧墨染不齿朱远航为人,她讨厌朱翊,朱翊重要在她身上的秘密,现在秘密被揭开,她便没什么用了,处理朱家以后,还能卖给李墨凡一个人情,一举三得,多划算。 九尾天狐是天地最为灵秀聪慧的妖族,天赋资质均是出众,慕颜夕又活了几百年,城府心思非一般人能比,况且妖族天性敏感,擅长趋利避害,计较得亏,她心里算盘拨个不停,眼里精光内敛,让暗中注意她的人看着非常不舒服,直觉得这遗祸人间的狐妖又再算计他人,不禁心里打起十二分警惕。 萧墨染瞧她怡然自得的精明模样,摇摇头,心知她现下还算有分寸,便随她去了,对无尘道长恭敬一礼,“师父所言似断续未明,是否此事尚未完全。” 这件事已经完了,不过是朱家的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自朱翊换命续寿之后,朱家运气逐渐强盛,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与此同时,朱家的子嗣除朱远航一脉以外,已是差不多死光了。 不过此事还有隐情,是那个小和尚,二十八年前,鸿善大师云游四方,讲学说经,替人消灾解惑,行至天保镇,那里地处云南边境,属于文山州麻栗坡县管辖,天保镇极为偏远,周围又是连绵巍峨的青山,还有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原始森林,林中植物茂密,再远的地方终年云山雾绕,不见天日。 天材地宝大多生长在人难以逾越探查的地方,原始深林人迹罕至,堪称天然宝库,天保镇守着这样的地方,哪儿有空手不沾的道理。可原始森林地域如此广阔,就算是对周围环境很熟悉的本地人,走的远了,也难免会有意外,他们又不知道这深林里面有些什么,只在外山搜寻还好,不过是些毒虫瘴气,都有法可解,不过有些深入原始森林的人,再没回去过,生死不明。 忽然,有一日,从林子里跑出来一个人,便是已经失踪半年多的镇民,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脏污不堪,有人见了,将这人送到卫生院,这人开始力气大的惊人,三个壮年男子竟然压制不住他,险些给他伤了,可没过多久,那人老实下来,嘀嘀咕咕的,似是神志不清,听不懂他再说些什么。那人一口口吐出黑血,血里还有东西在动,卫生院检查不出毛病,束手无策,正巧鸿善大师就在那里,这几日做事不少,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便将这人抬着去了鸿善大师住处。 鸿善大师不仅佛学精深,对世间奇闻异术也多有所解,检查一番,确认那人中蛊,只不过这种蛊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本不擅解蛊,而且这蛊诡异阴邪,他也无甚办法。 原以为此人定然性命不保,不料晚上镇子来了一个女人,事情才有转机。 那人从山中来,一身白色长服,装束衣衫根本不像现代人的普通装束,乌黑流泻的柔顺长发,只简单簪着,身形修长纤瘦,怀中抱一婴儿。 女子声称可以帮助此人解蛊,镇上的人似乎对山里来的人颇多忌讳,虽然她相貌不错,看上去也温柔和善,可无一人敢与她交谈,那女子提了一个要求,将怀中婴孩托付给鸿善大师,让他带走。 鸿善大师救人心切,一口应下,然后询问她身份,女子不曾开口,却有声音传来,说她是山中寨内祭祀,蛰勒上巫,复姓赫连,赫连凌悦。 鸿善大师心中疑惑,还待再询问仔细些,可那女子轻描淡写,便引得那病痛男子嘴里爬出个黝黑圆滚,形状像是蚕蛹的虫子,头上两个触角,无足无眼无嘴,虫子落地即亡,化作一滩黑水,又让人将她带来的一些叶子煮水给那人喂下去。 女子言明此人三日内必会痊愈,她返身离开,等人追出来,已是不见踪影,镇上发生如此诡异的事,以后没有人肯上山了。 鸿善大师疑虑仍在,奈何那女子再未出现过,他带着婴儿回寺,发现这婴孩居然是女婴,而且天生心智残缺,混混沌沌,女婴最好的去处是交给尼姑庵的师太收留,只不过鸿善大师深觉此事非比寻常,恐怕仍有祸乱暗藏,这孩子又不哭不闹,不会惹人注意,鸿善大师便悄悄将这孩子养下。 因着婴孩身份不便,寺内少有弟子见过她,孩子长的六岁,一直平平安安的,鸿善大师这才略略放心,没想到朱远航离去半年以后,这孩子突然不见了,鸿善大师命弟子遍寻寺庙周围都寻不到她,他悔不当初,深感自己疏忽大意,而致损了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 孩子失踪两月以后,朱远航再次上山寻访,鸿善大师是得到高僧,修行日久,那里会瞧不出朱翊被人逆天改命,冤孽缠身,以致日日啼哭不已,日渐虚弱,他见朱远航害人性命,心肠歹毒,本不愿再管这事,朱远航苦苦哀求,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明,鸿善大师印证一番,发觉换命给朱翊的孩子竟然是自己养大的婴孩,惊怒交加,将朱远航撵了出去,可朱翊无辜受累,承担这种孽报,活的又是鸿善大师养大的孩子的寿命,他心生不忍,便将朱翊留下,收做俗家弟子,以百年寺庙佛光法度镇压。 奈何只镇无解,冤孽日重。 时至今日,已经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第151章 你想要甚 青玄观的古怪安静似乎漫延到归途的车里。 高昭然原本好好奇慕颜夕和萧墨染鬼鬼祟祟进去一个多小时听着什么墙角,可慕颜夕轻飘飘的告诉她不过是有人讲个故事,高昭然立时脸色就阴了,没好气的一路嘀嘀咕咕指桑骂槐。 她实在是气的很,这都入冬的天气,虽是穿的不少,这冷风依然往骨子里钻,站在屋里避风还冷得要命,偏偏青玄观沽名钓誉的很,不仅没空调,连个火炉子都没有,冻的她直打哆嗦,好歹劝慰自己道长的事情重要,偏偏她们只是去听一个故事,一听还一个时辰,简直叔能忍婶不能忍,婶能忍她不能忍。 慕颜夕听着许久抱怨,往常早就不耐烦了,偏生今天像是跟道长修身养性过一样,颇有几分模样,“既然你这么委屈,不如我把故事告诉你,解解闷,免得你无聊。” 高昭然怒,“知道我无聊还不快讲!没良心的。” 慕颜夕状若无意的朝萧墨染看一眼,萧墨染抬眸,静悄悄觑着高昭然半晌,没说话。 她摸摸下巴,觉着自己的手段退步不少,是越来越瞒不过萧墨染了,几乎她想做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萧墨染就能心领神会,从而选择配合她或者反对。 慕颜夕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拿捏,性子如此易于摸索,心有灵犀是夸赞,可放在她们身上,却不知好还是不好。 她将听来的故事复述一遍,九尾天狐最是聪慧精明,记的分毫不差,高昭然安静等她讲,跟刚才变了一个人似的。 高昭然对待熟识的人亲近坦诚,表情神色往往都不如陌生人那般容易作假,她突然一反常态,萧墨染自是觉着高昭然多有异处,莫非这事与她有关?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每次看似告一段落,没多久却又有新的麻烦出现,经历的虽然表面并不像干,可仔细想过,那些事之间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围绕的重重迷雾,拨开一层,仍然还有,彼此牵连。 任何纠缠都有源头,可周围缠绕纠葛,错综复杂,若不能一一解开,便无法掌握其中关窍。 幕后的人已经走到幕前,自然是鸦神暗中推动无疑,但是不是她下的这盘棋,却不一定。 只因人活一世,往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知道己身的*所在就以为自己无欲无求,其实差别不过多少而已,鸦神长生不死,到底也活了这么久,既然没有成神,必然不能免俗,无法真正随心所欲,她是有所求的,一切是围绕着她所求的事情而来。 虽然她们暂时还不知道。 萧墨染眸色乌黑乌黑,寂静的像深夜里静放的明珠,肌肤洁白,眉目清秀,雅致又高洁,“高施主可有线索?” 高昭然一怔,转头瞧她片刻,在慕颜夕把她掰过去之前回身,语气淡的如同平常,“有,很多,也很重要,不过我现在不想说。” 萧墨染指尖念珠一顿,“无妨,待高施主愿意便好。” 慕颜夕眯着眼睛,笑的高深莫测,“降头师,你是知道的太多,所以需要组织组织语言才好告诉我们?”她倾身过去拍了拍前座,指着前面的十字路口,“前面的红绿灯往右拐,直走,去超市,年关将近,多买几个扫把什么的,你回去跟我大扫除。” 高昭然身板挺直,断然拒绝,“不去!” 慕颜夕眼尾轻轻扬一下,凑的更近,“不去你就一个人过年,我还可以打个电话给你的老主顾,告诉他们你是怎么骗钱的,如果他们不高兴了,让人把你抓进去关着,还能省下一顿饭钱。” 高昭然握着方向盘的狠狠抖一下,咬牙切齿,“你这妖孽忒歹毒!不怕这么缺德下去下辈子转生做动物?” “不客气,你不用夸我。”慕颜夕轻描淡写,“我本来就是狐狸,这辈子当够了,下辈子转个老虎狮子的也没什么不好。” 高昭然脸色铁青,嘴角一抽一抽,“……” 慕颜夕坐回去,笑的乐不可支,“看着点,这路人多,撞车你全责。” 萧墨染皱了皱眉,神情淡然,低声道:“莫要胡闹,此处不慎便易伤人,你若无事,待回去再与高施主闲话。” 慕颜夕轻巧的白一眼,“家里灯够亮,足够照明需要,回去谁还带她这个灯泡,我可不想在家里还要三人行,那么*的地方不应该只有两个人过吗,多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高昭然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看着后视镜狠狠的剜她,慕颜夕弓身靠在萧墨染身上,直接当做没看见。 萧墨染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慕颜夕白皙娇媚的侧脸上,“高施主性子率直,不比你狡猾,既没得罪你,作甚一直欺负她。” 慕颜夕仰头,与她的眼睛对着,清楚的看到她的影子落在萧墨染的眼底,倔强的姑娘多数专注执着,她就是喜欢道长这份对任何事都专注认真的样子。 “你怎么能这么评价我,就不能用点智计超群,蕙质兰心之类好听些的词?我跟她闲聊也是为她着想,免得她秘密太多抑郁了。” 萧墨染腰背挺直,衣袖轻轻蒙在慕颜夕眼睛上,语气波澜不惊,“狐妖奸诈狡猾,你往日甚是奸诈,用心不好,近些时日有所改善,却称不得蕙质兰心。” 慕颜夕眼尾抽一下,撩开她的衣袖,真是没见过拆台拆的如此快的情人,正紧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慕颜夕忍不住问:“道长,你真的不是属木头,会不会是你师傅算错了,其实你是千年铁树上的莲花。” 萧墨染认真的想了想,一本正经回答:“师父在乙丑年四月初九收留我,那时我至多满月,以十二生肖论,我该属虎。” 平平淡淡的言语,却让慕颜夕一下没有声音,她望着萧墨染,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似乎能瞧出什么,又在萧墨染平静安稳里变的什么都瞧不出。 慕颜夕眨眨眼,又眨眨眼,突然叹口气,伸手在萧墨染润白的脸上摸一下,“今年除夕你就别回清心阁了,那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我会跟无尘道长说的,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生日。” 相比慕颜夕的温情,萧墨染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神色稍柔和些,“你不必这般紧张,我并不晓得生辰,便也无需同旁人一般费心。” “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从来没有过一次。”慕颜夕说的兴起,细眉微弯,眼尾轻轻勾着,更添几分娇媚妖娆,“我觉得人家过生日挺热闹的,人人都有,咱们两个不能谁都不过,不如就把无尘道长见到你的日子当做你我的生辰,以后一起过,好不好?” “好。“萧墨染眼眸幽深幽深,温柔寂静,“既过生辰,你可要糕点。” “生日蛋糕?”慕颜夕笑说:“这个就不用了,不过人家过生辰都有礼物,我会给你准备,你给我的呢?有没有?” 慕颜夕依的太近,呼吸馥郁而湿润,绵绵密密,如同花瓣上干净的淡淡露水,周围太过安静,萧墨染似乎能听到她沉稳的心跳,像残留在她腿上的肌肤温度,透着火热和执着。 萧墨染轻轻的摸索上她的眉眼轮廓,九尾天狐容貌出众,十分漂亮,可怀璧其罪,姿色也是祸水,无论她如何体谅,恐怕都无法感同身受。 她看不到慕颜夕曾经走过的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也就无从体会万一,她只是孑然一身的活了二十多年,已是养成这般寡淡的性子,慕颜夕又如何能在沉浮之间以后,还能为当初的纯粹干净留有一丝余地。 谁高谁低,又谁是谁非。 萧墨染清淡的笑了下,“你想要甚。”相处时间越长,在慕颜夕不算计着害别人的时候,她对她多数还是容忍的。 慕颜夕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像已经告诉她又像没开口等她去猜,萧墨染灵秀聪敏,一下子想到慕颜夕的意思,脸色不着痕迹的红了片刻,耳垂慢吞吞的越来越烫,她没做声,偏头去看窗外退后的街道和相依相伴的来往行人。 慕颜夕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探手在萧墨染红透的耳垂上捏一捏,“我就知道你不想给。” 萧墨染转身望着她,沉默许久,眸色漆黑又漆黑,语气却不带半分迟疑,“可以。” 慕颜夕心里一颤,好像窒息般紧缩的不能喘气,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了,过一阵,才伸手去攥萧墨染的手腕,她知道自己要的并非是那么个结果,而是一个承诺,萧墨染绝不会出尔反尔,她既答应了,就断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那个承诺可以短到只有几个字,或者完全不是她当时想要的意思,可依然无比重要。 比什么都重要。 第152章 路长路短 超市前的车位不好找,高昭然绕了几圈才停车落锁,她情绪不高,从听见那个故事至现在都有些低迷,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颜夕生性多疑,可高昭然跟她相处这么久,大抵也瞧得出来她并非是那样心眼极多会盘算的人,立时按在肩膀上推一下,趁着过路来往没有车,抵着她的肩往前走。 进入超市,三个人取了两辆手推车,大部分时间是慕颜夕在货架间穿梭扫货,萧墨染和高昭然跟在她身后接东西,幸而她还知道住的房子地方多大,不然瞧她的架势,倒像是要把整个超市搬回家去。 从日用百货到甜嘴儿零食,甚至连垃圾袋都多买了几个,堆的手推车里没地方,高昭然忍不住阻止她的疯狂行为:“老妖精,你买这么多……是要去做窝吗?” 慕颜夕理都没理她,顺手从放碗碟架子上拿下挑好的碗碟,白底青花,简单漂亮,放到推车里,幽幽的看她一眼,“难道你家不过年吗?你这么赖着不想走,我看你是喜欢我那里的房子,就在对面给你租了一套,家具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没有,正好我过来买年货,给你一起捎上。” 高昭然眨眨眼,想了想,她记得慕颜夕的对门是有人的,怎么突然就空出来,“你家邻居呢?你把人家怎么了?住的好好突然搬家,不合常理。” 慕颜夕悠然一笑,十分不怀好意,她顺手接过萧墨染的手推车,低头挨在她耳边,“你猜。” 萧墨染的的声音轻飘冷淡,若落盘的珠玉流淌,“颜夕既不避我,此事应与她无关,究竟为何,贫道并不晓得。” 慕颜夕答的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我现在回到那里住,跟对门那一对年轻小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男人么,虽然不敢真的做什么,那点心思还是有的,那女人把她老公当个宝贝,生怕我哪天抢了他去。” 高昭然憋住没笑,“那小媳妇没找你麻烦?像你这种长得好看还一脸不正经的骚包样,她估计是恨不得撕烂你的脸。” 慕颜夕冷笑:“她敢。”转眼就瞧见萧墨染正在看她,眼眸深的不像话,立时改口:“我谅她也不敢。” 高昭然跟一句,“那以后我就是你邻居?” 慕颜夕扶着手推车四处看,“嗯,你住的近点,方便帮我打扫卫生养养蝴蝶。” 高昭然刚刚还有点感动的心情一下子像被泼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脸色幽绿幽绿的,她现在跟那离开的邻居一样心情,恨不能撕烂慕颜夕的脸。 转到蔬菜区,萧墨染站在摆放整齐琳琅满目的蔬菜前精挑细选,住在慕颜夕家几天,高昭然现在对纯绿色食品相当的免疫,她幸灾乐祸的朝慕颜夕看了又看,“啧啧,我以前可不知道狐狸是吃草的。” “狐狸吃鸡。”慕颜夕反应很平淡,“自从我跟她一起生活,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一个。以前幽魅炽影偶尔会负责晚饭,现在她们全不来了。” “你又说谎,偷吃鸡的那是黄鼠狼。”高昭然摆摆手,“我看你以后也就这个命,吃斋念佛罢,还能抽出时间跟道长培养培养共同话题。” “以后。”慕颜夕低低一笑,突然转头盯着高昭然,“我是九尾天狐,也许到最后的最后,我跟她不会再有以后了。” 高昭然也沉默片刻,好像现在的平和悠闲都是一种虚无的假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撕开那些以为愈合的伤口,露出里面狰狞绝望的黑暗。 “老妖精,你以前不是这么患得患失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你看我,明知道族里的事很可能我依然是无功而返,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 她笑着拍一下慕颜夕的肩膀,“人是难得糊涂,太聪明不是好事,没走到结局,你怎么就知道那个结局就是结局?” 慕颜夕仰头,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白皙莹润的脸上,眸色恍若秋水,揉在灯光里,宛若湖泊里冰凉冰凉的深黑,唇边一弯浅笑,“我过了该是几百年罢,如今才算认真活过一回,我的每一步都无法回头,我也不是无所不能,所以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就格外的惧怕,我不想,但仍会。” 高昭然又沉默了,她并不习惯去安慰别人,只能凭她的想法去劝解,能劝解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清楚,“你也不能这么想,你看看道长,活的没你时间长,可是她心思坚定,哪怕有衍灵术在,她依然能够很好的找到处理的的方法,生死由命,想得太多于事无补,倒不如什么都不想,反而能够做出决断。” 慕颜夕笑了笑,神色柔和许多,“降头师,你就一点也不讨厌我?” “谁说不讨厌。”高昭然啰嗦的数落,“你这妖又小心眼又记仇,脾气还大,总翻旧账,爱占便宜不吃亏,心狠手辣还刻薄歹毒,基本上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慕颜夕的脸一下就垮了,气的眼角一抽一抽,手推车让她握出一个明显的手印,高昭然却话音一转:“不过呢,真小人永远比伪君子更让我放心,尤其真小人还喜欢上了一个真君子。” 她一副十分可惜的模样,“老妖精,你就认命吧,我也救不了你。” 慕颜夕抬眼瞧见萧墨染走过来,紧走几步迎过去,接过她提的蔬菜放进车里,萧墨染身上泛着若有若无的雅致檀香,清透好闻,她的怒意消散一空,慢慢变得平静安宁。 萧墨染看见手推车上的手印,眉间稍蹙,“怎么?” 如此大的力气,她们三人也只有慕颜夕能有这么大的手劲,连这种推车都能捏出别的形状。 慕颜夕实话实说:“降头师惹着我了,一不小心就捏成这样。” 萧墨染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的目光有几分古怪,慕颜夕脸一红,推着车赶紧走,等到结完账将买好的东西都放进车里,超市外面负责收拢推车的工作人员看见慕颜夕不住的吸冷气,他可是亲眼看见慕颜夕还回来的手推车上凹陷下去的手印,这女人力气忒大。 天色尚好,日光澄净,通透而温暖,许是起风的缘故,阳光明媚却也不曾带着多少热意,树叶落的干净,剩下干枯粗糙的细长枝桠,如同生长蔓延的裂痕。 高昭然早早上了驾驶位,留下慕颜夕和萧墨染在放袋子,微风扬起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容貌清净澄澈,素白着一张脸,干净又干净,慕颜夕突然抱上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在这时候,这一刻,她很想靠近她,拥有她。 因为在乎所以患得患失,又因着患得患失而变得更加在乎。 慕颜夕对她的感情复杂到并不仅仅只有情爱一种,糅杂了太多太多,多到她几乎数不清楚,她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人,也就更喜欢这样纯粹执拗的萧墨染。 她是她见过的人里,最倔强的姑娘,倔强到让她以前觉得不可理喻,怎么会有这样迂腐固执的人,不过,慕颜夕的不讨厌,也证明她从开始就并非真的不喜欢。 喜欢会让人软弱,喜欢也会让人坚强,但更多时候,喜欢会让人又坚强又软弱。 她是妖,她是人,无论怀抱怎样庆幸的想法,这都会是她们终将面对的问题,不可逃避,不可退让。 慕颜夕的心思转换的太快了,让萧墨染一时无从想透,自律如她,原是不会允许慕颜夕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纵然有情,也该只是两个人的事,无端扯上旁人便不好,只不过她犹豫一瞬,还是没有推开她,轻轻落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指尖挨到的身体纤细,肌肤柔软,慕颜夕的体温似乎能透过隔着的布料传来,暖的她掌心一片温热,一声叹息缭绕心底,萧墨染眸色柔和清澈,又拍了拍。 慕颜夕似乎抱够了,终于松手,明明挺欢喜萧墨染温情的举动,偏偏要欲盖弥彰的问:“道长一向拘束,怎么不推开我。” 萧墨染低柔笑了,短短一瞬,雅致又漂亮,“你几时变得这般别扭,我若推开你,还不晓得你往后要寻回甚么赔偿,况我虽不欲将你我之事牵扯旁人,可若他人知晓,也并无甚好隐瞒之处。” 慕颜夕转移话题,“是是,你最诚实,我不如你,上车。” 路上萧墨染接到一个电话,神神秘秘的不允许慕颜夕偷听,慕颜夕很想偷听,不过的确没听到什么,直到快到家,萧墨染的电话才讲完,她的表情神色什么都瞧不出,语气平稳的都不像刚讲完长时间的电话,慕颜夕追问几次,她都不肯说。 慕颜夕最后妥协了,“道长,你就告诉我跟你我有没有关系。” 萧墨染停顿片刻,回答:“与你我有关,许是同高施主亦有关联。” 慕颜夕得寸进尺,想多问几个从蛛丝马迹里找出真相,“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次萧墨染考虑的时间略长,望着她道:“这事于我并无好坏之分,我对高施主知之甚少,不敢妄言好坏,于你么,大抵是不好不坏。” 慕颜夕败下阵,萧墨染简直防守的滴水不漏,而且还算不上说谎,只话说的太模棱两可,也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往日里擅长的招数又不能使在她身上,真是好惆怅。 她气哼哼的提着袋子走进电梯,利落的按上关门键,电梯门将高昭然一叠声的‘等等我’关在门外,上去了,高昭然瞪着面前光洁干净犹如镜面的电梯门,哆哆嗦嗦指着半晌,转而愤怒回头,“莲花道长,就她那脾气你也受得了?!悬崖勒马赶紧分手吧。” 萧墨染淡淡道:“高施主言笑了。” 高昭然不敢就这个问题重复第二次,一来是因为萧墨染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她捉摸不准,就不知道能玩笑到什么地步;二来萧墨染现下不仅仅是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还是南疆的那一位,她就算再胆大妄为,那位的事情听了那么多,打心眼里就惧怕。 她抬眼看见电梯门映着萧墨染清雅好看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第153章 离奇死亡 对于近在咫尺的人,有什么反应,萧墨染并非毫无察觉,只不过她不甚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那些微妙变化也就不很重要了。 电梯里四四方方狭小拘束的一点天地,周围明净的钢板将前前后后映照的一览无余,人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场,有的弱,有的强,有的能很好融合在一起,比如朋友亲人知己,有的则会相互排斥,比如仇人。 高昭然觉着这两种都不能描述她现在的情景,她似乎是被萧墨染完全压制,可萧墨染本身并不具有如此浓重的倾略性。 她知道萧墨染不会对她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她也知道不是出自萧墨染本心,可她却本能的感到危险和害怕。 萧墨染越沉默她就越难受,偏偏她一向话少。 门铃响,慕颜夕过去开门,便见着高昭然直勾勾的看着她,慕颜夕突然就从两人间隔的小小距离察觉到不一样的氛围。 将她们让进来,接过萧墨染提着的袋子放到厨房,再分门别类的放好,新鲜食材放到冰箱,干货零食放到上层柜子,果汁牛奶放到下面,油盐调料搁在随手方便的抽屉里。 近日里愈发的潮湿寒冷,萧墨染习惯清心阁的生活,纵然现在是住在慕颜夕这里,出门也从不戴手套,慕颜夕偶尔挨着,只觉她手上冰凉冰凉,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 慕颜夕转身拽着萧墨染走进浴室,先用柔软的毛巾浸水一遍遍在她手上擦拭,时不时揉搓一下,等稍微暖和些,再开热水让她泡着。 萧墨染一直不声不响,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遮挡着丁点痕迹,热水升腾的白雾,在近在咫尺的镜面上凝结成大滴大滴水珠,清透而冰凉,像她眼角眉梢隐隐约约的细碎薄光。 慕颜夕无可奈何,“傻姑娘,是不是高昭然不知分寸,你在她那儿受委屈了?” 萧墨染抬眸瞧她一眼,平平淡淡的,沉默一阵,才闷闷说:“不曾。” “没有才怪。”慕颜夕白眼一翻,“我上来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你就这样了,肯定是降头师那口无遮拦的劲无意中让你难受。” 萧墨染伸手去拿毛巾,却是慕颜夕先她一步取过来递给她,慕颜夕在她脸上摸着好一阵,没有刚才那般凉,还是不放心,又贴到她脖颈处感觉温度,这才放心。 萧墨染往后躲一下,清幽的望过来,“颜夕,你这般喜欢占人便宜,甚是不好。”她至今仍不习惯慕颜夕时不时的亲昵举动,尤其是这人总喜欢得寸进尺。 慕颜夕白眼翻的眼睛都快抽筋了,“谁占你便宜,我要想占你便宜我应该摸这儿,而且你都把我占完了还不让我找点补偿?” 她动作利索,忽然紧贴着萧墨染的腰侧抚上去,在胸口下一点点按了几下,萧墨染立时将她推开转身便走。 追出去的慕颜夕直接瞧见萧墨染和高昭然俩人面对面正襟危坐,但是谁也不说话,萧墨染端着只紫砂杯品茶,举止悠然舒缓,高昭然面前的茶盏似乎已经搁置许久,没丁点热气。 高昭然一方常态的严肃认真,抬手做个请的样子,“坐,老妖精。” 慕颜夕愣一下,“你们这是……” 高昭然绷着脸,“今天忘了吃药。” 慕颜夕抄起茶几上的杂志就劈头盖脸摔过去,高昭然胡乱的挡一阵,一叠声的讨饶,慕颜夕扔下仅剩的几本杂志,坐上沙发,咬牙切齿的,“赶紧说。” 萧墨染端着一杯新倒的茶放在慕颜夕面前,慕颜夕捏着茶杯抿一口,嫌弃的皱皱眉,“降头师,这茶是不是你泡的,真难喝。” 高昭然稍稍整理惨不忍睹的形象,严肃道:“你们说的那个故事,那个人,就是我家族的人,族里的上巫,仔细算算,我出来那年她三十一岁,到现在十二年过去,应该是四十三了。” 慕颜夕眼尾微扬,眯起来,“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想我帮忙还有所蒙骗,你隐藏够深啊。” “这个……”高昭然摸摸鼻子,“我觉得提不提她没什么必要,所以就省略了,老妖精你不能怪我。” “没什么必要?”慕颜夕笑的愈发危险,“连老和尚都被她耍了,如此厉害的人物你藏着,你想让我们傻乎乎的过去被她一锅端吗?” 高昭然呐呐的不敢还口,只得转移话题,“不会的,旁人我不敢保证,她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慕颜夕神色冷淡,转瞬忽然平静下去,“你继续。” 高昭然看她不肯罢休的模样,原本准备一大堆的说辞跟她解释,她结果直接翻篇,反而自己被噎了一下,“我的家族背景很久远,不过关于家族的事情真是干干净净的连个毛都没留下来,只知道很早就有我们这一支,其余的像祖上是谁,祖地在哪儿全都没有记载,族里异病的记录倒是一直记着,但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不过我们的事也不是全部都无迹可寻,虽然没有书面文字留下,但是关于族里,事无巨细完全清楚的只有一个人,蛰勒上巫,赫连凌悦。她跟我们不一样,虽然是族里的上巫,决断整个族群,可似乎好像并不是我们血脉的分支,所以不会发生我们身上的怪病,族中全是高氏,唯有她那一支是复姓赫连,每个蛰勒上巫寿命不同,不过在接任祭祀五年以后,族里会突然多出十个小孩,从来没人知道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因为蛰勒上巫不会离开族里,族里居住的地方又是原始森林深处,人迹罕至,族外会布置迷障防止误闯,不会有外人出现,所以不能肯定那些孩子是不是从外面来。” 高昭然顿了顿,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这些孩子会在族里生活一年,一年之后,她们就会跟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消失,族里觉得奇怪,也有人遍查寨子寻找这些孩子,但没有半分踪迹,然后,只有一个孩子会再次出现,依然来去无踪,从此,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族里下一任蛰勒上巫,跟着现任的祭祀修习,等现任祭祀百年之后,就接任祭祀,执掌族群。族里的人都知道那些孩子的来龙去脉上巫肯定清楚,但是没人敢问,而且就算问了,蛰勒上巫也不会说。可是,这个规律到了赫连凌悦这里就变了,上一任祭祀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的,但是没有人看见上一任祭祀的尸体,甚至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准确的说,是生死不知,在上任祭祀失踪一年以后,赫连凌悦十四岁接任祭祀,五年过去,居然没有孩子出现,反而是在那一年,我突然被她选上,成为下一任祭祀,我跟着她修习十二年,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族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惨死,就偷偷跑出来,逃跑十二年,从中国偷渡到泰国再回来,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萧墨染放下茶盏,声音低缓轻柔,“若是贫道不曾记错,有一男施主来此寻你,颜夕该是见过,此人莫非也是高施主族中之人。” 高昭然点点头,“不仅仅是他,之前在李家墓园,那个声音,就是赫连凌悦的,虽然那样的声音不是我记忆力她说话的语调音色,不过我曾经见过一次她这么说话,我要她教我,她还不肯,我记得很清楚。” 慕颜夕问:“你今年多大?” 高昭然奇怪的看她,犹豫几秒慢吞吞说:“二十八。” 慕颜夕细细想过,“你逃跑了十二年,那个时候你十六岁,如此说来,你被选为下一任祭祀是在你四岁的时候,而鸿善大师从赫连凌悦手里领到那个心智残缺的孩子是二十八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赫连凌悦十五岁那年,四年之后原本应该出现的十个孩子却没有出现,而你成为下一任祭祀,在此之前,是不是每一任祭祀,都不是高氏族人。” 这次高昭然犹豫的时间更长,似乎是事情太过久远,她需要仔细回想才能够确认,“因为没有记录和典籍,族人死的又早,以至于并没有太多的老人在,是不是每任祭祀无一例外都不是高氏我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最近三人祭祀内,确实没有一个是我族内的人担任。” 慕颜夕皱眉:“假设蛰勒上巫的继任人选从不会是你高氏族人,那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肯定是你们遭遇了你们不知晓的变故,这个变故关系族中祭祀,既然是赫连凌悦继任以后的事,应当是跟她有最为直接的关联,毕竟上一任祭祀那时都死去六年了,改变之前发生最为明显的事情就是从不离开部族的赫连凌悦却下山托付给旁人一个孩子。你至多只有一岁,不可能知道这个事情,但这么重大的变化更不该连一点痕迹线索都没有留下,你就没听族里别的人提起过?” 高昭然摇头,否认道:“没有,族里的人对蛰勒上巫敬若神明,上巫有什么指引,族人是半点不会违抗的,连好奇问一问都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听老和尚讲的故事里她自报姓名,我甚至不会认为这件事关系到她。” “这就奇了。”慕颜夕意味深长的笑笑,“听你的意思,赫连凌悦在你的族人里是半点口风都不漏,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既然她这么谨慎小心,连你们都蒙在鼓里,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人察觉,那她又何必在下山将那孩子托付给鸿善老和尚的时候,偏偏自报姓名,倒似怕人不知道是她做的一样,岂非自相矛盾。” 慕颜夕笑意更深,神色微冷,望着高昭然字句清楚的说:“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第154章 除夕 “她刻意的,她有件事必须要去做,但是又希望有人知道,有所变化,甚至,她希望有人阻止她。” 高昭然声音稍低,忽然呢喃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没有再说话,柔朗的日光恍惚刺眼,她抬手虚虚的遮住眼睛,微微仰头,露出她洁白修长的一截颈子,在颈项和锁骨间,衣裳半遮半掩一小片暗影似得胎记。 慕颜夕瞧见了,脸色狠狠一变,僵的动弹不得,她蓦然望向萧墨染,却见她也是一副暗藏惊讶的模样,可萧墨染终是一言未发,只淡淡朝她摇摇头。 慕颜夕慢腾腾将手里的紫砂杯放下,杯口到杯底漫延着碎裂开的细细痕迹,两长一短,茶水洒了一茶几,在她细白手指间沾上些许茶色水痕。 高昭然回神,看见她俩的反应又是一愣,“干什么?你们的表情很奇怪。” 慕颜夕状若无意的俯身凑过去拿纸巾,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胎记,她不想让高昭然察觉,视线停留并未太久,捏着纸巾将手上的茶水擦拭干净。 她说:“降头师,你去对面住一个人多单调,我叫幽魅来陪你。” 高昭然立刻拒绝,“不用不用,你那手下跟幽灵一样,走路没声儿背后没影,我根本都感觉不出她在哪儿,闷成那样怎么陪我聊天,嘿嘿,放心,你的便宜我怎么会不占,明天我就回去收拾行李,反正就是在那屋子里睡觉,大不了我闷了白天多来找你。” 慕颜夕定定的看她,眸色乌黑乌黑,藏着几分复杂难明,轻易的答应了,“嗯。” 高昭然愈发觉得慕颜夕奇怪,萧墨染还算正常,可老妖精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 她在这里待着莫名其妙,隐约的尴尬气氛似乎慢慢延伸铺展,弥漫了整间房子,她瞧瞧萧墨染,再瞧瞧慕颜夕,还是决定暂时闪人,好在刚才买了一堆用具在,也不怕没得做闲着,她跟两个人道别,提起袋子走到玄关换鞋,赶紧闪出去。 慕颜夕一直到她出去都没抬头。 萧墨染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温度透过青翠玉珠漫延到她仿佛霎时间冰凉入骨的肌肤上,烫起淡淡一层浅红。 她清透的声音凝着几丝细微颤抖,那样微不可查,“高施主……是否时日无多。” 慕颜夕定定的看她半晌,浓密长睫乌沉沉的,如同水色沁染的流光,明明青天白日,阳光温暖,却仿佛空寂的涌进大片大片黑暗,遮挡的暗无天日。 她慢慢点了点头。 萧墨染吐息平缓,“可有解。” 慕颜夕僵硬许久,又摇摇头,“没有。”她停顿一下,说:“我遍阅九瑶典籍,又跟着乌见尘那么多年,几乎已经很少有我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是她……她的变化太多,我已没有办法。” 慕颜夕叹口气,“我大概猜着整件事轮廓,不过还欠缺关键,只带到她的族里或许才能将一切解开,我虽不能现在解决,不过去了她的族里可能会另有转机,若是不去,年后一过生辰,她就二十九,纵然没有人来找她,也活不过三十。” 萧墨染蹙眉道:“高施主究竟被甚牵连,寿数竟如此之短,如今盛世太平,不似古时天灾*家国战事,多有因果天罚,高施主……” 她蓦然一怔,低声重复,“因果,莫非高施主,便是应验了因果循环所报。” 慕颜夕说:“你还记不记得她胳膊上那个黑色的刺青,也不是纯正的黑色,好像黑里面泛着一点青,刺了一条三爪真龙。” 萧墨染了声。 慕颜夕眸光越来越冷,似铺天盖地的冰霜雨雪,“就是它。” 时间似乎不经过,转眼已到除夕。 成都罕见的下了好几场大雪,一连十来天,时小时大,却一直没停过,佛道交流大会在突如其来的纷飞降雪中被迫中止,那些出家人连夜赶回,大雪并未封山,但路依然不好走,他们是出家人,所居的寺庙庵堂又不在四川,虽不在意世俗的节日,但到底不能在其他地方停留时间过长。