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山地自行车骆驼一样驮着我艰难跋涉出那段层峦叠嶂的山路。重掩的山门终是慢慢打开了那道罅隙里的光线,地平线画轴一样缓缓展开一幅翠生生的水墨。 我停住车,驻足在巉岩的肩膀上,穿过一片碧波荡漾的草地,俯瞰着浮光里隐约可见的那座“海市蜃楼”。 还有二十公里路程。我平整着自己有些疲惫的状态,重新跨上自行车,做出翼状俯冲的姿势,神情,宛如草原上展翅游弋的雄鹰。 身后传来清扬的汽车喇叭声。反光镜里,一辆红色宝马轿车悠然靠近我的身旁,车窗玻璃倏然放下纳米的距离。 “要下雨了。”很细柔的声音,像是从狭窄的缝隙里挤出来。 我回过头时,那片厚重的云正从山顶张牙舞爪地翻滚着向我扑来。我突然有一种兴奋,猛蹬着踏板,以60迈的时速和它抢夺着明朗的空间。 “黑魔”被我激怒了。裹着癫狂的风,挥着明亮的剑,露着青面獠牙的狰狞,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一路呼啸着向我掩埋过来。 “要搭车吗?”红色宝马泊在我的侧翼,茶色玻璃窗降下半张脸的空隙。 “谢谢。”我来不及看她一眼,拼命驱赶着我的“骆驼”。自行车像一条水蛇蜿蜒在沙浪滔天的路面。 颗粒饱满的雨珠清凉地砸在我俊俏的脸上,赤裸裸地疼。地上密密麻麻游动的小蝌蚪,很快被一阵巨浪卷走。 “快上车!”完全命令的声音。宝马车几乎把我挤到路沿石上,车窗玻璃悬在中间的位置。她摘下那副宽边褐色太阳镜,狠命地向我招手,“我是警察,不要害怕。” 我探询着她的长发时,一弯耀眼的光刺破“黑魔”那一身浓浓的缁衣,雨,拉条子一样开始在我身上缠绕。 我把山地车塞进宝马的后备箱,旋风一样钻进车内,逃离了那一个滂沱的世界。 也许是我拨弄湿漉漉短发上的水珠侵犯了她的人权,她乜我一眼,“请文明乘车。”然后一脚油门下去,车箭一样射进迷离的雨雾中。 我两眼吃紧盯着吃了摇头丸一样的刮雨器,拘谨地固定着自己硬朗的身子在座位上安如磐石。 “你不觉得自己很幸运吗?”她专注地盯着前方,“像不像落难的俄底修斯遇到缁普卡公主?” “可能吧。”我好像是笑了一下,“但我更喜欢雨,尤其是暴雨。” “肯定是一位虐待狂。”她微微偏了一下脸,像在笑,“那是我对不起你了?你喜欢被雷劈吗?” “看来我遇到的是阿里阿德涅。”我转过脸看她时,她在笑,很浓的靥。 “在这样情景危难生死攸关的时刻,你遇到了人见人爱鸟见鸟爱的人民警察,不觉得很巧吗?” “不巧。”我想打击一下她自信的气焰,却感到自己的声音像从一面干裂的墙缝里挤出来的风声。 “那就请你勇敢地跳车吧——去留肝胆两昆仑。”她突然打开天窗,“呼”的一阵声响轰我一大跳。我紧张样子肯定很狼狈,她在转过脸眄我的话时候,突然爆着喷薄而出的笑,细腻的嘴巴咧到东非大裂谷的位置。 我尴尬着,像被突然扯掉了裤子。 终于等到那块黑黝黝云恣肆地释放后平静地离去。宝马车缓缓降下了速度。 “你是坐宝马,还是继续骑你的懒驴?” “是骆驼。”我说,“还是让我和它一路同驰骋吧。” “请随尊便。”车“嘎”地刹住。打开车门,沁人心脾的清凉中,我感到了被解放出来的轻松。 跨上自行车,我移位到车窗跟前。“还是说声谢谢吧。”我自鸣得意,“其实我也是警察。不觉得很巧吗?” “萨科奇?(维语:警察)”我刚看到那副宽边太阳镜下流泻出来一丝惊愕,却又很快被一副戏谑的笑脸取代了,“早知道了。一点都不巧。” 随着一串风铃般的笑声,宝马撒开“蹄子”,很快遁逸在我迷惘的视线外。 第一章 一天一夜 从安馨小区出来,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和平桥派出所。 所长办公室里,那位短发,方脸,浓眉小眼,皮肤黝黑,酷似京剧里张飞脸谱的大男人正小气地抱着电话唯唯诺诺半天不肯放下。 我的目光开始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游弋。移到“张飞脸谱”背后的那幅摄影作品上时,我稍作停留,感受了一下那棵苍劲的胡杨在深秋湛蓝的天空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最后,才把目光定格在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个写着“耿大维”字样的牌子上。他停止了通话。小眼睛粗漏斗地过滤我一遍,然后停泊在我俊俏的脸上。 “浩然,是吧?” 我省得再自我介绍了,肯定地笑一下。“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他顺手熟练地操作一支烟。我原想他应该和我握握手的。 “据说文笔不错。当警察不觉得亏吗?” “我还是实习阶段,不是吗?”我看着他,“不过我肯定会积极配合你的工作。” “看出来了,你的脑子肯定比文笔好用。”他举着的那只雪白的身体被摧残成一大截灰白色的炭烧,“繁荣昌盛的和平桥社区,全市最佳平安社区,连续五年无案件。你将和两名优秀民警共同度过你愉快的一年实习时间。秦晋,市优秀民警,全自治区公安民警大比武上拷第一名;亚力森,全国优秀民警,自治区摄影家协会会员。看到了吗——”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那幅摄影,“他的作品。你爱单车旅游,是不是和他有些志趣相投?” 我薄薄一笑。 “201,你和秦晋一个办公室。去吧。”说完,他抓起了话筒。 等一下见我没动,奇怪地盯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想请你帮个忙。”我说。 “说!”他把话筒扔下。 “所长,我是说,能不能别把我的事情太公开?”我好像有些扭捏的姿态。 “不用操这份闲心了。”他浓烈地一笑,额头爬满粗糙的折子。“干好你自己的事情。”说完,又抓起电话拨着号码,再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我知道我们结束了初次会晤。 201办公室,我遭到了同样的“冷遇”。不同的是,这次时间更长些。 半个小时后,秦晋才做完那份笔录。我起身刚要和他说话,门被推开,一个贼亮贼亮的脑门闪进来。肿胀的脸上倦怠的眼神从我脸上一笔带过。 “吸毒的?”他问秦晋。 “嗯。”秦晋一边整理刚才的那份笔录。 “他还有事?”“光脑门”转过来看我的时候,秦晋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问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浩然,是来实习的。” “实习?”光脑门“哈哈”绽放起来,厚实的眼皮浓缩在一起,像长了两粒麦粒肿。“你长了一副标准的吸毒面容。” 我现在才明白他刚才说的“吸毒的”指的是我。浑身燥热,二十三年英俊的口碑第一次受到致命的打击。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光脑门像没看到我艰难的表情。转过去问秦晋,“等一会有事儿?” “请指示。”秦晋笑一下,看上去有些恐怖。 “帮我去关一个人。打架的,折腾得一宿没睡。”他揉着眼睛,两颗“麦粒肿”慢慢消失。 “等我交了这份笔录。”秦晋说完站起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凸现。“浩然,你在办公室等一下亚力森。他回来后你和他一起下社区。” 说完,正欲和“光脑门”出去,推门进来一位维族民警。标准的欧罗巴脸型。浅浅的蛾眉,细细的小眼,高高的鼻梁,宽宽的嘴巴,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分布在地球仪一样的大脸盘上。 “正好。”秦晋说,“浩然,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社区的亚力森警官。亚哥,浩然交给你了。” 说完和“光脑门”一起走出去。 亚力森和我亲切地握握手。这是我到派出所第一次感受到的人性化待遇。 “亚警官——”“好”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他截断,“以后别那样称呼我,”他说,“如果不嫌弃,叫我亚哥好吗?我今年四十六,不会委屈你吧?” 我哭笑不得。 “电脑怎么样?”他问我。 “游戏打得超好。”我笑着,似乎还没有从“光脑门”的阴影里走出来,“亚哥,刚才那个光脑门是谁?” “‘和尚’?呵呵,他叫雷震。哈萨克族的。不过没人恭维他的名字。”他看我一眼,“怎么了?他电击你了?” “是雷劈。刚进来就说我是一副吸毒面容。”我泄露着余愤。 亚力森笑起来,“和他计较你会胀死。他刚来派出所的时候怎么问我——你是不是抽过大麻?” 我被他逗乐,“他不会觉得你也长了一副超级吸毒面容吧?” “他问我是怎么和社区那些曾经吸过毒的重点人口建立的感情。是不是以身试毒后才理解吸毒者的感受。你说这家伙。” “那你怎么说?”我饶有兴趣。 “我说了,有机会还真想试试那种滋味儿。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呵呵。打字快吗?” “应该说是非常流畅。” “来救星了。”他欣喜着,“我们正愁着。来,你坐下——”他示意我坐在刚才秦晋的位置上,我一眼便看到了电脑前摆放的那个相框里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孩和煦的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把咱们社区的所有的台帐全部输入电脑。” “台帐呢?” “全在我脑子里。”他晃动一下脑袋,我能听到里面丰富的脑细胞的晃动。“不过今天就算了,我们值班。你和我们一起参加。” 值班应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一个上午无警情,那些潜伏在内心的新奇和激动都随着午饭后生物钟敲响沉闷的困乏而湮没。 秦晋撂下一句“你和老孔一起在值班室守电话”后就和亚力森消失了。我恹恹欲睡地被囚在值班室。打开电视,到处是那些索然无味的电视剧和电视游戏,百无聊赖。 我把铁门锁上回到值班室,屁股还没有挨上椅子,铁门就被粗暴摧残地发出凄厉的叫喊。我急忙出来一看,一位民警站在门外。45岁左右,尖脑门,窄脸盘,细长脖子,下颚像脱臼一样挂在嘴巴上。头发稀疏浅黄,但梳理得镜亮。进来的时候审视地打量我,“你叫浩然?” “是。”我猜想他就是老孔。而且我的聪慧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明。 “我叫孔梦龙,”他说,“我们一个班上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感到了比七月流火还炽热的亲切。而且这份亲切延续到他顶着酷暑去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 “天热,多喝水。”说着,亲自给我打开。我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过来。 “会接110的电话吗?”他问我? “还没接过。” “简单。报一下你的名字,记录一下警情和报警人的电话就可以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在305办公室整理一下台帐。” 说完,朝外走去。一只脚踏出门外的时候,又转过身嘱咐着,“锁上大门。有人来报案,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大门被我锁上的时候,院子内又恢复了安静。静得连微风细腻地爬过爬山虎叶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也很清脆;静得连铁门被人击打的声音都震耳欲聩。 一位民警站在门外。我打开门他进来的时候,在我脸上扫描了半天。 “你叫浩然?” “是。”我陪着笑。 “长得还可以啊,怎么当警察来了?” 多新鲜的问题!你自己不也长得像模像样的吗?虽然看上去四十岁的年龄,但鼻正脸圆,额泰颧安,身板挺拔。尤其那一头光亮直接的头发,愈发照耀得他风调雨顺。 我紧缩了一下眼角的肌肉,算是对他笑一下。“喜欢,”我说,“或者说是崇拜。” “幼稚!”他抓起那瓶矿泉水,“谁的?” “哦,刚才孔警官拿来的。” 他“啪”地又把它砸到桌面上。“黄蛇!他到哪儿去了?” “回办公室整理台帐去了。不过,那瓶水是他拿给我的。刚打开,还没有喝。” 他又顺手拎起那瓶并没有离手的矿泉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整台帐?狗屎,在梦里整吧。”一边用手抹一下嘴角多余出来的水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盘起二郎腿,拿起遥控器胡乱调了一会儿频道又顺手扔下。 “有女朋友吗?”这么直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我艰难地笑一下。 他叹口气,“那就难了。警察这职业,只能积累一些追女人的经验,却享受不到得到女人的快乐。不过这样也好,追上女人和追上小偷还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我迷惑地望着他。 他迷人地笑一下,“不明白吗?追上小偷,你的损失便会结束;追上女人,你的损失才刚刚开始。警察这个职业,不干,让人羡慕一阵子;干了,让人后悔一辈子。你现在的心理估计和我当年一样,觉得穿上警服,戴上警徽,配上警械,坐着警车耀武扬威神气鹰扬,坏人一见就会闻风丧胆,是吗?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警察都是狐假虎威。警察的一年不是365天,一天也不是24小时。”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结束喋喋不休的伦理。 “哪儿的号码?”他问。 “110的。”我有些迟疑。 “接呀!”他一把抓过电话,“你好!和平桥,赵铁树,请说。” 我关掉电视,看着他记录完警情挂上电话。 “什么情况?”我问。 他没回答我,反问:“谁当班?” “孔警官。他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打电话让他下来。告诉他友谊酒店门口有人抓到一个小偷。出警!” 孔梦龙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什么事?”听上去很朦胧的声音。 “有警情。友谊酒店门口有人抓到一个小偷。” “联系报案人,问问偷了他多少钱。”孔梦龙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我只得挂上电话,按照刚才赵铁树记下的电话号码和报案人取得了联系。报案人劈头盖脸一阵吼,“你们到底来不来了!50块钱就不管了吗?法律没规定你们出警的时间吗?” “不是,”我忙向他解释,“我们的民警有事情,马上就会过去。” 我再打给孔梦龙的时候,他也火了,“50块钱报什么案。让他等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一眼赵铁树。他像在看笑话一样无动于衷,“黄蛇,我看他年底怎么交工。” 我有些心虚,“赵警官,不去人家会不会告我们?” “告吧。最好直接把他开掉,这样的人就得好好整整。”赵铁树漠不关心的样子让人有些气愤。我真想赶他出去。他自己却识趣一样站了起来,夹上帽子,一边朝外走一边嘟囔着,“真他妈的黄蛇,现成的案子都懒得动。我把警车开走了,去现场看看。” 赵铁树前脚刚走,孔梦龙接踵而至。 “不用去了,”我说,“赵铁树开车去了。” “他掺和什么!和他什么关系?还插手到我们班上来了。”孔梦龙翻了一会儿白眼珠,停止了刚要坐下去的动作,“他想占小便宜就让他去吧,省得我们费事。” 说完,又转身上楼去了。 不到二十分钟赵铁树回来,把帽子朝桌子上一摔,“真他妈的倒霉!找着挨骂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偷呢?” “跑了!那个报案人自称是什么狗屁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口口声声说告我们。狗屎,告去吧!” 我不敢再多问什么了。他却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那个贼娃子,我把他记下了,别遇到老子手里。” 我只当他是消气,看我的电视,没再理会他。他坐了一会儿,自觉没趣,站起来夹上帽子上楼去了。 注定是不让我消停。我刚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小偷的背影,却被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我在梦里立功的机会。 一位时尚的女孩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我的手机在地下通道被偷了。”她又急又恨的样子楚楚可怜。“怎么办?我所有的通信录都在里面。求你们快帮我找回来。” 回到值班室我给孔梦龙打电话。“什么事?”他像在雨中接通。 “有一位女孩手机被扒窃了,来报案。” “问问情况,给她做份笔录打发走。” 我为难着,“我,不太会做。” 孔梦龙极不情愿地说了句“让她等着!”便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后,他才晃晃悠悠到了值班室。“怎么回事?”坐下后,搬起右腿,雨水好像还在凄迷着他的眼睛,“怎么了?”他问那位女孩。 “在地下通道买了件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手机就不见了。” “这么大了岁数了连自己的手机都照看不好吗?”他的话听起来别别的。 女孩突然变了脸色,“你怎么讲话呢!如果我们都能保护好自己了,要你们警察干什么用!” 孔梦龙总算睁开了要死不活的眼睛,“警察也不是专门为你一个人服务的。都像你这样我们还不累死?” “警察是为每一位公民服务的,为什么就不包括我?”女生脸涨得通红。 “你要是报案就配合我们的工作,不报,走人!”孔梦龙说着站了起来。 女孩站立在那里气得歪着头一动不动。见僵持不下,我对孔梦龙说,“要不,我来问笔录,你在一旁听着?” “不行!”女孩正眼不得看我,“你一个新来的,能破得了案吗?” 我自讨没趣,悄悄了。 孔梦龙摊开笔录纸的时候,上眼皮像吊着一个铅球。“名字?” “夏洛缇。” “年龄?” “25.” “职业?” “记者。电视台的。” 孔梦龙摘掉了那个“铅球”,异样地看她一眼,“请你把事情经过给我讲一遍。”声音似乎平缓了很多。 “我路过地下通道时,在一家店铺里买了一件衣服。出来后就发现手机不见了。” “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跟着你?” “好像有一个特别帅气的小伙子从我身边走过去。” “描述一下他的样子。” “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不胖不瘦,中长发,浓眉大眼,特别特别帅气。” 我想笑。直到她做完笔录走后,才笑出来,“感觉她在选美。”我说。 孔梦龙却一脸烦躁,“就是一只苍蝇。一只破手机报什么案!”顺手将那份笔录朝桌子上一扔,“放起来。”然后洋洋洒洒又回办公室去了。 我不明白他说的“放起来”什么意思。拿着这份笔录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赵铁树又走进来。 “什么案子?”他问。还没等我回答,就已经从我手里抢过了那份笔录。 “孔警官说放起来,什么意思?”我问他。 “黄蛇!这么简单的案子都不想搞,我看他还能干什么。”扔下笔录朝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我替他保存了。”拿起那份笔录走了出去。 晚饭后,值班室的电话好像才开始真正投入工作。大多数报案都是求助。我和亚力森、秦晋走马灯一样奔波在值班室和发案现场。但始终没有什么大一点的案子发生。 十二点似乎才是这个城市夜晚和白昼的分水岭。刚过了这个时辰,一个沸腾的夜晚便拉开了帷幕。 我们到友谊酒店门口刚处理完一起救助,便接到孔梦龙从值班室打来的警情电话:金星酒店门口发生打架。我们便直接开车来到了事发现场。 被打的人叫艾则孜,丝路花雨小区居民。据他讲述,半个小时前他到酒店来时,和正从门内走出来的一位女子发生了一点碰撞,被那位女子身边的两个男人围起来打了一顿。后来那三个人走后没多久,突然又来了一帮人,二话没说将艾则孜踹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后逃走。 我们欲将艾则孜带回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他却大喊大叫:“没看到我伤得不能走了吗?” 我们只好先把他送进了医院,然后又回到了酒店监控室,采撷到发案现场的监控录像。 从监控里看,两男一女走出旋转门的时候,从对面过来的艾则孜碰到了那位女子一下,三个人便围过去和艾则孜发生了推拉。在保安的劝解下三人上了一辆车。艾则孜却站在车前拦着。被保安拉开后,那辆车很快开走了。没过多久,突然窜出来四名男子,对艾则孜一阵拳打脚踢后跑掉。 把录像拷贝下来后,我们回到派出所。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亚力森开车去医院,一进病房门便被艾则孜当头曷棒骂得晕头转向。 “昨天晚上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来看我!”他怒视着我们。 亚力森解释说在做调查。 “调查个球!我是受害者你们不来问我,找谁调查?” “给其他人做笔录。”亚力森说,“考虑到医院的病人需要休息,我们就没有过来打扰。” “抓到打我的人了吗?” “还没有。但正在调查。” “是不是受贿了。到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抓到,你们这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亚力森正色看着他,“艾则孜,你为什么总不能改掉蛮不讲理的恶习。你没有觉得你昨天晚上的态度也非常恶劣吗?如果你不那样纠缠着人家,会发生后来的打架吗?” 艾则孜用拳头击着桌子,“你们抓不到人来找我麻烦,什么烂警察!” “你配不配合我们做笔录?”亚力森把笔录纸摆放在他面前,“如果你拒绝配合就在这上面签上名字,我们不再处理这件事。” 艾则孜傲慢地仰起头,“老子今天就不签这个字,看你们敢不处理试试!” 我恨不得一拳打到他的伤口上去,“警察是来让你骂的吗?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惹恼了我一样会打人!” 艾则孜一下站了起来,扯开衣服露出黒膀子,“来,今天你不打老子就他妈的不是人养的!”说着朝我逼近。 我忍无可忍,举起拳头的时候被亚力森抱着拉了出去。 坐到车上的时候,我还余怒未消。“为什么要这样姑息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个无赖!” 亚力森却显得很平静,“呵呵”笑着,“你说对了,他本来就是个无赖。平时就飞扬跋扈无事生非,这次那几个人算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烦恼总是结伴而生。我们刚进派出所的门,值班室门口正站着一个人,两只眼睛放大镜一样盯着民警介绍栏。 看到我们,劈头盖脸问:“你们所长在哪儿?” “有什么事吗?”亚力森问。 “你是所长吗?” “哦,不是。所长在开会。你等一会好吗?” “不是所长装什么洋蒜。”说着,撇着鲶鱼嘴巴在爬山虎架下面的那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们刚准备进值班室,门口扔过来一个破锣一样的嗓门:“喂,你们所长在吗?” 一个大膘男人,看上去像个老板,在两个壮汉的陪同下,正腆着肚子晃晃悠悠走过来。 亚力森仍不识趣地迎上去,“有什么事吗?” “找你们老大。在吗?”“大膘”像一尊山峰横在我们面前。 “在开会。”亚力森说,“请稍等一会儿。” “余威这小子在吗?”余威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听语气和他挺熟。 “都在开会。”亚力森说。“不会很长时间。” “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干了?赵局给他打电话都不接。”一边准备朝楼梯口走过去。亚力森忙说:“同志,上面没人,请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好吗?” “扯淡!这么热的天等什么!叫余威这臭小子出来!” “等开完会好吗?”亚力森心平气和的对他说。 “你什么人!嗯,和我装什么牛逼!” 烦恼也玩帽子戏法。亚力森涨红脸刚想说什么,孔梦龙从值班室弹出来,“哦,景总!你怎么到派出所来了?”惊讶得像看到了猛犸象。 “小孔,你小子在这里。刚好问问你,刚才我们那个周治说被你们一个叫秦晋的带到派出所来了?” “我不太清楚这件事情,你稍等等好吗?” “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不把事情给我讲清楚,我不会和你们善罢甘休会的。也不打听一下我景志虎是干什么的!我的人你们也敢随便带吗?” 孔梦龙纵横着脸部肌肉,“景总,你再稍微等一下好吗?哦,这不是秦警官回来了吗?他办这个案子。” 秦晋夹着一个包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被景志虎挡在院子中央。“是你抓我的人?” 秦晋看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周治,我的办公室主任。刚被你带来了?” “他涉嫌和昨晚的一个打架案子有关。我们正在调查。” “你们凭什么无缘无故把我的人抓来关了一天?马上放人,不然,我让你们都好看!” “对不起,我们没有这个规定。”秦晋说着要朝里面走,却又被景志虎蛮横堵在那里。 “我警告你噢,小心我告你!” 景志虎刚说完,先进来坐在椅子上等所长的那个人站了起来。“《治安管理法》第82条规定,对嫌疑人的传唤不能超过12个小时。景总,你有权在他们超过这个时间后对他们进行起诉。” 秦晋乜着他,“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告你们的,怎么了?”那人一脸川菜的味道。“昨天我抓了小偷,你们竟不出警。让小偷跑掉。你们这是严重的渎职。” 孔梦龙马上冲过来,“谁说我们没有出警了?我们不是去了一位警官吗?” “半个小时出一次警,你们是这样规定的吗?” “我们就没有别的警了吗?就等着你报案是吗?”孔梦龙伸着恐龙脖子的样子煞是可爱。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查你们报案记录的。如果昨天那个时间没有警情的话,你们就等着纪检部门乃至检察院来找你们谈话吧。” “吓唬谁呢?”孔梦龙瞥着他,“你干什么的?” “律师。何阳律师事务所的。我叫何阳,你记着了。”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景志虎,“景总,如果和他们打官司,找我,我免费给你咨询。” 景志虎收起名片,“你们等着,别惹着我。” 楼上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会议结束。景志虎带着他的随从和那位何阳一起摇晃着上楼去了。 和下一个班交接完后,我们回到办公室。我悄悄告诉亚力森这个景志虎好像就是昨晚监控录像上推拉艾则孜的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我早认出来他了。”亚力森说,“让他装蒜吧。” 正说着,听到孔梦龙叫我:”浩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刚进去,他顺手就把门反锁上,“等一下所长会找你问昨天的那个警情,你一定要说当时我在处另外一个警。” “可是我们没有记录呀。” “那没关系,你就说你忘记了。你刚来,情有可原。记住了,另外一个警是红石小区的一个求助。其它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回到办公室后,我还有些忐忑。秦晋和亚力森对着电脑显示器研究着什么,我刚准备在他们对面悄悄坐下来。秦晋忽然抬起头:“浩然,你去留置室把周治带过来。” 周治被我带到办公室的时候大义凛然得像一个革命者。 “周治,你不觉得你应该说些什么吗?”秦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周治轻蔑地一笑,“你觉得我会说些什么呢?” “昨晚你和谁在一起喝酒?” “你不觉得你这样不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吗?” “如果你不怕后果,你可以坚持到底。我再问你一遍,昨晚打架的那些人是你叫来的吗?” “肯定不是!” “你昨晚喝酒了吗?” “喝了。” “和谁?” “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吗?”周治歪着头扶扶眼镜。 “必须!” “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没关系。”秦晋冷峻地看着,“我帮你回忆。过来,看一段精彩的画面你会想起很多故事。” 周治很不情愿地走到显示器跟前,秦晋打开视频播放,画面闪现出金星酒店的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周治企鹅一样从远处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景志虎正搂着一位身材高挑、楚楚动人的女人亲昵地走过来。 我这才明白,秦晋一大早又到金星酒店去重新查了监控。 “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周治不屑地移开眼睛。 “那个男的是谁?” “不认识?” “女的呢?” “不认识。” “请你放老实点!”秦晋拍起了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男的是你的老板景志虎吗?” “他又没打架。难道吃饭喝酒也违法吗?”周治大模大样地回到沙发跟前坐了下来。 秦晋鄙视着他,“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记住,你做的事情永远不可能逃过法律的惩罚。” 周治干脆看着手表,一言不发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秦晋一看来电,犹豫了一下接通:“余副所长,有什么指示?” 我很明白余威这个电话的深刻含义。并且从秦晋接完后的表情中证实了我的判断。挂上电话后,秦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亚力森,“我上去一趟。”说完那双思索的眼神很快在我面前消失。 再看周治的时候,完全是一只胜利的狮子。“警官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亚力森懒得看他,“不等着你的老板一起吗?” 周治嘴角挂上一丝含蓄的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了。 等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周治有些坐不住了,“警官,我什么时候走?你们不能总这样把我软禁在这里吧。” “估计你还得留下来一会儿。”秦晋推门进来,“周治,你知道你负隅顽抗的后果吗?” 周治冷笑一声,“还能枪毙了吗?” “那倒不至于。”秦晋狡黠地一笑,“周治,你对你们老板不错呀。难怪景志虎为你这么卖力,竟然动用到了我们分局的领导。我说周治,你给我们玩什么心眼。你真的以为我们没办法把问题调查清楚吗?即使你们景志虎不说,我们也照样能把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你以为我们都是一群白痴吗?” 周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晋的表情。 秦晋看他一眼,“怎么了?景志虎不认识吗?” 周治反应了一下,没吱声。 “周治,我刚才已经给你说那么明白,你听不懂话是吗?你比景志虎还牛气吗?你不说,我们怎么向受害人交代,怎么放你走呢?” “景总都给你们说什么了?” “是我们在询问你还是你询问我们?我告诉你,别看你们景总和我们领导都说好了,如果你不配合,我一样可以不放你。” 周治盯着秦晋琢磨了半天,“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是怕害了我们景总。” “说吧,我们心里有数。你们景总身边的那个女的是谁?干什么的?” “他的朋友,姓姬。” “昨天晚上打艾则孜的人你认识吗?”秦晋成竹在胸的样子。 周治迟疑了一下刚要回答,突然有人撞门进来。跟随景志虎来的的那位保镖模样的人横在门口,“走!”他说,“时间到了。” 秦晋和亚力森同时看了一下表。然后秦晋站了起来,“好吧,你回去吧。不过,需要你给我们留一个你的手机号码以便我们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和你联系。”说着把纸和笔递给他。 归心似箭的周治不带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啪”地把笔朝桌子上一扔,“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秦晋面无表情。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位明明是嫌疑人的家伙大摇大摆地在我们眼前走掉了。 大家一时谁都不说话了。静静的办公室响起电话的时候像拉起的防空警报。秦晋接完电话对我说:“耿所。让你去他办公室。” 我刚起身,亚力森又对我说:“说话谨慎些,知道吗?” 我点点头,转身上楼来到耿所办公室。 孔梦龙和那位叫何阳的律师也坐在办公室里。见我进来,孔梦龙暗暗向我示了一个眼色。我按照他事先给我做好的安排回答完所长的提问。“你回去吧。”所长板着脸,“以后记住了,所有的出警一定要登记。” 走出所长办公室,我突然有一种莫大的耻辱感——欺骗,这竟是我为自己崇拜的工作交的第一份答卷! 回到办公室,只有亚力森一个人在。 “没事吧?”他问我。 “没事。”说完,自己感觉脸在发热。耻于告诉他刚才的情况,转换话题:“景志虎刚才真的承认了吗?” 亚力森晦涩一笑,“你觉得他会承认吗?” “那秦警官又是怎么知道景志虎的情况的?” “余威那里呀。秦晋对付这些人办法多的是。你可要学着些。” 我解读了以毒攻毒的定义。 亚力森正要和我说什么,突然,那扇可怜的门再一次被撞开,艾则孜咆哮着闯了进来。 第二章 老虎变成猫 中午两点的时候,阳光可以通过对面楼上的玻璃窗反射到亚力森办公室的沙发上。 沙发上坐着艾则孜。虽然被亚力森劝导得不再大喊大叫,但脸上海啸后的潮水还没有消退。把这样一只发怒的老虎变成了一只猫,我可以想象出亚力森厚着脸皮费了多大的牛力气。 我直接在亚力森对面坐了下来。铺开笔录纸,等待着亚力森对他的询问。 亚力森却没有很快开始。和他又聊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后才向我示了一个眼色,我知道,到我记录的时间了。 对他的询问并不复杂,二十分钟我就结束了记录。亚力森宽慰他几句,最后问他:“你愿意接受调解处理吗?” “不可能!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接受!”艾则孜坚定得像极地的一块冰。 “那好吧,我们按法律程序处理,你放心回去吧。等事情有结果我通知你。” 艾则孜黑着脸,“如果你们不给我满意的结果,我就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走出门的时候,撇开的嘴巴还在身后抖动。 我拿起他留下的伤情鉴定看了一遍,“轻微伤?”我有些意外。 “你以为会很严重吗?”亚力森轻笑着说,“别说重伤,就是轻伤,他早就跳起来了,还能自己又找来做笔录吗?” “你答应给人家一个结果。可是,人我们都放回去了,怎么办?” “跑不了,别担心。饿了吧?” 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突然间明白了赵铁树说的那句警察的一天一夜不是二十四小时的含义。 “等秦晋警官一起吃吧。”我说,“估计他很快就会回来。” “他,我们就不用费心了。”亚力森站起来准备朝外走,“有人比我们会关照他。” 正说着,秦晋到了门口,“还没吃饭吧?” “估计你是不饿肚子了。”亚力森笑着,“我们肚子里的的娃娃闹着吃奶呢。” “她等一下送给我。你们也先去吃饭吧。等一下回来我和浩然去传唤周治。” “传唤周治?”我有些不太明白,“这样可以吗?” “在发现新的证据的情况下,可以对嫌疑人进行传唤。”亚力森边走边说,“但,没有新的证据,不得实施连续传唤。” 派出所门口缓缓开过来一辆白色凯美瑞。“来了。”亚力森刚说完,车门打开,我看到了秦晋桌子上相框里的那位画中人:白色印花连衣裙,柠檬色高腰凉鞋。石榴发髻,淡妆,佩戴细细的一条银色项链。 看到我们,馥郁地一笑,“亚警官,出去办案吗?” “办什么案。”亚力森愁着脸,“准备去给秦晋买些饭回来。忙得顾不上吃饭,都快晕倒了。” “哦,不用呀。”她喊着,“我给他带饭来了。”一边提着饭盒朝楼上跑去。 亚力森馋猫的样子,“浩然,看到了吗?多幸福。你还愣着干吗?该出手时就出手,赶紧扒拉一个。但一定别那么早结婚噢。” “为什么?”我故意问他。 “结婚后你不但像我一样没人送饭,还得给她送饭了。哈哈。” 吃完饭我和秦晋到了景志虎的公司。周治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你们这些警察全是骗子!全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说吧。我们怎么骗你了?”秦晋平静地望着他。 “上午你为什么说我们景总向你承认了?”周治怒视着秦晋。 秦晋奇怪的样子,“我说了吗?” “你难道没说吗?你不是说我们景总和你们领导都说好了吗?” “是呀。”秦晋说,“不然怎么会有领导找到我让我关照你,放了你?” “可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做笔录?” 秦晋讥讽地笑一下,“看上去你也是这么大一个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竟然连一点法律常识都不懂。处理案件哪能不做询问笔录的?把你白白放走了,受害人我们怎么交代?这是法律程序,一般的程序。还有什么骗了你?” 周治像哑巴喝了一口毒药,肚子里挣扎,嘴上却叫不出苦。但他认定了一个选择,坚决不去派出所接受询问。 “没关系,”秦晋说,“在有效时间内你不到,我们有权采取强制传唤。如果你能抵抗过法律的话,就不用去了。” 说完,把传唤证扔在他的桌子上,“浩然,我们走!” 身后,传来周治狂妄的声音,“我今天就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坐到车上的时候,我问秦晋,“他会来吗?” 秦晋两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思忖一会儿,“他来不来我们都要把他请到。”说着,发动着车开回了派出所。 大门两边的灯亮起来的时候,远远望去,派出所像盘踞在和平路上的一只猛虎,长着大大的嘴巴,睁着圆圆的眼睛,耽耽地守护着这一方街区。 整个下午的轻松都是伪装出来的。这种伪装在秦晋收到周治要来派出所接受询问的电话后暴露无遗。那一刻,我发现,男人在真正的喜悦时都是孩提。 我们很快对周治展开了询问。 “周治,姬淑贞你认识吗?”秦晋的简单直接简直是一把刀子直入心脏,周治反应了半天,眼珠子还在打禅。 “东航F117航班空中乘务员,26岁,未婚,家住盛昌花园6号楼1单元108室,对吗?” 周治低下了头,“她与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情原因是不是由她被碰到引起的呢?你应该知道,我们在无法获得你们真实口供的时候是会向你们的家属提供咨询的,包括景志虎。” 周治猛抬起头,“这件事情真的与我们景总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给你说过,任何犯罪行为最终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继续抵抗下去。后果你们自己担待着。” 周治疲软下来,“让我想想。”说话的时候用力捏着自己的鼻尖。人在无助的时候是很跌眼镜的,他已经开始变成了一只病猫。“我说吧,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打架的人是我叫来的。” “叫什么名字?”秦晋问。 “我可以不说他的名字吗?我承担一切后果。” “法律没有这项规定。” “他叫何杰。是我的高中同学。其他几个是他带来的,我都不认识。” “何杰是干什么的?” “以前在一家电脑公司,现在自己做计算机软件。” “你在什么地方给他打的电话?” “车上。景总因为有别的事情不想和艾则孜纠缠,但他却拦住车不让走。我就在车上打电话给何杰。然后下车等着他们,景总就开车走了。” “是景志虎让你这样做的吗?” “不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秦晋讽喻地冷笑,“好,你愿意替你老板担承全部责任,算条汉子。我也给你个机会,你愿意接受调解处理吗?” “愿意。但是,我可以给我们景总打个电话吗?” 秦晋把电话递给他。在电话里,我能清楚地听到景志虎疯狂地怒吼。挂上电话,周治哭丧着脸,“我们景总说不接受调解。” “那好吧,你在审讯室等候处理。” 把周治带走后,我们马上去抓来了何杰。询问刚开始,秦晋和亚力森的电话便发出不停的叫喊。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手机关掉。 但询问却并不顺利。嫌疑人何杰像一座攻不破的堡垒,始终不承认自己动手打了人,也不肯供出其他几个嫌疑人。 “不怕你嘴巴硬,”秦晋说,“我们会让事实说话。” 说着取出U盘,递给我,“让他看看他的光辉形象。” 我刚把U盘插上,孔梦龙缩头缩脑进来,向秦晋使了个眼色。 秦晋不淡他,“对不起老孔,我正忙着,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孔梦龙走近秦晋跟前,挤着眼睛,“余威叫你。你看你去不去?” “没时间。告诉他等我做完这个笔录。”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去告诉他你现在脱不开身就行了。”说完识趣地走开了。 我打开那段复制的监控视频,“何杰,你过来!” 遗憾的是,打架现场的视频显示并不是很清楚,出现何杰的镜头时也看不清楚他有打人的动作。 何杰有些洋洋得意,“还看吗?”他斜歪着脸嘲弄地说。 “不要着急,”秦晋说,“还有内容读给你。浩然,把我下载的那个给他看,让他认清楚他自己。” 我调出那段视频,刚看没多久,突然听到秦晋说:“何杰,你怎么了?” 我转过脸,看到何杰那双恐怖的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突然间发出疯狂的怒吼。 “你们他妈的都是混蛋!我没有打人!放我回去!”说着,已经举起拳头向电脑砸过来。 秦晋和亚力森早站在了他身边,迅速将他控制在椅子上。何杰仍像癫痫病发作一样,拼命反抗着。但始终没有逃脱秦晋和亚力森那两双铁钳一样的大手。 “给他点支烟。”秦晋对我说。 我迅速从亚力森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后送到何杰嘴唇上。他像闹奶的孩子吮吸到了妈妈的乳头,贪婪地吞了几口,一阵剧烈咳嗽。 “慢些,”亚力森笑着说,“烟的质量差了些,但比毒品好多了。” 何杰慢慢平静下来后,秦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吸过毒是吗?”他问何杰。 何杰只顾吸着还剩下的最后一点烟屁股,不带理他。 等到何杰把最后一口吸完,秦晋又问:“你是不是吸毒?” “是。”何杰神情恍惚着,“但现在戒了。” 亚力森把剩下的烟屁股接过去溺灭。“别那么紧张,没有多大事情。我实话告诉你吧,受害者只是轻微伤,只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不会对你们有很严厉的处罚。” 何杰木讷地盯着墙面半天,突然说,“我说了吧。人是我带去的,架是我打的。你们不要为难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他们的名字的。” 秦晋说:“何杰,即使你不说出那些人的姓名,我们也一样能查到他们,抓到他们。如果你能积极配合,我们会视情况处理。听明白了吗?” 何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参与打架的其他三个人全部供了出来。随后我们很快将那三个人带回来进行了询问。几个人全部承认了打架的事实。这个搅了我们一天一夜的案子似乎到此应该结束了吧?轻松的想法刚刚诞生,很快就被一场闹剧摧毁。 在处理之前,亚力森和秦晋分别找到艾则孜和周治,想再给双方一次调解的机会。然而,等到两个人回到办公室碰头的时候,几乎表现出了同样无奈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们就只能关人了。”秦晋说,“浩然,填《治安管理处罚决定书》。等一下我去找余威批。” “余威会给你批吗?”亚力森怀疑的目光看着秦晋,“我看,你还是直接找耿所。别节外生枝了。” “也不一定。”秦晋说,“我刚才顺便去他办公室了。其实余威也很无奈,都是迫于某些领导的压力。现在我把责任担承过来,也算给他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我填完表,秦晋顺手拿过去看了一遍后,便下楼去了。 不到十分钟,楼下传来秦晋和人争吵的声音。我和亚力森急忙跑下去。景志虎正带着他的几位随从和那位叫何阳的律师把秦晋堵在院子里狂吼着。远远的,我就嗅到了景志虎身上的血腥。 亚力森和从值班室出来的几位民警一起将他们分开。景志虎还在大声嚷嚷,“秦晋,你今天不把我的人全部放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晋不屑一顾,“我告诉你,这里是执法机关,如果你再在这里叫喊阻碍我们执法,我一样把你抓起来。” “你一个小警察牛逼什么,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秦晋轻蔑地一笑,“我等着!” 说完,准备走时,又被那个律师何阳拦住,“秦警官,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违反办案原则了?” “你可以去控告我。”秦晋说,“如果有,我接受任何处罚。” “《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对于因民间纠纷引起的打架斗殴的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情节轻微的,可以不予处罚,而采取调解的方法。可你们一味坚持要关人,这是不是有违你们“四宜四不宜”中“宜宽不宜严”的原则呢?” 秦晋反问:“你知不知道《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第15条规定,当事人如果明确表示不愿意调解处理的,就不应调解。我们事先已经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双方都不肯让步。请问,我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我们现在要求调解处理呢?” “你一厢情愿。你知道受害人会同意吗?” “要你们公安机关是干什么的!”景志虎的眼珠子像剥了皮的桂圆,“别给你们机会都不知道珍惜。” 争执不下的时候,余威和孔梦龙幽灵一样钻了出来。两个人把景志虎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孔梦龙来到秦晋跟前,“秦晋,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再找受害人协调一次。如果不成,再关人也不迟。” “你去,”秦晋说,“如果能说通,我就不关人。” 孔梦龙媚色一笑,“你说不通,我肯定更不行了。” 余威也走过来,“秦晋,你别生气。景志虎这家伙是昏头了些,但现在他接受了调解,也算是认错了。人性化执法嘛,我们不妨再做一次努力,成与不成让他无话可说。” 亚力森见秦晋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凑上来说:“据我看,艾则孜是不可能接受调解的。但既然余威这样说了,我们就给景志虎一次机会。我现在去找艾则孜再谈一次。但,秦晋还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我们所里不能将嫌疑人留置超过24小时。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秦晋还必须带上审批表到分局等着我的电话。如果他接受,你就回来。如果艾则孜坚决不同意,你马上找局长签掉。余威,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就这样!”余威说完,拉着景志虎进到他的办公室去了。 秦晋走后,我和亚力森开车去找艾则孜。 “还有必要吗?”车上,我嘟囔一句。 亚力森转过脸看我一眼,笑笑,“肚子胀了?” “你觉得警察应该是猫还是老虎?” “你说呢?”他反问我。 “警察如果不是老虎,怎么对犯罪分子有一种那个威慑?现在好了,你看看一个一个都变成了猫,还病猫一样,还能有人怕我们吗?整个一个受气机器。被景志虎骂着,我们还要去给他当跑腿的。这不明摆着让人糟践吗?” “你觉得警察是让人害怕的吗?那你就错了。其实警察本来就是猫,只抓五蠹,而不伤人。因为我们以前有些警察让自己变成了老虎,所以,才伤害了一些老百姓的感情,才会使一些老百姓对我们有一些看法。” 我不想和他理论这些道理。直到他坚持着把这碗闭门羹喝得一滴不剩,憋着一肚子胀胀的酸水回来。我才回敬他一句,“猫有时也有被老鼠咬一口的时候。” 他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倒是孔梦龙识相地站在派出所的门口替我接收了一句亚力森的酸话。 “怎么样?那只苍蝇松动了没有?” “有呀。”亚力森说,“他说让景志虎带一百万亲自去给他赔礼道歉。” 我不知道孔梦龙是装糊涂还是真的相信了亚力森的这句连小学生都能听出来的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钱要得多了些。不过景志虎就准备过去和他交涉的。” “是吗?”亚力森怀疑地看着他,“他不是傲得像一棵松吗?怎么摇摆成一棵葱了?” “老虎也有变病猫的时候。让他自己去吧。我先开路了,不然又要让我陪他去。” 说完,很快消失。 “要不给秦警官打个电话让他再等等?”我有些担心,“万一他们真谈成怎么办?” “不用。”亚力森不带犹豫地说,“不会有错,艾则孜那只老虎不可能会变成病猫。我们在办公室等着关人就可以了。” 可是这次亚力森彻彻底底错了。 艾则孜突然进到办公室的时候,把我和亚力森都吓了一跳。“来监督我们吗?”亚力森冲他笑一下,“放心,我们今晚一定会把人关了。” “不是。”艾则孜喘着粗气,“别关了。我接受调解。” “哦?”亚力森的比我更富有吃惊的精神,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你不是坚决不接受调解吗?” “我想通了。”艾则孜皮笑肉不笑的时候几乎是一颗长裂了的包心菜,“何必把人往死里整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亚力森鄙视地笑一下,“好了艾则孜,实话实说吧,他答应给你多少?” 艾则孜又绽开了一下“包心菜”,“也没多少,就能保住住院费。” “多少?我们调解书也要写的。” “10万。” “10万?”亚力森的眼睛睁到了恐怖的位置,“确实够住院费了。”一边拿起电话拨着号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财运了。喂,秦晋,有点意外情况,如果表没批的话就回来吧,艾则孜愿意接受调解处理。” 我可以想象出秦晋说了句什么话。亚力森挂上电话一瞬间流露出的遗憾的表情像毒液一样流到艾则孜的眼睛里,他马上激烈的反应着,“不行了吗?不行不行,你们一定不要关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亚力森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了。局长已经批完了。” “你们当警察的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不是说了要调解吗?你们怎么搞的!” 亚力森鄙夷地看着他,“我们怎么搞的你不知道吗?你还没有把我们折腾够吗?” “我不管这些,今天你们不给我们调解了,我就去告你们!” 我感到自己的头发像竖起的木棍。真想冲过去再让他住次医院。 “去吧,”亚力森说,“纪检督察和检察院都可以。” 正说着,秦晋“带着”一帮人进到了办公室。景志虎和何阳一进门便摆开了拼搏的架势。 “警察同志,你们该处警的时候不处警,该帮忙的时候帮倒忙,怎么让老百姓信任你们呢?” “你让我们怎么做才能取得你的信任呢?”秦晋以牙还牙。 “你们警察是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的,所以应该是在老百姓需要的时候多为老百姓着想,这样才不辜负群众对你们的厚望。现在双方都要求调解,你们为什么还要固执己见去关人呢?” “何律师,你是懂法律的。我们的执法程序已经走到执行阶段,你不会让我们在《治安管理处罚决定书》已经审批,案件已经进入处罚阶段却自毁其说吧?” “法律是允许给错误的执行改正机会的。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再给双方一次机会呢?” “你觉得我们的执行是错误的吗?我们每一个执行程序都是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进行操作。《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第157条规定,调解一般为一次,必要时可以增加一次。你让他们算算,我们为他们调解了多少次?如果你觉得我们的执法存在错误,我们欢迎你们监督批评。但,在没有错误的情况下,我们会坚决按照法律程序进行办案。否则,法律将成为某些人拿来做为砝码的工具。对不起,我们还有工作任务,请你们不要妨碍我们执法。” 说着,拿起手铐站了起来。 艾则孜和景志虎的随从像三只猛虎拦在门口,“今天你们要去关人,就别想出这个门!” 秦晋走到他们跟前,“请你们尊重自己,我们现在在执法,如果你们有任何不理智行为,何律师会告诉你们后果是什么。” 说完,欲强行朝外走,却被他们剑拔弩张地死死堵在门口。亚力森见状,忙给值班室打了电话。一会儿从楼下飞跑上来几名值班的民警,强行将他们拉开。我和亚力森、秦晋才在景志虎的怒骂和威胁中突围出来。 第三章 治安案件 派出所院子蒸发着热乎乎的水汽,肯定是值班的民警刚撒过水。对于夏季午后而言,这种杯水车薪的纳凉根本就是老中医摇头——无济于事。爬山虎的叶片蜷缩得像哈巴狗垂下的大耳朵。院子里唯一一块儿可以乘凉的避暑胜地,也斑驳得像斑点狗屁股上的花纹。 赵铁树坐在那里,狠命地用帽子驱赶着热气。见我进来,拧出一个笑脸,“上班来了?坐着聊一会儿?” “免了。”我说,“我可不敢和太阳比拼。”一边躲瘟神一样朝里面走去。 “先别上去。”他说,“你们办公室有人。” 我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 我原以为赵铁树说的是有人来办事。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秦晋和一个女孩争吵的声音。我驻足,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秦晋的女朋友蓝丹青。 我折回到那片花花点点的阴凉下,赵铁树挤着眼睛冲我诡秘笑笑,“我说不让你回去吧,偏不信。我告诉你,闹一个中午了。” 我懒得耳鬓厮磨这些瓜田李下的事情,却绕不过赵铁树那张缺氧一样的鲶鱼嘴巴,“我给你说过吧,警察追女人太难了。像秦晋这样高大英俊素质又好的男人,也只能望鸯兴叹。我说的是鸳鸯的鸯。” “不是很幸福吗?”我说,“我看到蓝丹青经常过来看望秦警官。” “感情那是没得说。”赵铁树叹口气,“有时好事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他。 “好就好在蓝丹青家庭条件太好了。她爸爸是市政府的高官,蓝丹青自己也是个大律师。这样的条件能看上我们这样的小民警已经是蓬筚生辉了。我听说蓝丹青的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给她找了一个做生意的大老板,而且追得很紧。所以,爱情八年抗战,到现在都还没有登堂入室。今天这次闹腾,我看凶多吉少。” 我有些不明白,“那么深厚的感情,还闹腾什么呢?” “这里面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来了——” 我转过头的时候,蓝丹青已经走下了楼梯。印花裙,马尾辫,白色鸭舌帽,宽边浅色太阳镜,款款向我们走过来。 我无法回避和她的面对,起身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很自然地冲我们笑一下走过去,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赵铁树像看流星一样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摇摇头,怅然若失,“这么好的女孩,余威这次调走,就看秦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关于余威调到国保大队的传闻沸沸扬扬一个星期后,终于在今天的晨会上得到了证实。据说新的副所长将在派出所内部产生。谁会成为和平桥派出所新副所长的话题又成了大家的热烈话题。 亚力森和秦晋无可争议的成为这个话题的主角。凭两个人的能力和成绩,在和平桥派出所乃至市局都是名列前茅的。他们两人谁当这个副所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有赵铁树对这个问题有着不同的看法:“亚力森根本干不了这个副所长。他身上的毛病多得像牛魔王身上的虱子一样。如果没有秦晋,别说他当全国优秀民警,就连派出所优秀也算不上。工作全是秦晋干的,好处全是亚力森落的,你说这样公平吗?” 我很明白他的话有些极端,但,不便打击他,敷衍着他说:“其实两个人都很优秀,大家都公认这一点。” “他们眼睛都瞎了!”赵铁树像被黄蜂蜇住一样,“两个人分管一个社区,为什么好处全部让亚力森占去?全国优秀民警、优秀共产党员、精神文明先进个人,你说吧,什么好处他没捞上?秦晋呢?这么多年了,除了在全自治区公安系统比武获得大奖外,其他什么好处也没有。这对秦晋难道公平吗?” 我无法和他理论这个问题,笑着对他说:“你为什么对秦警官那么偏爱?是不是和亚力森有什么过节?” 虽然我做出轻松的表情来和他说那句话,但赵铁树还是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应,脸红脖子粗地看着我,嘴巴张得像坐式马桶的口径,半天排泄不出一个字。 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话可能刺激了他的某个部位,忙向他解释说是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他余怒未消,“你知不知道这次如果秦晋当不上副所长,他和蓝丹青的爱情就要结束了!” “怎么可能!”我觉得这是一个为他自己挽回尴尬的理由,“副所长和爱情有关联吗?” “你懂什么!”赵铁树瘟着脸,“如果秦晋能抓住这次机会,蓝丹青就有理由说服她爸爸妈妈。但如果失去,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的,秦晋什么都得不到了。这叫一荣俱荣,一失俱失。懂不懂你?” 我不懂,所以我也不想再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不想再说什么,所以当孔梦龙叫我的时候,我很自然地避开了“鲶鱼”嘴的纠缠。 孔梦龙的电脑又出了问题。我在检查电脑时,他问我,“赵铁树和你侃什么呢?” “聊一些秦晋的事情。”我不想对他深入说什么。 “不会是秦晋吧?”他嘴角挂着一丝讽喻,“恐怕是在说亚力森吧。” 虽然他侦破案子在派出所排不上名次,但洞悉问题确实令人折服。我笑一下,算是对他精准判断力的高度肯定。 “那个人,你别信他的。他和亚力森有隔阂。他恨不得把亚力森碾成肉饼。这一次亚力森肯定没问题。”孔梦龙好像比任何人都自信,“好好配合他的工作,这段时期坚决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否则,会影响他的前途。”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肩上挑着培养领导干部的重任,任重而道远。我感到了重重的压力。 我怀着这种沉重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想用我的另一个世界来冲淡这些不愉快的心情。 《魔兽帝国》是我最爱的游戏。我始终是这个游戏的绝对“独孤求败”。我大学时的老对手在线。 “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最近在忙什么?”他问我。 “从良。”我给他一个笑脸。 “有一款新游戏,感兴趣吗?” “别吊我胃口,”我说,“要发,就从速。” 他打包发过来。游戏名字叫《苏三起解》,容量很大,我下载十几分钟才完成。 我正准备解压这款游戏,突然手机在桌子上叫喊起来。秦晋的电话,“浩然,快到丝路花雨小区来,有情况。” 急促的电话催得我连猜测一下发生什么事情的时间都没有,我顾不得关上电脑,跑出来,打的直奔丝路花雨小区。 案发现场已经被秦晋和亚力森勘察过。共有七家的地下室门被撬开。所幸只是丢失了一些小的物品。 我们对每一家户主进行了了解,并做了询问笔录。现场并没有发现线索,户主也没有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情况。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亚力森说,“我们社区至少五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治安案件。” 秦晋一直沉默着,直到分手的时候才说了句,“但愿这些事情都是某种巧合吧。” 几天后,我们才知道,这些案子根本就不是巧合。接下来,小区像开了锅的粥,不断冒着泡泡。前面的案子的侦破还没有打开缺口,新的案子照常发生。一夜之间,三家居民的窗子玻璃被砸。停放在小区内的八辆轿车窗子玻璃也遭到了同样的厄运。像一群黑色毒蜂悄悄潜入小区,一时间,搅得居民人心惶惶。 耿所长那张黑色的脸憋得像鼓起气的青蛙肚皮,“你们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发生了这么多案子,你们还能睡得着觉吗?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平安社区就真的平安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亚力森说:“责任在我,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事情耽误了工作。” 秦晋说:“是我没把这几起治安案件当回事。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结果。” 耿所长愤怒的声音像拳头砸在桌子上,“我没有让你们来承担责任,我要你们破案!马上把案子给我侦破了。不要等到奥运安保工作开始的时候还给我拖着,到那个时候,收拾你们的就不是我了!”说完,站起来潮着脸走掉了。 大家怀着一样沉重的心情,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亚力森先打破这个沉默。“我们小区至少五年没有发过这样的案子。看来,有黑手开始伸向我们的社区。” 秦晋皱着眉头,“我也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有些耐人寻味。” “会不会是艾则孜干的?”我突然想到了他那天放出的狠话。“他会不会报复我们?” 秦晋摇摇头,“你忘了他自己的车子玻璃也被砸了?”停一下,又说,“我猜想可能还是小区那几个重点人口的作品。哦对了,马文新这个月来做谈话笔录了吗?” 第三章 治安案件 (中) 我摇摇头。 “通知他来做。看看这小子最近在干什么。” “你怀疑是马文新干的?”亚力森问。 秦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结束了一个没有结果的讨论。 我忘记了这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来办事的居民后,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抬起头时,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位戴着近视眼镜的学生。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他忙站起来,“我找秦晋哥哥。” “他今天执勤去了,晚上才能回来。我可以帮你吗?” 他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我叫蓝湘,是蓝丹青的弟弟。我姐姐让我来取照片。” 听秦晋说起过他的大名,市一中的学生,学习成绩对不起那副眼镜,游戏打得达到博士后的水平。 “什么照片?”我问他 “就那张放在桌子上相框里的。” 我预感到了什么,但绝不能让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蓝湘,你看这样好不好?秦警官不在,等他回来再给你取。我这样给你了他会生气的。” “那我就在等一会儿。我姐姐今天一定让我取回去。”他又坐到了沙发上。 我刚想劝他,听到孔梦龙在楼道里叫我,“浩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对蓝湘说了句,“你先等一会儿。”然后就跑到孔梦龙办公室去了。 他电脑死机了。我帮他重新启动后杀了一下病毒,“中毒了,”我说,“现在好了。”说完,急忙回到办公室去。 蓝湘已经走掉了。取代他坐在那里的是一顶伊斯兰标志性白色圆帽,浓眉,长须,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老人——和平桥清真寺的秘书长、阿訇卡吾力。 “有个巴郎子刚在这里,”他对我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我看一眼那张照片还在那里,估计他是等不及了。刚准备问卡吾力有什么事情,门被轻轻推开,马文新缩头缩脑进来。我这才想起秦晋今天还安排给我一项重要工作——给马文新做笔录。 马文新兄弟两人,弟弟叫马文革,性格比他温顺。被马文新带去吸毒被抓后,马文革戒了。但马文新还不时犯一次。去年抓去劳教,五月份刚放出来。 “怎么现在才来?”我紧绷着脸问他,语气像一块又硬又咸的鱼片。 “有点事情耽误了。”他木讷着脸。 我懒得和他“兜风”,直接进入主题,“最近吸过毒吗?” “没有。”他要死不活的样子像处于三级毒瘾状态。 “和什么人有过来往?” “没什么人。” “说清楚些!” “家里人。我爸妈和弟弟他们。” “最近都做什么事情了?” “一直在家。上网,打游戏。” 见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怕卡吾力等着急,我很快结束了询问笔录,打发他走掉了。 关上门,我忙向卡吾力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他和蔼地笑着,“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到了一些消息来向你们报告一下。” “什么消息?”我知道卡吾力是我们派出所的老朋友,经常为我们提供重要的社情信息。 “我听说艾则孜的弟弟买买提·依明最近回来了。但没见到人。” “他弟弟干什么的?” “在南疆做生意。但亚力森警官曾怀疑这个人的活动有些不正常。” 我觉得这应该也算一条社情信息,卡吾力走后,我把情况简单写一下正准备去给内勤。开开门,孔梦龙在楼下叫我。 “浩然,取两幅手铐下来,别忘了带手铐钥匙。” 我只好又回到秦晋和亚力森办公室拿了两副手铐,和孔梦龙一起开车去丝路花雨小区处警。 “忙什么呢?”车上,孔梦龙问我。 “卡吾力提供了一条社情信息,准备交给内勤发了。” “什么信息?”他问我。 我把那张打印好的纸递给他看完后,他咋着嘴巴,“这也算信息吗?听风就是雨。一只苍蝇,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没谱的事情,发到分局去,不是闹心就是闹笑话。” 在接过那张纸的时候,我顺手把它撕掉了。 到了丝路花雨小区才知道仅仅是六起扒窃案。被扒窃者是几位老人,累计金额不到500元。 孔梦龙客气地对几位老人说:“老人家,如果你们要报案的话,到派出所去做个笔录好吗?” “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为这几十块钱再跑到派出所去,不值得。”一位老人说。 “那就没办法了。”孔梦龙表示出了遗憾,“不做笔录没办法立案。” “你们就不能在这里做吗?” “我们是来抓人的,没带笔录纸。” “你们做警察的就不能为我们老百姓想想办法吗?” 孔梦龙和颜悦色地说:“老人家,我们的警车还有别的警情要处理,不能拉你们。你们要做笔录的话,自己想办法到派出所去。我们值班室有人。” 说完,向我使个眼色,坐上车,逃也似的跑出小区。 “看到了吗?”车上,孔梦龙得意洋洋对我说,“警情就这样处理,干净利落,不要拖泥带水。这样没价值的案子,立了案也是白费力气。” 而我的心里却像吃了一块铁饼,沉甸甸的难受。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秦晋他们执勤回来的时候。 我不能不告诉他蓝湘来过的事情。他僵着脸,半天没出声。然后突然拿起那个相框,粗糙的动作打开,那张甜蜜的笑脸自动脱落在桌子上。 “浩然你帮我个忙。”他把那张照片从桌子上拿起来。“帮我把这张照片还给蓝丹青去。”声音有些苍凉。我想劝他冷静一点。但他愤懑的眼神,知道事情似乎已经不是几句安慰的话就能解决的了。 第三章 治安案件(下) 他开车把我拉到石景山小区。这里是一个别墅区,我们只能在小区门口停下车,他给蓝丹青打了电话约她下来,然后把照片递给我,“去吧,还给她时什么也别说就回来。”在我接过照片的一刹那,我看到他无限怅惋地眄了一眼那张笑脸,随后,很快把头扭到了一边。 我很快跳下车,把那个悲伤的空间留给他,虽然说小了些,但是可以暂时释放他心中的悲伤。 看到蓝丹青的时候,我很快迎上去。“他呢?”她问我,眼睛朝小区门口探望着。 “在车上。”我说,“他让我把照片还给你。” “照片?”她有些意外的表情让我也有些意外。“是的,”我说“你的照片。” 她接过照片的时候木了半天,然后突然激烈地反应着,一边把照片狠狠地撕碎,一边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向小区的深处。 我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车上,秦晋用他那红红的眼睛向我伪装的笑。“还给她了?”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突然有一种冲动,“秦警官,我觉得你们根本不用这样伤害对方。爱情我不懂,但我可以感觉的出来,你们彼此根本离不开对方。为什么要放弃呢?也许是误解。” “没有误解。”他苦笑一下,“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 “她哭了。”我说,“抹着眼泪跑进去了。” 我不再说话。我知道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很长时间他才慢慢缓过来,“即使今天他弟弟不去,我早晚也会还给她的。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回那张照片,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向我施加压力的理由。她在逼我做出一个决定。可我不能,我答应不了她,也做不到。所以,我必须要还给她。虽然这只是一个象征的行为,但,它已经告诉我们,一切到这里该结束了。” 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爱情是没有理由的,但婚姻是有条件的。我满足不了她家人的条件和要求,就只能放手。嫁给那个人,她就有别墅,有车,有出国的机会。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她。我们当警察的,给予的只能是担心、受怕、和无限的期盼牵挂。更不用说物质上的满足。爱情只是一碟咸菜,婚姻才是大餐。给不了别人,仍苦苦纠缠着,那不是爱,是自私。” 我忽然发现他的内心多么宽阔和博大。这种胸襟是可以包容万物的,这种胸怀足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走出感情的困境——这是一位高素质的人民警察才具有的品质和修养。我看到身边矗立着一座山峰。 车驶到安馨小区门口时,秦晋忽然问我,“浩然,给你一个有钱的家庭和一个警察的职业,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浮光掠影地笑一下。 “怎么了?很难抉择吗?” “不是。”我说,“这并不是一个高难度的问题。我不想高谈阔论什么,但我认定的目标肯定会坚持走下去。” 他点点头。“其实刚当警察的时候,我曾经面临过两个选择。蓝丹青的叔叔有一家公司,他们家人想让我去帮助,但我拒绝了。我有自己的追求,所以没有听她们家的劝阻,依然穿上了这身警服。并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一定会干出得很出色。虽然自己没有达到她理想的要求,使她家对我很失望,但我仍无怨无悔。原因只有一个,这是自己喜欢的事业。所以,当你选择的时候,就不需要有牺牲。今晚我请客,咱俩去唱会歌吧?” 也许,这是排遣内心痛苦的一种选择,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我们刚到一家娱乐会所。突然秦晋的手机响起来。秦晋接完,脸色像这夜色一样凝重,“丝路花雨小区门口又闹事了。”说完,也没解释,调转车头飞驰过去。 小区门口围了很多人。见我们到来,让开一个缺口。喝得酩酊大醉的艾则孜正和何杰纠缠在一起。这一对冤家就怎么在这里相遇了呢?何杰说他刚从朋友家出来,走到小区门口被艾则孜拦住。 “我认识你。”艾则孜东倒西歪地说,“你他妈的就是上次打过我的那个混蛋,今天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何杰不愿理他想躲开走掉,却被艾则孜一把抓住,“想走?门都没有。你把我车窗玻璃砸了就完事了?” “谁他妈的砸你车窗玻璃了?”何杰想甩开他,但挣脱几下被他死死纠缠着。两个人便剑拔弩张准备开战。由于艾则孜平时的骄横跋扈,没人敢去拉开他们。最后小区的治安人员报了警。 看到我们后,艾则孜不但没有停止怒骂,反而更加嚣张。秦晋警告他说:“如果你再滋事,我们就把你带到派出所去醒酒。” 艾则孜逼向秦晋,“你们这些烂警察,案子破不了,在这里牛逼什么!我告诉你,那小子是罪犯,是他砸了我们的车窗玻璃。你们今天要不把他抓起来,我就和你们没完!” 秦晋不断向后扯着步子,“艾则孜,站着不要动!” 艾则孜根本听不进去,“大家都看到了吧?警察包庇坏人。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和他们没完。” 说着扑向秦晋。秦晋一闪身,艾则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秦晋去扶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鼻子已经出了血。他顺手一抹,搞得满脸都是血迹,一边大声叫喊:“警察打人了!” 路过的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起哄。秦晋无奈,只好向派出所值班室发出了求救。警车赶到,我们才一起说服围观群众离开,然后把何杰和艾则孜一起带到了派出所。 第四章蝴蝶效应 第四章 蝴蝶效应 (上) 和平桥社区并没有像耿所长说的那样繁花似锦。新楼旧房鳞次栉比,像窈窕时尚的模特挽着嬷嬷的老妪,冷暖相去的耸;狭窄的巷道,高低错落的楼层,有一些三十年代上海弄堂的静;凸凹起伏的道路上,彳亍着形单影只的老人,仪态安然的容;鸭掌大的空地上,嬉戏着稚气的孩童,张弛适中的疯;有悠长的叫卖声,流进井然和谐的院落内,鹣交鲽合的融。 一路上,亚力森都在给我介绍社区的情况。但从派出所到小区,他的话总是被熟人无数次折断。 “每一个小区都是一个社会。虽然场景相似,但情况各异样。比如这栋烂尾楼——”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已经站在这幢“残废工程”跟前。一座被搁浅的建筑把各种不协调的感觉演绎到了极致:新新的砖墙,灰白的水泥台阶,黑洞洞的窗子和门洞,五彩缤纷的窗户纸组合成一种怪异的堕落。 “开发商的钱被骗走后无力再支撑下去,留下这个残肢冷体孤苦地守候着春天的到来。”亚力森说,“进去看看吧,很长时间没有来检查了。不知道里面的垃圾是不是已经处理了。” “这些也是我们警察的执法范围吗?” 他笑了,“除了生儿育女。” 我们正准备朝地下室走,突然,亚力森的手机响了起来。通话时间很短。挂上手机,急得像踩到了地雷,“快走,11号楼的迪里努尔家下水道堵了。” “下水道?”我头大,“哦,不属于生儿育女。” “这里的老房子建筑上有问题,经常发生这种情况。” “每次都是这样吗?” “也不全是。迪里努尔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挺难的。” 多事之秋。我们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疏通那个顽固的工程。看看到了开饭时间,从迪里努尔家出来后我们便直接回了派出所。 季节在秋天最后的日子留下一抹浓浓的红。爬山虎在清晨透明的阳光光线下越发格调惊艳,一如风情卓越的香山红叶。挂在墙上的叶片装帧成一幅橘色的图案。一片叶子从我们面前悠然飘落,亚力森孩提一样跑过去将它捧在手里,轻轻掬起,用手指捻动叶茎,美丽的叶子柔情旋转,宛如起舞的蝴蝶,斑斓而又和婉。 感觉有时就是一片叶子,从我心里轻轻划过。在我眼里原本直觉麻木的警察却原来也有着这么细腻的情感——其实也不应该奇怪,亚力森本来就是一位摄影爱好者。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去昨天没有完成检查的烂尾楼。刚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值班的民警便大声叫喊起亚力森的名字。“你们的丝路花雨小区有警情,快去处警。” 又是丝路花雨! 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次的警情会是什么。跑出门的时候,秦晋已经在车上等我们。跳上车,警车便一头扎进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路上,大家都负载着沉重的心情,挂着灰蒙蒙的表情,谁都没说一句话。警车钻进窄窄的巷道,最后在那座烂尾楼前面停了下来。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在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刚下车,便听到他们讲述事情经过。一上班,他们带着工人来清理垃圾,工人一下地下室,突然大叫着跑了出来——在里面发现一个被绑架的女孩,不知道是死是活。再也没人赶紧去,就打电话报了警。 我们很快朝地下室跑进去。黑洞洞的楼道口扑来一股又酸又潮的霉味。秦晋打着手电,很快看到了那位被绑在一根水泥柱子上的披头散发的女孩。 “可能已经死了。”一名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一动不动。”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惊恐未定的颤抖。 亚力森用手触摸了一下女孩的脸,突然大叫:“快叫救护车!身上热着。” 秦晋打电话的时候,我和亚力森一边试图喊醒她,一边准备把她从水泥柱上解救下来。 等我们到她身后时大吃一惊——女孩的手腕上竟然是用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铐在水泥柱上! 我刚要伸手去动那副手铐,突然听到秦晋大叫:“别动!” 我退到后面,看着秦晋从口袋里取出一双手套,戴上后,取出手铐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手铐的锁孔内,转动了半天,却没有打开手铐,气急败坏地说:“怎么回事?” 亚力森也带上手套,单腿跪下来接过,试了半天,摇摇头,“这狗东西的好像是把手铐锁子搞滑了。” 秦晋又接过去开了半天,仍没有打开,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快求助吧。给耿所长打电话。” 医生和护士赶到后,很快对女孩进行了检查。 “怎么样?”亚力森问。 “心跳还在,但过于缓慢。必须马上进行抢救,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能先在这里进行抢救吗?”秦晋说,“手铐出问题了,一时还不能卸下来。” 医生摇摇头,“刚才检查时我看到了,手铐的一个铐环已经陷入女孩胳膊的肉内,那只胳膊血液循环肯定出现了问题,整个上肢都出现了浮肿,有坏疽的危险。输液只会加剧坏疽的可能性。现在不可能对她采取重大急救措施,只能等打开手铐。” 我们只能焦急的等待着救援人员的赶到。大家都拼命地看着手表,那一刻,时间像哮喘病人喘息一样艰难。 耿所带人赶到后,马上用带来的全部工具进行了开锁尝试。但一次又一次都失败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不能再耽误了!”耿所说,“马上向局里报告,请求119支援。” 十五分钟后,消防官兵赶到。一名武警战士用带来的一柄大液压剪,一下夹断了手铐中间的锁链。女孩很快被放到担架上,抬到了门外。 武警战士端起女孩另只胳膊,已经被卡成了酱紫色。 武警战士面露难色,“陷得太深,”他说,“根本没办法下剪。如果利用液压剪对手铐的连接部位强行剪断,会导致手铐错位,更容易伤害到手腕。” “能不能用螺丝刀与锤子将手铐空隙扩大,达到液压剪的作业空间?”耿所长问。 “不行的,手铐全部陷进肉里了,稍一触动就会伤到手腕。” 分局和市局领导赶到现场后,立即开始研究对那只胳膊的解救方案。经过激烈讨论,最后决定采用可能会伤害小一点的氧气切割。 为了把对女孩胳膊的伤害减少到最小程度,请来的高级切割工程师首先对已经被夹断的那个铐环进行了研究,选择好了切割位置。然后把毛巾沾湿水,严密裹在铐环的周围,保护好女孩的皮肤后,才开始点燃。 红色火苗慢慢移到铐环上的时候,在场的全部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我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而且还有一些被切割的痛。 切割进行得如此缓慢,每进行几秒钟都要停下来在毛巾上浇上水。切割产生的热量足以灼伤皮肤。几分钟的切割时间,让人感觉到了生命中最难捱的窒息。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这副罪恶的手铐应声落地。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医生护士马上将女孩抬进救护车内,隔着缓缓升起的车玻璃,我看到了里面的人一阵手脚忙乱。 刑警大队的技术人员协助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勘察、拍照和技术处理,并带走了那副负罪累累的手铐后离开了现场。 第四章 蝴蝶效应 (中) 我们回到派出所的时候,分局、市局和有关业务部门的领导正在会议室庄严肃穆地等待着我们。这是我到派出所以来第一参加如此“体面”的会议。所有人的表情严肃得像看到了狼群。 秦晋把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市局领导作了明确指示:成立专案组,尽快侦破此案抓获凶手;并做好群众工作,把因这起事件造成的居民恐慌心里减小到最低限度,确保奥运安保工作全面开展前社区的稳定。 分局、市局领导走后,耿所长僵着脸坐在那里不停地弹着烟灰。半天才发出一声沉闷的问话:“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谁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把未开刃的刀子。亚力森和秦晋木雕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所长又问一句的时候,亚力森不得不说话:“狗日的,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脑子缺氧了。” 这是我听到的亚力森狠毒的一句脏话。但所长却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骂人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我要你们回答的是该怎么办!” “我们会全力以赴侦破此案。”伶牙俐齿的亚力森似乎也江郎才尽。 “我不要你们给我承诺,我只要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上面领导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只想提醒你们一点,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成绩出来自然会有好的结果,如果再这样麻痹大意全都得废。” “刚才市局领导说成立专案组,社区警务工作会受一定影响。”亚力森说。 “这个问题我已经替你们考虑过了。从今天起,孔梦龙和赵铁树和你们一起办理这个案子。具体任务分工由你们自己安排。我只提醒你们一点,分工,但不是分家。这几起案子很可能存在某些方面的联系。你们在侦破过程中要注意相互配合,加强沟通,及时提供线索。我每天要知道你们的进展情况。” 说完离开。我们专案组进行了简单的工作分工。我和赵铁树的任务是负责查清受害人的情况,及时和她家人取得联系。 会后,我们几个人来到医院看望受害人。情况一点也不乐观。医生说,受害的小女孩现在仍处于高度昏迷状态,对醒过来的把握不敢确定。“即使能醒过来,”他沮丧地说,“她的左胳膊也必须高位截肢。” 命运就这样多桀乖张!清清爽爽的一位花季少女,要么很快就香消玉损,要么就会花折枝残。厄运即将在这一个短短的时间内发生,朗朗乾坤,是谁酿造了这样的人间悲剧! 我们没有在女孩的身上找到任何想要的信息。正商量该怎么办,秦晋接了一个电话后对我和赵铁树说,“你们快回去吧,有两家人已经在派出所等着。核实一下情况再带到医院来。” “不能让他们直接到医院来吗?”我觉得回去等于画蛇添足。 “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赵铁树像喷出一口火药,让我对他有些厌烦的感觉越发浓烈。本来我对他的到来就很不以为然,只是处于那种一地鸡毛的特殊时期,暂时忍受着这种“迫害”。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到值班室的时候,值班民警告诉我们说,一家已经走掉了。另外一件情况有点像,现在在所长办公室等着。 我不愿去凑那个热闹。赵铁树上楼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欣赏着夕阳的余晖和九月的爬山虎交相辉映的斑斓,揣想着一个飘逝的故事时,楼上传来噪杂的脚步声,一群人朝楼梯口走着。然后听到赵铁树高调叫我的声音。 我应声转过脸的时候,瞳孔像突然被浓艳的光线刺激——娉婷闪现出那个梦幻般时尚的身影:蓝色牛仔裤,白色星状印花T恤。宽幅大镜片太阳镜,路易威登皮包。她无法掩藏在人群中,即使再多的人,她也永远这样鹤立鸡群。 她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我。在取下眼镜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只是一丝浅浅的惊愕掠过,便很快被一团焦虑困惑所笼罩。 不该是这个相遇的时间和地点。我们的见面甚至连点一下头的招呼都没打。直到她和那位戴一副金丝眼镜和两只重重耳环,看上去比她还年轻,但被她叫做妈妈的贵妇坐进我们车内的时候,她才轻动一下玉唇说了句:“这么巧,原来你在这里。” 我只想分散一下她忧愁的心情,薄薄笑一下,“巧吗?” 赵铁树转过脸看我一眼,“你们认识?” “哦,是的。”我有些不自然。反光镜里眄她一眼,她也正在看我,眼神有些恍然。 “你家女儿叫什么名字?”赵铁树问女孩的妈妈。 “这是我大女儿,小女儿叫景晨。”我可以理解她语无伦次的心情,“小女儿今年15岁,圆脸,学生发型,戴一副近视眼镜,前天离家时穿白色运动装……”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赵铁树说,“做好思想准备吧,无论是不是你女儿,都要接受现实。生命无常,祸福旦夕谁也难以预料。总有一个家庭要承担这样的不幸。” 我想没有人能接受赵铁树这种宽慰人的话语。其实,在她刚说完情况的时候,我已经基本上确定了一个结果。但我宁愿抱着千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这个悲哀的故事能绕过今晚再发生——为了她。 毕竟,现实是残酷的。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了那种突然间绝望的打击,高贵的母女也一样。在面对景晨那张或许不可能再苏醒过来的惨白的圆脸时,这对可怜的母女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医院的CCU病房,悲恸的叫喊让每一个听到声音的人都为之动容。 医生和护士的宽慰好像根本不起作用,赵铁树犯傻一样站在一旁蹦不出只言片语。第一次经历这样场面的我更是举手无措。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只不过对她们来讲时间似乎更长了些。我原想她们慢慢平静下来后会好些,然而,更可怕的情况恰恰发生在她们稍稍平静下来后——当从医生那里得知景晨即使醒过来也必须做高位截肢时,景晨的妈妈再也无法承受这个惨绝人寰的现实,突然间昏倒过去。 接下来的一片混乱是可想而知的。直到景晨妈妈被医生护士上了呼吸机,心电图逐渐恢复到了正常位置,我们才算长长出了一口气。 赵铁树走到女孩跟前小声说:“给你们家人打个电话吧,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行的。” 女孩无助的声音:“我爸爸到上海去了。” “其他亲戚朋友也可以,让他们来帮帮你。” 她惨淡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我想她也许是不想让太多的亲戚朋友承受这样的不幸。 赵铁树接了个电话后对我说:“要不,你在这里陪你朋友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第一次对他有了一些突然间的好感,甚至说是感动。他走后,我一直静静陪她坐在那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低着头,捂着脸,伤感得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晚饭的时候,我去给她们煲了汤。也许这个多余的行为只是为了缓解一下这种沉闷的氛围。在她看到那盒汤的时候,总算是看了我一眼。尽管很黯淡,毕竟打开了说话的罅隙。 “你回去吧,”她说,“我在这里能行的。” “等等。”我说,“我有任务,要等你妹妹醒来。” 她再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感激,“没想到在这种境况下和你相遇。” “别想那么多了。你能站起来走走吗?已经几个小时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站了起来。身子摇晃几下,几乎要倒下来。我去扶她的时候,她摆一下手,“没事。”她说,“陪我走走吧。” 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病房。 住院部后面有一个小花园,很静。曲曲折折延伸着伤感的心事。清淡的月光被清凉的秋风拽进密致的树冠里,浅浅涨涨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保持着沉默,直到走到那座凉亭的台阶上。“为什么上帝要做出这样没有人性的安排!”她狠狠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小孩!” “别想那么多了。事情已经出来了,就要面对。悲伤是在所难免的,重要的是,还必须坚强地去处理好眼前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去感受别人家的痛苦。”愤恨的声音变成了哽噎,“我妹妹今年才15岁,15岁呀,她就这样走了!!” “不会的。”我说,“医生不是说了吗?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你不用安慰我了。一切都无济于事的。即使她醒过来了,还要被截肢,以后的生活她又该怎样去面对?” 我不想给她讲那么多大道理,当不幸突然降落到别人身上时,幸运者是不可能体会那种心情的。 “求你们快点把案子侦破了,把绑架我妹妹的狗东西千刀万剐!” “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来侦破这个案子。我们现在很需要你妹妹醒过来后提供重要线索。” “你们一定要快呀,不然等我爸爸出差回来了也不会让你们省心的。” 我不明白她说的不省心是什么意思,听到她手机响了起来,便把舌尖上的疑问卷进了肚里。 接完电话,她突然一声惊呼:“我妹妹醒过来了!”说着,抓起我的手一阵狂奔到住院部。直到电梯跟前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丢掉那只被她抓得几乎发麻了的手,跳进了电梯里。 病房里的场面比我预想得要好一些。景晨妈妈正抱着景晨的头嚎啕着。医生护士在一旁劝说,但效果好像不太明显。女孩的加入,更加让我们束手无策。 哭就哭吧,有时,它是一副良药,一副排遣内心痛苦的最好药剂。我不愿去影响她们,一个人悄悄走出来,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四章 蝴蝶效应 (下) 直到我的胳膊被触动一下,我才睁开眼睛——一位护士正冲我微笑着,“警察叔叔,该上班了。” 哦,天已经大亮了。楼道里穿梭着的来往行人揣着奇怪目光看我。我揉了一下眼睛,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怀里抱着一个粉红色的毛巾被。 我把它送到护理站,护士仍冲我甜蜜笑笑,“不是我们的,”她说,“是你女朋友给你盖上的。” 女朋友?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懒得向她解释什么,急匆匆返回病房后才发现她不在,她妈妈坐在景晨身边发着呆。 见我进来,景晨妈妈努力睁开眼睛看我一眼,“谢谢你,”她说,“你回去吧,这么辛苦。” 我想我应该去给她们买一些早餐回来。吃不吃都应该有这个过度的环节。刚走出病房门,她提着一大包早餐回来,“进来吃饭,”她说,“吃完再去上班。” 我感觉她像在和自己家人说话一样随意。我有些惭愧,原本留下来帮助她的,却被她关照了一个晚上,而且把这“羞愧的早餐”摆放在我跟前,肯定是难以下肚的石头。 她看我一眼,很愁怨的表情。 我只得吃了几口,算是一种对她的答谢。嘴还没来得及抹一下,亚力森的电话便打过来。 “快回派出所来。”他很急切的样子,“有点事情问你。”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在电话里不能说,肯定与案子有关。我和景晨妈妈道别后走了出来。到电梯口才发现女孩跟在我身后,忙说:“不用送了,快回去照看她们。” 她看上去很无奈的忍受一下表情,“我去开我的车。”说着,自己先走进了楼梯。 下楼后,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刚要和她摆手告别,她从车内问我:“你不回派出所吗?” “回。你也去吗?” “快上车。”她说,“和你一路。”我想起了那辆停放在派出所门口的红色宝马车。 车上,很是尴尬一会儿,我才问:“昨晚你没睡好吧?”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汗颜。 她满脸倦容,“没关系。我爸爸今天就回来了。而且会有很多人过来。谢谢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浩然。”我说,“你好像不是警察?”我想她可能被我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搞糊涂了,迷惘地看我一眼。 “噢。记得上次在路上遇到的时候你说你是警察。”我解释说。 “不是。”她冷冰冰地说。 “噢,我当真了。”看她的时候,嘴角好像有一个很浅很浅的笑靥。 到派出所门口,我礼貌地请她进去坐。 “不用了。”她发动着车,车窗玻璃降下半张脸的距离,“我叫景致,不叫‘噢’。” 说完,车窗玻璃很快遮住了那张疲惫的脸。我傻傻站在那里,庆幸她没有转过脸看到我青涩的表情。 派出所今天有些奇怪的迹象。院子很安静,值班室的民警正在看着电视。看到我时,说,“快到会议室去,马上要开会了。” 我没有到会议室,直接回到办公室给亚力森打了电话。亚力森很快就跑了过来。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 “你还不知道吗?”他看上去很严肃,“昨天下午的事情。有人利用艾则孜上次的事情兴风作浪制造骚乱。” “是吗?”我愣了一下,“严重吗?” “从我们丝路花雨小区开始的。昨天下午五点,有一部分人在小区门口聚集。五点半的时候开始向和平桥方向游行。然后游行队伍中有人开始殴打过往行人,并抢了几家商店和超市。我们出动了大量警力进行劝导和维护秩序,局势才得到了控制。直到八点,骚乱事件才得到全部平息,交通秩序恢复了正常。经过就这样,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最近有没有信息员来报告这方面的信息?” “卡吾力前几天来过。”我避开他锋芒的眼睛,“说艾则孜的弟弟买买提·依明回来了。” “为什么不对我说?”他表情降温至冰点以下。 “那天你们执勤去了。我写了情况信息准备交给内勤时,孔梦龙叫我出警后,我就给忘记了。” 我不想把孔梦龙说的那些话告诉他,但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是他告诉你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见我不说话,他接着说,“我猜想应该有信息。没想到让你给吞吃了。浩然,你知道这个买买提·依明是干什么的吗?他原来是做皮货生意的,经常出国到哈萨克斯坦和阿富汗等国。后来因为贩毒吸毒被我们抓获,被判入狱三年。2004年出来后就消失了。后经过国保部门侦查,此人已到阿富汗参加了恐怖组织。这次回国肯定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买买提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但心狠手辣。和艾则孜性格一向不合。曾经因为一次毒瘾发作后将艾则孜的右眼打伤,致使艾则孜至今右眼上有一个疤痕。所以,你以后记住了,不管事情多大,只要是信息员提供的,就一定要引起重视。看到了吧?就这样,一次简单事件,连治安案件都不够的情况,就被他们利用,挑拨不明真相的群众搞成这个样子。好了,这件事情就别去想了,以后吸取教训。马上要开会了,我们上去吧。” 我懊恨地跟着他一起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很鹊巢。所领导不在,所有人好像都在期待着一个重要时刻。 耿所长木着脸坐在位置上的时候,会议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刚到分局参加一个会议,现在我先通报一下这次骚乱事件的情况。”他打开笔记本,“据不完全统计,这次骚乱事件共造成26人受伤,其中1人伤情严重。1家超市和2家玉器店被抢,6部车辆被砸。造成直接经济损失约三千多万元人民币。另外,我们所里的赵铁树同志在执行任务中被歹徒袭击,头部受伤,现正在医院治疗。事件发生后,上级迅速作出判断,把这次事件定性为打砸抢严重暴力事件。并及时调配警力,向受蛊惑的群众说明事情真相,做好解释和劝导工作。对暴徒依法进行了抓捕,使事态及时得到了控制,避免了进一步恶化。现有关案件正在审理之中,事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说着,他合上本子,点燃一支烟。 “分局对我们在这次事件中能及时出警给与了表扬,尤其对赵铁树同志给予了表彰。但是——” 他把刚点燃的烟狠狠溺灭,“表扬我们的时候,我坐在那里脸在发烫,整个人就成了一个烤地瓜。伸手就能扯下我这张老脸的厚皮。我想起了有一位国外的科学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有名的蝴蝶效应说。我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理论同样发生在了我们的身边。从今年八月份开始,我们派出所引以为荣的和平桥社区像中了魔咒,一夜之间风起云涌,大小案件接连不断发生。从几起小小的治安开始,最后演绎成了这样一场壮观的闹剧。我不知道我们的同志有没有用心去想过,为什么一个平安社区突然之间会发生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案子。究其原因是什么?嗯?你们想过没有?” 他把目光逼向秦晋,“秦晋,你说,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了你们的社区?” 秦晋没吱声。 “觉得你们的社区平安是吗?知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亚力森,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的情报员都到哪里去了?一点情报信息都没有吗?” “有过。”亚力森说,“有一位情报员来过。”亚力森并不高亢的声音像炸雷一样震在我耳边。我低下头的时候很想变成一股风,在这里消失。 “提供信息了吗?”所长问。 “是的。他说过艾则孜的弟弟买买提·依明近期回来了。” “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上报?” “因为案子的事情被耽误了。” “混账话!”我第一次听到所长骂人,脸涨得像烧红的烙铁,“有比这件事还重要的事情吗?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引起思想重视!买买提·依明什么人你不清楚吗?这些年他在外面干些什么勾当你不明白吗?你是一位干了几十年社区工作的老民警了,怎么到现在连这点意识也没有了?你的良知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最近都在想什么呢?” “最近案子太多,思想上没引起重视。”秦晋也许是听不下去,想帮亚力森解脱一点本来应该是我的罪责。 “不是你们思想上不够重视,是你们的思想抛锚了,外扯了。你们就这样混吧,我告诉你们,麻烦还在后面。买买提是全国通缉的恐怖分子你不知道吗?这次回来肯定是受‘三股势力’的指示冲着奥运会火炬传递来的。北京‘申奥’成功后,‘三股势力’就开始加紧了对新疆的破坏活动。他们以经商为掩护,并通过盗窃、贩毒、抢劫等犯罪活动,筹集资金,购买武器弹药,妄图效仿国际恐怖主义,策划新的、更大的破坏活动。目的很明确,就是破坏火炬传递,制造恐怖暴力事件。他这次挑起这个事端已经向我们宣战了。如果他潜伏在我们辖区的某个角落里继续干下去,你们就等着一辈子抬不起头吧。我多次说过,这帮穷凶恶极的邪恶的东西是绝不会停止做坏事的。他们时刻在盯着我们,永远不会停止给我们的政府和人民制造麻烦。你们却总是不当回事儿,觉得这些人离自己很远。小区很平安,思想很麻痹,行动很迟缓。总有一天让你们坐火箭也追不上后悔。” 停一下,他又说,“还有,这次赵铁树是怎样受的伤?赵铁树与你和孔梦龙是一个小组的,你们尽到协作的职责了吗?” 整个训话过程,我如坐针毡,不敢抬起头看任何人。直到这时,我才抬起头看一眼坐在太阳光线下的孔梦龙,希望他能为亚力森承担一些什么。可他身上的光线却始折射不到亚力森身上。 “当时场面很混乱,”孔梦龙解释说,“只顾在做老百姓工作,我们根本顾不了他。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干什么警察?” 这样的解脱显然让耿所长更生气,“你们就这样相互推脱吧,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亚力森说,“是我的责任。当时老孔离赵铁树很远,我在他身边,却没有保护好他。” 耿所长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你被抽调到市局帮助审理这起事件抓获的暴徒。明天去报到。散会。” 我刚出会议室的门,听到孔梦龙叫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极不情愿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对着我皮开肉绽的笑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毛细血管已经膨胀成了皮管。 “浩然,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到派出所不久我们一起值班的时候接警过一个女孩是一位记者?” 是我不会撒谎的原因,我想告诉他忘了,但说出来的却是“有些印象。” “那就对了。”他兴奋着,“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好,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当时我给那个女孩做了一份笔录是吗?” “是。”我心不在焉地说。 “笔录呢?我记得我让你放起来了。” “好像是赵铁树拿去了。” “赵铁树?他拿我的笔录干什么?搞什么鬼,想占便宜吃现成饭?我不吃这一套。等他从医院回来你给我把笔录要回来。记住了。” 我正想回敬让他自己去要,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吵闹。接着楼梯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声音歪斜着跑上楼来:“让你们所长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那个肥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道里。景志虎满脸横怒地摆在我的面前。 孔梦龙出来的时候被景志虎逮个正着。“小孔,带我去见你们所长。老子今天要问个明白。” “发生什么事情了景总?”孔梦龙谨慎地问。 “见你们所长再说!”说着,硬生生朝耿所办公室走去。我猜测不出来这只 恶虎今天又会来闹点什么事情出来。不管怎样,我想,这次应该与我们没有关系了吧? 第五章 虎皮剑兰 (上) 景志虎是景致的爸爸!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像刮过一阵龙卷风,一片凌乱。我有再大胆的联想,也不敢奢望着去联系这样一对虎父兔女。心灵的伤害有时不产生于行为,而是意外。这个意外让我在深秋提前感受到了冬季,这个意外让我几乎抹去了刻在脑海里的那段美好记忆。我蜷伏在已经颓废成鹅黄色印象的爬山虎叶片下面,像一只倦怠的猫,慵懒地吮吸着乍寒还暖季节最后的阳光,心里倦倦的惆怅。 秦晋过来轻轻触动一下我,我才惺惺睁眼,伸着宽大幅度的懒腰。 “累了?”他看上去在笑,却像一个萎缩着皮肤的青瓜。 “有些。”我不想掩饰自己的疲惫,头也懒得抬起来。 “振作一点,”他说,“和我一起去趟医院。” 可以肯定地说,本次陪同完全是出于对秦晋的同情。当那张摆放在他办公桌上的照片在那天被归还后,我几乎没再看到过他会心而又舒展地笑过。尽管那种舒展的笑有些恐怖的成分,现在想想,也是多么迷人的表情。亚力森说,核桃的笑是丑陋的吧,但却脆香诱人。而当这张核桃一样的笑脸变成一个萎缩的青瓜时,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变成了苦涩。 没有人能潇洒地甩掉爱情留下的烙印,何况是整整八年的酸甜历程。一个心酸故事的结局像一杯隔夜茶,越品味道越苦涩。焦头烂额的案子或许暂时抢占了感情的风头,但终究会有一天再回过头的时候,会发现失去的是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奥运安保工作序幕已经拉开,小区治安状况如纷乱如丝,景晨的案子又雪上加霜,加上亚力森被抽调到市局去协助审查“9.25”骚乱事件的被抓人员,秦晋肩膀上扛着的压力有多重,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尽管有孔梦龙和赵铁树的协助,但两个人对我们社区的情况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摸底排查全部还要依赖秦晋。两个月来,他像一只蜘蛛一样固定在一个网上。再没有人关怀,再没有人送饭,我只看到了办公室越来越多的方便面袋子。 而我们今天又要去面对一张凶猛的脸。我和秦晋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然而,见到景志虎的时候,他的表现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尽管同样是冷冰冰地坐在那里,但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暴跳起来。 景致妈妈告诉我们说景晨的手术很成功。假肢已经安装上了,过些天就可以出院。 “她有没有说到是什么人把她绑架的?”秦晋问。 景致妈妈摇摇头,“只是说她不想上学之类的话。问别的,就哭。” “能配合一下吗?我们想单独和她聊聊。”秦晋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景志虎。景志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智障面容盯着景晨。 “我不要!”景晨闹着,“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她稚气的声音。 景致妈妈一起劝着她。终于,她有些松懈,“让我姐姐在我跟前陪我。” 从我们进门,景致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陌生地看着我,有些冷。 景致妈妈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景志虎,“你还坐在那里干啥?” 软绵绵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着景志虎。尽管他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秦晋很快在景晨旁边坐了下来,“景晨,我们是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景晨不吱声。 “如果你不配合警察的询问,就抓不到坏蛋,不能为你报仇了。” 景致握着她的小手,“听话好不好?把你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景晨仍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着酱紫色的嘴唇。 “能告诉我那个绑架你的人你认识吗?”秦晋刚问这一句,景晨突然尖叫:“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走呀!” 景志虎猛虎一样扑进来,“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景致站起来拦住他,“爸,你喊什么呢?妹妹不想说,与人家没关系。” “不想说就不说,你们还问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景致妈妈瞪他,“你吼什么!像什么样子你。”一边给我们道着歉。 这是一个预料的结果。秦晋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我们便从病房走了出来。 走到楼道时,我忽然发现景致跟在我们身后,我忙说:“不用送了,你回去忙吧。” 她摇着头,很无奈的表情,“拜托,我回家取东西。”一边快步走到我们前面,“秦警官,我先了。”说着,甩开我们消失在楼道。 我用尴尬读到秦晋的迷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问他。 他没说话。直到我们坐上车后,他都没有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要不我们再去看看现场?”我想给他一个提醒,可能是受电影的启发。 他酸涩地笑,“你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呀?我已经去过无数遍了,有线索早发现了,奇迹不可能会发生。罪犯留下的只有那一副手铐,还被毁了容,估计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除了景晨这里,再没别的线索可以挖掘吗?” “只有再从重点人口下手。”秦晋说,“我们还是先去社区摸排线索吧。” 车终于启动,我思维开始停滞,懒惰得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思索的时候便是一团乱麻。 秦晋似乎看出来我的烦躁,笑笑,“是不是觉得大海捞针,望洋兴叹?” “是。”我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都是瞎子戴眼镜,装装样子。” “破案子就怕你这种想法。没有现成的案子让你一撮而就。犯罪分子如果都那么简单,要我们这些警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侦破,最重要的是要有冷静的头脑,敏锐的洞察和不放弃的精神,否则,只能半途而废。”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从小区发生第一起治安案件开始,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侦破一点眉目也没有,案子却一件一件发生,而且越来越严重。这些人好像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我们出现,他们便闪;我们走了,他们便出现。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才能拨云见日?” “我想听听你对这几起案子的看法。”秦晋说。 “肯定存在某些联系。说不定这次发生的骚乱事件也和前面的案子有某种关联。所以,我们不能只盯着景晨这起案子,还必须从前面那几起治安案件下手。而不是放弃了它们。” 秦晋说,“放弃是肯定不会放弃,但联系又肯定联系不起来。如果只从那几起治安案件下手,或许会走进死胡同。破案如同赶马群,套住了头马,其它案件就会迎刃而解。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集中全力把景晨的案子侦破,不然,景志虎如影随形地会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其实我从心里不赞成这种“以大破小”的方法,但又不便说什么,只能提醒他说,“凭我的直觉,景晨的案子就是一起绑架勒索案。肯定是为了钱财才这样做的。” 秦晋摇摇头,“我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因为案件没有发生向受害人家属提出某种条件的事情,但强奸也没有发生。所以,这就是这个案子扑朔迷离的地方。” “会不会是一种变态行为?” “不太可能。德国有一位刑学专家把犯罪人划分为两类,瞬间犯罪人和状态犯罪人。瞬间犯罪是由于受到外界环境影响,在偶然的犯罪机会刺激下,在瞬间内产生犯罪冲动,突然而迅速地实施了犯罪。状态犯罪是由于内在的不良性格倾向的影响而实施的犯罪。一般情况下,实施瞬间犯罪的人会因为实施匆忙会在现场留下很多证据;而状态犯罪的人,往往会因为做好充分的预谋和准备,让我们抓不到蛛丝马迹。这个犯罪嫌疑人有备而来,可以说是准备充分,说明他早有预谋,不可能是一种变态心理驱使他去做案。但不管怎样,只要他实施犯罪,终究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只是我们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晚。”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亚力森打来的。“浩然,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儿子高烧,古丽最近身体也不好,麻烦你去我家看看,尽量带我儿子去住院。” “好的,我马上去。” 挂上手机我向秦晋请假。“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他正准备调转车头,身边飞驰而来一辆“大奔”擦肩而过。 “大奔”在前面“嘎”地刹住。车上跳下来一位年轻的小伙,扶着眼镜检查着自己的车身。 转过脸的时候,我才认出来是久违了的周治。 而他似乎还没有认出穿着便服的秦晋,冲着我们叫喊:“怎么开的车?蹭到了你们能赔得起吗?” 秦晋从车上下去,“周经理,别不讲道理,是你的车擦我的车过去的好不好?” “哦,是秦大警官呀,我说怎么开车这么牛逼。没事儿的,就是你今天把我撞了也没关系,警察嘛,有特权。”说着跳上车,一边降下车窗玻璃,“今天给你们面子,是因为我们老总的女儿的案子还需要你们关照。希望你们能尽快抓到罪犯,否则,麻烦在后面呢。等着吧。” 说完,“大奔”箭一样飙了出去。 秦晋再启动这辆可怜的奇瑞的时候,发现它已经突然“心肌梗死”了。 把车推到马路的一边,我打的去叫来了一位“汽车医生”。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时间才把它修好。 他把车停靠在一家银行门口,“等我去取钱。”说完把车熄了火跳下去。 一会儿回来把钱递给我,“拿着。” 我看他一眼。“我有。” “以为自己很大款吗?”他不屑地看我,“亚力森家情况你知道吗?” “知道,很困难。” “所以,今天给你一个任务。想办法让孩子住上院,但钱不能让亚力森家人知道是我们支付的。”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你让我玩‘奇迹突然发生’?” “不管什么方式,如果你完不成任务,就是渎职。” “好吧。但我有一个条件——每人出一半。” 秦晋想一下,“我答应你了。”说着发动车。但这个顽皮的家伙又死活又不呼吸了。秦晋一边骂着,“看来这个狗东西也想住院了。没办法,你一个人去吧,我得把它弄到修理厂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自己先走了。 第五章 虎皮剑兰(中) 亚力森家不大,但很整洁。伊斯兰风格装饰:地上铺着暗红色花纹地毯,墙壁上挂着新疆风土的壁毯。客厅正墙上是亚力森的摄影作品——情态各异的胡杨。正中间是一副放大了的全国优秀民警合影照片。窗台旁摆放着一张炕。两边摆放着一盆无花果和一盆虎皮剑兰,很茁壮。伊斯兰格调的茶几上面摆放着葡萄和馓子。 我盘坐在炕上,还没来得及问撒塔尔的情况,古丽煮好的奶茶已经摆放到我的面前。不喝是不可能的,维吾尔族人的好客是出了名的。 看着我一口气喝完,古丽问:“味道怎么样?” “好喝。”我说,绝对不是恭维的话。 古丽会心地笑着,“亚力森说我这人别的什么能耐都没有,就能煮奶茶。” “听亚力森警官说你抓饭也做得一级棒。” “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当面夸过我。” “撒塔尔呢?还发烧吗?” “在卧室睡着了。发烧时想他爸爸了,给他打了电话。你看,亚力森还这样麻烦你。” “别那么客气,”我说,“亚力森哥哥平时对我那么关照,如果说谢,我得说一箩筐。” 古丽被我逗乐了,“他还会关照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关照别人。肾结石都十几年了,到现在还抽不出时间去做手术。” “他有肾结石?我怎么从来就没看到过他表现出痛苦的样子?” “逞能呗。从来不让我告诉别人。你也别告诉他我对你说过,要不然又会对我急眼。” “严重吗?”我停止了手里正准备朝嘴巴里输送的馓子。 “每年都要发作几次。发作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满头大汗。娃娃们看着都掉眼泪。” “为什么不做手术?”我有些心酸。 “2000年10月,我终于说服他去做手术。住院手续都办了,突然有备勤任务,就退掉了。01年3月捞到了一次休假的机会,下决心准备去做手术。又出了赵铁树离婚的事情。两个人当时在一个管区,赵铁树没心情干工作了,社区不能没人管,又放弃了。接下来,就更没有时间去做了。不说做手术,就连回来给我们做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前两年家里养了一只狗——现在已经不在了——竟然都不认得他了,他回到家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叫喊。把他气得直跺脚。” 我想笑,但没笑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白辛苦。