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每个道观庵堂寺庙都有留下弟子,一共八个人,没有跟随者师父回去,还留在青玄观里。 高昭然这些时候日子过的很舒服,自从那天奇怪的散场,慕颜夕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态度跟以前相比简直是改善太多,不能说千依百顺,可她一些偶尔的要求她竟然都答应下来,放在往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高昭然性子脾气多少和慕颜夕有相似的地方,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她也不关心慕颜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能压迫就多多压迫,错失良机那该多后悔。 一大早,高昭然就拽着萧墨染出去采买,除夕夜辞旧迎新,怎么也要过的热热闹闹,丰盛的晚饭必不可少,还有炮仗对联大福字,她这儿该有的都没有。 原本慕颜夕提议去饭店定,结果被高昭然一口驳回,过年要的就是这红火劲,去外面订饭多没诚意。她很不客气把慕颜夕一个人撂在家里,拉上萧墨染匆匆忙忙出门。 世上永远没有最能逛街的女人,只有更能逛街的女人。 明明只是去个超市而已,可俩人离开三个多小时还没回来,都十点半了,慕颜夕心里复杂烦扰,许多事沉甸甸的压着,又谁都不能说,于是就更烦躁,一上午阴沉着脸。 门铃响。 慕颜夕脸色愈发不好看,懒懒的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两个熟人,叶纯白和沈凝,叶纯白一如既往的正经严肃,干净的白色长款羽绒服捂的严严实实,她似乎不喜欢戴帽子和口罩,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背后,外面太冷,北风呼啸,吹的她鼻尖泛红。 沈凝站在叶纯白旁边,比她矮了半头多,眉清目秀,额前的头发短了些,露出那只乌沉沉不透光的眼睛,她软糯的喊一句,“慕老板。” 慕颜夕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叶纯白,尤其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怒,这家伙的怎么长的,好像更漂亮了,让她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容貌和叶纯白的差距,最得意的地方居然在她面前变成弱势,简直丧尽天良。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叶纯白进去,偏偏叶纯白就跟没看见她一样,绕开她挡的地方,径自往里走,沈凝朝她温和笑笑,也跟着走。 慕颜夕脸色瞬黑,她啪一下抬手按在门框上,将刚抬腿往里迈的叶纯白挡回去,语气很不好,“谁让你们来的?” 叶纯白睨她一眼,冷笑:“我们得到邀请才来,但与你无关,慕老板原来是这样待人接物,粗鄙鲁莽,没有教养。” “你有教养,你好有素质,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家。”慕颜夕皮笑肉不笑的顶回去,“你没得到我的邀请就要进门,我当然有权利把你这擅闯民宅的人赶出去。” 她们俩就跟天生的死对头一样,遇到危机还能团结一致,但稍有松懈安全的时候,就能为一丁点小事掐的天昏地暗,叶纯白严肃正经,慕颜夕睚眦必报,吵起来是没完没了。 “让一让。让一让!” 后面挤过来一人,声音很熟悉,可她抱着比她高的袋子盲目的往这闯,只能看见袋子下面的两条长腿,远远一瞧还以为塑料袋成精了。 她的出现成功让慕颜夕和叶纯白停止互掐,那人跌跌撞撞的把慕颜夕堵回去,边堵边喊,“老妖精,哎呀你站门口干什么别挡着我。” 慕颜夕的声音石破天惊,“降头师!” 她就知道添乱,闹得这是什么幺蛾子,现在都没弄明白叶纯白和沈凝来干什么。 叶纯白一时间没说话,望着那个往里挤的塑料袋十分钟,直到那人把呼口气把沉甸甸袋子堆到地上,才犹豫着开口,“高小姐,慕老板没有邀请我。” “我邀请你就是她邀请你,她还没睡醒叶美人不用理她。”高昭然理都没理慕颜夕,热情的拽着她们进门,“叶美人别站在外面,那么冷会冻感冒的,来来家里坐,沈小姐,你也别站着啦,快进来,你帮我扶着门,莲花道长还在后头呢。” 慕颜夕觉得脑子像个生锈的内存被安在报废的电脑上,几乎要当机了,她有点怀疑是不是当初买房子时候,炽影不靠谱的把名字写成她姘头,高昭然早就跟炽影有一腿现在来鸠占鹊巢。 她们是要逆天吗? 果然,叶纯白那样成心不会让她好过的死女人心安理得走进家门坐在沙发上,沈凝倒还有礼貌,一直守在门边等着给萧墨染开门。 慕颜夕翻个白眼,嘴角一抽一抽的,真是半句话都不想说。 高昭然忙忙碌碌的倒水拿饮料,跟不速之客说句,又匆匆忙忙抱着袋子进厨房,沈凝听见外面渐渐走近的轻微脚步声,开门将萧墨染迎进来,仿佛熟识许久的友人,伸手接过她提的袋子也跟着她进厨房。 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虽不算很大,不过五个人在也不觉拥挤,客厅里就剩下慕颜夕和叶纯白两个人,许是屋里暖和,叶纯白穿着羽绒服稍微有些热,自顾着将羽绒服脱下拿着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叶纯白身子修长挺直,纤腰一束,亭亭款款,乌黑的长发流泻似水,容貌完美无瑕,凝着沁骨妖娆,仿佛天生天养的妩媚娇柔,偏生神情一本正经,严肃又认真。 不似风情胜似风情。 慕颜夕挑剔的看她良久,从脸到腰,从腰到腿,也不得不承认,叶纯白好看的不得了。 她一只手捂着脸,闭上眼。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55章 求索 慕颜夕一步步走过去,同样端正的坐在沙发上,一时间,同样妖娆惑人却一个正经一个轻浮的两个女人好像在比谁更坐的直, 叶纯白熟络的从角落摸到遥控器打开电视,一个个频道往下换,每个频道停留不过十秒,爱情片,喜剧片,战争片,恐怖片,连续剧,她好像对电视的内容没有丝毫兴趣,专注认真的只是为了换台。 最后停留到少儿频道,画面上是猫和老鼠。 叶纯白忽然就笑了,“自古相传就是猫抓老鼠,也不知道怎么形成的规律,这笨猫抓了一辈子老鼠,到头来却是被老鼠一直耍,慕老板,你说,难道它就不知道,这只老鼠注定它永远抓不到?” 她的话在一贯以恶意揣测别人的慕颜夕听来又为刺耳,像是指桑骂槐的在讽刺她,嘲笑那些明知不可为的自不量力,还有许许多多的自欺欺人。 “叶先生什么时候学会讲笑话。”慕颜夕冷冷瞥她一眼,“你多会见过当真有抓不到老鼠的猫,如果有,也是因为老鼠太多,顾此失彼抓不过来。” 叶纯白轻飘的看她,浅淡的笑意消失了,依然严肃又正经,恍若刚刚的她只是一道虚影,留存不过片刻,“慕老板不记得,现在的猫,养着可不是为抓老鼠,久而久之,就不会了。” 慕颜夕也不着恼,淡然道:“猫不会抓,那我就训练条狗去抓,狗也不会,我就用狗逼着会抓老鼠的人去,她不去就咬死她,总有一种方法能解决问题。” “哦?”叶纯白气定神闲,表情分毫未变,“那如果被抓的对象,不是老鼠,而是毒蛇呢?” 慕颜夕直接问:“叶纯白,你到底想说什么?除了添堵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什么。”叶纯白并不生气,闲闲的往后一靠,“既然慕老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我们换一个。” 慕颜夕正待拒绝,可静下心想想,叶纯白好像以前不是这么咄咄逼人,虽然时常也有争执争吵,不是意见不统一就是自己先挑起来,叶纯白本身不会主动招惹是非。 她慢慢审视叶纯白,看来看去,除了长的比她漂亮,掐架的主动性更高,其他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正经严肃浪费脸的死人样。 叶纯白坦坦荡荡,很大方的让慕颜夕看,任由她不明意味的视线胶着观察,她端起面前放的玻璃杯,抬到一半顿了下,“慕老板会不会象棋?” “会,你要下象棋?” 叶纯白又把杯子放下,客气说:“还请慕老板赏光。” 慕颜夕不置可否,目光轻轻的晃悠一下,还是起身去书房,她不喜欢叶纯白,很不喜欢,没有理由没有矛盾没有嫌隙,只是近乎直觉的天生不喜。 不过她还是不想和叶纯白在除夕闹得不欢而散。 这是萧墨染在她家里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她自己认认真真想要过的一个年,慕颜夕不希望有任何事情破坏这种心情,无论大小,无论是否重要。 妖的寿命跟人不一样,尤其九尾天狐,是上古狐族王者,随着修炼时间的增加而寿命慢慢变的更长,如果不算那些被降妖除魔的方外之人斩杀那般死于非命,通常情况下,就是两三尾的小狐狸都能活上个五百多年。 南疆九瑶传承千载,其底蕴之深难以估计,慕颜夕既然不用费尽心思找典籍,也不用自己摸索修行,悠久的寿命在修炼以外,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围棋,象棋,国际棋,慕颜夕都会一点。 慕颜夕从书房里取出搁置很久的木质棋盘和棋子,转身出来,坐在叶纯白对面,摆放好了,两军对垒展开厮杀。 结果这一杀还是没完没了。 叶纯白的棋艺和慕颜夕不相上下,若非她有漫长的年月时光积累,恐怕早就输了,慕颜夕越下越觉奇怪,有些棋招的残本还是她从九瑶典籍里找到,甚至书页大多泛黄,稍微翻的重些就会撕开,搁在俗世都是绝迹的孤本,她仗着那些棋招跟人对弈,赢过多回,偏偏在叶纯白这碰壁。 叶纯白完全没见过那些棋招,开始还轻松些,越到后来落棋的速度越慢,甚至走到现在,慕颜夕每走一招,她都会想很久,但没有一招她不能拆解。 慕颜夕一直盯着她,叶纯白低头思索解棋的招数,木质棋盘上已经没剩下几个子,但双方的输赢依然各占一半。 她伸手将棋盘的将拿走,笑说:“不下了。你我打和。” 叶纯白抬眼瞧她,随手把刚刚捏着的棋子放下,对她的突然不下没什么反应,“不分胜负,不像慕老板的做法。”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分个胜负输赢。”慕颜夕笑意盈盈,眼尾轻轻勾着,妖的肆无忌惮,“我在乎输赢,只是在乎输赢能给我带来什么,哪儿带的好处多,我就往哪里走,现在我愿意跟你打和。” 叶纯白点点头,没说话,只将散乱的棋盘棋子收拾好,放在一边,那杯水丁点没动,已经凉了,她端起杯喝一口,眸色乌光流转,眉目灼灼仿佛盛开的明艳挑花,她不需要有什么动作,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她纵然闲散随意,仍透着别致的韵味风情,千言万语诉不尽。 她是一个越来越美,却美的让慕颜夕感觉压抑的女人,却并非是两个漂亮女人互相排斥而她输了的那种压抑。叶纯白委实太过正经,正经的让她心生厌烦,又似乎无法将这种厌烦宣之于口。 慕颜夕更加的郁结在心,叶纯白就像以往从不在意的一团雾气,却刹那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扩散漫延,直到连她也看不透,一个个都在逃脱她的掌控,一点点都朝着她无法预料的地方发展。 那些熟悉的人,以为记住模样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的从里到外透过来另一幅样子,她没见过,也猜不透,看不明。 叶纯白主动说:“慕老板在想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到你,老规矩,如果你需要,按我要的价钱付账。” 慕颜夕觉得自己被动的不行,轻飘飘觑着她,“有,叶先生很有能耐,以后能帮我的地方还很多,我最近一直好奇一个地方,不知道叶先生有没有听谁说过,残叶镇。” “当然听过,我出生在残叶镇,那是我的祖地。”叶纯白轻描淡写,“慕老板在拿话试探,峨眉山地底泰山王殿那个活死人留下残叶镇的刻字,你觉察到我的反应,慕老板一直都怀疑我,不会不调查,大概我的背景经历慕老板都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剩下残叶镇你还没找到相关的资料。” 慕颜夕笑的轻浮,端着一杯果汁慢慢抿,从叶纯白身上,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旗鼓相当,她很兴奋,兴奋的忍不住想笑,可她又不得不忍住,表情只是表情,没必要跟心情扯上什么关系。 “叶先生说的不错,对于你的一切我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于你在大学时候某天干什么说什么话拒绝哪个向你表白的小男生我都知道。只不过,在大的城市从古至今历经兴衰名称都几番更迭,小些的地方甚至灰飞烟灭只留下遗址的情况下,偏偏一个查不到资料的小镇,从活死人的年月到如今,依然还是残叶镇,还好好的存在着而且没有任何相关资料,你觉着我不应该好奇吗?” 叶纯白似乎深以为然,“如果是我,我也会好奇。” 慕颜夕凑近一点,语气飘忽,“那你会不会告诉我?” 叶纯白眉毛都没抖一下,脸色平静又平静,“不会。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帮你,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告诉你,慕老板既然好奇,就自己去查。” 慕颜夕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眼底冰凉冰凉,如同凝结坠落的冰霜,“叶先生一向直白,也好,到时候我会邀请叶先生一起去,叶先生是不是出来念书工作的许多年都没回去过?正好让你顺道回去探亲,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小男人喜欢你,也能给你个机会拒绝他,不要耽误人家。” 听到小男人,叶纯白沉静的脸色细微的变了变,转瞬恢复如常,若非慕颜夕观察力细致过人,恐怕会忽略她的反应。 难道还真有个小男人,叶纯白外出上大学就是为了逃开那个小男人? “说实在的。”慕颜夕问:“叶先生,我看你一直单身,你身边不乏俊男美女,精英富豪,没想着找一个?” 叶纯白冷笑:“慕老板是不开妓院要转行当红娘?” 慕颜夕努力维持的和平假象崩坏,“怕你嫁不出去也娶不到媳妇,别人提起我跟你认识会让我丢人。” 叶纯白讥讽说:“不会比你开妓院更丢人。” 慕颜夕啪一下摔杯子,“倾色瑶池不在。几个月前就关门了。” 叶纯白冷冷的盯她一眼,“不过是换个地方卖姑娘,换汤不换药,妓院叫的再好听还是妓院。” 慕颜夕毫不客气的回瞪,“你不也一样是神棍,招摇撞骗混吃混喝,遭天谴是你谎话说的太多。” 叶纯白直接起身走向浴室,菜已经陆续上桌,她准备洗洗手过去帮忙。 慕颜夕神色阴沉,很不好很不好。 真是好想掐死她。 第156章 回溯 有人敲门。 慕颜夕边纳闷边起身去开,谁来了会敲门不按门铃,防盗门沉重又厚实,这人敲门的力度略轻,若是房间里声音吵杂一点,几乎就会被忽略了。 门外那人敲的很慢很轻,似乎维持一种特别的频率,哒哒的脆响,慕颜夕头一次发现自家门敲起来这么好听,她走到玄关,抬手抚着门把就要拧开,却忽然停下,心里莫名窜起一股很复杂的情绪,仿佛现在这一刻曾经出现过,让她记忆颇深,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熟悉在哪儿。 门开了。 离韶。 她就那样悄然立在外面,眉目阴柔寒凉,宛若极北之地绵延不化的冰雪,她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默寡言,站着许久,慕颜夕没让她进来,她也没有动。 从周武王陵出来都快半年了,可她还是一副历经尘世的古人样,像是隔绝在外的过客,看着凡间的悲欢喜乐,从不置身其中,也不会插手,冷眼旁观。 慕颜夕轻浮肆意惯了,往常总称呼她蛇美人,现下却不由自主的唤她,“离韶。” 这声离韶喊的悲伤又欢喜,简直不像是慕颜夕会说的话,她看见离韶眸子陡然一亮,怔怔的沉默半晌,又像被霜雪浇灭的蜡烛灰烬,凉凉的回一句,“慕老板。” 慕颜夕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奇怪,非常非常。 好像在许久以前,久到她半分印象都不曾留下的时间里,有过同样的相见,同样的陪伴,同样的她和同样的离韶,可她在周武王陵以前,的确从来没有见过离韶,那时候她仍在九瑶,离韶被封印在周武王陵,怎么可能见过呢。 一切恍若云烟过眼。 慕颜夕恍惚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全然不曾去过,可细细看去又似曾相识,诺大一处庭院,才下过新雪,天上雾蒙蒙的,周围回廊曲折,古意盎然,小桥流水,明亭假山,宛若烟雨江南的温婉景致,寂静的矗立在呼啸而过的凌冽北风里,漫天大雪遮蔽的天地之间,徒留大片大片澄净雪白。 她就站在敞开一扇的屋门前,想要转身,又怎么都转不过去,后面有一个人,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瞧得见。 她退几步回到屋子里,关上门,方才许久不见人影,才初初关着就有人来敲了,那人轻静的站在外面,落雪的细微声响和那人柔缓的吐息糅杂在一处,素白长衫,银线描绣繁茂的扶桑木,干净长靴,孤高一束,她容貌阴柔,衬着乌黑寂静的眸子,极致又寒凉。 这人是极好看的,见之必然难忘,清寡的脸上淡淡勾着一抹笑意,极浅极浅,声音仍冰冷如霜,“阿青。” 忽然,慕颜夕晃了晃,那种奇怪的回溯感立刻消失,转眼瞧见高昭然一脸疑惑的站在她背后,正想拍第二下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 “老妖精,你干嘛呢?离韶美人都进屋了你怎么还傻站着,快把门关上,这天气怪冷的,那么点热乎气全让你给放跑了。” 慕颜夕没说话,淡淡瞥她一眼,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蒸腾的水雾迅速布满了面前的镜子,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雾气中稍冷的一团,若是那些遮挡的水雾消散干净,她也就没有了。 回忆来的莫名其妙又无从解释,却分明不是她的,可是若不是她的,谁能用自己的脑子回想别人的记忆,她想不出来历,自然也就看不出结果。 那个女人是离韶,哪怕她看上去不是刚刚的装扮,现代的衣服换做绣痕精致的古色长衫,哪怕她根本喊的都不是她的名字,慕颜夕无比肯定那人就是离韶。 可是她口中的阿青,似乎跟她关系非比寻常,又是谁呢。 高昭然在外面催命,慕颜夕摇摇头,将这些纷乱复杂的奇怪念想抛诸脑后,关掉水流,拿过旁边干燥的毛巾擦手。 其他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桌边,高昭然还算有心,给她留下主位空着,离韶在她对面,慕颜夕右边是萧墨染,左边是高昭然。 她忙着倒酒拿饮料,众人都坐了,就她穿梭来去,几乎有点热情的过分,最后还是慕颜夕一把拦住她按在椅子上。 高昭然举起酒杯,摇晃着被子里殷红酒液,笑说:“今天是年三十,在座各位都是能人,把你们聚在一起不容易,慕老板性子直率,偶尔直率的太过坦诚,有些小小摩擦,各位也不要介意,古人都能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认识这些时候,情谊深厚,借着过年,让以前的不愉快都过去,能和你们相识也是我的幸运,我先干为敬。” 她说的豪爽,其实不过小小抿一口,慕颜夕家里没白酒,只有珍藏的几支红酒,红酒的年月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既然她不在意,高昭然随随便便就给开了,开是开,不过让慕颜夕见着她牛饮一样灌进去,肯定立刻跟她翻脸。 其他人跟着她一起举杯,颇有其乐融融的感觉。 萧墨染用餐格外安静,一点一点的,轻轻细细,举止舒缓规矩,清心阁戒律森严一向出名,教出的弟子也是这般,有她做榜,其他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规矩。 慕颜夕方才落座的时候就瞧见萧墨染清透眸光往她身上淡淡一扫,应该是有话要说,可是既然都开动了,食不言寝不语,萧墨染定然是不会在现在问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没想好怎么讲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道长,以前萧墨染就告诫过她,她身上的衍灵术几乎让鸦神可以很方便的监视她们一举一动,她什么事都得自己想,跟她说,就等于跟南疆的鸦神说。 或许,这也是萧墨染犹豫着并没有问她的另一个原因,事情并非不重要,而是重要到不能问。 满桌菜肴荤素搭配,色香俱全,可慕颜夕一点胃口都没,她也想好生过一个年,毕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而她看着周围那些人,又觉得希冀的一切都是痴心妄想,都已经落入井底了,外头的月亮再圆,生活再美满幸福,又怎么会是她的。 慕颜夕忍着满肚子疑问,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离韶,她面前放着盛满米饭的碗,还有萧墨染夹过来的青菜,慕颜夕捏着筷子一下一下在碗里戳,戳的原本饱满好看的一碗饭深一块浅一块。 高昭然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老妖精,你碗里的米饭抢你媳妇了?你这么戳它。” 慕颜夕轻然瞧她,娇媚惑人,轻嗔薄怒皆是狐狸精天生的*肆意,妖娆的不行,高昭然见多识广,也给她瞧的酥软了半边身子,然后慕颜夕很不合时宜的翻个白眼。 高昭然立刻就镇定了,“你不想吃?那不想吃饿着。” 萧墨染淡淡道:“你有甚想问,这便问罢,省得你想不通透,坐卧皆不安宁。” 她的眸子乌黑透亮,似乎凝着窗外皎洁的银白雪光,只在眼底缀了一点点,如同寂静夜色中的繁复星辰,又像古老时候唯一长明不灭的扶桑木。 清丽无方的濯濯莲花,酷暑寒冬过后,莫名其妙的,沾染上些许抹不去的深黑,层层叠叠,显得神秘又禁忌。 慕颜夕一个个看过去,好像出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刚刚还饮酒碰杯的那些人,没有沈凝,没有叶纯白,没有高昭然,萧墨染的位置坐着另外一个人。 她倾色绝美的脸上覆着白玉面具,银色的纹路勾描着精致的银纹翎羽,目光可及是她弧线漂亮的下巴,肤色太过润白,恍若透明,衬着薄薄的唇鲜艳欲滴,殷红一抹。她的轮廓身形那样清晰,唯独看不到她的眼。 慕颜夕惊的狠狠往后一撞,乌见尘怎么在这儿,她明明不可能在这儿。 她霍然抬头,对面的离韶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孤高又清冷,冰冰凉凉的一道影子,冰雕玉树一样,那样深邃的神情,凝着几分怅然悲悯。 慕颜夕被左旁的动静吸引了,那是两个她全然陌生的女子,但依然诡异的和之前一样觉着熟悉,慕颜夕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熟悉,分明她谁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做,偏偏像她全部做了却忘记一样,回想着不是她的记忆,可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她们不知道在低头说些什么,声音乱乱的,慕颜夕听不真切,这两个人不像离韶,在这种古怪回忆里也是第一次出现,具是只看得见身形轮廓,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其中一个人举止姿态稍有些奇怪,左眼眼角稍下一点有个浅红的泪痣,另一个人贤淑宁静,恍若古时养在深闺人的大家闺秀,含着几分书卷气,手背上一道愈合泛白的长长伤痕,竖到手腕,狰狞又难看,却不会损伤半分那人的典雅韵致。 离韶的清冷声音幽幽传来。 “慕老板,你可曾记着我同你言明,我有四位友人,生死相交,两人不愿长生,一人不得长生,一人面目全非,我已再寻不到。” 慕颜夕心口发闷,擂鼓一样咚咚作响,震的她什么都听不见,可离韶的声音仿佛无孔不入,就那么一点一滴的逼进心里,脑海里,她嗓子干涩沙哑的说不出话来。 若久。 慕颜夕慢慢抬头,眸子红成一片灼灼燃烧的炽烈火焰,转瞬又黑的深沉寂静,铺天盖地。 “你的四位友人,乌见尘,竹梦妆,宋然吟,还有……阿青。” 她听到自己空寂的声响回音,“既然生死相交,乌见尘没死,你怎么还不去她身边,你为什么不去。” “阿青……”离韶低低呢喃一句,她没有回应慕颜夕的质问,轻轻挪开椅子,仰头将杯中的酒一点点喝干净,慢慢往下一放。 她走了。 第157章 寄情 黄粱一梦,不过转瞬。 其他人对离韶的突然消失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们本就不是过的普通生活,什么时候留,什么时候走,几乎很难由得自己,许多事情,如果不清楚,那就不要问,也不要管。 贴春联,迎福字,按着习俗,春联是一早起来就要贴才够吉利,不过高昭然嫌弃外面的春联千篇一律不好看,慕颜夕阴测测的出个馊主意给她,叶先生毛笔字写的很漂亮,意天居就挂着她的墨宝,笔走行云,气势凛然,难得的好字。 高昭然巴巴着跑去找叶纯白写字,叶纯白耐心等她讲完来意,正经肃敛的望着她冒光的眼睛,定定吐出两个字,“不写。” 这让苦口婆心跟她交流半天的高昭然险些噎死,喝杯水缓和缓和,又开始新一轮的交涉,她别管长的多漂亮,内里还是恶劣的像个狗皮膏药,叶纯白也被她粘的没办法,最后勉勉强强点头答应了,被她拖走还不忘朝罪魁祸首冷笑着瞥一眼。 水果搞点都搁在别的地方,空出长桌来,萧墨染站在另一端,执着毛笔在铺展的大红纸上写‘福’字,沈凝笑说:“道长的字很是圆润,怎么写着好像不熟练。” 萧墨染将这张纸写完,往旁边一放,红纸容易染色,许是她按着时间太长,指尖微红,“此笔法贫道仅练些许时日,往日书默撰写皆不用此,故而生疏。” 她放下笔,另换一支小楷在笺纸上写箴语,多是清心阁竹签上的内容,平日里有香客往峨眉山上祈福,多会去上柱香,求支签,签筒里的竹签固定有六十四支,刻着的箴言是清心阁的先辈祖师据易经推测而来,哪怕竹签损坏更换新签,内容也是不能变的。 香客求签时候摇晃的力度不一样,六十四支竹签常年碰撞,难免会有些使用久了的断开,篆刻新签的事便由萧墨染负责,经年累月,六十四支竹签上的箴言她都可以默写下来。 慕颜夕拿着支钢笔凑过来,“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写。” 萧墨染抬眸静静看她一眼,语气微凉,“毛笔使的如何?与你同住颇久,不曾见你习字,我数日不练已生疏不少,你从不执笔,岂非早就荒废。” 慕颜夕憋的脸红,支支吾吾半天,“用钢笔不可以吗?我用钢笔写还行,看的过去。” 萧墨染不给情面的摇摇头,“不行。” 她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尤其是清心阁的箴言,往常在山上的时候,纵然她事务繁杂,也从不由别人代笔,何况是这次将六十四句箴言一一誊写,让慕颜夕用钢笔帮忙简直是糊弄。 旁边的沈凝扑哧一笑,瞧着慕颜夕尴尬的模样乐不可支,额前细碎的发丝轻轻摇晃,衬着乌沉沉的眼睛微微弯着,软糯秀美。 慕颜夕狠狠剜她一眼,锲而不舍的凑过去,“那你教我写,我真的会写,不过现在习惯用别的笔有点忘了,没事的时候练练就好。” 萧墨染将写好的一张笺纸放她手里,道:“叠好,把字藏着,勿要让人瞧见。”说着又拿几张继续写,“你莫要添乱,若是想学,待我过几日教你。” 慕颜夕无可奈何,索性把手里的钢笔扔在桌上,唉声叹气,沈凝找个由头躲到一边,这里就空出她们两个人,慕颜夕叹的嗓子都要哑了,萧墨染稳如泰山,依然写完一张给她一张。 慕颜夕揉了揉眉心,突然感觉好抑郁,她可是钟灵毓秀的九尾天狐,得天独厚,天地皆垂爱万分,世上艳羡嫉妒的大有人在,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过来。”萧墨染淡然开口,慕颜夕不情不愿的挨过去,她接着递过来的毛笔,萧墨染握着她的手,俯身,一点点在笺纸上写字。 手背上一片温暖热切,几乎能感受到萧墨染掌心薄茧,雅致檀香渐渐飘散,沁人心脾,慕颜夕的不乐意一扫而空。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萧墨染停下不写了,慕颜夕笑的妖媚惑人,明知故问,“怎么,清心阁还有这么不正经的箴言吗?若是一个丧偶的拿到还得了?” 萧墨染脸色寡淡清雅,正正经经的,瞧不出半分端倪,“我教你写字,自不能以箴言做帖,箴言意在警醒世人,与你亦无甚用处,众人皆贪,你却不必贪。” “我贪,我可贪了。”慕颜夕愈发的轻浮肆意,“我不仅贪图清心阁上百年的清誉底蕴,还贪那阁里独一无二的绝色莲花,恨不能把那莲花移栽到我家里,天天守着围着,不让别人看。” 慕颜夕和萧墨染朝夕相对,对她的性子拿捏的□□不离十,越来越知道调戏撩拨到什么时候既能得到便宜,又不会让这小心眼的别扭道长恼羞成怒,可惜她这次收敛的晚了点。 萧墨染淡淡道:“你若不喜,我便再写于你便是,何必如此胡言乱语,易安居士的点绛唇颇为不俗。” 慕颜夕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么闺怨深重的词怎么可能适合她,想她以前没遇见萧墨染的那些年,过得也是有滋有味,怎么想都跟闺怨深重扯不上边。 她一把拦住要揉了笺纸的萧墨染,迅速叠好放进衣袋,转移话题,“礼尚往来,我添一句给你。” 慕颜夕很潇洒的拿过小楷在笺纸上写余下的两句,并且表示不用萧墨染帮忙。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诗很好,很缠绵,很有意境,很贴切。 奈何慕颜夕的毛笔字太过惨不忍睹,歪歪扭扭简直不像曾经刻苦练过的模样,萧墨染委实不信她随便练练就能写的好看些。 慕颜夕脸色慢吞吞的红了红,放下小楷改用钢笔写一张给她,却听旁边轻笑,萧墨染眉眼微弯,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笑意,却不接她递过来的钢笔纸笺,将那凄凄惨惨的毛笔笺子捏来叠好,从兜里摸出两个精巧漂亮的绣袋,装进其中一个收紧口,收起来。 萧墨染又伸手去她的裤兜那处那张纸笺,同样放到余下的那个绣袋,再塞回她的裤兜。 慕颜夕一动不动,等她放好说:“道长,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这个,怎么以前我不知道?” “清槿师妹精擅绣工,她祖上原是苏州绣商,绣法是她祖传手艺。”萧墨染淡道:“阁的用度皆出她手,清心弟子众多,清槿师妹忙不过,我便寻些闲暇帮衬,同她研习过些许绣法,我从未于你面前绣过,你自然不晓得。” 慕颜夕鸡蛋里头挑骨头,明明挺高兴,偏偏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情绪在,“我一直觉得情诗什么的很矫情,不过,墨染你做的话……” 萧墨染平静的看过来,慕颜夕故意停顿一下,“还是很矫情。” 另一边的叶纯白很不客气的嘲笑:“瞧瞧慕老板这吹毛求疵的样,明明笑的都要现出原形了,偏偏还要憋着当别人看不见,说别人矫情,你这卖姑娘的女人这么扭捏,难道就不矫情?” 慕颜夕脸色瞬阴,咬牙切齿,“叶纯白,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本来很舒心的气氛就被叶纯白给搞砸了,真是不想搭理她,她愤怒的补充:“你们不懂回避吗?也不怕眼睛里长出针来。” 叶纯白冷哼一声,“我好害怕。” 冬日夜长,天黑的很快,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她们忙忙碌碌中流走,随着天色越暗,外头一反往常的更加热闹了,鞭炮声交织着噼啪作响,在暗淡的夜里闪烁着别色的光芒来,远远的能瞧见彩色礼花一个接一个在天上绽开,如同黑暗里生长的明媚繁花。 叶纯白和沈凝拖着喝的醉醺醺的高昭然回到对面房子,萧墨染见她醉成那样,一个人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便邀着叶纯白和沈凝留在她家方便照看。 叶纯白左右没什么事,就答应了,沈凝也未拒绝,朱翊在除夕按例是要回朱家去过,她离开之前已经妥善安置,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真出问题了,恐怕就是她在也没用。 慕颜夕帮着萧墨染整理好,便催着她去沐浴,萧墨染身上雅致清透的檀香稍稍凑近就能闻着,扰的慕颜夕心烦意乱,偏偏她又不想显得很着急,只得让她赶紧离开好平复一下。 待慕颜夕去客卧沐浴出来,萧墨染已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个时间,电视台差不多都在转播春节晚会,正好演到一个小品,偏生萧墨染寡淡内敛的模样让人分毫瞧不出这节目有什么意思,好像完全不好笑。 慕颜夕边擦头发边坐在她旁边,浴袍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纤腰玲珑,若隐若现,长腿裸着,肌肤水润光滑,皎白漂亮,修行的狐狸精,真真是妖到了骨头里。 萧墨染探手拿过毛巾替她擦拭,微卷的长发稍直了些,湿润的披散在背上,轻轻摇晃摇晃,萧墨染觉着背对她的慕颜夕好像越来越拘束,身体紧绷,她不经意的碰到肩背,惹的慕颜夕一个激灵。 慕颜夕不让她擦了,轻飘飘觑着她,“干什么,你要反客为主?” 萧墨染略略迟疑便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一下,“不行?” 慕颜夕沉默,倾身过去,笑了笑,吻在她唇上,勾描着柔软轮廓辗转反侧,她呼吸稍沉,末了居心叵测的说一句,“当然不行。” 真是居心叵测。 第159章 目的地 大年初一。 窗外响起连绵不断的炮竹声,喜气洋洋的,窗帘掀开不挨床的那侧,阴沉沉的下了几天的雪,初一才放晴。明媚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了一半在凌乱的被单上,床上隆起一团,微卷的深黑长发零零落落的铺散,又过一阵,那团凸起微微动几下,撩开被子。 慕颜夕睡得迷迷糊糊,却给激烈的鞭炮声吵醒,心里暗骂谁那么缺德没天良,这么早放炮,她坐起身,左手撑在腰上,缓解一下绵绵密密的酸痛感,揉揉眼,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按亮解锁看时间。 十点. 慕颜夕停顿片刻,将手机扔在旁边,不用看她也知道那边没人,道长固定八点早课,除非她昏迷,不然根本不会变化,慕颜夕想想都觉得自己心酸,不仅没有温香软玉在怀,也没有腻人的小情话,还被孤零零的扔在这里昏昏沉沉的睡到现在,真是越想越可怜。 她晃晃悠悠先去洗漱,再去衣柜找出套衣服换上,深色牛仔裤,浅色的柔软里衣,领口宽松,露着她精致纤柔的蝴蝶谷,长发微卷,顺滑的散在背上,身材姣好,腰细腿长。 打开卧室门。 高昭然,沈凝,叶纯白都望过来。 三道目光聚在一处,慕颜夕停顿一下,仔细想想没什么异常,这才缓步踏出去,高昭然一脸的不怀好意,挤眉弄眼的,“老妖精,起的真晚嗯?哎呀,这里的房子隔音不太好,你说大冬天怎么还有猫□□呢?” 慕颜夕妖娆轻浮,若无其事道:“有吗?那可能是谁家猫基因变异了吧,听说这样变异的玩意很厉害,如果修炼有成,我妖族又壮大不少,好事。” 她左右环顾,没见着萧墨染,“道长人呢?降头师闭嘴,别说不知道,她不给你们开门,你难道爬窗户进来?” 沈凝道:“我们大概九点一刻来敲门,正好遇见萧小姐要出去,她让我们等一阵,最晚中午回来,还说你睡的踏实,让我们不要吵你。” 慕颜夕追问:“她没有告诉你们去办什么事?” 沈凝摇摇头,道:“萧小姐离开的有些匆忙,并没有其他交代。” 这不应该,如果是重要的事,萧墨染不会不通知她,就算不想扰她清梦,也会留张字条,若是不重要,那又何必是萧墨染亲自去处理,更何况佛道交流大会都散了,清心阁也回到峨眉山,她们熟识的人现在都在客厅里闲得无聊,哪儿还会有什么事。 慕颜夕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想了,等萧墨染回来问她就是,她走过去让高昭然挪个地方,倒杯水慢悠悠的抿着,等喝完了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 “叶先生,小凝子,降头师,你们准备一下远行的简单物品,三天以后我们去云南。” 高昭然霎时间花容失色,险些要惊叫出来,“去云南?!” 慕颜夕冷冰冰的瞥过来,“对,云南,你老家,怎么,你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不是又隐瞒什么事罢。” 高昭然讪讪的笑一笑,“没……没什么,我是思乡情切,思乡情切,不过,老妖精你看,三天以后才初四,数字不吉利,不利于出行,年初运气怎么样会决定一年的运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一点,不如,我们过了十五再走?” “过十五。”慕颜夕笑容清浅,微微眯眼,“趁着过年,没人跟你抢飞机,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去云南?一是初七以前机票不紧张,时间宽松,二是赫连凌悦出现的地方也会过年,所有在外的人都会回家,我们就很可能有机会查到线索。而且,你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年好活,拖拖拉拉的,是想等死?” 高昭然不说话了。 叶纯白望着她半晌,面无表情的,转而看向慕颜夕,“三十万,先给钱,现金转账,我不收支票。”说完,她报给慕颜夕一个账户。 慕颜夕捏着手机发短信给炽影,让她给叶纯白转账,五分钟以后,收到炽影已经办妥的短信回复,同时叶纯白也收到银行的提示短信。 叶纯白捏着手机,神色正经肃敛,“慕老板,在商言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办的事,危险程度我无法做估计,三十万只是我出行的价钱,如果出手,另外谈价。” 