这些年好处捞了一大堆。什么全国优秀民警,优秀共产党员,优秀警务工作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辈子也知足了。”说着,古丽仰视着挂在墙上的那张合影,脸上漾着幸福和欣慰。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他永远都觉得亏欠的。”她把目光从照片上下载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秦晋。两个人在一个管区工作,什么好处都让亚力森包揽了,秦晋这么多年什么好处也没有。所以,这次我听说派出所要选副所长的事情,就劝他争取一下。他一听就火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争什么?秦晋那么年轻优秀,我为他有这样的机会高兴都来不及,还能和他争吗?他说,秦晋女朋友家里一直嫌弃他,如果这次能竞争上副所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后来我听亚力森说,你们的社区出了那么多乱子,估计副所长的事情也泡汤了。他伤心了好长时间。” 我不想和她聊社区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古丽姐,你是怎么知道派出所要选副所长的事情的?是亚力森警官告诉你的吗?” 古丽一撇嘴,“他才不会告诉我这些的。是你们所里的一个民警告诉我的。” “谁?”我反应性扩张一下瞳孔,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古丽笑一下,“其实人家也是好心。想着亚力森快退休了,如果能在一个职务上退下来,也许能找一个好一些轻松一些的工作。我们家负担有些重,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是赵铁树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个想到他。 古丽摇摇头,“他不恨死亚力森就不错了,哪能替我们着想。” “他为什么那么恨亚力森警官?他们有什么过节吗?”这是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今天很想把它揭开谜底。 “说来话长了。是当初他们在一个管区时发生的事情。当时也是因为要在所里选一个副所长,条件最好的就是亚力森和赵铁树两个人。其实我知道亚力森当时一点想当副所长的想法都没有。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爱好摄影,爱出去跑着玩,他觉得当领导受约束。所以,就没有想着去做什么。但赵铁树就不这样想了,他觉得亚力森是他最大的绊脚石,给纪检委写了一封匿名信,用一些没影的事来污蔑亚力森。上面来调查的时候,把所里一些有正义感的民警给惹火了,就把赵铁树一些不好好工作的事情说出来,结果闹得他也没有当上副所长。他就以为是亚力森说了他的坏话,从此他就对我们恨之入骨。” 我想起那句话,“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 我想古丽应该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亚力森怎么给他解释,他都改变不了对我们的看法。你说亚力森冤枉不冤枉?” “既然是匿名信,你怎么知道是赵铁树写的呢?”我问。 “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觉得亚力森和他是竞争对手。其他人没有这个实力和心思。” “是亚力森警官告诉你匿名信的事情吗?” “他才从来不会给我说这些的。匿名信的事情也是后来你们派出所的人告诉我的。” “谁?他是怎么知道匿名信的事情的?” 古丽委婉地笑一下,“还是不说人家了吧。总之,是人家想对我们好。我不能把人家说出去。” 她不愿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到那盆虎皮剑兰,我找到了一个分叉的支点,“这么旺盛的一盆花,是你精心护养的吧?” 她摇摇头,“亚力森的杰作。说起来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那年冬天我们在楼下的垃圾堆旁发现了这棵被人抛弃的奄奄一息的虎皮剑兰。亚力森把它捧起来说,这小东西真可怜,它需要一个妈妈。我说,那你当吧,我养了两个孩子了,再没有能力喂养了。他说,好呀,我当它妈妈你就当它爸爸。硬是把它拿回来,找了一个花盆栽上。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它能活下来。亚力森和我打赌的时候我还确信自己百分之百能赢,结果却输了。这小东西在春天的时候居然坚强地活了过来,而且,越来越旺盛。亚力森说,在所有观赏植物中,只有虎皮剑兰最像胡杨,孤傲、坚韧,生命力强。他开玩笑说我就是一棵虎皮剑兰,只要有水就长肉。” 我笑起来,“其实虎皮剑兰还有耐寒、耐干燥,适应能力强的特性。” 古丽看着我,“你也喜欢这个皮肤古怪的生灵?” 我点点头,“所以才和亚力森哥哥臭味相投呀。” “难怪他这么喜欢你。”古丽笑着说,“他说和你是忘年交。” 听到撒塔尔醒来的声音,我们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古丽进去把他抱了出来,我一摸他的脑门滚烫着,喊了起来,“快走吧,住院去。” 古丽还有些犹豫。突然听到撒塔尔有些说呓语的声音,这才着急起来。进屋去准备东西的时候,我抱起撒塔尔一口气跑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在门诊检查完毕准备住院的时候,我才又犯起愁来。怎么才能找到一个瞒天过海的办法瞒过古丽,让她不怀疑这个住院费是我们替她交的呢? 第五章 虎皮剑兰 (下)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景致突然如天使般降临! “真巧!”我着实有些激动,但努力保持着一种含蓄。 “巧吗?”她淡淡的口吻像一口索然无味的白开水。 “算不巧吧。”我笑一下,“要出去吗?” “妹妹想吃年糕,我去给她买一些。你在这里办案吗?” “不是。”我有些语无伦次,“对了,和平桥有一家做的特地道。出医院大门右转,直直走,到友谊酒店后门巷子,穴播一拐弯,一头囊哈去(回语:转弯,朝前走),就到了。” “谢谢了。”她说完就要离开,我急忙跟上来,“可以求你帮个忙吗?” 她回转身望着我,“说说看。” 我把住院费的事情说了一遍,怕她犹豫,在结尾部分尤其增加了感情色彩,“他家真的特困难,爸爸前些日子刚住过院,大女儿又在上高中,老婆又没工作。所以我们只想想帮帮他。耽误你一会儿好吗?” “不用粉墨添彩,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着从LV包里取出一个钱夹,拉开拉链后,从里面取出一打钱,“两千,够不够?” 我急忙解释,“你误解了,不需要你的钱。只需要你去帮我们交个押金,签个名字就可以了。到出院的时候麻烦你再来帮助结算一下就OK了。” “那你怎么向亚力森警官的爱人解释你没付过账呢?”她审视着我。 我挠挠头发,“我就说没付过账好了。” “那你还不如别瞒人家,直说好了。这么幼稚的游戏。好了,我把这钱给垫上,你拿着你手里的钱去告诉她有人已经付过账了就可以了。住院单给我,我去帮你办手续。” 办完手续后,她刚要走,我忙说:“谢谢你,等出院后我会把钱还给你。” “留我的号码吧,”她说,“出院时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帮你办理。” 我乐此不彼地和她交换了手机号码。这才去找到古丽把撒塔尔搬进了病房。 果然不出景致所料,古丽坚决不肯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个女孩,”我煞有其事地解释说,“我也不认识。她说是亚力森警官让她来办住院手续。办完后就急急忙忙走了。” 尽管我把她交给我的钱和我自己口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证明给她看,她还是半信半疑地亲自来到了住院收费处。 “一个女孩交的钱,”住院处的工作人员解释说,“汉族,20出头,说是你爱人市局的同事。” “哦,我想起来了。”我恍然大悟的样子,“亚力森警官被抽调到市局帮忙,肯定是那个地方的同事,我怎么说没见过这个女孩。” 经我这样一场导演,古丽才深信不疑地回到了病房去了。 看着他们母子畅快的聊着天,我百无聊赖地从病房走了出来。 肚子开始向我闹情绪。我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钟了。刚到古丽家虚伪地说吃过饭了,现在才知道欺骗是一种最饿(罪恶)。 我准备去吃些烤肉,然后给他们母子带回些晚餐,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计划不如变化。又是这个景致,提着一大包食品从外面走进来。 “这么巧?”她看上去心情稍好一些,有一丝笑意挂在嘴角,像丝绸的光泽。“要出去吗?” “是的。”我说,“出去吃点烤肉,还没吃晚饭。” 她怜爱地看我一眼,“这样呀。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说完,不由分说跑了进去。 我像只猫,乖顺地站在那里等着主人的到来。可这个主人好像不太懂猫的心事,过来后连头也没有拍一下,只是淡淡说了句,“走吧”,便只顾前面走了出去。 她开车把我拉到一家快餐店,“吃炒菜吧。科学家说,如果从一般的饮食习惯转为完全素食,每个人一年将减少排放1485公斤的二氧化碳。” 我这个肉食动物今天第一次遭遇了一顿完美的斋饭。看着我吃完饭,她说:“不是为了请你吃饭。是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我妹妹悄悄告诉了我一些情况。” 我立即压缩了空间,突然又觉得那种距离有些不合时宜,忙又向后移了一点位置,两手支撑着英俊的脸,全神贯注得像《动物世界》里那只待捕羚羊的猎豹。 “你别那么恐怖好不好?”她眄我一眼,“像不像一只猎狗?” 我挺直了身子,脸热热的,等她半天也不说话。忍无可忍,我问:“她说什么了?” 她的话才像被诱导出的泉水,慢慢流淌出来,“妹妹说她在上网打游戏的时候认识了一位网友。那位网友约她出去吃饭。然后说带她去网友家切磋游戏,到路上后她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和网友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她说那个人个子很高,戴一副大墨镜,说话声音有点怪怪的。其它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的网友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身高多少?她说了吗?” 景致摇摇头,“我问说了,她记不起来了。也许是不想说。哦,对了,还有一点,她说那个人是个女的。” “女的?”我想我的惊讶一定吓住了她,她瞋目而视,“你想让她是个男的是不是?” “不不,”我忙解释,“只是出乎意料。” 我不愿让她看出来我对这样的情况有些失望,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这些情况太重要了。但还不够,你还得继续让她想,能想多少想多少。” “还有别的吗?”她问我。 我不置可否。 “那我先走了。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还要给她们带饭过去。” “怎么那么虚伪。”她白我一眼,暖暖的那种白,“我等你,快点用餐吧。” 她一直等着我把饭打包好,才开车一起回到了医院。 我把饭送到病房,然后和古丽道别回到了派出所。 秦晋不在办公室。我拿起电话准备找他时,赵铁树推门进来,满面春风。额头上伤口包扎得像一面旗帜,随着沟壑纵横的裂纹在脸上飘扬。 我放下电话,艰难地冲他笑一下,“回来了?” “这点小伤,还能住一辈子不成?”他不屑的样子像凯旋的勇士。然后自觉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多亏那天没带你去。要不然……” 我已经无法忍受他那种自命不凡的样子,截断他的话说,“要不然我们都会安然无恙。” “那不一定!”他像是根本没听懂我含沙射影的话,也许是头这次真的被打痴呆了。“现场很乱。你去了,我肯定得保护你。” “那我会伤得更壮观些。”我笑着,嘴角有明显的运动轨迹。我想他这次应该能看懂我配合的表情。 终于,他不再显山露水表现自己了。但仍像一只扎在花蕊里的黄蜂,翘着屁股,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案子这几天有进展吗?”他问我。 “也许有一点。”我说,“可能与网络有点关系。” 我知道他不会再继续问下去,因为网上侦破他不太懂。除了社区巡逻,他不可能再有什么可以去做的事情。 “如果你没事干,和我一起到社区去巡逻。可以吗?”这个“可以吗”是后来才加上的,所以听起来极其别扭。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对我办案能力蔑视的行为。拜托了,老哥,浩然是办大案的,怎么能和你整天掺和在社区那些地方盯着几个小小的治安案件。 但嘴上还是给他留足了面子,“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下次好吗?你刚受过伤,还是好好休息吧。” 他终于有了站起来的预备,屁股离开有半支烟的距离。我刚想舒口气,他却又坐下来,“我最近盯着一个扒窃团伙,里面有一个跟你上次接警过的一个女孩描述的那个家伙很像。” “我接警过很多,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在地下通道被扒窃手机的那个,记者,叫夏洛缇。” 我忽然想起孔梦龙要那个案子的事情,“你不提醒我真忘记了。不过是个不太好的消息。孔梦龙想要回这个案子。” “没门儿!”他激烈的反应着,“早他妈的干什么去了!老子快把案子破了,他现在从峨眉山上下来收果子来了。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觉得有些麻烦,“你就别和他计较了。大家共事一场不容易,迁就一点。该出手时再出手。” 赵铁树傲得像一棵冷杉,“这种人决不能迁就他。你问问他一年能侦破几起案子?平时懒得像一条大黄蛇,见案子就推。到年底完不成任务急了,到处找案子,借案子,非得整整他不行。” 我现在才明白孔梦龙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弃的案子。我实在懒得探究这里面的深层涵义,只想让赵铁树把这个案子还回去,毕竟,那是我交到赵铁树手里的。 “赵哥,给个面子,你就把案子还给他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让他也有个台阶下。”实际上,到派出所后,我第一次叫他“赵哥”。 但这个甜蜜的称呼似乎也没有发挥多大效益,“你不懂。”他说,“这样的人不能给他留面子,他会得寸进尺。真真笑面虎一个,你别被他的假像迷惑了。如果是他让你向我要的,你告诉他,让他自己来找我。” 说完,猛地站起来,电一样闪了。 第六章 谁动了谁的手铐(上) 关于冬天的虎皮剑兰有一个冷艳的传奇。 亚力森用了一个很长的过度才把话题嫁接到这个故事上。只有一个诱人的开头,便被推门进来的秦晋折断。 “一点价值也没有了。”秦晋将一个塑料袋朝桌子上一扔,碰撞的金属发出“铮铮鸣鸣”的声响。“几家的鉴定结果都一样,指纹全部被毁了。” 亚力森把那副罪恶的手铐取出来在手里掂量着,“没办法的事情,当时必须要那样做,否则,不可能解救她。” “你那边结束了?”秦晋问。 “基本上。几个重点人员都审查完了。挑起事端的买买提·依明逃跑,他哥哥艾则孜差点成了替罪羊。我们经过反复核查后,才确定他是被利用的,教育后把他放了。” “这个买买提·依明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利用?”我很吃惊。 “他们这些恐怖分子全是丧心病狂。” 我忽然来了灵感,“景晨的案子会不会是买买提他们干的?” 秦晋没有积极的反应,“应该没什么联系。买买提这次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肯定是奥运会和火炬传递。绝对不会做出这样风险大而且影响小的事情。” 亚力森点点头,“我们和平桥是奥运火炬传递的必经之路,他们幽灵一样闪现,肯定是有目的的。我想他们不会走远,或许就潜伏在我们社区的某个地方。” 秦晋叹口气说,“如果没有景志虎在这里掺和,我们的重点工作应该放在买买提这边。现在好了,有了个景志虎,我们的工作顾此失彼处处被动。” “刚你去刑警大队的时候,我到耿所长那里汇报这些天的工作。耿所要求我近期主要负责社区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摸排买买提他们的踪迹。案子上的事情要靠你和浩然了。” 秦晋若有所思点点头,“你别忘了耿所长上次说的要相互提供线索,你在社区的时候也要注意发现这方面的线索。像浩然刚才说的,也不排除有联系的可能性。” 正说着,孔梦龙进来。亚力森将那副手铐放在桌子上,“刚好,正准备叫你的。耿所刚才说让你和秦晋一起搞那个案子。赵铁树和浩然负责街面巡逻。” “刚耿所给我说了。”孔梦龙一边走过去拿起那副手铐,在手里摸索一会儿,想要找到DNA一样。 “废品一个。”秦晋说,“上面的指纹全毁了。” 孔梦龙饶有兴趣地把它翻腾在手里,斯文着:“手铐像银饰,却没有人喜欢戴。一旦戴上,就刻在心里一辈子。” 没有人喜欢他这样可恶的幽默。秦晋对我说:“去叫一下赵警官,我们干脆相互沟通一下最近的情况,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方案。” “出去了。”孔梦龙说,“开着车巡逻去了。除了浪费公家油钱,啥能耐没有。有他没他一样。” “好吧。”秦晋说,“刚好亚力森也回来了,我们就把景晨的案子捋一下。据景晨的姐姐提供的消息说,绑架景晨的犯罪嫌疑人可能是个女的……” “女的?”孔梦龙的瞳孔表现出了比我还夸张的放大,只不过嘴巴张得小一些,我想是为了保护那个一直被他嚼着的口香糖。 “这是景晨自己说的。所以,我们要改变一点思维。”秦晋说,“那个女人把景晨约出去吃饭,然后说带她去家里切磋游戏,在路上景晨失去了记忆。估计她在景晨吃饭的时候已经下了药。然后把她带到烂尾楼实施的绑架。” “这只苍蝇绑架一位小女孩想干什么?”孔梦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一不为财,二不为色。说是报复吧,一刀子捅下去就可以了,也没必要这样绑架起来折腾呀。” 秦晋说,“这是一次有预谋,经过周密计划的绑架。犯罪嫌疑人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也许是由于某种原因突然终止了。我分析,报复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目标不是景晨,而是她的家人。” “很有这种可能性。”孔梦龙说,“就景志虎的为人,没有报复他的人才怪。” “所以,下一步我们要把侦查目标向景志虎的仇家身上转移一下。”亚力森看着孔梦龙,“老孔,让景志虎说出他仇家这件事还必须要麻烦你。景志虎那只虎还必须要你去降服。” 孔梦龙闭合了一会儿眼睛,嘴巴也停止了运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有些隐私他会说吗?” “不管怎样都要撬开他的嘴巴。”秦晋说,“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不想抓到凶犯就不用配合我们。” “那个怪物,肯定得罪人不在少数。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要去调查吧?” 秦晋肯定的说:“必须是每个人。” 孔梦龙撅起薄薄的嘴唇,“其实我和他也不熟。都是通过雷震认识的,没打过交道。这样吧,我去试试,结果怎么样不敢保证。” “相信你老孔出马,肯定马到成功。”亚力森打趣说完,孔梦龙美滋滋地出去了。 秦晋和亚力森相视一笑。“也许只有这激将法能发挥作用。”秦晋说,“主动出击总比守株待兔要好。对了亚哥,你下社区的时候一定不要忽略了我们前期发生的那几起治安案件。拖得时间太长了老百姓会骂我们的。而且,这里面也有艾则孜的车和房子玻璃被砸,都是老虎屁股。” 我没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和赵铁树一起巡逻。没有人看的出我的心思是不是我隐藏的太深刻了。“我有点想法。”我只好说出来,“我能不能不去巡逻,和你们一起破案?” 亚力森笑起来,“你是另有企图吧?” 秦晋想了一下说:“还真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这几天你到景晨的学校去做一个暗访,调查景晨在学校有没有得罪过同学。顺便,打听一下景晨在学校的情况。这个任务不算重吧?” “当然。”我总算有一点宽慰。“只要不去巡逻,什么都可以。” “那就再给你安排一个任务。”秦晋说,“你必须要和景致保持密切联系,随时让她为我们提供景晨的消息。这一点很重要。听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亚力森笑起来,“这一点你不用提示,浩然会做得比谁都好。” 我有些害臊,第一次因为景致。“只要不巡逻就好。”我似乎又重复了一遍。 “不行,”秦晋说,“巡逻的事情是所里安排的。你还必须要配合赵铁树的工作。不巡逻的时候你和我们一起破案。” 赵铁树像是听到了我们的议论,推门从外面进来,“说我什么呢?” “安排工作的事情。”秦晋说,“浩然这些天配合你巡逻。” 赵铁树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妈的,累死了。这个狗东西折腾了我半天。” “发生什么事了吗?”秦晋问。 “抓了个现行,关在置留室。盯他很多天了。等一下浩然帮我一起把他审了。” 这个,我基本上愿意。 亚力森走出门的时候又突然折回来,“忘了一件事。”他说,“谁在医院丢了两千元钱,我捡到了。” 秦晋看我一眼,傻愣愣的样子,“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又不去医院,怎么会在那里丢钱?你还是登报吧。” “行,算你们狠。别让我为这件事情再立案侦查。” 秦晋认真的皱着眉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浩然,你丢钱了吗?” “丢了。”我说,“前年丢的,不过是五毛。” 惹得他们都笑了起来。 第六章 谁动了谁的手铐 (中) 这个扒手有点帅。 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挺挺的鼻梁,端端的五官。就连面对我和赵铁树四道犀利的目光,也表现出了“大义凛然”的酷相。 “名字?”赵铁树问他。 “郝帅。帅气的帅。”他不卑不亢。 “年龄?” “15.5岁。” “职业?” “扒窃。兼职流氓。” 赵铁树用手指着他,“你小子注意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和我交流呀。” 我停止了记录,赵铁树却示意我继续。 “今天上午11点,你在友谊商店门口干什么了?” “扒窃。” “扒窃了多少?” “很失败,不到100块。” “之前有没有做过案子?” “有。” “扒窃过多少起?在什么地方?扒窃有多少钱?” “对不起,恕不奉告。” 我的血管已经扩张到了脚跟。赵铁树也终于忍无可忍,“郝帅,你以为你只扒窃100元钱我们就不管你了吗?你就是扒窃一块钱,也是犯法的,我们同样要处罚你。” “这一条不用你提醒。《治安管理法》第49条有规定,盗窃别人钱财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罚款。” “知道你还不老实?” “警察爷爷,不是我不老实,是法律对我们这些未成年人有善待。《治安管理法》第21条规定,对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人,不执行行政拘留。在此,我尤其要强调一点,这里所说的年龄是周岁,不是虚岁。我虚两岁,按照虚岁的话,还可以继续作案两年。你们当警察的应该认真学习法律知识,这样才能充分利用法律武器打击犯罪,保护广大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因为,我也是广大劳动人民的一员。”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让人义愤填膺的审问。看一眼赵铁树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几乎要扔下笔走人。 “另外,”郝帅像得了狂犬病,咆哮个没完,“新的《治安管理法》中明确规定,对嫌疑人的询问查证时间一般不得超过8个小时。我现在已经来了2个多小时了,估计陪不了你们多久。希望你们尽快问话。我尤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在公安部2006年8月24日公布的新修订的《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中,明确规定了公安机关在询问嫌疑人时要先进行传唤。没错,我是你们在现场发现的嫌疑人,但你们也必须要向我出示工作证。这一点你没做到。其二,《治安管理法》第79条规定,严禁刑讯逼供或者采用威胁、引诱、欺骗等非法手段收集证据,否则,不得作为处罚依据。我觉得你们在刚才的审讯中采取了威胁和引诱的方法收集证据,这样的询问是无法律效果的。哦,另外,《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要求警察在对嫌疑人进行检查时,必须尊重被检查人的人格,不得以有损人格尊严的方式进行,我想提醒你们,你们把我请到派出所,对我搜身时,触摸到了我洁净的肉体。综上所述,我要向相关部门提出控告和行政复议。” “说完了吗?”赵铁树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表情平静如一湖秋水。 “我可以听听你的意见。”郝帅得意地眯着眼睛。 “我只想在你讲话的基础上做两点补充。第一,《治安管理法》规定,对已满14周岁,但不满16周岁的嫌疑人不执行行政拘留,但并没有规定不执行处罚。第二,《治安管理法》规定,公安机关传唤嫌疑人时,应及时通知其家人。据此情况,我们将在询问结束后及时将情况通知你的家人。希望你能配合,告知你家的电话号码。” 郝帅突然想被打了一支镇静剂,封上着嘴巴一声不吭了。 “怎么不说话了?”赵铁树常规地看着他,“你不是巧舌如簧,会说得很吗?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不要以为我们找不到你家。你家住在永康小区,你爸爸妈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你一直跟着你妈妈。你妈妈身体不太好,有心脏病。并且,我知道你是个还算孝顺的孩子。每次在外面犯事,你总怕你妈妈知道,不敢告诉她,怕她气坏了身体。今天即使你不说你的行为,我们一样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扒窃行为。因为,前期你一直是我们公安机关的‘保护对象’。我的发言你满意吗?” 这个天才的傻瓜像变成了一根腌黄瓜,低着头,“你们都知道了还请我来干什么。” 赵铁树终于发火,“郝帅,你小小年纪不务正业。你家有困难,政府一直在帮你们。可你却自甘堕落,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屡教不改。我告诉你,如果你再不思悔改,你妈妈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知道吗?” 郝帅像被抽了筋,疲软着,“我都告诉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告诉我妈妈。她真的不能受气。求你们了。” 说着他突然双膝跪地,痛哭起来。 赵铁树喊着,“快起来!谁让你这样做了!” “你们不答应我,我就跪这里不起来。” “我答应不告诉你妈妈。但你必须配合我们的询问。” 郝帅坐起来后一边抹着眼睛,“好吧,我配合你们,你们问吧。” “7月15日中午12点左右,你做什么事情了?” “我想想——哦,在友谊酒店门口扒窃时被一个男人抓住了。警察一直没有处警,我见机行事跑掉了。” “嗯,继续。” “跑到和平桥地下通道的时候,我顺手牵羊扒窃了一个女孩的钱夹,偷走了一部手机。8月份形势出现了好转,我就不在街头扒窃了。” “干什么去了?” “仍从事老本行,但由街头改为巷尾。” “是不是对我们的跟踪有所发觉?” “不是。说实话,我们这些打游击战的,根本不怕你们跟踪。我们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即使被你们抓到派出所,最多教育一下放人。所以,都习惯了,不怕。之所以更换了工作地点,是因为受人之托。” “怎么个受人之托?” “有人找到我说愿意出高价让我在和平桥社区进行扒窃。他说,不在乎扒窃多少,只要能搅得鸡犬不宁就可以了。所以,我就在丝路花雨小区开始工作。扒窃了很多老人。知道她们没什么钱,但可以造成很大的影响。我工作得正得心应手的时候,有一天那个人突然打电话告诉我说协议终止。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我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像看到了罅隙里的那道灵光。抢在赵铁树前面问道:“谁指示你在小区闹事的?” 郝帅摇摇头,“不认识。我想可能我的名气比较大,他找到了我。” “那人长什么样子?” “身子挺壮实。维族,四十岁左右,络腮胡,戴一副大墨镜。” “他怎么指示你的?” “他说只要我在小区扒窃一次就给我500块,按工作量一次一清,而且是打卡,当日结账。” 我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了艾则孜,“那个人面部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郝帅想了半天,“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长得挺凶的。和你身边的那个警官有些像。” “想想,这个人的右眉上是不是有个黑痣。”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每次见我都带着一幅大墨镜。我不能胡说的,我做人有原则。” “你有没有在丝路花雨小区砸过住户窗子玻璃和停放在小区的车窗玻璃?” “肯定没有。” “撬过地下室的锁子了吗?” “绝对没有。” 我有些失望,看了一眼赵铁树,示意他继续。 赵铁树似乎也没有了太多的问题。我们很快结束了这次询问。在赵铁树站起来的那一刻,我忽然发现他很帅,比郝帅还帅。 第六章 谁动了谁的手铐 (下) 回到办公室时发现耿所长和亚力森也在。我正准备向他们汇报刚才的审讯情况,孔梦龙闪现进来。 “我有重大发现!”他手里捧着那副手铐,像捧着一个金娃娃。脸上的梯田像刚经过春耕。 “什么发现?”耿所长盯着那副手铐,“它吗?” “对对!”孔梦龙已经变成了一位拾到贝壳的少年,激动着,“所长你还记不记得奥运安保工作开始以后给我配发了一批新的单警装备?” “嗯?怎么了?” “手铐也在其列。这批新配发的手铐和以往的手铐一个很大的区别是上面都有一个编号。以往的手铐是没有的。” “是这样的。”亚力森说,“领取的时候我们都是按编号登记的。” “关键就在这里。”孔梦龙把手铐上的编号展示给我们,“只要我们根据编号核查一下,就能查出这副手铐的主人,或许,线索就会浮出水面。” 耿所长点点头,“当时只顾上面的DNA了,忽略了这么重要一个问题。还得说是老民警,干工作就是仔细。办案就是要有这种头脑,别人想到的你也能想到,那叫知;别人想不到的你也能想到,那叫智。” 说着把手铐递给秦晋,“给市局装材科打电话核对有没有这个编号。” 秦晋接过手铐记下编号,然后很快拿起电话问了一阵子后对耿所长说,“有这个编号,说下拨到我们分局了。” 耿所长有些坐不住了,“继续。”他说,“问分局配发到哪个派出所了。” 一会儿,秦晋放下电话,脸色变得像烤焦的馕,“分局说这个编号发到我们所了。” “什么!”耿所长惊愕着的嘴巴半天没合上。那只单薄的香烟自燃有一个关节的距离后,他才沉闷地发出声音:“给内勤打电话,马上查清这副手铐发给谁了?” 秦晋打完后连电话都忘记放下,像凝滞在那里,喃喃着,“怎么可能?” “怎么了?”耿所长逼近他,“发给谁了?” 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时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跟随着秦晋的目光,定格在亚力森的脸上。 亚力森被看懵了,不协调地运动一下脸上的肌肉,笑笑,“怎么这么恐怖,不会是我吧?” “是。”秦晋雷一样炸响,“内勤说这个号发给你了。” “怎么可能!”亚力森几乎是跳起来,“我的手铐在抽屉里好好放着,从来没有用过。怎么会跑出去作案了?”说着,就要朝外面走。 “你站住!”耿所长吼道,“干什么去?” “取手铐给你们看。不会两副手铐一个编号吧?” “在哪里放着?让浩然去取,你给我坐这里冷静一下。激动什么你?” 亚力森看我一眼,“在里面抽屉。” 拿着那副手铐回到办公室后,内勤也带着登记表进来。我把手铐递给亚力森。亚力森对着编号核对了半天,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怎么可能!我的这副手铐从来没有动过。” 耿所长从亚力森手中拿过去那副手铐递给内勤,“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儿?” 内勤核对了半天,一锤定音:“这副是秦晋的。损坏的那副是亚力森的。” 现在连秦晋也懵了,“我的手铐也在抽屉里放着没动过呀。”说着,拉开抽屉扒了半天“哎,奇怪,怎么不见了?” 耿所长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俩,“你们今天要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秦晋又翻腾着找了一会儿,看来是没有找到的可能了,束着手站在那里,“我从来没用过那副,见鬼了。” “会不会当初领取的时候搞混淆了?”孔梦龙说。 “不会的。”内勤说,“发的时候每人一张表,都签过自己的名字的。我还反复要大家核对过。秦晋当时不在,是亚力森代领的,会不会你们两个在分的时候搞错了。” “不可能!”亚力森说,“我是领完了我自己的后又去领秦晋的,怎么可能单单一副手铐搞错了呢?” “会不会有人借用了秦晋的,然后弄丢了?”孔梦龙说。 秦晋摇着头,“更不可能了。从来没有人借过我的这副新手铐。” “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耿所长用冰冷眼睛的触摸着两个人,“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副手铐怎么会落到犯罪分子手里?它又是怎么跑到了那个小女孩的胳膊上的!”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凝结成一室冰。所有的疑问像百慕大三角那个巨大的漩涡,惊栗而又困惑,搅得人晕头转向。刚刚有一点线索的案子却又治丝益棼。 耿所长抽完一只烟后才说话,“事情既然出在我们所里,我们就应该从我们这里找问题,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线索。手铐在抽屉里一直没有用过,你们相互之间又没有借过,那么这副手铐是怎么丢失的?不要着急,慢慢去想。我相信这副手铐肯定不是我们所的某一位同志拿去做的案。但你们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一个彻底清楚的交代,否则,我们谁都下不来台。你们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情。如果手铐丢失的原因查不出来,全所都要受牵连。马上到年底了,我们大家辛苦一年的成绩可能就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影响。我们所是连续两年的先进单位,今年分局给我下达了创市局全优的目标,如果因为这一件事情泡汤了,我看你们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原本凝滞的气氛被所长这一番话冻结得更加坚实。此时,也许只能由我来缓解一点这个冰冷的空间。 “所长,我们刚才在询问一个扒手时也发现了一条线索。” 像病入膏肓的患者看到了一棵还魂草,呆滞的目光总算是有些灵光乍现,求救的眼神全部赌注到我英俊的脸上。 “什么线索?”所长问。 “前段时间在丝路花雨小区连续扒窃作案的那个扒手被赵铁树警官抓住了。他叫郝帅,今年还不到16岁。刚才在询问他时,他供述说他在小区作案是受人指使所为。但砸车、撬锁的事情他压根儿不知道。” “哦?”所长盯着我,“受什么人的指使?” “他不认识那个人,但描述了一下那个人的情况。” 耿所长点点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要紧抓住不放,深挖下去,查处那个真正的幕后人。这个人很有可能与砸车、撬锁的案子关联在一起。” 他开始环视着大家,“现在线索都慢慢浮出来了,你们也应该看到了希望。给我下大力气去查。还有手铐的事情,我必须要清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忽然觉得,我的那番话不是在为大家减压,而是在增负。所长走后,冰冷的空气并没有得到回暖,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挂着霜。 “怎么会这样?”孔梦龙像在自责的样子,驱动着一脸纵深的沟壑,“早知道把那副破手铐扔掉算了。” “你是对的。”亚力森说,“如果扔掉了就不会发现这么大问题了。虽然手铐的问题出在我们这里,也算是一条重要线索。我们的工作也许从今天进开始转为主动。我们还是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方案,别陷入那副手铐的惶恐之中。” 见秦晋不说话,亚力森接着说,“刚才郝帅提供的那条线索我分析了一下觉得意义也不是很大。这个看似近在眼前的线索,其实离我们还很遥远。郝帅只是提供了那个人简单的体貌特征,要找到他无疑大海捞针。即使他是为了报复我们,想想这么多年我们处理过那么多犯罪分子,想报复我们的人不计其数,从乱石滩里找一枚砂砾,实在是太难了。” 秦晋一直盯着电脑的屏幕,突然硬梆梆地说出一句让人意外的话:“难,也要找!” 亚力森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秦晋这才把眼睛从显示器上移开,“其实手铐这条线索根本就是一个死结。至少目前还是这样。那副手铐是怎样跑到罪犯那里去的呢?这个拿走我们手铐的人又是谁?这一切都是谜中谜。所以,我们还不能确定手铐就是我们下一步重点要去挖掘的线索,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更被动。就目前的情况,郝帅的那条线索是非挖掘不可的。另外,孔哥,还得麻烦你去开景志虎这把锁。一定要让他说出他的仇家。不然,到此就成了一潭死水。” 孔梦龙小眼珠转了半天,“好吧,我这就再去一趟,争取让他说出来。”一边站起来,走到门口时突然站住,“浩然,你出来一下。” 没出我的意料,他问起了夏洛缇那起案子的事情。 “赵铁树说让你自己去找他要。”我只能实话实说。 孔梦龙像被蜂蜇了,手指挥舞在我面前,似乎,我就是赵铁树,“你告诉他,我会找他要的!让他等着!” 一转身,差点撞到了墙上。狠狠骂着走掉了。 我再回会到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些异样的气氛。秦晋和亚力森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脸上都涨着红晕。 我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猜想可能是因为手铐的事情发生的争执。第一次看到两个人挂着这种表情坐在一起,我不能再在这里增加尴尬的大气压,悄悄一个人走了出来。 天空也阴郁着脸,云压得很低。看样子,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这几天诞生。也许,就是今天。 第七章 可以说的秘密(上) 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在一个午后悄悄降落了。 雪片很大,但很干燥,像爆米花的花瓣。 我和秦晋开车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铺了一层潮湿。车内的音响播放着那首伤感的歌曲——《雪花》: 树叶刚刚褪色, 青蛙已经睡下, 油煎蛋刚刚嫩黄, 班车已经抵达; 清晨刚刚出发, 傍晚已在天涯, 余韵刚刚散去, 窗外飘起雪花。 飘呀飘呀, 纷纷沓沓, 飘呀飘呀, 潇潇洒洒。 捧不起一片雪花, 触不到一根篱笆, 苍苍茫茫的世界, 找不到我的家。 风在下, 雪在刮, 冰凌在发芽; 路在宽, 心在窄, 感情已打滑。 泪在吼, 歌在洒, 爱情飘雪花。 飘呀飘呀, 把我的心覆盖, 飘呀飘呀, 把我的情冻傻。 冬天飘完这场雪, 等到春天再发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秦晋的车上播放这样伤感而又缠绵悱恻的歌曲。我不愿打扰那一颗被靡靡之音感染的心灵,也许我可以体谅到他内心的那种荒凉和凄楚——赵铁树告诉我说蓝丹青春节就要结婚了,男的是一个年轻的企业家。 看来,关于冬季的所有记忆都刻在这一片雪花里了。 一曲放完,他将车窗打开,一只手伸出窗外去接雪花,天真地笑着,孩提一般。但我知道,揭开他“天真”的表象,肯定是一个被感情被折磨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的心灵。 按照景志虎提供的“黑名单”,我和秦晋连续一个星期对他的“仇家”进行了明查暗访。结果很让人失望。景志虎所谓的“仇人”大都是本分的经营者。只有景志虎欺负人家的可能,别人怕他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去招惹他。 今天是我们调查的最后一家企业的老总,秦晋没有告诉我这家公司的名字。车开进前进街的时候,我预感到今天这家企业应该是我知道的,而且这个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新疆对外进出口贸易公司:浩天集团。 车停好后,秦晋才告诉我今天的调查对象:浩天集团董事长浩天民。 那一刻我不单单是惊愕。第一反应结束后,我没有下车。 “怎么了?”秦晋问我。 我看着手机,“景致发短信给我说有事约我见面。” “开车去吧。”秦晋顺手把车钥匙递给我,“如果很晚,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号码。我可以想象到妈妈看到我的手机号码时那种意外惊喜的表情。但我必须按约定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本来我不该给你打电话的,”我说,“但因为工作需要,这不算是违反约定吧?” “不算,儿子。你什么时候想打都可以。”妈妈的声音颤得我的手机都在抖动。“你工作的好吗?适应了吗?” “妈!我说了,我在谈工作。请你尊重我们之间的约定。” “好好,你说吧。工作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妈帮助?”妈妈肯定在抹眼泪,但脸上是微笑的。 “你们认识景志虎吗?” “认识呀。他以前和你爸爸曾经合伙做过生意。怎么了?” “我爸和景志虎有什么怨结吗?” “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景志虎的?” “是我在问你问题。妈,你要对我说实话,不要留什么秘密。我真的是在办公务。” “呀,我儿子像个警察了。那妈就像个罪犯向你坦白了吧。你问你爸和景志虎有什么怨结。说起来,你会感到意外。其实,这个怨结都是你惹下的。” “因为我?”我的声音有些失控。“妈,你们有没有搞错,我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我以前从来就不认识景志虎这个人,而且他也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浩天民的儿子好不好?” “你别着急,听妈妈给你慢慢解释。景志虎和你爸爸原来曾经有过生意上的合作。都是做外贸的,有合作也有竞争。景志虎这个人原来是走黑道的,但娶了个好老婆。他老婆家是大企业,帮他们起了家。从此他蒸蒸日上干起了外贸。这个人心眼小,脾气坏了些,但特讲义气。你爸爸就是看上这一点才和他合作做过几次生意。这么多年他没害过你爸,咱家也很对得起他。所以,当他知道咱家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的时候,一定要和我们攀亲家。你爸推了几次没推掉。有一次在酒桌上你爸爸实在没办法就答应让你和他家女儿见个面,并约好两家人第二天见面。我们在酒桌上等了一个多小时,保姆才打电话过来说你留了一封信走掉了。你这头犟驴走了,让我和你爸爸背上了黑锅。景志虎死活说是我们家看不起它,玩他难看,不给他面子。我们怎么向人家解释都不听,他一甩袖子走掉了。从那以后不再和你爸爸合作,而且还坏了我们家两起生意,也算结下怨了吧。其实,你爸爸一直觉得挺愧疚的,也都没有和他计较什么。我不知道他又出什么事情了?惹官司了吗?” 我现在才明白那天景致开着那辆红色宝马车为什么能和我相遇。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我和景致是有缘还是无缘?我原本不想拿自己的爱情作为他们生意上的筹码和交易,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位如此喜欢的女孩竟是自己毫不留情拒绝过的对象。不用说,景致虎知道我的情况后肯定会拒绝我和景致的交往,而这一切,又能怨谁呢? 妈妈见我半天不说话,急了,“儿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是景致虎找你麻烦了吗?” “没有。”我保持着沉稳的声音,景致虎根本不知道我是你们的儿子。你放心好了。他只是有一点案子上的事情我们在调查。” “是她女儿的事情吗?” “好了妈,你也别问那么多了。我们继续遵守承诺,实习结束前我们仍不联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你们也多保重。”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进行得很快,眼圈的热度告诉我,那个闸门随时都要决堤。 “好吧,妈答应你。但你也必须要答应妈,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不想干警察了,或者有回来的想法,爸妈都能理解你。我们不会说什么的。你爸爸公司需要你。你还小,有选择的权利。知道吗?” “知道了。”我似乎没有了逞强的勇气,“妈,还有一件事情你要答应我。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不允许告诉我爸爸。可以吗?” “放心吧,妈答应你。”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必须要挂断手机了,否则,我今晚就可能回家去了。 其实景致根本没有发信息给我。挂断妈妈的电话,我开始寻找一个向秦晋圆谎的理由。刚刚调动神经细胞,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我几乎惊诧于这样奇妙的巧合——景致的名字。 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机上跳动,我的心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的声音仍是平淡,但比前些日子那种萎靡的状态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打扰你了吗?”她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约你出来坐坐吗?” “当然!”我兴奋着,“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蓝德咖啡吧,十五分钟后见。” 第七章 可以说的秘密 (中) 自从景晨出院后,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我揣想着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已经恢复到了她原来的玲珑本性。这个可爱的女孩,竟然不知道差一点我就成了她的宿命。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会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我甜蜜地幻想着那一刻的美丽出现,车已经到了蓝德咖啡的门口。熄火后,刚要下车,手机又响起来。我原以为是景致打来的,来不及看一眼就接通,“到门口了,请稍候。” “刚好,我也下楼了。”——是秦晋的声音。我窘迫地笑一下,“搞错了,我还以为是景致呢。” “见到了吗?” “还没。我刚到这里。” “那就改天再约吧。所里召开紧急会议,你来接我回去。这一会儿打不上车。” 没有别的选择。在启动车后,我拨通了景致地手机,告诉了她这个不巧的消息。 “刚好。”她说,“我这里堵车,还怕你等不及了呢。你赶紧回去开会吧,明天打电话再约。” 牵着一脉纤细的期盼,我启动了遗憾的回程。 秦晋一上车我便问他,“见到浩天民了吗?” “见到了。”秦晋说,“特亲和一个老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卑劣的事情呢?我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对了,我还告诉他我们所里也有一位姓浩的。” 我笑笑,“他怎么说?” “他说有时间请我们吃饭。都是冠冕堂皇的话。那么大老总,无缘无故凭什么请我们吃饭。说说罢了。” “也不一定。”我说,“也许人家是认真的。” “别搞笑了。除非你和他是亲戚。” “当儿子也好呀。”我装点着自己的笑,尽量保持着玩笑的表情。 “骨头也太软了些吧?”秦晋瞥着我,“见有钱人就叫爸爸。这样的人不适合做警察。奉劝你多补补钙。” “我也奉劝你一次,我听别人说这个浩天民人很正直。不会像景志虎说的那样会做出那样无耻的事情。别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了。” 秦晋点点头,“我相信你一次。这个调查到此为止。” 所有的民警都在等着我们两个人的到来。刚刚坐到椅子上,所长便开始了讲话:“刚到分局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现在传达一下会议精神。据有关部门侦察,发生在前一阶段的那起打砸抢事件,是境外‘三股势力’派遣人指挥的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骚乱事件。是境外反动势力在奥运会前准备发起恐怖袭击的一次预演。此次事件的策划者就是以前住在丝路花雨小区的买买提·依明。据有关部门掌握的情报,目前此人又潜回乌市,伺机在奥运会期间制造恐怖活动,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点燃一支烟,“长期以来,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境内外的恐怖势力为了达到分裂祖国,破坏稳定的目的,多次策划、组织了一系列爆炸、暗杀、纵火、投毒、袭击等暴力恐怖事件,严重危害了各族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和社会稳定。买买提·依明一伙人这次领命回来,肯定会给我们的火炬传递带来麻烦。如果在火炬传递之前不抓到他们,我们将面临一场空前的灾难。市局要求我们从今天开始停止一切休假,集中精力备战奥运安保——赵铁树,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全力以赴了,督晋督培训还参加吗?” “这么重要的问题,”耿所长撇着嘴,“去年你找借口推掉了,今年还想逃过吗?我告诉你,躲过和尚躲不过庙,早晚都要参加,除非你脱了这身警服。我就不明白了,参加培训是为你好,为什么就那么难?” “所长,案子还破不破了?”“和尚”摇头晃脑地问。 耿所长看着他,“不是废话吗?不破案子要我们干吗?我再提醒一次,干好自己的事儿。但要有轻重,不是特别重要的案子先缓一下。像和平桥社区那种砸窗子撬门的治安案件都先放一下,把精力放在奥运安保上。” 见没有人提问了,耿所长把烟溺灭,“现在我宣布一条命令。我们所的副所长余威同志调走以后,一直缺编一位副所长。经分局党委研究决定,任命孔梦龙同志为所里的代理副所长,暂时负责案件这一块儿。等到奥运会结束后再正式任命新的副所长。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景晨案件’专案组人员留下,其他人散会。” 我们的小组会议还没有开始,值班室电话打过来说有人找赵铁树。 “让他稍等一会儿。”所长刚说完,电话又响起来。 所长自己抓起电话,“我说了让他等一会儿——谁找我?好吧,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眼睛扫描着我们,“老虎出更了。景志虎,谁和我去接见一下?” 没有人愿意主动请缨。“怎么了?吓住了吗?案子不破,早晚都要面对人家,怕不是办法。秦晋、老孔,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他们刚走,会议室门被一位时尚的女孩敲开,“我找一下赵警官。” 我动了一点点脑筋,很快想起了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记者夏洛缇。 “是的,我叫夏洛缇。”她端庄地站在赵铁树跟前,“昨天刚学习完回来。赵警官,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手机。” “你搞错了。”赵铁树有些腼腆,“手机没追回。他已经把它卖到黑市上去了,没法再追回。只能按照物价局的折价赔偿给你。” “太可惜了!”夏洛缇惋惜着,“钱是小事情,关键是上面有我很多信息。我们当记者的需要这些资料。不过还是非常谢谢你。赵警官,我想给你做一个采访可以吗?” “免了吧。”赵铁树“嘿嘿”一笑,“这点小事情,不值一提。其实我们这位小兄弟也为你的案子帮了不少忙。” 我不知道赵铁树是为了讨好我还是为了转移自己的窘迫,用手指指我。 夏洛缇对这样一位实习的新警没有太多兴趣,只是说了声“谢谢”,算是给予了我崇高荣誉。 “赵警官,你这么精明能干,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事迹深藏不露呢?” “我们这里比我能耐的人多了。等一下秦警官回来,那才是真正的福尔摩斯。” 亚力森站起来。我猜想他是不想听赵铁树夸夸其谈。他刚走到门口,门被秦晋打开。 “刚好,”秦晋说,“所长叫你过去,‘老虎’要见你。” “这位就是秦警官吧?”夏洛缇追上来,“秦警官,我可以采访你一次吗?” 秦晋不得理她,“对不起,我有事。” 说完,头也不回走掉了。 会议室剩下我和赵铁树陪着那位大记者。 “赵警官,可以向你打听点事情吗?”夏洛缇在赵铁树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说吧。” “刚才我在你们值班室等你的时候,有几个人气呼呼地冲进来说找你们所长。有一个人说他叫景志虎,很夸张的愤怒,值班的民警拦都拦不住。他们为什么那么横呀?” “你要采访呢,还是聊天?”赵铁树笑眯眯的问。 “都不是,是好奇呗。随便问问。”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前段时间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绑架案,有人用手铐绑架了一位中学生女孩。景志虎就是这个女孩的爸爸。” “手铐绑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讲讲吗?”夏洛缇朝赵铁树跟前移了移位置。 我一直给赵铁树使眼色,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一急,直接冲夏洛缇说:“案子还没破呢,别问那么多了。” 赵铁树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只是随便聊聊。我们所里经常有记者来采访。” “真的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不做报道。”夏洛缇制造着浓轻松的氛围,“赵警官,我对你们警察一向很敬仰,你们的工作那么那么辛苦,还那么那么认真,我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准备在电视台申请搞一个‘警苑天地’的栏目,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多多支持。” 我想赵铁树已经进入了一个开满鲜花的世界。动容的讲述起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场面。 刚刚努力对他产生的一点好印象又付之东流。我不愿再听下去,站起来走了出来。 外面已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派出所院子里那张洁白的地毯,被纷沓成了一片模糊的沼泽地。雪仍在飘落,凄迷着霓虹的眼睛,像一群密密麻麻的白蝴蝶在月光下飞舞。城市喧嚣的声音被雪消融着,浓缩成了低沉的重音。 孑然一人走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我用感情丈量一下这个城市的距离,忽然觉得城市离我那么远那么远。像一介游走在乡间野地里的草根少年,孤单而又无助。那一刻,我忽然想给景致打一个电话。一刹那的触觉就很快“电”到了景致,她的电话应“电”而至。 “在干吗?”她问我,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可能是雪的原因。 “寻找春天呢。”我想起她说晚上见面的事情,“你呢?” “拥抱冬天。” “出来看看雪?” “蓝德咖啡。找一个靠窗子的位置等我。” 第七章 可以说的秘密(下) 猜想她还要一番粉黛娥眉,我不紧不慢朝蓝德咖啡走去。看到蓝德的霓虹时,景致的电话打过来,“到哪里了?”她问我。 “快到了。”我说,“稍安勿躁。” “蜗牛!”她恨恨地,“让我给你占位置。” 我不该挂断这个电话的。要不然,耿所长的电话就不可能打进来,要不然,我就不会听到那个刻不容缓的命令:“到会议室来,马上!”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蓝德咖啡”那几个跳跃的大字,愤恨地诅咒着这个倒霉的地方。蓝德咖啡,难道你是一座断桥吗? 我没有上去向景致解释的时间了,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在三楼靠窗子的包厢。”她声音甜得像一个甜筒,我还没来得及吃上,便辗转成泥了。 “不好意思,”像犯了错误的学生,我的声音怯怯的,“刚接到所长电话,让我马上回所里去,可能有紧急情况。” “这样呀——”她肯定放下了端在手里的杯子,我听到“咚”的一声响。 我想再给她解释,她已经先开口了,“没关系,有事你就回去忙吧。我们改天再约。” 像青丝看到岁月碾过的一根银发,心里酸酸的,涨涨的,沉沉的。“要不等一会忙完我打给你?” “不用了。”她说,“我等一会儿还有事。我有时间我打给你。” 我只能“也好”了。 派出所很安静。不是下雪的原因,这是下班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我郁结满腹烦闷走进会议室。 又是一个紧急会议。全所人都在,每个人脸上像贴了一张膏药。气氛有些异样,里面静得连我轻盈的脚步都在“咚咚”作响。在我坐稳椅子之后,不再有一个声音,一个动作。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冻成了僵直的葡萄。 所长不是。他的眼睛小,瞪着看我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两个混浊的小玻璃球。 “来了。”他很客气,看不出像要发脾气的样子。我刚放松地点一下头,他便给我制造出一团云雾,“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看了吗?” “没有。”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不看也好。”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本身就是新闻人物嘛。” 我越发感到莫名其妙。看到亚力森的时候,正向我暗示着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可能与我有某种联系,心里开始有些不祥之兆。 