慕颜夕很痛快的答应,“可以,反正记降头师账上,不过是我先垫付,她有命回来要还给我。” 高昭然不乐意,“叶先生,你狮子大开口要价太狠了,你怎么不去抢?!” 叶纯白冷笑,“我跟慕老板谈价钱,她没有异议,至于她会跟谁要账那是她的事,你不想我去,大可以让她不要请我。” 高昭然十分委屈,看到慕颜夕朝她笑的意味深长,那些拒绝的话就被她又咽回肚子里,可若是劝自己破财免灾,但价钱高的让她心里滴血。 沈凝低头,额前发丝遮着瞧不见表情,乌沉沉不透光的眸子滑一下,“慕老板,朱翊呢?她已经没用,需不需要我把她清理掉。” 慕颜夕唇线微扬,声音低沉魅惑,“不必,一个是赫连凌悦有关系,还有一个李墨凡,是跟降头师的家族有交旧,这两个人都得带上,我会让幽魅定好机票,给你们送过去,小凝子,你看好她们两个,别让人死,也别让人跑了。” 沈凝应下,容貌清秀乖巧,声音软糯清甜,像是刚出门的大学生,单纯如稚子,让人不忍防备,“是,三天后,我会带着朱翊准时前往,不会有其他人跟随。” 慕颜夕轻佻的在她软白下巴上摸一把,赞道:“很好。” 高昭然犹豫几秒,“你去带李墨凡?这才几天,就公然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好像不太合适,万一道长不对劲怎么办。” 慕颜夕翻个白眼,“她不过是凡夫俗子,我怎么可能跟她纠缠不清。” 高昭然一脸鄙夷的嘟囔,“说的好像道长已经成仙了似的。你把蝴蝶拿走!天寒地冻冷到了多可怜,快拿走!” 慕颜夕屈指一弹,七彩羽翼轻飘飘的扑闪几下,盈盈绕几圈,落在高昭然肩膀上,纤长的触角还往她脖子里钻,高昭然吓的脸都绿了,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慕颜夕缓慢道:“降头师,我会给李墨凡打电话,你负责三天以后接上她去机场,记着,她身边不许有其他人,如果有,挑个方便的时候送他们一程。李墨凡这人,不大听话,必要的时候,随你怎么做,活着带过来就行,不过你认识我,她大概也清楚,对你会有防备,你做事的时候困难一点。” 高昭然摆摆手,“她能困难到哪儿去,没问题。” 客厅里一时间变得安静,似乎是天上飘来一大朵白云,遮住日光,突然就暗了,阴沉沉的,无端透着几分压抑沉闷,没有过多久,天色又慢慢的亮起来,可刚才突如其来的憋闷感就这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许多事情摸不着前路,也寻不到来由,或许可以解决,却奈何结果不能着落在你身上,看不清路,就无法揣测会遇到的危险,茫然无知是最险恶的境地。 你永远无法提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更永远无法更改,过去的一秒已经发生的事情。 而这一秒钟,短短不过一瞬,却可以导致许许多多希望的不希望的接连发生。 流淌的不知尽头的时光长河里,那些微小的一秒钟,堆叠成一个个既定的因果事实,就在身边,仿佛可以清楚的接触到,感受到。 还可以体会到时间匆匆流过的痕迹,可又无法改变分毫。 不想要发生的总是会来,差别只是早晚而已。 慕颜夕忽然觉得,纵然得到长生,却并非是一件好事,起码短短一生已知尽头,就能稳妥把握,在有限的时光里实现自己最真实的愿望。 而长生,不过是将已知的尽头推的越来越远,远到几乎看不见了,然后在独自长生的命途中,眼睁睁的瞧着重要的友人,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没有谁能陪伴着那么悠久的岁月,面对着无数次的死亡,无法熟悉,也不能陌生。 不入轮回,却比轮回更痛苦。 只能怀着那样漫长寂寞的回忆存活着,等待那个虚无缥缈的尽头来临。 电话铃声流转。 安静的客厅显得突兀的电话声尤为尖锐刺耳,慕颜夕拿过电话接听,显示是萧墨染,“墨染,是我。” 那边停顿片刻,恍惚悠悠的过了一个呼吸,“青玄观留下的八名弟子,受师尊令帮衬你,在一楼。” 慕颜夕神色渐渐冷了,“你在哪儿,跟他们一起?” “是。” “墨染,你先等等,我马上就下楼。” 慕颜夕脸色阴冷,捏着手机挂断,眸子里冰凉冰凉,恍若未融化干净的极北寒霜,寂静的,缭绕了一层。 “刚刚忘记,我还得找几个人,赵庆,姜怀,岳征,人多好办事,你们说对不对?” 第160章 两种人 慕颜夕匆匆换上大衣外套去往一楼,其他人仍在她家,出于谨慎,她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所有事情,哪怕是看似没什么用处的细枝末节。 刚踏出住宅楼电子门,就看见八个人规规矩矩的立在萧墨染面前,她在说话,温热呼吸凝结成细小白雾,那几个人一声不吭的低着头,对她颇为尊敬。 他们八个人里五男三女,只有一个熟识,不苟言笑,性子沉稳的清竹,其他人有和尚有道士,三个女人都是比丘尼,许是他们的师尊有所交代,此时前来都已换上便装,和尚尼姑还好,现下天气阴寒,带个帽子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是道士,现代装束,却束着古时道髻,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那几人见慕颜夕过来,齐齐朝她一礼,“慕施主安好。” 慕颜夕觉着奇怪,这些个正派的和尚尼姑,无不以替天行道自居,奉行降妖伏魔的歪理,既然晓得她是妖,不对她恶语相向就罢,断然没有现在如此和声细语的道理,难道方外之人,也学会了见风使舵? 慕颜夕心中猜疑,面上得体大方,“各位小师父好,怎么没回观里?是有什么事耽误?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说的热情慷慨,实际上是在撵人,看似坦率真诚,其实不过是敷衍寒暄的话,若是真的有事,她肯定有的是理由婉拒,还乐的看这些人倒霉,反正是宿敌,何必浪费那份功夫。 他们几人明显不善词令,听不出来慕颜夕的用意,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普通的和尚双手合十行礼,恭敬道:“阿弥陀佛,多谢慕施主好意,师尊有令,慕施主为苍生计,彻查九尾天狐,功德无量,我辈当如是效仿,贫僧愿追随慕施主左右,略尽绵薄之力。” 其余几人神色肃敛,同时道:“愿随慕施主左右。” 清竹面色犹豫,望着萧墨染欲言又止,萧墨染波澜不惊,眸光淡淡一拂,清竹见了,到嘴边的话又忍下去,这时候人多口杂,她纵然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如此情况下露出半点。 慕颜夕悠然轻笑,宛若素洁天地刹那间盛放的妖冶花簇,姹紫嫣红,魅惑万千,瞧着那和尚半晌,“小师父有这份心实在难得,如今可是少有像小师父慷慨无谓的人了,我原本也可以体谅你们的心情答应你们的要求,只不过,小师父们空有想法,却没有响应的经验,带着你们反而不怎么方便。” “贫僧听凭慕施主差遣。”那和尚听她似乎松口,紧忙道:“贫僧山下行走日短,还需慕施主提点,慕施主有甚指使言说便可,贫僧绝无怨言。” 慕颜夕笑容更盛,目光渐渐冷了,“小师父们很实在。”她话音一转,“不过,你们再实在,也改变不了拖累我的事实,你们说要追随我,可是用什么追随?道法?佛法?清莲道长的道行已在你们之上,至于查探天狐寻找线索,几位小师父未经世事,怕是这疏漏放在眼前,你们也会给忽略了,既帮不上我的忙,还得我照料你,小师父们这么做,难道是不想我查出九尾天狐是谁吗?” 那几人给她羞的面红耳赤,却不曾有一句反驳。 方才的和尚深感惭愧:“这……是贫僧思虑不周,无能襄助,贫僧才学浅薄,不及清莲师姐道法精深,助益浅薄,实为憾事,只是师尊令贫僧追随,还望慕施主不弃。” 慕颜夕瞧出几分不一样,身子侧过去,旁边就是萧墨染,她小声说:“道长,他们……挺老实。” 萧墨染压低声音:“这几位师弟师妹与旁人不同,坦诚踏实,大抵是诸尊长不便派于你精干弟子,令你心生反意,索性选了寺中诚实持重之人,你既愿交好,想必不会过于苛责。” 慕颜夕闲闲的拨弄一下肩膀落下的洁白雪花,捏在指尖,融成一滴水,“他们可真会打如意算盘,料定碍于清心阁,我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萧墨染续道:“师父原是不令诸位同道这般行事,可在佛道大会之后再行商议,熟料大会提前完毕,同道师长隔日便回,待清心阁察觉为时过晚,不得已交代清竹,同其暂留成都各门弟子一齐行事。” 慕颜夕眼角微扬,没说话。 寒风吹过,夹杂着洁白霜雪,呼啸着拂过来,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高楼覆盖的冰雪,随着正午的温热日光慢慢融化,恍若素净的白雪染着浅淡的金色光晕。 一滴湿润冰凉的水珠落下,许是掉落的地方太高,落的太快,啪一声轻响,融进那和尚衣衫领口,碎的四分五裂,突然的冰凉让急出满身热汗的他打个哆嗦。 他默诵佛号,低头。 慕颜夕看着那些心情忐忑等待答复的正道弟子,改变主意,“既然你们都有师命在身,我也不会非要你们离开,强人所难,只要你们保证事事听我的,我就成全你们一番好意,怎么样?” 和尚闭了下眼,松口气,道:“慕施主尽管吩咐,贫僧但无不从。” “那好。”慕颜夕笑的高深莫测,“小师父们,怎么称呼?师从哪里?” 和尚道:“贫僧净循,白云寺永观方丈门下,于清心阁时,与慕施主有一面之缘,只相距尚远,未与慕施主结识。” 他转身介绍那两个道士,“恒礼师弟,恒守师弟,慈济观长老法昀真人门下。” 论年岁,慕颜夕比他们的祖奶奶都要祖奶奶,论道行,他们也差了不止一筹,论辈分,既然他们是追随,自然该持晚辈礼,慕颜夕不了解他们的礼法,就算了解也不会用的,点头示意算作应承。 恒礼,恒守两人恭敬还礼。 接着是三个和尚,净循道:“云禅寺钧山方丈座下渡让师兄,渡晦师弟,时恩寺延智师叔。”说完,他缓步走到三个比丘尼面前,先施一礼,道:“这是宝峰庵静德师太门下慧真,慧明,慧空三位师妹。” 比丘尼很规矩,方才也不多话,待介绍她们的时候才行礼,她们似是和萧墨染彼此熟悉,关系还不错,所在位置都距萧墨染较近。 慕颜夕说:“时间紧迫,我没什么闲工夫和小师父们深入交流,请净循师父带着各位小师父先回青玄观,三天以后我要去云南,这次的事跟九尾天狐没有关系,小师父们可以不去,如果小师父们想跟着,会有人准备好机票送到青玄宫,出发的那天,最好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双流机场等候,具体事情飞机上再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清竹刻意落在最后,她是个性子实诚,藏不住事,可她刚刚往后挪一步,就给慕颜夕按住肩推回去,温热吐息清幽拂过,随之而来是慕颜夕不正经的语调声音,“你也走,小清竹,学学你大师姐,稳着点,世上有些事,你不知道才是最好,也有一些事,不说出来,才最有用,明白么?” 清竹低低应了声,没敢回头,跟着那群人走了。 萧墨染静默许久,待他们走远,觑着她,远处霜白净雪,衬着她孤高一束,雅致淡然,宛若寒风中坚韧挺直的冰雕莲花,出尘又脱俗,“你想如何,他们于你并无用处。” “不。”慕颜夕笑盈盈,“他们对我很有用。”她转瞬明白过来萧墨染在担心什么,添一句:“放心,几个小师父这么老实真诚,我也不是黑心肝的妖,不会坑他们去死的。” 萧墨染顿了下,声音和缓如潺潺流水,“你自是不便,不过,你身旁能人众多,要他们身死,可假手于人,何必亲自动手。” 慕颜夕听她不善意的揣测也不恼,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人,萧墨染并未论断错了,她的确有这么想过,只是想法不代表会做,如果想想都算作恶,那世上估计没一个好人。 “你就这么想我?”她从身后环抱萧墨染,下巴挨着她领口肌肤,不着痕迹的亲一亲,低声说:“墨染,你太聪明,不过聪明的人往往更容易误入歧途,你至今见我害过几个你的同道中人?人不犯我,我做什么要去自找麻烦?反而暴露行迹,显得我心虚。何况清竹在他们之中,我作为她的姐夫,也不会让她有事,他们虽然都及不上你,修行也算不错,我身边可没几个人有那份心思能耐,同时面对七个人。” “你晓得便好。”萧墨染微微挣几下,反让慕颜夕越抱越紧,见她有方才肆无忌惮的行径,索性由她去,“多造杀孽,有伤天和,纵然你是九尾天狐,得天独厚,亦有所不及,因果循环更深,朱施主,高施主前车之鉴,你当小心思量,莫要轻易伤人性命。” “嗯,我知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慕颜夕笑笑,心里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若是初识的道长,是绝对不会让她伤害一个人,现下萧墨染历经世事有所转变,她倒平添几分愁绪来,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她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两全其美,一直在山上不出来,懵懵懂懂,正直良善也未必就能圆满。 就像出世入世,如果都不明白尘世是什么,没有经历一遭,何谈出世入世,又怎么会有超脱,有人得道于市井,有人得道于山野,但无论得道于哪里,都先成长于尘世。 既然不知前路如何,后果如何,可已经做了,倒不如顺其自然。 多想亦无用。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这次行程目的地是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下辖天保镇八里河村。 云南省毗邻越南,天保镇地处中越边境,地理位置很是偏僻,连火车都没有通,网上也查不出到天保镇固定班次的大巴,需要先乘飞机到昆明,再从昆明火车站转k9812到蒙自市,之后的路程就没有火车可用了,需要准备好适应恶劣路况的车辆自驾去天保镇。 慕颜夕致电军区,联络到岳征,让他和姜怀直接到蒙自市等她们,准备好进山的车辆。赵庆很不凑巧的有案子需要调查,不过已经获得充足证据,过一两天就能结束,等案子告破,他就加紧出发去追她们。 反正慕颜夕并未打算长途跋涉以后直接去八里河村,云南省少数民族众多,仅天保镇就有近百个村落,八里河村是天保镇少数民族村寨之一,还是边境村寨,安全往往有隐患,这种村寨大多排外而且防备心很重,如果不能在天保镇找到可靠的人带领,恐怕连八里河村的门都摸不进去,就算进得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索性慕颜夕有合适的人能用,这些不成问题。 只不过,一行人刚到成都双流机场,慕颜夕就发觉,她们被盯上了,而奇怪的是,她居然锁定不了盯梢的人。 每个人的气息多有差别,纵然再相像,细微处也不尽相同,九尾天狐感知气息一向精准,若是有心想记住谁的气息,就算过个百八十年还是能认出,可这次,慕颜夕几乎完全感觉不到监视的人的气息。 世上能完全隔绝九尾天狐感知的只有两种人。 一者,修行已臻化境,如南疆鸦神。 另一者,是死人。 两魂散,七魄消,命魂投胎轮回,气息全无。 第161章 傀儡术 慕颜夕状若无意的环顾四周,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急切或悠闲,并没有什么异常。 其他人丝毫不曾察觉,拖着行李箱走向安检,萧墨染停下,眸光一扫,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出奇怪的地方,但不能确定是哪里。 慕颜夕低声说:“墨染,有人跟踪我们,而且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有活人的气息,不过他们居然也没有死人味,我找不到它们在哪里。” 萧墨染捏着缚魂镜往她的方向侧了侧,机场大厅灯光太亮,黄蒙蒙的铜镜面映照着绚白光芒,只能隐约瞧见镜面上一闪而过的金色符咒。 “离的尚远,静观其变。” 缚魂镜是清心阁驱邪除恶的至宝,锁魂禁咒无上法力克尽天下邪祟,缚魂镜既然示警,但反应并不强烈,说明跟踪者威胁不大。 大概在年假的七天里,是航班唯一不会晚点的时候。 整个机场相比往常的熙攘拥挤空旷许多,她们乘坐的航班,安检只排着七个人,一行人迅速过了安检准备登机,幽魅本是要跟着她们,不过被慕颜夕临时派往青玄观去照料那些没出过远门的出家人,那些人坐另外的航班,不一起走。 慕颜夕临上机前,给幽魅打个电话,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声音压的很低,旁人根本听不到完整的句子,只有些分辨不出的长短音节。 这是狐语,未化形的狐狸以叫声长短强弱频率来表达想要对方知道的意思,化形以后仍然可以如此,不过慕颜夕胡乱编造的未知音节是要掩饰她真正的话。 高昭然耳朵尖的很,上下瞄她一眼,“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老妖精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有小三了?”她暧昧的笑一笑,问:“道长,你听懂没?” 萧墨染迟疑片刻,很老实的摇摇头,“贫道不明其中用意。” 慕颜夕一个白眼扔过去,解释说:“瞎想什么,我告诉幽魅咱们被人盯上,让她自己也小心点,然后她回复我,她也发现被人跟着,不过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她见高昭然没有带着李墨凡,脸色一冷,“李墨凡人呢?” 高昭然指着前面走的叶纯白道:“那不就是,我一早就把她带过来,李家的人果然是很讨厌很讨厌,浪费我好多药,我一怒之下,给小李美人下的药重一点,所以得有人推着她,不然她就睡了。“ 慕颜夕笑着:“你居然能把人塞给叶纯白?她没跟你要钱吗?叶先生现在都快钻钱眼里,就差在脸上写着钱钱钱。” “你不也是一样,见谁不敲竹杠,尤其是我。”高昭然利索的翻个白眼,“我扔给她就跑,管她要不要,不要就扣她钱,反正实际上是我付账。” 慕颜夕拽着萧墨染往后挪,“墨染咱们离远点,到时候叶纯白杀过来弄死降头师的时候别殃及到我们。” 萧墨染淡淡瞧她一眼,没吭声,不过行动上跟着她往后挪,两人配合十分默契。 高昭然:“……” 她感觉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严重到五脏六腑都碎成渣渣,道长那么正直善良可靠的人,才几天啊,几天,就变成这幅模样。 高昭然泫然欲泣的指控:“道长,你学坏了。” 慕颜夕幸灾乐祸:“你不了解她,小莲花一直都这样,一副正正经经的好人性子,内里全是坏心思。” 缚魂镜金光又一闪,虚虚的浮着个金色字符,朝慕颜夕凶狠的印过去,临到身边又消散了,萧墨染面不改色,凉凉的看她,“这样么?” 慕颜夕惊的花容失色,锁魂禁咒莫名其奥妙的,克她克的厉害,她可不想在大庭广众被迫出原型,那太羞人,她泪眼盈盈的也跟着指控,“道长……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然忍心这么对我。” 萧墨染神色瞬阴,明亮的眸光沉的漆黑又漆黑,金色符咒一下子扩散许多,“闭嘴。” 高昭然看她如此娇羞欲滴,矫揉造作,哑然半晌,道:“老妖精,你是不是吃错药,今天画风不对。”她话音一转,“别想有的没的,你该想想怎么把尾巴揪出来,你不会真要让它们跟到我家去吧?” 慕颜夕道:“没法想,我都感觉不到是谁跟着,怎么揪,现在就等它们动手,动手了才会有痕迹,有它们在也好,剩的你们心理准备不过关,太松懈。” 高昭然咬牙切齿,“我有机会一定要刨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全是窍,真能算计。” 慕颜夕悠然一笑,眉眼妖娆魅惑,“放心,你没有这个机会。” 她们在飞机上的位置都在一等舱前后挨着的区域,出行的人不多,一等舱显得尤为空荡,有几个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看到这里众多美女,过来搭讪,结果被正在气头上的叶纯白赶苍蝇一样撵走,还有一个占着前面的座位不走,然后单纯清秀的沈凝让他恍惚几秒,面前的美女就变成一群硕大狰狞的春十三娘,吓的那人大呼小叫的跑下飞机,连行李都不要。 慕颜夕居心叵测的将高昭然的位置安排在叶纯白旁边,高昭然看透她的阴险,死活不去,最后叶纯白跟两个昏睡过去的女人一起坐。 四川省和云南省相邻,天气很好,万里晴空,乘飞机到昆明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上午十点,飞机已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一行人坐车去昆明火车站,时间还有富裕,并不赶,因着昆明到蒙自市没有高铁,慕颜夕定了八张软卧火车票,是相邻的两个隔间。 借着春节假期的便利,火车上一样没多少人,过年是中国传统习俗,经过几千年的流传在人的心里根深蒂固,如非必要,没有人会选择在春节的时候出行。 软卧车厢,一个隔间里面四张床位,上下铺,倒还干净整齐,只是空间狭小,慕颜夕一进来就闻到烟味,熏的她简直想掉头就走,忍耐半天,还是摸出个口罩带上,再戴好手套全副武装。 高昭然见她神经一样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就露出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其他人没她这么矫情,虽然也是对火车上复杂的味道不舒服,不过没什么太大反应。 李墨凡和朱翊,一上车就被叶纯白扔进车厢,高昭然用药的分量委实太重,李墨凡睡着一路都没醒,为了避免麻烦,沈凝就让朱翊陪着她一起昏睡。 慕颜夕静下心,那种别人跟踪却捉摸不到的感觉仍然在,九尾天狐直觉再敏锐,碍于道行的身前,感知还是有一定范围,她的感知范围在周围一百米以内,也就是,她有所感知,那么引起感知的人一定在这个范围,按照她在的车厢隔间为中心计算,跨度最多四节车厢,这样就很好排查。 不过列车软卧每个隔间都有门,隔绝走廊和床位,现在门都关着,她们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敲,它们紧紧跟随却能保持不被捉到,必然十分灵敏,若是提前跑了可是不好。 慕颜夕眯着眼,坐回软卧下铺,口罩很厚实,掩着声音有些模糊,“小凝子,以这节车厢为中心,你去相邻的四节车厢放蟑螂,墨染,叶先生,降头师,你们去其他车厢盯着,看哪个门没有开。” 她笑的意味深长,“就算车厢里的人不怕,总不愿意住在一个有蟑螂的车厢里,仔细注意,有没有奇怪的人。” 沈凝点点头,当先出去,其他人也跟着,隔间一下子空了,没多久,其他车厢的惊叫声接连起伏,安静的列车闹腾起来,慕颜夕慢慢踱步走到隔间外面,地上的蟑螂满走廊乱窜,褐色的小小身体扑扇翅膀,挨个从门缝里钻进去。 她从车厢一端走到另一端,那些匆忙跑出来躲蟑螂的人虽然很慌乱,却没忘记关上隔间的门,她不能感知到要找的人在哪儿,不过能知道隔间里有没有人。 直到尾端倒数第二个隔间,慕颜夕看着紧闭的木门许久,细白手指相扣,捏着印诀,旁边隔间里涌出十几只蟑螂迅速爬进这个没动静的隔间。 大概有五分钟,木门依然关闭。 慕颜夕盈盈一笑,里面有‘人’但不出来,应该就是这里,她轻轻按在木门上推一推,没推动,慕颜夕不想浪费功夫,直接用力一按,咔嚓一声轻响,木门被她按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裂口,模样十分凄惨。 推开门,里面布局和其他隔间一样,正对面的小窗户和一小张桌子,四张铺位,洁白的床单铺的整整齐齐,一端叠放着统一规格的薄被。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香薰味,浓郁到呛人的地步,似乎并非为了气味好闻,而是想要遮掩开窗通风都散不干净的血腥气,这种奇怪腻人的味道,离着他们越近就越浓。 两个青年男人佝偻着背,靠坐在下铺,闭着眼,似乎睡熟了,就连她推门进来都没睁开一下,忽然,有男人的眼皮鼓胀起来,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又过几秒,从那里钻出一只蟑螂。 慕颜夕白眼一翻,屈指弹过,男人脸上瞬间燃烧赤金色火焰,虫子被烧的吱吱作响,转眼化作一点灰烬,被窗外吹过的风拂散了。 她捏着电话联系别人,“墨染,让降头师去应付列车员,其他人过来我这个车厢的最后一个隔间。” 慕颜夕在这两个男人身上翻翻找找,仔细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伸手一推,两个人像个死人似的,直挺挺的倒在铺位上。她刚刚检查时候就发现,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僵,关节也不灵活,脸上额头,下颚处有几个并不明显的尸斑。 她的手挨近心口,贴一阵,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掀开他们的衣服,领口以下的尸斑更多,暗红色斑一块一块,胸部,腹部,四肢前面居多,背上反而很少,距离脖颈大概十公分左右的位置,按在衣服上微微有塌陷感,好像下面没有脊椎骨骼,绵软的位置一指长,三指宽,再往下就又可以摸到坚硬的骨骼。 后面传来叶纯白的冷淡声音,“就是他们?” 慕颜夕直起身,退后,摘掉摸过尸体的手套重新换一双,这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厚厚的口罩都开始挡不住,窗外的冷风往里灌,香薰,血腥,各种复杂的味道糅杂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对,就这两个,后背有点不一样,你划开衣服看看。” 叶纯白就像没闻见这里堪比生化武器的气味,拿出医用一次性塑料手套带上,用随身的小刀沿着背上塌陷的边缘,扩大几寸割开衣服。 气氛随着他们后背的□□变得凝重,滞涩的像是粘稠沼泽,泛着一股压抑的窒息感,所有人默不作声,空荡的车厢回响着刀锋划过衣料的钝钝悉索声音。 叶纯白将割下来的衣料扔到一边,又将刀子合住摘下一次性手套堆放在桌上,让开地方。 那两个人后背塌陷的地方,赫然露出两个血红的窟窿,塞满了吸水性很强的雪白棉絮,已被残余的血液染红大半,穿的衣服好几层,厚实绵软,紧贴身体的沾着血迹,不过穿的太厚,外面倒是瞧不出异样。 叶纯白换一把细长的刀子,轻轻挑开血窟窿填补的棉絮,显出里面断裂的灰白脊椎骨骼,还有顶替在断裂骨骼之间的一只小小木偶。刀锋锐利,一下扎进木偶里,叶纯白小心的将木偶挑出来,深褐色的木头上残留着凝固血液,入木三分,木偶埋在身体里的一侧,扯出条筋一样的红线,她拽动几下,红线很有弹性。 深褐色木偶只有躯干,原本四肢地方的接口整齐的切掉了,木偶雕刻的非常精致,五官容貌几乎跟附身的人一般无二,连身上的特征都有雕琢,就像这个人左边肩膀上有个黑痣,那个木偶左边同样位置也有个形状差不多的深色凸起。 萧墨染沉声道:“贫道从未听闻,世上有如此残忍诡异之法留存,这二人已死去多日,木偶竟能控制其形同常人。” 沈凝依在木头门框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反应却是兴致缺缺。 “这是傀儡术。“ 叶纯白扔掉刀子,语气平静,“傀儡术存世时间太短,只在五胡十六国时期有过记载留下,不过很多史料因为纷争战乱遗失损坏,关于傀儡术,已经查不到更多的信息,创造者不详,传承者不详,使用者不详。” 第162章 傀儡术2 “叶先生,有可疑的物品都带走,降头师挡不住列车员太久,被人发现这两个死人,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慕颜夕制止叶纯白继续说下去,让她赶紧把这里整理整理,幸好这两人不像寻常旅行的人随身携带很多东西,除了身上的意外,几乎空无一物,伪装的行李箱都没有一个。 叶纯白行动很快,摸出手机变换方位角度将隔间都拍上照片,仔细检查过没什么疏漏的地方,再将从尸体身上搜出来,但是还没来得及检查的物品分门别类装进塑胶袋封好,最后用长刀将尸体扎通透,从心窝割断红线连同木偶一齐放进塑胶袋密封。 做完这些,慕颜夕一把火将两具尸体烧掉,她的火焰与生俱来,不需要引燃也没什么温度,青天白日的,火光也不甚明亮,烧起尸体来烟都没有,没几秒两具高高壮壮的男尸就被烧的一干二净,连块衣服碎片都没留下,只在床铺上有两小堆灰烬,叶纯白用列车上赠送的报纸扫了洒到车窗外面。 一切行动准确,利落还迅速,总共耗费不到五分钟,等高昭然拖延十分钟,觉得差不多悠闲的漫步回来,其他人已经回到各自的隔间坐在软卧床位上闲聊天。 沈凝去隔壁看着李墨凡和朱翊,这里就是慕颜夕,萧墨染和叶纯白三个人,高昭然一进来,赶紧将隔间的门关上,不多时,外面传来蹭蹭的脚步声,两个人,脚步声漫延到她们刚刚去过的隔间停下,接着听到一人说:“这门怎么坏的?谁这么缺德把好好一扇门砸个窟窿,车窗居然也破了?!你在这看着,别让人进去,叫小张来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扫一下,我去找列车长。” 另外的人应一声,抱怨道:“真是讨厌,昨天还好端端的门窗,转眼就坏了,现在的人闲的没事干,连门窗都要玩,也不知道是大人还是孩子,孩子应该没这么大力气,谁家大人这么有病。” 罪魁祸首慕颜夕优哉游哉的摸出巧克力,剥掉糖纸吃了,动作慢条斯理,细致轻柔,好像剥的不是糖纸,而是谁的衣裳。 萧墨染道:“这二人粗心大意,竟未觉察其人未在,如此异样。“ 叶纯白和高昭然的眼神顿时便的很古怪,叶纯白犹豫几秒,似是在想用什么措辞方式表达想法,“道长,你很想我们毁尸灭迹被发现?我的意思是,你很想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 萧墨染眸光清淡平静,道:“并非如此,叶施主手脚利落,未留破绽,常人未必可瞧出端倪,然贫道所觉,此二人身无长物,于我等身后紧随,长途跋涉却无一件行装,这般怪异,若以寻常法登堂入室,车内人员该对其有所印象才是,她们现下殊无反应,岂非不妥。” 叶纯白坐在靠窗的位置,捏着手机一章一章翻看拍摄的照片,回道:“道长顾虑的对,你们微信多少,加我一下,我把照片给你们发过去。”几人点开照片,叶纯白说:“列车铁窗有点缺口,勾着一条衣料纤维,我对比过,跟尸体衣服上的纤维一样,而且我也找到了破损的地方。” 叶纯白待其他人看完照片继续道:“他们异于常人,如果我操控他们,肯定会让他们避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死人不会买票,他们不可能是从正规途道检票上火车的,而且车窗破损,他们应该是避开了人群,从那个隔间强行进入。” “既然他们从非法渠道上火车,不会别人看见更好,省的麻烦。”高昭然把叶纯白挤到旁边,坐在慕颜夕对面,两眼放光,好奇道:“还有什么发现?” 慕颜夕一边吃巧克力,一边跟她说刚才的所见所闻,抬手将密封在透明塑胶袋里的木偶扔给她,“你看看,制作这木偶的,是用一种什么木头。” 西洋降头术虽不及华夏巫蛊博大精深,流传久远,但是也种类繁多,另有精妙所在,降头术中,又以鬼术最为普遍常见,经过许多天资聪慧的人改良创造,倒是出了不少玄奇鬼降之法。 鬼降术多有相似的地方,小鬼无常,无形无相,身躯或腐烂或被焚烧不能再用,既要养鬼必然需要载体,因着鬼降术养小鬼的年龄,性别,年限,用法不同,载体选择也会有细微差别,常见便是柳树,槐树等聚阴的木头,小鬼本是孩童魂魄,木头可以雕琢成人形,既可以培养小鬼和主人的感情,也适合阴邪的小鬼生存修养。另外有些降头师会选用小鬼的肋骨,头盖骨等本体骨骼作为载体,以本体骨骼炼鬼,小鬼的威力会比普通小鬼高两三成,只不过炼鬼之法具是匪夷所思,惨烈异常,本体骨骼炼鬼,其小鬼所经受的痛苦折磨则会成倍增加,怨恨更重,降头师化解时更为凶险,难得善终,是以并不是常用的方法。 西洋曼迦逻一脉在降头术上的造诣无人可比,高昭然师从曼迦罗,精通降头术,如此奇特的木偶交给专业人士辨认再方便不过。 高昭然捧着宝贝般翻来覆去的看,时不时赞叹夸奖一番,若非慕颜夕在,她恨不能将这个小木偶据为己有,把玩十几分钟才恋恋不舍的还给慕颜夕。 她撇撇嘴,没忍住又瞄一眼木偶,“这是什么木头我看不出来,它的材质已经超过我对木材的知识范畴,可以确定,我从没见过,如果见过,我的降术用它做材料,肯定能更上一筹。” 慕颜夕不耐烦的打断她,“说重点。” “别着急啊老妖精,告诉你们范围在哪儿,有助于你们更好的理解。”高昭然嬉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木头,不过我看的出这木偶的年限,这玩意儿不是新做的,最晚最晚,它也是南北朝时候的木偶了,换算成寿命,起码有一千多岁。” 叶纯白拿起木头看看,又扔回桌子上,“一块破木头,真有那么久?” “你轻点!”高昭然甚是心疼的把木偶小心放好,瞧见木头碎了一个小边角,顿时伤心的几乎要哭出来,“黑心肝的死财迷,你再扔我扣你钱!反正就是一千多年,你爱信不信。” 叶纯白冷笑一声,根本不受威胁,从干果里挑个硬核桃,捏着木偶就往上磕,高昭然心绞痛的直哆嗦,险些呕出血来,恶狠狠盯着叶纯白,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不过事实证明,木偶的质量非常好,比核桃硬多了。 慕颜夕貌似好心的劝道:“叶先生,别生气,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我之前瞧见木偶把尸体的肠子戳破了,好像沾着点不明不白的东西,塑料袋很薄,你这么敲,会蹭到你的核桃上。” 叶纯白捏着核桃仁送到唇边,闻言动作一僵,面无表情的,视线冰冰凉凉地跟过来,锋利又锋利,慕颜夕选择性忽略她的反应,继续貌似好心的劝:“吃啊,怎么不吃?核桃补血。” 叶纯白没说话,幽幽的放下核桃仁,高昭然笑的花枝乱颤,当着她面给慕颜夕点赞,一家人,好姐妹! 正当高昭然笑的开心,叶纯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核桃仁塞进高昭然嘴里,捏着下巴往上一抬,高昭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核桃仁咽下去了,噎的她一阵胸闷,一把拍掉叶纯白的手,眼泪汪汪的控诉,“太缺德,太缺德你个黑心肝的,你要噎死我?!” 叶纯白唇角微勾,轻轻柔柔的笑了笑,正经时候内敛素净,宛然一笑百媚横生,艳若桃李,灿若梅兰,妖孽又妖孽,惑的慕颜夕都错不开眼。 她难得有心情也愿意陪着闹,声音若泉水潺潺,缠绵悱恻,温柔极了,“好吃么?” 高昭然傻乎乎的看着她点点头,其实她不想点头,想摇头否认来着,可是被叶纯白这样轻柔的觑着,她半分否认的话都说不出,刚刚的气愤郁闷一扫而空,只觉叶纯白当真妖孽的紧,她想哄谁,想谁听话,再简单不过,笑一笑就好,没人逃的掉。 她觉得很恶心,可怜兮兮的看向慕颜夕,“老妖精,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不会是骗我?” “是真话。”慕颜夕似乎无能为力的样子,“不过塑料袋没破,沾不上去,放心吃。”她侧过头不看叶纯白,心跳快的厉害,震动在胸腔咚咚作响。 萧墨染觉察到她的不自在,目光幽深安静,轻飘飘的望过来,转瞬又看向叶纯白,落在她浅笑依然的薄唇边缘,微微皱了皱眉。 “如此,木偶其木料绝迹,便有解释。木偶雕刻如斯精致,千年之前,必用料不凡,时过境迁,如今怕已再无所出,自然难觅踪迹。” 慕颜夕配合她转移话题,“的确是有可能,降头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有,我还没说完。”高昭然打开矿泉水灌一口,“木偶本身的木头是不聚阴的,也就是说,只是比较昂贵难见的木料而已。木偶上被生魂依附,但木料本身没有聚阴的效用,也没有遮掩生魂阴气的咒术,再加上是千年前的东西,所以,我推断,这个木头当年的功效,不是让生魂依附,它就是一个雕工精致非常的木偶,镶嵌的关节被折断了,不过我尝试以后发现,木偶精巧灵活,程度几乎可以比得上活人,腹内中空,原本放置的东西应该都被拿走,不够我依然没能发现怎么打开木头的肚子。” 她再喝几口水润喉,“木偶的发现就这么多,关于那个红线,准确意义上它不是红线,不过是被人在还活着的时候抽取身上的一段筋和纤维,用特殊方法做成线,如果要达到完全融合操控这个人的目的,这段筋和纤维,必须从他本人身上取才可以。” 慕颜夕见她没话了,停顿片刻补充说:“是不是施法让生魂俯在木偶上的时候还得那个人必须心甘情愿,不然法术难成。” 高昭然点头道:“不错,木偶本身都不适合阴魂附身,必须那人愿意,不能有任何反抗的情绪,他的魂魄才能够附身在木偶上,只不过这木偶效用不对,法力高强的小鬼附上去都有害无益,何况是没经过祭炼的生魂,不仅不能保护生魂,还会让魂魄散的非常快,而且,因为不是生老病死这样正常的死亡,这种生魂就算以后还能保存,也是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更别提去投胎。” 萧墨染道:“此法凶残狠毒,违背天伦,必尝尽果报,施法之人不得善终亦是寻常,多寿数暂短,后天残缺。”她顿了顿,又道:“颜夕,叶施主提及傀儡术,你神色有异,是否有话未明。” 慕颜夕道:“傀儡术么,我看书繁杂,多少了解一点,傀儡术分为木偶术和魂傀术两种,魂傀术类似于鬼降术,只炼制的方法,细微的地方,威力会有差别,正宗的魂傀术已经很少有人会,所以无法跟南洋鬼降术一较高下,至于木偶术,会的人就更少了,相传,傀儡术是战国时期乐师高渐离所创,战国时期争乱频频,乐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没有一技傍身,怎么能在乱世之中安之若素,还有胆量行刺秦王嬴政,真正的傀儡术为木偶术和魂傀术两者结合而成,高渐离以弦音为讯号,将大奸大恶的人阴魂附着在木偶上,密法催动,操控木偶杀人,但是高渐离行刺秦王失败而死,好像他一生都没有收徒弟,他死以后,傀儡术就此失传,直到东晋元康九年,傀儡术才因为刺杀当时的东海王司马越而重见天日,为人所共知,但那时出现的傀儡术其实只是木偶术,不知道施术者是不会魂傀术,还是觉得木偶术已经足够为其所用,达成目的,直到多年后傀儡术突然销声匿迹,出现的都只是木偶术,魂傀术并未现世,直到后来,才有一些类似魂傀术的衍生法术流传下来,都号称是傀儡术,其实,不过是傀儡术的一部分,并不完整。” 她挑起木偶摇晃摇晃,“这个,虽然功力低浅,施术方法还没修炼到家,可已经算得上是正宗完全的傀儡术了,不过被人用偏了而已,看迹象,施术的人只学了点皮毛。” “送你了,小心留着。” 慕颜夕随手将木头扔给高昭然,眼尾微勾,唇边绽出温柔却冰凉的笑来。 “一千多年,真是好老好老了。” 