耿所长看了一下表,“时间到了。”他对坐在电视机跟前的一位民警说,“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新闻特写,画面上闪亮出现的是今天下午到过派出所的记者夏洛缇:“最近在我市和平桥某小区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手铐绑架案。犯罪分子用一副手铐将一位年仅15岁的中学生绑架在一个烂尾楼的地下停车场内长达18个小时。由于被手铐的铐环铐得太紧,造成该女生胳膊淤血,不得不进行了高位截肢手术。 “这次绑架事件对受害人及其家属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受害人的家属也对此案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受害者家属认为此案的进展速度过于缓慢,认为公安机关没有全力侦破此案。另据受害者家属提供的消息说,该案中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手铐正是该派出所一位民警丢失的。该情况已得到了和平桥派出所民警赵铁树和浩然的证实。据两位民警透露,该案已经入侦破的关键阶段,我公安机关已侦查出一条重要线索。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侦查当中,我们将和广大观众一起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情况。” 画面上虽然没出现景志虎的镜头,但画外音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响起:“我知道这幅手铐是哪一位民警的。这是一种严重的渎职行为。如果派出所不能尽早尽快侦破此案,抓到犯罪分子,我将依法行使公民的权利,将渎职者起诉到法庭。” 电视被关上后,会议室寂静得像一个空灵而又狭窄的山洞。所长的脸色变成了一张航拍罗布泊的照片。 我有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在所长还没有开口之前,我已经迸发:“这个记者简直就是一个无赖,我昨天根本就没有向她说过任何事情。而且,她对赵警官说她也只是好奇,问问情况,根本没说要采访。不信你可以问问赵警官。” 赵铁树却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觉得自己很冤枉是吗?”所长看着我满脸无辜的表情,“记者在采访我们赵警官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起初在。” “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一下我们的老同志?” 我知道他在含沙射影赵铁树,但我不想给这个见女人就嘴软的人留面子,“我提醒他了,他不听。” “你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亚力森突然向我发难,“你当时不也说案子没破吗?” 我不知道我说了那句话有什么错误。我不懂,真的不明白。原来他们派出所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到了关键时候全帮自己人。而我,只是一位“外来人口”,是一位不被重视不被兼容不被关照的走卒。 我想要发火的时候,被秦晋在腿上拍了一下,忍了忍,没再吱声。是的,我还必须要忍受,在没有撞破自己理智的防线,在没有突破忍耐的最大幅度,我还必须要用一张伪装的面孔来面对所长那张老脸。 “赵铁树,你当几年民警了?”所长逼向他,像响尾蛇的眼睛。 赵铁树始终低着头,答非所问,“这个丫头片子,她当时根本没说是采访。” “别人都有职业敏锐性,你当警察的,嗅觉跑哪里去了?没嗅觉总该有直觉吧。知道景志虎今天来干什么的吗?来质问我们手铐的事情。我们压都压不住,你们倒好,干脆釜底抽薪,全部告诉了人家。我问你,你在那里显摆什么?觉得还不够乱吗?” “手铐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景志虎就这么快知道了?是不是我们所里出了内奸?” “和尚”的问话并没有改变所长的发怒方向:“赵铁树,你当着全所人的面说说,你怎么给人家舆论一个交代。那位记者刚才说了,她将和广大观众一起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情况。” 赵铁树已经变成了一只冻僵的鸭子,肢体僵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所长看上去火气泄得差不多了,说话的语调不再那么尖锐:“我今天原本不想发火,但我发了。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我们所发生这样摸不到鼻梁骨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了,所里一点点儿事情,我们自己人都还不知道,外面的人就早早知道了。你们说这是一种什么怪现象?到底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究的问题。 “作为一名民警,我们时刻要有保密意识。决不能对什么事情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我们办理的有些案子不是要对群众保密,是怕在没有结果之前说出去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可能会引起社会恐慌,造成负面影响,给我们的工作造成被动的局面。所以,在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我们尽量避免和媒体正面接触。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会为社会澄清事实的,但绝不是某个民警去解决的事情。” “妈的,景志虎这招也够狠的。”“和尚”骂道,“这不是给我们上眼药吗?” “我们不能埋怨人家,我们要学会换位思考。假如是我自己的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不一样急眼吗?事情发生了,影响造出去了。现在全市乃至全疆都在关注这个案子,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清楚。” 会议刚刚散去,火药味却在聚集。离开会议室的一刹那我就看到了赵铁树和孔梦龙那对峙的眼神。还没等我走到楼下,激烈的争吵已经响彻了这个小小的院落。我知道这场“世纪之战”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借用了今天这跟导火线而已。对于孔梦龙来说,在赵铁树落井之后,这是他搬起石头的最好机会。对于赵铁树而言,这也是一个排泄郁愤的合适理由,在人员还没有全部离开之前,这种撞击还不可能上升到“武力冲突”。闹闹吧,就当是在公园里散散步。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接任何人的电话,包括景致。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晃动得有些眩晕的样子,我还是没有避开怜香惜玉的心情。 “还没有开完会吗?”她问我。 “完了。” “现在有时间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 “你心情不好?”她第一次发出女性温柔的声音,像纱,轻轻触摸着干燥的脸。 “有些吧,”我说,“被人用舌头捅了一刀。” 她笑一下,这是景晨事件以来我第一听到她的笑。“捅到你脸上了吗?” 我有些反胃,“我讨厌警察这个职业!”我是吼出来的声音。她可能被我吓坏了,半天没反应,我可以看到那双惊愕的眼睛。 “没什么奇怪的。”我平淡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关于案子上的事情,以后你和秦警官联系。” “刚决定吗?”她问。 “也许不是。”我没有骗她,在我遭遇这个“新闻事件”后,走出会议室,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在想妈妈的那些话,和家屋后的那个花园。 “你不后悔吗?” “我还没有遇到过后悔的事情。” “我妹妹给我说了一个情况,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说了,你可以直接和秦警官联系。” “算我看走眼了。原来以为你是一位很有正义感很负责任很有性格的一位警官,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冷笑一声,“我本来就不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只是一位在这里实习的准警察。” “可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确定你是一位警察,真正的警察。” “你看走眼了。” “没有!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你那么自信?” “我不告诉你。而且,我不愿对一位没有方向感的男人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如果你真不想当警察了,我将在你的生活里消失。” “我不苛求没有缘分的情分。” “你是个懦夫!”骂完,她挂断了手机。 一阵心痛之后,那个可恨的手机便疯狂地飞进了墙角那一堆厚厚的积雪里面去了。 第八章 举例说明 (上) 在一个晚上疯狂的网上游戏后,我决定在某一天结束这种吃泡面、睡桌子,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周末假期的罹难生活。 似乎还有什么期盼。在离开的那一刻还没有到来之前,我的“决定”和“某一天”似乎在发生着激烈的冲突。我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着等待什么? ——也许是害怕见到爸爸妈妈时的惭愧。 当我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和爸爸妈妈做出赌注的那一刻,当我跨上那辆和我如影相随的山地车时,当我驰出那片幽静的别墅群时,我完全变成了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为了自己的天空勇往直前。那一刻,我没想过再回首,也根本没有预测到会有今天这个艰难而又痛苦的抉择。 他们应该是理解我的。每个人年轻时都有冲动的时候,都有脆弱的时候。爸爸妈妈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现在的后悔不可能是他们看不起我的理由,只会使他们觉得这个儿子经历了一场磨砺后变得聪明了灵活了,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也是他们的夙愿。所以,我没有惭愧的理由。 ——也许是等待一个告别仪式。毕竟,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没有激情也有感情。这样悄无声的离去不是我的作风。但我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回到派出所。期待着那几个或许能让我追忆一下的人能来和我道个别,就这点小小的要求竟让我等了三天三夜。这群麻木不仁的人,在我三天苦难的岁月里,竟然没有收到他们一个问候或者探望。他们加强了我离开的决心。 那么我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了。决心就在这一刻定格。 我收拾完东西,准备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我很快想起了那个最短的科幻小说——当地球上最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他的房间的时候,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不管他是不是外星人,劝说是肯定没有效果的。这种执拗的性格是我妈妈培养出来的,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任何说服都是徒劳无功的。开门,是想看看这个造访者是谁。 亚力森眯着眼站在门口。 “手机怎么老关机?”他问。 “下地狱了。”我说,“它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亚力森一笑,“今天有事吗?——肯定没有!陪我去一趟胡杨林好吗?” 他倚在门口,不进不退,逼着我的眼睛。 算是一个告别仪式吧,我同意了他的建议。 出城20公里,我们单车出行。 天气写意心情。虽然有太阳,但很多云,总是遮遮掩掩。其实大自然是最优秀的写实主义者,“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此时,它用冷酷的表情来排遣内心的郁愤。 爬过一道山梁,我看到了那片胡杨林。天山脚下,戈壁深处,一片孤苦伶仃的林地,干瘪瘪地矗立着一棵棵胡杨树。亚力森抱着相机,不停地选择着不同角度贪婪地描述着这一群桀骜的生命。我伫立在那里,感受着岁月雕刻在它们身上的年轮。冬季的寒冷似乎已经抹煞掉了这群胡杨那坚强的生命,孤傲中带着凄冷,顽强中含着辛酸。我对它们的敬仰中也带着怜悯。 “有感觉吗?”亚力森终于可以和我说上话了,“现在不是看胡杨的季节。到深秋季节再来,那时满树嫩黄,满目金光,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现在也有呀。”我说,“感觉它们和我一样任性。” “那样的话,这些生命可就糟踏了。”他笑着,“它们不是任性,是韧性。你知道的那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胡杨。” “有故事吗?”我笑着问他。 “有。我的每一幅照片都是一个故事。”亚力森看着我,“今天让你来帮我的,不是看风景的。” “怎么帮?”我问。 “帮助给我的摄影作品配上诗,可以吗?” “有些勉为其难。”我抱着一棵胡杨,用感情丈量它的年轮,“我又不是诗人。” “我看到过你发表的文章了。多少钱一斤?我出高价。” “看来我有些被你说服了。不过有个条件,把你那个虎皮剑兰的传奇故事讲给我。” “成交!到时候一手交诗一口交传奇。” “为什么不是今天?” “对不住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胡杨。你现在有灵感了?” “对不起,我现在满脑子是树枝。” 他被我逗得笑了起来。 “该回去了。”他说。“我相信今天会很有收获。对吗?” 我会心地笑笑,“也许吧。” “还生我前几天在会上不给你面子的气吗?” “忘了。”我笑笑。其实,当他站在我门口的时候,我已经甩掉了那个不愉快的记忆。 “以后你会明白的。”说完,他突然一声大叫,“快看——” 抬起头,那轮太阳已经退色成妈妈煎熟的那个圆圆的荷包蛋,露着嫩黄嫩黄的蛋心,然后被那座矮矮的山丘一口吞掉。 回到市里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 我上楼后惊讶地看见孔梦龙正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一阵受惊若狂的手忙脚乱后,我把他请进了房间。 他巡视了一遍我的房间,眯着的小眼睛最后定格在我装好的箱包,“有想法了?” 我还猜不出这个不速之客目的,只能顺应着他,“对于你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位可有可无的编外人员,想法只能保留。” “看样子是下定决心了?”他挤眉弄眼地笑着。 “人生本来就是旅行。走一程,看一程。” “文人就是不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唉,其实警察有什么好的。记不记得你刚到派出所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过,警察这个职业很辛苦,也不一定有前途。而且,当警察必须要经过几个时期,兴奋期、迷惘期、萎靡期、退缩起、麻木期,最后才是适应期。你还年轻,选择离开是明智的。” 他仰靠在沙发上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他此番光顾的含义。我婉转地一笑,“我已经犯了很多愚蠢的错误了。” “年轻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不要去想这些。你看,你这说走就走了,以后找你帮忙都难了。”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我随叫随到。” “那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呢?”他忽然坐直了身子,“不过,现在有个忙正需要你帮助一下。咳,其实也不是我的事儿。” “说吧。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就喜欢你的这种爽快的个性。”他拍一下我的肩膀,让我觉得有些悚然。 “浩然,你也快走了,我想推心置腹和你谈一次。想听听你对派出所民警的看法。” “是官方还是个人?” 他隐晦地笑笑,“纯属私下交流,别想那么多。” “你想知道谁呢?” 我猜想是赵铁树,可等他说出来后,我有些意外,“亚力森。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用说吗?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人品一流,作风一流,工作一流。家庭条件却不入流。” “我说吧,你看人够毒的。”他竖着大拇指,“亚力森家的情况你很清楚了,上有老,下有小,爱人又没工作,全家人靠他那点工资支撑着。明年又面临着退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我真为他发愁。” 我没说话,是因为心里在泛酸。 “所以,我想在你临走前能帮帮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怎么帮呢?” “我们所里不是有一个副所长空缺吗?像亚力森这样的情况,如果能当上副所长,按照政策规定,他还可以多干几年,至少在退休时可以多拿些退休金,找一个轻松而且有职务的工作,也算是一个圆满的归宿了。但是亚力森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爱面子,讲风格。他自己肯定不会和人去争名夺利。你让他去争所长的位置,那比登天还难。只有我们帮助推他一把,或许才有可能。” “不是已经宣布你代理副所长了吗?” “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和我装糊涂?我只是个代理,早晚都会被摘下来。只是现在你们社区出了一些问题,要不,这个代理副所长的位置能轮到我吗?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多深的水自己不知道吗?我要是当副所长了,赵铁树就第一个不服我。在和平桥,除了秦晋没有人能和亚力森争这个位置。你等着吧,案子只要一破,两个人就摆脱了目前的阴影,副所长的位置非秦即亚,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既然是他们两个人,那就没必要再谈帮谁不帮谁。”我说,“不管花落谁家都属自然。”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可现在有些人太复杂,做事让人看不惯。我不想让亚力森这样的老实人吃亏。” 我迷惘地盯着他那双郁悒的眼睛。 “你看不出来有人在陷害亚力森吗?”他的胳膊螳臂一样撑着脸。 我摇摇头,“谁?”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写文章的,应该观察生活很细腻才对。不过你还年轻,没看出来也属正常。我提醒你一点你就会有所察觉,你不觉得自从所里要选一位副所长的消息出来后,亚力森和秦晋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吗?” 他折折叠叠的话让我坠入云雾。 他狡黠地笑笑,“可以理解。毕竟你不知道他们以前的情况,看上去两个人一个抓社区,一个抓案件,配合得天衣无缝,小区治理得也井然有序。其实,你不知道,秦晋这个人是很会打小算盘的人。为什么平时什么好处都让给亚力森?他不想要吗?两人一个社区,好处都给了一个人,另外一个没有想法吗?有!这个想法就是去名得利。现在有了竞聘副所长的机会,秦晋等的就是这一天。” “我觉得秦警官不是那样的人。”凭我的感性认知,我断定我的判断没错,并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他为了争这个副所长,他就不会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你恰恰说对了。他女朋友就是看到他竞争不过亚力森,觉得他无能才和他分的手。而不是因为他不去竞争这个副所长才和他分的手。” 我还是对他的话表示出了怀疑。 “给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我的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他呷了一口水,“到派出所后,你应该听说过亚力森和赵铁树以前争过副所长的事情吧?” “他们两人的事情与秦晋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不知道当时秦晋和你一样是刚来的新警,赵铁树在带教他。其实赵铁树没戏是全所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这人除了饭量非常优秀外,一无是处。说话蛮横,品质又差。他和亚力森一个管区,工作几乎全是亚力森干的,他倒捞了一大堆好处,所里没人看得惯他的。大家当时认定的副所长就是亚力森,就在关键时候,一封匿名信将亚力森告到纪检委。虽然都是些子乌虚有的事情,可调查完了,副所长也定了余威。可惜了亚力森,一耽误就是这么多年。” 孔梦龙的感伤触动着我。其实,对亚力森的同情从上次古丽说了以后就在心里埋了下来。即使这样,我也不敢去想象那个写匿名信的人是秦晋。毕竟那是他还是一名新警,离副所长的位置还那么远那么远。 “实际上,写匿名信的人就是秦晋!”孔梦龙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我激烈地反应着,甚至怀疑这是孔梦龙的恶意行为。 “其实我也不相信。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本来那个副所长的事情与他不沾边儿。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不齿的事情呢?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帮助赵铁树。我说过,那时赵铁树是他的带教。” 我沉思了半天,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我不得而知。从内心深处,我仍不愿相信那封匿名信是秦晋所为。但,事实会是什么样子呢?到底是谁写了那封陷害亚力森的匿名信呢?我如坠云雾。 “虽然时过境迁了,但秦晋仍然没有甚至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亚力森的排挤。” “你是说秦晋这次又故技重演了?” 孔梦龙摆摆手,“那样浮浅的游戏对于干了这么多年刑警的秦晋来说已经是小游戏了。这次,他玩的是大的。” “怎么个玩法?” “你没觉得前些日子那副手铐有些问题吗?”孔梦龙一脸的神秘。 “绑架景晨的那副吗?” “你看出来了?” 我摇头,“我不明白。” “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明摆着的两个疑点:秦晋的手铐为什么会在亚力森的抽屉里?亚力森的手铐为什么会不翼而飞到犯罪分子手里?你觉得只是巧合吗?” “你不会怀疑是秦晋偷梁换柱将亚力森的手铐拿去给犯罪分子用了吧?”我不住地摇着头,“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孔梦龙含蓄地笑,“你别小看了秦晋。前面不是有那样的例子吗?你们看出来他们两个最近有些隔阂吗?” 我想起了那天两个人在会议室的表情。但我仍半信半疑这件事情,也许是我根本不能接受。“当一个副所长对秦晋那么重要吗?他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吗?” 孔梦龙活动着脖子,“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失去了,他就会更加疯狂地想捞回来。我也希望自己的战友是纯洁的高尚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现实是,有些人就在制造麻烦。如果我们这次不帮亚力森,就会让有些小人的阴谋得逞。善良的亚力森将永远失去这样的机会。” “我们怎么帮他?”我一筹莫展,其实是心乱如麻。 “以牙还牙!”孔梦龙煞费心机地用了前面那么长的前缀,终于过渡到了实质性的内容,“写一封匿名信告秦晋。” 平心而论,孔梦龙那些憋足的理由根本不足以说服我。我本来就对他前面的话半信半疑,现在更确定了他别有用心。但是,那封匿名信到底是谁写的?亚力森的手铐为什么会丢掉?秦晋的手铐又是怎样跑到了亚力森的抽屉里?孔梦龙今天让我写匿名信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这封匿名信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是真的要帮亚力森吗?这一连串问题蟒蛇一样缠绕着我,箍得我透不过气来。 “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孔梦龙的笑春风一样料峭,“呵呵,你想多了吧?离开了公安系统,一封匿名信即使查出来对你以后的前程也一点影响都没有。在你走之前帮帮亚力森,也算我们做了一件好事。” “我说过要离开了吗?”我的眼睛秋风一样扫过他的脸,“你怎么确定我要离开了呢?” “这么多天你没去上班。东西不是也准备好了吗?”轮到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冷冷一笑,“我整理一下东西不行吗?” “是吗?”孔梦龙干笑着,有些坐不住了,“那好那好。其实我们都希望你能留下来。没情绪就好,打理好心情,好好上班。” 说着,站了起来,“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走到门口又折过身来,“兄弟,今天咱俩算是拉拉家常,我们的谈话内容要绝对保密。我是相信你才对你说这么多。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谈话内容说出去,否则,对我们谁都不好。知道吗?” “放心吧。”我轻描淡写地看着他,“我不是那样的小人。” “呵呵,那就好。”皮笑肉不笑着开门走掉了。 第八章 举例说明 (中) 第二天上班后,我被所长“传唤”到了办公室。 “是不是觉得我们会找你谈话,或者挽留你?”所长冰冷的眼神触摸着我的脸。 “我来道歉的。”我想冲他笑一下,但被他冷酷的眼睛逼得面容僵直。 “你可以选择离开。”他开始点烟,“那样,或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我选择了那幅胡杨,比那张脸丰富多彩。 “我接受批评。”我努力地笑一下,“我需要完成我的实习。” “不是批评,”他根本没在乎我那个价值连城的笑脸,“是处分!” 我默不作声。 “怎么了?不能接受吗?”他的眼睛里有毒液。 见我不回答,他锋芒的声音有些缓和,“一个男子汉,如果连一点委屈都承受不了,连一点挫折都经受不住,我根本不相信他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如果你准备好去做一名警察,就必须要做好面对误解、侮辱、挫折甚至牺牲的准备;必须要有承受困难、失望和痛苦的勇气;必须要有奉献、服从和敬业的品质。如果做不到这些,当你退出警察队伍时,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惋惜,最多会在某个时候想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点点头,“明白了,所长,谢谢你。”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经过这几天的磨砺,你跋涉出了那片沼泽地。不管以后你会不会当警察,这一次对你人生旅程都是一个历练。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干好自己的事儿。我相信没有看错你。今天写一份检查,明天早上的晨会上在全警面前做检查。有问题吗?” “没有。” “那好,回去工作。” 我刚要出门。“等等——”他把我叫回来。把台历上的一页纸撕给我,“给这个号码回个电话,已经无数次打过来电话问你情况。” 我猜不出这是谁的号码。回到办公室向秦晋打个招呼后便急不可待地坐下来拨通了那个号码,里面传来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你留下来了?” 我突然有一种委屈的感觉,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除了“嗯”一声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晚上下班后有时间吗?”景致问我。 “不确定,”我低沉的声音,“也许有。” “九点钟,我在蓝德咖啡等你。你的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呀?” “丢了。”我自己都在暗笑这个圆谎的理由。 “当警察的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保护别人?”她俏皮地笑着。“好了我要出去了。”说完,逃也似的说声“Bye”挂断了电话。 抬起头,秦晋正冲我笑着,“你差一点中断了我们的线索。”突然觉得他的笑有些牵强。 “她没来找过你吗?”我佯装平淡的样子。 “人家只认你。心理学上,这叫安全性依恋。”(后来我才知道,安全性依恋是婴儿的一种依恋类型,大骇。) “案子有进展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秦晋像被戳了一下伤疤,脸上本来就不太丰富的笑戛然而止,“没有。像一潭死水淤积到了这里。” “手铐的线索呢?有突破吗?” “不会有的。本来就是一个死胡同。” 真是遇到鬼吹灯了。这些魑魅魍魉藏得深深的,一点鬼脸都露不出来。“为什么总有这么多谜团。所里的,外面的,都像一团云雾。” “所里这些恩恩怨怨你就不要管了,都是小事情。” “你知道亚力森警官当年选副所长时被人用匿名信告的事情吗?”我盯着他。 他略显异样,“知道些。都是些陈年旧事,谁又在给你饶舌?” “很多人都这样说。”我故意说,“那个写匿名信的小人到底是谁呀?把亚力森害的。” 他不再看我,淡淡说了句,“不知道。” 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要么是他深藏不露,要么是我一叶障目,否则,我无法解释一个做过违心事的人那样淡定从容。 现在看来,这个谜底或许会像那副手铐一样,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腐朽才能浮出水面。 “去景晨学校调查过了吗?”秦晋问我,像是不知道我这几天的情绪一样。 “没有。”我说,“我现在去吧。” “不用了。”他说,“赵铁树前两天已经去过了。” “哦?”我有些惭愧,“发现情况了吗?” “据景晨的同学说,景晨平时很爱打游戏。出事前,对一部叫做《苏三起解》的游戏很着迷。” 《苏三起解》?这么熟悉的名字!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半天,我才忽然想起我的一位同学曾经给我发过这部游戏,但我还没来得及解压安装。 “我知道这部游戏的,但我没玩过。” “所以近期你的工作就是和赵铁树一起关注网吧,关注这部游戏。” “为什么是赵铁树?”我不想再隐晦对他的反感。“亚力森呢?” “亚力森被安排了另外的任务。近期我们会很少见到他。”他抬起头看我,“还在为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呢?” “不是事情,是人品。”我烦烦地说。 “那你就误解赵铁树了,他人品不坏。” “看不出来。”我说。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赵铁树这个人嘴巴碎了些,但绝对没有害人之心,而且工作极其认真努力。他最看不惯的是没有责任心的人。当你知道了他个人过去的一些事情后,就不会觉得他的这些毛病是什么缺点了。” “见女人就心悸气短,能不是缺点吗?” “你错了。其实赵铁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已经离了婚的那个妻子。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的同学,结婚后也很幸福。但是由于赵铁树工作认真负责,经常加班,所以总照顾不上她。他妻子临近分娩的时候,他还在为一个案子奔波。结果他妻子在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到医院后孩子就给丢了,而且,从此再也不能在怀孕了。出院后,他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到妻子的原谅的,就含着眼泪在离婚书上签了字。从那时起,赵铁树再没有结过婚,一直单身到现在。他对女人的那种关爱和怜悯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私心杂念的。知道他的人都能理解他,所以,也请你能理解他。” 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酸涩?怜悯?惆怅?愧疚还是遗憾?但不管怎样,从今天起,我必须改变对这个痴情男人的看法,而且,是彻底的改变。 我们社区有三家网吧。我和赵铁树计划先从意念网吧查起。 意念网吧并不是很大,按照以往检查网吧的经验,四十分钟我们就可以排查一遍。昏暗的光线下各具情态的网民如醉如痴进行着自得其乐的游戏和聊天,“噼噼啪啪”的键盘声和唏嘘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大都习惯了我们的检查。当我们走到跟前亮明身份时,他们习惯性地用一只手掏出身份证朝桌子上一扔,目不斜视地盯着显示器。等我们核对完毕,他们背手接过身份证,顺手又装进口袋,动作简单直接而又专业。 我总习惯性地看一眼他们显示器上进行的游戏,大部分游戏都是我玩剩下的“棋子”。我对游戏的着迷是从高中时代开始的,妈妈说我完全可以和游戏结婚。但有一点是得到妈妈肯定的,在学习和工作时,我很快能把他们束之高阁。爸爸说这是伟人才能做到的,看来,他没看错人。 我们对所有上网的女士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当看到那位坐在墙角正兴趣盎然的女士时,我优先给予了她“关照”。看上去30岁的年龄,一头蓬松的头发,一脸陶醉的表情。一只手操纵着鼠标,一只手操纵着键盘,嘴上叼着一根长长的烟。 “我们是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依法履行检查,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她瞥我一眼,又转过脸去盯着屏幕,一只手把那只烟放下,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扔到桌子上。 我拿起身份证核对完毕,确定是她本人后递给她。她用大多数网民都习惯性的苏秦背剑方式接过证件,迅速装进口袋,两眼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游戏。 看上去这是一款新游戏,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问她:“这个游戏叫什么?” “警察也管这个吗?” “没有,”我说,“只是感兴趣,我也是游戏迷。” “《苏三起解》。”她随口说道。 我立即警觉起来。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只顾自娱自乐着。在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扫描到了屏幕角上显示的那个注册网名:“会开玩笑的猫”。 我没有忘记今晚和景致的那个约会,八点半的时候我向赵铁树请了假,从网吧走了出来,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蓝德咖啡。 第八章 举例说明 (下) 我选择一个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拉开轻纱的帷幔,享受着城市夜色里的另一种风情。霓虹点燃着激情与暧昧,酒精唇彩交相辉映,浓缩成高纬度的畅想,疯狂地颠覆着白昼那种伪装的生活。明灭相间的角落,污垢在夜色里绽放。或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或鸡鸣狗盗苟且偷生。这个花花世界,为什么总有人制造着罪孽。 九点四十分的时候,景致还没有出现。我终于忍不住了,到吧台用他们的电话拨通了景致手机。 “你在哪里?”她问我? “蓝德咖啡。”我说,“我已经等了四十分钟了。一直在靠窗子的位置等你。” “这样呀。”她懊悔的语气,“真是不巧。我没想到你去那么早。怕你找不到我,我一直在门口的位置上等你。九点半的时候还没看到你,我以为你又有事情,就自己走了。” 我哭笑不得,“是不巧。也许是好事多磨吧。” “什么好事?”她“嘻嘻”笑着。 信口开河的一句话,我不想去解释,敷衍地笑笑,“喝咖啡的好事呀。” “不是吧?”她慢悠悠地说,“只怕是另有好事吧?” “什么好事?”我问她。 “想知道吗?” 我不想站在这里和她游戏,“不想。我挂了哦?” “那你别后悔。”她肯定在噘嘴吧,声音怪怪的。“白捡便宜有些人都不只到珍惜,此人属猪。” “撒蹄就跑,张口就咬,此人属狗。” “好了,不和你闹了。别占用人家电话。现在,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向吧台的服务生出示你的身份证,她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完,她挂了电话。 我只得向服务生出示了我的身份证。 服务生嫣然一笑,“你是警察,对吗?” 我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漂亮的女生说,让你收到礼物后马上给她打个电话。说着,从吧台下取出一个包装着的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款手机,崭新。 “那位漂亮的女生说里面有卡,让你打开后安上给她打电话。” 我只得拨通了景致的手机。 她笑着,“警察也有让老百姓查身份证的时候吗?什么感觉?” 我啼笑皆非。 “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吧?想想你们平时查人家身份证时的样子,是不是挺神气鹰扬的?我给你一次换位思考的机会。咯咯。” 我“咬牙切齿”地说:“算你狠!但我告诉你,我们警察是不接受贿赂的。” “想的美!谁贿赂你了。我是借你用的,别想不还我,损坏照价赔偿。” “我明天就还你。” “可以呀。”她在大笑,“到海南去找我吧。” “你要出去了?” “嗯。”她晴朗地笑着,“爸爸带我和妹妹去海南。先到上海,然后再去香港、澳门、鼓浪屿。要几个月呢。” 我有些怅然,“看来我必须要履行不平等条约了。” “没那么便宜。”她说,“有个条件,你必须做到我才能把条约修改了。” “说说,看能不能通过我的表决。” “很容易做到。我要求你经常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就可以免除偿还。附加条款:每周至少打三次。” “有那么多话说吗?” “你不想知道海角天涯的传说吗?不想看看鼓浪屿的绿岛多美吗?不想看看维多利亚海港的游轮多大吗?还有,你每天有那么多警察故事,不想讲给我听吗?” “我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听你妹妹说的什么。” “我以为你都忘记了,像个合格的警察。”突然压低了声音,“等一下,我爸爸回来了。我到楼上再给你打过去。” 两分钟她又打过来,“对不起哦,警察不计较这些对不?” “你爸爸对你很严厉吗?”我问。 “不是——”她欲言又止,“妹妹出事后他心情一直不好。现在我告诉你那天我妹妹说什么了。她说,和那位网友打游戏时认识认的,她们打的一款游戏名字叫《苏三起解》。” 我有些失望,但不愿打断她。 “她说,那个网友注册的网名叫‘会开玩笑的猫’……” “什么!”我几乎在一刹那浓缩成了一杯滚烫的咖啡,“是叫‘会开玩笑的猫’吗?” “是呀,你知道她吗?这个消息很重要吗?” 我已经没有时间向她解释了,“以后告诉你。”说完,我便挂断了手机,跑出来给赵铁树打通了电话。 “赵警官,你还在网吧吗?” “是。刚来到缘一网吧。你约会完了吗?” “现在我们去‘意念网吧’。”我一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有重要情况,越快越好!” 赶到的时候,赵铁树已经在网吧门口等我。我一边朝里面冲,一面说道,“刚才我查的一个女人,有情况。” 等我冲进里面的时候,才傻了眼——那个女的已经消失,取代她坐在座位上的是一个“游戏少年”。 “刚那个女人呢?”我问那个小伙。 “什么女人?”他头都懒得抬起来,“我来的时候着位置就是空的。” 吧台服务生说他们也没注意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向赵铁树说明了情况后,他说:“不用着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随后,我们调出了那个女人的视频录像。“这个女的,如果下次出现在网吧,随时通知我们。知道了吗?” 服务生点点头。然后我记下了那个女人登记的身份证信息,回了到派出所。 通过信息查询系统,我很快查到了她的相关信息:史碧霄,女,离异。1978年5月出生,身高1﹒65米,云南大理人,酒店经理。 我忽然有些失望——她的这些信息和景晨说的那个绑架她的女人有很大差异。难道是两个人一起做的案子吗? 带着迷惑,我把她的信息打印出来给赵铁树看。赵铁树带着我把那份带照片信息表发给了几家网吧,请求她们协查。 做完这些后,我们才结束今天的行动。 一阵冰冷的夜风吹来,我瑟缩的打几个冷颤。抬起头看到天上散落的几颗明亮的星,眨着寒寒的眼睛。车辆仍川流不息地游动,路灯却疲惫地闹着情绪。 我想起了景致。突然很想给她打个电话。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午夜2点钟了。她肯定在甜美的梦境,也许正梦着我。我看到了她嘴角正挂着笑,像那弯月一样美丽迷人。 第九章 加一定律(上) 沐浴着喷薄而出的阳光呼出的第一缕清爽空气,我蜕变成一只蝴蝶,张开双臂,舒展得像要飞。 关机的声音提醒我,景致应该乘着彩霞飞上了蓝天。明朗的天气,肯定是一个愉快的旅程。我把这个祝福当作太阳,伴她一路同行。 晨会后,我向秦晋报告了昨晚的事情。 “终于开始露头了。”不知道是感伤还是激动,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捉摸。 “是不是很快就能破案了?”我有些兴奋。 秦晋笑一笑,“这个情况也只是我们发现了冰山一角,千万不能一叶障目,这个案子不会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着,他又把史碧霄的信息看了一遍,“又是流动人口。”然后拿起电话,“内勤,请帮我核查一个叫史碧霄的人来本市的情况。” 半分钟后挂上电话,“漏网之鱼。没办暂住证,没有出租房屋信息和常住人口信息。” “宾馆会不会有登记?”我提醒他。 “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他说,“这个没关系,我有同学在指挥中心,我让他帮我查一下住宿登记里有没有这个人。” “要不要网上通缉?” 秦晋摇摇头,“不行。我们现在没有掌握确切证据,只是怀疑。决不能鲁莽行事。” “据昨晚的情况看,她可能已经闻风而逃了。” “没关系。我们现在抓住了她一条狐狸尾巴。她不是在网上注册了游戏名字了吗?通过技术部门,只要她再上网,我们就可以查出来她的踪迹。” “我昨晚回去也试着注册那个游戏想登陆,结果竟然一直没有注册上。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请教一下给你发游戏的人,他肯定知道。”秦晋说。 “打电话了,我的那位同学一直关机。” “你和赵铁树这几天就盯着网吧,我去请求技术部门给予支持。对了,游戏的事情你不要忘记了,一定要想办法登录上去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说完,装上史碧霄的信息,夹着包出去了。 我来到赵铁树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咿咿呀呀打着电话。我想退出去,他示意我坐下,然后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断。 “郝帅,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当然,这么帅气的名字。” “我把他安插到社区了,让他给我找到那个指使他的人。” “靠谱吗?”我有些质疑这个人的可信度。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凭这一点,就值得信任。他只是一不小心失了足,陷得不深,拉一把就出来了。通过居委会和街道办,我为他家争取了困难补助,帮他妈妈办了医疗保险,他还能不立地成佛吗?” “服了你。”我是真诚的赞扬,赵铁树却觉得我是和他开玩笑。“别逗了。这点事情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要有个儿子的话也这么大了吧?”看到赵铁树脸色的骤变,我意识到了这句玩笑的唐突和残酷。 我刚想要给他道歉,他笑一下,“确实。我就觉得他像我的儿子一样。真的没想着利用他,小伙子自己找到我说想改邪归正,我就帮了他一把。这也算是警民共建吧。” 我应该洗濯自己的灵魂。我曾经用怎样狭隘的眼光去读一个人,看到一个人的优点时就忽略了他的缺点;讨厌一个人的缺点时,再也看不到他的优点。 “秦晋呢?”他问我。 “去找他同学帮忙协查史碧霄了。”我说,“让我们继续去守株待兔。” 赵铁树抓起帽子立即站起来,“走!先去德意网吧。” 刚要出门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赵铁树接通后把话筒递给我,“亚力森,找你的。” 我猜想他肯定有什么急事,不然不会把电话打到这里。 “忙吗?”他问我。 “忙。”我懊恼着,“刚浮出一条线索又石沉大海。” “能抽出一点时间帮我个忙吗?”他很低沉的声音。 “肯定能!” “昨天晚上我爸爸心肌梗塞住院了,现在已经报病危了,古丽说可能过不了今天。我实在没有办法脱身,如果你能抽出时间的话,去医院替我照看一下。求一下医生想想办法一定让我爸爸能坚持过今天晚上,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看他最后一眼。拜托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噎。 “放心吧,我中午过去。” 挂上电话,赵铁树歪着头问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问我们忙不忙。”我装出随意的样子,但还是没有避开他对亚力森的一通唠叨。我只能装着路上的喧嚣湮没了耳膜,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却听得很清楚。 又是亚力森,“浩然,忘了告诉你,这件事情谁也别告诉,别让所里的其他人知道了。” “明白。”我说,“你放心好了。” 他这才又挂了电话。 下班前,我们拖着失望的脚步回到派出所的时候,秦晋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在宾馆登记。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她住在亲戚家,二是她可能潜伏在洗浴中心。”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已经回云南去了。”赵铁树说。 “要不到云南去找她,或者,请求云南警方协助?”我突发灵感。 秦晋摇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犯罪嫌疑人,凭什么求人家协助?再说了,奥运安保工作已经开始,哪能抽出人专程去云南调查一个不确定的线索。” 看来这条线索到此又该告一个段落了。侦破案子有时就像孩童捉迷藏,总给你若隐若现的感觉。你离他远时,他离你很近;你离他近时,他又跑得很远,甚至无影无踪,或者根本就是水底那盘月,看到它的端倪,伸手去碰的时候,却又支离破碎。 这个奇怪的女人就像昙花一现的魅影,消失得离奇而又神秘。 赵铁树走后,我对秦晋说:“今天下午我能不能请半天假?有点状况。” 秦晋贼溜溜地看着我,“亚力森的事?” “不是。”我摆出放大的姿势,“有同学来找我。” “那好。我下午刚好没事,开车陪你们转悠去。” “不不,”我忙说,“你这么忙就不劳你大驾了。再说了,是位女同学。” 他狡黠一笑,“刚好,我给那个女孩当保镖。” 看来我是隐瞒不住他了。“实话实说了吧,是亚力森家的事情。他爸爸病危了,可能活不过今天,他让我代他去照看一下。不想让别人知道。” 秦晋沉默半天,“我就知道是他家可能有事情了。奇怪得很,只要他一有任务,家里准有些事情发生。走吧——”说着站起来。 “你也去吗?” “我用老爷车送你总可以吧。” 刚要出门,赵铁树又进来,手里拿着红红的几张纸。 “蓝丹青的。”他阴郁着脸,“刚走到门口看到我,让我给你们带来。” 我接过秦晋递给我的一张,邀请参加她婚礼的请柬。时间:农历腊月二十三日。 秦晋黯然一笑,把请柬夹在台历上。“走吧,”他说,“赵哥,我们去办点事情,要晚些回来。” 说完和我一起出门。 第九章 加一定律 (中) 进医院后,秦晋把车停放好,“你去吧。”他说,“亚力森不想让别人知道,就不伤他自尊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也好,我把那个伤感的空间留给他。看到那张请柬,我想他还需要一个调整的过程。 亚力森的爸爸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的大脑还算清醒。看到我时,他嚅嚅嘴巴。 古丽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在等亚力森。 我半跪在他跟前,握着老人的手,“叔叔,亚力森哥哥有任务暂时不能回来。他很想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老人微微动了一下眼球。 古丽过来用维语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老人艰难地把眼珠转到我这一侧,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帽子,瞳孔放大了一些。 “叔叔你一定能挺过去的,亚力森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我的声音明显有些变调。 老人把眼珠慢慢转到正位,轻轻闭上。 古丽惊叫一声:“爸爸——” 我猜想老人已经去了,却突然发现他的嘴角轻轻嚅动一下,眼角滑下两行细细的泪水。 我舒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医生身边,“医生,求你们一定想想办法让他坚持到明天,他儿子执行特殊任务,明天才能回来。别让他们父子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医生摇摇头,“他已经走了。” “什么?”我惊愕地转过脸去,这才发现老人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脸上最后的一点红润已经脱落。 一家人扑向老人哭喊起来…… 我无法承受那个撕心裂肺的空间,悄悄走出来,在走廊里抹着眼泪。 我不知道古丽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你回去吧,”她说,“我们能处理好。亚力森的妹妹和弟弟都在。” “对不起,”我悔恨着,“我刚才不该说亚力森今天不能回来,他可能觉得没有盼头了。” “与你没关系。”古丽说,“医生已经说他熬不过今天早上,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看到你帽子上的警徽,也许他就看到了亚力森,估计没什么遗憾了。回去先别告诉亚力森他爸爸去世的消息,别影响他完成今天的任务。” 我心里涌起一股凄婉的酸楚。无论古丽怎么劝我,我都决定留下来,即使帮助不了什么,也算替亚力森尽一份宽慰。 按照穆斯林葬礼的要求,老人要先回家进行浴身,然后用洁净的白布包裹全身,送到清真寺,阿訇诵完《古兰经》后,再行告别。整个仪式可以在一天完成。 由于亚力森明天才能回来,一家人商量着先把老人接到家,洗礼后,明天再送到清真寺。 回到家后,古丽忙着通知亲戚朋友,亚力森弟弟去准备葬礼的事情。一些邻居和朋友闻讯过来帮助做一些后续准备工作,我完全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忽然想起秦晋还在楼下等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他今晚肯定就在这里等我。我不理解他这种做法,但也无可奈何。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一切事情似乎准备完毕,邻居和朋友散去,古丽也劝我回去。我说,再等等吧。等等是一种安慰,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觉得在这里就是尽到一份责任。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走出来接听。 是赵铁树的来电,“你在哪儿?” “有事吗?”我的语气有些生硬。 “重要事情。”他不容商议的命令,“现在马上过来,我在红石小区门口。” “可能不行。”我也对他不再客气,“我这边也有事情。” “比案子还重要的事情吗?” “发现情况了?” “来了再说!”他挂电话的速度比抓小偷还快。 我向古丽说明了情况。 “你快回去!”她比我还着急,“这里没事了,别耽误了你们的大事情。”说着不由分说推着我出了房门。 我跑下楼,钻进秦晋的车内。“快,红石小区,有情况。” 秦晋一边发动车一边问:“什么情况?” “还不清楚。赵铁树在那里等着,估计发现了目标。” 说完,车已经急速离开了亚力森家的小区。 我们刚到小区门口,赵铁树鬼魅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扒开车门闪进来,趴在秦晋的座位靠背上,指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心急火燎地说:“跟上他。” 我认出了那个小伙,“郝帅?” “是他。”赵铁树说,“他晚上给我打电话说发现了指使他在小区扒窃的那个人。我让他一直锁定目标,他从丝路花雨一直跟踪到了这里。” “红石小区不是孔梦龙的管区吗?”我问。 “原来是。当上代理副所长后就成了‘和尚’的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后梦龙时代’了。”秦晋说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赵铁树轻蔑地一笑,“‘那个代理副所长也只不过是湿润一下感觉而已,‘和尚’比谁都清楚他也是‘代理’,估计等孔梦龙再接手的时候,小区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也许赵铁树的感觉才真正进入了‘后铁树时代’。在亚力森和秦晋被一地鸡毛的小区治安状况和案子拉着腿时候,没有人可以再和孔梦龙去争那个副所长的位置。事实上,代理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而已。 郝帅在离一家水果店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秦晋把车停到一旁,我和赵铁树轻轻下车,慢慢靠近郝帅。 郝帅看到我们后,示意给我们——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扛着一个箱子正朝水果店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和赵铁树迅速出击,把那个人堵在了水果店。 摘下那副眼镜的时候,我认出了他——艾则孜·依明。几乎在同时,他也认出了我们,惊愕地皱了一下眉头,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被赵铁树一把抓住,“老朋友,又见面了。” “怎么回事?你们搞错了吧?”艾则孜想挣脱,我冲过来控制了他另外一只胳膊。 “错不错到派出所你就知道了。” “你们肯定搞错了。”艾则孜急起来,“我真的有事儿。” “我知道你有事,没事找你干吗?”说着,拉着他朝门口走去。 艾则孜拼命挣脱,“你们在犯错误。”他低压的声音像公鸡被宰的时候被扭着脖子发出的哀鸣。“我在帮你们亚力森。” “闭嘴!”赵铁树厉声说,“你不帮我们添乱就行了。” 刚走出门口,艾则孜突然两臂一用力挣脱了我们,刚要跑,秦晋到了跟前,“跑!给你一分钟时间,如果你能跑出我的手掌,我就不抓你了。” 艾则孜跺着脚,“你们坏了大事了——”突然大喊一声,“亚力森,人朝门口跑去了,快去追呀!” 突然黑影里窜出几个人,猎豹一样追赶向大门口跑过。 秦晋迅速做出反应,撇下艾则孜也向大门口方向追了过去。 “怎么回事?”赵铁树问艾则孜。 “你说怎么回事儿?我们在这里抓人。你们搞什么!”艾则孜恨恨地说。 “抓人?你抓什么人?” “不是我抓,是亚力森和一帮警察来抓我弟弟买买提·依明。” “就上次闹完事跑掉的那个吗?” “警察爷爷,我就那一个弟弟好不好。我和亚力森已经蹲点两个礼拜了,这下被你们全给搅合了。” 赵铁树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沉寂了半天才骂了一句:“扯他妈的蛋!这么重要的行动也不给我们通个信,撞车了能怨我们吗?” 他需要一个派生责任的理由,但忘记了亚力森执行的是保密任务。现在我也只能祈祷他们能把买买提抓回来。 我正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看到从对面人行道走过的一位女人很像史碧霄。 “确定吗?”赵铁树问我。 我也只是感觉而已,毕竟夜色阑珊。 “那就算了吧。”赵铁树正为刚才的事情郁闷着,“已经够热闹的了。” 等到亚力森和秦晋拖着失意的脚步走回来时,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很明白,接下来,我们又将面对耿所长那一张炭黑一样的脸色了。 “余威他们走了吗?”他问,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走了。”亚力森虽然沮丧,但仍带着一点点笑。 “谢谢你们了。”耿所长从烟雾里探出苦笑着的眼睛,“也只有你们能这样一次又一次让分局、市局乃至厅里的领导都给镇住。我也跟着占便宜,捞到了被单独接见的机会。” 没有人说话。今晚的暖气有些冷。 “秦晋,说说怎么回事儿?” “我们也在抓嫌疑人,艾则孜,有人举证他有指示别人在小区作案的嫌疑。我们准备把他带来询问。” “而且,郝帅已经跟踪他几个小时了。”赵铁树补充说,“确定后,我们才开始行动的。” “几个小时?”所长突然提高了嗓门,“你们知不知道亚力森已经没日没夜蹲点守候两个多星期了?!国保重点人口,全国通缉要犯,就这样在我们手底下眼睁睁地跑掉了。” “责任在我们吗?”赵铁树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如果你们能早一点通知我们一声,给我们透露一点信息,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吗?我们也是在办案,不是在喝酒打麻将斗地主!” 耿所长瞪他一眼,然后把烟溺灭。看上去,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是对的。”他低沉的声音说,“这个责任在我,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是我没有做好协调和沟通。亚力森、秦晋,你们私下也没沟通过吗?” 两个人都没说话。 耿所长叹口气,“你们以前的默契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有个人情绪?” “没有。”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那为什么你们的小区总是频频发生问题?你们的工作总是频频发生纰漏?这些都偶然的吗?你们反省过吗?” 我不想再听所长啰嗦什么,我知道亚力森早已经心急如焚,他爸爸的事情所长肯定不会知道。我在想着如何结束这场训话的时候,赵铁树不识时务的又开了口,“我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与秦晋一点关系都没有。抓艾则孜也是我叫他来的,他也根本不知道今天晚上抓买买提的事情。所以,责任不在他。” 耿所长又点燃一支烟,“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再保密了。亚力森,你来告诉他们吧。” 亚力森挺直了身子,却没有挺直苍茫的声音:“9.25骚乱事件发生后,艾则孜作为事件的挑起者被暂时拘留在东山看守所。我主要负责对他的询问。在询问过程中我发现艾则孜其实也是一位被蒙蔽者和受害者。他的弟弟买买提·依明借助他艾则孜那次酒后闹事的事情,在暗地里进行蛊惑和煽动,策划了那次骚乱事件。整个事情艾则孜并不知情。直到9月25日早上的时候,艾则孜才被人叫出来,连哄带蒙参加了游行队伍。整个事件中,他都是一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被动行动者。等到事情闹到了打砸抢的严重程度,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那时他已经无力回天了。最后,作为一名替罪羊被逮捕。 “经过缜密调查,我发现艾则孜供出的情况属实。借助这件事情,我对他进行了深刻的批评教育。在艾则孜痛悔的情况下,我们将他释放。艾则孜原以为因为自己的事情闹出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没想到我们抱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对他的事情做出了这么宽大的处理。走出拘留所的大门时,他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发誓以后一定辨明是非,回去好好反省。回到家后,艾则孜确实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认识到他的弟弟买买提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恐怖分子搞破坏;不是在为他鸣不平,而是在利用他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对他赤裸裸的陷害。明辨是非后,艾则孜找到我,主动要求协助我们公安机关抓到他弟弟,将这个恐怖分子绳之以法,立功赎罪洗濯自己的过错。 “我把这个情况向耿所长作了汇报。耿所长指使我对这件事情要严加保密。把艾则孜作为一名情报员进行培养和安插,放长线,钓大鱼。按照这个方向,我对艾则孜进行了任务布置,让他像平时一样生活做事,不要有任何异常行为,在暗地里搜集线索。 “元月16号那天晚上,艾则孜打电话告诉我说,买买提托人捎口信给他,说近期有人来取走上次留在艾则孜家里的东西,让艾则孜不要随便动那些东西,具体时间不定。我把这个情况向所长进行了汇报,所长向上级作了汇报,上级指派我和艾则孜从那天晚上开始蹲点工作。两个星期下来,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昨天下午,有人突然给艾则孜带来口信,让他把买买提放在家里的东西在晚上12点送到红石小区的一家水果店里去。我和国保大队的人就守候在水果店周围等待着来取东西的人。没想到,你们从半路上杀了出来。情况就这些,实在是一次巧合。你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办案,如果说有责任的话,也是我最近没有和秦晋沟通的原因造成的,与大家没有关系。” 耿所长说:“这一次本来是秘密行动,所以没有事先向大家说明,这也是组织纪律的要求。但是秦晋,还有你,赵铁树,你们作为和亚力森配合多年的搭档,应该有一些敏感性和默契才对。当你们抓到艾则孜的时候,他一再给你们暗示,并且说到了亚力森,你们当时就应该有所察觉。我记得在全疆派出所长培训班上,警务实战教官讲过一个‘加一定律’,意思是说在抓捕已经被发现的罪犯时,要时刻意识到可能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犯罪分子。你们时刻不要觉得你只是在办理一桩案子,可能另外一桩案子也在悄悄进行。同样的道理,审讯一个嫌疑人,不要只盯着你正在办理的案子,要想着可能还有其他的案子。你们忽略了这一点,所以才造成今晚这个情况的发生。你们想过没有,因为几起治安案件而跑掉了一位甚至几位全国通缉的恐怖分子,这是多么大的损失!买买提一伙的逃走会给我们的奥运会和火炬传递制造多少后续的麻烦,我们谁也不敢说。你们知道买买提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回来取放在艾则孜家的东西吗?” 耿所长环顾一下大家,“因为那里面是他们将要用来实施恐怖袭击的武器。刚才我和国保的领导一起看了那个箱子,里面是10枚手雷,2个爆炸装置和1000克海洛因。这些东西是在买买提仓皇出逃时留在艾则孜家的地下室的。艾则孜后来告诉了亚力森,亚力森给我的时候,我让他不要声张,作为引蛇出洞的诱饵。现在好了,蛇出洞了,我们却把它放了,功亏一篑。你们看到了,这伙人就像幽灵一样在我们周围活动。我们抓不到他们就别想安稳,这是责无旁贷的职责,否则,我们就是罪人!” “所长,艾则孜怎么办?他还有案子在这里需要询问。”赵铁树呀,你为什么总和亚力森过意不去呢?总要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新的问题。 “人呢?” “放回去了。” “这样不行!”所长突然瞪圆了眼睛。“你提醒了我。艾则孜现在已经暴露,买买提一伙绝对不会对他善罢甘休,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亚力森,你还必须要辛苦一段时间。最近你和孔梦龙两人加强对艾则孜的保护,防止他们杀回马枪来报复艾则孜。等抓到了这伙人,你们再调休。” 我一听急了,“所长,今天晚上就开始吗?” “必须今晚!等一下我马上打电话给孔梦龙。你们带上枪,开着我的车,注意隐蔽。至于他在小区闹的案子,等处理完了这件事情再传唤也不迟。” “可是——”我刚想为亚力森鸣不平,却看到他拼命向我使眼色,我只好把话咬断了。 耿所长看我一眼,“怎么了?” “没事了。”我说。 “那好吧,亚力森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你们都回吧。” 第九章 加一定律 (下) 回到办公室后赵铁树也跟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他亚力森在办案吗?我们都是吃闲饭的。” 秦晋陪着笑给他,“人家不都承认错了吗?再说了,我们确实也有责任。” “什么责任!一点责任都没有,责任全在亚力森。整天神秘兮兮的,好像我们不是警察一样。想立大功干副所长,门儿都没有。” “别那么耸人听闻好不好?”我实在忍无可忍,“别把人家想得那么肤浅。亚力森不都向你道歉了吗?连耿所也承认错误了,你还想要什么?” 他看我一眼,嘴巴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秦晋趁机说:“赵哥,你回去吧。明天还得继续监视网吧。” 赵铁树走后,秦晋小声对我说:“亚力森明天可能也回不了家了,你还得去他家去帮助一下。向古丽姐做好解释,一定让她理解亚力森。你在家即使帮助不了什么,也算是给他们家人一点宽慰。等一下亚力森回来,你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他,老人都去了,别再隐瞒了。亚力森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别说我去过了。” 我还是愤愤不平,“要不我去向所长说明情况,另换别人也不是不行。” “肯定是不行的。”秦晋说,“首先亚力森就不会同意。你知道他的性格,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我又被案子的事情缠着,换成别人,对小区的情况一点都不熟悉。所以,没有人能取代他。” “自己的爸爸去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不说,连给亲人埋一把土都不能,多可悲!又不是远隔千里,仅仅这咫尺的距离……”我的眼圈开始发热。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是警察。” 正说着,亚力森在门外叫我。秦晋向我使个眼色,我走出去到了亚力森办公室。 一进门,亚力森就急忙把门关上,“怎么样?”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去了。”我说,“中午就走了。” 亚力森呆了半天,然后瘫软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爸爸——”声泪俱下。 我不愿打扰他。这个揪心的时刻,也许只有哭泣能抚慰一下自己的愧疚和悲哀。 很长时间他才止住哭泣,用手搓着脸。“浩然,还得麻烦你明天到我家再去一趟,就说我的任务还在继续,让古丽他们把后事料理好。” 我的眼泪也滑落下来,“要不,你请假回去一趟吧。要不了多长时间。” “不行,艾则孜这边很危险。这个时侯决不能再出什么问题了。”说着站起来,“就这样吧,孔梦龙估计到了,我们该走了。拜托你了浩然,哦对了,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情。” 说完,携着凄苦的面容走了出去。 第十章 苏三起解 (上) 穆斯林的葬礼很简朴,清真寺里的诵经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卡吾力亲自主持了仪式之后,在场的家人及亲戚朋友邻居和老人进行了告别。这些程序完毕后,老人被送到穆斯林公墓完成了最后的安葬。 在这一切全部结束后,我回到了派出所。刚进办公室坐下,景致电话便跟了进来。我这才想起,这两天忘记了打电话给她了。但我必须要先发制人,“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我“狠狠”地说。 “我得健忘症了。”她比我更狠,“而且很厉害,连时间都记不起来了。” “洗一下脑,”我一副庄重的强调,“或者多吃些猪脑补补。” “你还敢骂人!”她嗔怨着,“还要不要信息了?” 看来必须道歉了。“没有忘记,”我说,“这两天所里出了点大事。都乱成一锅粥了。” “你没事吧?” “就是心里烦闷。你妹妹说什么了吗?” “她说那个绑架她的女人左眼眉中心有个痣,不太大。” “就这点吗?” “那我去帮你抓罪犯好了。话都套出来了,你也该安心工作了,等你好消息。” 说完,不容再解释挂断了电话。 看来今晚是再不能忘记这项特殊工作了。 午饭时,赵铁树才从外面回来。把饭碗朝我跟前一摆,“妈的,估计彻底消失了。” “和尚”凑过来,“想当局长是不是?饭桌上严禁一切与工作有关的言论。” “去去,说正事呢。”赵铁树顶他一下。 “鸟正事。不就是那个手铐的案子吗?又不是你的事情,那么卖命干什么?”“和尚”一面朝嘴里塞着面,一面说。 “拉条子堵不上你的嘴是吧?”赵铁树睖他。 “破案这玩意儿,就像中国足球,三分实力,七分运气。你钻牛角尖,它就不给你露脸,气死你。” “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还是管好你的社区吧,看看都成啥样子了?” “我的社区?”他“吱”地一声冷笑,“当我和你一样傻吗?我只是‘代理’。” “指不定这次人家转正了。” “吓,那我给你当孙子。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看着吧,他当副所长了,我第一个调走。” “那么好的社区你不想留住吗?”赵铁树坏坏地笑笑。 “喜欢你拿走。我敲竹杆子要饭也比这省心。都啥年代了,还有你这样傻干工作的人。”抱起盘子饿狼一样饕餮着。 “哎,‘和尚’哥哥,还真有一件事情求你帮助。”我笑着对他说。 “个人的事鼎力,公家的事免谈。” “算是我个人求你。我们有一个嫌疑人有可能流窜到了红石小区,请你帮助给留意一下。” “扯淡的事情。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不是我的管区。我看你们是病急乱投医。”说着,端起盘子准备站起来离开,被赵铁树一把死死按在椅子上。 “没和你开玩笑,这件事情你真得留意一下。抓买买提那天晚上浩然好像看到那个嫌疑人。” “和尚”脱不开身,“好,说说,是个啥么样的人。” “史碧霄,女的,30岁左右,中长发,圆脸,细眉,单眼皮,大眼,厚嘴唇,云南大理人。上网打游戏注册的名字叫‘会开玩笑的猫’。哦,我那里有她的身份证照片,等一下拿给你看。” “就这些?”“和尚”玩世不恭地看着赵铁树。 “目前就掌握这些。如果发现她,提供给我们。” “好吧,就算我听到了。”说完,挣脱赵铁树,嘴里念叨着,“手铐像银饰,却没有人愿意去戴。”然后一头扎进后堂里面去了。 看来是白白浪费了一通口舌,我后悔刚才给他那么灿烂而又珍贵的的一个笑脸。 秦晋坐过来,“浩然,那个叫《苏三起解》的游戏,你注册上了吗?” “还没来得及。”我说。其实,是这两天忙得忘记了。 “你还得想办法进去,最好能和那一帮玩这个游戏的人搭上讪。我总觉得,这里面可能有我们要捕捉的信息。” “那我今晚再试试。” “不是今晚。吃晚饭你就回去,开始这个工作。记着了,是工作,不是让你玩的。不管是大海捞针,还是猴子捞月,只要见风我们就行一次雨。” 终于又回到血雨腥风的游戏世界里去了,但这一次我却没有了以往的那些轻松。在打开电脑同时,内心甚至有些沉重。我知道我是在承担一种责任,而不再是那个游戏少年了。 《苏三起解》是一款传统角色扮演的RPG游戏,游戏的引入部分是根据著名京剧《苏三起解》中苏三从山西洪洞县出发开始的。苏三和押解她的老狱头行至太行山,突然遭遇一伙山贼的劫持。山贼头目武大看上了苏三,逼苏三与自己成亲。苏三知道自己身陷囹圄,假意应允,麻痹了武大,并在成亲的当天晚上将武大灌醉,乘着雷雨交加的夜晚欲逃出魔窟。等武大醒来后大发雷霆,派人追赶苏三。眼看就要追上她,走投无路的苏三知道自己已经难以逃脱魔掌,对着山贼唱了一段《苏三起解》后,纵身跳进了悬崖。 苏三并没有死。她跳进时空隧道,来到了公元2009年。走在大街上,她怪异的装束立即引起行人的围观,致使发生了严重交通堵塞。防暴警察带着盾牌来到时,苏三以为那是枷锁,吓得东奔西逃,警察急忙在身后追赶。 苏三跑到一个地下停车场内,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毒品交易。犯罪分子见突然闯进来一个怪异装束的人,一阵惊慌,迅速将其控制起来。不明情况的警察赶到后,被打死一人。罪犯用手铐将苏三铐起来,作为他们的人质和警察开始了一场战斗。 游戏从这里正式开始。 我反复又试了很多名字和密码,结果仍被拒之门外,只得再次求助我的同学。这次,他很快接了电话。 “高智商遇到弱智问题了。”他笑着,“一个小小的秘密。先把右边那个基因图谱打乱,它会告诉你如何进入。” 这么简单的问题。“知道了!”我二话没说挂断了电话。 一阵乱枪捣乱了那个图谱,显示一行文字:“用‘会开玩笑的猫’加数字注册。” 注册了几次,同样的问题又发生——根本登陆不进去。我只得又向他求助。 “你不是知道了吗?”他摆谱,“急着挂电话干么?” “算我求你。”我急得头冒汗,“这个烂游戏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它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哈哈”笑,“看似简单,但险像迭生。” “别卖关子,快说!” 见我真急了,他才问我:“你名字后面的数字加了多少?” “随便加的。” “你朝大的加,十几万以后。他就是为了检测有多少人注册了这个游戏才这样设计的。” 这次说话我要给自己留余地,“这么怪异的游戏,我试试吧。”注册的时候并没有挂断电话。 当我注册到十万零二时,终于注册成功!我长嘘了口气,“成功!”我对他说声“谢谢!” “我们一起玩好吗?”他开始求我。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说完,还没等他骂我就急忙挂断了手机。 原来所有注册这个游戏的人用的名字都叫“会开玩笑的猫”!现在已经有至少十万只猫在网上和我捉迷藏。看来,要找到史碧霄这个人的可能性是十万分之一。我开始对她这条线索表示了怀疑。 游戏在京剧的场景里进行。整个游戏分为三十个小环节,每个环节内包含“搜索”、“战斗”和“解码”三部分。“搜索”部分,玩家可以搜集情报,研判信息,配备警力装备和选择进攻方案.“战斗”部分引入基因概念,即游戏的每个小环节都按照打乱的基因的螺旋图谱随即排列,并处于基因突变的潜伏期。基因链上设置有黑市,官邸、回廊、魔鬼、机器人等等障碍;如果战斗失败,就会发生基因突变,密码不但打不开,手铐还会自动上紧一环。如果战斗胜利,会进入“解码”部分。 “密码”是按照刚开始被打乱的基因图谱进行重组,每一个小环节上面都有密码。如果组合正确,手铐就会打开一环,如果错误,自动上紧一环。游戏有一个最关键的规则,必须是两个人同时进行,而且每个人只能攻占基因的一条链。一个基因链代表手铐的一支手铐,只有当两个这样到了最后才能一起破解最后一关的总密码,解开手铐。届时,苏三才能回到她的那个时代。 整个游戏格调以京剧脸谱作为铺垫,以那段家喻户晓的唱段《苏三起解》为游戏音乐。 这个游戏最困难的地方就是找一位和自己水平相当的搭档。于十万大军中找一只“猫”,这么浩大的工程,我真的有些网洋兴叹。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开始进行筛选。把目标全部定位在新疆这个地方时,显示的结果也让我够吃惊的:二千一百余人。但已经是个很小的数目了。我再把目标缩小到“女士”这个范围,只有三百多人注册。于是我选择好搭档,一场“暗战”拉开了序幕。 第十章 苏三起解 (中) 凭我“劳道”的游戏基本功,在经历了几十人的较量后,我已经掌握了这个游戏娴熟的操作。但始终没有遇到那个让我游戏终结的猫。大部分人都是学生,在凤毛麟角的几位成人女性当中,没有一个游戏打得够级别。我开始出现倦怠。正准备下线的时候,有人主动向我“挑战”。 他是“猫87”,看来是一位注册较早的“老人”,只不过注册资料里显示的却是一位学生,而且,是一位男生。 “对不起,我准备下线了。”我根本不屑理他。 “你是怕遇到高手吧。”他的语气很狂妄,“这个游戏我到目前为止仅仅遇到过一位可以和我过下招的人。” 我被激起了斗志。“到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过可以过招的人。” 这场PK是在所难免的。一场血雨腥风的战斗之后,我第一次进入紧张状态。这家伙果真是个高手,虽然十几个小环节下来我和他不相上下,但已经略显吃紧。不过,他对我也是刮目相看。“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位高手。我以为再遇不到了。” “第一位是谁?”我问他。 “别提了。那个人品质不行。” “你们见过?” “打过交道。因为他游戏打得好,我对他很信任,结果上当受骗。” 这种网络受骗的案子我们办得不计其数。我已经觉得是一个无聊的交流了。也许是职业习惯,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怎么骗你了?” “骗走了我一副手铐。” “手铐?”我怦然心动,“你是警察?” “没看我注册的个人资料吗?学生。” “你哪来的手铐?” 我的手机总是在关机时候一鸣惊人。是景致打来的,我来不及接听。但它的吵闹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思路,“能不能一会儿再打?大小姐,我在忙。” “忙什么呢?”她不识时务地问。 “打游戏。” 她几乎是惊叫了一声,“打游戏?好吧,你狠。以后不要再打给我电话了。” “不是——” 我刚想解释,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指头跳上键盘的时候,“猫87”已经打到了十六小节。我拼命追赶,结果越是着急,越是出错。 “你还需要加强练习。”他终止了游戏,“等娴熟时再来找我。” “对不起,我刚才接了个电话。” “善战者,遇时不失,遇势而使。你犯了兵家之大忌,心失,而兵败。下次见。” 说完,不容我解释,砰然下线。 我呆若木鸡地盯着显示器,一肚子晦气发泄到键盘上,“劈劈啪啪”地一顿折磨后,方才放手。 接下来几天,“猫87”一头扎进黑洞洞的洞穴,一点小脸也没露。在排除了其他摇头晃脑的“猫”之后,我虔诚地天天恭候在“洞口”,等待着“猫87”的惊鸿闪现。但,事情看来不是我期待的那样。也许是他有所察觉我对他的关注,也许是他对这个游戏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总之,一周过去,我都没有再遇到他。 秦晋看到了我的郁闷。“破案是一场心战,是毅力耐心和胆识的较量。丧失耐心你就会失去主动权。一个真理:坚持,就是胜利!” 我的郁闷还来自景致,她已经不再接我电话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再理我,无论我怎么给她发信息,打电话,都一样石沉大海。我现在才明白,再大气的女人也有小脾气,有时,这些小脾气能坏了大事——对于像景致这样执拗的人而言。 也许是我真的忽略了她的感受,或者说根本没有用心去体会过她,我以为她这些天露出了笑脸就从妹妹那件悲恸的事件中解脱出来。我忘记了,这些天她每天都要面对妹妹那只被残酷戮去的胳膊,每天都在承受着伤痛的折磨。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个能表达内心感受的知己。她选择了我,。可我却像一个肢体麻木的动物,对她几乎是置之不理。我知道是自己忙的原因忽略了这些,但她又怎么能理解和接受呢? 也许,现在只有破了案才抓到那个嫌疑人,才能让她那颗灼伤的心灵得到一丝慰藉。可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为什么这个冬天这么漫长呀? 晚上下班后,我打开电脑,又开始了“蹲点”。直到十二点多,“猫87”依旧无声无息,景晨的电话依然关机。看来又是失意的一天。 我准备去洗漱。刚站起来,手机叫喊起来,我一阵激动。可是等看到来电显示时却有些失望。 秦晋的名字,“浩然,在小区门口等我,我马上到,跟我去趟医院。”说完,不再解释什么便挂了电话。 我立即下楼跑到小区门口,秦晋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上车后秦晋才对我说,“艾则孜出事了,被人击中了头部。” 到医院后,艾则孜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钝器击伤,脑颅内大量出血,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医生说,估计苏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艾则孜醒不过来,小区扒窃的案子就又成无本之木了。”我悄悄对秦晋说。 秦晋一语如剑,“人命关天。现在就不要考虑案子的事情了。” 耿所长他们来了以后,我和秦晋离开医院去了事发现场。现场已经处过警。 处警的民警告诉我们,现场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估计是艾则孜刚停好车下车时,被尾随他的人从背后袭击的。 我始终没有看到亚力森和孔梦龙。“他俩不是监控艾则孜吗?” 秦晋忧心忡忡地摇摇头,面容苦楚,“估计漏人了。最近他们是轮流监视,今晚也不知道轮到谁了。” 我可以想到是谁。 上楼的时候,我发现亚力森办公室的灯亮着。我和秦晋敲开他的门,亚力森什么也没说,只是苦楚地摇摇头。 “肯定不是你的责任,对吧?”我期待着亚力森肯定的回答,可他却摇摇头。 “不可能的!”我有些急了,“绝对不是你!” “别说这个了。”他转向秦晋,“看来这群混蛋就在我们附近。我还是放松了警惕。” 秦晋说:“这伙人隐藏得太深。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抓到他们肯定没那么容易。” “是呀,他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近年来,暴力恐怖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等‘三股势力’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面对全球范围内的反恐声浪,他们的行为变得更加隐秘,手段更为先进。” “这就是这帮邪恶的家伙为什么不那么容易对付的原因。不过,是鱼都有露头的时候,我相信早晚他们都会落网的。” 在大家心情都沉重的情况下,我也不愿再多说话。商量到一点多钟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案,大家各自踩着沉甸甸的心情回去了。 第十章 苏三起解 (下) 回来后才发现,刚才走的时候忘记关上电脑。孤苦伶仃的“孩子”已经无聊得睡着了。我轻轻触动一下鼠标,它一下子惊醒过来。在它眨巴眼睛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会开玩笑的猫87”竟然眯着眼趴在线上! 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像看到了久违的老朋友,迫不及待的给他发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练得怎么样了?”他问我。 “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可以开始了吗?”看来,他也有些迫不及待。 “只待东风。” 我披挂整齐,戎装上阵。一阵枪林弹雨,直捣黄龙。他跟头流水地跟着。终于攻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等一下。”他说,“我上厕所。” 其实我明白他需要调整。最后一个环节是最关键的。一节失败,全盘失败。更重要的是,如果失败,这个脾气大大的家伙,肯定会弃我而去。那时,这些天的努力会全部功亏一篑。 几分钟后他发出了开战邀请。这是一个扣人心弦的场面。我们小心翼翼地拼那个图谱,每走一步都斟酌再三,这个环节几乎花费了我们将近四十分钟时间。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苏三的那副手铐自动解开。犯罪分子被一一抓获,警察将苏三又送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上如洞庭湖的潮水一般的汗水,很快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真帅!”他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成熟了很多。希望以后能继续和你切磋。” 看来他准备下线,我必须要抓住最后的尾巴。 “非常高兴认识你!在网上遇到你这样的朋友太难了。我也是学生,新大的。” “是呀。我姐姐也是那个大学毕业的。”看来他对我有了信任。 “是吗?很高兴认识校友的弟弟。前些天干什么去了?一直等不到你。” “和我妈妈、姐姐去了一趟香港。昨天刚回来。” “你在哪个学校?”我问。 “你是警察吗?”他突然的一句问话吓我一大跳。 我回复他一个惭愧的表情,“我是想当警察,可是没考上。对了,上次你说你网友骗走了你一副手铐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 “你是警察吗?” 他发一个嘲笑的表情,“我才不愿当傻头傻脑的家伙。” “那你哪来的手铐?” “从派出所搞来的呀。” “好搞定吗?” “你想干吗?”他好像有些戒备。 我忙说:“只是很感兴趣。我觉得你很神奇,怎么能从派出所搞到一副手铐?” “简单得跟一一样。现在那些警察根本不把手铐当做一回事儿,到处乱扔。你随便到他们办公室去一趟就能搞定。不过那天我也算是经历了一场相当惊险的场面。” “哦?很传奇吗?” “当然。我到他们办公室的时候,碰巧遇到一位傻蛋新警。看上去警惕性挺高,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果不是碰巧有人叫他出去,我那天肯定是白去一趟。就在他出去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副手铐。刚装进口袋,突然进来一位维族老汉。当时真把我吓坏了,但我很快保持了冷静,趁机从房子走了出来,成功搞定。” 我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不幸与我有关。 “你是怎样糊弄过那个傻蛋新警的?” “我姐姐以前的男友在那里当民警。我骗他说是我姐姐让我来取回她照片。” “真的是你姐姐让你去取的吗?” “你也是傻蛋呀,当然是个借口了。我姐姐爱死那个民警了,怎么会让我去取照片。” 我感到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全身的血液在一个劲沸腾,沸腾……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效仿我呀。告诉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很危险的。” 我这才明白了那天他为什么神秘兮兮的出现在派出所,又为什么突然离去;明白了秦晋办公室的手铐为什么突然不翼而飞。这个罪犯是不是蓝湘?拿走他手铐的人到底又是谁?看来,接下来又是一个谜团。 我咬着牙,坚持着问一句:“你把那副手铐给谁了?” “就那位游戏高手。他是个骗子。骗走了我的手铐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我的脑子需要一个长时间碎片搜集整理的过程。 “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再不说话我就下了。” “你叫蓝湘?” 他肯定被我这一句突然的问话吓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我没理睬他。 “你到底是谁?”他开始追拨式的发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而且你很快就会知道。重要的是,你这个混蛋用你一时好奇毁了一个纯真的爱情,毁了一个美满的婚姻,害了一位纯真的少女,你知道吗?你他妈的才是真正的傻蛋!” 骂完,我二话没说下了线。关上电脑,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秦晋。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但我给他打手机的时候,已经处于关机状态。我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四十了。看来,这个沉重的话题只能陪着我失眠到天明了。 第十一章 右手执爱(上) 农历腊月二十,城市的空气里已经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息了。上班路上随便可以接收到一打各种各样的促销宣传广告。 我把它们随手朝办公桌上一扔,便上楼参加晨会去了。十分钟的晨会,重复着那几项单调而又枯燥的内容。结束后,我刚回到办公室,孔梦龙在楼梯口叫住了我。 “最近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 这不应该是问我的问题。我有些奇怪,但来不及多考虑,随口说:“有一点线索了。” “一点线索?”他显然很不满意,“什么线索?” 如果他作为副所长问我这个问题,我必须认真向他汇报。但在楼道这种非正规场合,并且随意的提问,我只能敷衍他一下。“还是你发现的那个手铐的问题呀,正在追查。” “到什么程度了?”他又问。 在我还没有向秦晋汇报之前,我无法满足他这个问题。“没到什么程度。”我说,“只是在追查。” 孔梦龙肯定不会满意我的这些回答,严肃而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什么情况多向我说明一下。耿所长太忙,顾不上这个案子。”说完,拉着长脸走掉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秦晋正拿着我撂在桌子上的那一打促销广告宣传纸津津有味地翻阅着。看到我时笑了一下,“看看有没有虚假广告。”实际上,他正盯着一张婚庆的宣传单看着。 我在他对面坐下后,迫不及待地说:“秦警官,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忽然意识到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便站起来重新去关上门。 秦晋已经把那些宣传单推到了一边。“什么事?”他看着我,“还挺神秘的。”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把在网上遇到蓝湘的经过以及我昨晚挖出的内容全部告诉了他。 秦晋听完,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经历着从专注到惊愕又到痛楚的变化。 我没有时间和他保持沉默,“秦警官,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你和蓝丹青之间全都是因为这个昏头蓝湘引起的误解。赶快去澄清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秦晋又拿起那张婚庆的宣传单,自言自语着:“她们选择的酒店太贵了些,看人家这家广告公司推出的婚庆套餐丰富而且实惠。” 我有些气急败坏,“你就别玩深沉了。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明白这个道理,真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寻觅的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苦涩地一笑,“你以为生活是在拍电影吗?” “我不管生活是什么。我觉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应该去抓住不放,而不是唯唯诺诺地放弃。我们是男子汉,更是一名警察,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像破案一样永不言弃!” “好了浩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很感谢你的良苦用心,但现实有时真的很残酷。既然我们是男子汉,就应该对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情负责到底。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后悔。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既然我给予不了,苦苦缠在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你错了。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她不会在乎这个人的地位和财富,只有爱情才是幸福的航标,没有爱情,再丰富的物质基础也不会有快乐。” “爱情也是建立在现实这块土地上的。好了,不要再议论这件事情了。如果你真心为我好而想帮我的话,请你给我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内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蓝湘的事情,三天后我给你答案。可以吗?” “后天不就是蓝丹青结婚的日子吗?” “是,所以我要你给我三天时间。算我求你了。” 我只能点头。我知道他现在的心里肯定像飓风后的草地一样乱。我想给他思考的空间。站起来,准备到亚力森办公室坐一会儿。 打开门的时候,“和尚”探头探脑站在门口。“你怎么知道我要进来?”他嬉皮笑脸地说着,腆着大肚子企鹅一样摇摇摆摆进来。 我不愿再听到他们的谈话,关上门,从房间走了出来。 亚力森不在办公室,我准备到值班室坐一会儿。刚走到楼下,手机突然想起来。我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景致的号码!我又惊又喜,马上接通。 “你还健在吗?”我保持着平淡的口吻。 “猜猜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她的兴奋像到了外星。 “阿富汗?” “说什么呢?认真一点。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猜猜?” “拉萨?” “差之毫厘!” “杭州?” “谬之千里!你怎么那么笨,越来越不靠谱了。估计你那豆腐脑也猜不出花来。卫星定位显示,本人目前所在位置为东经86.37度,北纬42.45度。这下知道了吧?” “乌鲁木齐?” “算你小学毕业了。再具体些——石景山别墅区6号庄园二楼景致的凤榻上。” 我有些意外。但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逗你玩的。我早知道你回来了。” “骗人!我刚到家没多长时间,你怎么会知道?” “你爸爸告诉我的。” 她被我蒙住了,“哦,这样呀。我爸爸是说过回来去找你们的。” 我的心紧张了一下,“找我们干吗?” “当然是我妹妹案子的事情了——噢,你骗我,我爸爸告诉你了你还不知道吗?” 我没心情再和她嬉戏,“能劝劝你爸爸最近别来打扰我们吗?我们这里都成一锅粥了。你妹妹的案子已经有了很重要的发现,我们最近我们正在全力以赴侦破。让他别来给我们添乱子了好吗?” “他对我妈妈说他只是去了解一下案子进展情况,不会闹事的。”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怎么了?害怕了吗?”她“咯咯”笑着,“警察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警察才胆小着呢。我们都是提着裤子捉贼,谁不谨小慎微?” “这样呀。”她好像明白了一样,“那我给你壮壮胆。晚上有时间吗?” “不知道。你知道的,在约会的时间上,警察从来没有肯定的答案。” “那就‘也许’吧。晚上九点,老地方——蓝德咖啡。”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有些胆怯,“不觉得那里有魔咒吗?” “那不是魔咒,是考验。玛利亚·凯莉的一首歌《我就在那里》,晚上我带你听。” 说完,挂断手机。我一转身,赵铁树鬼魅一样站在我的身后。 “是‘虎妞’吧?”他挤着还不够成熟的媚眼,让我觉得有些反胃。 “别那么庸俗好不好?”我没好气地说。 他诡秘地笑着,“如果晚上有约会的话,晚上我就不叫你了。” 我想起今晚查网吧的安排,只好反过来向他“媚笑”,“还真让你猜中了。她约我去蓝德咖啡。赵哥,拜托你了。” “去吧。”他说,“不会打扰你的。” 像得到一个安全的保障,我对今晚的成功约会充满着信心。为了解除那个魔咒,下班后,我就关了手机。 一场雪在午后开始降落,美丽的雪花编织着冬季最后的梦想。我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上了雪白的地毯,这是为我们今晚的见面铺垫一个美丽的开始。一路上,我揣想着景致那调皮的眼睛。这么多天她是不是瘦了?黑,是肯定的了。那么肯定是一朵绽放的黑牡丹,呵呵。 蓝德咖啡的霓虹被雪花凄迷着,像挣扎在水里的一条彩蛇,盘旋舞动着,和我按捺不住的心情一样兴奋。我迫不及待的准备朝里面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赵铁树开着车也来到了蓝德咖啡。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所长到处找你。”他急着,“肯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先回去一趟吧。” 这个可怕的魔咒!我真的有些无可奈何。我再次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景致的时候,她也笑起来,“真的就这么灵吗?不过没关系,我还在路上,刚好一调头就回去了。” 这样,我也算稍稍有些慰藉。 第十一章 右手执爱 (中) 所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嘴巴像锅炉的烟囱一样冒着狼烟,房间被笼罩得像靖国神社的祭坛。 “坐。”看到我进来,他简单地招呼我一下。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他的脸色被烟熏得发黑。 我脆弱地坐在沙发的一角,猜测着他的下一句话。 “景晨的案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眄我一眼,声音麻麻的。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来问我?我又不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更不是主犯。但我必须要回答:“有些若隐若现的线索,但还不明确。” “什么线索?” “都向你汇报过的。” “全部吗?”他盯着我,目光像狼。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两天有没有发现重要情况而没有向我汇报?”他一字一字慢慢挤出来。 我的大脑开始紧急集合。他是不是知道了我发现了蓝湘的情况?还是故意诈我?秦晋是不是已经告诉了所长这件事情?如果他说了,我再继续隐瞒下去,所长以后还能对我信任吗? 我越是挣扎不出来,他就越给我挖坑,而且很深,“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是吗?是感情重要还是案子重要?有没有原则了?” 经过激烈斗争,我还是决定不出卖感情。“没发现新情况。”我肯定地说,“都向你汇报过的。” 他冷冷地剜了我一眼,“我就是看你小子诚实不诚实。浩然,你觉得耿大维是个不懂感情和体恤的人,是不是?” “不是。我们都很信任你。”我用笑掩饰着谎言,坚强地驻守着最后的堡垒。 他笑了一下。我终于感受到了一缕清凉的风。“你小子别搞错了。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你记着,我们当警察的永远都是一架天平,左手托起的是公理、正义和法律,右手托起的是亲情、友情和感情。支点是我们的良心。左手执法,右手执爱,我们靠的就是良心来维持这架天平的平衡。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把感情凌驾于法律之上。在执法过程中,我们谁都难免遇到感情与法律发生冲突的棘手问题。作为警察,我们时刻都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和修养是忠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并且忠于法律。忠于法律不但是对法律的负责,对人民负责,对祖国负责,也是对自己、对亲人和对朋友的负责。如果对那些触犯法律的人用感情来庇护他们,让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那么我们这架支撑正义和感情的天平就会发生扭曲变形。你可以想想,它的后果是什么。” 他把手里的烟头溺灭,又点燃一支。“是的,我们警察也是有血有肉的肉体凡胎,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我们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感情空间。一方面我们要惩恶扬善弘扬正义,另一方面还要做到人情化执法。我们不但要体谅到犯罪分子和嫌疑人的感情,也应该体谅到我们民警自己的感情。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觉得应该是法、情、理兼顾,持之有度。情要讲‘大情’,不徇私情;法要执‘严法’,不能‘枉法’。这样的话,在处理情与法上就能游刃有余了。” 就凭他喷洒一地的口水,我也没有理由再对他隐瞒什么。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在网上发现蓝湘的经过之后,我告诉了他秦晋当时的反应。“所长,秦晋很痛苦。现在几乎是在一个深渊里挣扎,请你给他一点时间,或许他们这段感情可以挽回。” 耿所长摇摇头,“你还是不了解秦晋。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 “蓝丹青很爱秦晋。那天我帮秦晋还给她照片时,她哭得很厉害,秦晋也一样,全是被蓝湘搅和得相互误解才弄成这个样子。只要秦晋想清楚了去向蓝丹青做一个解释,事情肯定会发生转折。” “那是更不可能的事情。”耿所长叹口气,“秦晋啊,什么都好,就是命运差了些。遇到条件这么好一个女孩却抓不到手,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我们应该帮助他呀。”我有些激动起来,“不然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蓝丹青后天就要结婚了。” 耿所长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打开一扇窗。也许,他的心里比我还烦躁。 “你不懂。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秦晋的麻烦还在后面。” “什么麻烦?”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来,“今天下午景志虎来过了,而且还有分局的一位领导陪着。他已经把情况直接反映给了分局,要求对秦晋作出处理。” “什么情况?”我的心紧缩成了一块石头。 “就是蓝丹青弟弟蓝湘偷走手铐的事情。”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真的有些大惊失色。“到目前为止,这件事情除了你和秦晋我绝对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耿所长面露忧色,“你以为所里的每一位民警都那么优秀吗?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我忽然想起那天和秦晋说完这件事情的时候“和尚”出现在门口的情景。“不会是他吧?”我自言自语着。 “谁?”耿所长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笑了一下,“只是感觉。” 耿所长没有再问下去。“以后说话要注意场合。关于这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要再讲。剩下的你就不要管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我的心已经悬挂起来,不可能不关心下去,“所长,秦晋这次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有没有可能处分他?”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看事态的发展。”耿所长说,“即使我说了算,也不会就这样包庇他。你知道我们每办一件案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吗?我们欢迎监督,但遗憾的是,有些人不是出于真正监督的目的,而是别有用心。现在你应该明白了这次艾则孜的事情明知是亚力森在保护别人,而我还一定要处分他。不处分,他就会有更大的麻烦。处分,有时是一种更好的保护。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可是,所长,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亚力森执行任务的那些天,他爸爸去世了。” 耿所长罹难状摆摆手,“知道了,社区的人告诉我的。我很失职,所以这几天我专门给他几天假让他到他爸爸墓地守护两天,算是弥补我的过失吧。哎,这么好的同志,你说我哪能忍心处分他们?但,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绝不可能因为个人感情取代原则。” 说到这的时候,耿所长表情又严肃起来,“所以,明天你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和亚力森一起去传唤蓝湘。”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所长,你刚说完要人性化执法。蓝丹青后天结婚,我们明天去传唤她弟弟。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再说了,过几天他又跑不掉,何必这样逼人家呢?” “如果是别人,我们可以缓几天。但正因为秦晋和蓝丹青有这层关系,我们才必须要这样做。如果我们对她家人性化了,景志虎就会抓住把柄闹出更麻烦的事情。那个时侯,秦晋会更说不清楚。” 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阻止在蓝丹青结婚前传唤蓝湘。“所长,我们这样做会让秦晋更被动和难堪。蓝丹青本来就在误解着秦晋,我们现在又去传唤他弟弟,不等于火上浇油吗?她不恨死秦晋才怪。” “所以才让你和亚力森去。” “现在不是谁去的问题。不管谁去都消除不了蓝丹青对秦晋更深的误解。本来或许可以有挽回的机会,这样下来肯定只剩下怨恨了。” 耿所长无奈地叹口气,“不这样的话,秦晋会有更大的麻烦。景志虎本来就埋怨我们办案不力。知道是我们所里的手铐绑架了她女儿的时候,已经怀疑我们有意包庇。现在又知道了这副手铐是秦晋女朋友的弟弟拿去惹的事情,你想他能善罢甘休吗?他要是闹起来,秦晋会是什么结果你知道吗?” “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一定是蓝湘用这副手铐做的案。”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案,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拿走了手铐,并且是这副手铐毁了人家女儿的胳膊,这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我信誓旦旦给他保证一定很快查出事情原因,景志虎这才暂时平静一点。但走的时候又放出话,他要等待传唤结果。如果我们现在不传唤,你可以想想等待秦晋的将是什么。”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心里沉沉的,脑子昏昏的,身上凉凉的。 耿所长深深看我一眼,“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有很多事情不是用我们的感情可以支配的。别想那么多了,按我说的去做,也只能这样了。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按计划进行。” 我没有动。两眼直直盯着座位后面那一幅胡杨。 “怎么了?”耿所长问我。 我迟疑着,“我在想,秦晋知道我们去传唤蓝湘了,会怎么想?” “你放心好了。”耿所长低着眉,“秦晋那边我会向他解释的,你们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我提醒你们一点,注意保密。”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所长办公室。刺骨的寒风裹着越飘越浓的雪片,像我的心情一样凌乱。我猜不透明天的那个结果,就像猜不透一场雪,迷惘而又无奈。 第十一章 右手执爱(下) 第二天的晨会被临时取消。我刚回到办公室,秦晋正阴沉着脸在等着我。 “浩然,你是不是在给我当宣传员呢?”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他冷冰冰的看着我,“为什么全所的人都知道了蓝湘的事情?”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我没给谁说过。” “耿所长你说了吗?”他咄咄逼人的问我。 我没法骗他。“他昨晚叫我过来。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逼着我,我才告诉他的。” “好像?”他用眼光刺着我,“你不说他怎么会好像知道?” “我事先真的没对他说。”我都快急红了眼睛,“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你没说,难道是我说的不成?浩然,我有对不起你吗?这么多天我只求你给我保密过这一件事情,可你竟然给我闹得满城风雨。你看错我秦晋了,认为我是在包庇蓝湘是吗?你错了,其实我只是想缓一下再处理,不想在蓝丹青结婚前让她有负担和难受。就这么一点要求,可你却让我真的太失望了。” 我有口难辩,憋得满脸通红。结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耿所长说他会向你解释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既然你们都沟通好了,就尽管去做吧。这件事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转过脸去,看也不得看我一眼。 我气极败坏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只能向亚力森陈述一下。“我就不明白了,昨天早上我刚告诉秦晋,中午景志虎就知道了;晚上我刚告诉耿所长,今天早上全所的人就全知道了。真他妈的见鬼了!” 亚力森皱着眉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一上班所里就有人问我蓝丹青弟弟的事情,我当时也很纳闷。” “肯定有人在使坏。”我咬着牙,“真他妈的可恶!揪出来我非抽他不可!” 亚力森安慰我说,“别想那么多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个单位总有那么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有一点小事因风起浪,推波助澜,这样的事情不足为怪。事情总会弄明白的。” “我现在就要把这个家伙查出来。否则,我无法面对秦晋。” 亚力森沉思半天,问我:“昨晚谁的班?” “‘和尚’他们班上,孔梦龙带班。对了,我昨天上午在对秦晋说蓝湘事情的时候,‘和尚’好像站在我们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什么。” “‘和尚’不会说什么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不排除他随口走路了风声。” 亚力森缓缓点一下头,“有这种可能性。有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昨晚的事情又是怎样走露的风声呢?” “也许是隔墙有耳吧。”他和我一样在怀疑孔梦龙。 “我想起来了——”我一下站起来,“昨天耿所长和我说话的时候,把窗子打开了。他的隔壁就是孔梦龙的办公室。会不会……” 亚力森做了个低调的手势,“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要随意去怀疑别人。这样会很伤感情。” “最可恨的是秦晋现在对我嗤之以鼻。我现在真的没法见他,更别说去传唤蓝湘了,那样他会爆炒了我。” 亚力森站起来说,“你不用想了,我去向秦晋解释。”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谁去都是生气。”我想拦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门外。我也只得跟着他过去,免得秦晋说我做贼心虚。 事情并没有想亚力森想的那样简单。秦晋像重度毒瘾发作,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反复就一句话,“如果你们今天去传唤蓝湘就是对我秦晋落井下石!”看来他今天真的急眼了,说到最后的时候脸都变得铁青。 解释是不会再有任何效果了。我们对峙有几分钟,亚力森才说:“秦晋,我们理解你的心情。其实责任又不在你一个人,你别忘了那副手铐是我的,我也逃脱不了干系。”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吧?”秦晋像一头咆哮的狮子,“有话你直说,别含沙射影。你不就一直怀疑那副手铐是我动的手脚移花接木了吗?觉得我想设计坏你当副所长是吗?我告诉你,我秦晋不是那样鸡鸣狗盗的小人,请你想清楚了再来和我说话。” 亚力森终于被激怒了,“没错,我是怀疑过这件事情,但我没有怀疑过你。信不信由你。我也告诉你,别说给我一个副所长的位置,就是你给我一个副局长看我干不干!你也太小看我亚力森了。” 说完,冲了出去。留下我尴尬得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艰难地捱过几分钟,听到楼道里传来开会的叫喊,像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很快从房间飘了出去。 耿所长他们刚从分局开完会回来。会议主题很简单:过节动员。但会议内容却显得那样冗长,耿所长、教导员、三位副所长都一一做了讲话。出租房、流动人口,卷宗、户口、危险物品、重点单位、治安、刑事案件,“三股势力”等等耳熟能详的嘱咐,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一个小时候后,耿所长才用他那句经典的话“干好自己的事儿”做了闭幕。 会后,耿所长在他办公室特别接见了我和亚力森。 “没去吗?”他习惯性的点烟动作已经成了一道风景。 “没有。”亚力森说,“秦晋都快疯了。” 耿所长制造出一团云雾,“这小子还真别扭上了。昨晚我给他打了一晚上的电话都不接。今天早上本来说找他谈的,刚起床,就接到分局开会的通知,事情就这样耽误了。” 我趁机说:“那就干脆缓两天吧,不然谁都下不来台。” “不行!”耿所长斩钉截铁地说,“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别以为这样是在帮助他,恰恰是在害他。” 亚力森点点头,“所长说得对,越是在这个时候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现在全所甚至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手铐的事情,这样耽误下去我们只会更被动。” “是这样的。”耿所长说,“秦晋现在是当局者迷,他是怕在这个时候影响蓝丹青的心情。我很理解他,他爱蓝丹青,想给她一个圆满而又幸福的婚礼,只是别人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也只能委屈了他的这个美好心愿,我想他以后会理解的。” “只怕秦晋这次难以接受。”亚力森说,“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了。” 耿所长想了一下,“这样吧,照顾一下他的情绪。秦晋这边的工作还是我来做,你们先按兵不动等我通知。但绝对不会超过今天,你们做好准备就行了。” 我们刚从耿所长办公室走出来,景致打电话过来,欣欣然的声音:“是不是案子有重大突破了?” 我头皮都开炸开了,“你又是听谁说的?” “我爸爸呀。他说你们已经侦察到了偷走那副手铐的人了,是秦警官女朋友的弟弟是吗?” “拜托,”我没好气地说,“你爸爸这个人,宽脸、宽肩、宽臀部,狭窄心眼;大嘴、大鼻,大脑袋,小肚鸡肠。你能不能别再添乱子了好吗?劝劝你爸爸可以吗?别给我们制造压力,我们会处理好的。” “我爸爸是很生你们的气,如果是你,你不生气吗?我妹妹胳膊都成那样了,案子这么长时间还没破,罪犯仍逍遥法外。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你们不赶快破案,他真的会起诉秦晋警官到法院的。” “他根本不知道情况,全是在无理取闹。”我又急又气,“我们在奥运安保工作那样忙的情况下,投入这么多人力来侦破这个案子,还不算尽力吗?你爸爸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说什么呢!”景致也向我急眼了,“你们理解过我们这些受害人家人的心情了吗?你们才是真正的偏执!” 说完,“啪”一声挂断了手机。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接到所长的通知。看来所长也没有啃动这块骨头。纷纷扰扰的纠葛让我有些晕头转向。案子到了现在,刚刚看到一点庐山面目,却举步维艰。