第163章 八里河 中午的饮食问题在火车上解决,味道差的让慕颜夕宁愿饿一顿。 列车得下午五点左右才会到达蒙自,但是蒙自到天保镇要走广昆高速,六个多小时的路程,赶到天保镇也太晚了,长途旅行整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火车上,哪怕环境还算舒适,人的精神也容易感到疲倦,慕颜夕没什么,但其他几个都是普通人,时间并不是很赶,没必要现在就折腾的那么累。 她们决定在蒙自挑个好些的酒店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路。 时间过到下午五点,一路上风平浪静,解决开始遇到的傀儡人,后来她们再没遇到别的麻烦,列车慢慢驶进蒙自站,乘客提着自己的行李排队往外走。过年期间出行的人不多,又离开一些,诺大的软卧车厢空的厉害。 行过同道出了火车站,两个人小跑着迎上来,一男一女,都穿着军装,见着慕颜夕,立正站好敬个礼,惹的周围群众注目围观。 都是熟人,姜怀和岳征 慕颜夕懒得理会那些人异样的视线,招呼两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她走几步,问:“你们穿着军装就来了?怎么不换套方便些的衣服。” 姜怀说:“慕老板,上级领导下达的紧急命令,我们怕耽误慕老板的事情,就简单收拾一下赶过来了,找个时间再换衣服,准备了三辆车,考虑到慕老板和几位舟车劳顿,我还带了一个人专门开车。” 三辆jeep挨着停放,这种车的车内空间宽阔,远行乘坐很舒适,越野性能优越,岳征打开后备箱,将所有行李都放进去,里面还放着几个大的黑色帆布提包。 为了以防万一,两人从军区来的时候就将慕颜夕需要的东西备好,包括一些管制的刀具冷兵器,单兵户外装备和压缩饼干,姜怀和岳征军衔高,带管制东西不碍事。 第三辆车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战士,肤色黝黑,眼睛格外明亮,朝慕颜夕啪一个军礼,“首长好。” 慕颜夕刚想让姜怀把陌生的小战士撵回军区,现下倒觉得,留着开车也不错,军人纪律性强,不多话还老实,恐怕这次的事情愈发复杂,难保会出乎预料,她们需要尽可能的保存实力。 慕颜夕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姓慕,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她长的漂亮,极媚极妖,若非晓得她是九尾天狐,便当真以为有人能生得如此狐妖似得容貌,轻浮肆意又不正经,哪怕言语再规矩,声音也婉转的藏着几分调戏。 那战士根本不敢看她,脸红的厉害,“报告首长!我叫江海。” 慕颜夕眼尾微勾,张扬放肆,瞧着他半晌,轻声道:“江海小同志,辛苦你了。” 江海黝黑的脸红成番茄,下意识敬礼,仰起头,视线不知道飘到哪去,“为首长服务不辛苦。” 高昭然在后面受不了的笑出声,一边依着一米七七的姜怀一边捂着肚子,她笑的肚子疼,浑身抖的跟抽筋一样,姜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萧墨染不着痕迹的拽着慕颜夕的手腕,轻轻捏一把,淡然清丽,平静安稳。 慕颜夕侧头,反握住她的手,利落的上车坐好,第一辆车是姜怀开,她客气扶开高昭然,转身进了驾驶位,慕颜夕和萧墨染坐在后排。第二辆车由岳征负责,照看沈凝和两个没醒的女人,第三辆则是江海开车,载着高昭然和叶纯白,高昭然天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很主动的跑去副驾驶很江海交流感情,把叶纯白一个人扔在后头。 三辆车开出火车站滑进市区,半路上慕颜夕手机开始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挂掉以后没理,重要的联系方式都在通讯录,未保存的电话一概不接。 结果那个号码锲而不舍的打过来五六通,被挂掉继续打,最后慕颜夕烦了,还没说话,手机那边传来急切的说话声,“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接电话了。” “赵队长?”慕颜夕捏着手机离远些,“你这么火烧眉毛的给我打电话,用的还不是你的手机,你遇见鬼了?” 那边被噎的停顿几秒,“慕老板神机妙算,我遇到的可是大麻烦,这……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的事。” 慕颜夕直接开免提,将手机扔在座位上,“赵队长是刑警队长,遇到的哪件应该是人干的事?如果我还在成都,赵队长需要,我一定会帮忙,可惜我现在正在云南,恐怕我爱莫能助。” 对方似乎信号不太好,忽强忽弱的,好在赵庆声音洪亮,倒还能听清楚,“慕老板您就别绕了行吗?我也在云南,而且是天保镇下辖八里河村!” 慕颜夕直起身,神色稍凝,“那里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死人了?死了几个?” 萧墨染蹙眉,清冷的眸光盯着她的手机一动不动,缚魂镜就在手里,朦胧的黄铜镜面衬着白皙的手背肌肤,许是尘封许久没有动用,镜背雕琢古朴简单的花纹里还有一丁点灰尘。 “死几个?”那边传来一阵苦笑,“只死几个就好了,慕老板,这个村子的村民一个晚就死了十几户,尸体莫名其妙的堆在三公里外的马鞍山的林子里,全是被咬死的,尸体四分五裂,上面全是牙印,连具完整的都扒拉不出来,我之前的任务刚结案就着急赶到天保镇,第二天早上接到报案,八里河出了人命,这地区的刑警都外出公干,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能我带着几个民警和采证人员先过来封锁现场进行初步调查,等到初步勘察结果出来,我就只能想到你了。” 慕颜夕静悄悄的依靠着车座椅背,微微阖着眼,安静十几秒,说:“我还在蒙自,开车到天保镇要六个多小时,你最好带着你人先从八里河撤出去,我会连夜赶到天保镇,等我到了再处理。” 那边人急道:“出不去,我的慕老板,你是不知道这的路况,天保镇到八里河得从北城门出去,进山绕路一个小时才能到,而且马鞍山向东一百米的地方还有个小峡谷,得徒步走吊桥上来,车根本开不进村,都在吊桥那头停着,山路崎岖难行,我们又不认道,白天还成,小心一点没什么差错,大晚上的开车在山里走,非出乱子不可。” 慕颜夕沉默片刻,语气微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又没有直升飞机可以直接飞到八里河,如果你们出不去,那就关好门窗,多找几个衣柜挡着,自求多福。” 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们的车有没有留人看着?” “留人了,小张在看手车。”那边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哆哆嗦嗦道:“慕老板……不会是……不会是他有事儿吧?” 手机里传来对方略急促的呼吸声,他咬牙道:“我打电话把他叫过来。” “晚了。”慕颜夕冷声道:“赵队长你听好,我长话短说,现在是五点四十分,你多打几桶井水,尽可能找些味道刺鼻的东西倒进水里,越多越好,再用厚重的棉被浸泡冷水,躺到房顶上自己蒙住,房子里里外外和房顶都要撒上石灰,如果没有石灰就用草木灰,无论有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动,然后等我过去。” 那边应一声,慕颜夕继续说:“你赶紧准备,还可以给你的同事打个电话,让他就地取材照这个方法做,爬到附近的树上,无论如何不要下来,不要发出声音,能等到天亮,他就没事。不能叫他去村子,三公里山道徒步要走半个多小时,路上天就会黑,若我所料不差,天黑时候他还在山道,就死定了。” 对方紧着答应,匆匆忙忙挂掉电话,其实慕颜夕还想交代,不要将她说的方法告诉其他人,有那些活靶子一样的村民在,赵庆等人的安全会更有保障,但是一想到这些人都极其有道德感,尤其是刑警,必然不会容忍将推人出去挡灾祸,自己苟且偷生的方法,何况,若是有人突然想起来找他们,祸水东引,反而不好。 姜怀目视前方,边开车边说:“慕老板,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可以提前联系天保镇公安局派人做向导,带我们连夜进山,赵队长情况紧急,需不需要另外准备别的东西?” 慕颜夕闭上眼,细白手指拨弄腕子上缠绕的玉珠,碰撞着清脆的铃铃声,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不用,他们要是运气好,能等我赶到村子,自然能逃过一劫,不然,凭那些普通人,就是神仙去了都没用,何况世上还没有神仙。” 萧墨染腰背挺直,坐姿端正,淡道:“此物便如李施主墓园中所见一般?” 慕颜夕回道:“有八成可能,降头师家里专门量产这种东西,其他两成不好确定,但愿赵队长平时求神拜佛有效,不过,他好像不信神佛,如果这事过去,估计他以后会经常跑到清心阁测测吉凶。” 临近六点,冬日里黑的早,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聚在一起,沉沉的压下来,遮的看不见月亮星辰,姜怀打开车灯引路,明亮渲白的灯光映的车内越来越昏沉黑暗,路上行人渐少,两旁商铺早早的关门歇业,只剩下道路两旁的晕黄路灯和过往零星的霓虹。 新春的余韵绵延在未过正月十五的光景里,一年开头最好的几天,万家灯火,红火热闹的团聚时刻,子孙都在,高堂具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没什么比这更幸福。 外面的街道很冷清,偶尔能遇见几个流浪者,窝在墙角蜷缩成一团,街上黑漆漆的,照明不足,他们的轮廓隐藏在浓重暗影里,抬头看看那些窗明几净的楼房,仔细听一听房屋里宣泄的欢声笑语,过不多久,又黯然的缩到属于他们的角落。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那么多,活法那么多,有谁能真正依靠神佛庇佑得来想要的一切。 有些事情,有些时候,看似命中注定,仿佛路途在前,其实放眼望去方向渺茫,停停走走不知对错,回顾过往才懂是非,只是过去无法更改,前路难预结局,悔恨再多,遗憾再多,徒留沉重的负担压在当下,终是镜花水月,庸人自扰。 但当真来讲,庸人忙忙碌碌,困惑少,惋惜就少,人生种种不安乐不妥协的追逐就少,岂会自扰,反倒是心思精明的人苦求而不得,又不愿意剖白心迹以为别人看低,却将困扰硬生生安于庸人。 不见泰山。 姜怀问:“慕老板,既然赵队长遇上的事非普通人能处理,你叫他用平常方法对待,会有效果?” “我不清楚。”慕颜夕答的痛快,“我跟那些玩意也仅有短暂的接触,按照时间推断,那玩意的鼻子眼睛都没有用了,时间长的动作灵活,时间短的还没变化完,行动反而僵硬,一晚上十几户的速度,应当不是时间长的它所做,时间短的还容易对付,关节僵直,不容易攀爬到高处。若要感应到活人无非几种方式,影像,热量,气味,碰触,那些东西都是随手能取的,不会耽搁时间,草木灰可以消除痕迹隔绝气味,冷水降低热量,它的眼睛没用,纵然有用,深更半夜,恐怕也不怎么灵光,只要不是它恰好碰到赵队长,他们就会安全。” 萧墨染拿着慕颜夕的电话联系后面两辆车,让他们跟着直接去天保镇,然后联系幽魅,叫她在蒙自休息一晚,明天前往八里河村。 姜怀无意中朝后视镜看了看,撞上萧墨染清冷的眸光,眼里漆黑漆黑,宛若没有半分亮色的沉沉暗夜,透着几分摄人心魄的凝滞感,姜怀僵着脖子转回来,心跳猛的一停,握在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的蜷了蜷。 后面一只手伸过来,拍在她肩上,惊的姜怀哆嗦一下,“慕老板!” 慕颜夕轻柔一笑,细白指尖在她眉角蹭过,“姜怀,你瞧见什么,吓的这样厉害,都冒冷汗呢。” 姜怀犹豫着又去看后视镜,后排的萧墨染微微低头,膝上放着一面古朴黄铜镜子,身如松柏,清雅若莲,刚才的紧迫感觉就像她自己不小心做个梦。 姜怀听到她发紧的声线,“没什么。” 慕颜夕笑的意味深长,将指尖的汗缓缓点在她的眼角,静静的滑落了,仿佛瞧不真切的朦胧泪光。 姜怀嘴唇抿的发白。 第164章 马鞍山 世上许多事情很奇妙,它往往会向你所想最坏的情况发展,差别只是早晚的问题。 天保镇位于云南省东南部,以往绝少下雪,大抵是慕颜夕一行人运气太差,在广昆高速上,还没进天保镇地域,天空就飘起了雪粒子,细细的雪沫随着呼啸的寒风刮在车窗上,天际隐约泛红,沉沉暗暗的,明亮的车灯照到远方,光束虽强,但能见度依然不高。 呜呜的风声夹杂了汽车的轰鸣送向远方,于偏僻车少的广昆高速吹出一种呜咽的调子,扩散开去,消失不见。一直提速开车的姜怀不得不把车速降下来,保持一个稳定的速度,以确保不会在这种恶劣天气下遭遇意外。 半个小时以后,三辆jeep下了高速进入天保镇,按照gps导航的方向开去派出所接人,周围具是漆黑暗淡的,路灯坏了几个,也没有人修,灯泡上的灯罩被冷风吹的吱呀轻响,像残存的几盏快要熄灭的烛火。街道笔直悠长,空无一人。 街道东路派出所门口有个穿着警服的矮个子男人在抽烟,香烟抽完,他随后把烟蒂扔在地上,又拿出一根,可是外面风大,打火机根本点不着,他看见有车往这边开,马上将香烟和打火机塞进裤兜。 姜怀开车到他面前,才隐约能看清他的样子,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警服外面套着件旧旧的羽绒服,眼角缝着深刻的皱纹,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些。 中年警察的态度谈不上很好,在这种天气还要跟着人进山,谁的心情都不会痛快,男人低声嘟囔一句,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姜怀对他道:“你好,我是成都军区第13集团军特种作战旅中校参谋长姜怀,你的任务是带我们进山,具体事情路上再说。” 中年警察被她的军衔吓了一跳,抱怨的话直接咽回肚子里,低声应着:“是,是,我会全力配合姜参谋长执行任务,这种天气进山是不好,不过也不会有太□□烦,小心一点开车就不会有问题。” 姜怀没理他,专心开车,他的责任就是带路,其他的事情不需要知道太多,姜怀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 中年警察挪了挪地方,直挺挺的坐着,这辆车一看就价值不菲,军区的车哪儿是派出所的破车能比,所长只是交代他要领几个人进山去八里河,他看着天气不好,又要进山,穿着脏衣服没换,这下坐在车里,他是靠也不是,不靠还累,只能端正的坐着,免得蹭脏车。 慕颜夕早在开门的时候就掩住呼吸,那人一进来就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和土味,也不知洗没洗澡,体味大的很,姜怀身为军人,恶劣的环境经历不少,对这早就习惯了,可她一向干净实在受不了,但是让别的车领路,又担心会出意外,人手折在路上不上算,好歹垫着五六层纸巾勉强忍了。 中年警察知道后面有人,不过车外是看不清楚,上车以后是不敢看,姜怀根本不理他,就只能盯着路。开往北城门的途中顺便给车加满油,再灌几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出了天保镇北城门两公里往东,就开到进山的路,山路开辟往往只是最低限度的保证通行,宽敞平整就别想了。 天保镇地势西高东低,通往八里河的山路更不规整,连着上坡下坡盘山道,还都是土路,周围环绕着低低矮矮的青山,夜色深沉,已经过了十二点,天空愈发乌糟糟的,雪沫融着浮土落在车窗上,借着车灯绚白的光亮,隐约能看见远处连绵围拢的高山,像许许多多潜藏在黑暗里,却露出锋利爪牙的怪物。 一路上颠簸,车里的气氛安静的厉害,中年警察勉强压下颠簸不稳带来的晕眩恶心,忍着半天,还是忍不住的靠在车上,开车的姜怀眉毛一抖,淡淡朝他瞥过,没说话,中年警察顾着自己不舒服,并没有瞧见。 大约五十分钟,远远瞧见一抹光亮,闪烁闪烁,是木柴燃烧才有的模样,三辆车开向光亮处停下,透火光那处是马鞍山山脚北侧背风的地方,山路太窄,三辆车都开过去就绕不回来了,不过过去马鞍山再往前就是吊桥,车也开不上去,索性一行人都下车,将车门锁好,车内的行李物品都背在身上,往光亮处走。 慕颜夕在李家墓园见多了那玩意,交手多次,并不担心它能带来多大威胁,附近没有陌生的气息闯入,她径直朝火光地方去,李墨凡和朱翊都清醒了,对于慕颜夕强行带她们过来的行为十分无语,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两人也没有多提,默默的跟在沈凝身后。 背风的小山坡较为平坦的土路上停着一辆越野车,驾驶位车门敞开,里面乱糟糟的,距车三米的地方有堆燃烧正旺的篝火,旁边还有些干燥的木柴,地上倒着一个熏黑底的铁饭盒跟方便面塑料桶,泡面洒出来被火烤干了,从火堆到越野车漫延大量的血迹,融进泥土里呈现深红的颜色,有几处还很新鲜,触感粘稠,只不过已经冷透,越野车的车窗,车身上残留许多血痕,一只警用□□掉在车门口,方向盘和车窗玻璃的夹角有个残缺的人头,头发皮肤还在,但五官面目全非,皮肉都不见,剩下黑惨惨的灰白骷髅,张开的嘴里舌头齐根断掉,左耳撕扯下去一半。 李墨凡和朱翊脸色苍白,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中年警察也吓的腿肚子发抖,他工作多年,虽然不是刑警,却也不会看不出来,这现场不像是人做的,他哆嗦着问姜怀:“姜……姜参谋长,你看这天气,也不好勘察现场,不如把这里封锁,等刑警的同事回来,再交给他们?” 姜怀低头看他:“你说的也对,那你就回去吧。” 中年警察如蒙大赦,往回跑几步,结果发现姜怀她们并没有跟他走,这下清楚了,人家可能就是为这事来,肯定不能回去,他又没有车钥匙,自己走回去还指不定会怎么样,便垂头丧气的跟回来。 慕颜夕走进越野车,盯着那个人头看半天,莫名其妙道:“肉呢?怎么就剩一颗头?赵队长还能找到断胳膊断腿,轮到他就只有一个头?它们……饿到这种程度了?” 高昭然吞了吞口水,“它们……会有很多吗?”她四处环顾,除了山上杂乱无章的树木和飘摇的雪粒子,其他什么都没看见,“不会就藏在周围?” 慕颜夕冷笑:“你说呢?李墨凡一家就出来多少它,你数过么?你家都几代了?如果都出来,整个云南省都不够它们耗,还有,你能不能想点好的?你很希望它们埋伏在周围等你?” 高昭然浑身僵硬,表情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拽住她的大衣袖子,拼命凑近低声说:“不是想,它们就在呢,车底下就有两只。” 慕颜夕一愣,缓缓往后退两步,尽量表现的跟寻常走路一样,不轻不重,她顾不得把高昭然推开,“你怎么知道。” 她紧盯着地面,仍然未曾觉察有半分别样气息,突然让她有种九尾天狐的天赋感知失效的荒谬感。 高昭然勉强支撑了,声线隐隐发抖,“我跟它们一样,将来,将来有很大可能是一样的,你们谁不知道,我都能知道它们在不在。” 其他人见慕颜夕突然后退,面色凝重跟高昭然窃窃私语,心里都咯噔一下,觉着麻烦大了。慕颜夕朝萧墨染递个眼色,萧墨染手腕一翻,古朴铜镜跃然出现,黄蒙蒙的镜面立时落上一层细碎雪沫,没有动静。 萧墨染不着痕迹的将缚魂镜翻给慕颜夕看,她的脸色更差,边打手势让其他人退回到正路上去,边问高昭然:“你知不知道有多少?” 高昭然摇摇头,惊叫憋的卡在喉咙里,“很多啊。”许是她对族里天生的敬畏,让她十分惊惧,若非有慕颜夕支撑,她就要瘫在地上了。 慕颜夕选择相信高昭然,对于她们,相信与否已经没有太大差别,无论她们为何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受到攻击,但若是它们当真潜藏再此,绝对不会是怀抱善意想跟她们谈谈人生理想,尽量往坏处想,还多少能有些挽回,慕颜夕用唇语告诉她们等她数到三,所有人背好行囊往东边峡谷吊桥上跑,幸好岳征准备的东西都装在大容量双肩背包里,这些人体能非常好,背着这些逃跑不成问题。 萧墨染在前领路,缚魂镜金光暗藏,蓄势待发,叶纯白和沈凝分别看顾李墨凡同朱翊两人,剩下那个中年警察由岳征照料。 慕颜夕狠推一把高昭然,跳过一二直接数三,紧接着高声喊:“跑!” 不知道是潜伏的它们耐性已抻到极限,还是慕颜夕的声音惊动了它们,漆黑飘雪的深夜山林,亮起漫山遍野的幽绿光亮,一双接着一双,就像接连点亮的鬼火灯笼,轰一声巨响,越野车翻到山沟里,两只肚腹奇大无比的它四肢朝地,落在火堆旁边,薄薄的肚皮胀的快要撑破,火光映出里面萎缩发黑的五脏六腑。 慕颜夕跑在最后,不过拉开几百米的距离,那些玩意眨眼就能追上,一群人拼命的往前跑,可山路坑坑洼洼的,行走尚且艰难,跑动时候就更困难了,雪越来越大,落的更急,天地间遮挡了连绵不尽的冰冷雪幕,手电在跑动时候晃的厉害,根本看不清楚,所有人几乎摸着黑的往前路狂奔。 慕颜夕往后瞥了眼,瞧见身后密密麻麻的幽绿光电飘忽来去紧追不舍,这下彻底没有想法。若是几个,哪怕十几个,她还能仗着身法灵活,秘术众多耗死它们,可现在这么多,后面的幽绿眼瞳能绵延成一条长龙,照的远近山道都泛绿,数量何止上千,恐怕都上万了,人数过万尚且无边无沿,她不是九尾天狐,能震慑天下群妖,至多不过数百年的道行,多几条尾巴的狐妖,纵然以暗羽流光硬拼,法术停歇的间隔,它们轮番丢一个眼珠子都足够砸死她。 突然,前面轰然绽开威严磅礴的金色字符,一个个金光符咒沉沉的像山道两旁的高山上落去,轰隆的响着,每响一声,就有几道嘶哑的尖啸响彻,寒风吹拂猎猎作响,凄惨的尖啸引起身后接连不断的尖利叫声,刺的人耳膜都要穿了。 一只它正正砸在中年警察身边,森然幽绿的冷光锁定他,中年警察大叫一声,猛地蹿出去十几米,可他年龄本来就大,体力较弱,这么一蹿仅是人面对危险奋力反抗的一瞬间潜力爆发,爆发过去往往比刚才还要虚弱,他眼睁睁的看着它急速靠近却来不及躲了。 岳征急红眼,背包狠狠一甩将他撞偏半米,它险之又险擦着他的肩膀飞过落到前面,岳征一把扶稳他推着赶紧跑,只是它拦路在前,硕长身形挡住大半通路,绕路肯定会被它追上撕碎,岳征没工夫犹豫,喊道:“你往前跑!我挡着它!” 岳征还没转身就给慕颜夕拍的一个踉跄,旁边传来一把妖冶嗓音,“你还不够它塞牙缝,躲开!” 它弓着身体作势猛扑,张开的大嘴牙齿尖利发黑,流淌着黑色涎水,指甲呈灰褐色,又短又尖,岳征两人拼尽全力擦着边缘闪过去,它也没追,反而朝慕颜夕猛地一甩爪子。 慕颜夕边跑边骂:“你以前也是个人!就不能文明点洗个澡刷刷牙?!”说罢,身形一矮,躲过拍来的爪子,腰身一拧,同时向后绕过,抬腿踹上它的腰胯,只听咔嚓一声,它前扑的动作未歇,身体却短的像塌了的石桥,重重的砸在地上,把后面追来的它绊倒滚在一块。 远方传来水流奔腾坠落的隆隆声,空气中泛着湿润的水气,夹杂了水雾和雪粒子的冷风像刀割一样,刮的人脸颊生疼,所有人顾不上这些,卯足劲跑过去,这时候山道折转往下,路也稍微平坦些,轰隆的水声越来越近,手电光忽然照到前方广阔的缺口,一条高耸笔直的断崖峡谷将山道断成两半,山上怪石嶙峋,干枯的树木枝桠斜斜的从岩石缝隙中伸出来,植被枯萎,□□出藤蔓攀附遮挡之下的山体岩石。 水流奔腾,整条峡谷宽约三十多米,山道距离峡谷的河流落差近百米,峡谷水流湍急,若是一不小心掉下去,怕是连尸骨都难以找全。 所有人心里沉甸甸的,并非她们不想继续跑,而是原本横贯山谷之上,连通东西的吊桥居然已经塌了,铁索之间铺的木板都不知道被潮急的河水冲到哪儿去,铁索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横在峡谷中,被寒风吹的摇摇晃晃,似乎马上也要断开。 这条铁索不知道能不能支撑这么多人,纵然能够支撑,她们也等不及过到对面就会被穷追猛赶的它们追上,到时候身体悬空无处借力,真是一个都跑不了。 后面的幽绿灯笼已经快要涌到眼前,两侧的高山上也开始出现深绿光斑。 不能再耽搁,慕颜夕急道:“我在这里阻拦一阵,道长带着人过桥!你们只有五分钟,不管有谁耽搁没过去,五分钟以后我就斩断这条铁链,生死不论。” 第165章 对岸 峡谷出口的平台不大,只在山道尽头延伸出一米多的距离,铁链子的两头深入山壁,平常是十分结实的,可现在铁索桥断的就剩一根铁链子,天色漆黑还飘着雪,链子那么长,手电光根本照不到全部,也无从检查有没有缺口。 如今只能赌一把,赌这链子才能撑到所有人爬过峡谷。 山道另一端的幽绿光斑迅速靠近,飘飘荡荡的在天上晃悠,可是山道狭窄,比方才慢了不少,慕颜夕五指张开,掌心跃然一簇赤金色火焰,明亮狭长,毫无温度,双手轻然印向山道石壁,一瞬间若野火燎原,沿着山道燃烧开去,火光漫延如水,悄无声息的,映的暗沉天际透出一抹艳红来。 那些幽绿光斑顽强的匪夷所思,挨到火焰便从里到外烧了个通透,偏偏一副骨头架子还能往前狂奔,拖着烧融的残败脏腑,一个接一个,像是剧烈燃烧的硕大火团狂涌过,当先的它直到慕颜夕面前十几米处才堪堪烧成灰烬。 后面的火团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幽绿的光点落在火焰中,越聚越多,仿佛渲着滔天的鬼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它们过来的更多,赤金色光焰就愈暗淡,深夜重新降临,飘落的霜雪覆盖在地上。 它们到底不聪明,不会迂回作战从山壁上攀爬过来,只从狭窄山道硬挤,它们的数量委实太多,好在这一烧,前面空出大半,后面的还未赶到,应该能争取些时间,慕颜夕撩着耳际的头发别到后面,脸色阴沉沉的,声音冷的似沁了冰,“还站着做什么,过桥!” 萧墨染率先攀着铁链子荡过去,她后面跟着李墨凡和朱翊,其他体力好些的人跟在后头,姜怀和岳征在最后,中年警察吓的腿软,原先碍着姜怀还在不敢造次,现在性命攸关顾不得许多,扒着岳征就要往前挤,自身后探出一只手来,拽着领子给他又拖了回去。 中年警察好歹一百四五十斤的体重,就这么被人轻飘飘像拎抹布一样拉着,眼见着逃命的铁链离他越来越远,急的破口大骂,“我操,谁他妈的瞎,送死不要拉着我!放开!” 刚骂一句,就看见慕颜夕冷冰冰的盯着他,眼瞳一竖,聚成狐妖的细长模样,金色竖瞳锋利冷冽,中年警察吓的瘫坐在地,哆哆嗦嗦的喘气,骂人的话却是再说不出了。 慕颜夕转瞬恢复如常,“你最后一个走,若是让我看见你走到谁前面,我就把你扔过去喂它们。” 中年警察看到远处让人头皮发麻的暗绿光点,畏畏缩缩的连连点头,心里把慕颜夕的祖宗十八辈男性族人问候个遍,他发誓这辈子所有恶毒的词都用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 众人攀爬铁链的速度极其缓慢,拼尽全力一点点往对面挪,铁链横在峡谷间晃晃悠悠,根本不好借力,风雪愈发肆意,霜雪落在人手上身上融化了,又被寒风冻的在铁链上结冰,抓握都十分费劲,稍不留神就会滑下去,尤其到达铁链中间最底,再向上攀爬的时候,更是滑不留手,上去一米,稳不住得滑下去半米。 慕颜夕见着大部分人爬远了,押后的岳征都已到中间,她一脚踹那中年警察腰上,“过去。” 中年警察给她踹的一个趔趄,险些没从平台上栽下去,站起来赶紧揉揉腰部,女人力气忒大,都快把他踹断了,这下他在心里把慕颜夕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族人也问候个遍,边问候边手忙脚乱的爬上铁索。 天地似乎凝聚沉重的黑暗,慕颜夕周围仿佛比其他地方更加暗淡,手电悬挂着垂落腰间,却连地面都照不亮,所有的黑暗都被聚拢了,其他地方反倒稍明亮些。 中年警察偷眼往后一看,只见不远的山道尽头,慕颜夕的身影融在黑暗里,半分瞧不到,若非他刚才真切的看见她就在那里,还以为她突然消失,浓重的黑暗里藏着一个摇晃不定的光点,如同翻天海浪里的枯叶折枝,围困其中无路可逃。 中年警察一晃,差点从铁链上掉进峡谷,吓得赶紧抱住铁链,不敢再分神。峡谷落差高,水流又急又凶,澎湃的坠落冲击荡起连绵的水雾,轰隆隆的水声震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冰冷水雾夹杂风雪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他几乎睁不开眼,就凭着手下铁链往对面攀爬。 它们比李家墓园的还要难缠,不知苦痛,不知畏惧,不知疲倦,好像,还有点聪明,幽绿光斑漫延到山道两旁的岩石上,深林中,晃晃悠悠,不再拥挤在一处,远远看来,漫山遍野的幽绿光点无穷无尽,连成一道深绿诡异的屏障,好似一座鬼火阴山。 风雪仿佛停歇了,天地一片寂静,肆意宣泄的黑暗中,手电光芒蓦然熄灭,飘飘扬扬的洒下来漆黑绒羽,翻涌轻浮中安安稳稳,洋洋洒洒的落下,慕颜夕身周黑暗转瞬消散殆尽,转瞬化作漆黑流光,猛然朝它们划过去,黑暗流光快的难以察觉,遮天蔽日,澄黑翎羽交织成锋利流光,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呼啸而过,山水,气流,草木,岩石尽数利落割裂,无一幸免。 山岭道路内的它们瞬间屠戮一空,剩下的更远,仍是前仆后继疯狂奔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肢体碎块,它们尖锐的牙齿利爪穿山裂石,锋锐无比,可现下却碎成平整的一段段,散落在满地的残肢腑脏里。 无穷黑暗凝聚在慕颜夕背后,如同伸展张开震慑心神的黑色翎羽,流光内敛,翎羽分明,掌心悬浮了澄净漆黑的纤长羽毛,轻飘飘的落下来。 她眼眸深处的黑暗缓缓退却,露出清凉乌墨的眸子,遥望接近的幽绿光斑,它们受血肉残尸影响,凶性高涨,尖锐叫声刺破苍穹,响彻整个山林。 慕颜夕转身,纵然跃到铁锁链上,轻微摇晃几下,便稳住身形,足尖一点就蹿了好几米,轻盈稳健的匪夷所思。中年警察体力不行,胆子还小,距他爬上铁链不过一分多钟,他只爬到铁链的一半多,岳征和姜怀已经快到对面了。 慕颜夕眨眼间便到中年警察后面,见他磨磨蹭蹭,直接踹过去,“快走。” 中年警察不敢动,铁锁链晃的愈发厉害,峡谷落差那么高,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他害怕的不敢往下看,被慕颜夕逼迫的更不敢爬。 慕颜夕急了,眼见着它们就要赶上来,正争先恐后的扑向铁链,立时不再管他,身体微躬,猛然一跃,错过他往对面赶,突然身形一滞,却是中年警察死死拽住她的裤角,满是祈求的看她。 慕颜夕火冒三丈,俯身捏着他手腕一掰,中年警察惨叫一声松开,她怒道:“别抱铁链,我带你走。” 此刻,它们已是赶上来,来不及停住,一个个扑通扑通摔下峡谷,整个峡谷回荡着筋骨碎裂的咔嚓声,随着轰隆水响和尖锐叫声被淹没了。 几个体型稍小的它扣着铁链爬过来,它们没有神智人性,哪里顾虑会不会同归于尽,后面更多的它们跟上来,天寒地冻的,铁链本就不耐严寒容易断,这下被压的不堪重负,晃动猛烈。 中年警察动也不动,死死抱在铁链上,他只是一个普通警察,不如其他人那样常年生活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下,心里承受能力弱的厉害,生死关头前进不了后退不得,只能停在原地。 慕颜夕脸色阴沉的跟冰棱子一样,又拽一把,见他依然没动静,立时在他双腿上狠狠一捏,错开,中年警察第一声惨叫还没落下,第二声惨叫就憋在嘴里,疼的他软成一滩烂泥。 铁链晃的连她也快不了,对面的人焦急的呼喊,寒风冷冽,水声轰鸣,她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看清她们焦急的表情,突然,铁链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响,立刻断了。 峡谷当中的铁链从靠近它们的地方断开,猛地砸向周围的岩壁,风声更急,慕颜夕紧紧抓着铁链,身不由己的狠狠磕在岩壁上,猛烈的震动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阵阵晕眩袭来,眼前泛黑,慕颜夕一手拽着铁链,一手抓住中年警察,好容易眩晕感散了点,仰着头望向山崖边,掐准时机,在铁链又一次惯性震荡到悬崖石壁的时候,腿上借力猛蹬,随着惯性荡起来,在至高点停顿的一刹那,狠狠将中年警察朝对岸扔过去。 亏的是她九尾天狐化形,力大无穷,不然别说扔,就是一直拽着中年警察都费劲,好在距离对面不远,地势还算平坦,中年警察摔过去最多断几根肋骨,性命无虞。 它们同样借着铁链砸向山壁的时机攀援而上,利爪尖锐,那就是天然的钩子,无比好用,攀爬在山壁上如履平地,慕颜夕再次回落,它们就离着不远了。左边的它一顿,纵身扑过来,嘴角裂开,撕扯到耳边,脸上嘴边的皮肤像是被撑破般的萎缩褶皱,就像是活生生撑裂成这副模样。 它张开嘴兜头罩脸的盖下来,慕颜夕纵然灵活,在无处借力的山崖石壁处也无计可施,索性迎难而上,攀着铁链,挨着它张满尖牙的嘴就砸过去,直直撞进它怀里,锋利勾爪银亮尖锐,左手扣着喉咙下颚勾进皮肉,右手勾住嘴角,斜着上下一扯,它咕隆咕隆几声,立时就软了,眼睛里幽绿光芒瞬间熄灭。 慕颜夕借助它下落的趋势,在它身上踏足蓄力,往上窜了十几米,离着山崖岸边已不过七八米的距离,对面的它们根本过不来,拥堵在山道尽头,飘忽摇曳着无数的深绿光点,聚的多了,便照出那一张张或男或女森白褶皱的脸来,有几个牵扯了十分古怪的笑模样,透在幽绿光芒,阴惨惨的,格外渗人。 这边山壁它们不多,移动的过快看不清楚,大约有五六个,苍穹之上金光闪耀,漫天的金色字符聚拢而成八个威严磅礴的金文古字,梵音阵阵,凭空响彻,金光照耀的一隅地方亮如白昼,金色字符接连落下,笼在它们身上,金光绚烂浅薄,它们动弹不得,俯在金光里一声声嘶吼尖啸,金文字符轰然炸散,它们浑身血肉模糊,手足具残,金文轮廓还在往身体里陷,嗤嗤的融化般烙进去,冒出暗红凝固的血水。 没几秒它们就不动了,一个接一个从山崖上掉下去,在奔腾的河道砸起高涨的浪花,腾起的水浪胡乱覆过来,慕颜夕浑身湿透,拽着铁链很快攀上尽头。 倏一落地,慕颜夕身体一软,直接伏倒在萧墨染怀里,她手中的缚魂镜冰凉坚硬,便扬起手臂侧向外,只用左手揽着她。 慕颜夕的身体凉透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萧墨染就像抱着一块寒冰,她听到她隐藏虚弱的喘息声,轻轻浅浅,断断续续。 萧墨染遥望对岸,金光字符耀眼夺目,威严如神邸吟唱,磅礴庄肃,她身在其中,金子符文盘旋围绕,慈和悲悯若得道的慈航,慢慢的,幽绿光斑散了去,山林寂静一片,除却奔流不息的流水声响,再无其他传来。 慕颜夕缓和许久,才从暗羽流光带来的脱离感中挣脱,暗羽流光是南疆禁术,世上只有鸦神和她两个人会,而暗羽流光是鸦神所创的术法,也只有她才顺遂施展,游刃有余,其他人要用,哪怕有鸦神亲炼的媒介为凭,需要承担的压力和遗患也会随之增大,既为禁术,必然伤人又伤己。 她直起身,身体依然略感乏力,萧墨染抱着她,衣服也湿透了,寒风拂过,冷的要命。慕颜夕让岳征去生火,就地烘干衣服,不然这顶风冒雪的去八里河,赵庆没事,她们先一个个病倒。 慕颜夕一步一步走到中年警察面前,他双腿给她捏断,此刻又惊又怕,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事急从权,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若她犹豫,死的就是他,所以慕颜夕半点愧疚都没有,她笑盈盈道:“警察叔叔,平时要加强锻炼,你的腿能治好,放心。” 慕颜夕再凑近几分,眸光澄澈凌然,语气冰凉冰凉。 “我要你做什么,照着做,下次再敢拖拖拉拉,我就掐死你,记住了么?” 中年警察点点头,勉强撑着往后躲。 第166章 相遇 凌晨一点十分。 风越来越大,雪粒子渐渐凝成大片大片的霜雪,呼啸吹拂的风声拥堵在狭长的山道谷中,延续成起伏不定的呜咽,像深沉暗夜里寂寥萧索的悲鸣。 雪急风剧,生火显得尤为困难。 好在前几日都是艳阳天,又是冬季,山里堆积的枯枝落叶不少,只是盖在逐渐积聚的白雪下,积雪没有融化,是以干枯的树枝叶子并没有受潮,再填些干燥的引火物就能点燃。 峡谷另侧的山道外窄内宽,二十米以外就开阔了,风向不顺着山谷,而是逆着峡谷里的河流,姜怀寻着稍微平整的地方,将积雪扫到另一边,接过岳征递来的枯树枝,一层层堆放在一起,然后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带过来的报纸点燃,小心放到枯叶上,待火焰燃烧的大些,再放上树枝加柴。 两个人忙碌点火,身上落着厚厚一层雪,被温暖的火焰一烘,融化成水渗进衣服里,他们穿得厚,倒也不觉得冷。 慕颜夕无论严寒酷暑都穿的轻薄,她并不似其他人那样羽绒服,兜帽口罩配备齐全,捂的严严实实,穿着单薄一件长衣,本来就湿透了,在冷风里大半天,浑身衣服早就混着飘雪冻的僵硬。 她拽着萧墨染围坐在篝火旁,野外空旷无处挡风,其实有没有这堆火,暖和效果都不是很大,只不过需要烘烤衣服,还要防备着烈风将火吹到身上。 沈凝靠近站在慕颜夕身边,雪花不经意融在眼里,让她有些不舒服,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抹,便摘下隐形眼镜,随手扔了,额前乌黑柔顺的头发微微撩起,露出那只金色竖瞳。 岳征吓了一跳,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在沈凝幽幽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躲到别处。 慕颜夕简单将衣服烘的干燥些,扑灭篝火继续赶路,没有汽车代步,又是这样的天气,往常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现下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走到,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逆风而上速度半分快不了。 马鞍山的地势山形就像一座耸立的庞大马鞍,由于太过形象而得名,峡谷就是马鞍子中间凹陷的弯,她们穿过这个山谷,地势顺遂而下,便到马鞍坡,之后的路相对平坦不少,有人为修缮整理的痕迹,依然是泥土路,只不过把一些咯人的石头块子都清理干净。 慕颜夕走在队尾,别人都笼在厚厚的衣服里,她却是没有多余的帽子口罩,现下头发上,身上全是雪,落到她颈子里的霜雪被体温暖的融化了,凉凉的滑进衣服里,非常不舒服。 沈凝突然停一会,等她走过来,侧着头道:“慕老板,那个警察的用处已没有用处,你为什么不让他巧合的被杀害,你心软了?” 慕颜夕淡淡瞥过,脸上的雪化成水滴,肤色凝白,宛若雨露初歇,沁濯通透的玉色梨堂,“被杀害?你当所有人都没长眼?她们一个个聪明的跟什么一样,尤其是道长,我想什么,她都能猜个□□不离十,我就算做的再完美无缺,她们也会知道,是我要他死。