我猜测不出秦晋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想给蓝丹青一个快乐的婚礼,还是在等待一个重要决定?他是不愿去见蓝丹青,还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他是没有勇气,还是需要搭建一个桥梁?如果有一个人能在他们之间解除误解,让他们重新开始新的恋爱征程的话,这个人必须是我。而且一定是我! 如果他们重归于好,蓝湘的事情自然就会得到解决,而且是非常满意的解决。 我有些热血澎湃。那一刻,我突然萌生一个创世纪的想法:去找蓝丹青谈一次,或许,一切会由此而改变。 第十二章 十万分之二(上) 夏洛缇的出现让赵铁树如鼠避猫。我下楼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我,“别过去,夏洛缇又来了,堵在门口。” 即使我再不愿意见她,也必须硬着头皮冲过这一关。和蓝丹青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我绝不可能因为避开夏洛缇而耽误了大事。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庸人自扰。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位实习的小民警,在夏洛缇眼里也仅仅只是点一下头就算给面子的小人物罢了。 不过,我还是动用了一下感性的嘴唇非常礼貌地还以微笑,然后潇洒地走了过去。 我和蓝丹青约在亦馨咖啡。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在包厢等我。 推开包厢门,我竟一下子愣住了——秦晋正端坐在蓝丹青对面,向我投来薄薄的笑。 我骑门难下。在蓝丹青站起来的招呼下才勉强走进去,挨着秦晋别别扭扭坐了下来。 看上去,两个人的表情有些潮湿,肯定是经历了一场风雪。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约。”我冲秦晋干燥地笑一下。 “应该是我说这句话。”他也笑一下,但很难看。“我来后蓝丹青才告诉我你们已经约好了,我只不过是捷足先登。” 蓝丹青温和地笑一下,“你们两个还这么客气呀。是我觉得你们不是外人才约到一起来的。浩然,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我忙说,“只是怕我这只白痴灯泡太亮了些。” 两个人都被我逗笑了。但看上去很涩,像两颗沙枣。然后,蓝丹青问我:“你是不是要说我弟弟的事情?” “是。”我说,“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其实昨天秦晋就打电话告诉我了。他知道我能承受,怕的是对我爸妈打击太大。所以,就约我出来想想办法。” “凭我的感觉,你弟弟只是一时玩性,案子可能不会是他做的。” “我昨天已经把他审问了一通,他说手铐是他拿的。” “他为什么要拿那副手铐?”我问。 “他说是他的一位网友为了模拟场景再现,玩一些真实的感觉。其实是人家在骗他。手铐拿去后就被那个人骗走了。这个混球,竟然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 我哀叹一声,“当我在网上知道是蓝湘后,我当时很震惊。看上去那么腼腆的一个男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这个弟弟性格有些内向,加上我妈妈对他特别娇惯,所以就养成了任性的毛病。他也很少和同学交往,就爱上网打游戏和玩我家那只波斯猫。我爸爸和我平时工作太忙顾不上他,妈妈又那么宠着他。所以,自己做事胆大妄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懵了。你也知道,明天我就要结婚了,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都在忙着照应。如果这个时候把他传唤过去,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说着,声音开始哽噎。 秦晋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面对现实。现在的情况是受害人的家人一直逼着我们传唤蓝湘,如果拖下去,他们肯定要闹出事情来。” “是的。”我说,“景志虎本来就对我们虎视眈眈,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更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秦警官一直在阻止我们传唤蓝湘。而且,我们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影响你们的心情,包括耿所长,他也很为难。之所以做出传唤蓝湘的决定,也是出于无奈。” 蓝丹青两眼直直盯着热气散尽的咖啡,“我知道你们都很为难。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惹下这么大麻烦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浩然,你也不是外人,我不怕你笑话。我爸爸是政府的一位领导,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现在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肯定得气个半死。更不要说又凑在我要结婚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们没有通知那些亲戚朋友,我宁愿不结这个婚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唉,都是我爸爸,一逼二逼……” 我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看着对蓝丹青说:“蓝姐,你不用太着急了。我有办法往后推迟几天传唤蓝湘。” “什么办法?”秦晋转过脸看我。 “釜底抽薪。是景志虎逼我们这样做的,我也只能从他那里想办法。” “你是说景致?” 我点点头。 蓝丹青问:“景致是谁?” “景志虎的女儿。”我说,“我去求她,让她劝劝她爸爸缓上几天。” “能行吗?”蓝丹青看着我。 “试试吧。不过,她最近在生我的气。” 秦晋笑一下,“刚好有道歉机会了。”然后捧起那杯咖啡,在嘴边碰了一下又放下,“浩然,如果不行就别勉强,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尽力而为。” 然后大家沉默了一阵。蓝丹青慢慢把眼神从咖啡的光晕里转向秦晋,“明天,你来吗?”声音很柔,但很伤感。 秦晋点点头,动作很轻,但很沉重。 我觉得到了该表述的时候了。润了一口咖啡,我抬起头看着蓝丹青,“蓝姐,其实我今天约你不是为了说蓝湘的事情的,我是想向你解释一件事情,关于你和秦警官。” 秦晋开始用脚在下面警告我,但我的知觉已经麻木。“你知道蓝湘为了拿手拷找的什么理由到我们办公室的吗?” 蓝丹青摇摇头,“他没告诉我。” “他不可能告诉你,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因为这个错误导致了你和秦警官之间的误解,因为这个错误几乎毁了一对美好的爱情。所以,我今天必须要向你们澄清这个事实。”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那天,蓝湘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秦警官不在。我问他来干什么,蓝湘说是你让他来取回你的照片。我当时没给他,等到秦警官回来后,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秦警官听后很伤心,但还是忍痛割爱地从相夹里取出照片让我送给了你。我知道,你可能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突然接到这样一个残酷的答案。我看到你当时就哭了,其实,秦警官也哭了,而且,很厉害。我一直等他止住了哭泣才上的车。” 秦晋开始用胳膊阻拦我,但他已经挡不了我激动的情绪。“蓝姐,我很惭愧,在没问青红皂白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把事情告诉了秦警官,以至于引起你们的误解,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真的很内疚。” 秦晋低低的声音说:“好了浩然,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 我没有理他,只顾表述我自己的感想:“蓝姐,现在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希望你和秦警官能彼此消除误解,重新开始你们的历程。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找到自己真爱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寻找,可是到老都没有找到;有些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却不知道去珍惜。等到回头时,已经后悔莫及。蓝姐,你和秦警官是那么真挚的感情,我想,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不应该折断这份真情,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遗恨终生呀!” 蓝丹青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趴在桌子上嘤嘤起来。秦晋只是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蓝丹青终于抬起头,用纸巾擦着眼泪,“谢谢你浩然。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误解过他。可是,他却不止一次在误解我。如果他能对我多一点理解,至于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秦晋侧过脸,木讷地看着窗外。 “蓝姐,其实你不知道秦警官是多么爱你。他给我说过,爱你,就是要让你幸福。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丰富的物质基础,所以,才觉得对不起你。秦警官顶着被景志虎控告的威胁一直阻拦我们传唤蓝湘,就是怕影响到你的婚礼。他是想让你有一个完美的婚礼。” “别说了。”秦晋终于止不住眼泪,“谢谢你的一番心情。我们只能这个样子,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蓝丹青盯着他,“秦晋,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什么时候勇敢地站出来面对过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心里有障碍,觉得我们两家地位悬殊太大。可我在乎过这些吗?你为什么总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不在乎我的感受呢?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你的自卑造成的,你知道吗?我没有在乎过你是个普通的民警,没有在乎过你的家庭和地位,可你为什么总要庸人自扰啊。秦晋,你知不知道是你自己打败了自己,毁了我们的幸福?” 说着,她猛地站起来,顺手提起自己的包,“秦晋,你记着,我什么时候都在等着你。只要你敢站出来,我就敢接受!你是个警察,做事情能不能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要么你留下我,要么我立即出国定居。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冲出了包厢。 我推了一下痴呆一般的秦晋,“亲哥哥,你还犹豫什么呀。” 秦晋却没有动一下位置,两个手指压着太阳穴,死死顶了半天,才沉沉说了句:“你还是给景致打电话吧,快把正事办了。” 我无奈。 第十二章 十万分之二 (中) 回到办公室后拨通了景致的号码。“真新鲜。”景致调侃着我,“日出西南隅,照我景致楼。” 我得先做好铺垫,“景致是好女,天下第一流。” “少来。”她恨恨地说,“景致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你是不是水生动物,说话从来就是冒泡泡。”她把怒气从香港带回来。“自己想想,这么长时间给我打过几个电话?” “我是螃蟹好了。”我需要找到一个让她开心的理由。“你知道螃蟹在陆地上是怎么行走的吗?” “和你一样,横行霸道。” 我笑笑。也许她觉得这是一个低智商的问题。 “在水里呢?” 她瞪我一眼,但看上去在思索。 “答不上来了吧?”我睿智地笑笑,“听完这个笑话,你就明白了——蜗牛和螃蟹准备了一场举世瞩目一级方程赛,乌龟王担任主裁判。比赛的奖品是一个价值百万元的金蛋。比赛开始前,乌龟王裁判宣布比赛规则:第一,这次比赛除了陆地上的一百米长跑外,还有水下五十米潜泳。蜗牛一听急了,不行,它说,我不会游泳。再说,这距离也太长了些。可以带潜水衣,乌龟王说,距离是我定的,嫌长你就退出比赛。面对百万元的金蛋,蜗牛只好忍受。 第二,比赛时不能横行,而且每个动物只能占一个跑道。螃蟹一听急了,我反对,它大喊,我只能横行八道。乌龟王说,必须遵守比赛规则,不然你就退出比赛。面对金蛋大奖,螃蟹只好答应。比赛终于打响了发令枪。 经过一番拼搏,螃蟹终于到达了终点。可是乌龟王的裁判旗却一直高举着没有放下来。螃蟹气喘吁吁质问它时,乌龟王说,你违反了比赛的规则。没有!螃蟹大叫,我按照要求比赛的呀。乌龟王说,你游泳的时候是怎么行走的?横行。螃蟹说。还没违反规则吗?乌龟王说,我不是说过比赛时不允许横行吗?螃蟹喊冤,可是你没有说在水里不允许横行呀。乌龟王傲慢的问它,水里是不是在比赛?螃蟹自认倒霉。 “蜗牛终于跌跌撞撞到达了终点。可是乌龟王的裁判旗帜仍没有放下来。蜗牛满脸疑惑,我是按照规则比赛的呀?你是按照比赛规则比赛了,乌龟王说,但是,你在比赛时用了兴奋剂了。没有!蜗牛大叫,我绝对没用过!乌龟王看着它问,刚才在比赛的时候你用无线电设备了吗?肯定没有!蜗牛坚决地说。乌龟王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它,那你刚才在比赛的时候头顶上架着天线干什么?那不是天线,蜗牛说,那是我跑步时用的探测器。乌龟王一声冷笑,借助辅助设备,这不是兴奋剂是什么?蜗牛叫苦不迭。最后,乌龟王终于宣布了本次比赛的结果——猜猜,谁赢了这场比赛?” “谁也没赢。”她说,“结果很明显,乌龟王霸占了那个金蛋。” “聪明的乌龟王霸蛋(乌龟王八蛋)!”我呲着牙笑,“所以,从那时起,举黑旗吹黑哨的裁判都被称为乌龟王霸蛋。” 她装出糊涂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笑?令人发指,牙都凉了。” “没完呢——”我延续着璀璨的笑,“知道‘龟距’(规矩)吧?就从这儿来的。‘潜规则’后来被影视圈借用了,听说还赋予了新的内涵,哈哈。”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一笑而不可收拾。 “我这不是给你泄气来了吗?”我笑着,“还写了一首诗:你安静的时候很美丽,你生气的时候也很美丽,仔细想想,还是你微笑的时候最美丽。” “你是’芙蓉哥哥’吗?”她终于被我逗乐,“什么事说吧。” “怎么那么俗气?打电话就一定要有事情吗?” “不说我挂了哦。” “哎,别——那就当有事好了。” 她讥笑一下,“说吧。” “景晨的案子最近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牵扯到了秦警官以前的女朋友的弟弟。我们本来准备今天就传唤他的,可是却出现了一点意外的情况。秦警官以前的女朋友恰恰明天要结婚。我们考虑这样去传唤人家太不人道。你说是不是?” “应该的。” “问题是有人却逼着我们一定要现在去传唤人家。所以我们很为难。” “是我爸爸吗?” “嗯。” 她半天没了反应。 我有些着急了,“求你帮忙去劝一下你爸爸好不好?让他别再逼那么紧了。” “我爸爸也正在火头上。” “我们又不是不去传唤,只是缓两天时间。人,总要理解一下别人的感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对吧?” “我现在明白了,你们警察可能都是这样:女人需要的,你们都没有;女人不需要的,你们全都有。” 我“嘿嘿”笑着,算是虚心接受了批评。“求你这一次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从不求人的。” “一般情况下,我是从来不答应别人的。” “有例外吗?” “我不敢保证能说服我爸爸,他一直对你们很恼火。现在又牵扯到了秦警官,他肯定更生气。” “那就求你妈妈说说他。可以吗?” “喔,你这个当警察的管的也太宽了些吧?手伸到我们家内部事务上来了。馊主意不少,那你就自己解决好了。再见。” 还没等我解释,已经挂断了电话。 尽管这样,我还是在下班前收到了她的短信息:“我爸爸同意了,但传唤时间不能超过后天。” 我连回短信的时间都没来得及。急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耿所长和秦晋。耿所长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兴奋,摇着头,“唉,你看看我们现在都被动成什么样子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成全了秦晋一个夙愿。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全他自己的那个美好心愿。 直到第二天中午蓝丹青的婚礼马上都要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发现秦晋的身影。 “他还会不会来了?”我一直注视着门口的地方,问亚力森。 “难说。”亚力森说,“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不过,据我判断,他来的可能性为十万分之一。他肯定想给蓝丹青一个安心的理由和平静的婚礼。” “我打赌他可能会来。”我对亚力森说。 “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判断?” “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放弃了这最后的机会了。” “那就赌赌看吧。”亚力森和我几乎都把目光定格在大厅的门口。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奇迹会在今天发生。 在和美的音乐声里,婚礼拉开了帷幕。一身洁白婚纱的蓝丹青在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的牵拉下,在几位窈窕女孩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娇美而不奢华,艳丽而不张扬。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舞台中央。也许是被精彩的婚礼场面所吸引,也许是不再对他的出现再抱什么希望,我已经开始淡漠秦晋与这场婚礼的的特殊关系。 但他的出现还是让我眼前一亮!一身崭新的西装,打着时尚的领带。新理的发型黑黝黝散光,神情泰然自若。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除了我和亚力森。 “怎么样?”我欣喜着对亚力森说,“还是我了解他吧?” 亚力森笑一下没说什么。 秦晋谨慎走到我们跟前,一边坐下一边说:“车又坏到了路上了,打的过来的。” 在目光转向舞台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他惊愕的眼神——肯定是被蓝丹青惊艳的装束所吸引,他有些目瞪口呆的神情让我重新看到了一个燃烧的希望。 “还没有进行到主题。”我激励他说,“抓住幸福的尾巴。我和亚哥支持你!” “好吧。”他笑着站起来,“那我过去了。” “加油!”我激动着,“你会成功的!” 我期望的场面很快就会出现,心脏激烈运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晋一直走到蓝丹青跟前。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的恋情,没有人能猜测出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看到了蓝丹青那闪烁着渴望和激动的眼神,我想她一定在等待那句热切的话。 “幸福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秦晋微笑着说,“祝福你们!” 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我熄灭了最后的期望。蓝丹青肯定也一样,她梨花带雨地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倒是蓝丹青身边那个儒雅的男士激动地说了句:“谢谢你!非常感谢!” 他在澳大利亚工作,听说结婚后他们就要出国。看来,是秦晋把一位优秀的女孩“引渡”到了另外一个国度。我不再哀其不幸,现在只有怒其不争。 亚力森拉我一下,“坐下吧。没什么奇怪的,没听到刚才是司仪说的要邀请一位嘉宾发言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多愚。其实,在秦晋收到请柬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果。只不过,我对浪漫而又美好的爱情抱着莫大的期望指数,而忘记了它的主角叫秦晋,一位叫秦晋的警察。 婚礼结束后,我和亚力森陪秦晋去咖啡厅坐了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掩饰自己还是真的解脱出来了,看不出有多少失落。商量了一下明天传唤的事情后,我们便各自回家去了。 第十二章 十万分之二(下) 第二天下午一上班,我和亚力森便去传唤了蓝湘。 蓝湘在他妈妈的陪同下来到了派出所。虽然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恨的情绪,在铺开笔录纸的时候,手还是有些抖动。 “蓝湘,知道我们为什么传唤你吗?”亚力森问。 “不知道。”他坐在那里悠然得像看动画片。 “你干过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 我预感到情况不对,盯着他说:“蓝湘,请你态度好点,你在这里的每句话都是证词,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 他开始变得木然,看也不看我一眼。 “蓝湘,你是不是喜欢打游戏?”亚力森问。 “是。” “都打过什么游戏?” “你玩过游戏吗?”蓝湘反问,“给你说了你能懂吗?” “你说吧,我懂。”我冷冷的看他。 “玩得多了。最喜欢的是《黑客帝国》和《仙剑传奇》。” “《苏三起解》呢?” 他摇头,“没听说过。” “《苏三起解》,你没玩过吗?” “从来没有。” 我盯着他:“蓝湘,我警告你,撒谎只会增加你的罪行。知道吗?” 蓝湘不说话了,两眼直直盯着墙角的那个监控摄像头,痴呆一般。 “你是不是打过《苏三起解》这部游戏?”我又问。 “没有。”他很坚决。 “你是不是用‘会开玩笑的猫87’注册过网名?” “从来没有。”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说,“网上有你的聊天记录。我们一定能通过技术手段查出你的IP地址。到那时你就知道后果了。” “吓唬谁呢?”蓝湘不屑一顾,“我姐姐是大律师,根本就不在乎你们这些小民警。” 我气得咬牙切齿。看了一眼亚力森,他倒显得有些平静。 “蓝湘,今年九月份你是不是到过秦晋的办公室?”亚力森问。 “来过。” “干什么来了?” “取我姐姐照片?” “拿走别的东西了吗?” “没有。” 这是一个始料不及的结果,再询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和亚力森商量先把他留置一段时间,争取做通蓝湘妈妈的工作,让她劝说蓝湘说出实情。 但蓝湘妈妈却并没有给我们满意的期待,甚至,她不依不饶地闹着我们赶快释放蓝湘。 现在唯一打开蓝湘这把“锁子”的人只能是蓝丹青。我们把询问情况告诉秦晋后,他气得脸色铁青,马上拿起手机给蓝丹青打电话,蓝丹青的手机却是关机的回应。 现在我们都傻眼了,谁也猜不透这是不是一个预设的程序。蓝湘的突然翻供,蓝丹青的突然关机,让我们都如坐针毡。因为所长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位比我们还勤奋“陪询员”——景志虎。下午一上班,他就早早来到了派出所。很明白,如果没有询问出结果,他肯定会给我们一个“结果”。 别无选择。秦晋决定去找蓝丹青。我和亚力森坐在办公室里焦急的等待着秦晋的消息。 耿所长是等不及了,在一遍又一遍的电话没有结果的情况下,来到了亚力森办公室。我们只得把情况告诉了他。 “怎么净出这样的事情!”他暴怒着,“浩然,你到底搞清楚没有?网上那个人是不是蓝湘?” “因该是。” “应该?”耿所长异样的眼光看我,“浩然,这可不是打游戏闹着玩的。” 我也有些紧张起来。“当时我专门问他是不是蓝湘,他反应很激烈,问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我根据他说到派出所的情况判断他就是蓝湘。” 耿所长不再说什么,来回踱着步子,一团烟雾缠绕着他游动。他看看表,“给秦晋打电话。” 我拨通了秦晋的号码,得到的结果更让人大失所望:蓝丹青已经去澳大利亚了,今天一早就坐飞机走了。 耿所长一拍桌子,“这个蓝丹青呀,她算是把秦晋害惨了!”踱几步后,转过来对亚力森说:“继续做蓝湘和他妈妈工作,争取让他说出实情。” “如果他继续抵赖呢?”我问。 “放人呀。还想让这边也告我们吗?” 耿所长离开后,我和亚力森又去做了一会儿蓝湘和她妈妈的工作,得到的是更坚决的回应。我们只好暂时先放了他。 眼看着一条上网的鱼从手里放走,我们正郁闷着的时候,夏洛缇却适时而不识时务地出现了。 秦晋没有给她任何好脸色,她几乎是被逐客令赶出了门。尽管采访没有进行,但并没有妨碍第二天的电视上出现“嫌疑犯很‘闲逸’,警察不‘经查’”的新闻。 随后,市局纪检督察部门的工作组接踵而至,开始对秦晋渎职和包庇行为而进行调查。 调查才刚刚开始,一张法院的传票又砖头一样砸向焦头烂额的秦晋。景志虎以渎职罪将他告到了和平区人民法院。 祸不单行的秦晋像陷入沼泽里的狮子,只有无奈的呻吟。一向对秦晋有些偏爱的赵铁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们就哑巴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替秦晋解脱?” 我一听急眼了,“你说,让我怎么做?” “像我一样去找调查组的同志为秦晋鸣不平呀。” “然后像你一样被赶出来?”我讥讽地看他。 “那也比你们这些旁观者好吧。平时装得像亲密战友一样,到了关键时候就躲得远远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亚力森。事实上亚力森因为艾则孜的事件一直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这些天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失去了往日的风趣幽默变得几乎沉默寡言。我不能埋怨他什么。因为手铐的事情,他和秦晋之间的误解似乎还没有消除,需要一个破冰的过程,冰释的温度就是这个案子的水落石出。 但不管怎样,作为秦晋的搭档,我和亚力森也一样被列入调查组的谈话的对象。 亚力森谈完后,我被叫进了会议室。在门口的时候,我和走出来的亚力森打了个照面,他努力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说是谈话,气氛不亚于审讯室的询问。“浩然,你知道绑架景晨的那副手铐是谁的吗?”纪委的一名同志问我 “亚力森的。”我说。 “那么它为什么在秦晋的办公室里弄丢了?” “我不太清楚。” “据你个人的认识,你觉得亚力森和秦晋之间有什么隔阂吗?” “没有。” “你知道这副手铐是谁从秦晋办公室里拿走的吗?” “据目前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看,应该是秦晋以前的女朋友的弟弟蓝湘拿走的。但前几天对他进行询问后,他却不承认。” “你觉得是秦晋有意给他玩的,还是蓝湘自己拿走的?” “肯定是自己拿走的。这点没什么怀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在网上和蓝湘聊天的时候,他自己承认的。我下载了我们的聊天记录,你们可以审查。” 纪委的同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对我说:“浩然,给你说实话吧,刚才亚力森承认了那副手铐是他自己搞错了丢在了秦晋的办公室。我们不想冤枉一个好同志,但也不会放过一位工作失职的同志。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和协助。请你实事求是地讲,那副手铐到底是不是亚力森自己丢在了秦晋办公室里?” 我现在才明白刚才亚力森给我使眼色的含义。既然他已经都承认了是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秦晋有意换的手铐,肯定做了充分的准备来替秦晋分担一些责任。那么,我就不能再给他们继续增添麻烦了。 “有这种可能性。”我说。 “为什么这样说?” “亚力森经常拿着手铐处警后到秦晋办公室坐。有时就把手铐随手放在秦晋办公室的桌子上。遗忘在那里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你亲眼看到过有这种情况发生过吗?” “是的。” “浩然,你要知道,弄丢警械装备,并造成犯罪分子用它做案是要受到纪律处分甚至要负法律责任的。希望你慎重回答这些问题。” “我知道。”我说,“其实,我觉得,那副手铐到底是怎么倒换的也许真的是一个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秦晋绝对不会用这副手铐来陷害亚力森。而亚力森更不可能用这副手铐来对付秦晋,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非常优秀的民警。我跟着他们大半年时间了,对他们的品质和修养非常了解。发生这样的事情纯属偶然,希望你们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这些问题我们会考虑的。浩然,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回答。你觉得在你发现蓝湘存在盗走手铐的嫌疑时,秦晋有没有包庇行为?” “没有。” “那么为什么你在网上发现蓝湘的踪迹后不马上采取措施对其实施传唤?” “一个特殊原因是因为蓝湘的姐姐,也就是秦晋以前的女朋友蓝丹青第二天要结婚。我们经过慎重考虑,为了实施人性化执法,就暂缓了对他的传唤。” “你觉得法大于情,还是情大于法?” “当然是法大于情。但法再大,也是由理而来,由情而生。如果我们在执法过程中摒弃了一个“情”字,那么法会不会就变成了一把只会刺伤人的冷酷锐器呢?孔子说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我们既然提倡人性化执法,那么肯定就要兼顾法和情的关系,而不是只赤裸裸地执法不顾群众的情感需求。” 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冲我笑一下,“小伙子,人性化执法不是说我们可以在执法中将法律置之一旁向当事人让步和妥协。法律概念中的人性化执法是必须建立在合法的基础上的,即在不违法的基础上,再按照人性化的要求去做,真正的人性化执法是不能违反既定的法律事实的。” 我不再说话。 “能告诉我们这个案子为什么进展这么缓慢吗?”刚才问话的领导继续问我。 “犯罪分子利用网上隐藏自己,肯定经过了长期准备。做案现场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挖掘线索很困难。加上小区前段时间莫名发生了一些治安案件和买买提·依明一伙的捣乱分散了我们的精力,并且奥运安保工作也占用了大部分时间,我们根本不能腾出重要时间来全力侦破此案。在案子的侦破过程中,也是山重水复,所以,进展显得很缓慢。但,我们对这个案子从来就没有懈怠过。” 谈话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把情况对秦晋讲了一遍。他听后举着脸半晌没吱声,我可以理解他百感交集的心情。 “既然他这样说了,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秦晋叹口气,“他这样做只会让我很惭愧。艾则孜的事情他已经够沉重的了。” “其实他这样做也是因为你对他好。感情是相互缝补的。” “我对他只有内疚。” “不。你对他的帮助他很清楚,他这样做也是对你的回报。” “我对他的帮助?你告诉他了那些事情?” “我不想让你们之间因为手铐那件事情存在误解。” “你怎么这样!”秦晋脸通红,“你这样说让亚力森怎么看我?” “这就是你们之间误解的原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沟通是最重要的事情。你想想你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根本原因是什么?其实,我比你们两个都清楚你们之间的情义,但你们自己却不知道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不信任是最可怕的危机。正是因为你们之间因为手铐的事情出现了裂缝,才使得你们的工作都处处被动。所以,我希望你们继续像以前一样,团结得像一付完整的手铐,这样才能有威慑力,才能不让罪犯有可乘之机。我不是想看到你们这对最亲密的搭档、最好的战友出现不信任的危机。你可以骂我不仗义,但只有你们相互间能消除隔阂,我不怕自己受任何屈辱。” 秦晋有些动容地看着我,“对不起浩然,我错怪你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亚力森没有误解和看法,是我对不住他。所以,我对他所有的帮助,都只是想弥补我心灵上的愧疚。” “大家在一起共事,你大可不必有这样的心情,会很累。只要多一些沟通,就会相互理解消除误会。其实,亚力森根本没有想当副所长的想法,我听古丽说过。而且我也相信他。” 秦晋掬着自己的脸,露出干菊花面容,“如果想和他争副所长的职务,我也不会和蓝丹青闹翻了。” “所以我觉得你们的之间只有误解。” 他摇摇头,“没有误解,是我一直对不起他。” “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他用手重重地击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的很昏!” 我猜测不透秦晋为什么这么反应激烈,我只能和那封匿名信又联系在了一起。但很快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脆弱甚至有些滑稽的想法,我坚决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位光明磊落的人身上。可他又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亚力森呢?也许这是一个永远的谜。 我正想着,秦晋的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他眼神马上放光。“丹青,你在哪里?” 听到这一声问候,我的心里一下子也沸腾起来。看到秦晋挂上手机后稍稍有些激动的表情,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通话对我们的寓意。 “都是蓝丹青妈妈搞的名堂。”秦晋愤然说,“蓝丹青走之前已经给他们讲好了,结果,她妈妈还是担心我们会拘留他儿子,就出了那个主意。害得我们被这样折腾一通。” “也就是说蓝丹青现在又做好她们家人工作了?” “给她妈妈打了电话狠狠埋怨了他们一顿。明天,她妈妈会带着蓝湘到派出所来。” “太好了!”我掩饰不住兴奋,“蓝丹青在外地怎么知道蓝湘没有据实回答询问的事情的?她们家人肯定不敢告诉她吧?” “赵铁树。”秦晋说,“他居然到蓝丹青老公的公司查到了人家的号码。通过蓝丹青的老公找到她。把情况告诉了蓝丹青。” 其实,我当时也这样想过通过这个方法,但只是想了一下。而能做出来的,或许只有赵铁树。 柳暗花明。也许,明天那个隐藏在网络里的十万分之一那个人就会显山露水露出真面目。应该出来了,我们被他折磨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第十三章 所长的春天(上) 蓝湘终于踏着病猫一样的脚步走进了我们的审讯室。 “蓝湘,你想好了吗?”亚力森问。 蓝湘温顺地点点头。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问你?” “嗯,我说吧。大概是今年6月份,我的一位同学给我推荐了一款叫《苏三起解》的游戏,我很快就迷上了它。但遗憾的是,很长时间没有人能和我配合到一起。在我万分失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会开玩笑的猫99’。他娴熟和高超的游戏本领完全可以和我相媲美,我们通过游戏交流很快成为好友。通过聊天,我知道他也是乌市人,越发感到亲切和投缘,我们之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我把我自己家的情况也都告诉了他。然后有一次他对我说,想进行一次真实的游戏场景模拟。我觉得这很刺激,就问他怎么模拟。他说,场地、人员他都有了,就是缺少一副手铐,需要我去搞到一副。因为事先告诉过他我姐姐的男朋友在和平桥派出所,吹过牛说随便可以搞到警械,所以,就不好意思推辞。正好那些天我知道姐姐在和秦晋闹别扭,我就借机来到你们派出所趁浩然出去的时候‘借’走了那副手铐。” 我被他的话搞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借’走的那副手铐呢?” “被‘会开玩笑的猫99’借去了,他说拿去用几天就还给我。结果‘黄鹤一去不复返’,他在网上销声匿迹了,我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也就是说你把手铐给他后再没有见过他?”亚力森问。 “是的。” “你们总共见过几次面?在什么地方见?” “就一次,在百富。而且还是我请他吃的,亏死了。”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只在网上联系。” “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什么地方的口音?” “男的。纯纯的新疆本地口音。” “请你描述一下他的相貌特征。” “一米七五左右,长发,偏瘦。瓜子脸,脸上没有杂质。哦对了,见我的时候他戴一副太阳镜,茶色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问。 “有。我特想知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和我玩对家的‘会开玩笑的猫165321?’” “对不起,无可奉告。” “真不够意思。我这么真诚待人,却在网上遇到两个混蛋。一个骗走了我的手铐,一个把我揭发到派出所了。” “说完了吗?” “完了。”他说着站了起来,“我可以走了吗?”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有些心酸。 但我还是没有压抑住这些天来憋在心头的那股怒火,瞪着眼吼道:“坐下!谁让你站起来了?” 他显然被我吓住了,反应了一下才坐下,探询的目光盯着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以为你就这样完事了吗?” “是呀。我姐姐说了,我又没作案,做份笔录就可以走了。” “你还有脸提你姐姐。”这些天的无奈、失落、愤恨一股脑涌了上来。“我问你,你知道你拿走的那副手铐别人拿去干什么了吗?” “知道。铐人了。” “你竟然能这么轻松回答这个问题!蓝湘,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你已经16岁了,几乎都是一个成年人了。可你做着多么幼稚的事情你知道吗?你知道那副手铐被人拿去的后果多严重吗?”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拿去玩玩再还回去。” “你什么不能玩,为什么偏要去玩手铐?那是你玩的东西吗?” “玩别的太没意思,我喜欢刺激一些的东西。玩的就是心跳。” “闭嘴!”我真想冲过去抽他,“你知道你的一次心跳让别人失去了什么吗?” “听我姐姐说一个小女孩失去了一只胳膊。” “仅仅是一只胳膊吗?”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你的一次心跳,几乎让另外一个人失去了心跳。你间接地毁了她的前程,美好的前程!知道吗?一个和你一样大小的女孩,她是那样活泼可爱,可在你心跳的玩耍下,让她失去了快乐、幸福的感觉,她从此变得厌世,变得沉默寡言。你觉得这样才够刺激是吗?不仅如此,你的一次心跳,给那一家人带来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吗?你的一次心跳,毁了一对完美的爱情,毁了一桩美好姻缘你知道吗?你费尽心思去找那位十万分之一的网友其人,可你知不知道,一对美好的爱情,那是千万分之一也难遇到的呀,他们就这样被你的一次心跳活活拆散了!你的一次心跳,让我们派出所的几位民警跟着你奔波了半年时间。直到今天,我们竟然还不知道那个作案的嫌疑人身处何处,姓甚名谁。蓝湘,你想想你给这个社会带来了什么?是罪恶、痛苦和悲哀!你难道就不痛心疾首吗?” 蓝湘被我一顿怒骂低下头,闭口不言了。 亚力森说:“蓝湘,我们今天就暂且不处理你了。你回去后要好好反省,并且要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随叫随到,听明白了吗?” 蓝湘点着头。 “还有,如果你在网上再遇到那个‘会开玩笑的猫99’必须立即联系我们,懂吗?” “懂了。” 放走蓝湘后,亚力森摇着头叹口气,“这就是没有正确引导好孩子去玩游戏造成的结果。法国犯罪学家培尔德有个著名的理论叫‘模仿论’,他认为犯罪及其他社会现象都是模仿的产物。网络这些年引起未成年人犯罪的现象越来越多,给我们的侦破工作和治安工作带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大。蓝湘虽然提供了一条线索,但对我们来讲仍如坚壁掘穴。那个‘会开玩笑的猫99’做案后再用这个网名上网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所以,案子其实又回到了蓝湘之前的状况。” 走了一个和尚,来了一座庙;抓住一只青蛙,跳出一只蛤蟆。案情比蓝湘出现之前更扑朔迷离。这个“会开玩笑的猫99”到底是谁?他和作案的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手铐做案?这一连串问题雾一样笼罩在我们心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结束实习之前能不能看到拨开云雾的天气。 关于季节的变迁,我是在听到所长宣布完春游这个消息后才突然发现的。 实际上春天在二月已经在枝头酝酿,三月开始出现,直到四月这一天我才突然捕捉到她鲜嫩鲜嫩的笑脸。 警察就是这样一群“与世隔绝”的人类。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道琼斯指数、股市、楼市、NBA、高尔夫这些正常人类司空见惯的名词;在他们的记忆里没有四季轮回的概念;在他们的生活里没有电影院、公园、咖啡厅、DJ诸如此类的休闲。春游也是摸着大象尾巴想着象牙筷子一样的幻想和梦寐。 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尽管漠漠轻寒的触觉早已经过去,春游,只不过是来触摸一下春天的尾巴,但每个民警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孩提时候听说过年的喜悦。 第十三章 所长的春天 (中) 水磨沟是乌市著名的风景区。我说没来过,赵铁树是坚决不相信:“你这样的风流才子外加‘驴友’会员能没到这个地方?” 我懒得和他解释,生怕浪费了眼前的仙境。青山如墨,白云如缎,清泉如练。清风徐来,磬钟悠然。我指着两边两高高矗立的山峰问赵铁树,“知道它们的名字吗?” “千秋峰。”他一脸的成就感。 “两座山是一个名字吗?” “本来就是一体。” “有传说吗?” “当然有。”他兴趣盎然,“古时候有一位执法官叫乌拉泊,他清正廉洁执法如山,所以得罪了一些权贵。他们在皇帝面前谗言,将乌拉泊削职为民。乌拉泊骑着马回家乡乌苏的时候,路过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面对这里美丽的景色他流连忘返,结果被权贵们派来的刺客追上,用箭将他射伤。乌拉泊带伤和刺客进行了搏斗,但终因体力不支被刺客用剑残酷地劈开。乌拉泊的身体变成了这座山峰,他的血液流成了这条河。所以,这两座山都叫千秋峰。人们为了纪念他把他治理过的地方叫乌拉泊。” 一个悲壮的传奇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这两山夹清泉雅淡清愫,春风宜物的风景。面对名人驻足此地留下的诗词歌赋,我感悟良久,惹得赵铁树兴致盎然:“怎么,有灵感了?也留一首?” “和尚”凑过来,“就是,整一首,让我们这些大老粗也洗洗脑。” 我笑笑,“好,等一会开饭的时候,就用我这道菜打牙祭。” 我只当是开玩笑,“和尚”却认真起来。饭吃到最热烈的时候,他突然大喊:“大家静一静,浩然这儿还有一道菜。” 所有人都注视着我,看来今天鸭子是必须要上架了。我稍作停顿,然后很快把自己来后的感悟为大家描述成了一首诗—— 千秋峰 淌过喧嚣,返璞自然。 林黛溪潺,蝉风薄寒。 曲径绵延,如入无底深渊; 峰回路转,豁然别有洞天。 一两座亭台鎏檐, 四五声钟鼓和銮。 茕茕然,孤蝶望眼欲穿; 欣欣然,游者登高仰川。 水车悠悠,传来上古仙音; 翠鸟凄凄,话别今生浅缘。 春光无限,普照朗朗乾坤, 草木有心,生意欣欣人间。 罄歌缭缭,虔者求度一生平安。 香雾袅袅,新雨初霁十里山岚。 天高水长,造化惟留一方净坛; 仪态安然,灵山恰似圣贤涅磐。 风华鳌头,千秋笔墨一峰间, 情理双肩,一曲壮歌万仞山。 朗诵完,“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采撷了一束星星一样的野花,扭着粗壮的蛮腰向我献过来,惹得有人喷饭出来。 一首诗拉开了晚会的序幕。篝火点起来,歌声飘起来,舞蹈靓起来,欢乐响起来。有腾格尔的歌声,赵本山的小品,杰克逊的太空步,马三立的相声和如醉如痴的新疆舞蹈。你来我往各不相让,神情不属,各具情态。最有趣的还是“和尚”,腆着大肚子学美人“T”台走秀的样子,煞是可爱;最意外的还是所长,街舞跳得有模有样;最疯狂的当属赵铁树,全场容不下他颠痴的脚步;最忙乎的是孔梦龙,倒茶献烟殷勤备至;最浮沉的莫过于秦晋,静若处子地坐在那里,欢乐的气氛似乎离他很远,很远。 你不敢相信这些平时看上去“粗俗”的民警竟然个个身怀“绝技”,一鸣惊人。原来他们也是内心如此丰富的一群人类,就连笑也多彩多姿。有捧腹大笑者,前俯后仰;有酣畅淋漓者,雄浑豪放;有抿嘴典雅者,稚气如童。 亚力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诗人,别忘了你欠我的东西。” 我愣一下,“什么?” 他生气的样子,“没上心吧?我的诗呢?多少钱一斤,我高价收购。” 我歉意地笑笑,“一定会给你的,但很贵的噢!” “没关系,我昨天没收有假钞。”说完,急忙跑过去和“和尚”争抢过来麦克风,亮起嗓门儿唱起了那首《珍重》。 一场轰轰烈烈的晚会闹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 第十三章 所长的春天(下) 我在景致的“命令”下,从水磨沟回来,直接来到了蓝德咖啡。上邪,这次那个恐怖的魔咒竟然没有显灵。在我曾经空坐过的位置上,我看到了那位搅和得我有时心烦,有时意乱,半年之中,只闻其声,不曾谋面的美丽女孩。 看到款款而坐的景致,我虽然努力装出庄重的样子,却像“拂晓堂前拜舅姑”的新媳妇,有些难以掩饰的不自然。她也一样,看到我站在桌子跟前的时候,竟然低下头,怯怯地声音说了句,“来了。”完全不是电话里的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大侠。 她已经点了一壶茶。一个精致的炉架上熠熠跳跃着清爽的火焰。 “这是什么?”我问她茶的名字,其实是想破坏尴尬。 “茶。没见过吗?”她笑一下,“和你以前见过的有什么不同吗?” 我竟然很快低下头,羞怯一般,“我是问茶的名字。” “一生相依。”她说,“大片的是柠檬,红的是相思果,黄的那片……” “橘子。”我说,“好像吃过。” 她动容地撅撅嘴巴,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妩媚。 然后像突然没有了话题。我端起那盏酒杯大小的茶盅,摆出斯文的姿态,终于惹出她的惨笑。 “最近忙什么呢?”我寻找着话题。 “复习,准备考试。” “MBA?” 她笑,“不是,你猜不到的。” “不会是考公务员吧!” “你觉得不会吗?”她认真的样子。 “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游游春,散散步,听听音乐,跳慢摇舞就可以了。别去坏了公务员的名声。” 她嗔目而视,“那你就等着,我偏考给你看。” 我还没笑出来,她自己就马上黯然下来,“你说我爸爸总反对我怎么办?” “他想让你干什么?” “当然是去公司帮他了。上海那边的公司没自己人管。我已经拒绝很多次了,现在还处于谈判阶段,只是我没有妥协罢了。” 我不能掩饰对景志虎的厌烦,“你爸爸有时简直就是一只发疯的老虎。” “不许你这样说我爸爸!”她瞪着我。 “可事实上就是这样。你爸爸从来就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秦晋警官告到了法庭。多优秀的一名警察,快被他搞得声名狼藉了。” “我劝过他。”景致说,“可在我妹妹的案子上,谁的话都他听不进去。我承认我爸爸脾气不好,但他以前不致于连我和妈妈的话也听不进去。妹妹的事情发生后,爸爸整个变了一个人,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和耻辱。那些天他饭不吃,茶不进,已经戒了的烟又重新点了起来。一个星期下来,人整个瘦了一圈,头发也白了一半。公司也懒得去打理,专门陪着我和妹妹去旅游,调节妹妹的心情。妹妹心情好些了,可他自己却一直不能从那个厄运里走出来。如果不是周治叔叔,公司可能早就垮台了。 “他对那个罪犯恨之入骨。他说,如果抓到了,他说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你们当警察的就不能体谅一下受害人的心情吗?他恨你们是觉得你们根本没有全力以赴侦破案子,觉得你们在包庇坏人。你想想,我妹妹遭到这样奇耻大辱,大半年过去了,到现在连罪犯的影子都没见到,让谁能接受的了?更何况我爸爸性急气躁,怎么能忍气吞声等着一个没有边际的答案呢?” 景致的一番话让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致却怨言未尽,“所以,我爸爸特别恨你们这些公职人员。当我告诉他想报考公务员的时候,他坚决拒绝。为了这件事,我和他闹了很长时间。但看到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和倦怠的面容,我的心又软了下来。看来,这辈子,我可能与公务员再没有任何机缘了。” 听到她一声哀怨的叹气,我的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惆怅。 “其实,为了景晨的案子我们所里投入了很大的人力和物力。在奥运安保工作繁重的情况下,我们仍把这个案子列为重点侦破对象。而且从所长、分局到市局都非常重视。进展缓慢不是我们故意推迟,实在是这个案子发生得很离奇,线索一条一条发现,却又一条一条中断,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的简单。” 景致两个手指轻盈地举起那只精致的茶杯,品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其实我很理解你们的工作。但处在这个事情中间,我有时左右为难。这些天,除了你的电话之外,我基本上就是一颗生锈的螺丝钉,而且锈得很厉害。” “我也是。”我说,“有些天整个人就是一潭死水,而且泛起了绿苔。没有了渴望,没有了激情,有的只是爬满阡陌交错的水蔓。梳理已经不太可能,除非一双大手从根系拔起,除非……” “除非一双柔情的眼睛从心湖泛起涟漪,是吗?”她戏谑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感觉心跳得厉害。 “别深沉了!”她笑笑,一排白净的牙齿像排列整齐的玉。“你的眉宇间镌刻着很多激情。你有女朋友吗?” “有啊!”我装点着自己的紧张,“不是在我眉宇间镌刻着吗?” “读不大出来。”她说,“她是干什么的?” “她准备考公务员,但她爸爸反对。正在郁闷着。” “别逗了,想当我男朋友你还不够格。” “怎样才能合格?”我盯着她。 “当然是要通过考试了。” “题目很难吗?” “要看你有没有灵性了。总共三道题,第一题,知道我们第一次在路上遇到时,我为什么让你坐我的车吗?” “因为我帅。”其实,我曾经也琢磨过这个问题很长时间。 她夸张地撇嘴,“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什么印象吗?” “什么印象?” “一看就是那种特有气质的流氓。” “说第二个题目吧。” “知道第一次遇到那天我为什么知道你是一名警察吗?” “这个问题简单,因为我特有警察的气质。” 她咬着牙,“你不辱没警察的形象就不错了。认真思考后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想把我知道的事请告诉你吗?” “因为我真诚、勇敢,而且执着。” “30分。主要是用词不当。应该改为憨厚、胆大和固执更合适些。哦对了,还有一个附加题,知道那天你在路上遇到我的时候,我去干什么了吗?” 我表现出了大智若愚的笑。 “这是一个哥德巴赫猜想,留给你一辈子思索吧。” 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云南买的。” 我打开,是一个精致的蝴蝶标本,很美。 “谢谢。”我发自真心的感谢,她听起来可能别扭。 “你把我当外人吗?”她突然间羞涩的样子让我眼睛犯傻。眼波眉黛挂着着清凉凉的水晶,在那一低头的温柔间我第一次看到了她淑女的潋滟,竟有些慌张,下意识去捏杯子的手有些不听使唤的颤。 “诗思禅心共竹闲,任它流水向人间。”我看到了桌子上玻璃下面痴男怨女的各种留言。也有杨花点点,红艳凝香,竹影横斜,人依西楼的痴情依然。我想乘上那艘挂云帆的小船。 “出去走走吧!”我说。 她点点头,并且很快站起来。 夜很美,美得有些陶醉。月华如水,露花零落,物色凄迷,夜风料峭。城市原来也有这么迷人的夜晚。走上小河边那条树影斑驳的小路,我突然捕捉到了一缕风,暖暖的、甜甜的、柔柔的粘进我的手心。 世界一片宁静,我轻拽着她的手,“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只是那条不争气的小路那样短,那样短,很快把我们送出了它青涩的行程。 我们刚走到一盏明亮的路灯下,一辆黑色本田在身旁嘎然而止。 “我爸!”随着景致的一声喊叫,她的手触电一样挣开。 景志虎已站在我的面前。“怎么回事?”他盯着景致。 景致不答。他又转向我,“你是那个烂警察吧?” 我有些恼火,但没有发作,因为景致。 “我警告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穷警察,先回去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爸!”景致大叫一声,“你怎么讲话的!” “和这些人能怎么讲?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是嫁不出去,我也决不允许你嫁给一个警察!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我说到做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拉着景致上了车。 那一刻,我恨不得把景致从车上拉下来。直到那辆黑车旋风一样开走,我还站在那里切着牙,怒视着路灯下被那辆车甩下的一阵风。 第十四章 意外的“猫”(上) 初夏的太阳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热烈而又张扬。天空是一座燃烧着焦炭的馕坑,烈烈的太阳是那一块刚从囊坑里钩出来的大馕饼,贴在我鲜嫩鲜嫩的小脸上。一丝风没有,树比楼房要安静。 我羡慕着那些从我身边走过的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伞人儿”。并为赤裸裸暴露在夏天的男人们鸣着不平。亚力森青天白日地一笑,“有什么不平的?男人如果打伞,就是猴子涂胭脂——分不清是脸还是屁股了。” 我惨烈地笑。“亚哥,你说你那张脸怎么就能经得起烈焰的熏蒸,越晒脸越白呢?” “不是因为厚的原因。”他一本正经地说,“社区搞安利的‘黑牡丹’专门来向我请教,亚哥,能告诉我你皮肤为什么保养这么好吗?我说,是当警察的原因。她不信,说,那我也当警察好了。好呀,我说,那你就可以吃着方便面,睡着沙发床,黎明用露珠洗脸,晚上听夜莺歌唱了。她一听,转身就走,我还是当我的销售吧。” 我并不觉得有特别的可笑。笑了一下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了亚力森那本身比笑话还丰富的表情。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表情完全是一种牵强的表演。我们今天的社区之行只是一个告别仪式,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晨会上耿所长宣布亚力森病退的消息后,我才一下子愣住了。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然后听到的就是一颗重磅炸弹落到了会议室时发出的轰鸣。 我一直无法确定这是一个事实,无法相信一个优秀民警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了他热爱的工作岗位,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一声。这个突然的情况让人有些悲怆和心痛。 几天时间大家都没有停止过议论。对于亚力森有病的说法也许派出所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但对于病退的真正原因也许只有我最不清楚。这些天我无数次拨打亚力森的号码,传来的全部是关机的声音。他可能不愿让人打扰。揣着沉重的心情,我想起了那天他在宴会上唱的那首《珍重》时激动的表情,想起秦晋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愚蠢的我,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要不然,无论如何也要和亚力森合一张影,或者拥抱一下他那厚重的臂膀。 一连半个月我都负载着沉重的心情,秦晋劝我,其实,他和我一样难受。 也许只有赵铁树有些幸灾乐祸,“这只是一个借口。”他挤眉弄眼,“这是领导为了保护他才不得已而为之。亚力森是市里多年培养和树立的一面先进的旗帜,但廉颇老矣。从今年七月份到现在,你们的社区发了那么多案子,加上艾则孜被打成重伤,买买提·依明一伙到现在连个影子也没有发现。现在亚力森又因为手铐的事情,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一位警察一生奋斗的光辉历程就会在他即将退休的时候毁于一旦。所以,组织上这样做也是对他善意保护,是无奈的决定。没有什么想不通的。退了好,不用再累了,英雄暮年,不能晚节不保。” 我不能完全否认他的解释,但我不情愿这个理由从他嘴里说出。刚刚对他有一些善意的看法,随着他这几句话又让我对他有些厌烦。 亚力森走后,孔梦龙暂时调配到我的区,“和尚”正式接管红石小区。由于孔梦龙仍代理副所长的职务,和平桥社区根本上仍是秦晋在主要负责。 奥运安保工作进入了倒计时,所里把重要力量几乎全部放在了社区、街面管理和重点单位监控上。 和秦晋一起下社区的时候,总有人问起亚力森。每个人知道他病退的消息后都发出了一声叹息。卡吾力情绪甚至有些激动,我看到了他眼里闪着的泪花时,心里一阵酸楚。 从清真寺出来,我们远远看到了马文革。秦晋叫住了他。 