既然我能挡得住,何不救他一次,以后我要杀了谁,想撒谎,也会有人相信。” 沈凝低低笑着,软糯清甜,声音温柔又温柔,“果然还是你,慕老板,心思转的九曲十八弯,谁都比不过你,可我还是觉得,你不杀他是因为清莲道长,纵然以后有机会,你也未必会选择杀他。” 慕颜夕勾唇,眯着眼,神色高深莫测,“小凝子,想法是会变的,一秒钟可以千万种,你看到的只是结果,却不一定感觉到了我的本心,谁知道千万种想法里,哪个才是让我决定不杀他的呢,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沈凝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认真道:“慕老板说的对,重要的是你没有杀他,从而会增加外人的好感,至于你不杀他的时候想什么,的确没有意义。” 她想了想,貌似好心的提醒:“但愿慕老板的善良一直都在,如此一来,幽魅小姐带过来的出家人,就安全多了。” 慕颜夕眸光一转,晃着幽然的浅光,宛若雪白的寒霜覆在漆黑的泼墨山水里,“他们安不安全又不在我,我可是非常想他们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好向道长证明,我是一只善良的狐狸,平常说的严重,但其实不怎么滥杀无辜。” 沈凝冷哼,表情寂静又寂静,像凝固了一样,她似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微沉,“慕老板好打算,我竟这么迟才发现,你该是很早就在如此计划罢,那些人碍事的很,我不想让他们活到那个时候。” “你不能动手。”慕颜夕修长的手指在沈凝脸颊轻轻一点,冰凉冰凉,如同未开刃的刀锋,“你已经明白的够早了,小凝子,你真是很了解我,物尽其用才有价值,你说是不是。” 沈凝定定的看她半响,金色竖瞳瞬也不瞬,片刻之后展颜笑了笑,“慕老板说的对,我听你的。”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八里河村,村外是大片开垦种植的庄稼地,村入口周围种的是玉米,都已经收割完了,光秃秃的地上冒出来一节残留的玉米秆,看上去破败荒凉,泥土揉混着飘雪,泛着一种古怪的灰白。 村口路旁有几间破旧的小平房,其中一个连门都没有,剩下的几间虽然门窗破旧,大多还算齐全,门上挂着老旧的铁质大锁,冷风呜呜的灌进门缝,吹的木门嘎吱嘎吱作响,铁锁随着木门晃动一下下磕在门上,发出哐啷哐啷的沉闷声音。 远处灯火具暗,黑压压的,半点光线都无,似是村里的人全睡了。 她们走进村子,反而慢下来,沿路观察有没有它们出没的痕迹,这种天气下视线受阻,太远的地方也看不真切,只能瞧见村里坐落起伏的平房广院,用黄泥砖搭成院墙,稀松的围一圈,黑暗里徒留朦胧模糊的虚影轮廓。 慕颜夕道:“别紧张,这里挺安全。” 其实她们并不害怕,各自有探知危险与否的方法,不过队伍里还有三个普通人,尤其岳征背着那个中年警察,他最担心有问题,因为一旦出事,他的生存几率绝对比别人低,而且他深知慕颜夕的品性,救人一次可以,那是她心情尚好,随手而为,但若是指望她次次救人简直做梦。 姜怀和岳征紧绷的身体因着她的话稍稍松懈,但是依然不敢完全卸下防备,疑惑的看过来。 慕颜夕仰头,霜雪疾风骤雨般落下,衬着她乌黑眸色愈发通透,“没有血腥味,高小姐也没有反应,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暂时没有它们。” 高昭然幽幽一叹,“狗鼻子就是不一样。” 慕颜夕横她一眼,推着她第一个往前走,冰凉的手就往她衣裳里挨,冻的高昭然直哆嗦,赶紧就把她的手拍下去。 她轻轻笑了,凑近说:“我是狐狸,还是修炼有成的狐妖,别拿我跟那种生物比。” 慕颜夕声音婉转悦耳,娇媚诱人,高昭然却听的心里紧张,暗暗在心尽情腹诽。 高昭然推了推她,“别磨叽,赶紧给赵队长打电话,大冷天快冻死了,让他准备好上方暖床精致酒菜还有姑娘等着我。” 慕颜夕:“……” 萧墨染:“……” 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变的很古怪。 “关门了,没姑娘。”慕颜夕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长,锁魂禁咒,赵队长看见了一定知道是你。” 萧墨染淡淡嗯了声,缚魂镜一翻,雾蒙蒙的黄铜镜面亮起金光,磅礴威严的金色字符跃然升起,遥遥的落往天上,夜色漆沉,陡然一道璀璨金光显的无比明亮,耀眼夺目,漂浮一阵,猛的散了。 周围依然安静的没动静。 又是几个金文升腾而起,庄严肃穆,金光绽放,亘古流传的悠久文字,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这次没用多久,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清莲道长四个字的语调在狂涌吹拂的寒风里支离破碎,紧接着,目光可及的地方跑过来一个男人人,那男人高高大大,眉毛头发都被厚厚的霜雪覆盖。 他跑的急,停下的时候气都喘不匀,呼哧呼哧好半天,才直起身走到慕颜夕面前,“慕老板,你可算来了。” 他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雪,露出轮廓刚毅分明的脸,右侧面颊一道刀疤,从颧骨斜斜的延伸到耳旁。 慕颜夕一声不吭,盯着他仔细打量,片刻后道:“赵队长,换个地方说话。” 赵庆并没有察觉她的试探,应声说:“慕老板到了我就放心了,我看见那金光就知道是清莲道长,道长一来,你肯定就在,嘿嘿,走走,咱们去屋里讲。” 赵庆引着她们往住宿的民房走,眼尖的看见岳征背着中年警察,他只是临时顶替前来查案,之前在天保镇派出所待了一天,对派出所的人员都比较熟悉,现在瞧见中年警察脸色苍白,病恹恹的被岳征背着,问道:“郑勋,你这是怎么?路上出事?” 郑勋看了眼姜怀,有岳征挡着,他并不能观察到其他人的表情,不过就从这些人没有责怪慕颜夕下狠手来想,这一群人,为首的就是慕颜夕,他虽然想言语,却碍于情况不对不能乱说话,只朝赵庆感激的摇摇头。 赵庆还想问什么,却是高昭然故意落后一步,悄悄给他使眼色,赵庆恍然大悟,立刻闭口不问了。 高昭然见他知趣,拍拍肩膀,笑的明媚张扬,压低声音道:“赵队长,聪明人。” 第167章 那个人 八里河村的房子错落无序,建造很没有规划,看起来乱糟糟的,都是低矮小平房,红砖水泥堆砌的房屋在经年累月风霜雨雪侵蚀之下,变的老旧灰败,房顶上生满稻草,寒冬腊月间,枯黄的稻草随风摇曳,整整齐齐倒向一侧。 村子刚刚还漆黑一片,现下纵横交错的泥土路到处有人跑的飞快,身手矫捷的爬上一个个房顶,掀开那些洒满石灰隆起的地方,将战战兢兢的人叫起来。 沉沉暗夜,混沌无光,像是天地舍弃的一隅地方,孤零零的独处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时间消逝的滚滚长河,留下一闪即逝的存在轨迹。 高昭然环顾周围,啧啧称赞道:“不错嘛,这个村子的村民身体都挺好,你瞧瞧,上房挺利落,一蹿那么老高,从房顶上直接跳下来都没问题,现在城市里的人可是不行了。” 她的声音被烈烈寒风吹散了,风雪愈大,远处又渐渐吵杂的时候听不真切。 没有人理她。 高昭然感觉受到赤果果的忽视,怒火沸腾,以至于她的怒火连厚厚的帽子和口罩都无法遮挡,最后她的怒火习惯性的烧到慕颜夕,伸手拽着冷透的长衣,“你们都不回应一下,老妖精,作为本领导就是我很看重的你,也不配合,差评。” 慕颜夕慢悠悠的捏着她的手放下去,眉梢微挑,“你烦不烦呢,天寒地冻的谁有心情跟你说话。” 走在前面的赵庆胡乱抹一把脸上的雪水,指着左边一百多米远,村里唯一那栋半新不旧的二层小楼,“我们就住在那,同事已经先去生炉子,慕老板,走吧,赶紧去屋里暖和暖和。” 那栋二层楼,被周围低矮小平房映衬的十分显眼,而且整个村子陆陆续续亮起灯火光,唯有这栋小楼,像是附近的村民都搬走了,黑漆漆的,只小楼亮着些,光线很弱,虚虚的透过模糊的窗子照到外面,于低矮的平房那些光线不及的角落遮出模糊的阴影轮廓,张牙舞爪的,尖锐而突兀。 叶纯白一直跟着其他人走,临近小楼突然停下脚步,沉默的望向小楼,后面的沈凝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撞到她背上,额角正好挨着叶纯白长款修身羽绒服背后装饰的铜扣上,迅速红了一片。 沈凝乌发之下的金色竖瞳亮亮的露出一半,定定瞧着叶纯白,半晌,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二层小楼。 她们两个人的怪异举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就在姜怀走过来想要询问的时候,叶纯白默不作声的继续走,沈凝同样一言不发,经过姜怀身边,既没打招呼,也没理。 姜怀觉着,慕颜夕身边的人脾气都非常古怪,但是她习惯慕颜夕的古怪性子,相比之下,其他人也算不上有多古怪了。 岳征和赵庆,姜怀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这几个人看出什么,可从她们的反应上想,她们一定有所觉察,最后三个人低声嘀咕一阵,一致决定让赵庆去打探风声,毕竟他和慕颜夕交情长,他去问多少有把握,不管危险好坏,明白死总比稀里糊涂的强。 赵庆抱着必死的决心挤到慕颜夕身边,有求于人的表情都是十分微妙,赵庆脸上疤痕柔和不少,“慕老板,你看,这次的事,是不是能给我们交个底,我相信再大的风浪都能闯过去,但是,总得让我们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免得到时候扯了你的后腿。” 慕颜夕微笑,神情莫测高深,抬手轻轻拍一下赵庆的脸,指尖在他微凉的脸颊疤痕上略略勾了勾,“赵队长,你是刑警队长,实在没有必要这么低三下四,人命案子破获那么多,你我交情又非比寻常,何必那么小心翼翼,想问什么直接问,太委婉了,可不是你赵队长应该有的方式。” 赵庆笑了声,没说话。 慕颜夕不着痕迹的朝岳征和姜怀看了眼,赵庆话里的‘我们’,她并没有忽略,他们两个谨慎的不惹麻烦,却把赵庆退出来挡箭,且不管赵庆碍于职位高低还是真的想知道,他们的小聪明就上不得台面。 世上小人和伪君子那么多,简直数不胜数,真实的小人和精明的伪君子同样招人待见,但前提是,一个得是真小人,另一个得伪得像。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最讨厌。 姜怀和岳征互相看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偏开头,往后退一步,离着慕颜夕远点。 慕颜夕说:“赵队长,你想知道的不难,事实上,我了解的并非很多,还有两处疑惑,没有想通之前,恐怕无法将整件事顺畅的告诉你。” “慕老板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好歹能知道,面对的是谁。” 赵庆边说边上前几步伸手推门,把隔绝院子和外面的破旧木门推开,木门沉重,跟门框连接的地方也断了一处,轴承都生锈了,推开时候嘎吱嘎吱的响。 一行人走进去,院子地方很大,右边种着两株榆树,大概有十几年的树龄,高耸笔直,树叶都落了,光秃秃的,干枯深褐的树木枝丫古怪伸展,绕过榆树是两间锁上门的小平房,一间外面还堆放着干燥柴草。 高昭然撩开棉布门帘正要进屋,疑惑的停下,冷风里闻了半天,两眼放光的转身就往小平房走,却刚回身就被慕颜夕状若无意的推进去,她的声音低低浅浅,像身上凝着的轻飘冷香,幽幽散了,“别着急。” 高昭然顿了顿,就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忍下来,论心计,她可比不过几百年的老妖精,既然妖精有主意,她倒是乐意配合。 一进屋,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炉子刚生着火,残留着呛人的烟味,煤块木柴胡乱的散在地上,烟囱有些裂了,正从连接的缝隙处飘荡着逸出灰白烟雾,炉中火焰燃烧正旺,时而噼啪几声响。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愣愣的看着她们闯进来,脸上给烟雾熏的深深浅浅,衣服脏兮兮的,眼见着进来的人尚算干净整洁,他们不自觉摸到毛巾擦擦手。 赵庆快步过去,“小赵,小张,辛苦你们,这里有我,你们就不用忙活了,紧张一晚上,快去休息。” 他们立时摇摇头表示不辛苦,视线左右乱飘,没多久,又忍不住朝进来的人望去,慕颜夕悠然瞥过,俩警察一下子红了樱桃。 赵庆恨铁不成钢,推着他们就撵出去,然后清理房间,布艺沙发不大,还好有几把椅子,勉勉强强够用。 外面寒意渐浓,她们在外许久,骨子里都透着寒气,给缓和的气温一烘,反倒激发渗透衣服的寒意,高昭然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捧着一杯热茶在喝。 这样的天气,风雪交加的,八里河村在群山环绕的地方,地势偏低,温度大概能达到零下十几度,连沈凝都有些受不住,隐形眼镜扔了,她没有预备的眼镜做掩饰,将额前头发拨弄下来些,挡住金色竖瞳。 萧墨染坐在靠窗的位置,没什么表情,眸光幽深,淡雅清濯,犹如兀自绽放的透彻莲花,静静的盛开在暗淡的黑夜中,手上捧着青桐古镜,黄铜镜面迷雾朦胧,金光一闪一闪,不多时,悄然散去。 她身上笼着厚厚的霜雪,在温暖的室内融化了,透成衣服上深深浅浅的水泽痕迹,许是她发颤的幅度太小,让人不易察觉,可缚魂镜仍然偶尔轻颤一下。 她们之中,只有慕颜夕和叶纯白若无其事,若不是身上跟众人一样残雪初融浑身冰凉,几乎看不出来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房子杂乱老旧,叶纯白容色妖冶倾城,灼灼其华,与所在环境格格不入,恍若不真实的梦境,虚幻重叠,让人分不清真假。 赵庆看的目瞪口呆,纳闷的问岳征:“以前没发现叶小姐这么好看,她最近去整容了?” 岳征哭笑不得,“赵队长,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况且你在成都,我在军区,我跟叶小姐都不挨边,哪里能清楚她有没有去整过容。”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奈何叶纯白耳聪目明,如此距离完全听得见,目光直勾勾的晃过来,嘴角微勾,冷冰冰的笑一下。 慕颜夕坐在萧墨染旁边,其实她总会不自觉的朝她靠近,哪怕走的远些,也是没多久就赶紧回来,九尾天狐绝顶聪明,她又是那样的经历过往,心防极重,这些人里,谁都不可信,谁都神神秘秘,目的不明,唯有萧墨染才值得信赖与托付。 这是一种奇怪却近似浑然天成的感觉。 只要萧墨染在,纵然什么都不说,都不做,慕颜夕也会觉得自己有一丝的安全,不是那样无依无靠,独自面对所有的不怀好意和复杂难明。 她要的不是安全,不是一个不必防备的轻松环境,而是可以在处处防备却不能及的地方,还有个人愿意保护她,需要与否并不重要。 慕颜夕将她微凉的手收在掌心,暖和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开来,萧墨染淡淡瞧过,眉目低垂,眸光落在她手腕交缠的清脆玉珠,剔透晶莹的珠子光华内敛,慈航坐像宝相庄严,透着几分慈和悲悯,“你途经峡谷,衣衫尽湿,于风雪中行走许久,可受了寒?身子是否有恙。” 慕颜夕眼尾一挑,笑的轻浮肆意,凑近说:“我不怕冷,怎么会着凉,不信的话,你感受一下。” 她牵着萧墨染的手就往衣裳里伸,旁若无人,旁若无人。 萧墨染微微蹙眉,稍稍挣一下,胳膊定定的搁在腿上不动,凉凉的觑着她:“你皮毛甚厚,自是不易受寒,狐妖莫非天性妖荡,教你这般轻浮,现下诸事烦扰,已无思绪可解,你竟闲情逸致,不正不经,可见连日来虽规矩本分,却无半分长进。” 慕颜夕翻个白眼,整个人都不好了,果然不能借着亲近的关系就放肆招摇,因为道长必然不会允许她趁此机会得寸进尺,温情脉脉还是温情脉脉,可是温情完了依然正经无私。 “你怎么总是这幅样子,轻松一点不好?” 萧墨染道:“重任在身,友人性命攸关,既不解法,亦无从开脱,如何轻松。” 慕颜夕沉默许久,姿容妖孽,神色却极淡,“你想太多也于事无补,事情还那里,精神紧张,也容易疏忽一些关键的地方。” 萧墨染手指略蜷了蜷,碰到木质念珠,闷闷的响一声。 慕颜夕绷的严肃正经,死心眼,没话说了吧。 慕颜夕看向赵庆,道:“我现在有两个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它们的年限必然不短,如果早就有异常的情况,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那是什么突然让它们狂性大发跑出来;第二,它们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八里河村是不是某种情况下的必经之路,不然,怎么解释它们拼死拼活也要往这里来。” 她的话实在太跳跃,赵庆一时没能从刚才看到的画面回神,有心想要回答却无从开口,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庆琢磨好一阵,“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手上资料很少,估计没什么帮助,对了,那些案发现场的照片慕老板需不需要看?” “照片等会再看。” 慕颜夕给高昭然递个眼色,高昭然心领神会,直截了当说:“赵队长,这院子是不是死人啦,肯定有尸体,我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赵庆立刻惊的弹起来,身体紧绷,“哪儿?!不会!那些碎的尸体都统一放在村子里单独开辟的荒房里,而且案发现场也不在这,我和那两个同事住过一天,压根没发现尸体,也没闻到血腥味。” 他反应太大,倒不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而是他实在被看过的那些碎碎的尸体残骸恶心吐了,下意识往那方面想。 高昭然道:“你们当然闻不到,味道很小,但是挺新鲜的,不是濒死就是刚死。” 她说着往窗外一指,小格子窗户玻璃上结了层白霜,只有中间留出一点点地方透明,方位正好将院子里没有堆积干柴,房门紧锁的小平房包括进去,外面昏沉黑暗,平房影子映过来,就像一副颜色不一样的剪纸窗花,粗糙的一塌糊涂。 赵庆说:“不可能啊,房子是村长的,那是村长家放杂物的地方,怎么会有死人,村长一家在那天晚上死在了一起,尸体只拼全一半,八里河没有外人来,所以没旅店住,我们查案急,村支书就把我们安排在这里。村长德高望重,村民对他的评价很好,为什么要藏尸体在家?” 萧墨染望向窗外的平房,道:“既高施主有此疑虑,赵施主不若将那门打开,让我等一观,也好探个明白。” 赵庆神情严肃的点点头,顾不上穿衣服就跑出房子,慕颜夕让萧墨染在屋里等,她和高昭然过去。 三个人走到小平房门口,这间房子窗户和门明显比另外一间放柴的更严实,窗户门缝都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遮了,烟囱从不起眼的地方穿过后墙伸出去,刻意的被涂黑,平房和后墙距离很短,若不仔细,还以为是碎掉的破砖。 慕颜夕笑道:“赵队长,谁家杂物房还点炉子,难道怕不会引起火灾?” 赵庆讪讪的笑一笑,他就来了一天,村长有心藏着掖着,烟囱又是从隐蔽的地方伸出去,如果不是刻意去找,根本很难发现。 房门上锁,慕颜夕抬腿就踹,哐当一声,铁锁崩断成两半掉在地上,她推门进去,屋里又闷又呛,隐约的血腥味混合着烟味,潮湿的木头气味散发出来,格外难闻。 平房里漆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门口地方被主屋的光照的稍稍亮些,大概只有十几平米,角落里搁置了火炉,炉子周围落着一圈煤炭燃烧过后的灰烬残渣,平房紧靠里面有张简陋的木床,被褥极厚,血腥味的源头就是那里。 赵庆往前一步,高高大大的身体挡着慕颜夕,一点点靠近床边,伸手抓住棉被,猛地掀开。 高昭然紧盯着床铺,看见棉被底下的人立时愣住,不相信的闭了闭眼,再看,结巴着说:“赫……赫连……赫连凌悦?!” 慕颜夕蓦然转身,脸色沉的可怕,“你确定她是赫连凌悦?” 高昭然严肃的点头,“是。” 慕颜夕拂开赵庆走过去,俯身仔细瞧了瞧,眸光沉的深不见底,幽然冷寂,她缓缓呼出口气,“你说她是赫连凌悦,她这个样子,五脏六腑具残,勉强苟延残喘,起码已经十几年了。” 高昭然听见她的话,神色也慢慢的变了,脊背蹿起一股冰凉意味,她浑身发冷。 忽然之间,这里好像就剩下她们两个,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寂寥的,沉默的。 主屋的灯灭了。 四周静悄悄。 寒风呼啸,霜雪交加。 屋里残破木床上躺着一个被绷带破布紧紧裹住的女人,殷红鲜血透过洗了不知道几次微微泛黄的绷带印出来,渲染成大团大团凄惨的血污。 她像是马上就要死了。 慕颜夕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她这样十几年,曾经出现在李家墓园的那个声音,那个人,又是谁。” 第168章 蝳螫 凌晨两点。 屋内昏黄的灯光随着夜色深沉逐渐熄灭,北风烈烈,夹杂霜雪呼啸着拂远,扬过高耸的树木伸展的干枯枝桠和凌乱房屋,凝聚成呜呜的低诉。 回音穿梭来去,覆在深山围绕的八里河,像千千万万求而不得的泣鸣,仿佛映透心里的诉求渴望,无关表情悲欢喜乐,深心里,最真实坦白的想法。 人若沧海一粟,孤岛扁舟,永远得不到回应。 佛说尘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因愿望而执着,因执着而难以舍弃,红尘俗世命途千千万万,不一而足,却总是想着得不到的,想着失去,当下拥有并不珍惜,似乎从未明白,逝去就代表无法重来,既已逝去,再追逐便如镜花水月,并非真假的区别,而是幻梦一场,也再难得到。 可惜,世上聪明人很多,看透的人很少;看透的人很多,做到的人很少。 死亡永远离我们最近,无法得知它什么时候来临,希望永远最是缥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眷顾你。 二层小楼孤零零的矗立在低低矮矮的老旧平房间,里面的灯一直亮着,厚实的门帘时有挑起,有人进进出出,端着煤炭返回房屋。窗户上凝了层霜白雾气,映着窗外冻结的漂亮冰花。 屋子里的血腥味浓的不可思议,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碎布的女人躺在简易担架上,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只有脸还能看得出具体模样。 她容貌普通,轮廓深邃,眉骨稍高,黛眉浅弯悠远,长得委实平凡,偏生一双狭长眼眸,眼尾略略挑一些,无端透出几分明朗英姿来,十分漂亮,浓密的睫毛遮下淡淡的暗影,鼻骨高挺笔直,脸色因失血过多苍白憔悴,嘴唇紧紧抿着,偶尔逸出几声忍痛吟。 高昭然跪在她身边很久,僵硬的身体微微动一下,望向慕颜夕,声音沙哑,“她还有救吗?” 这人实在凄惨,李墨凡和朱翊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其他人也若有若无的避开她在的地方,听到高昭然这般问,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凝落在慕颜夕身上。 慕颜夕沉默片刻,摇摇头。 她起身,拽着萧墨染过去,缚魂镜里金色符文动荡的愈发厉害,碰撞交错,高昭然抬头看了看她们,稍让开些,两人俯身蹲在高昭然旁边。 慕颜夕掐破指尖,挤出血,随便的抹在赫连凌悦的绷带上,然后摸出纸巾垫着,衬着鲜血红晕位置,重重在赫连凌悦的眼睑,口唇,鼻子,耳廓下方按几下。 “道长,用锁魂禁咒把东西逼出来。” 萧墨染应:“嗯。”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青铜镜轻然翻转,骤然亮起金光,明亮庄重的,渲着满室金色光晕,金光扩散开来,金色字符漂浮在缚魂镜和赫连凌悦之间,符咒古朴苍茫,威严磅礴,锁魂禁咒克尽天下妖邪,无往不利,可现在落吓的速度却极其缓慢。 萧墨染微微蹙眉,神情凝重,乌黑如墨的眸光轻轻晃了晃,手上猛然一沉,缚魂镜狠狠压下去。 金色符咒蓦然落在赫连凌悦身上,似乎跟什么激烈融合一般,发出滋滋轻响,金光明暗不定,在第一道符咒消融的瞬间,第二个金文字符落下。 与此同时,她身上赫然鼓起一块块涌动的鼓包,细细小小想凸出满身的疹子,迅速又拉长了,绵延的好似血脉痕迹,就像是条蚯蚓埋在皮肤血管下面,隆起狰狞惨恶的纹路。 赫连凌悦整个人都如同一节枯萎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木头,皱皱巴巴,偏偏血管撑的透亮,这般变化的间歇,她一声一声的痛吟逐渐连成丝丝惨哼,似是痛的狠了,却没有力气发出太大的声音缓解痛苦。 她的变化迅捷又恐怖,看起来非常恶心,朱翊惊的不住后退,唯恐沾上,直退的避无可避,李墨凡稍镇定些,却也是容色苍白,在朱翊经过身边时,将她一把拽住,李墨凡的眼睛幽暗微亮,像星光落在寂静的湖泊上,她掌心的温度热的烫人,朱翊被她这么一打扰,一时间忘了害怕,怔愣的站在她旁边。 李墨凡缓缓吐出一口气。 叶纯白和沈凝异常镇定,相比那几个普通人,她们见过的怪事实在太多,尤其沈凝是鸦神的弟子,这点阵仗委实不算什么。 赵庆和岳征两个大男人忍不住偏开头。 高昭然瞬也不瞬的盯着赫连凌悦,眼睛慢慢泛红。 五分钟之后,那些症状逐渐平息,金光砰然消散,星星点点的融在她身体里,耳朵里突然滚出几个暗红色的小虫子,糯米粒大小,周身一圈钩子一样的足,但是太小了,乍看之下很难分辨它有没有足,一端有一点点凸起,细细的。 慕颜夕搁着纸巾捏起来,摊开在掌心,那些虫子像是死了一般,老老实实落在纸巾上,一动不动。 高昭然神情复杂,伸手过去想要接过那张纸巾,却被她推开。 “我可以动,但你不能碰,包括你们其他人,都不能挨着半点。”慕颜夕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深幽深。 她在九瑶数百年,成日与毒虫巫蛊为伍,九瑶既是南疆圣族,对巫蛊涉猎之多,诡异术法之广,世上无出其右,收藏封闭的成蛊更是数不胜数。她可以压制大部分的成蛊,其他人却不行,而且许多蛊的解法她并不知道,纵然知道,有些也因为环境变化,人为的因素使得解蛊必须的东西有所欠缺,已是无法可解,若是有人贸贸然碰着,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萧墨染垂眸,细细瞧着纸巾上的几个红点,道:“这是何物。” 慕颜夕没回应,捏着纸巾将一个小虫子放在缚魂镜上,虫子离开她的手,立刻翻转过来贴着黄铜镜子往外蹿,似乎片刻间它就从镜子中心滑到了边缘,正在这时,镜子里骤然闪烁金文字符,滋一声,它像是融化蒸腾了,在黄铜镜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如同凝固了鲜血的针尖。 它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痕迹,慢慢由浅变深,缥缈一丝烟雾升起,随后逐渐消失,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酸涩味,闻着并不明显,而且转瞬即逝,但异常刺鼻。 慕颜夕抽张纸巾把缚魂镜擦了,道:“这个叫蝳螫,喜居人畜体内,以血肉为食,生存时间很短,只有一年,性燥阳属,剧毒,由于蝳螫对生长环境非常挑剔,所以数量极其稀少,最多的时候不过收集到十只,汉朝时期出征匈奴人,从草原传入中土,仅一只未成年的蝳螫,让沿途各个城镇都发生了瘟疫,感染的人必高热不止,药石罔效,且死状其惨。牵连十几座城镇以后,这只蝳螫偶然被九瑶尊上夜枯所得,之后为了防止其他人得到蝳螫,夜枯令九瑶族人遍搜草原,终于又得到九只未成年蝳螫,夜枯凶狠尤胜乌见尘,她将蝳螫生长的地方毁了,确保再不会有蝳螫出现,她把那十只蝳螫带回九瑶,以无上秘术蛊法炼成母蛊,十只蝳螫互相吞噬残杀之后,留下一个,为南疆七十二王蛊之一,据我所知,九瑶的蝳螫还在封印中。” 萧墨染道:“既此物仅存一个,且在九瑶封禁,又为何出现在此,可会是九瑶族人心存私念,致使其流传在外。” “不会。”慕颜夕断然否定,“七十二王蛊封存在七绝圣殿里,除无字殿没有以外,其余六殿,没有尊上的令谕不能开启,也无法开启。没人可以背着九瑶尊上而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七绝圣殿,就更不会有可能让它遗落。” 萧墨染沉吟片刻,眸光乌沉沉的瞧过来,“如此,便唯有一解,此物有第二只。” 慕颜夕怔然,回想许久,道:“乌见尘有一本九瑶秘典,好像是夜枯的,里有一项记载,字迹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应该是乌见尘自己添上去,大概意思是夜枯炼成蝳螫母蛊,其余废蛊中有一个没死,她私自留下那个半成不成的蝳螫,作为随身之用,后来在五胡十六国时送给友人,她称呼那个人阿梦,蝳螫自此不知所踪。” “阿梦?夜枯?”高昭然神情严肃,“跟我有关?” 慕颜夕一个个将手上的蝳螫捏死,“无关,如果你是那个什么阿梦的后人,以她和乌见尘的亲近,她的后人根本不会中饕餮的,你别问我夜枯和阿梦是谁,我只晓得夜枯是乌见尘的师尊,至于其他,完全不详。” 高昭然不愿相信的再问一句,“老妖精,真的没有办法解?” “没有。”慕颜夕回的痛快,捏着高昭然的手腕按在赫连凌悦心口,“你摸着试试,是不是只有这地方凉。” 高昭然贴着身体覆上她的心口,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比较凉,也不是那种死人一样的冷,而是身体其他地方的温度太高了,心口在身体燥热的温度下显得反而稍凉些。 她点点头。 慕颜夕神色微妙,就像隐藏恐惧却一不小心流露的紧张,“九瑶七十二王蛊里有一半是夜枯炼成的,乌见尘都未必能解,直到我离开之前,仍然有十三种没有炼法没有解法,蝳螫就是那十三种无解王蛊之一。“ 她一点点撕开赫连凌悦缠绕的绷带,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肩膀,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有的像小米粒大,有的只有针尖大小,被苍白肌骨衬着分外明显。 “赫连凌悦不是蝳螫的主人,母蛊不会在她身上,现在全身上下,她只有头和心口没有被侵占,其他地方,都是这玩意,如果你剖开她的肚腹看看内脏,就会看到一腔子的蝳螫,子蛊繁衍不快,体型很小,幼蛊不能成长,存活期仅仅一天,她养了一身的蝳螫你知道要多久?十几年,需要十几年才会有这种规模,她整个人都已经是烂的,就算有解,你觉着还来得及吗?” 高昭然神情悲伤,她稍稍仰头,在脸上抹了把,忍着很久,才低声说:“能不能让她死的痛快点。” 慕颜夕看向她,依然摇头,“也不能,她中蛊时间太长,蝳螫在体内还能蛰伏,她现在变成养蛊的容器,一旦她死了,又没有母蛊压制,蝳螫子蛊会迅速扩散,此地所有的人皆不能幸免。” 高昭然不说话,怔怔的盯着赫连凌悦,她伸过手,想擦拭掉她脸上的血沫,停顿许久又放下。 慕颜夕状若无意的问,“你们的族人逃出来的很多?” 高昭然木然的回答:“只有我和李家的人,无论谁逃走,都逃不出村寨外的原始深林,第二天一定会被其他族人抬回来,只不过是尸体。” 慕颜夕轻声应过,不再问了。 她其实隐瞒了一件事没说,根据她推算的时间来看,赫连凌悦的蝳螫蛊十几年前就发作了,精确一些,大概是十二年,也就是高昭然逃离族中前后,她能从密不透风的族里逃脱,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未必跟赫连凌悦变成这样没有关联。 若跟她无关,是谁控着蝳螫母蛊给她下蛊,赫连凌悦身为蛰勒上巫,竟然只能勉强保命,八里河村的村长跟又是什么关系,甘愿隐瞒所有人,冒着巨大风险救护她。 如果跟她有关,莫非蝳螫发作就是换取高昭然逃离的条件,也可能是让那个人这么多年都不追杀她的条件,高昭然到底有什么重要,让赫连凌悦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或者是,宁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也要让她逃出来。 慕颜夕在她肩上按一下,想劝慰几句,可又找不到什么能宽解她的话,毕竟赫连凌悦纵然神秘,现下不过一个濒死的人,还是那样生死不能的状态,高昭然跟她有旧,情感的复杂无法言语形容,让她眼睁睁看着熟识的人受折磨,委实太过艰难,再劝解也没有用。 赵庆拿案发现场的照片铺在矮桌上,照片里是房屋里狼藉的环境,周遭的血溅痕迹和一些可疑的线索,还有发现尸体的地方那些残尸堆砌形状模样。 萧墨染捏着照片仔细观察,慕颜夕走过去坐在对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萧墨染从照片里挑出几张放在她面前,拿了笔在记事本上画个简单的地形图,道:“八里河地势南北朝向,北高依山,南缓临水,进出村子有三处,一为水路,其余两处皆为山道,你我经过便是西南向山路,西北山路较西南山道稍远,更为崎岖难行,东南水路无人撑船载渡,不通。赵施主所言之地,便在西北通路附近。” 慕颜夕一点就透,从赵庆哪儿拿过另外一支笔,在萧墨染的地形图上按照它们出现和行进的方向,画了两条直线,地形图本就是简单的一个大概,位置多少都会有些偏差,她计算着距离,描出现在她们所停留的位置,直线交汇的节点,跟她们在的方位虽然不一样,可是的确有重合的可能。 萧墨染安静的觑着她,细白指尖在两处地方画了个大致范围。 赵庆看了半天,说:“你们见到的东西这么大费周章,到处杀人,是为了她?”说着,他指向赫连凌悦。 突然,萧墨染脸色一变,立时起身跃过,只见高昭然不知不觉的往门外去,萧墨染探手拦下,孰料高昭然不管不顾的向前,脚步没有半分停滞。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悬于身前,金光肆意照耀,高昭然定在原地不得寸进,她分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似乎不能出声,惊慌的望向萧墨染。 僵持片刻。 高昭然陡然一松,跌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一点点往后蹭,脸上血色褪尽,白的不成样子。 一道雍容女声,高高在上,幽幽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贵客远临,未曾相迎,勿怪,诸位远道而来,可与承宣,赫连移步宫中,望莫负盛情。” 慕颜夕轻飘挑眉,眼尾悄悄勾起来,妖娆惑人,灼灼的盛放。 “真快。” 第169章 你养我? 啪。 燃烧的柴草突兀的响了一声,重重划过诡异的寂静,她们如梦方醒,距离高昭然最近的萧墨染探手将她扶起来。 高昭然稳稳的站直身体,厚厚的衣衫下身体隐隐颤抖,好像幽古长琴上绷直的琴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萧墨染望着她:“高施主,你可有碍。” 高昭然怔怔的侧头,似是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半晌才说:“没关系,道长我没事。” 慕颜夕悠闲悠闲的走过来,其他人表情或紧张或凝重,亦或是同萧墨染一般司空见惯的寡淡平静,只有她感觉轻飘飘的,不着痕迹,看不出来有把握,还是没把握。 九尾天狐心思玲珑剔透,百转千回,她的神色,她的表情,若非她已经愿意在你面前表露真实,那你看到的,就永远是她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其实世上的人多半是如此,给自己带上一个面具,别人见到是一张脸,内在面对自己又是另外一张脸,只不过有些伪装掩饰的委实差劲,碰到更会伪装的人,她们经验更加丰富,所以很轻易就被识破了,以至于本身的伪装并不成功。 慕颜夕摆正高昭然的身子,撩开袖子仔细盯着她胳膊上深黑泛青的刺青好一阵,既不出声,也没任何表示,反倒让气氛愈发紧张。 赵庆不自觉憋住呼吸,好似生怕他呼吸声大了会惊扰到他,但实际上这只是心里作用,除非他的呼吸会是奔跑时候那样呼哧带喘的剧烈,不然谁都不会被扰乱。 她细长微凉的指尖挨着高昭然裸着的白皙手臂,泛青的三爪龙形图腾悄然在她圆润指甲上映着小小的影子,刺青图腾踏实的烙在她身上,看上去与生俱来,就好像从身体里自然而然生长出来一样,图案精雕细琢,龙身鳞片清楚,栩栩如生,不同的角度会将黑色和青色糅合的颜色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大体还是那个颜色,但是细细看去又能分明感觉出差别。 高昭然站在门口不远,寒风从不窄的门缝边缘挤进来,哪怕旁边就挨着火炉,也冻的瑟瑟发抖,她耐着性子忍半天,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将衣袖撸下来,道:“老妖精你换个地方看,起码暖和点,你再这么杵在这我都要冻感冒了。” 她声音微微发颤,眼里神情故作轻松,可是谁都听得出来,她刻意想让自己放轻松些,努力让自己轻松。 可轻松和紧张很多时候不由你心,它是一种复杂的下意识反应,不是你想轻松就轻松,也许你劝解自己放松,结果却越来越紧张。 事情发展跟你想的多数背道而驰,也是这个道理。 慕颜夕眉梢微扬,举止轻佻的在高昭然脸上拍一下,指下肌肤细腻柔滑,饱满而富有弹性,“你慌什么,你要是不行还有我呢,忘记了?我可不喜欢送死,别人日子越来越好,我总不能没娶媳妇就断送大好将来。” 高昭然心下稍定,但她见过慕颜夕以往拼死不顾后果的作风,又不能完全安定,不过心情多少是好些了,“那倒是,你最怕死。” 慕颜夕横她,迅速翻了个白眼,高昭然利索的在她即将小心眼还没有小心眼记仇的微妙时候赶紧服软,“当然,我也怕死,我很怕死,特别怕。” 她俩旁若无人,身边萧墨染面色寡淡,波澜不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眸光暗暗的,乌黑透彻,像窗外风雪尽头的垂垂暗夜。 