走近时,秦晋问他:“你哥哥呢?” “上班去了。” “最近表现怎么样?” “特别好!每天都按时上下班。这两个月再也没有问我爸妈要过钱了!谢谢你了,秦警官,也只有你能看得起我们这些人,帮我们找工作。” “不要那么客气,”秦晋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要见了就说谢谢。” “好的。”嘴上这样说着,转身告辞时又连说了两个“谢谢”,让人忍俊不禁。 “他哥哥到哪儿去上班去了?”我问。 “红旗路我朋友的一个电脑公司。噢!马文新这个月的谈话笔录做了吗?” “没有。” “通知他这几天来做。” 每天晚上都是凌晨两点钟左右下班。但不管多晚,我都会到网上去看看“会开玩笑的猫99”的动静,尽管每次都收获着同样失望的结果。 准备关电脑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心里一阵狂喜——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是景致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睡了吗?”她声音很嫩。 “没有。”我感到心已经被鼓动成一座火山。也许,这就是爱情。无论你怎么掩饰成很平淡的样子,在读到眼神或者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都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你也没休息?”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我想她应该有许多的话对我说,包括那天晚上回去后和她爸爸的激烈争论,以及她最后的胜利或者无奈。关于对我的思念是接续的一个丰富的话题。 但我听到的却是一个不再热烈的声音:“以后别再联系了。” “什么?” 我觉得她可能在故意唬我,便以牙还牙和她闹一句,“好呀,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说的是真的!笨蛋!我明天就走了!”挂断了电话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一声心碎的抽泣。 然后再打过去的时候便是关机。 第二天再打,仍是关机。 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号码已经停用。我冰冷的触觉已经无法触摸到她的距离。我终于明白了她不可能战胜那只可恶的“老虎”,然后带着悲痛和无奈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初夏遭受一场冰冷的寒流。我可怜的爱情刚刚崭露头角就被那一双无情的大脚践覆,而且,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这么短暂,这么残酷,这么心酸;这就是爱情给我的答案吗?这么干脆,这么坚定,这么突然;这就是爱情中的景致吗?这么脆弱,这么可悲,这么可怜。我几乎没有在春风里看到桃红柳绿的景致,刚刚能看到一点春天的烂漫就被这一场无情的倒春寒冻结了全部的情感,让我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季节。 亚力森的突然退休,景致无声无息的消失,让我如坠深渊。我疲惫得像一片被烤焦的叶子,焦虑而又惶惶。 在一个稍稍空闲的下午,我请假去了一趟亚力森家。开门的是撒塔尔。 “我爸爸不在家。”他说。 “干什么去了?”我表现出随意的样子。 “不知道。” 古丽告诉我,亚力森已经出门几天了,背着囊和相机。 我猜想他去采风了。“有爱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等我退休了也学亚力森哥哥,骑上单车,带上相机去周游世界。” 我想宽慰古丽,但效果不甚明显。她黯然的眼神告诉我亚力森最近状况肯定很差。 “最近他那个老毛病一直在犯。我劝他先去做手术,他说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等他这次外出回来了再做。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有勉强他。” “瘦了吗?”我问。 “是的。心情极差,三天说不了一句话。” 沉重的心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抬起头,看到窗台上那盆郁葱的虎皮剑兰。 “亚力森哥哥还欠我一个故事。”我说。 “虎皮剑兰吗?” “是的。”古丽笑笑,“别听他瞎掰了,他就这点出息。” “我一定要听的。”我给亚力森留下这一脉线索后走了出来。 明晃晃的阳光。我还没有抓住春天的尾巴,夏天已经扑面而来。街上开始流动着印花纱质上衣和吊带连衣裙。洒水车湿漉漉地跑过,空气中很快生长出氤氲的气息,弥漫着浮华的烟雾,很淡,很浅。鳞次栉比的写字楼越来越高,放风筝的地方越来越窄,一种欲望在钢筋水泥的罅隙里挣扎。投机的广告商不失时机的在每一个变化的时空端倪摆出各种各样花枝招展的姿态,城市散发出了咖啡色的情调合并着蓝色的忧郁,青涩的故事和动感釉质的幻彩,看上去摇曳着一种纯粹的美。 但我却感到在远离这个城市。没有了景致的电话,我突然感到生活原是这样的单调和索然无味。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跋涉出这段沼泽的日子,艰难地用情感丈量着离实习结束的距离。这些天我似乎明白了爱情对于生命的意义,她不但诗化着生命,而且让人强烈地感受着生存的美好和对未来的憧憬,并为之不懈努力。 孔梦龙的电话或多或少让我有些意外。“浩然,你在哪里?”像是有事求我,他换上了那种婀娜的语气。 “回派出所的路上。领导,请指示。”我故意拖着长腔。 “回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电脑又出问题了,开不了机。奥运安保工作这节骨眼上,急得我。” “明白了。”我拖着长音回应着他。 刚进派出所的大门,遇上赵铁树。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眉开眼笑,“兄弟,没事儿陪我巡逻去?” “对不起,孔大所长电脑出故障了,正为工作急着呢。”我用强调的语气对他说。 他马上表现出不屑的表情,“狗屁工作,全是玩游戏玩坏的。” “这可不能乱说的,孔所长是很敬业的。” “狗屎!他敬业了派出所的人全成模范了。出来装的人模人样的,关上门就开始打游戏。而且,他的电脑24小时从没有关过机。” “你怎么知道的?” “谁半斤八两我不清楚。”说完,撇着嘴巴甩手走开了。 孔梦龙正在团团转,“快看看,这个狗东西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退休了。气人不?” 我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慢慢悠悠打开电脑。并不是一个大的故障,但我很长时间我才找到了原因:“CPU风扇坏了,需要重新换一个。” “贵吗?”他问我。 “好的最多几十块钱。” “差的呢?” “不到二十。”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向所长汇报一下。”转身“蹬蹬”跑上楼去,不一会而又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所长同意买一个好一些的,还得辛苦你一趟。最好到红旗路电脑城,有认识的人吗?买可靠一点的。” 突然我想起秦晋说马文新在电脑城工作的事情,正好去约他把笔录做了。 “午饭后我去吧。” “好好,越快越好。”孔梦龙恨不得我现在就在红旗路。 第十四章 意外的“猫”(中) 午饭时,我向秦晋问清楚了他朋友电脑店的地址及门牌号,便很快乘车到了红旗路。 在二楼上一家叫“凌志电脑”的店里,我看到了马文新。 他正在电脑跟前坐着,神情专注地盯着荧光屏。我没有打扰他,悄悄走过去。他正在打游戏,游戏的名字正是近期热玩的《苏三起解》。他注册的名字是“会开玩笑的猫99897”。他已经打到了第八关,技术可与我的娴熟相媲美,只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欣赏。 我叫他的时候,他只是随口应了一下,隔有一分钟的时间才抬起头。看到我时,惊恐地站了起来,又马上弯腰把游戏关了。 我用舒缓的语气缓解他的紧张,“你也打这种游戏?” “是,是的。”他越发不自然,满脸通红,局促着。 我觉得他今天异常的反应有些匪夷所思,突然盯着他问:“你不是用‘会开玩笑的猫99’注册过这个游戏吗?” 他的眼睛掠过惊慌的光影,“没,没有。” “你以前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吗?” 他吞吐半天,“玩过。但不经常玩。” 我用成熟的眼神故意怪怪地打量他,“你的技术那么娴熟,天才吗?” 他低下了头。 “没事的。”我说,“我来买一个CPU风扇,要好一些的。” 他连忙去柜台里取了一个风扇给我,“三十,出厂价。” 我把钱递给他的时候,顺便说:“明天有时间吗?去把笔录做了。” “有吧?也可能没有。哦,我还是去吧。” 我不愿在这里和他打心理战,我需要回去和秦晋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再来和他好好周旋一下,或许,能钓出一条大鱼来。 到办公室我向秦晋说明了马文新的异常反应后,他也有些心热,“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明天他来后我们俩一起问他。如果‘那只猫’是他,当场拘留下来。” “我原想现在就去传唤他的。” “不行,证据不足,我们只是怀疑。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小伙子最近表现也不错,我们去闹腾一下,肯定丢了。这不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吗?”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一位陌生的民警,“我是和平区法院的法警。”他说,“来送一张传票。请问哪位是秦晋?” 秦晋站起来和他握握手,“我是。” 法警把传票递给他。“七月二十日开庭,上午十点请准时到达。” 法警走后。秦晋把传票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朝桌上一扔。“景志虎真是要把人置之死地而后快。” 我把传票拿起来看了一遍,心情沉沉地:“还有协调的余地吗?” 秦晋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有时不是做不做亏心事的问题。”我有些急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想告你,肯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真的不能大意呀。” 秦晋又把传票拿起来看一遍,“七月二十日,也算给足我面子了,正好是火炬刚传递完毕。” “有别的办法吗?” 秦晋看着我急的样子,矜持地一笑,“只能争取在开庭前把案子破了。那样的话,他就无话可说了。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确实,谁也不知道这种可能性有多大。至少现在这个案子还是一团迷雾。离火炬传递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能否抽出时间来破案还是个未知数。耿所在会上说,那群恐怖分子突然间销声匿迹了,这不是什么好事。越是安静越说明他们藏的深,越是安静越说明他们在制造更大的阴谋。这么多天他们按兵不动,肯定是想在火炬传递前制造事端。如果在这个期间抓不到他们,后果可想而知。现在重点警力都放在奥运安保上,我们哪能抽出多余的时间来办案。看来,秦晋这场官司是必定惹祸上身了。 “秦警官,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两手准备?”我提醒着他,“案子要侦破,但官司也不能大意。要不要先请个律师准备一下?” 秦晋摇摇头,“等等吧。” 也许,等待,是最好的安慰。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在等待中平静。第二天,一则“不作为第一案——我市第一桩公民起诉民警不作为案即将开庭”的消息电视上做了专题报道。这是一则落井下石的新闻,除了能怒斥夏洛缇几句之外,剩下的也许只能等待那个恐怖时间的到来。 第二天没有看到马文新,我们感到情况有些不对。晚饭后,我和秦晋决定到他家去“拜访”他。 敲开门后,家里只有他爸、妈。 “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马文新的爸爸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到人,手机也关了。” “估计他会到哪儿去?”秦晋问。 “说不了。”马文新爸爸说,“他最近很老实,和以前那些狐朋狗友都很少来往了。我还以为他真的转变过来了。” “你别着急!”秦晋安慰他说,“没什么事,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来看看。他这个月的谈话笔录没有做,来提醒一下。等他回来后麻烦你转告他一下。” 说完后我们从他家走了出来。 看来真的有些问题。我们从丝路花雨小区出来后直奔马文革家。 马文革不在家,我们一直等到十一点多他才回来。“单位组织我们巡逻去了!”他说,“最近任务特别重。” 他忙着给我们倒开水的时候,被秦晋拦住了。“简单问一下情况就走了。知道你哥哥到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马文革有些不安,“怎么了?他又出事了吗?” “没有,你别多想。他这个月的笔录没做,说好今天去的,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他,所以来问问。刚到你爸妈哪里去了,说他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估计他会到哪里去了?” 马文新琢磨半天,“难说,他朋友很多,都是以前那些狐朋狗友。” “如果离开乌市他会去哪里呢?”秦晋问。 “最有可能是和田。”马文新说,“他在那里做过生意,对那里很熟悉。” 秦晋点一下头,“好吧,你早点休息。见到他时,不要告诉他我们来问过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到派出所作笔录就可以了。” 马文革连连应诺着把我们送出门。 第十四章 意外的“猫” (下) 从马文革家出来,我和秦晋一路上开始研判发生这个情况的原因。联系到蓝湘提供的那个“会开玩笑的猫99”的体貌特征,除了那张被一副大墨镜遮上的脸外,许多地方和马文新都很相似。我们越来越怀疑,马文新的突然离去和这个案子有着某种联系。 “这样——”秦晋说,“我把你先送回派出所,你去把马文新的资料调出来,打印出他的照片。我去一下开电脑公司的朋友那里了解一下马文新最近的情况,然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蓝湘家。” 一个小时后,秦晋回到了派出所。 在去蓝湘家的路上,我问秦晋了解马文新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像没有。”秦晋说,“我朋友说他表现还算不错,除了爱打游戏外,工作很勤奋,也没有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过。” “我刚才在打印照片时想到一件事情。绑架景晨的嫌疑人是一个女的,现在我们这样大动干戈在马文新身上费力气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你别忘记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手铐。不管这个绑架的人是男是女,但有一条是肯定的,她用的是手铐。我们只要紧紧抓住这个线索肯定会把她拉出水面。景晨只是说和她见面的那个人是女人,但当时人家并没有绑架她。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设想:这个女人在骗了景晨到房间后,和马文新合作,用手铐绑架了她,并实施了虐待手段。这种可能性你说有没有?” “那么她们绑架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很难说。通常情况下,绑架的目的有两种:钱或者报复。但也不排除变态心理的可能性。只有抓到犯罪分子才能水落石出。” 蓝湘在小区门口等我们。上车后,我把照片递给他让他辨认。他看了半天,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像是他。” “你再仔细看看,”秦晋说,“主要是脸型、发型和五官能辨认的地方。” 蓝湘盯着照片又扫描了一会儿,“如果他能戴上眼镜照这张照片就好了。” “那是身份证照,怎么可能戴眼镜。”秦晋说。 不过他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突发灵感,掏出笔在照片上描出了一幅墨镜,“这样呢?是不是?” 他惊讶着:“是,就是他,会开玩笑的猫99!” 我和秦晋相视一笑,长长舒了一口气。像在黑暗中突然看到那盏荧光,秦晋欢喜得像个小孩,“走,我们马上去研究抓捕方案。” “可以再等一会吗?”蓝湘说,“我姐姐马上下来。” “你姐姐?”秦晋有些惊异,“她回来了吗?” “是的,她刚才都睡了,听说你们来了又起来了。我下楼时她在洗漱。” 正说着,蓝丹青乘着月光姗姗走来。玫瑰上衣,荷叶长裙,外套一件孔雀蓝风衣,披着长长的秀发。一身淡淡的晚妆,一弯清清的娥眉,一脉愫新的香味,沁人心脾。 走到我们跟前时,她款款一笑,“怎么不到家去坐?” “这么晚打扰已经不好意思了。”秦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身旁的一盏路灯。 我和蓝丹青打了招呼后刚要上车,她却叫住了我,“聊一会儿吧,我还有事要问你们的。” 我只好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站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晋问。 “今天。” “在那边生活习惯吗?” 蓝丹青没回答他,和婉一笑,问:“你还好吧?” “还好。”秦晋牵强地笑着。 蓝丹青嗔怨地看他一眼,“你有多大承受能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不是受害人家里把你告了?” 我猜想她是从新闻中看到的。秦晋肯定也这样想,“你看新闻了?” “前天和朋友通电话聊天时才知道的。今天急急忙忙赶回来本来想约见你的,但时间有些晚了,就想着明天早上打电话给你的。刚听蓝湘说你们来了,我就下来了。” 秦晋漠然的样子,“没多大事情,等案子破了他们自然就消停了。” “问题是你们现在还没有把案子破了呀。你怎么总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蓝丹青说着话有些急了。 “蓝姐说得对。”我“趁火打劫”,“我们根本确定不了案子到什么时候才能侦破。而且,景志虎的目的不是针对案子本身,而是想把秦警官搞臭。本来亚力森已经承认那副手铐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丢的,等于承担了手铐的责任。但景志虎却仍不依不饶地诬陷说是秦警官故意把手铐给蓝湘的,起诉的理由是渎职和不作为。这样的罪名,随便填充一些理由就可以成立。是吧蓝姐?” 蓝丹青越发着急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秦晋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蓝丹青狠狠瞪着他,“你逞什么能!你以为案子破了就洗脱责任了吗?案子破了也只能减轻你的罪过,但绝对洗脱不了你的罪名。你必须做好打这场官司的准备,别等到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秦警官主要是有顾虑,”我干脆来个火上浇油,“他说好律师不容易找。” “瞎说!” 秦晋向我急眼的时候却被蓝丹青把话堵了回去:“什么瞎说,你这个人就是爱逞强。如果信得过我,这个案子我来帮你辩护。信不过,算我今晚没回来。”说完,拉起蓝湘走进了小区。 秦晋木然站了一会儿,才怏怏回到车上。 “蓝姐这次是专程为你的事情回来的。”车上,我说,“再别辜负人家了。” 秦晋两眼直直盯着前方,一句话也没说。很长时间才发动着车,把我送回了家。 我洗漱完毕刚躺在床上,手机响起来了。我心里砰然一动,原想是景致打来的,拿起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我疑惑着接通,里面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浩然,睡了吗?” “亚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你的消息,在干吗?” “没干什么,闲着。”他的声音有些沧桑,也没有以往的亲切。 “有什么事吗?”我感觉他有些异样。 “是的。有一件事。浩然,你身上有现金吗?” “多少?” “伍千。” “身上暂时没有那么多。”我说,“如果你需要我现在马上去给你取。” “急需。”他说,“麻烦你去取一下,等会儿我过去拿。” 我穿好衣服来到附近的自动取款机上取好了钱,然后又回到小区门口等他。 半小时后,亚力森出现在小区门口。黑色T恤衫,牛仔裤,戴一顶黑色太阳帽,。消瘦了许多,额头的皱纹像经历了飓风的沙漠。脸上写满了苍老和倦怠,满眼的疲惫。一副不折不扣的吸毒面容。 我有些酸楚。把钱递给他的时候,心痛地说:“亚哥,发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他接过钱数了一遍装进口袋。“亲戚借用。”然后取下对我笑笑,“别告诉古丽。过些天就还你。” “不急。”我说,“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怎么不到派出所来看我们?” “瞎忙乎。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你们很忙吧?” “奥运安保进入全面状态,加上案子的事情搅和,让人焦头烂额。景志虎在关键时候把秦晋起诉到了法院,现在是一地鸡毛。” “慢慢来。”他并没有我想象中惊讶的表情,至少也应该象征性地骂一句。那种轻描淡写地回应让我有些失落。 “我走了。”他说,“这段时间忙完了到我家里去玩。” “好的,”我勉强冲他笑一下,“为了虎皮剑兰的传奇也得去!” 他温温地笑着和我告辞,转身向小区大门走去。 我突然间感觉到和他的距离已经拉得这么远,甚至有一些陌生,或者寒冷。带着疑惑和苦涩的心情,我一直目送他消失在浓浓夜色中,这才神情恍惚地回到了房间。 第十五章 堕落成一棵胡杨(上) 马文新的突然失踪,让我们在茫茫的迷雾中终于看见一线光亮。 我们分析,如果马文新离开乌鲁木齐最有可能坐长途汽车走。所以,发完协查通报,我和秦晋便立即开车来到长途客运站。在客运所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我们调去了5月15日下午直到今天的所有监控录像。反复搜寻,却没有发现马文新的踪迹。接着我们又去了其它几个客运站,结果都一样失望。 我和秦晋简单吃了午饭后又开车来到火车站。 在监控室里,我们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那位长脸小嘴巴豆豆眼睛的的工作人员帮我们调出了监控。刚看不到一分钟,我就惊呼着认出了马文新——背着一个黑色履行包,形色匆忙地正从门口走进来。 根据他去的候车室,我们断定他可能乘坐的是到兰州的那一辆列车。刚要关监控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又站了起来,迂回了几圈后,又走到了另外一个候车室,这是发往南疆的几趟列车。根据他进站的时间来判断,他最有可能像马文革说的那样去了和田。 秦晋立即请示了耿所长。我们顺便在车站买了去和田的火车票。秦晋回去准备一下后,于当晚便和赵铁树一起乘车去了和田。 在他们走后,我不但没有一点轻松地感觉,心情反而更加紧张。天天绷紧心情祈祷着能得到他们的好消息。 然而,三天过去了,他们也像消失在沙漠里的麋鹿,无声无息。我实在无法忍受那种窒息的等待,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秦晋的手机。 他只是苍凉而又简单地说了句“情况有变,我们在布防”便挂断了。留给我的是更茫然的等待。 进入炙热六月的时候,全体民警开始住在派出所里。沙发是秦晋的床铺,办公桌是我的“龙塌”。难得有一个安静的夜晚,我下榻到秦晋的“床铺”。刚躺下,“和尚”不带敲门就闯了进来:“起来兄弟,给你抓一个人,帮我做个笔录。” “给我抓的人?”我迷惘地看着他,“谁?” “一只‘猫’,母的。”见我大惑的样子,他咋着嘴。“有没有搞错?你给我布置的任务,自己不会忘记了吧?” “‘会开玩笑的猫’?史碧霄?”我大出意料,恍然之后,歉意地笑着,“对不住了,哥哥,忘了给你老汇报。这只猫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全国注册这个名字的超过十几万,而且我们基本上已经确定了那只犯事的‘猫’的轨迹,这次秦晋去和赵铁树到和田就是去实施抓捕的。” “浪费感情,你们要毁了我一世英名。”“和尚”伸伸脖子,腆着肚子,晃着步子准备出去时,又突然转过来,“还是去做份笔录吧。既来之,则问之。也没有无缘无故带她来——外来人口,‘三无人员’,住的房子也不是她的,房东又长期不在。询问一下不会多事。” 我只好取了笔录纸和他一起到了询问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面对史碧霄时,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想想当初为了找她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一无所获,而今我们不再需要时,她却从天而降。难道真的是上帝在和我们开着超级玩笑吗? 史碧霄说,她从云南大理来新疆玩,住在亲戚家。 “你亲戚叫什么名字?”“和尚”问。 “何杰。”她说。 “何杰?”这似曾相识的名字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会儿,浑浑噩噩的记忆没有定格出他出现的时间和位置坐标。 “何杰是你什么亲戚?”“和尚”继续问。 “表弟。” “什么表弟?” “远房的。” “何杰家人现在去哪儿了?”“和尚”问她。 “我表弟到广州那边做生意去了。我来玩些日子,过两天就走了。” 我觉得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瞥了一眼“和尚”,他正坏坏地盯着史碧霄。我不知道他在捉摸什么。停了一会儿才听他又问道:“知道为什么带你来派出所吗?” “我没办暂住证?” “你觉得只是这个原因吗?”“和尚”瞄着她,“我希望你老实一点。” 史碧霄低下了头,“我没做别的事情啊?” “想清楚再说话!”“和尚”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要我提醒你吗?” 史碧霄不安的表情让我突然觉得她可能真的有些来者不善。低着头惶恐了半天才在“和尚”严厉的逼问下抬起头,“给我一支烟好吗?” “和尚”把一支点着的烟递给她。她猛抽几口,烟雾笼罩着她的脸。 “想好了吗?”“和尚”说,“别浪费我的时间,我们还要去抓毒贩呢!” “我没贩毒。”她突然惊慌得颤。“我只是吸过,但已经戒了。” “你这次来没带毒品吗?”“和尚”超微缩版的眼睛眯成一线天。 “没有,我真的戒了。这次来新疆玩也是为了完全把毒瘾戒掉,毒品把我害的太惨了,老公离开了我,孩子也不理我,我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人……”说着,抹起了眼泪。 “行了,行了,别兔死狐悲了。”“和尚”有些躁,“见女人掉眼泪我就想骂人。现在知道后悔了?开始吸毒的时候不知道那是毒品吗?不知道毒品有害吗?” 说着,站起来,“等一会我们给你做尿检。如果尿检没事,要住,就把暂住证办上。不住,早点离开,别给我们添乱子。够烦的了。” 然后,“和尚”叫来一位女民警搜了她的身。确定没有毒品后,我们一起又带她去做了尿检。看到阴性结果后,我们才把她放了回去。 回来的路上,我带着敬慕乃至崇拜的的眼神看着“和尚”,“你怎么就能看到她吸过毒呢?” “和尚”摸摸自己油光油光的脑袋,大不咧咧地说:“你以为每个吸毒的人都像你一样长着一副特殊面容吗?这叫感性判断。所长上次不是教导过我们吗?干什么是要有‘加一定律’的概念。什么时候都要多一个心眼,多一句敲诈,多一个歪门邪道。” 他这样解释“加一定律”让我哭笑不得。虽然顺便被他羞辱一顿,但也算长了见识。其实,他今晚突然抓到史碧霄已经让我十分吃惊了,经过这次询问更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从今天起,我必须要重新认识这个“大不列颠”的“和尚。” 第十五章 堕落成一棵胡杨(中) 回到办公室已经一点多钟了。我刚懒洋洋地躺下,手机响起。我拿起一看是亚力森的号码,忙接通。里面传来亚力森鬼魅一样的声音:“浩然,睡了吗?”“刚刚躺下,”我说。“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没有。”他哑哑地声音像从结核病灶里发出,“浩然,我还得向你再借3000元钱,急用。现在方便吗?”“可以。十五分钟后你到派出所门口来取好吗?”“半个小时吧。我在安馨小区门口等你。”说完,急匆匆挂断了电话。我到自动取款机上取完钱后直接来到安馨小区门口。等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才看到他的身影从远处的灯光下出现。还是那天那身装束,只是更瘦了些。我把钱交到他手里,他数了一遍后迅速装进口袋。“谢谢!”他冲我不自然地笑一下,“过些日子就还你。”我酸涩地看着他,“亚哥,你最近瘦多了。很辛苦吗?”“比当警察轻松多了。”他欣欣然的样子,“秦晋他们都好吧?”“他和赵铁树去和田了。社区的那个重点人员马文新,我们怀疑是他从蓝湘那里骗走了手铐,甚至我们还怀疑是他策划的绑架案子。”“马文新?”他惊愕地看着我“绑架景晨的人不是个女的吗?“有合伙作案的嫌疑。”他思忖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绑架动机。”“肯定是为了敲诈景志虎,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终止了。”“不会这么简单。”亚力森摇摇头,“你们还得把证据找充分了再说,别贸然行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说,“各种迹象表明我们的判断不会错。”“那好吧,祝你们成功。”他戴上墨镜,又恢复了夜游神的状态,“我先走了。对了,借钱的事情还是不能让古丽知道了,拜托了。”“等等。”我叫住他,“亚哥,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生意吗?”“小生意。”他含蓄的一笑,“过些天你会知道的。”“很保密吗?”“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摆不到台面上。”“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只要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他笑一下,“还是先帮你自己找个女朋友吧。你和景致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被他爸爸一阵棒打鸳鸯,劳燕分飞了。”他叹口气,“那女孩真的不错的。好了,我还有事,改天到我家聊。”“好吧。等忙完了这阵子去你家让古丽大姐给我做抓饭。”“好!”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总算看上去舒服一点,“到时候咱们再去趟胡杨林。”说完,急匆匆转身就走。我站在那里没动。一直窥视着他行色匆忙的背影,揣摩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和敷衍着我不安份的表情。我不明白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却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为什么仅仅几天时间他突然需要这么多钱?他是从不随意向别人开口借东西的,现在怎么突然间变得这样不可理解?难道人在蜕去了那一身装束后,就变成蛹了吗?我突然决定要探明究竟,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想到这里,我迅速追了上去。尾随在他身后,和他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个迂回之后,他突然转身向红石小区走去。进了小区大门后,左顾右盼一阵,然后径直朝上次抓买买提的那家水果店走去。大约五分钟后,他和店老板从店里走出来。两个人诡秘地环顾一下四周,然后走出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我急忙从黑暗处跳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来到了红月亮酒吧。红月亮酒吧是华美酒店下设的娱乐场所。一个洞口一样的门,装饰着并不显眼的霓虹。进门后,红红的地毯牵引着步入一个暧昧空间。大厅门口站着两位西装革履的服务生,见我进来,180度深弯腰,清亮亮的声音喊着,“大哥,一个人吗?”我装出阔绰的样子,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大厅中央的一张圆型玻璃桌旁坐下来。那位殷勤跟着我的服务生躬着腰媚笑着凑过来:“大哥,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我环视一下灯光凄迷的大厅。已经是陈旧的装饰,就连吧台吊着的那几盏高低不齐的霓虹,也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构件。我把目光移动到大厅两侧,看到两侧各有一个门,看上去应该是走廊。“大哥,想玩点什么呢?”服务生一直探着腰。我有些难为情,“你们这里不是酒吧吗?怎么这样安静?”“噢!差不多人都走完了。现在只有两个包厢里有人了,大哥要坐包厢吗?”我站起来,走进一侧的走廊,窥视着两厢的包厢。包厢里全是黑乎乎的,看来确实人都走完了。那么亚力森他们到那里去了呢?我转回身准备去另一侧的走廊,被服务生拦住了,“大哥,你到底玩不玩,不玩的话,我们就要下班了。”我装着生气的样子,“快下班了,还让我玩什么?”“如果大哥想玩,我们可以推迟下班,我们这里的女孩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大哥要不要看看?”我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我越发不明白,一向纯正的亚力森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难道他会在这里做生意吗?这个疑惑驱使着我一定要搞清楚亚力森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先到你们的包厢看看吧!”说着我硬要朝里面闯。跟着我的服务生站我面前死死拦住我,“大哥,包厢都一样,你到底玩不玩?不玩,这里面是不能随便进的。”另外一名服务生也马上过来。两个人像一面墙一样堵住了我。我很恼火,冲他们吼道:“不玩我来干什么!不让我选好地方,怎么玩?”“那就到包厢坐吧。”后来的那位服务生摆出不软不硬的姿势摊开手指着我到刚“检查”过的那一侧走廊。“这里面的包厢不能坐吗?”我厉声说,“拦着我干吗?我今晚偏要坐这里面的包厢。”“这是我们会员坐的,你暂时还不能享受。”“那你现在给我注册会员。”“不行。注册的人已经下班了。”“那就明天补给你们。”服务生终于有些无法忍受我的纠缠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请你出去。我们下班了,不再接待客人。”“什么态度!”我很想亮明自己的身份。突然从里面窜出两个膀大腰圆的狰狞男子,每个人手里提着一把砍刀,冲上来就把我围在中间。其中一位拧着皂眉指着我,“你小子是干什么的?老实说,不然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我知道自己已经身陷囹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马上装出惊恐的样子,抖动着双腿,“大哥,我真是来玩的,没想闹事,我带着钱呢。”“把钱拿出来看看。”他们慢慢逼近我,明晃晃的砍刀挥在我的眼前。我伸手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想起来,刚才的钱全部给亚力森了。马上哭丧着声音说:“对不起,我没带现金,只带着卡。”“妈的,你骗谁!肯定是条子!”说着,便向我冲过来。“住手!”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到了亚力森。“你们干什么?那是我的朋友,找我的。”亚力森几乎是冲过来。那几个家伙站在那里不动了,“噢,是亚哥的朋友。他也没说呀。到处乱窜,我们还以为是条子呢!”说着,几个人散开。亚力森一把把我拽进一个包厢,惊魂未定的样子,“你小子不要命了,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管他妈的什么地方。”我余怒未消,“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以为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吗?这群家伙都是亡命徒。你快走吧!”说着欲把我往外拉。我一下甩开,“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亚哥,你不会堕落到来这种‘下三滥’的地方鬼混吧!”“扯什么蛋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要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不行!今天你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亚力森急了,“你怎么这么拗。我再给你说一遍,这里非常危险,你不走,肯定会要惹出事。你先回去,以后我一定给你解释。”“我明白了。你们在这里聚众赌博?”“不要再瞎扯了,快走!”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我拖拉到门外。从这个烂地方走出来后,我的心情像坠了铅。到这个地方来的人,只有几种可能性,要么泡妞,要么赌博,要么吸毒。但不管是哪一种,对亚力森来讲都是让我无法接受的悲剧。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就这样快吗?亚力森,一位响当当的全国优秀的民警,在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这样堕落了吗?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个撕心裂肺的事实!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回忆着和亚力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这棵豪爽、耿直、幽默、敬业的“胡杨”,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我眼里如此完美的一位民警竟然颓废成这个样子。难怪到他家的时候,古丽凄楚着一张脸;难怪他换了号码从来不和我们联系;难怪他半个月内屡屡向我借钱。难道一个人的堕落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想起第一次见到亚力森的时候,他说过有机会尝尝毒品的话。现在看来那真的不是一个玩笑。其实,他心里早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被那一身警服束缚着。而现在一旦脱去那身戎装,思想彻底放松后,行为就会放任自流,那么多年的压抑便全部释放出来,而且是彻底的放纵。只是,亚力森,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无法脱身了吗?你们家庭那么困难,你这样对得起深爱着你的古丽大姐吗?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绝不能姑息着他继续这样陷下去。 第十五章 堕落成一棵胡杨 (下) 我开始琢磨帮他的办法。直到秦晋的电话把我从混沌中唤醒,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着了。 “打扰你了浩然。这么早,但有事需要你去办。”秦晋的声音听上有些苍,但很兴奋。 “抓到马文新了?”我像一下子忘了昨晚的不愉快,心情有些激动。 “是的。昨天晚上才到库尔勒抓到。” “太好了!”我一跃坐了起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办你尽管吩咐。” “是的,很急的一件事情。上班后你马上去找’和尚’,和他一起去红石小区,立即对8号楼2单元501的居民何杰实施布控。 何杰!这个名字这两天像花灯一样在我头顶转悠,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他。 “忘记他了吗?”秦晋见我不说话,提醒着我,“七月份,因为景志虎和艾则孜打架的那个人,你做的笔录。后来艾则孜还在红石小区和他差点又打了一架。” 我一下子把他从记忆里提取出来,那位粗壮的小子,单独为他开了一扇窗,打开了我对他的印象。“记起来了,”我说,“他与这个案子有关联吗?” “应该是这样。”秦晋说,“我们昨晚连夜对马文新进行了突审,他已经承认了手铐是他从蓝湘那里骗走的,但后来又弄丢了。拿走那副手铐的最大嫌疑人是何杰。所以,你们必须马上对他实施布控。如果他有逃走的嫌疑就先把他控制起来。” 我突然想起昨晚询问史碧霄的事情,叫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秦晋问我。 我把抓到史碧霄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听‘和尚’说何杰已经在半年前就消失了。他的房屋一直锁着,直到最近,史碧霄才住进来。” “马上控制史碧霄,”秦晋铿锵地说,“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明白!” 终于看到了破雾的阳光,我有一种异常的兴奋。挂上电话,便冲刺到“和尚”的办公室。他正在酣睡着,我推了半天他才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瞄我一眼,又翻过身去,朦朦胧胧地问我:“什么事?” 我把秦晋打电话说的事情转告了他。他艰难地坐起来,睡眼朦胧地抓起了自己的手机,“他为什么不给我打手机……噢!妈的,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回自己的办公室等他,不到一分钟他就推开门,冲我招手:“Let’sgo!”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洗漱过了吗?” “先上马后裹脚。”说着,人已闪出楼道。我一阵紧跑才追上他。 小区刚刚从晨曦中醒来,赶早市的人们熙熙攘攘穿梭于小区门口。我们把车停在何杰家的楼下,趁着有人开单元门出来的时候,我们走进了单元内。 敲了何杰家的门半天没有反应。 “坏事了!”“和尚”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昨天不该把她带去。” “跑了吗?”我也急起来。 “估计是。我们那么一折腾,她肯定如丧家之犬了。怎么还能呆在这里?” 我不甘心,又猛敲几下门。 “吱”地一声响——对门家的门打开了。一位老人探出身来,“别敲了,人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我们在楼下坐的时候。大约十一点多,那个女的提个包出门,我还问了一句,她说回家去。” “和尚”掏出警官证,“阿姨,我们是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如果你看到这家的人回来,马上和我们联系好吗?” 老人看也没看他的证件一眼,“我认识你的,你叫雷震,刚调到我们小区来。小区门口你的联系卡上有你的照片。你们放心好了,我一看到他家有人就马上打电话给你们。” 从小区出来,我给秦晋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回乌市的车上。听我讲完事情的经过,很是郁愤着:“怎么这么邪!总是在关键时候出错。” “现在怎么办?”我问他。 “等我们下午到了再说吧。”说完,挂了电话。 “和尚”蔑我一眼,“等他们?等他们回来人早到纽约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问他。 “追!”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把车驶向了通向火车站的道路。从火车站、汽车站到飞机场我们查看了所有候车室、售票室、广场和一切监控录像。花费了整一天的时间,结果一无所获。史碧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晋他们抵达派出所的时候,我们还在从机场赶回来的路上。 风尘仆仆的赵铁树一见到我怠倦全无。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抓捕马文新的过程: “到和田后,在马文新朋友家附近的地方我们整整蹲点守候了三天,却连这小子影子也没看到。当时我就嘀咕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来?到了第四天仍没有结果的时候,我们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采取了贸然行动。 从当地派出所借来一位女民警和我扮成来当地采访的记者,我们借口了解民俗民情来到马文新朋友家。绕来绕去问到他家情况,然后问他家儿子干什么去了。他们告诉我说,儿子被一位朋友约去库尔勒了。我一听才明白,马文新根本就没有到和田,而是在库尔勒下车了。 于是,我们又很快连夜赶往库尔勒。根据马文新的朋友的爸爸给我们提供的电话号码,我们很快知道他们的住址。昨天晚上,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一举将这小子抓获。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他还正光着屁股在床上犯傻呢!” 接下来,我们开始“拜会”马文新。 垂头丧气的马文新看到我们时马上把头扎得更深。 “文新,别来无恙啊。”我用这样近乎调侃的讥讽开始了今天的询问,“什么时候离开乌市的?” “六月十五号。”他声音像是染上了尘肺。 “为什么要离开?” “怕你们抓我。” “麻烦你自己陈述一下事情经过,可以吗?” “我在网上打游戏的时候认识了蓝湘。聊天后,才知道他是秦警官女朋友的弟弟。当时我正接受一项任务,便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于是我骗蓝湘说为了模拟游戏的真实场景,鼓励他去偷一副手铐。蓝湘真的就相信了,没几天就弄来了一副手铐。于是我和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没几句话就把他手里的手铐骗走了。 其实,我当时拿走手铐的目的是想伺机做点什么情况出来,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手铐放在那里也一直还没有派上用场。后来我突然听说丝路花雨小区发生了手铐绑架的案子。我想起了骗来的那副手铐,在家里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 “你的意思是说你把手铐弄丢了?”“和尚”问。 “是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在家里放着丢的还是拿出去丢的?” “我从来没有带出去过。一直放在家里,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 “你把手铐放在什么地方?” “在我卧室的枕头下面。” “你‘枕戈待旦’呀。”“和尚”撇着嘴,“好好想想这期间有没有人到过你家去?” “那段时间去的人很少,只有何杰去得多些。” “为什么你只想到何杰?” “虽然我和何杰以前曾一起学过软件,但他的水平比我高。我爸妈希望他能帮我。那段时间我爸妈阻止我和其他朋友来往,唯独允许何杰到我家去。” “你和何杰什么时候失去联系的?” “找不到手铐后,我就给他打电话。他手机一直关机,一连几天都这样。没办法,我只好去他家找他。结果,他家的门一直锁着。后来再打手机的时候,已经停机了。” “你对何杰的情况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爸妈早就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套房子。他起初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后来辞职自己开发一些软件。他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手了。听他说,他这里没有什么亲戚,亲戚都回内地去了。” “他谈的女朋友你认识吗?” 马文新摇摇头,“从来没见过。他只是提过一次,再没有说过。” “何杰吸过毒吗?”“和尚”想了半天又找出一个问题。 “不知道。” 其实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了。我想起第一次给何杰做笔录的时候,他曾经毒瘾发作过一次的样子。 接下来的沉默说明大家已经没有更多的问题需要提问了。 刚准备结束询问的时候,秦晋进来。他把笔录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递给我,“继续——” 他坐下来后盯着马文新,“你计划从蓝湘那里骗走手铐的时候,正在接受一项什么任务?” 马文新低着头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回答问题!马文新,你为什么要鼓动蓝湘去偷走那副手铐?” 马文新仍不答话。 我刚要发火,秦晋扬手示意我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马文新,虽然你们拿走了那副手铐,但只要案子不是你做的,就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取证工作。否则,如果抓不到何杰,你又说不出拿走手铐的目的,我们只能怀疑是你用那副手铐做了案,罪责你咎由自取。” “我没作案!”马文新突然惊恐地大叫着,“我说的是真的!手铐真的丢了,我没有用它做过案!” “告诉我你当时正接受什么任务?为什么要鼓动蓝湘偷走我的手铐?” 马文新又低下头,半天才唯唯诺诺地说:“因为有人指使我给你们的管区找一些麻烦。” “谁指使你的?” “我可以不说吗?” 秦晋“啪”地一拍桌子,“马文新,我在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保全别人。如果你不说,可以,等我查出来你全部背负着吧!” 马文新疲软下来,“其实我不是想包庇他,我怕我说了以后,他向我要钱,我还不起。” “他是谁?” “艾则孜·依明。” “谁?” “就丝路花雨小区的艾则孜·依明。” 果然是他!我回想起郝帅在小区闹过的事情。我想所长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后悔当初没有让我们询问艾则孜·依明,否则,当时就打开了这扇门。 “他为什么让你在小区搞破坏?” “原因我不知道。” “你知道艾则孜这个指使他的人是谁?” “我不太清楚。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管要我的钱就行了。” “他什么时间找到你的?” “我刚从狱里出来有两个月的时间。有一次他在小区门口遇到我,把我强拉到他的车上说要和我做一笔生意。我知道他很无赖,本来不愿和他打交道,但当时我很需要钱去买一台电脑,就问他是什么生意。他说有人需要在社区制造一些麻烦,不要太大,只要能把秦晋和亚力森搞臭,搞的声明狼藉就行。问我干不干?我一听又不是什么大的案子,就问他怎么支付钱。他说,只要闹出一件事就给1000元。我不带想就接了这个活。” “你一共闹出过多少事情?”秦晋问。 “地下室的锁是我撬的,车玻璃也是我砸的。其中包括艾则孜的那辆车。他说为了不引起别人对他的怀疑,把他的车也不要放过。” “还有吗?” “艾则孜说我闹的事情影响力还不够大,让我想办法把你们的警用装备偷出来,闹大一点。我当时原想自己利用每月去做笔录的机会偷走你们的手铐,没想到在网上遇到了蓝湘。我于是就想到了一个更安全而且不容易暴露的办法——利用蓝湘对游戏痴迷的弱点,鼓励他偷走了你的手铐。” “他总共给过你多少钱?” “总共给过我两次,一共一万五千元。我偷走手铐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就发现手铐不见了。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大的案子,我干脆也不敢告诉他了。” 秦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了我和赵铁树一眼,见我们都没有要问的话,就对马文新说:“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马文新哆哆嗦嗦说,“秦警官,我虽然拿了他的钱,但我没有吸毒,我已经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我专门买了一台电脑,想好好学习,自己干些事情。请你们相信我,我没再做过其它坏事情,真的。” 秦晋说:“马文新,既然你能够把毒品都戒掉了,说明你很有毅力。你还这么年轻,又懂电脑,爱钻研,我不希望你再自暴自弃下去。”说着一边站起来,“我必须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做决定怎么处理你。但只要你讲的属实,我们会依据法律酌情处理的。你不要沮丧,请你相信我们。我们暂时放了你,但要取得候审,等你的家人来办完手续你就可以先回去了。” 马文新连连应诺,“好的,好的。我相信你们.秦警官,谢谢你,我一定会痛改前非的。”说着,声泪俱下。 回到办公室后,秦晋仰头长叹一声,“为什么总是这样?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断了线。总算扯出来一个幕后人,却被人打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看来那个真正的幕后真凶永远也无法浮出水面了。” “我看这个艾则孜指不定就是那个幕后真凶。”赵铁树说,“你们抓过他那么多次,他不报复你们报复谁?” 秦晋摇摇头,“我确定只是在小区闹事的真正幕后人不会是艾则孜。原因有两个。第一,他没有那么多钱来完成这件事,即使有钱,他也不会花钱来雇人搞这些事情;第二,他这个人虽然经常犯事,但都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犯过大案子,我们也没有瞎折腾过他,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说他报复我们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个幕后指使的人会不会是他弟弟买买提·依明?”我确信自己的感觉,“他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目的,搅乱社区,他们好藏身。” “有这种可能性。”赵铁树充分支持我的观点,“浩然说得对,他们这样做很有可能是为了浑水摸鱼。” 秦晋却说,“他们不会那样傻,自己让自己露马脚。” 进办公室后,我趁着赵铁树上楼去的机会,关上门,悄悄告诉了秦晋亚力森昨晚的情况。 秦晋听后惊呆了半天,然后不住地摇头,“怎么可能?不可能!这才几天?他不会堕落成这样吧?” “我也宁愿不相信我看到的一切。”我痛心地说,“可事实上……” 看到秦晋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去解释这一切了。秦晋突然两手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近乎哀鸣般的声音:“亚力森,太对不住你了……” 说着,眼泪淌了出来…… 第十六章 大撞车(上) 离奥运火炬在乌市传递倒计时还有整整十天的时间。所长要求,停止所有案件侦破,全力以赴确保火炬传递顺利进行。所里计划利用五个晚上突击对辖区重点单位进行最后一次大检查,除值班人员,全体民警都要参加。当然,我也不例外。 七月是新疆白昼最长的季节。晚上十点的时候,满天的彩霞还七彩绸缎一样飘扬在天空。这是集合的时间,在爬山虎的阴凉下大家整装待发。唧唧喳喳议论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和关于烤肉新鲜事。 蓝丹青的出现让雀闹的声音戛然而止。秦晋走过去坐到她的车上后,喧嚣的声音又蜂群一样“嗡嗡”响起。 “肯定是她心里放不下我们秦晋太多,帮秦晋买些罪责呗。” “我就不相信,像我们秦晋这样优秀而又帅气的男人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浩然,是不是有一句诗叫‘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我看这样的女人只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秦晋太勺了(新疆方言:傻瓜)。要是我,理都不带理她。人要活得像秦晋那也太惨了些。” 我听到所有的言论都是讨伐蓝丹青。虽然我理解他们都在为秦晋鸣不平,但是,我也不想听这些带着偏见的责怨。可能到现在为止,除了我和秦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承担着为秦晋辩护的任务。所以,我必须要帮她澄清。 我刚要说话,耿所长却吹起了“集结号”。人群开始涌向门口的几辆警车。 秦晋最后一个上车。坐在我身边小声对我说:“明天你抽一些时间,蓝丹青找你了解案子的一些情况。她会直接给你打电话的。” 我心领神会点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轰轰烈烈的大清查进行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所里又接到了设卡盘查的任务。耿所长、教导员带着大部分民警提前开过饭后就出发了。剩余的六位民警由孔梦龙带队继续进行清查。 集合前,清查的人员零星地散落在院子里,摆着八卦。赵铁树夹着帽子走到我跟前,诡异地探望着我,“知道今天晚上清查哪里吗?” 好像是一个与我无关的问题。我没精打采地说:“肯定不是别的派出所的辖区。” 赵铁树一副严肃的样子,“我给你提个醒,今天晚上去的几个地方有两个娱乐场所,以前都是孔梦龙管辖的。到现在“和尚”还没理顺,进去的时候注意点!” “哪两个娱乐场所?”我随口问。 “城市猎人歌舞厅和红月亮酒吧。都是挂着号的。” “红月亮酒吧?”我心里一阵痉挛。 “你知道了吧?”赵铁树压低声音说,“群众举报过这两个地方,有聚众吸毒和卖淫嫖娼的情况。我们去了几次都空手而返。但今晚可能就不一样了。” “怎么会不一样?” “你傻呀?”赵铁树冷笑一声,“以前有人通风报信。现在这个人自己带队去,肯定是大功一件。所以,今晚的行动才这么严密。如果不是下午我在所长办公室听到孔梦龙在电话里叽歪,到现在我也不会知道。你记着了,抓吸毒的,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没经验,尽量别朝前靠。他们都带着针管,很多人有艾滋病,万一被扎上那就后悔莫及。”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他说什么了,急忙找个理由跑回办公室。 拿出手机准备打给亚力森打的时候,却又犹豫着放下了。这是泄露行动秘密,我这样做不是和孔梦龙以前的性质一样了吗?但如果我不通知亚力森,今晚他肯定会被抓到。那样的话,他的名誉从此全部扫地。辉煌的一生,却像赵铁树说的那样晚节不保,多么可悲的亚力森! 接通了他的号,我又马上挂断。如果我这样告诉他,等于纵容他继续吸毒,等于把他往悬崖里推。与其扬汤治浮,不如釜底抽薪,还不如让他丢一次丑,清醒过来,把毒戒掉。 这样还是不行!我转念一想,如果这次真的抓到他的话,面对派出所的同事,他一定会声名狼藉无地自容,从此一蹶不振,永远颓废下去。