赵庆默默的看了看岳征,发现对方也同样默契的望过来,于是都知道了对方很显然听清楚慕老板好女色这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以往从没听她提起过想要什么姑娘做媳妇,现下语出惊人,慕老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想来已经有了目标,赵庆暗暗可惜的同时又忍不住去揣测慕老板喜欢谁,虽然在这个气氛这个环境下想这个非常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好奇,好奇心通常不会因为你身处什么情况下就有所收敛。 岳征只是同样略感可惜的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赵庆越想越觉得,慕老板的女朋友就在这些人里,只凭感觉,但是他刑警出身,凡事都要讲证据,想来想去,唯一一个跟慕老板形影不离,而且慕老板对待的态度也跟众人不同的,就只剩下萧墨染。 道士?! 慕老板喜欢女人就算了,还是一个出家人?! 赵庆张了张嘴,颤巍巍的望着萧墨染,岳征被他感染,也似乎想到什么,视线不经意在萧墨染身上转两圈,又在慕颜夕发现之前赶紧收回来。 两个大男人同样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惹的沈凝和叶纯白早就注意他们的目光愈发古怪,叶纯白依然正经严肃,不苟言笑,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相比之下,沈凝就直白坦然多了,就差没有上去问他们是不是有点意思。 幸好专注的赵庆和岳征并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心里的恶毒想法。 萧墨染走过李墨凡身边,语声微凉,“李施主,烦请撩开右臂衣袖,让贫道一观。” 李墨凡看她,眼瞳黑白分明,好似静静的蕴着一池秋水,默不作声的露出右边胳膊,将贴身衣物袖口撩上去,手臂肌肤细细白白,宛若极好的润泽瓷器。 萧墨染沉了沉,道:“李施主与高施主同于一族,袖间刺青并未如此明显,仅是血脉亲疏缘故?” 慕颜夕说:“暂时只能这么看,我们并没有其他族人可以相互印证,忘了把死的它带回来一只,不然,等到她家见到其他人再想办法检查好了。” 高昭然脸色越来越不好,勉强笑一下,“我觉得,赫连凌悦都这样了,我家里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跟在赫连凌悦身边修习十余年,对其本领能耐所知甚深,以她曼迦逻一脉嫡传的降术造诣,都不能完全肯定现在已经胜过赫连凌悦,何况那些族人稍有及她,赫连凌悦是族中蛰勒上巫,异术古咒远非旁人能比,她都落到如斯田地,其他人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慕颜夕眼尾略勾,唇边漾出一丝笑来,灯光暖融,在她长睫上揉了层浅薄光晕,淡淡的描出几分妖冶韵致,“也不尽然,你可以反过来想,如果你的家族已经陷落,曾经来我家找过你的那个男人又为什么要骗你回去,保命?还是迫不得已,火车上被傀儡术操控的两个人,你似乎并入认识他们,如果那个未知名的‘女人’,已经全部掌控你的家族,从你家里挑傀儡不是更方便,何必大费周章的找别人,毕竟你家族所在的地方,几个月未必都未必有人出现,况且,若已真面目败露,她为何还要伪装成赫连凌悦骗你。” 高昭然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萧墨染指尖念珠一错,幽幽捻过一颗,古朴念珠在她身边久了,仿佛沁染些许雅致檀香,悠悠飘散开来,安稳清透,“高施主可另有血脉至亲。” 高昭然立刻摇摇头。 萧墨染还想问什么,慕颜夕不着痕迹的拽她一把,动作固然隐晦,奈何其他人三百六十五全方位无死角的把她们三个围在中间,她那点隐晦动作简直是光明正大的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就算不得隐晦,只是高昭然看不见罢,其余的人可是心知肚明。 萧墨染戛然而止的沉默让高昭然十分难受,她本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什么事都要弄明白才好,弄不明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萧墨染不想说,她觉得自己即便去问,也是问不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是慕颜夕从中作梗,暗中阻拦。 赵庆作为刑警,他查案时力求真相,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总有一种习惯到骨子里的执着,他非常想知道,慕颜夕阻止道长说下去的内容是什么,可跟她多次相处又让赵庆深刻明白,无论什么事,不到慕老板愿意说的那个时候,他就是临死也别想做个明白鬼。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炽热,以至于影响到慕颜夕,她侧身,淡淡的瞥他一眼,眉梢眼角妖娆妩媚,神态表情却将萧墨染的疏离清寡学了七八分。 赵庆欲言又止,摸着脸颊上的刀疤伤痕,思虑良久,在问和不问之间选择后者。 赵庆喉结上下动了动,困难的迎着慕颜夕似笑非笑的目光说:“天色不早,大家早点休息?” 沈凝稍稍仰头,语气清甜软糯,“赵队长,虽然那个‘女人’一番话很有可能是表示今晚不会再有它们前来打扰,但你就这么相信她?你不怕她只是让你放松警惕好少费工夫?” 赵庆刚想反驳,突然看见她额间乌发遮挡下的金色竖瞳,眼眸漂亮清澈,瞳孔却一黑一金,对比分外强烈,尤其狭长竖直的幽瞳,落进许多发丝阴影,模模糊糊,带着一股骇人的诡异阴森。 赵庆一噎,盯着她良久,反应过来以后忘记想要说什么,沈凝唇角微勾,攒出一个低眉浅笑,笑容干净清秀,柔软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未染尘世艰深晦涩,纯净如白纸。 偏偏金色竖瞳在柔和笑容反衬下无比阴森,好似泼墨写意的山水画作无端端平添几许莫名阴沉,只在不经意间透露,却烙印极深,纵然山水再好,意境再高,已不能再如当初。 慕颜夕不理会两人的微妙气氛,道:“赵队长,小凝子说的不无道理,总的防备万一,不如这样,留两个人值夜,赵队长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其他人各自去休息。” 赵庆说:“那怎么行,慕老板辛辛苦苦赶过来,路上又遇到它们,肯定劳累辛苦,我值一个晚上没问题。” 慕颜夕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我相信赵队长的毅力,不过你得跟我进山,村子里一些安排也要靠你,精神不济,怎么处理那些杂事呢。” 赵庆勉强同意了,先领着她和萧墨染去二楼卧室休息,再安排其他人的住宿。 八里河村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山路不好走,进出往来极不方便,家家户户洗澡还用的是那种老旧的大木桶,勉强烧了水简单梳洗过,慕颜夕和萧墨染只脱下羽绒服和外面的长裤,穿着贴身衣服躺下。 空气中萦绕着潮湿檀香味,冰冰凉凉。 萧墨染浑身暖融,平躺在床上,阖着眼,呼吸轻轻浅浅,胸口曲线随之起伏不定。 慕颜夕凑过去,挨近她,半晌,轻飘飘说一句,“你这么快就睡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声音,听起来却不是幽怨胜似幽怨。 萧墨染转头瞧她,目光清凉清凉,温润柔和,“一路辛劳,你不困?” 慕颜夕摇摇头,几秒后又点点头,侧着身体依在她旁边,“也困,不过还没困到马上就能睡,我心里没有把握,总觉得有些事会脱离我的预料,但我却毫无办法。”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若轻易便能给你掌握更改了,又何必前来此地寻那一线生机。”萧墨染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棉被不大,两个人一起睡,稍不注意就会露在外面,她碰到慕颜夕微凉的手,蹙眉道:“这般凉,你在屋内许久,还未暖么?” 慕颜夕半分羞涩都无,理直气壮抱过去,萧墨染身上暖和又好闻,拥着绵软舒适,她一下子笑的十分不怀好意,眨眨眼,“有个方法可以快速升温……” 她话未说完,聪慧如萧墨染,早从她不正经的神色间察觉她的意思,一把将刚靠近的慕颜夕推出去。 慕颜夕很矫情的指控,“墨染,你真是……真是太狠心了,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会不会怜香惜玉。” 萧墨染觑着她,眸光清冷,“怜香惜玉于古时意多轻浮,青楼女子才喜,其镜不堪如玉体横陈,颜夕莫非想我待你如此?” 词语非常不正经,被她用一种无比正经的语气神情说出来,听起来感觉真是很复杂,不能形容。 慕颜夕不说话了,她是卖姑娘,可不想当姑娘,当姑娘和卖姑娘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辩解说:“我现在是良家妇女……良家女妖,而且现在怜香惜玉的意思不能等同于古代,你一个现代道士不应该沿用古时候的说法和解释。” 萧墨染似笑非笑,“倾色瑶池迁于重庆,宾客往来不绝,尤胜成都之时。” 慕颜夕沉默许久,疑惑萧墨染怎么对倾色瑶池如此清楚,连客人多少都晓得,她怎么想都觉得炽影不应该会在这个问题上出卖她,大抵是清心阁的势力太过庞大,弟子众多,以至于那些外出的弟子在萧墨染需要的时候,都变成了她的眼线。 “我回去就关了它。” 萧墨染神色寡淡,凉凉瞥她一眼,“甚好。” 慕颜夕哼一声,“好什么好,我没收入你养我?” 萧墨染突然没了回应,在慕颜夕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快阴的像是窗外肆虐霜雪的时候,听到她安稳平静的一声,“嗯。” 慕颜夕一下子心情好了大半,笑眯眯的凑过去,眉眼飞扬放肆,妖冶惑人,深沉暗淡之间,美的惊心动魄,“你再说一句你养我。” 萧墨染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好像已经睡熟了。 慕颜夕恼羞成怒,“回去就卖了你的纯金慈航像。” 一时间安静无声,留下外面烈烈汹涌的寒风霜雪,噼里啪啦的敲着玻璃。 过了许久。 慕颜夕轻颤的声音响着,“好媳妇,松手,不要掐了,我再送你一个更大的纯金慈航。” 清浅一声低笑,温暖轻盈的,柔和又柔和。 第170章 交代 凌晨。 天刚蒙蒙亮,风雪渐弱,村民被巨大的轰鸣声吵醒,他们警醒一夜,疲乏困倦的,才睡熟不久,现下听着外面的声音,也没人敢走出屋子。 岳征披上衣服出去,刚开门就给席卷的狂风吹了一脸雪沫,混在身上融化了,冻的一个激灵,立刻困意全消。 二层楼的小院里扔进几个黑色大包,从上面垂下绳子,直升飞机摇摇晃晃在最低飞行高度悬空,上面有人戴紧安全扣降下来,一共八个人,有男有女,沉默的站在一处,最后一个黑影拽着绳子落下,速度非常均匀,不紧不慢,轻飘飘站定,半分声响都无。 幽魅捏着一个冷光棒弯折,待冷光棒亮了,朝着天上挥舞几下,绳子被解开固定扔下来,直升飞机轰鸣着朝来时方向飞走。 岳征认得她,“幽魅小姐,慕老板在房里,请。” 幽魅冷淡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经过岳征身边说:“劳烦你,把东西拿进去,给那些人安排地方。” 岳征并不计较,转身去拿地上的提包,走到那八个人面前,顿一下道:“几位……”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人,犹豫片刻:“请跟我来。” 当先一个和尚双手合十,行了礼,“阿弥陀佛,贫僧净循,冒昧叨扰,有劳施主引路。” 岳征眉毛一跳,和尚?他一个个仔细打量,那些人穿戴都不掩饰,很明显能看见光溜溜的头,他暂时不能明白慕颜夕为什么带这些人来。 他虽然不曾完全摸清慕颜夕的底细,不过也知道一点消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严实的秘密只要有人知道,就会有泄露的可能,他是聪明人,自然也可以从中猜测她的用意。 岳征潜意识觉得,慕老板太主动的事情,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有所求才会有行动,既然有行动,被行动者跟任人鱼肉有什么差别。 众人睡的并不踏实,直升飞机刚到就被震醒了,当下再没睡意,二层楼其他地方没点炉子冷的厉害,索性穿上衣服到楼下烤火。 幽魅一进屋,她们齐刷刷的看过来,幽魅径自走到慕颜夕面前,“老板,货已送到。” 她们:“……货?” 慕颜夕递给她一个半矮不矮的木凳子,“那些和尚尼姑没事吧?清竹小师妹怎么样?我让你跟她多多联络感情,你联络了没?” 幽魅一身黑衣黑裤,纯黑羽绒服只有帽子里有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没有。” 慕颜夕翻个白眼:“事没做好,扣你奖金。” 幽魅默不作声,过了几秒说:“是。”她坐在木凳子上,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地上某处,不说话也不理人。 她们:“……” 岳征推门进入,刚想说什么,却被屋子里的古怪气氛扰的一时间忘了,他把提包搁在地上,又将昨晚带来的几个提包堆放在一起。 按照慕颜夕的交代,他早在没来之前就准备好食物,医药,饮水,防水背包,战术指北针,打火石,狼眼手电,照明信号弹,固体燃料,多功能水壶,岩石钉,登山绳,冷光棒,头灯,登山杖,小型呼吸器和冷兵器,不论用不用的上,准备齐全些总是不会有错。 慕颜夕指着那三个崭新的黑色提包,道:“赵队长,我要了些枪械来,你们自己挑顺手的用,我建议每人备一只手、枪,就算你枪法不好打不着东西,关键时候还能示警。赵队长,麻烦你教会她们怎么用枪,不需要射击多精准,只要开枪的时候不会打到别人就行。食物医药等物品一人一份,固体燃料没必要所有人携带,交给岳中尉和赵队长;幽魅,你将准备好的背包分出八个给和尚道士送去,姜怀,你负责把挑选剩下的武器炸了。” 姜怀点点头。 赵庆蹲下打开提包,崭新的黑色提包里都是军区军队配备的制式装备,装着03式自动步、枪和92式手、枪和单独严密包裹的82型手、雷,枪、械都没上弹夹,92式手、枪可以人手一只,自动步、枪较少,只有五把,82型手、雷一共十二颗。另外一只提包放着压满子弹的□□弹夹和突击□□弹夹。 这里只有岳征和姜怀是军人,熟悉军队制式枪械,突击步、枪一人一个,赵庆选了两只手、枪,多装几个弹夹,手、雷都给他们使用。 其他人各自有各自的手段,不需要热武器作为防护,每人配备一把手、枪,接着便从岳征带来的冷兵器里挑选,慕颜夕一贯喜欢三棱军、刺,除此之外又拿了把99式伞兵、刀,萧墨染并未取用这些冷兵器。 待她们都装备好了,幽魅去叫那八个和尚道士,一行人整装待发。 屋外风雪已停,天色大亮,日头隐在厚重云层里,仍是阴沉暗淡。 慕颜夕领队先行,“出发。” 一群人跟在后头鱼贯而出,和尚道士都站在院子里,背着大大的战术背包,考虑到准备的物品他们多半不会使用,幽魅只装了必需品,背包虚扩,跟他们稍显瘦弱的身形很不搭调,看起来怪怪的。 姜怀在队伍最后,提了装武器的包出院子走到偏僻地方,拽掉保险销仍进提包里,转身边跑,三秒钟后,传来轰一声巨响,震的周围房檐积雪扑簌簌掉下来,姜怀拍掉落雪,追上先行的慕颜夕。 赵庆瞧着人数众多的大部队,脸色发青,这里面的人任何一个有问题,他都需要付一定责任,又不是游春踏青,这许多人根本不能全部照顾到,带上他们添乱么。 慕颜夕走的是西北山路,地势逐渐向上,直到案发地点的那几栋民房,附近的村民都搬空了,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安心住在死了许多人的房子左近。村子里家家户户养狗,可她们一路行来动静不小,却没一条狗叫唤,到这里更是死一样的寂静,显得一行人踏足积雪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 慕颜夕忽然停下,眺望不远处的二层小楼,环顾四周,对叶纯白道:“叶先生,这村子的格局,还能不能补救?” “不能。”叶纯白看都未看便利落回答,“村里以小楼为中心,上应星宿排列,地上建民房错落排布为阵,布局技艺虽然很差,不出意外也能勉强抵挡,只不过生门无人,生机不复,死门又势强,生死阵位转换,八位缺二,阵心无主,已经破的不能再破。” 慕颜夕眯着眼,眉梢轻轻挑一下,细白手指竖起两个,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十万。” 叶纯白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她,说:“我考虑一下。”她考虑的极为迅速:“我需要十分钟时间。” 话音未落,叶纯白利索的折往废弃民房去,她似乎拿出几样物品,但是随着她越来越远,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像是一团红线和雕刻了古怪符号的石头。 高昭然撇撇嘴,神情颇为鄙视嫌弃,“财迷,跟她正经严肃的样子真不搭调。” 慕颜夕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小声点,道:“降头师,你注意点,说不定,别这么口无遮拦的,说不定你以后还得求着她,真有那机会,她肯定给你小鞋穿。” 高昭然翻个白眼,不以为然的说:“算了吧,我有事也不找她,我可是穷人,就那么仨瓜俩枣的积蓄,一点一滴存的,来之不易,绝对不能让那个财迷给我敲诈走了。” 慕颜夕笑的高深莫测,“有些事情非她不可。” 高昭然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想了想,疑惑道:“既然你这么看中她,怎么没见你平时对她好言好语,反而你俩一见面就掐,恨不能掐出个你死我活。” “周武王陵。”慕颜夕指了指自己,似乎解释了,又像是没解释,她道:“我不会有求她的时候。” 高昭然白眼一翻,“歪理,纯粹的妖言惑众。” 话一说完她反应过来,慕颜夕本就是狐妖修炼而成,妖言惑众这个贬义的羞辱性词汇放在她身上完全没有起到应该有的作用。 “你能不能不要故弄玄虚。“高昭然无可奈何,“没去过听不懂。” 萧墨染淡淡道:“颜夕提及周武王陵,与她有关,意指先天演卦,叶施主擅风水周易,伏羲八卦必然精通,以叶施主阵法造诣,你我之中,无人能及。” 高昭然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可是清莲道长都这么说,叶纯白应该有些过人的地方,不过她在李家见过叶纯白出手,平平无奇,当时情况危急,性命攸关,叶纯白必然不会藏着掖着,可她见了不觉得厉害在什么地方,自然不愿承认叶纯白名副其实。 “叶纯白的厉害,不在于她的阵法有多凌厉,而是她推演能力天赋异禀。” 慕颜夕遥望不远地方,墙根下弯着腰兀自埋着什么的叶纯白,“周易八卦算地不算天,算生不算死,此八卦以周文王八卦而来,文王八卦是残卦,从于伏羲。上古时候,伏羲推演先天十六卦,分为天泰四卦,地承四卦,乾元四卦,坤阴四卦,分别衍算天道本源,地势气韵格局,人间因果命理,阴魂鬼魄,只不过,伏羲十六卦尽泄天机,天泰四卦和坤阴四卦在周朝姬昌之前就失传了,其余八卦残存于世,天道和阴司再无人能推演,现在的人已无法再得知其中隐秘。如今,整个四川,叶纯白风水卦数最是盛名就因为,她会天泰四卦中的一卦,虽然天卦依然残缺不全,不过自古以来,天意最是难测,上古时候都未必有人能以先天衍卦推演天机,当今叶纯白能通晓一二已是不得了,纵然文王八卦俱全,也比不上天泰一卦,八里河的残局谁来都不行,唯有她能,旁人用山脉地势为阵,奇石玉璧为阵,叶纯白可以用日月天星为阵,星辰移动,方位变化能被她所用,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高昭然还想说什么,瞧见叶纯白已经完工返回了,把话又憋回去。 叶纯白看到高昭然朝她笑的百花盛放,明艳动人,还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叶先生?累坏了吧,哎呀辛苦辛苦,需不需要给你捶捶背揉揉肩?我给您上茶?” 叶纯白:“……” 慕颜夕和萧墨染互相对视一眼,“……” 高昭然过去边抢过叶纯白的背包边道:“叶先生怎么能背这么沉的东西,怪累的,来来给我,我力气大,背两个不成问题。” 叶纯白拽着背包没放,眼角略略一挑,妖冶斐然,偏生神情无比正经,“你吃错药了?” 高昭然脸色一僵,转瞬笑的更柔和艳丽,“怎么会呢,叶先生威名赫赫,我被你的美你的才华所折服。” 叶纯白简直不想搭理她,伸手往旁一推,错过她,“慕老板,可以了。” 队伍人数太多,为了避免首尾不能相顾,八个和尚道士自成一队,由净循领着,跟慕颜夕并排走在一起。 天地一片白茫茫,山脉深林似是覆了层厚厚的沉重雪雾,远处云山雾绕,只隐约能看见些许并未被遮挡的山脉轮廓,虚虚实实不很真切,就像写意山水,以墨迹深浅勾勒雏形,重意重神韵不在形。 高昭然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山风凌冽,虽然相较昨晚小了许多,可仍能感觉冷风嗖嗖的往衣服里钻,她捂着衣服领口说:“老妖精,我出来的时候可完全没记路,你真的知道我家的具体位置?” “我要什么都依靠你,估计黄花菜都凉了。”慕颜夕不惧寒暑,是以所有人里唯她穿着单薄轻便,她落地极轻,好似足不惊尘,“你家的人都有饕餮的一部分特性,我虽然上次没有觉察到它们潜藏,不过它们长久聚集停留的地方多少会留下气息,我对饕餮再熟悉不过,大致方位还是能确定。” “就是那边。” 慕颜夕指向西北山道略偏西方的交叉地带,顺势看过,那处方位群山遮挡,层峦叠嶂,若要以直线穿行,肯定就要翻越一座座高山,负担就太沉重了。这处山道并非人工开凿,而是环绕周围的高低山脉纵横交错,或地震或山脉断裂偶然形成的一条通往外面的路,山道两侧没有高山老林,只是自然形成的小土丘,一直也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通向外界路途遥远,不过胜在安全。 高昭然领会她的意思,象征性比划一下,“你是要沿着山路走到距离相对近的地方,然后从那里的方位横插过去?” 慕颜夕没回答,侧头问叶纯白:“叶先生,周围地势风水如何。” “没有上到高处纵观地脉,我无法做出确凿判断。”叶纯白唇角攒出冷笑:“不过我晚上观察星辰方位动向,和地势初观,你指的那个方向,有一处风水绝差的所在。” 慕颜夕微不可查的朝她使个眼色,唇语询问:明日是月破? 叶纯白停顿一下,同样不着痕迹的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就是在她身边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慕颜夕轻然笑了,眼尾放肆张扬,艳丽若三月桃花,妖气斐然,漫天霜雪一衬,无端透出些许锋利冰冷。 叶纯白冷笑,表情仅仅变了一瞬,“果然是慕老板,够狠。” 慕颜夕不置可否,目光落向远方,神色含着几分缥缈复杂,“有些事,还是需要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第171章 分散 泥土融着化开的雪水,在崎岖狭窄的山道留下凌乱脚印,或深或浅,或大或小。渐渐起了风,在幽长山道吹送而过,拂落树木枝桠积压的霜雪,空中轻轻漂浮一会,安静的落下来。 清竹亦步亦趋跟着萧墨染,几次张口,都没言语。她在清心阁一众师姐妹里,唯与萧墨染感情甚笃,一向是坦诚以待。她性子耿直憨厚,可并非愚钝,深知此刻纵有万千疑问,也该按捺下不提,待旁人散了再寻个时机问明。 山路颠簸难行,清竹深一下浅一下的跟着,忽然一步之外的萧墨染停下,她也跟着停了,“清莲师姐?” 萧墨染在她走进,莫名其妙的问一句,“今日是何历?” “正月初六。”清竹一怔,随即回道。 萧墨染眸光清淡,微凉微凉,仿佛沁着枝头残雪,“以阁中记法,是何日。” 清竹恍然,心里算了算日子回答,清心阁的年月叠记不沿用阴历和阳历,而是用天干地支来算,现在的人看阳历年月看习惯了,一般听不懂,是以有清心阁之外的人在,年月都用阳历和阴历表示。 萧墨染不置可否,几瓣细碎的枯叶覆上雾蒙蒙的黄铜镜面,像是破镜拼合以后残缺了几处,她抬手缓缓将枯叶拂去,手上融雪划出一道水光。 萧墨染沉默不言,良久,道:“明日何历。” 清竹更不明白,却还是忍着没问,只老老实实将日子说了,山里风大,平常的声音在山里就模糊的能听个大概,清竹不得不提高音量,刚开口,就给山风灌了满嘴的雪沫子。 清竹心里的担忧压过对周遭的顾忌,犹豫片刻,“清莲师姐,你可好么?” 她挑了个平平常常的问,清莲师姐聪慧过人,定然明白她想要问询什么。 萧墨染并未有所回应。 她的行进速度似乎快了不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清竹看到山风小雪中她的背影,细长细长,腰背挺直,坚韧如松柏,衣衫颜色稍深,渲着浅淡的阴影轮廓,无端透着莫名的锋利。 前面有个人影。 走在最前头的慕颜夕望着那个影子很久,它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丝毫的晃动都无,她打个手势让其他人停下,朝叶纯白递个眼色,两人谨慎的靠近,人影逐渐清晰。 那是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孤零零的站在山道拐弯左侧,两手笔直前伸,托着一个黝深的木制托盘,看不出什么材质,托盘上端端正正蒙着一方洁白锦缎,似乎已经很久了,锦缎上积着薄薄一层落雪。 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惨白,不起眼的地方缀着几处深紫尸斑,这男人平静的没表情,似乎在保持捧举的动作同时静默死去。 叶纯白几步移到他身后,隔着手套在背心小范围按着,一分钟后对慕颜夕说:“傀儡术。” 她直接摸出匕首,划破这人的衣服,露出安放在脊柱灰白断骨间的木偶,捏着木偶拽出来同时隔断连接的红线。 慕颜夕道:“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叶纯白仔细检查过,摇摇头,“跟我们遇到的没什么不一样。” 她顿了顿,唇角略略勾出个笑来,“慕老板威名赫赫,这样偏僻贫瘠的地方,都有人专门准备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投你所好。” “方才村子里的残阵,不也是给你个机会敲诈别人,如此看来,你简直就是内应奸细。” 慕颜夕瞥她一眼,眸光幽深寒凉,慢慢挑开托盘遮盖的锦缎,方寸地方露出丁点纯白软毛,和锦缎颜色并无二致,素洁干净。 她狠狠一顿,又将撩开的锦缎盖回去了,沿着素洁锦缎下隆起的轮廓摸一遍,慕颜夕脸色瞬间阴沉的很难看,猛地将锦缎掀起扔到别处,未等落远,锦缎似是被抻回来般兀自垂下,晃晃悠悠的挂在尸体膝弯处。 托盘上赫然盘着一只白毛狐狸,盘的毛绒绒一团,可血肉都没了,仅剩一副骨架和空落雪白皮毛,扁塌踏的罩在骨架上,狐狸头骨仍在,兀自睁大眼,眼角龇的裂开,一滴血珠凝固在毛发间,雪白柔软皮毛衬着分外明显,嘴角不知道被谁用线穿着,勾着锦缎,随着锦缎撩开无比生动的扯出一个笑模样,像极致痛苦中诡异绽放的笑容。 慕颜夕覆手,皮毛柔软不硬,深处尚温,显然刚死不久,脖颈腹下夹杂着些绒毛,还没完全长成,不过活了一年。 叶纯白将刀子用纸巾擦拭过放回去,捏着诡笑的狐狸尸体瞧了瞧,“原以为是欢迎,可惜慕老板运气不好,刚一来就有人向你示威,来者是客,欢迎仪式很特殊。” 还未谋面的对手显然已经知晓慕颜夕的真实身份,不然原始森林里动物众多,兔子松鼠数不胜数,何必非要单单挑一直狐狸做成这副模样。 慕颜夕站着没动,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掌心跃然闪耀一簇火焰,沾上狐狸尸体一下子就烧着了,火焰灼灼,看似炽烈,却没有温度也不会声音,狐狸尸体本来就小,转瞬化为灰烬。 锦缎落地前被她攥住。 她们距其他人大概二十米,叶纯白做了个安全的手势,那些人急步走来,因着离得远,只见到慕颜夕一些较为明显的动作,具体她做了什么,却是谁都没有瞧见。 慕颜夕捏着锦缎递到萧墨染面前,“道长,你能否看出来这锦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锦缎细滑柔软,以同色织线绣出个三爪龙纹,因着绣线颜色一样,龙纹图案细看才能注意到,龙纹或怒目而视,或威严磅礴,很是鲜活。 萧墨染探手接过,捻了下,又摊开细观,“我于织造所知尚浅,论断不能十分确定,只这锦缎绣法似曾相识,门中师妹提及祖上为织造大户,古时博览众家所长,于各家绣法多有参详,曾有一家绣法便是以此同线描绣为殊,锦料原是贡入皇家,其后战乱频频,同线描绣之法不慎遗失,自此断绝,此物似是以她所言容色绣所织,可丝线所用却是如今才有。” 慕颜夕攥着锦缎揉在一起,随手放进萧墨染背包角落,“前面继续走就绕出去了,以这具尸体做□□,翻山。” 萧墨染眉间微蹙,看着那个已经僵死的男人,又望向远处高耸的层叠山峰,“它料你先机,搁一物什引你前去,若按此路走,深入其中,未必安稳。” 慕颜夕眯着眼,盈盈一笑,衬的轻浮肆意,“若是它当真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又埋下许多陷阱,我们从哪里走都会是一样的,如果它并不能完全控制,倒不如挑最近的走,就算遇到意外,也能少一点。” 一行人急步进入林子,附近都是高低不匀的土丘,树木并不高大,寒冬腊月树叶都落了,林子里倒还能看到天空,越往深处高树广枝,树干粗壮笔直,顶上叶子枯萎,可下面受到寒冷侵蚀较少,依然郁郁葱葱,人行走其中,只觉遮天蔽日,光线暗淡,时间长了,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深林地上积聚不知道多少年的落叶,灌木低矮,杂草丛生,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见。 周围草木偶尔轻微摇晃,走在前面的赵庆和岳征紧握□□,斩断灌木杂草,底下却空无一物,一行人谨慎前行,地上堆积了厚厚的腐烂落叶和淤泥,踏上去立刻下陷,黏腻非常,行走十分困难,速度一慢再慢,左近的树木挺直的耸立着,一眼望去看不到顶,粗壮大小感觉上几乎一样,方向感再好的人也很容易迷路,不得不一路上注意指北针,如有异常立刻停下。 攀过山丘至高地方,就觉着踩踏的地方显出缓慢向下的弧度,慕颜夕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一座并不高耸的山,她们都攀了将近三个小时,天黑之前能走多远可想而知。 她招手让高昭然跟过来,问:“你从族里跑出去见到人,大概过去几天?” 高昭然回想一下说:“应该是两天,我是凌晨五点,族里人熟睡的的时间跑出去,我怕族人会追上我,就一直没敢休息,困不行了才爬到树上睡一会儿,我不记得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色挺暗,是个早晨,快中午时候,我才终于走出了这片原始森林,遇到边境外的一个人,他能用汉语简单交流,我就跟着他走了。” 叶纯白微微诧异的看向她,“你不认识他就跟着走,都不怕人家黑了心肠把你卖掉?” “事实证明那大哥是好人。”高昭然反驳道:“何况你根本不知道我逃出来是什么形象什么样子,脏的跟个猴似的,拿去炒菜都得嫌我丑,谁那么粗的神经拐我去卖,而且,就算有人想卖,一旦被我知道,迟早得死我手里。” 叶纯白轻然一笑,恍若寂静深林里姹紫嫣红争相绽放的百花,美不胜收,“好人?” 她似乎话未说完,但不知为何又不愿再说了。 “你什么意思。” 高昭然浑身哆嗦一下,目光落在叶纯白脸上,只停留片刻又急着错开,她觉着叶纯白的笑,美则美矣,可太过美貌的样子,总像是透着几分妖邪的锋利感,咄咄逼人的,侵略性十足。 叶纯白笑容渐冷,一如既往的正经严肃,“没什么。” 慕颜夕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向高昭然和叶纯白,她无意间朝后一瞥,突然脸色大变,“停!” 其他人不明所以,急忙停下,地上落叶太厚,不知道腐烂多久了,踩上去粘稠无比,实在不容易紧急停止,不少人随着惯性往前扑,直接摔在地上。 赵庆和岳征与慕颜夕相处时间不短,经验丰富,站在原地没敢动弹,慕颜夕快步回返,高昭然紧随其后,却见两个队伍原是一样长短,五分钟前清点过人数,现下却一队多一队少,萧墨染和朱翊,李墨凡三个人完全不见踪影,连带着清竹和三个尼姑,像是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来路徒留一条细细长长刚刚开辟出来的小路,砍断的灌木草枝凌乱落在远处,压的草尖低低,地面泥土湿润,散乱着一个个脚印,踩踏的人太多,已是完全看不出形状。 慕颜夕望着空空如也的灌木草丛,探手一把抓过队尾的道士,“你后面的人不见了,你居然都不知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道士初次下山,给她逼的慌乱退后,愧疚道:“对不住,慕施主,我……我实在不曾留意身后,贫道……贫道一直未听见有甚动静。” 慕颜夕随手一放,声音如同撒了一把冰碴,字句清楚,“没听见?是不是人死了你才听得见?” 道士蹭蹭蹭退后几步,被前面的人扶住了,“慕施主……” 慕颜夕看也不看他,径自往回,呼出口气,轻薄的白雾萦绕唇边,边走边道:“你们不要留在这里,姜怀带队继续走,沿途留下记号,我找到人会想办法跟你们会和。” 她拽一下高昭然,“你跟我从原路回去,五分钟前确认的人数,她们就算遇险,也应该不会离我们太远。” 高昭然急匆匆跟上去,两人一南一北隔着参天广树,保持自己出现在对方视线里,又尽可能的拉开距离扩大搜索范围,可直到她们返回五分钟前留下极好标识的地方,也没有寻找到萧墨染等人的踪迹。 高昭然心里愈发没底,高声道:“老妖精,不如我们分开到周围找找?你看这儿除了草就是草,什么都没有,走远点也许能发现痕迹。” “不对。”慕颜夕停下,片刻之后走到高昭然身边,她拨开身前的低矮草丛,在地上轻轻踩一下,落叶掩盖的淤泥受力向外散去,形成一个微微凹陷的坑,淤泥很慢很慢的往回挤。 “无论她们被什么掳走,怎么掳走,那是七个大活人,绝对不能无声无息的带走了,必然会留下痕迹,但是这里,草地落叶堆积,底下都是腐烂的柔软淤泥,再轻的动作都会有踪迹留着,而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找到,只有一个可能,她们依然还在消失的那个地方,不过你我没有注意,或者是,她们是从上面走。” “树上?不可能,这里地处云南边境,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气温潮湿闷热,树上覆盖的全是苔藓,滑不留手,谁能攀着那么滑溜的树枝还一点声都没有。” 高昭然继续道:“而且我们一路上天上地下都看了,没发现啊。” “那就排除她们还在原地的可能。”慕颜夕抬眸望向高处,神色平静的看不出情绪,过了片刻说:“至于从上走,如果掳她们的不是人呢?道长的缚魂镜威力绝大,又以锁魂禁咒加持,世上什么妖孽邪物能近她身边。道长生性稳重谨慎,不可能会被毫无反抗掳走,只能是她亲眼见着异常,但一切瞬息之间,她来不及示警就去追了,如此一来,那必然会留下线索指引。” 两人寻着来路再次回寻,原始森林的树木枝繁叶茂,如同在顶上展开巨大的屏障,光线如丝如缕,在昏暗的枝叶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偶尔叶间透过些许冰凉白雪,寂静落下,很快便与脏污淤泥融在一处。 粗大的树干上爬满了成片成片的暗绿苔藓,几乎将整株树完全覆盖,暗绿苔藓浓郁到极致,反而衬出一种古怪的死气沉沉。 大概走了两百米左右,慕颜夕看到那些被苔藓包裹的高树中,有一株的藓身缺了一截,像是被什么硬生生从中掐断,刮了一截下来,露出深褐粗皱的树皮。 她紧步走过,站在树下环顾四周,拍了拍高昭然,往西北方去。 高昭然急匆匆的追上,东绕西绕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眼前一晃,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撞她怀里,磕的她眼冒金星,她抱着怀里不知名的东西疾步后退,直挨到树干才停下, 高昭然边揉边往怀里瞧,她被磕的有些蒙了,还没来得及生气,却见自己静静抱着一个没有五官面目,像是被扒了皮般通红通红的人蛹。 她就挨着人蛹口鼻位置,惊的猛地将人蛹狠狠扔出去,不过她刚刚惊魂未定,力气控制不好,堪堪推了一下没劲了,人蛹直勾勾躺地上,忽地蜷缩抽搐起来,平整的面目骤然扭曲,像是要张嘴。 高昭然怒骂一句,摸出匕首上前一步,趁人蛹仍未起来,一脚踩人蛹胸口将它猛地踩回地上,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可人蛹动作比她还快,身上通红的颜色像是解开的丝线,如潮水般涌到地上,铺展仿佛血色锦缎,渐渐人蛹眉目分明,赫然便是一同失踪的尼姑。 尼姑的帽子掉了,头顶光溜溜的,戒疤之下一块块隆起,鼓动,就像生长了许多能移动的疙瘩,看的人无比恶心。 片刻间恢复平静,尼姑平平的躺在地上,高昭然小心戒备,不敢贸然上前,可刚才情况万分诡异,她又不想任由这个祸患遗留,几番思想,狠了狠心,反正附近只有她一个人,自己都不说,谁都没看见,那她杀了谁,又有什么关系。 高昭然手起刀落,立时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尼姑毙命当场,却在刺入心口一分便下不去了,柔韧的像是刀子用钝,无比迟缓。 尼姑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五指如铁钩,指甲几乎要掐进高昭然手腕里。 高昭然反手一刀,将尼姑的手齐腕隔断,预想中的肌肉断裂声并没有听到,只见断腕处整齐的切口,里面并没有血肉,徒留灰白骨骼断茬平平整整,皮下全是红线,一动一动。 她手一抖,断掌掉在草丛上,转眼便干瘪了,光秃秃的只剩一个手骨,断掌中蹿出的红线细细碎碎断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糯米粒大小,无眼无须,周围一圈绒毛一样的钩足, 虫子散在草叶上,毫不迟疑的滑向她,席卷而过,草叶尽融。 高昭然脸色铁青,拔腿就跑。 “我操。” 第172章 大明宫 高昭然慌不择路,现下也不知道地处和方,只闷头往前逃,不知是老林子里有猴子还是什么,在她逃命途中,时不时有石头落下,逼的她不得已改道,如果不换方向,那落下的石头就跟长了眼一样,会无比准确的砸她脑袋上。 后面的蝳螫紧追不舍,绒足太多爬的飞快,像伸展开的深红软线朝她迫近,高昭然回头,却见蝳螫经过的地方草丛落叶都被腐蚀的破破烂烂,越追越近,惊的再不敢耽搁,拼命逃窜。 世上常说,人的潜力非比寻常,愈是危险的环境,也能激发本身的潜能从而脱困。 不过高昭然似乎正相反,蝳螫仅仅在身后一步之遥,马上就要撵上她,她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别说逃脱的方法,怎么避开都没个头绪,几乎就是一边逃命一边消极等死。 宅在慕颜夕家一阵子,疏于锻炼,过年吃的多了点,体重又增加不少,高昭然呼哧带喘,肺都快炸了,正准备光荣赴死,忽然头顶有人喊她。 高昭然抬头,左边树上十几米高的地方挂着一个人,逆光看不清长相,瞧衣衫像是慕颜夕,容不得多想,高昭然转身便往那棵树跑过去,身后沙沙的爬行声响和腐蚀的滋滋响动融合一起,在寂静的原始森林分外诡异刺耳。 那人言语简洁:“爬树。” 高昭然手脚并用抱着树干就往上攀,奈何这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头,又粗又壮,她根本抱不住,何况树上长满暗绿苔藓,滑不留手,连个攀登抓握的地方都没有,她爬不了几步就得滑下去。 蝳螫密密麻麻在树下围一圈,蔓延如同深红浪潮,铺在地上一层一层,遮的*草叶灌木全看不见了。 高昭然半上不下的挂在树上,扒着苔藓,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下滑,把刚刚的小尼姑和赫连凌悦的惨状换做自己脑补一遍,吓的差点哭出来,哆哆嗦嗦摸出匕首就想等到穷途末路,好歹能抹脖子一了百了。 那人又喊:“用刀子爬树!” 高昭然恍然,匆忙握住刀柄,狠狠戳进树干里,插进去时候像是戳断了什么,她来不及细想,赶紧往上爬,待爬的和那人差不多的高度才稍稍放心,定了定神,往有人的树上张望。 慕颜夕站在树木枝桠上,衣衫干净整齐,她迎着高昭然的目光,好整以暇的看她,“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把它捅了,我说的话都忘了么?降头师,你也不想想,我在你前面,若是能动,那小尼姑的尸体早就被我解决掉,还轮得着你?” 高昭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我说我逃……呃,迂回作战想对策的时候有人拿石头丢我,还当是猴子,原来是你这老妖精。”她一抹通红的额角,可怜兮兮道:“黑心肝的老妖精,也不知道下手轻点,我这如花似玉的脸就被你给毁了。” 慕颜夕挑眉,眼眸略略眯了眯,“你那榆木脑袋,我不狠一点,谁知道你会蹿的哪儿去?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喂蝳螫,你不想你如花,似玉的脸被蝳螫啃成蚂蜂窝吧,我救了你,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你妹,咱俩一起被困死在树上,我迟早还是会被啃。”高昭然继续哭哭啼啼,往下一看,底下的蝳螫越聚越多,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已经看不到安全的地方。 高昭然简直要绝望,“等会儿这棵树被啃断了,咱俩就是死路一条,老妖精,没想到临死临死,还是你跟我在一起,可怜我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是孤家寡人,老妖精,说实话,你跟我死在一起,你遗憾吗?” “非常遗憾。”慕颜夕答的断冰切雪。 高昭然哆哆嗦嗦指着她:“……” 慕颜夕翻个白眼,“你一路逃跑,可有见到什么树倒了?” 高昭然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好像没有。”她纳闷的问:“那为什么呀?它们挑食?” 慕颜夕眸光幽幽,深邃寂静,声音平缓,不带半分起伏,“你扒开树上的苔藓,往里面看。” 高昭然闻言,左手牢牢抱住树干,整个人趴在树上,腾出匕首慢慢刮开树上的苔藓,表面连成一体的苔藓层,越往深的地方,却被什么分割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小格子,她伸手按在边缘,半晌,突觉指尖微动,好像抽了下,她用刀尖划开,扎入苔藓层直到树干,再慢慢沿着边缘挑起来。 一条红线绷在刀尖上,紧的像是随时要断了,看似红线,却并没有棉线那种纺织纹理,很长时间才会微微动一下,高昭然伸手去捏,红线很有弹性,非常柔软坚韧。 “看清楚了?” 高昭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猛然抬头,却见慕颜夕凌空站在较她稍高的位置,正垂眸瞧她,高昭然以为自己眼花,又仔细看了看,的确凌空,她难以置信,慕颜夕就这么近乎悬浮的飘在那里,没有任何支撑,这简直违背了世界上所有关于重力引力的定理。 慕颜夕对她惊恐的表情视若无睹,直接伸手抓着她上来,高昭然闭上眼,一副悍然赴死的模样,等了半晌没动静,心里暗示多次终于睁开眼,却是自己和慕颜夕一样,悬浮在空中。 这可是离地十几米高,底下还围着无穷无尽的蝳螫,摔下去连个泥都见不着,慕颜夕懒得搭理她,凌空虚度,悠悠闲闲的走远了。 高昭然狠狠心,抬腿就迈,足底微微下陷,绵软的像是踏在棉花上,她俯身看去,刚才的地方什么都见不着的空中,结着半透明的丝线网,细细长长,晃晃悠悠的,踩上去却分外结实。 她赶紧追上慕颜夕,“老妖精,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并不晓得,只不过,蝳螫明显和树可以共存,相安无事。” 慕颜夕径自前行,瞥她一眼,“你往头顶看,这是一片人参果树,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千年成熟,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高昭然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小兴奋,愈发觉得此地阴森,她们身处空中十几米,但原始森林树木参天,二十多米高的树稀松平常,枝叶茂密,遮的林间不透光,外面的天还阴着,缝隙间照进来的光线惨白惨白,渗人的很。 她缓缓呼出口气,一边紧跟着慕颜夕走,一边抬头。 高昭然突然死死盯着上面,眼眸漆沉明亮,微微泛褐,倒映着遍布树冠内部的小人偶。 原始森林的树冠高低起伏如山峦,层层叠叠,深绿树叶间,细细密密的垂了无数丝线,或深色,或鲜红,长长短短,在寂然无风的树枝间静静垂落,红线末端都绑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木偶人四肢俱全,姿势形态各不一样,表情亦是千变万化,宛若嬉笑怒骂中的活人。 离她最近的木偶雕做了哭的表情,虽是木偶,可其面容精细漂亮不亚于人脸,寻常木头雕刻,年轮纹理会有深浅不一样的瑕疵,这木偶便没有,宛若一块没有年纹的木头,雕工精湛,浑然天成,木偶肢体姿态盈盈娇弱,衬着神情生动鲜活,高昭然看着时间长了,恍惚当真听到女子低声啜泣。 慕颜夕不知何时停下,就这么安静的等她回神,高昭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她低一笑,妩媚妖娆,眉眼轻佻放肆,“你觉得,它们都是木偶,是么?” 高昭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放眼过去,皆是木偶人,数不清几千还是几万,若说它们不是木偶,可毕竟只是木头雕的,不是活人;但若说它们是死物,又被人雕的太过鲜活灵巧,以至于无法真正当它们是死物,被这众多吊死鬼一样的小木偶环绕注视,倍感阴森诡异。 慕颜夕声音清幽,飘荡着在树冠间拂散,“什么是活,又什么是死,没有心跳脉搏,就是死了是么?不会行动,不必饮食,就是死了么?若是不用饮食,心跳脉搏全无,依然能行走如常呢?是不是也算作死了?那只不过是人的浅薄认识,人族只能对那些做出解释,就当做这样是正确的,其实对错与否,他们也不很肯定。降头师,你见过鬼门关,既然有阴曹地府,那人死以后的魂魄也会是真的,人的生死,只在是否有魂魄与躯体相和,魂魄离体便是死亡,如果有孤魂野鬼是枉死,阳寿未尽,借尸还魂,虽然人还活着,但魂魄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透彻微凉,“你该清楚,这上面有没有生魂。” 高昭然沉默,半晌,轻轻叹息一声。 慕颜夕好像知道她下一句要问什么,直接道:“你不用猜这些人的尸体哪儿去,养那许多蝳螫,饵料当然得充足,蛊自炼成那日起,就注定了是伤天害理的玩意,所谓用蛊治疗,不过万物相生相克。你以为用蛊救命不需要付出代价?或许你原本能活一百岁,以蛊术疗伤之后,就只能活九十岁了;也或许你原本花容月貌,用蛊之后你就日渐丑陋,甚至人见人厌,但你一生财源滚滚,取之不尽,这也是代价。世间万物都有灵性,为养蛊虫阴毒,炼蛊之法必然极尽残忍,它虽只有那么一点灵智,纵然毕生懵懵懂懂,被炼成蛊的时候,都一定会怨恨其主,而人族灵智卓绝,七情六欲复杂无比,所以,用人炼的蛊都极为厉害。” 高昭然似有不忍,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不想再看那些木偶,她微微低头,光线太暗了,瞧不见表情。 慕颜夕浑不在意,看了看那些或愤怒或惊恐的木偶,“不愧是正宗傀儡术,以人祭炼,当真厉害,幸亏功力尚浅,不然,你我这次去你族里,真是有去无回。” 高昭然抬眸,眼睛悄然红一圈,“它们里,也许有我的族人。” 慕颜夕嗤笑,目光淡淡的,“你很难过么?现在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你想做什么?你能救它们?你力所能及才叫善良,若是力所不及还执意如此,那叫自不量力。无论谁都不值得你付出性命去救,谁都有死的时候,谁死都是注定的,旁人的命值得珍惜,难道你的就是普普通通应该去牺牲?不要做那种蠢事。” 高昭然没说话,抹了抹眼角,眼睛依然红透了,却半分泪痕都无,“老妖精,我问你一句话,就一句,你这样想,是不是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不会救我。” 慕颜夕眼角轻轻挑了下,如同一抹盛开在即的绚丽桃色,“不会,在救你会拖着我去死的时候,绝对不会。” “唉,虽然知道你就是这么一个妖,可是相处时间长了,我还是忍不住对你期待一下,事实证明,你还是黑心肝的老妖精。” 高昭然笑了笑,疾步走到前面,徒留一道故作轻松的背影,“我会救你的,老妖精,我可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死了也不可惜。如果还能活到我救你的时候,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去救你,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不能现在就死,你还有道长,还有狐狸精里的大大小小,这算是,我给你的一个承诺。” “谁要你的承诺?!”慕颜夕声音冰凉,像沁着极北寒潭的流水,“我是九尾天狐,无上妖族,不需要你救,也不需要你的命。” 高昭然停顿片刻,语气藏着些许欣然,“老妖精,太喜欢说谎不好,不是谁都有心思时时刻刻去听你相反的话,你其实特别害怕身边本来不多的人死在你面前,所以,哪怕你很少对我和颜悦色,也一直表现的挺讨厌我,却在知道我面临的状况,毫不迟疑的选择跟我一起解决,你明明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你明明可以,老妖精,如果你的做法,能跟你的想法一样,虽然冷血了点,我也会觉得挺好,可惜你不能。” 慕颜夕:“……” 高昭然并未等她回应,好似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不让人家知道你待她好呢?偏偏要付出很大代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觉得这样很违心吗?” 她兀自喋喋不休,像是根本停不下来。 慕颜夕望着高昭然,神情复杂又复杂,她并不信高昭然的话,几百年了,慕颜夕深知人心难测,再言之凿凿,再指天明誓,死到临头,只要有一秒的犹豫时间,选择就会不一样,人的情绪太难以确定,不到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会选什么,会做什么,也许当时的选择会跟自己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 可她怀疑那么久,就在她已经习惯防备习惯猜测的时候,却遇见萧墨染和高昭然,她们似乎都不曾图谋她什么,没有目的,没有私心,只单单为她这个妖,让慕颜夕一点点觉得,或许世上,真的有人愿意陪在你身边,愿意去经历承受那些危险的事,没有任何缘由,只是因为你。 她是想要相信的,想要相信她们,纵然她现在无法做到。 高昭然突然拽她一把,紧着往一个方向跑去,“老妖精!锁魂禁咒!是道长,道长在那儿!” 深林另一端传来阵阵轰鸣,震的天摇地动,可能她们距离的太远了,不过微微感受到震动,在高空的丝网上行走比在地上顺利的多,轰隆巨响愈演愈烈,接连不断,越靠近越觉得晃动强烈,踏足的地方绵软摇晃,几乎已经稳不住身体。 慕颜夕探手拽着高昭然,蹭一下蹿出去,她仿佛不需太多支撑,只在晶莹丝网落一下就飘很远。 约莫一个小时,轰鸣声震耳欲聋,隆隆的响着,漫延连绵的半透明丝网已是有多处断开,摇摇欲坠,前面陡然一颗粗壮树干断了,斜斜的砸过来,慕颜夕闪身便退,转而趁着丝网将断未断跃向另一边,她速度愈快,大抵是附近有空旷的地方,山风凌冽,凶狠的吹进来,拂了高昭然满脸雪沫子。 不多时,迎面一片白光,渲白的光线刺的她睁不开眼,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反而灵敏不少,她感觉轰隆声响的源头已经近在咫尺。 突然,高昭然身上的束缚松开,她暗道不好,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挨到坚实地面时候就地一滚卸去力道,赶紧睁开眼看自己身在何处。 慕颜夕正将围攻萧墨染的最后一只‘它’解决,锁魂禁咒凌厉决然,深入躯体,将‘它们’都顺着关节连接震碎了,骨瘦如柴的胳膊大腿散落一地,萧墨染身后清竹和一个小尼姑,那两个人何曾见过如此凶悍丑恶的它们,吓的脸色煞白,清竹倒还好,清心阁一劫早已见过一些,对周围的残尸碎体还能忍耐,小尼姑从未见过这些,立时受不了,弯腰不住的呕吐。 萧墨染执着缚魂镜,周身金光环绕,澄澈如谪仙,一滴殷红献血溅在眼角,衬的清雅之中,含着几分艳丽斐然。 慕颜夕走到她身边,探手拭去眼角的血,上下打量一番,“你有没有受伤?” 萧墨染神情藏着几分疲惫,声音淡淡,“不曾,你一路急来,是否遇险。” “我也没有,挺平常的。”慕颜夕不放心,凑近她闻了闻,没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应该是没有问题。 萧墨染安然沉静,波澜不惊,“另几位施主可还好么?” 慕颜夕敷衍道:“都好都好,没问题,墨染你别动,你肩膀蹭上血了,让我看看有伤没。” 萧墨染挣了下,没挣开,便由她去,“既是蹭上,怎会有伤在身,若是伤了,我必有所察觉。” 慕颜夕闻言停手,垂眸定定瞧她,眸色乌黑深沉,不透半分情绪,“道长,我对你可‘了解’的很,你就是受伤了,也会忍着疼不吭声,对于这方面,你的信誉太低,我完全不能相信。” 萧墨染眼底乌光沉沉,如同寂静流淌的潺潺河水,唇角微弯,勾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是么。” 慕颜夕敏锐的察觉到不好,改口说:“其他方面还是很诚实,很坦白。” 她无意间望向前方,动作僵了僵,萧墨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不动了。 良久,萧墨染静静开口,声音流转,仿佛在这一隅之地慢慢扩散飘荡远。 “大明宫。” 第173章 含元殿 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深处,重叠堆砌绵延险峻的山脉中,荒凉已久的庞博宫殿,迎来时隔千百年的第一次拜访。 形容成宫殿并不准确,具体来说,更像是殿堂之外的城门,宽阔近百米,几近将整座山脉横着剖开,露出修缮平整的城墙,鬼斧神工般雕出个细致的城门模样,嵌在山体里,阙楼檐角向外延伸,楼殿两层,最高的楼檐石瓦距离山顶大概有数十米,城门所在山峰主体,比周围环绕的山峦地势稍矮,深林连绵不绝,形成广阔屏障牢牢将底下的一切锁在下面。 高耸的城门阙楼藏下久远不知多少的时光,显得威严而厚重,其实威严厚重的是逝去的时光本身,它代表了永远的不能追索,不复再得,而楼阙只是楼阙。 世上所有轮回百转,有枯有荣,可唯有生灵才有生死,宫墙殿堂是死物,从一碰黄土凝聚成形,积聚生灵智慧才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再从已经成形恢复到一捧黄土,看似世上走了一遭,但实质并没有改变,可惜的不过是那些才智已经无处可寻。 死物才能长久,可知活着和长久两者之间有一者必然不可得,如果两者俱在,或许付出的代价会沉重的让人宁愿选择立刻就死。 殿堂宏伟壮丽,但动辄耗费颇巨,劳民伤财,虽是死物,却陪葬了无数的生灵。 她们站在高伟城门之前,渺小如沧海一粟。 拦腰截断的老树残枝就在不远处,宛若一体的原始森林塌陷一块,露出底下腐烂破败的内在,浅薄天光从顶上照下来,在周围幽暗的基调中显得更加惨白。 城门开凿五个门道,每个高低宽窄相通,从城门所用木料到门槛的高度,从城墙的倾斜角度到每块砖石的衔接都雕的无比工整细致,仿佛真是古时劳役几十万人呕心沥血建造而成。 五个门道四座紧闭,仅有一座敞开了半扇,门道绵延不知尽头,也不知通向哪里,里面黢黑黢黑,丝毫光线也无,像安静张开的巨口,伺机吞噬。 门道正中有扇匾额高居其上,楷书古朴磅礴,朝凤门。 城门前被人刻意清理出一条通道,只是通道延伸不过十左右米就戛然而止,尽头是剖了一半的山壁岩石,山根多泥土的地方生了一簇簇枯草。 道路两旁整齐对放十八座石灯,宽底高柱,上面是木质框架和纱罩,因着时间太过长久,框架和纱罩都腐朽了,残破的只剩下三座还算完好,框架中央有个油碗,油料已干,碗底落了厚厚一层灰。 高昭然落地正好就在一座石灯旁,她摔的浑身骨头几乎散架,正要扶着石灯起身,却听对面慕颜夕急喊:“别碰!” 她的手一哆嗦,堪堪停下,往对面看去。 慕颜夕边打着手势让她慢慢收回手臂,边俯身蹲在原地,观察半晌,再从背包里摸出冷光棒,弯折几下拧亮,按东南西三个方位各扔一个,原始森林塌陷露出的苍穹在她们身后,于地面照耀出一圈雪亮的白光,越低的地方越是暗的厉害,冷光棒的光芒不同,或橙或蓝,亮起的瞬间,地面突然流泻三色彩颜色,华光流转,只不过看起来颜色深浅不同,高低不一样。 清竹和那尼姑勉定心神,相互看了眼,不敢挪步,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 萧墨染转过身,背对慕颜夕,也摸出几只冷光棒拧亮,贴着地面滚到远处,同样亮起片片三色光泽,随着冷光棒滚远又消散了。 石灯周围半米地方没有异常,其他地方都被彩光覆盖,可以隐约看见有丝线从彩光延伸而出,牵绕在石灯纱罩底座延伸出来的一角,有三座石灯被震塌,碎石残木散落一地,彩光撕裂开,软塌塌的铺展在地。 慕颜夕攥着三棱、军刺在地面轻轻挑一下,动作极轻,待彩光难以察觉的稍稍变细立刻停下,只见军刺上挑着一条细细的晶莹丝线,柔韧非常。 她瞧着片刻,松手让丝线落回地面,就在这时,彩光突然紊乱,如同浪潮掀起的层叠起伏,身后清竹痛吸口气,慕颜夕目光凌厉,骤然回望,清竹倒退一步,解释道:“慕施主,我并未有甚不妥之行。” 清竹脸侧出现一道红痕,极细极短,倒是不深,慕颜夕瞳色明暗不定,还要再问,对面高昭然也痛呼一声捂住脸,她抱着头闷声喊:“老妖精!我觉得有什么抽到我!毁容了毁容了!” 彩光鼓噪愈演愈烈, 慕颜夕脸色一变,拽过那尼姑托上石灯,“不要耽误时间,从上面走!” 地上彩光渐渐散开,却非是散了,而是透明丝线一条条断开抽离,急速抽离舞动的丝线刀锋般刮过石灯,碎落在地的石灯被丝线缠绕包裹,仿佛羽化之前的蛹,随着勒紧的丝线轰然崩裂,碎成一个个小石块。 石灯只有一米半高,很容易上去,间隔也不远,完全可以大步跨过,慕颜夕护着清竹往城门跑,萧墨染顾看那个小尼姑,高昭然在另一边也赶紧爬到石灯上走。 石灯毕竟年代悠久,在云南边境这种常年温暖潮湿的地方腐蚀这么久,已经腐朽的经受些外力就能烂了,高昭然那边尚算完好,可慕颜夕这里的石灯,待清竹安全走过以后,已是遍布裂痕。 慕颜夕纵身跃上,足下轻轻一点,悠然飘过去,石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塌。 前面清竹走到最后一座石灯,底下浮动的彩光腾空几乎跟石灯高度持平,她稍迟疑片刻,身后慕颜夕一步过来,托在腰上往前一送,直接将她扔到城门里,里面实在太黑,清竹身影一闪而过,立时不见踪影。 对面高昭然的石灯缺了门前最重要的一个,跨度太大,尤其底下锋利犹如刀刃的丝线往她那边抽离紧缩,根本过不去。 慕颜夕朝她喊:“跳!” 高昭然配合默契,瞅准机会嗖地往过猛跳,奈何距离尚远,跳过一多半,身体就受重力影响往下坠,透明丝线锋利交错,背包带垂着落进丝线中,眨眼间就被割的一条一条。 慕颜夕猛然扬手,将三棱、军刺掷出,刺擦过高昭然的肩膀钉进背包,巨大的惯性带着她跃过仅剩的一点距离,撞到城墙上,随之落下,高昭然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眼前一阵阵泛黑,不敢迟疑,反手拔出三棱、军刺跑进城门里。 慕颜夕轻飘进入城门,几人合力将城门关上,制造城门的木头经历不知道多少年潮湿的腐蚀,外表已经残破粗糙,幸而木门很厚重,内侧还算完好。 城门并不能严丝合缝的关住,中间还留着条窄缝,可以从里看到外面的情况。 透明丝线已经交汇在一处,所有石灯尽数崩毁,散落了一层稀碎石块,阙楼飞檐缀着许多黄铜铃铛,五个一串,高高悬挂,随着丝线舞动响个不停,一时间铃声大作,无尽的铃铛声响交错在一起,重叠回荡,震耳欲聋。 碰一声轻响。 丝线悄然四散。 激荡的铃铛声一点点消弱平复,逐渐安静下来。 通道里寂静昏暗,呼吸声糅杂在一起,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没有人打开手电,也没有人说话,外面冷光棒的微弱光芒透过城门缝隙照过,细细长长。 高昭然靠着墙,从慕颜夕看到清竹,再从清竹看到萧墨染,深吸口气,再用力呼出来,挥散那些并不存在的压抑感。可黑暗代表未知,未知就是不可捉摸,既然不知道就没有应对的方法,也无从做什么心理准备,越是想着前路未卜,就越会感到压抑。 她暗暗劝慰自己许久,感觉没有显著效果,索性决定从慕颜夕那里寻找安稳,起码她可以骗的自己比较安心。 高昭然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们现在是孤军深入,后路不能说断,也不能说不断,前路不知危险如何,退不得进不得,局面僵持,以至于她无从说起。 萧墨染乌黑的眼眸清透明亮,在漆沉的黑暗里渲着些许流光,她站的方位是最暗的地方,除了听到声音,几乎看不见人,就像散在了黑暗里。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现下我们一内一外,若继续深入,叶施主晚些到此,便无法进得此间,可是要在此等候?” 小尼姑才缓过神来,倚靠着清竹,声音哆嗦道:“清莲师姐……能不能回去,不往里走了……” 慕颜夕翻个白眼,视线闲闲的飘过去,忍不住又翻个白眼。 “回去?”高昭然嗤笑一声,斜眼瞅她,“回哪儿去?你不会是还想原路返回,在过夜的村子等我们办完事儿吧?我告诉你,退路早就断了,你应该没见到你师姐还是你师妹的凄惨模样。啧啧,养了一身的蝳螫,就剩一副空皮囊,你要是原路回去,保准跟她一样。” 小尼姑眼睛一红,落下泪来,“慧空师姐,师姐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那时我和师姐不知被什么缠住,裹的人蛹一般,不能动弹,过了片刻,我便摔下地,慧空师姐将我从蛹中救出,叫我跟着清莲师姐,她返身去寻慧真师姐,可是……可是树里窜出许多红丝将师姐裹住,还往师姐口中钻,师姐见自己活不成了,便让我快逃,我……” 高昭然想起那尼姑的惨样,当下也不想说话,倒不是同情她们,在她看来,这次行动危险重重,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就不应该带上这些见识低浅的出家人,她们上赶着找死怨的了谁呢,跟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有心里准备,不过她们以身犯险多少有她的原因,所以也不好表现的太嫌弃。 萧墨染淡道:“既知慧空慧真两位师妹为你而死,便该小心谨慎,保全自身,莫要再累及她人性命。” 慧明愣了愣,清莲师姐虽是劝慰的意思,可是语气委实太淡了,她心里更是酸涩不堪,可也知道自己这样于事无补,勉强收敛心神,捏着衣服擦了擦眼泪。 萧墨染见她如此,声音放软,道:“生死别离为命中定数,你命不该绝,自当珍重,也算全了慧空师妹护佑你的情谊,好生活着,若能出去,为她二人立下衣冠冢,教人谨记慧空慧真两位师妹之行。” 慧明低声道:“是,谨遵清莲师姐教诲。” 慕颜夕问:“李墨凡和朱翊呢?是不是跟你们一起被掳走。” 清竹和慧明一齐摇头,说:“我等并未见过李施主和翊施主踪迹。” 慕颜夕皱眉,萧墨染追着尼姑去,她们两个都没见到李墨凡和朱翊,道长自然也是见不到的,可是道长既然能发现这俩人有异样,李墨凡她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消失的悄无声息,何况那俩人跟在道长身后。 几分钟间隔,只有这些人被掳走,如果目标是她们所有人,那可不应该有间隔的时间让人察觉,或许,带走她们的时候目标就已经达到,而同样被掳走却差别待遇,与其将李墨凡俩人的失踪想成被掳走,倒不如当做这几个尼姑是被丢下,莫非这里的某种存在,想要带走的只是李墨凡和朱翊,其他人不重要,可是那俩人从身份背景到成长经历,再到隐晦的关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真是半分头绪都没有。 慕颜夕边整合线索边注意门外动静,一直没见什么异样,说:“墨染,这里不能肯定是安全的,我和降头师一路追来,深林里面很多古怪,迟恐生变,我们还是稍作休息就往里面走,推测的方位跟这里差不许多,如果真是仿照大明宫建制规模,不会只有此地一个入口,如果叶先生赶来,看到这里不通,也可以绕行寻找别处进入。至于李墨凡和朱翊,就自求多福吧。” 她打开狼眼手电,明亮光束笔直的射出去,可通道异乎寻常的遥远,只能隐约看到尽头模糊的门槛,地上的经年累月积聚的厚厚灰尘被惊扰的漂浮起来,渲白的光线里缓缓落下。 周围散布许多凌乱脚印,三米远的地方,却有两行脚印延伸到里面,不过脚步痕迹已经被重新覆盖了层灰尘,因着灰尘厚薄不一样显现出来,一行进去一行出来,许是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不清楚。 高昭然疑惑说:“你见过大明宫?它可是被烧的就剩下光秃秃的城墩子了。” “没有。”慕颜夕边往脚印方向走边解释,“我出生的比大明宫晚很多,当然不可能见过真正的大明宫,不过九瑶有大明宫的建造图纸和画册。” 高昭然更觉奇怪,“鸦神除了巫蛊术法旷古烁今,还懂土木工程呢?她是想开个房地产公司吗?真是时间太多闲的没事干。” 慕颜夕怔了下,似乎她的话有些道理,九瑶传承至今已有数千年,藏书虽然涵盖天文地理,容纳众多,可大部分还是巫蛊术法相关的孤本,其他的少之又少,宫殿图样这种完全不相干的也只有大明宫一份。 萧墨染缓步靠近,看着那行脚印道:“观其步距长短,该是女子留下。” “有人从里面出来?还是有人进去?”慕颜夕瞥了眼高昭然,“你去试试。” 高昭然一脸不情愿的过去,在脚印上比划比划,“我怎么可能从那里面出来,都离开族里好多年了。” 慕颜夕走到萧墨染对面,俯身仔细看那些脚印,两行脚印间隔长宽都差不多,她发现什么,在脚印旁边踩了一个新的,对比新旧痕迹之后说:“不对,这不像一次性留下的痕迹,如果只进去或者出来一次,脚印的边缘轮廓应该很清晰,不像这样,模糊毛糙,不看足下内弯弧度,几乎分辨不了哪行进去哪行出来,应该是有人不止进出这里一次,每回都踩着以前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后来某个时间发生了变化,以至于此地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萧墨染顺着痕迹过去,同样按着脚印的距离,狼眼手电强劲的光束下,方寸之地一览无余,她见着除了两行脚印之外,稍远些的地方还有拖拽的痕迹,间或残留着几枚特别小的脚印,“此处痕迹浅显,不易察觉,着力应是不强,不过只有离迹,未有入痕。 慕颜夕跟上她,看着光圈范围内的灰尘残留轮廓,“有个孩子跑进去,但不是从地上,然后被可以进入这里的人发现,拖那孩子出来的时候,这孩子并不老实,所以留下这些拖拽痕迹和小脚印。” 高昭然在后面插话:“难不成,是族里失踪的小孩?都被送进这里?有个幸运的跑出来了?” “并非如此。”萧墨染蹙眉道:“高施主族中确有孩童失踪,只那些孩童若被送入其中,高施主生于此地,养于此地,却对孩童失踪一事所知不详,可见其必然有去无回,又怎会独独逃出一个。若此人于高施主族中意非寻常,岂能这般疏忽让其犯险。” 慕颜夕问:“降头师,你的族人有没有死在外面没有找到尸骨的?寻到的尸体有没有孩子” “没有。”高昭然答的肯定,“族里一直都死气沉沉,哪儿会有勇气往外逃,况且每次逃出去都剩下一具尸体被抬回来,吓也被吓住了,所以很少有人死在外面,死了的也都被找回来。” 萧墨染沉吟片刻,望向幽静黑暗的通道深处,“或许此人还活着。” 慕颜夕看着高昭然,想了想说:“孩子跑出来的时候,森林里可能还没有蝳螫,既然以前没有存在,为什么后来会有那么多,谁放的?养着蝳螫的蛊人在哪儿。” 高昭然根本不清楚,自然无法回应她的问题。 “这个孩子重要到能被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按照惯性思维和定式。”慕颜夕阴测测的笑了笑,莫名其妙在高昭然肩膀上拍了拍,细白手指轻轻的描划几下,“那应该就是你了。” 高昭然吓的一哆嗦,视线往里瞟,越看越觉得阴森诡异,赶紧把她的手扒拉下来,“胡说八道,什么叫就是我,你演电影呢,这个地方我熟悉,这个地方我来过,我可绝对没来过这破地方。” 慕颜夕对这个问题紧追不舍,“你来的时候是孩子,就算进来,过去这么多年也可能忘了。” 高昭然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么说。” 慕颜夕笑了笑,不置可否,见她气的神情扭曲,慢悠悠解释:“瞎猜的。” 高昭然抄起匕首就朝她甩过去,慕颜夕利落转身,三棱、军刺顺势上扬,勾着匕首绕几圈唰地往上一掷。 慕颜夕脸色瞬阴,语气渐冷,“下手挺狠,是想跟我打一场分分高下?” 高昭然无所畏惧:“打就打谁怕你,死妖精黑心肝我受够你了!” 萧墨染挡在两人之间,眸光淡淡一扫,冰凉冰凉,“莫吵。” 两人各自哼一声,别开脸谁也不理谁,萧墨染对高昭然道:“颜夕无心之言,高施主莫要介怀。” 高昭然故作大度,“我才不会跟她这妖孽一般见识。” 萧墨染眸色清幽,在她脸上轻轻拂过,转而走到慕颜夕身边,压低声音,“你二人为甚突然争吵。” 萧墨染和她相处许久,对她的性子脾气多有了解,她虽多半时候异于常人的小心眼,却不会在这种地方为些琐事争吵。 慕颜夕目光往上飘,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她先动刀的,我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墨染掌心一翻,缚魂镜跃然其上,雾蒙蒙的黄铜镜面此刻竟比寻常精致还要清楚些,借着狼眼手电散光看去,只见缚魂镜左上边缘的角落,有个四肢俱全,五官清晰的小木偶倒勾着贴在城门顶上,一动不动。 她覆手将缚魂镜藏下,恍若刚才的动作不过随随便便的举动,慕颜夕还在絮絮叨叨的控诉,过一阵,她再以缚魂镜反观,那个木偶维持着刚才的形态,可是位置已经从左上角落移动到快接近中间的地方。 慕颜夕啰嗦到最后,高昭然忍无可忍,摸出匕首就朝她刺过去,临到面前反手一震,匕首脱离而出,嗖一下激射到木偶所在方位,从外到里刺个通透,木偶后面粘着一根透明长线从顶上垂下来,悬空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木偶上,周围立刻安静了。 还未待有所动作,便听到一阵极为细微的铃铛声,这种声音不像是突兀的刚刚才有,似乎已经响着一阵,但是因为言语的掩盖而没有人听见。 铃铛回音古怪非常,不仔细听的时候声声入耳,可想要听的时候又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高昭然记着城门阙楼檐角挂着黄铜铃铛,立时跨到城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铃铛声轻微飘荡,渐渐强了,随着时间越久,铃铛响动就越是清脆。 声音由内而外,分明不是阙楼悬挂铃铛发出的。 高昭然贴着门缝,忽然眼前一黑,下意识抬起手电照到外面,光线依然可以穿过,只是眼前一块地方被遮挡,她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嫣红色彩露出些许边角,微微上翘,黑影慢慢离远了,轮廓愈发清楚。 手电白光映衬下,赫然露出一个小木偶的脸,雕琢栩栩如生,灵动鲜活,惨白的眼珠子死气森森,艳红的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歪了歪头。 木偶下颚上下合动,像是在说话,与此同时,撕裂般尖锐的女声从缝隙里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欢笑。 “贵客临门——!” 高昭然惊的猛退几步,指着外面许久说不出话,末了颤抖道:“它它它它它——它居然会说话!” 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见着木偶会说话,这简直匪夷所思到颠覆了她所有对死物的认知。 突然,城门轰地剧烈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尘土飞扬,呛的人呼吸不畅,整条通道回荡着一声声尖锐女音,那句清清楚楚的贵客上门夹杂了渗人的笑声。 城门震动愈发厉害,慕颜夕瞧见门旁绳索绑缚的硕大门栓,立时摸出手、枪,砰砰几个点射,将绳索打断,粗长门栓轰一声横到城门内侧凸出来的金属横栏上。 方才垂落的木偶许是因着遮挡的缘故,啪一声从上面摔下来,直接碎了,如此轻微的声响被外面猛烈的震荡声掩盖的难以察觉。 慕颜夕瞧了眼地上的碎木头,拽狠推一把其他人,转身便跑,高昭然警觉的跟着她一起跑,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逃,眼角余光瞥向后面,木头里窜出一道红黑边际线,蝳螫横断通道,如潮水般直追而来。 高昭然心里所有想法消失一空,只剩下两个字,我靠。 她总算是明白,那些凭空出现的蝳螫是原来是藏在什么地方,想起过来的时候头顶树冠里密密麻麻垂下小木偶,若是当时全掉下来…… 后面腐蚀的滋滋声越跟越近,蝳螫的追赶速度实在比她们逃跑的速度快太多,乌压压一片流水一样泻过来,逃跑中狼眼手电光束不稳,摇摇晃晃,通道尽头是跟那段一样的沉重木门,高高大大,两扇紧闭的木门横着粗巨门栓,金属横栏已经变形,将门栓彻底卡死。 蝳螫伴随的腐蚀声催命符一样无比刺耳,所有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丁点不敢落后,慕颜夕越先过去,银亮钩爪尖锐锋利,扣着门栓狠狠一划,门栓与金属横栏应声而断,她双手撑着城门堪堪推开刚好一人通过的地方,其他人跑的更快,一个个半分不停的从城门挤过去,旋即响起数声惊呼。 慕颜夕最后一个走,赤金色火焰悄然一簇,灼灼燃烧,她屈指一弹,火焰落到蝳螫群里,片刻之后便被压灭,她立时没了想法,穿过城门干净将门关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她暗骂修建这里的人太缺德,城门刚出来就是台阶。 先出来的人没注意,骨碌碌滚下去,摔的一身灰,哪儿都疼,萧墨染衣衫相对干净些,正一个个将她们扶起来。 待众人看清前面情况,具是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只见台阶延长一米平台,对面是处千米宽阔的广场,耸立沉卧一座巍峨宫殿,红墙金瓦,地面是汉白玉铺就,平台往前却齐齐断开,形成断百米长的断谷,断面一直沿着两边不知道伸到那里去,手电往下一晃,根本不知深浅,狼眼手电强劲的光束依然照不到底,平台与广场间透明丝线交错纵横,连接展开如罗网,轻飘飘覆在断谷上,丝线交叉的地方下面都悬坠着一个小人偶,断谷下呼呼冒风,吹得人偶摇摇晃晃。 慕颜夕拧亮一个冷光棒,扔下去,半天都没听到落地声,她看了看对面结结实实无处钩挂的地面,又看了看断谷上无处能走的透明罗网,一筹莫展。 高昭然急不可耐,“怎么办?有法子没?” 慕颜夕犹豫片刻,凉凉开口,“不知道。” 她倒是能化为凤神过去,但是带不了这么多人,等她送了一个再往回返,黄花菜都凉了,留下的人肯定被啃成一堆骨头架子。 木头腐蚀的声音比石头要大很多,后面声响不停,大概过不了多久城门的门槛就会被蝳螫腐蚀殆尽,如果那时候她们还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慕颜夕抽出纸巾展开,搁在透明罗网其中一线拽了拽,好在这里的并没有外面那样锋利的效果,只是就这么从罗网上过,天知道底下的木偶会不会异动,甩了蝳螫引来木偶,人偶里也许依然有蝳螫,那就完全没有差别。 高昭然一咬牙,“来不及了!走吧!” 话音刚落,她拽着小尼姑就跑,清竹紧跟其后,慕颜夕随着萧墨染殿后,远处腐蚀声已经蔓延开了,透明丝线柔韧非常,撑着四个人的五个人的重量也没有断的迹象,底下悬坠的小人偶被震动扰的晃来晃去。 百米的距离此刻显得异常遥远,众人全力狂奔,可丝网太软,脚下不稳,非常影响速度,才跑到一半距离,高昭然觉得拽的小尼姑越来越沉,回头一看,小尼姑身上咬了十几个小人偶,她已是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神情惊骇欲绝,她不停的将人偶扯下去,却不停的有新木偶上来,不多时将她咬的血肉模糊,眼珠耷拉了一个在外面,无声张了张嘴。 高昭然慌神的功夫,小人偶嗖嗖从尼姑身上蹿过来,高昭然反应迅速,赶紧松开手,抬腿将她踹远,边跑边鸣、枪示警后面的人注意。 慧真明显觉察没有人会救她,悲凉又悲凉的撕喊一声,“清莲师姐!” 倏忽一刻,金光闪烁,笼罩着慧真,却转瞬即逝。 锁魂禁咒对非生非死的木偶完全不起作用。 慕颜夕也瞧见小尼姑,压下缚魂镜,紧拽着萧墨染不让她挣脱,厉声道:“她没救了!你要过去陪葬吗?!” 萧墨染定定的看着慧真,眼里薄光晃的厉害,又挣一下,慕颜夕反手抓紧,“萧墨染!你不顾你的同门了?那是你师妹我可不会救她!” 她望向前面的清竹,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 慧真的眼泪混着血水染红了衣服,最后虚虚的喊着:“清莲师姐……” 咔。 慧真的身体四分五裂,小人偶拖着一块块残肢停在原地,浓重的血腥气散如轻雾,鲜血沁着透明罗网,渲出诡异艳丽的血红。 清竹紧跟高昭然,一路躲闪小人偶,幸而这人偶虽然灵活,却并没有养着蝳螫,小心些还躲的过去,高昭然在前面抵挡大部分的人偶,她的压力无疑减少很多。 忽然脸颊微痒,清竹胡乱抹了下,却被蛰的生疼,掌心落下个小黑点,短短一瞬疼的钻心,若非她咬牙忍住,非得叫出来不可。 几人有惊无险的通过透明罗网到达对岸,发现蝳螫已经腐蚀透城门追上,但停在断谷边缘徘徊不前,无一只敢越过罗网。而小人偶也在罗网上乱窜,并不离开,赶到罗网尽头广场一侧,齐齐停下,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笑脸对着她们。 萧墨染沉默的望过去,苍白又苍白,透彻眼眸寂灭如灯火,漫上无边无际的幽深黑暗。 慕颜夕忽然松开她,朝着清竹走去,一声不吭的捏着清竹下颌抬了抬,润白指尖往她脸颊那道细小伤痕一蹭,暗红色血珠落下,沾到汉白玉地面滋地腐蚀了个黑点。 清竹面色霎时惨白,所有人被蝳螫追赶这么久,对它的特性再清楚不过。 慕颜夕对此没有任何评价,轻描淡写:“你被蝳螫咬了。” 清竹既知死期将至,反而释怀不少,看向萧墨染,想过去,犹豫几秒又停下不动,“贫道活不成了,临死尚算做些好事,不至让慕施主被贫道拖累,贫道与清莲师姐同门情尽,还望慕施主多多劝慰,令师姐不至忧思过重,慕施主,就此别过。” 慕颜夕眼角略略勾着,神情莫测高深,“你不怕死?是不是你们清心阁的道士都不怕死。” 清竹坦然回道:“怕的,只是既已必死,无需再多想其他,徒生怨怼。” 慕颜夕定然瞧她,良久,突兀的笑了笑,指尖在□□上按一下,压出血来,抹在清竹脸颊伤痕处,一分钟后,清竹觉着脸上又是一痒,蝳螫从伤痕爬出来,直接被慕颜夕捏死。 高昭然提到嗓子眼的心随着蝳螫被捏死放下一半,她后退几步去招呼萧墨染,转身时候迎面撞上萧墨染漆黑寒凉的眼眸,落下一半的心又提回嗓子眼。 天哪,道长不是在这个时候出事儿吧。 第174章 局面 大明宫门内裂谷一侧广阔的汉白玉广场随着各方动静的平息稍显安静,悠久封闭的岁月让此地积聚了厚厚的灰尘,细末轻舞漂浮片刻,缓慢又缓慢的重新落在地上。 狼眼手电明亮光束孤零零定格在一路凌乱的脚印外围,显出灰尘底下汉白玉广场分外惨白的轮廓,她们几个就像孤单光明里生锈的机械,浑身僵硬的立在原地,呼吸尽量放轻,似乎怕惊扰到黑暗中蛰伏的危险。 远处的柔韧丝网在手电的余光下映衬的绚白晶莹,透明的丝网有种奇特的反光效果,何况慕颜夕等人距离丝网并不远,集中染透了丝网中部的一小片鲜血粘连着残存的人体碎块一点点往下坠,看得出,底下依然有种力量在牵扯已经死去的人。 如果人有灵魂。 丧生在这种陌生诡异的地方,灵魂的归路在哪里。 清竹感觉喉咙像被哽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吞咽,面对危险的沉默传染之强,远超所有人的预料,或许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出现危险本身。 她和高昭然是最快撤到广场上的,但是高昭然随后返回去迎萧墨染,以至于她距离众人略远,甚至看不清楚萧墨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变化就是围绕她突然爆发,哪怕看不见,却依然能感觉到局势的紧张。 高昭然现在是苦不堪言,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准确定义现在的萧墨染是敌是友什么身份,如果她像峨眉山底一样,只是换了个性格,也许因着领教过一次还不会有多大的冲击,可现在非常明显,萧墨染不仅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南疆的那位。 萧墨染面无表情的偏了偏头,目光空洞又虚无,黑漆漆的望过来,逼的高昭然不得已避开,两个人这么近的距离,她万一被什么刺激到了,自己恐怕没有好一点的结局。 高昭然焦急万分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离她不远的慕颜夕低声告诫:“后退。” 高昭然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平静而迅速的往后撤离,逐渐拉开的距离让她心里稍稍松口气,看来萧墨染的问题虽然严重,但也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起码她自己未必完全迷失。 慕颜夕一步步接近,站在她的面前,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就这么挡着她,背对其他人。 萧墨染对她们反应视若无睹,茫然一小会,执着的缚魂镜霍然一翻,金光炽烈炫然,光线来的太过刺眼,她微微仰头,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将缚魂镜收了。 缚魂镜沉甸甸的压在她手上,本来往常轻而易举的重量似乎变得重了许多,重到让她捧不住,萧墨染的手稍稍低一下,立时就被稳妥的托好。 慕颜夕身上的冷冽香味迫过来,纵然闭着眼,萧墨染也知道她在,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渐渐融化了近乎僵硬的缚魂镜,她感觉好过许多。 温润玉珠蹭了下青桐镜背,低柔清脆的响动。 眼前的慕颜夕面无表情,她不适合这样的神色,精致妖冶的容貌凝着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一笑倾城,不笑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不是她。 萧墨染看她好一会,才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无碍。 慕颜夕望着她,似是有什么想说,又最终湮没在莫名其妙的沉默里,她的眸光一点点软下来,微微漾着,“过来休息。” 萧墨染嗯一下,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低缓,显然刚刚的异变对她并非毫无影响。 僵持的气氛悄然松懈,高昭然借着黑暗掩饰将手里的盒子塞回背包,她装作不经意的瞧了瞧慕颜夕,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盯着自己,讪讪的干笑两声。 条件反射的自主防卫么,她也不想,毕竟她们这些脱离大部队的只剩四个人了,萧墨染的锁魂禁咒之威有目共睹,带着几个拖油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能于围困中支撑到慕颜夕来,她本身道法修为精深不需多提,锁魂禁咒的咒力强横也的确是匪夷所思,无论是损失了她还是跟她对上,都十分不美妙。 慕颜夕很是平静,就像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轻描淡写说:“这里尚算安全,其他地方情况不明,我们不宜乱动,原地休整,检查背包。” 其他三人都围过来,默默整理自己的背包,相处多月的默契让她们的表现一如往常,萧墨染也不言不语,既不解释,也不准备对刚刚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 深处中心的人更能清楚事情真相,但说与不说,怎么说,就是别人自愿的事了。 清竹瞧了瞧高昭然,又细细观察萧墨染,忍不住问一句:“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高昭然拿着手电照向山腹内修凿明显而且有些粗糙的岩石。 十米以外的断崖裂谷时不时翻涌上冷风,拥挤着滚出裂谷范围就散了,透明罗网下的木偶挂在线上被吹的摇摇摆摆,手电光束飘过,晃出点点猩红,山腹一侧尽头的岩壁上朱漆城门底部和门槛都被腐蚀殆尽,露出些许遮掩的亢长甬道。 自知问了一句废话的清竹被噎的没吭声,目光转向慕颜夕。 周围的黑暗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凝聚不散的昏暗似乎让手电的光芒越来越小,空旷而封闭的环境可以将刻意放轻的声音扩大,高昭然的回答被风吹着越过远处矗立的殿堂,回荡在后面一无所知的空间,越来越远。 回音均匀低沉的响着,像是在撞到山体岩壁和建筑那样的障碍物后,生生被拉扯变化了,如同无数人递次而来的询问,为什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哭泣似愤怒。 慕颜夕的一言不发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陡然绷紧,虽然现在看起来任何希望都非常渺茫,其他人还是想有人能说些什么,而不是像这样处于等死的境地。 慕颜夕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的望着围坐在她身边的人,直到萧墨染也回望她才敛去,“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装出这副模样,就能跑的出这里?” 高昭然不爱听她挖苦,“什么叫我们哭丧着脸,说的好像我们笑成一朵向日葵就直接能从这里飞出去一样,都这种时候了,前无进路后有追兵,跟猫撵的耗子似的,你就不能鼓舞鼓舞士气!” “猫撵的耗子可比我们安全多了。”清竹小声嘀咕一句。 高昭然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架势,瞪了眼清竹,“大人说话小姑娘别插嘴。” 清竹嘴唇动了动,末了还是偏开头没接话。 “也就你能用向日葵这么丑的花比喻自己,真是好魄力。” 慕颜夕云淡风轻的瞧她,眼尾妖娆浓郁,“好了,言归正传,来路肯定是被封死,这里也未必真的安全,时间紧迫,我们需要寻找出路,但既定的目标不仅仅是寻找出去的地方,别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地方,现在我们成功找到这里并且进入其中,遭受的损失还在可以承担的范围内,对于出路有两个方向,第一,八里河村外有一条河流,由东向南,看这条河的走向不大可能是其他广阔河流的分支,风水之局要藏风聚水,就算是凶地,两者也缺一不可,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片山脉之下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暗河网,只要找到暗河摸清流向,就有很大可能顺着暗河出去,但暗河水道也有危险,有没有地下生物,什么种类,攻击性如何,是不是需要潜入水面以下,潜入多久,能不能保持正确的方向不在暗河水道里迷失,都是我们现在无法考虑的。” 高昭然细想一番,觉得有道理,但是风险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基本不用考虑,“第二呢。” 慕颜夕接过□□,看着地面灰尘描绘的图案默不作声。 高昭然被她引得同样注意到近似于方位地图的简略图形。 萧墨染简单的画了幅地图,大致表明几人所处的位置,“赫连施主被蝳螫所伤,性命垂危,可据她伤势而言,至这幅模样,所需时日甚多,若赫连施主面临你我所遇蝳螫,恐怕不消一时三刻,赫连施主便已尸骨无存,岂会残存至今。贫道以为,现下众多蝳螫乃其后有所变故,而非一向如此,若是赫连施主深入其间才遭此劫难,后路已断,再无其他通路,以蝳螫蛊物之毒,拖延过长,赫连施主亦是逃脱不出,贫道推测,此地该有不只一处通道才是。” 高昭然考虑这两个方向,虽然很有可能,但哪个方向的弊端都不少,第一个固然充满未知十分危险,第二个也未见得有多安全,能有出路这很好,可出路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跟她们必须要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如果是,那么就算她们去到想要到达的地点,又怎么能完完全全的撤回来,她们只有四个人,这和原来的估计出现了非常大的差距,本该是叶纯白的位置替换成了清竹,而她的能力又远远不如。 何况庞大的地下暗河也是一个隐忧,没人知道大明宫建造的规模范围,只一个广场就近一千平方米的面积,这座山空被挖空成什么样实在难以推测,建造的年限也不知道,地下暗河的腐蚀会给这座摇摇欲坠空山造成什么影响完全无法估计。 大明宫头顶的山峦岩壁就像脆弱的纸牌屋,虽然当初建造地底大明宫的人肯定不会选在一个容易塌陷的地方使自己功亏一篑,可那时候距离现在很久远了,再坚固的地下环境也会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地底的支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也许依然可以矗立几百年几千年,也许再有些剧烈震动就会导致全方位的坍塌。 如果是后者,她们可真是插翅难逃。 高昭然干巴巴的看了看慕颜夕,犹豫说:“还有别的法么?我怎么觉得这两个方向,都是自己往死路里走。” 慕颜夕捏着手电乱晃,广场尽头的大殿藏在黑暗里,狼眼手电光束照不到这么远,再怎么看,也只有庞大的殿堂轮廓,模模糊糊能分辨墙体和檐角。 高昭然没得到回应,不甘心的推她一下,再问一次。 慕颜夕聚精会神的盯着光束尽头,“没有。” 高昭然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望向萧墨染,“道长,你再想想?你再慎重的,仔细的,考虑考虑。” 萧墨染容色清淡,眸光在她脸上微微凝过,“别无他法。” 高昭然叹口气,眨眨眼,“那就是不上也得上,别耽误了,咱走吧,也许到某个地方,还能跟叶先生联系上。”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要向深处走,如果提前找到出路就出去,要是找不到,就完成我们定下的事情,两者都能办妥那最好不过,只看有没有这个运气。” 慕颜夕高深莫测说:“这地方真塌了,我先带着道长飞出去,清竹我也不留,给你做个伴,肯定回来给你收尸,不让你曝尸荒野葬身异乡。” 高昭然:“……” 清竹:“……”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萧墨染,似是希望这个行为放肆言语刻薄的妖孽可以受到管束,不至于现在就让残存的两个亲朋好友身心受创。 萧墨染淡淡的瞥了眼慕颜夕,提着背包直起身,“该起程了。” 第175章 吾主有请 漆沉的黑暗浓密如雾,远处的大殿在模糊的光亮里隐隐约约,狼眼手电的强光只能照到近些的地方,好像凭空出现几个扰人的光点,异常扎眼。 殿堂雕梁画栋,但没有殿门,整个大殿浑然一体,壁饰显得有些过于精美,龙身环绕,顶檐一只浴火的凤凰,龙身覆着金箔,想来大明宫的主人地位崇高,富可敌国,竟然能以皇宫的规格建造墓葬。 这里经历的时光许是太过漫长,以至于穷尽心血的大明宫殿堂上雕琢的龙眼睛上掉了一块,被周围淡淡金色映衬的无比明显,好似瞎了一只眼。 形容成墓葬不大准确,毕竟她们现在才刚刚进入,都没有见到这里主人的棺椁,而这里的主人是不是死了,还是有什么灵异精怪鸠占鹊巢,也无法肯定。 顶上凤凰更是凄惨,金箔再耐腐蚀,也撑不过这么些年的水滴石穿,星星点点异色的斑驳痕迹,犹如落汤凤凰,想来此间主人泉下有知,必然不会开心。 大殿左右都是通路,她们一行只剩四个人,不能分开探路,可要是走错了,得浪费很多时间,高昭然习惯性扭头:“老妖精,往哪儿走?” 慕颜夕轻飘飘瞧了她一眼,“左边。” 高昭然多嘴一句:“你确定吗?真的要这么走?我觉得右边比较可靠。” 慕颜夕好整以暇的睨着她:“我们要不要打一赌,我赢了,你把你最好的小鬼给我养蝴蝶,我输了,我把蝶翼送给你。” “别客气,女子不夺人所好。”高昭然立刻拒绝,老成精的狐狸赌约是不能接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坑在等着她,“听你的,就左边吧,话说你活了这么久,没去西安看看真正的大明宫?” “我还没有那个本事预知我几百年以后需要来一趟第二个大明宫,而大明宫初建于贞观八年,其中停工复工,于龙朔三年复工完成,长达二十九年,元和十二年到十三年再扩建一次,我也不知道世上竟然存在第二个大明宫。” 慕颜夕边走边回:“我幼时一直在南疆,等我长大已经不少岁月,那时候的大明宫,已经变成今天的遗址,战乱是毁灭任何事情最快的方式。” 她手电一晃,照亮了经过的朱漆广柱,笔直高耸,浮雕正是瞎了一只眼的金龙,只是跟后来的五爪金龙不同,只有三个爪,模样也稍有异处,近代的龙形纹样图腾都更为祥和威严,而这里的浮雕多是凶恶狰狞,连凤凰也不是传说中翎羽刻着仁义礼智信的瑞兽,长喙弯钩,极凶。 高昭然顺着光看了看浮雕,笑说:“跟我的纹身挺像。” 她的纹身,在场几个人除了清竹以外都见过,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倒不如时时提一下,或许能想到一些忽略的线索。 慕颜夕笑了笑,眼尾稍稍挑一下,“跟你的刺青一样。” 萧墨染微微抬手,手中光束落在浮雕三爪上,淡淡道:“贞观八年。” “嗯?”慕颜夕一时没有明白。 萧墨染清俊的容貌在轻薄亮色中衬得愈发飘渺,声音清澈宁静,“贞观八年,元和十三年。” 慕颜夕恍然明了,“对啊,贞观八年,贞观八年。”她伸手在萧墨染脸上捏了把,“还是道长聪明。” 旁边两人一脸蒙圈,完全没有领会贞观八年和元和十三年这加起来不过八个字的词有什么深层次用意。 清竹错愕的看着慕颜夕占萧墨染便宜,在她的意识里,似乎没有人敢如此对萧墨染不恭不敬,而且萧墨染像是习以为常了,这让她有点不能适应。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专注,正小声说着什么的慕颜夕忽然转身瞧她,眸光轻飘一放,眼尾微勾,笑的意味深长。 清竹立时一个哆嗦,低下头顺便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高昭然总觉得跟活的太长的人说话很疲惫,脑子一直处在透支状态会不会提前步入衰老时期,“能不能说人话。” 慕颜夕领先继续前行,语气满是不怀好意,“求我,求我就告诉你。” 高昭然礼貌的微笑,眼神锋利的像千余把剔骨刀,“没关系,您憋着,我一点都不好奇。” 她转而可怜兮兮的跑到萧墨染身边,拽拽袖子,努力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长,你最好了,说吧。” 慕颜夕唇角抽了抽,不着痕迹的拍开她的手,然后把那只袖子攥到自己手里,“不要拉拉扯扯,给过路的鬼看到不好,像你这么不矜持的女人过去是要浸猪笼的。” 高昭然:“……” 萧墨染任由两个人相互嘲讽,等她们都不再言语,才缓缓开口:“高施主所纹为三爪龙纹,至元朝后,因三爪不祥,龙形凶恶,不可喻君王,君王是为天子,仁义爱民,其龙形便改为五爪,此间浮雕既为三爪,所建年月,应当先于元朝。朝代更迭,京都多变,藏宝遗失也是常事,而宋朝连年战火不休,纵然皇宫之中留存大明宫图,靖康之耻后,也未必仍在其宫,况北宋国库尚不足以建此大明宫,贫道若是所测非虚,此间所建,便是唐末之前。” 高昭然觉着道长的话很有道理,满怀期待的等她继续说。 萧墨染忽然蹙眉,视线掠过笑的妖娆轻浮的慕颜夕,眸色寂静又寂静,默然片刻,提着背包走了。 高昭然愣愣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说完了?没然后了?” 不应该啊,她分明感觉道长没说完啊,那又为什么只说一半,另外一半不可告人?另外一半容易造成恐慌?就剩四个人了,还能怎么恐慌。 慕颜夕走到她身边,叹口气,“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这么聪明可不应该。” 高昭然:“……” 她给清竹递了个眼色,发现清竹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踌躇一阵,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去问,歉意的朝她笑一笑。 高昭然深吸一口气,默念:死有轻于鸿毛或者重如泰山,死有轻于鸿毛或者重如泰山。 “老妖精,相识一场,我知道你多疑,可是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哪怕你下一刻就要把我们带进火坑,这一秒,也给我们个交代。” 慕颜夕笑意更深,一步一步闲散的跟着道长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轻松写意,“我可不想跟你们一起死。” 笑容只是一个表情,无关是否欢心,就像萧墨染那样淡漠的神色,只是习惯,不代表她的喜怒哀乐。 慕颜夕安静的望着她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喜欢引领所有人前行的她,也开始像如今这样,跟随着别人,她有过茫然不知进退的时候,有过举步维艰左右为难的日子,更有过生死一瞬的危险,许多许多独自支撑的路途中,让孤身一人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是很难改的一件事,不过好在,它容易弥补。 萧墨染挺直的脊背像是风雨停歇的柔韧竹子,孤高伟岸,明明纤柔瘦弱,却依然笼了不尽的坚忍不拔,就在雾气一样浓稠的黑暗里,凝出些许微弱的光来。 那样轻微又坚定执着的光。 高昭然胳膊撞一下慕颜夕,低声说:“道长生气了?” “她生气了。”慕颜夕的表情和她的声音一样,透着漠不关心,可言语却肯定的略有几分亲近许久的默契。 高昭然犹豫几秒,“老妖精,能让道长突然生气的……是不是你又害了谁没收好尾。” 慕颜夕眼眸一瞥,笑了笑,“降头师,不枉我跟你一番相处,有长进。” 高昭然倒吸口气,她避过慕颜夕,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是我们吗。” 她等着她的回答,也隐隐希望她辩解和不回答,可慕颜夕的话间隔不过一秒,清清楚楚的传过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地底,一点点的消散了。 “对呀,就是你们,昨日种种,今日种种,除了那些蝳螫不是我养着,也不是我放的,所有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甚至跟其他人的分离,也是我特意留给对方的机会。” 慕颜夕的笑声凝成虚弱的回音,慢慢的漾开,像是突然出现无尽的人,轻浮的,张扬的,笑着。 “还想问为什么?降头师,你不明白的,我这样想,就这样做。” 高昭然故作轻松的那样明显,甚至在清竹都避开慕颜夕的时候,她却不动分毫,淡淡回应:“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听你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挺生气的,应该是非常非常生气,老妖精,被人瞒着的滋味不好受,感觉就像是心甘情愿傻乎乎的听你的,你却满不在乎,不过,我不怪你。” 她轻轻在慕颜夕肩膀拍一下,“不管你做了什么,算计了谁,现在是我们四个活着,作为妖,你仁至义尽,为了你的立场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别忘了,道长跟你的立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不能次次都这样,你处心积虑的达到自己以为的两全其美,但其实,苦的还是她。” 慕颜夕敛着神色,语气不如以往那般满不在乎,“我别无选择。” 高昭然冷笑,“对,你别无选择,我也别无选择,所以我们,甚至别人,就把所有事情造成尖刀放在道长面前,让她选一个不是那么疼的捅进去是么?”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就不能仔细想想然后退一步?” 慕颜夕冷冰冰的盯着她,“我退一步?你知道我退一步是什么后果?如果泄露了我是九尾天狐,不仅狐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我还拖上了整个清心阁,你知道么?我和清心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我有半分的犹豫不决,造成了不能弥补的疏漏,清心阁所有人都会给我陪葬,孰轻孰重,若你是我,你会放过那些人吗?” 高昭然答的痛快,“我不会。” 慕颜夕一怔。 高昭然说:“道长也不会,轻重缓急,无可奈何,我们都分的清楚,所以,她所生气的,是你的隐瞒,既然是四个人的罪孽,你何必一个人背在身上,自己的总该自己承担,对不对。” 慕颜夕没说话。 身后脚步声都停了。 萧墨染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光束直直的照向前方。 慕颜夕的目光越过萧墨染,凉凉的落在一步之外的木偶人上。 木偶足足一人高,身形跟成年男子相仿,眉眼雕的惟妙惟肖,衣帽长衫微着灰尘,宽衣广袖,材质远非现在的绣品能比,如果不是离得近了,几乎感觉不出来这只是个木偶。木色的脸上扑了层惨白的粉,手电光芒一晃,映衬着凄惨的厉害。 木偶僵硬的躬了躬身体,拂尘一挥。 “吾主有请。” 分明清楚的声音。 可说话的,却不是这个木偶。 第176章 故事 176 木偶如有灵识,搁下一句话,背转身,它行动颇为流畅,只在细微处能觉察到有丁点迟缓,若不仔细,在这山腹之中,昏暗之下,还真难以看出它到底是不是活人。 它转过之后就停住不动,她们等了一阵,绕到前面去。 木偶僵僵的立在那里,肢体比例匀称,委实技艺精湛,只刚才稍远,看不见表情,现在面对面才瞧清楚,这木偶脸上被雕做半笑半哭的奇怪模样,又不像是一开始就这么雕刻,而是原来的笑容可掬生生扭曲而成。 慕颜夕眼眸一滑,朝萧墨染示意。 萧墨染静静的思忖片刻,点点头,缚魂镜轻轻一翻,青铜镜背朝上,黄蒙蒙的镜面不时闪过几个金色字符,肃穆庄严,金光流泻而过,迅速笼罩了木偶。 木偶一动不动。 慕颜夕抬手轻轻按在木偶头顶,略停几秒,那木偶霎时碎裂开来。 “你们猜,正主弄这么个东西过来欢迎我们,它是想见我们,还是不想见。” 高昭然翻个白眼,“它一路穷追猛堵,结果我们还是闯进来了,难道它还能对我们产生好感?” 慕颜夕拍拍手,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擦干净,“不无可能,也许是这里的活物,醒悟到被我算计了,突然对我有了某种崇拜?” 对面射来两道很是古怪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一样,慕颜夕左顾右盼,好似刚刚说话的不是她。 萧墨染低头,手上的镜子晃了晃,当做没听见。 高昭然心直口快,直接表达自己的不屑:“不要脸。” “脸有什么稀罕的。”慕颜夕站端正笔直,优雅从容的好似闲庭信步,声音轻飘飘传来,在这空旷的地方散的微微怪异,“妖狐千面,画皮幻身,我的脸那么多,送你一个当纪念,放心,不收你钱。” 高昭然彻底无语。 这里大的厉害,走了大约十分钟,来路的殿堂已经隐匿在黑暗里,前途的轮廓仍旧像是笼罩在晨雾之中的悠远山峰,只是清楚它的存在,可是云深不知何处。 断崖边吹来的冷风似是被后头的建筑阻挡,吹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空气越来越潮湿,混杂着陈旧的时光积淀的莫名味道。 地上灰尘很厚,脚印清晰的随着她们的前行蔓延开来。 慕颜夕随意开口,“我们刚过了丹凤门,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含元殿,后面还有宣正殿,紫宸殿,再后面是零散的宫殿,围绕着太液池,直到玄武门为止,如果这里的大明宫没有偷工减料,应该就是这种布局。不过含元殿只有个大概的形状,既没有殿门,也没有窗户,看来只是想做个样子。若是国力强盛,花个几十年再建造第二座大明宫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朝代初或者朝代末,国力财力无法支撑大规模的建造,但是又必须要,所以弄出来蒙人的。” 高昭然反问:“这里的玩意……这么好敷衍?” “怕是不好敷衍。”慕颜夕捏着手电,光束往左边晃了晃,又照向前,“不过已经是这样了,那就表示它不得不接受,后面的宫殿要没有例外,就不用再找其他地方,大明宫选址谨慎,风水极好,其中又以太液池为最,池中修造蓬莱山,效仿海外蓬莱仙岛,以示帝业天命,既寿永昌,它非要在这么个地,那应该就是太液池。” 萧墨染神色寡淡,突然说:“方才我观你们出现之时,身后并无追赶,想来你们不是匆忙而来,可为何你我会合之后,却忽生变故,时机这样凑巧,倒像是刻意候着你我一般。” 慕颜夕稍停,黑色的皮靴起起落落,分寸恰到好处的跟着手电光束起伏,她踏足的声响略大,反而掩盖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好像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我和降头师赶来的时候,发现树林里的树冠上挂着很多半成品傀儡,雕工很好,可惜都没完成,作为傀儡术里阴魂的主要载体,那些木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承载阴魂,它们既然是报废品,那肯定是不能用了,追赶我们进来的木偶,就是另外一群,它们是在等我们来。” 萧墨染蹙眉,语气渐凉,“如你所言,那便是潜藏在叶施主一行中的内奸,已将他们引入此地,且与此间主人会晤。” “没错。”慕颜夕答的利落,她早就想到这些,现在的一切按着她预料的发生,没甚么意外,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叶纯白一群人里还能活下几个。 萧墨染沉默一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遮住眼眸里深沉漆黑的墨色,“是姜怀。” 慕颜夕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淡淡嗯一声算作回答。 高昭然竖起耳朵偷听,闻言嗓音立时尖锐,“姜怀就是内奸?!” 高昭然对这个事实显然不太明白,一来她没见过姜怀,只是往常有听慕颜夕提过周武王陵的事,这次姜怀跟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只觉得跟印象中军人的形象比较吻合,其他倒是没什么端倪。 她追问:“理由呢?” 萧墨染眸色幽深,镜中金光一闪一闪,衬的她宛若天上瑶池的净雅莲花,清濯而透彻,“姜施主谨慎,的确少有疏漏。数月之前,我与颜夕深入周武王陵,恰逢乌施主也在其中,遣人来迎,那人称其为大人,贫道于九瑶一族也是生平初见,并不知九瑶的礼仪规矩,可贫道后来所观,九瑶族人对乌施主信若神明,不敢有半分反抗违逆之举,而称呼皆为尊上,一人身上两处敬称,这般行事,应是要加以区分。” 她顿了顿,继续说:“进入周武王陵,姜施主未与我们一道,过后听赵施主解释,他二人当日慌不择路,误入周武王陵,赵施主出去伺机求援,仅她一人在此,可赵施主回返后却发现姜施主已是身受重伤,人事不省,待周武王陵一事过去多日,姜施主寄来信件,并一块残布,那残布为九瑶一族众人所穿戴,信中写明原委,提及她遇到一九瑶族人,与其缠斗不敌,故而受伤。如此解释本来合情合理,可贫道转念一想,又觉察出几分不妥。乌施主入周武王陵如无人之境,可见她熟悉那里,乌施主未曾在他处布下人手,那九瑶族人又是为何出现在此?若是王陵中已是天罗地网,以九瑶一族对王陵的熟悉,我与颜夕拖延许久才得见玉棺,那时,遇上姜施主的人应已回返,却为何遍察众人,无一人衣裳残缺。” 高昭然脸色阴沉,“她说谎,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萧墨染点头,“姜施主行事小心,我这般想着,也仅能想到这两条线索,是以不能肯定。” 慕颜夕听她讲完,过得一阵,才添几句解释,“如果姜怀就此收手,我也不能肯定是她,可是后来她又多做了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你放在她身上的东西,小凝子看似纯良,可她是鸦神亲传弟子,心高气傲的次次都想找我麻烦,你的伎俩被她破了,按照她的习惯,应该特地装作不是很在意的告诉你,羞辱一番才对,沈凝虽然不服我,但规矩上的恭敬还是有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知会我,可她却很反常的不声不响,能让她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 她眼尾轻轻一勾,妖娆轻浮的挑一下,“乌见尘让她对朱翊的事视而不见,并且为这个叛徒保密,只不过,她不甘愿,又不好违背乌见尘的意思,只能故意露个破绽出来。” 慕颜夕笑的意味深长,“九瑶一族规矩森严,内外有别,那个族人不被认可,就一辈子都是外人,外人称呼乌见尘只能是大人。我们从周武王陵出去,就在姜怀受伤的地方遇上了铁骨铜尸,奇怪的是,这东西居然被人封档住了,按照姜怀的解释,九瑶族人走了之后,她就昏迷过去,既然如此,她是怎么躲过铁骨铜尸,难道还是九瑶的人好心回来看看她能不能活得下去,顺便帮了她一把?周武王陵何等重要,以乌见尘的德行,她怎么可能允许外人进去,那声大人,真是刺耳的很。唯一的可能,是乌见尘将误入王陵的她带到那里,可离开的时候她被舍弃了,周武王陵若那种地方,她又从来没进去过,寻路的时候阴差阳错遇到铁骨铜尸,将它放了出来,她敌不过,这才受的伤,她想以此替自己开脱,没想到欲盖弥彰。” “她……她的到底是为什么呀,没听说你跟她结仇了啊。” “我怎么知道。” 高昭然浑身一哆嗦,“希望叶先生福大命大,虽然她挺讨厌的,不过我还是不想她死在这里。” “放心。”慕颜夕冷笑一声,“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 高昭然的脸色又变得很古怪,渐渐的连落过来的目光也变得很古怪,旁边的萧墨染什么都没说,眸光淡淡的在她脸上拂过。 慕颜夕眼尾悄然抽了抽,“我还没活到一千年。” 萧墨染清凉的声音如透彻流水,又像山中的朦胧薄雾,“你这年岁,也差不许多。” 高昭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为了忍住笑意,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慕颜夕:“……” 慕颜夕阴沉着脸,视线胶着在高昭然明媚艳丽的脸上,可瞧着瞧着就变了味道。 高昭然见她神情不对,自己往身上看看,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顿时心里开始发毛。 “高昭然……”慕颜夕唤一句,只不过她更像自言自语,并非要人回应。 高昭然很纳闷,磨磨蹭蹭的回,“干什么?” 慕颜夕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又像透过她看到别的人,别的事,甚至是别的没来由的端倪。 高昭然一下子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变成了所有事件的总合体,迷雾的源头从她这里发散,蔓延,伸展到别处兜兜转转一大圈,然后又回到这里来。 世上有许多事,答案就在身边,可能就在你自己身上。 “高昭然,李默凡,三爪黑龙,赫连凌悦,大明宫……昭然若揭……” 慕颜夕缓缓呼出口气,缭绕的气息在阴冷的山腹凝成轻薄的白雾,飘然散了。 高昭然浑身不自在,想说话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慕颜夕眸光稍沉,望着茫然无措的她,“降头师,你这名字……真是大有深意。” 高昭然一脸茫然,表示没明白。 慕颜夕背过身,狼眼手电随意的晃了晃,苍白的光束左右乱荡,恍若惊醒黑暗中沉睡的诡秘物事,在浓密的暗淡潜藏之下,悄悄的盯着她们。 高昭然发现她肩膀微微颤了下,可是再仔细瞧去又没有了,只当做是自己眼花。 仿佛一瞬间,周围深沉的黑暗翻涌如浪潮,无声无息的拥堵过来,衬的她们安静的厉害,似是连呼吸心跳都消失了,气氛沉重又压抑。 高昭然心里好容易按捺下的不安和焦躁翻腾着,一下接着一下,她不是不在乎,她很怕死,不然也不会在那样小的时候拼了命的逃开村落,哪怕孤身一人颠沛流离,也不愿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静静等死。 她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刚要询问,却听慕颜夕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幽冷幽冷,“我们快些去见正主,见到它之后,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