那样的话,我岂不是落井下石把他害得更惨烈吗? 几分钟的痛苦挣扎,我感到自己的脑浆都要炸裂出来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那个可怜的手机忍受着一遍遍从手里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到手里的痛苦折磨,始终没有叫喊出声音来。看着马上到了集合时间,我不得不拨通了秦晋的手机。 秦晋听完,不带犹豫地说:“通知,马上!” “这样会不会纵容了他?”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秦晋说,“得先保住他的面子,下一步我们再想办法拯救他。” 我终于有了底气。压下重拨键连通了亚力森的手机。 亚力森却没有接电话。再拨,仍没接,连拨了十几遍,都无人接听。我急了,猜想他一定毒瘾发作,听不到手机的响声。听到楼下叫喊集合的声音,我的头上开始冒汗。在出门的那一刻,我又试拨了一遍,上邪,他终于接听了! “亚哥,今晚别去红月亮酒吧了!”我来不及跟他罗嗦,“要集合了,我们要去清查!”说完我急着要挂断电话。 “等等!”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你说什么?今晚要去红月亮酒吧清查?” “是,已经集合了。时间来不及了。别告诉别人,保密噢!”我很快挂断。 刚跑到楼梯口,他又打过来。我只好又折回房间接听,“先别挂,有重要事情。”听上去,他比我还着急,“今晚谁带队来?” 他果然在里面! “孔梦龙。”我说,“你好自为之。” “你马上去告诉老孔,今晚今晚一定不要到红月亮酒吧来。一定!” 我都哭不出眼泪了,“亚哥,你别那么可笑了好不好?我们都整装待发了。下面的人都集合好了在等我。” “绝对不能来!”他的声音发生了基因突变,撕裂着,“明天晚上你们再来。” 我急得跺脚,“亚哥,你别昏头了,你觉得为了你能取消一次行动吗?这是工作任务,你又不是没干过警察。你现在马上离开,来得及。” “好了,我知道了。”他终于软下来,“求你现在替我去办一件事。马上下去悄悄告诉孔梦龙,让他到你办公室接我电话,就说我有重要事情找他。我没有时间给你解释,但我提醒你一点,千万别让别人听到,越快越好!”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猜不出亚力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他那又急又慌的语气中,我可以预感到绝对不是一个小事,乃至是可以影响到他的生命的事情。我不敢怠慢更不能置之不理,无论如何也要帮他这一次。 第十六章 大撞车 (中) 我冲刺一般一口气跑下楼,所有的民警已经全部在车上等我。孔梦龙远远从车窗里怒视着我:“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有任务吗?” 我没向他解释什么,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对着正要关上窗子的他小声说:“有个情况,需要你接个电话。” 他“啪”地扒开我的手,“扯什么蛋!快上车,准备开车。” “曹政委的,你接不接?”我急中生智,冒险用这一招镇他。 “哪个曹政委?”他探出了头。 “市局曹政委,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 孔梦龙“噌”地一下跳下了车,兔子一样跑着,一边奇怪地问着:“怎么会打到你们办公室呢?” 等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电话静静的在座机上躺着,转过脸问我,“怎么回事?电话打到哪儿了?” 我顺手关上门,焦急地说:“孔警官,今晚不能去红月亮酒吧。” 他盯着我,“我看你小子是脑子出问题了。你有什么权力阻止这次行动?” “亚力森让你等下他电话,有重要事情。” “混账!”他“啪”地一拍桌子,“你小子也太胆大些了吧!我看不收拾你是不行了!” 我几乎哀求着他,“要不了几分钟,他会马上打电话过来的。” “他算个球!给我打什么电话。是在哪里消费怕我逮到吧?浩然,你小子不知道我今晚有任务吗?谁告诉你我今晚要查红月亮酒吧了?” 我不知道亚力森为什么还不打过来电话。强压着怒火,尽量拖延他一回儿算一会儿。 “孔警官,你别贸然行动。说不定有别的重要情况,别坏了大事。” “滚开!我没接到命令就按计划执行。”说着,转身朝门外走。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长出了口气,猜是亚力森打来的。然而,等他接听后一张媚相,一副酸样地说了一句:“余大队长,别来无恙啊!”我才明白,原来是国保大队的余威打来的。 说着说着,孔梦龙慢慢蜕变成了一脸严肃的表情。“嗯嗯呀呀”地应允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好的,我们一定配合你的工作”作为了结束语。 挂上手机,他盯着窗台思忖了半天,突然转过脸对我说,“去通知人员在车上待命,谁也不准下车。我们随时出发。噢,让赵铁树和“和尚”到值班室带上两把枪。然后,你回办公室来。” 我一边下楼,一边开始激烈地反应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不知道余威对孔梦龙说了些什么。国保大队是专门管控危害国家安全人员的部门,余威是国保大队的领导。他突然给孔梦龙打电话,肯定授了什么机宜,否则孔梦龙不会突然静若处子。 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越来越严重。难道亚力森有比吸毒更可怕的违法犯罪行为吗?是不是国保大队的警察已经将亚力森抓住了,或者正在追捕他。不然,为什么他不给孔梦龙打电话呢?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好像掉进了一个闷罐子里面,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觉得紧张。但不管怎样我一定不能乱了阵脚,千万不能一时冲动害了亚力森。但如果他真的有严重的事情发生,我也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等一下上楼看孔梦龙到底会说些什么,也许能判断出一些究竟来。 通知完车上的民警后,我刚要说领枪的事情,先被赵铁树封喉,“你们在搞什么鬼,到底还去不去了?让我们我在车里等到什么时候,混不混蛋!” “下去领枪。”我将他一军,“孔所长尤其说让你必须带一把。另外一把是‘和尚’的。” “领个球!”“和尚”骂,“什么狗屁副所长,有圣谕吗?” 惹得车上人一阵大笑起来。 我没心思理会他们,一口气跑回办公室。孔梦龙正坐在秦晋的座位上笑眯眯地等着我。“浩然,刚才对不起噢!看你,没把话说清楚,队伍在下面等着,我一时着急就发了点脾气。” 我硬撑着笑,“没关系的,你不是说了吗?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所以你一定要把事情给我说明白,以免再发生误会。” “其实我真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吗?”孔梦龙贼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恐怕不是这样吧?你不知道亚力森经常去红月亮酒吗?你不知道他到红月亮酒吧干什么去了吗?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沾染毒品了?” 我明白他在套我的话。看来,他已经怀疑亚力森去红月亮酒吧的事了。无论如何,我坚决不能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对于他的一大堆问题,我综合性概括为一句话:“不知道。” 孔梦龙狡黠地一笑:“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警察了。不说没关系,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相信他是一位好同志,希望他不是在和我们派出所赌气。” 我轻蔑地一笑,“红月亮酒吧是你原来的辖区,里面是什么货色,你比谁都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亚力森去过红月亮酒吧,我相信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不耻的事情。他的内心永远是光明磊落的,绝对不会像某些人心灵到处都是污垢。” 孔梦龙被我的话封住了嘴巴,半天才缓过来一句:“可以啊你,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是不是觉得实习快结束了,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时间还长着。”我说,“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不然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孔梦龙看来已经不愿再理我了,看了一下手表,“不扯淡了。现在,你马上给亚力森打个电话,问清楚他现在的准确位置,不要让我们的行动和他发生冲突。” 看来他还有些战友的感情。我心里突然对他涌起一阵感激。很快拿起手机拨通了亚力森的号码。他这次很快接通,声音出奇的冷静,“今天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这里很忙。” “你没事吧?”听到他的声音我稍稍踏实了一点点。“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现在的位置。等一下我们有任务,别和你发生冲突了。” “噢!没事了,你们现在可以去查红月亮酒吧了。但一定别到安馨小区来。我在12号楼附近。” 挂上手机,我刚要对孔梦龙说明,他已经先问话了:“安馨小区12楼,对吗?” “是的,他说我们现在可以去查红月亮酒吧了。” “锁上门,出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人已经跳到了门外。 我急忙跟出来,锁上门,刚准备下楼,孔梦龙在楼下传来叫喊声:“浩然,取两副手铐下来,别忘了带钥匙。” 这么熟悉的情景再现!我的心里一下子被触动了感应,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情,“原来是我搞错了!”一股内疚和自责涌上心头。 第十六章 大撞车 (下) 警车停下来的时候,我的思维才回到车上。跟着全副武装的民警跳下车后,我才突然发现这里根本不是红月亮酒吧而是安馨小区! 我马上意识到孔梦龙欺骗了我。正准备冲过去和他理论,却听到他诡秘的声音说:“大家注意了,现在我告诉大家今晚的行动情况。据可靠情报显示,在安馨小区12号楼内聚集着以买买提·依明为首的一伙恐怖暴力分子,今晚我们将对他们实施抓捕。现在我们分工——赵铁树、雷震、安远山为第一小组,负责破门进入;张瑜、浩然负责门外警戒,其他人员一同进屋抓捕。现在开始行动,大家注意隐藏自己。”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孔梦龙讲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既然随队伍来了,就必须服从大局,看看孔梦龙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靠近12号楼时,我们开始对每个单元逐一进行搜查。这是一幢老楼,只有三个单元。我们刚搜查到第二个单元的时候,突然发现亚力森蜷缩在单元门里面的地下室门口,看到我们时,他惊愕得把嘴巴张得像鳄鱼嘴巴一样大,却没有发生声来。 孔梦龙一挥手,第一小组鱼贯进入门内,亚力森急忙举手做出了一个手语。赵铁树突然发起进攻,一脚踹开了地下室的门。 “快卧倒!”随着亚力森的一声大叫,地下室内传来一声枪响。亚力森一把推开赵铁树后,自己应声倒在了地上。 “和尚”随即向里面进行了还击。压制住对方火力后,我和另外一位民警一起将亚力森抬到了门外。亚力森不停叫喊着:“你们千万先不要冲进去!他们有八个人,有枪,有炸药和雷管。你们一定要等到国保大队和特警队的人赶来再行动啊!” 其他民警暂时撤到了门外。很快,余威带着国保大队和特警队的人赶到。根据刚才发生的情况,余威和孔梦龙等人立即重新研究了抓捕方案。为了不引起居民的惊慌,必须采取快速行动。由派出所的民警进行掩护,国保大队的民警对门口实施包围,特警队员强行突击进入。 后面的战斗我已经没有机会去参加了。救护车来后,我陪同着亚力森坐上去,一路呼啸着向医院跑去。 亚力森很快被推进了抢救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孔梦龙和派出所其他几位民警赶到医院。我知道战斗已经结束。 “情况怎么样?”孔梦龙问我。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一直在手术。”说完又痛苦地抱着头。 “和尚”过来摸摸我,“别担心,亚力森命大,不会有事的。” “赵铁树呢?”我环视了一周没见到他,那一刻如果他在,我想狠狠骂他几句,或者,冲上去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没脸过来,自己回去了。”孔梦龙咬牙切齿地说,“连他妈的手语都看不懂,还当什么警察。” “不要埋怨人家。”“和尚”瞪着他,“这本来就不应该是我们的任务。你的消息确切吗?” 我恨不得他们立即都从我身边消失。心里千万遍祈祷着亚力森一定要挺过这个难关! 耿所长、教导员和余威陪同分局、市局的领导赶到了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站立了几十个人的走廊悄无声息,每个人都结着凝重的表情。 四点十分的时候,亚力森被护士推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昏迷的脸上。医生出来的时候,局领导马山围拢过去,询问手术情况。 “很难说。”医生声音很沉,“子弹取出来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弹头穿过了胆囊,胆囊内大量出血。加上他患有严重的胆囊炎,所以后果很难预料。” “他有胆囊炎?以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呀?”耿所长看了一眼教导员,“好像从来没有见他疼过。” “我也没见过。”教导员说。 “不会有错。他患胆囊炎至少在十年以上。现在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胆囊内已经存有积液。子弹正好穿破胆囊,现在积液和血液已经弥漫到腹腔内,如果控制不住炎症,最多不会超过一周。” “怎么可能……”耿所长仍在怀疑医生的话。我知道那不是怀疑,而是在为自己的惊讶找一个借口,但我必须要告诉他真实情况。 “亚力森确实有胆囊炎。”我说,“古丽对我说过。本来有多次手术的机会,但都因为工作耽误下来了,每次疼痛他都咬着牙坚持下来。所以,除了古丽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有病。” 医生看着我愣了半天,然后摇着头,“太坚强了!胆囊炎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那个疼痛的……” 说着,朝前面走去。后面紧紧跟着一大群人,不停哀求一般求着医生能尽力救治亚力森。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左右,麻醉药散去,亚力森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和秦晋站在他的床边,冲我们厚实笑了一下,示意我们坐下来。 “情况怎么样了?”他虚弱地声音问。 “击毙俩人,其余六个全部抓获。”秦晋说。 亚力森很舒坦的笑一下。 我心里一阵酸楚,“我给你家里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了,是不是古丽姐不在家?” “是。带着孩子去奎屯她姐姐家了。” “能告诉她的手机号吗?等一下我打电话让她们今天赶回来可以吗?” “好。但不要把事情说那么恐怖,吓着她们。等她来了,你们就回去吧。再有几天就火炬传递了,别耽误了大事。” 秦晋说:“厅里和市局领导今天还要来看你。昨晚他们一直等到七点钟才回去。” “这样不好吧?惊天动地的,好像我要牺牲了一样。我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我命大,小时候水淹过两次都没淹死。” 我不愿看到那张让人心酸的笑脸,制止着他不要多说话。而他像一个刚睡醒的孩子一样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早上上班后,医生和护士来了一大堆。一位看上去像主任模样的医生对亚力森检查和询问了半天,然后转过身去对亚力森的主治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上午还要把所有的检查再做一遍,加强消炎,密切观察体温。” 主治医生不住地点着头。 一群人陆续走了出去后,我才在亚力森身边坐了下来。正要开口说话,秦晋推门进来。 “没开晨会吗?”我有些意外。 “开着。”他脸色挂着霜。“听不下去先出来了!” 看着他郁闷的样子,我心里隐约猜出些什么。 秦晋刚坐下来,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接通,“你好,哪位?”然后我看到他带着茫然的表情走出病房。几分钟后,从外面进来向我使个眼色,我跟着他走了出来。 “蓝丹青来找过你吗?”他问。 “没有。”我说,“前天打电话给我说她有事,约我明天见面。” “别去了。”秦晋阴沉着脸,“不用她辩护了。” “那怎么行?”我着急起来,“再有几天就开庭了,现在换律师能来的及吗?” “她怀孕了,已经几个月了。我们能让人家挺着肚子去法庭吗?” 我猜出刚才的电话是蓝丹青老公打来的。“辩护就一天的时间,应该不会影响什么吧?” “不行!法庭上难免动气,对胎儿不好。我们应该理解别人。好了,就这样,律师的事情,等火炬传递完再说。” “火炬17号传递,20号开庭,哪能来得及?律师熟悉一个案情都需要几天。何况还要准备答辩,查法律条文。别想那么简单。” “听天由命吧!”秦晋甩下我自己先进了病房。我只好拖着沉沉的心情也跟了进去。 下午两点的时候,诚惶诚恐的古丽带着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病房。孩子们一见到亚力森哭了起来。 亚力森笑着:“哭什么?想吃爸爸做的抓饭了吗?过几天出院了,爸爸就给你们做。别馋了,撒塔尔,过来,把脸贴在爸爸脸上,扎不扎?” 撒塔尔大把大把撒着眼泪,却笑着说:“不扎,爸爸,真舒服。” “浩然,你看我儿子多勇敢,连铁钉一样的胡子都不怕。撒塔尔在我们维语里就是‘勇敢’的意思。我的儿子将来长大了一定也要当一名勇敢的警察,对不对?” 古丽眼里噙着泪水,“想得美,我的儿子再也不允许当警察了。” “那不是你说的算的。我的撒塔尔一直很敬佩警察爸爸的。浩然,我告诉你噢,撒塔尔小的时候,有一次和邻居家的孩子吵架,那个小孩吓唬我的撒塔尔说,我家有个警察叔叔。我的撒塔尔小嘴巴一翘,牛气十足地告诉人家,我家也有个警察叔叔,是我爸爸。听听,多帅气。” 我和秦晋不得不笑了起来。笑声没有落下来,秦晋的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对亚力森说句:“耿所长。”便出去接听了。 为了给一家人留下空间,我也跟着秦晋走了出来。 几句话他便挂了手机,转过身后,脸上覆盖成了兴奋:“艾则孜醒过来了。所长让我们去做笔录。”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虽然它冲走不了亚力森负伤的黯然心境,至少可以淡化一些浓重的心情。毕竟,亚力森身上还有我们的一条重要案子的谜底没有揭开。 告别亚力森后,我们开车去中医院。路上我问起早上开会的情况,秦晋又一阵恼火,“我还想问你呢?昨天你对孔梦龙说了些什么?” “他一直问我亚力森是不是吸毒了?问我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我都说不知道。只是到最后,他让我给亚力森打电话问亚力森在什么地方。我原以为他是为了保护亚力森,后来他带队伍到小区后我才明白,他是为了和亚力森抢功。” “他不是为了亚力森。”秦晋说,“他知道亚力森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了。他是为了和余威抢功,所以才提前了行动时间。如果不是国保大队和特警队的人及时赶到,指不定有多少人倒下!” 我想起昨晚余威给孔梦龙打电话的事情。“估计余威是让他别轻举妄动,可这个见功饥不择食的家伙竟然不顾一切。要不然,亚力森是绝对不会受伤的。” “不但这样,他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信息是他自己获取的,亚力森只是巧遇到。” “放屁!他怎么这么卑鄙!信息如果不是亚力森提供的,他怎么知道买买提一伙在安馨小区?” 我牙齿作响,气得连手机的响声都没听到。直到秦晋提醒我的时候,我才掏出手机一看,是亚力森的号码,忙接通。 古丽的声音:“浩然,你能过来一下吗?”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阵惊慌。 “来了一帮记者说要采访亚力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呀。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秦晋掉转车头把我送到住院部的楼下,“你去看看,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个人去看看艾则孜的情况。等一会我再过来。”说完开车走掉了。 通往腹部外科的电梯门口刚打开,就传来了蜂群一样的“嗡嗡”声。过道里挤着一大群记者,被医生护士拦在门外。 我刚出电梯门,立即从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我一眼认出是夏洛缇。知道这次躲不过去,还没等她说话,便礼貌地冲她笑一下,“对不起,我也刚来,情况还不太清楚。” “能给我们讲述一下昨天晚上抓捕恐怖暴力分子的精彩一幕吗?” 夏洛缇刚说完,其他记者立刻向我围拢起来。我已经无法遮挡那一排闪光灯,“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情况,你们去采访相关人员好吗?” 我想脱离人群已经不可能,他们把我围得水泄不通。 “请问你昨晚参加战斗了吗?英雄是怎样负伤的?他现在伤势怎么样?” “我说了,我也是刚来,如果你们想知道情况。请允许我进去了解清楚,再出来告诉你们好吗?” 终于有开通的记者劈开了一条缝隙。我正欲进去,突然听到打开的电梯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不用进去了解情况了,我们都知道了。” 我回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景志虎在周治等人簇拥下从电梯里面走了出来。 我马上预感到情况不妙,立即终止了进到病房的想法。现在,我必须留下来阻止丧心病狂一样的景志虎在记者面前对亚力森的恶意攻击。 有记者开始围拢他们。周治高高地举起手,“记者朋友们,请听我说,据我们了解,亚力森不是什么英雄。而且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开除警察资格,不当警察的亚力森现在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吸毒者。昨夜只是他在吸毒的时候的一次巧遇,警察去抓恐怖分子的时候,刚好亚力森到那幢楼去吸毒,正好遇到了交火,他就负伤了。” 我恨不得过去撕烂他的嘴巴。碍于记者在场,强压着怒火,“周治,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否则我去控告你们侵犯人权。” 周治轻蔑地一笑,“你还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捂严了再说。”然后又张扬的面对记者,“记者朋友们,你们知道亚力森是怎样被开除警察资格的吗?” 我高喊:“请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亚力森是病退。” “那你能解释亚力森是什么病吗?”周治问我。 “亚力森警官患有胆囊炎。” “各位记者,你们可以到各个医院核对一下他有没有住院记录。如果有胆囊炎,他早就会做手术的。可是,他根本没有住过一次院。他病退的原因是因为他工作不得力,自己管的社区连连发案,自己遇到的案子久破不下。更为严重的是,他还放走了恐怖分子头目买买提·依明。” 我已经无法再容忍这种恶语中伤,一把抓住他,怒目圆睁,“周治,你把舌头拉直了再说话。你这样污蔑一位人民警察要负法律责任的。” “大家听听,作为一名警察,他还出言不逊,还讲什么职业道德?” 记者开始拍照我抓住周治的样子。 一边是冰山,一边是海洋,我被围在中间,欲罢不能。正心急如焚时,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大家让开,让浩然进去,有什么事我来向大家解释。” 然后,我看到一身制服的赵铁树出现在我身后。 我并没有移动半步,我已经领教过他面对记者的答话。这种情况下,更不能让他独自面对,“赵警官,你别管了,你先去病房吧!” 赵铁树像没听到:“各位记者朋友,我是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我叫赵铁树。昨晚的情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请大家听我解释。昨天晚上我亲自参加了战斗,而且撞开门的人也是我。你们不是想知道亚力森警官是怎样受伤的吗?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我不再担心他会说错什么,一转身进了病房的门。 第十七章 英雄的最后一句话 (上) 等进了病房后,我才知道亚力森已经被报了病危。 “医生说已经重度感染了。”古丽给我说的时候已经全身都在颤抖。“已经昏迷过去了几次了。亚力森,你快醒醒呀!” 亚力森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我时,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浩然——”他叫我。 我急忙贴近他,“亚哥,我在这儿。” “你告诉秦晋,为恐怖分子提供毒品的是红石小区水果店的老板阿力木江。他的毒品是从一位云南来的叫史碧霄的女人那里买来的。这个史碧霄可能就是上次你们在网吧没有抓到的那个人。你们请云南警方协助侦查,一定要抓住她。” 我已经没心思顾及案子的事情,“亚哥,你要挺过来呀!我们还要一起去胡杨林的。” 亚力森柔柔地一笑,“傻兄弟,哥哥可能陪不了你了。” 我一下子撕裂了声音,“不行!你还欠我一个传奇的故事没有讲。你要说话算数!” “你别忘了你还也我一首诗。扯平了,好吗?” “不行!”我的眼泪扑簌而下,“诗我一定写给你,故事你也要给我讲。你不能骗我。” 亚力森拉着我的手,“勺子,其实我骗你的。关于虎皮剑兰的传奇是我跟你开玩笑的,这个故事根本不存在,是子乌虚有的。” “不可能!”我疯了一样,“它一定存在,而且肯定很传奇!” “好了,你看谁在你身后站着呢!”亚力森笑着说,“秦晋、老赵,你们来得正好,我还有话要对你们说。” 我不知道秦晋、赵铁树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见亚力森有话对他们说,我连忙站起来,把地方让给他们。 他们两个人走过去,两双大手紧紧地握着亚力森。两个人都紧紧地绷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亚理森把那个脆弱的笑延续到秦晋的脸上,“兄弟,一直,有一件事,我很内疚。那副手铐起初我真的以为是你拿错了不承认,并且对你冷落了很长时间。后来想一想,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情。但却误解你很长时间,真的对不起!” “别说这些了!”秦晋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亚哥,是我对不住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无法面对你。你不知道,当初告你到纪委的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我真浑!不该听了孔梦龙的话,让我后悔一辈子。亚哥,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亚力森笑一下,“你怎么也像小孩子了。其实,那封匿名信的事情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不要有什么内疚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也根本不在乎那件事情。即便是你写的,那也是因为当时刚毕业走入社会,被别人教唆、利用很正常,我根本不会怪罪你。所以,你也就不要为这件事内疚了。这么多年咱俩一个社区,工作一样干,但好处是你都让给我。我很感谢你,真的,你是我的好兄弟!” 秦晋只是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亚力森把目光移到赵铁树身上时,赵铁树红肿着眼睛抢先说,“亚力森,我这次来是祈求你原谅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耿耿于怀,到现在才知道误解了你。和你比较我又是多么卑鄙和渺小。我是混蛋!亚力森,真的对不起……”声音已经哽噎。 亚力森握握他的手,“好了老赵,快别这样。你是个直性子的人,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个性,对你也从来没有成见。上次买买提他们捣乱,我没有配合好你,让你受了伤,心里一直内疚着。这次能保护你,我很踏实。战友一场,能为你做这些,我很知足。” “上次我受伤也不是你的责任。”赵铁树说,“你在孔梦龙的后面,要有责任的话也是他的责任,怎么会是你呢?” “咱不说这件事了。老赵,希望你以后能积极参加厅里组织的培训班,没有坏处。我们这些老民警很多东西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必须要多动脑筋多学习,这样才不会被甩开。昨天晚上我用的手语就是今年三月份培训班上学的。你没去参加,我还以为你早就会了。我给你的手语是告诉你里面有八个人,而且还有枪。可能你误解是我让你冲进去了,对吧?” 赵铁树痛苦的点点头,“我他妈的真混!早去学了也不至于这样。”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参加这些培训班的学习啊!” “我知道了,兄弟。昨天晚上我没脸见你,回去到现在一直在后悔和痛苦中挣扎。终于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鼓足勇气来向你道歉,没想到……” “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亚力森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地说道:“请你们代我向所里的战友们道个歉,因为我的失职,今年全年的安全奖没有拿上,大家失去了补赏一年辛苦的报酬。秦晋,这次大家肯定都认为我是为了保护赵铁树才受了伤,肯定会有许多人埋怨他,请你向大家做好解释,这件事情也不完全是老赵的责任。他对工作很敬业,敢于冲锋陷阵,这是一种精神,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伤害了老赵的感情。”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好解释的。” “你们都不要再伤感了。现在抓到了买买提他们,我死而无憾了。所以,你们也应该感到欣慰才对。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上次撒塔尔住院的院费用是谁替我交的?” “我告诉你吧。”我觉得自己不能给他留下遗憾,“是秦警官替你交的。他知道你家困难,为了不让你偿还,就和我商量不让你知道。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一定要等你伤好后,挣钱还给我们的。” 亚力森凄婉地笑一下,“钱,只能让古丽和孩子替我还了。当了一辈子警察我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却在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笔债。古丽,我前段时间我还借了浩然八千元钱,你一定想办法替我还上,对不起你们了!” 坚强的亚力森看着古丽时终于淌出了眼泪。 古丽扑过来,贴着亚力森的脸,浑身哆嗦得像飓风中的一片树叶,“亚力森,你别想就这样走掉!你还欠我们母子那么多东西要给我们的!热孜古丽已经参加了高考,你说她考试的时候你没能去给她加油,等通知书来的时候,你要请她吃一顿大餐的;撒塔尔开学就上三年级了,你答应给他买个滑板车的,他说带电光的那种。亚力森你听到了吗?你不能欺骗孩子们的。你说等抓到了帮坏蛋,你就把肾结石手术做了,然后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恢复了,就到保险公司去上班,开始新的生活。你说,等热孜古丽可上班后,你就退休,然后带着我去北京看奥运村,去云南西双版纳看看,到青岛看看大海。亚力森,你是男人,是警察,你答应我们母子的事情,就一定要说话算数,不要让孩子对你失望,你一定要坚强地挺过来啊!” 亚力森一直痛苦地闭着眼睛,眼泪湿透了枕巾,“对不起,只能等到来生再补偿你们母子了……” “我不答应!”古丽歇斯底里地叫喊,“亚力森,你不能就这样撇下我们母子!这些年,你遇到了那么多困难都一一挺过来了。九九年,你在和两名歹徒搏斗时,身上中了五刀都活过来了,那时你还笑着对我说,歹徒的刀子是有眼睛的,不会捅死好人。你是好人,所以,这一次你也一样能挺过来。亚力森,我相信你,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优秀的党员,是坚强的民警。你不会因为一颗子弹而倒下去的。亚力森,我知道你累,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就赶紧起来,我不会再和你赌气,不会再不理你,不会再带着孩子到他的姨妈家去。我要永远呆在你的身边,亚力森,你听到了吗……” 亚力森慢慢睁开泪眼迷蒙的眼,刚想说什么,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景志虎和周治一前一后闯了进来。 我和赵铁树马上冲过去准备拦住他们,亚力森却用艰难的声音说了句:“让景志虎过来,我正好和他有话说。你们先出去一会好吗?” 我们只好把这弥足珍贵的弥留时间让给了这位“仇人”。房间里只剩下了亚力森、景志虎和古丽。 走廊里,秦晋走到周治跟前,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刚好,我们还说等一下去拜访你的。这是对你的传唤单。根据《治安管理法》的相关规定。现依法对你传唤,请你按照传唤书上的时间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周治扶住眼睛,反应了一下,“搞错没有?凭什么传唤我?” “凭你在红石小区做出的‘壮丽事业’——教唆他人,扰乱居民正常生活秩序。” “你们凭什么这样污蔑我?” “稍安勿燥。等到了派出所后自然有证人、证据和你对话。” 正说着,突然听到古丽在里面一声大叫:“滚出去!”我和赵铁树几乎同时冲了进去,面色惊惶的景志虎几乎和我撞了个满怀。我们却顾不上他们,看着古丽猛扑到亚力森身上嚎啕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怜的亚力森也许永远闭上了他那双迷人的眼睛。 医生、护士进来抢救了半天后摇着头出去了。病房里惊喊一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景志虎——他会不会又去面对记者诽谤亚力森? 我赶紧跑出来,找遍整个走廊乃至医院的大门口,没有发现景志虎和周治的踪影。我猜想他们已经离开了,这才又回到病房来。 耿所长陪着分局、市局领导已经到了病房。遗憾的是,亚力森已经没有和他们告别的机会了。病房里的每一个民警都托着帽,流着眼泪,静默着送别英雄的灵魂。 在大家的劝导下,古丽慢慢止住了嚎啕的哭声。但两个孩子仍爬在亚力森的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第十七章 英雄的最后一句话 (中) 为了避开后天的火炬传递,市局党委决定把亚力森的追悼会安排在七月十八号。期间亚力森的英躯暂且保存在殡仪馆。从医院回来后,派出所全体民警拖着沉痛的心情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主要是安排后天火炬传递的执勤工作。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每个民警都怀着惴惴而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圣火在这个美丽的城市点燃吉祥而又神圣的时刻。7月17日,一个超晴朗的天气。奥运圣火安全而又顺利地完成了历史性的传递。当全世界都在为这个美丽的城市欢呼的时候,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却没有兴奋和激动。 那一刻,我们都想到了亚力森,我们都想起了这位昔日的战友为了这次火炬传递做出的最壮烈的牺牲。想着他在这个单位二十年所留下的音容笑貌。没有人发出胜利的呐喊,这份胜利反而增加了每个人内心的沉重。 追悼会在市局办公楼的礼堂里举行。庄严肃穆的追悼会现场中央,安放着亚力森的遗体,上面盖着鲜艳的党旗。周围摆着海洋一样的花篮,亚力森的照片摆放在鲜花的中央,他那迷人的笑容好像在向战友诉说着他开心的故事。礼堂舞台的两边悬挂着一副对联,对联是我写的诗里的两句话:“风华鳌头,千秋苍墨一峰间。情理双肩,一曲高歌万仞山。”这是耿所长推荐给市局的。 我真没想到,自己的一首诗竟成了亚力森的一幅挽联。早知这样,我宁愿永远也没有写过。瞻仰亚力森遗容时我又流出了眼泪,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许多人都流出了眼泪,只是没有像我这样声泪俱下,以至于感染在场的人都唏嘘起来。 礼堂外突然传来了悲痛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迷朦着眼睛朝外看时,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着很多社区的群众。我想他们可能是自发的组织起来的,因为这个追悼会只是在公安内部举行的。是的,这些善良的人们不可能忘记这位热情的民警。 他们的悲恸正在诉说着对这位英雄的爱戴和不舍。瞻仰完烈士遗容,市局领导讲了话后,一切程序进行完毕,正要宣布追悼会结束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惨痛的悲戚:“亚力森警官,我来看你了——”我侧过脸看的时候,艾则孜正被人搀扶着,一把鼻涕,两行眼泪,声声凄厉,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市局领导马上走过去帮助搀扶着他慢慢走到亚力森烈士的遗体前。艾则孜用民族礼节深深地为亚力森虔诚哀悼:“亚力森,你是个好人,我是个混蛋。 可为什么我这样的混蛋没死掉,却是让你这样的好人牺牲了!我听说我在昏迷的时候你每天都去看我。亚力森,艾则孜醒来了,你为什么不再看我了啊?真主呀,请你让我再闭上眼睛,让亚力森活过来吧!他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他呀!”艾则孜一番痛心疾首的嚎啕,催化在场的人又一次的悲痛。在市局领导的苦苦劝说下,艾则孜才被搀扶出去。 随后,亚力森的英躯被拉走。根据他的生前遗愿,按照穆斯林葬礼的要求,他被安葬在他爸爸的墓旁。安葬那天,古丽把他所有获奖的荣誉证书和奖章全部都随葬进去。辉煌和荣誉永远伴随着这位平凡而又伟大的民警。一位可爱而又可敬的平凡英雄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第二天,所里召开了奥运安保工作总结会。 会上,耿所长通报了这次抓获买买提一伙的情况:“这次除了击毙两人,抓获六人外,还没缴了手雷十二枚,自制爆炸装置十一个,手枪八支,子弹五十发。据犯罪分子交代,他们预谋在奥运圣火传递当天要制造一起枪击案,然后趁乱在商贸城等地实施爆炸和纵火,使乌市变成一片灾难之海。“其实,他们的预谋技侦部门早已掌握,只是由于他们长期盘踞在阿力木江家存放水果的地下室内从未出动过,并切掉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以至于我们的技术部门也无法掌握他们的准确位置。后来多亏亚力森以吸毒作为诱饵,付出沉重的代价才挖掘出这一伙人的盘踞地点,一举将他们端掉。 更重要的是,在火炬传递前夕,我们摧毁了一个重大的阴谋,确保了火炬的顺利传递,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点燃了一支烟,“但我们也应该看到,为了这次胜利,我们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们最亲密的战友亚力森从此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想说的是,回想起来,这个代价虽然是值得的,但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没有人从悲伤中苏醒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承载着哀伤。顿了一下,耿所长接着说:“痛定思痛。我们应该总结的教训太多了。 近年来,我区暴力恐怖犯罪势力有日趋尖锐复杂之势,罪犯的手段越来越智能化、武装化,直接对抗能力越来越强。但我们有些民警对打击恐怖势力斗争的艰巨性、复杂性、长期性的形势以及犯罪分子的残暴性和疯狂性认识不足,缺乏基本的保护意识,急功近利、盲目进攻,又不善于隐蔽自己,极易造成我们的民警被伤害。“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必须要注重素质训练实战中的应用,切实提高自己实战能力和应变能力。说白了,就是要保护好我们自己。一次基本的训练不参加,一个简单的手语不懂,一次重大的行动不沟通,导致我们一位优秀的民警壮烈牺牲,这是多么惨痛教训!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总结经验教训,在以后的工作中加强学习,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火炬传递只是奥运会的一个阶段,下一步我们还会面对更加艰巨的安保任务,像阿力木江这样隐藏在我们身边的坏人还大有人在,希望大家能从这次辉煌中走出来,能从亚力森牺牲的阴影中走出来。‘斯人虽已去,千载有余情。’我们要把对战友的缅怀和哀悼化为工作动力,化悲痛为力量,振作精神,把我们平安社区工作投入扎实开展下去,把和谐警民关系建设推前一步。用优异的成绩告慰我们战友的在天之灵!“ 最后,我宣读一项公安部党委的决定:经公安部党委研究决定,授予亚力森同志‘英雄民警’的光荣称号。公安厅决定召开授奖及英雄报告会,我们所的教导员、浩然是此次报告会报告团的成员,请你们准备好发言稿。”“为什么不让秦晋参加?”“和尚”截断所长的话,“他和亚力森共事那么多年,是最有资格参加这次报告的。”“秦晋20号还有一场官司要打,还是让他准备出庭的事吧!”“扯淡的事情!”“和尚”嚷嚷着,“有什么好打的,别理那一套。老子再见那个景志虎非抽他不可!”“好了你,别惹事了!这个人本来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我现在还在担心报告会那天他会不会去搅和。 到时候赵铁树在门口值班室坐着,多留意。如果出现,要及时果断阻止他,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耿所,恐怕到时候我出不了庭了。”秦晋低缓的声音说。“为什么?”耿所长停止了送到嘴边的烟,望着他。“亚力森在牺牲前讲,他在侦查买买提一伙时,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为买买提提供毒品的阿力木江的毒品来自于一位叫史碧霄的女人,云南大理人。 这个女人上次雷震曾询问过她,由于证据不足又将她放了。我已经向云南发了协查函,估计这几天就会有回信。如果有消息,我想马上去趟云南将史碧霄抓获归案。”“可以先将她放一下吗?把官司打完再说。”“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女人不但和毒品有关联,而且和景晨的绑架案有着某种联系。所以,必须要马上将其抓获进行讯问。”耿所长和教导员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云南方面协查函回复,你就和赵铁树去一趟。但要注意安全,一定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行动。你出庭的事,我们再另想办法。”最后教导员讲了话,他只说了一件事,号召大家为亚力森捐款。话音刚落,“和尚”就站了起来,第一个掏出钱塞进了捐款箱。“哎,多少?”教导员问他。“管它多少,身上就这么多。”随后,大家一个一个倾囊捐献后散了会。 我和秦晋刚回到了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秦晋接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不可能!我们还是在法庭上见吧。”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望着他那张愤慨的脸。“景志虎,想拿周治和我作为交换条件,可笑之至。”“小区的那些案子真是周治指使艾则孜干的吗?”“艾则孜已经承认了,在那次打架事情发生后,周治找到他,以每一件治安案件两千元的价格让艾则孜在小区闹事。狡猾的艾则孜又用每一件治安案件一千元的价格教唆别人去干。”“其实真正的幕后人应该是景志虎吧?”“这还用说吗?但恐怕周治不会供出景志虎。这个人挺赤胆忠心的,为景志虎很卖命。”我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乍现,“我有办法让周治供出景志虎。”“什么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笑一下,“不是卖关子,只要是想法还不够成熟。”“那好吧。”秦晋说,“主要别刑讯逼供就行。” 第十七章 英雄的最后一句话(下) 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着秦晋一声“请进”的语言落地,周治推门进来。 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突然明白,再牛气和傲慢的人在触犯法律面对正义的那一刻,都是卑微和渺小的。 我们很快开始了周治的询问。这个习惯性扶眼镜牛大气粗的人在面对我们的询问时始终低着头,往日的威风一扫而光。 “周治,依据有关法律,我们现在对你的一些行为依法进行询问,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一切后果自负。听明白了吗?” “明白。”他的声音懦弱的像一只挣扎的瘟鸡低鸣。 “2008年7月你们和艾则孜发生打架事件,处理完毕后,你是否去见过艾则孜?” “没有。” “从来没有过吗?” “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抵赖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但,必须要有耐心。 “事后,你是否对艾则孜说过什么话?” “没有。” “我提醒你一遍,面对法律如果你提供虚假证词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周治噏动了一下樱桃小口,“知道。” “那你知道艾则孜已经苏醒过来了吗?” 他不吱声了。 “请回答。”秦晋厉声说,“知道吗?” “昨天才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已经询问过他了,但你们也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我和他有矛盾,他肯定会对我恶语中伤的。” “我们只相信证词和证据,不会去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实话告诉你,艾则孜早已经改掉了自己的陋习。8.9事件后,他多次配合我们公安机关,立了很大功劳。所以,我们肯定相信他的证言。周治,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证据。再狡猾的狐狸身上也有骚味。你别忘了,你使用什么手段向艾则孜支付报酬的,请不要麻烦我将汇款的证据拿出来给你看。如果你想抵赖犯罪事实,只会受到法律更严厉的制裁,我们将依法严加处理。听清楚了吗?” 秦晋加重了询问语气的时候周治已经开始频频扶摸自己的眼镜,“让我想一想好吗?” 等一会,他干脆取下眼镜,揉着眼睛,“我说实话吧。那次打完架之后,你们坚持要关我的朋友,我感到非常没面子,就决定要对你们实施报复。这个报复的人我就选择了艾则孜,一是因为当时他没有捞上钱对你们也很气愤,再者我们刚发生过纠纷,即使你们抓到他,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更重要的事,他在你们辖区居住,方便作案又便于隐蔽,所以我找到了他,并且每件案子二千元的价格和他达成了了交易。” “你给过艾则孜多少钱?” “先后给他打了四次,共计三万元。” 秦晋鄙视着他,“看来你们为了报复真是煞费心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这些钱都是谁支付给你的?” 周治反应了一下,忙说:“我自己的钱,真的。” “没有人向你面授机宜吗?” “没有。” “我是说,你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听不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绝对与我们景总没有任何关系,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是这样吗?”秦晋看了一眼我。我心领神会地看着周治问:“你认识景致吗?” “认识,她是我们老板的大女儿。” “你知道我和她什么关系吗?” “知道。听说你们谈过一段恋爱,景致很喜欢你。” “所以你很气愤我是吗?” “没有的事情。”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追过景致吗?” “我是喜欢过她,但老板不同意,我就不敢了。老板想把他的女儿嫁给一位比他更有钱的大老板浩天民的儿子,但人家不同意。” “你不要给我扯远了。我问你,景志虎不同意你和景致的事,你是不是很生他气?” “刚开始有过,但后来想通了。你问的这些问题与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真的想通了吗?” “是的。” “没有想过对景志虎实施报复吗?” “绝对没有!景总对我恩重如山,把我从一个业务员培养到现在的位置。我对他只有心存感激。” “周治,你从进门到现在老实过几次?反复生变,满口胡言,自相矛盾,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绝对没有撒谎。” 我阴森森地“哼”了一声,“像你这样心胸狭隘之人,因为我们一次公正执法就实施这么大的报复。因为感情问题难道你就不会对景志虎实施报复吗?” “没有,绝对没有。” “景晨的案子你知道吗?” “你怀疑我对景晨实施了报复?太荒唐了!” “我们不可能不联系到你。小区发生那么多治安案件,和景晨这个案子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前后仅仅几天时间,为什么不是同一种报复行为呢?周治,你应该很明白,景晨的案子绝不是一般的治安案件,是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不是处罚和拘留,而是判刑入狱的。你想清楚了,是坦白从宽,还是顽固到底?” 周治像被扔进了火坑里,不停地擦着汗。“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们有没有搞错?” “你可以不承认,但我要告诉你,景致已经对我说过对你的怀疑。” “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们只相信证人证词和事实。” “事实是,这一切都是景总让我干的,他怎么可能报复自己的女儿呢?” 周治终于被我们攻破了最后的防线。 “你确定是景志虎让你这样做的吗?” 他垂头丧气地说:“是的,景总因为上次你们不调解打架的事情,觉得太薄面子,非常恼羞成怒,就指使我去见艾则孜,出高价在你们的辖区制造事端,毁坏你们的名声。” 说着,他不停地擦着汗,“我已经对你们实话实说了,希望你们给我保密,千万别让景总知道我出卖了他,不然,我会丢掉饭碗的。” “你放心吧!我们会保护证人的证言的秘密,这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和义务。” 周治点点头,“我相信你们。但我也希望你们能原谅我们景总,他只是一时之气。她的小女儿被致残后,他整个人都变形了,近乎有些精神失常了。他是觉得你们的案子进展太慢,所以心急如焚。但他还是相信法律的,他把秦晋告上法庭只是为了逼你们尽快破案,不完全是为了报复你们。” “我知道。”秦晋说,“请你回去转告景志虎,案子我们一定会破的,但官司我也一定应诉,没有交换的条件和理由。如果输了官司,我甘心情愿接受法律的惩罚。” 对周治实施处罚后,我们让他回去了。我悄悄跟着他,到大门口时我叫住了他:“周治,可以问你一个其它的问题吗?” 周治停下来,“嗯,问吧!” “你知道景致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哦,你们真的再也没有联系了吗?上次他爸爸抓到你们后非常恼火,紧逼着景致和你断交,景致坚决不答应。我们景总就威胁说如果你们再继续交往,他就把你也告到法庭上,说你利用公职欺骗私人感情等等。景致为了保护你,就答应了她爸爸的要求去了上海一家分公司当主管。她现在一直在上海。” 一种辛酸和悲哀涌上心头。我努力地控制一下后才说道:“希望我们这些无关的话你不要告诉景总,就当是我们俩之间的交流,可以吗?” 周治很明白地点一下头,然后走出了大门。 我回到办公室时,秦晋正等着我,“可以啊你,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 “兵不厌诈。这不是你经常说的‘出其不意,一招制敌’吗?” “你把感情带进询问当中,使这个案子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秦晋微微笑了一下,像湖面荡起一圈涟漪,这是亚力森离开后我看到他第一次微笑,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笑原来也是那么美。 “可以传唤景志虎吗?”我问。 秦晋摇摇头,“等等再说吧。现在传唤,他肯定它会怀疑周治揭发了他。我们对周治的承诺就成了一句空话。再者,如果现在传唤他,他肯定会拼命抵赖,没什么意义。” 我没想到秦晋对周治的话那么认真,“什么时候才合适呢?” “等我从云南回来再和他理论。” 我不知道他从云南回来官司会进展到什么程度。如果输了官司,他是否还有询问景志虎的资格和机会,想到这里心里不仅又涌起一阵酸楚。 第二天秦晋和赵铁树便去了云南。办公室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凄婉。如果不是蓝丹青的出现,我几乎又为亚力森掉下了眼泪。 “蓝姐,你怎么来了?”我忙招呼她。 她一脸的不高兴,“你和秦晋怎么了,都不接我的电话。” “对不起,因为亚力森牺牲了……” “我知道了。”她很黯然,“从电视上看到了。” 一分钟的沉默后,她又说:“我知道你们很忙,但官司还要诉讼的吧。你们怎么能一点都不着急,这都到了什么时间了。秦晋呢?” “他去云南,刚走。”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看来他是要放弃了,等着让人家收拾是吧?” “不是。”我忙替秦晋解释,“有个重要的案子,今天早上云南方面给了回函,他和赵铁树就马上订了机票出发了。走的太急,没人知道。” “他不出庭了吗?” “他这样匆匆忙忙赶过去,就是想赶快抓到人,在开庭前争取能赶回来。” “后天就开庭了,他们坐火箭啊!” “如果赶不回来,所里准备让我作为委托人代理出庭。” “你?”她气得喘了半天气,“你们根本就是拿法庭当儿戏。亏你们还是执法人员,一定要输了官司才舒服吧?” 看着她气愤地样子,我不忍心再去伤害她真诚的心和怀孕的身子。“蓝姐,我实话对你说了吧,不是我们不重视,其实,这两天我们也在做准备。由于考虑到你太忙还要拖着有孕的身体跑来跑去,我们不想让你太辛苦,准备另外聘请律师,请你理解。” 蓝丹青惊愕地看着我,“你们又聘请了律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们以为你知道呢!” 她两眼红红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把握赢这场官司?” “不是。”我急了起来。“蓝姐,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考虑到你太忙,而且你和秦警官以前曾经有过恋爱关系,有庇护的嫌疑。所以,耿所长就把他的一位同学左青松请来当辩护律师。” “我是律师我不懂这些吗?”她愤然站了起来,“你们太小看人了,秦晋现在怎么变成这样,真可恶!你告诉秦晋,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一边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第十八章 警察的荣誉(上) 2008年7月20日上午10时,景志虎诉讼秦晋不作为和玩忽职守案在和平区人民法院开庭。 可能是景志虎大力宣传的原因,今天到场的记者很多。我一进门就看见夏洛缇和她的同事架着高高的摄像机站在那里。原告席上,景志虎的代理人——身材瘦小,眼镜宽大的律师何阳正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 审判长宣布开庭后,原被告双方履行法庭程序,书记员开始宣读案由: “原告景志虎,男,汉族,49岁,系远景公司总经理。法定代理人,何阳,何阳律师事务所律师。被告秦晋,男,汉族,29岁,和平桥派出所民警。法定代理人,左青松,松涛律师事务所律师。 “原告景志虎诉被告秦晋在办理自己女儿景晨被绑架一案中玩忽职守,有不履行警察义务的嫌疑,故向本院提起诉讼。 “原告称,2008年8月,秦晋因玩忽职守,致使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一副手铐被其原女朋友的弟弟蓝湘盗走,手铐又被犯罪分子从蓝湘手中骗走。犯罪分子利用手铐绑架了原告的女儿景晨,并造成景晨右胳膊被截肢,发生了严重的人身伤害案件。案发后,作为主要负责侦破此案的民警秦晋没有尽职尽责去破案,而是故意推诿懈怠,致使该案经历将近一年时间仍未有突破性进展,犯罪分子至今仍逍遥法外。 “由于被告的玩忽职守,造成原告女儿截肢,不仅影响了学业,而且给被告的女儿及全家造成了身体、精神上的极大痛苦。故要求被告赔偿医疗费21935.5元,治疗辅助费5962.5元,部分丧失劳动能力生活补助费81840元,未来教育费5万元,未来治疗费30万元,精神损失费25万元,共计109798元。并依法对被告的不作为行为定罪判刑。” 我知道,这是景志虎有意发狠。他这不是在为女儿鸣不平,而是借机发难,将秦晋置之死地而后快。 原、被告双方进行法庭答辩时,何阳站了起来:“审判长、书记员,各位嘉宾,大家好!请允许我代表原告景志虎为本案作答辩。刚才书记员已经就本案的基本情况作了陈述,我认为,被告秦晋对工作存在严重懈怠行为。作为一名民警,被告连自己最起码的警用装备都保护不好,这无疑是一种玩忽职守的行为。警械和武器是法律赋予人民警察的重要职权,人民警察有保护警械和武器的权利。法律规定,人民警察不得随意转借给无关人员使用器械,更不能将器械丢失和发生器械被盗的现象。本案中,被告无视法律的存在,知法犯法,将手铐随意置之桌上而不顾,以至于给犯罪分子留下可乘之机。我们注意到盗取手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被告女朋友的弟弟。这明显存在着疑问:这副手铐到底是被告放在桌子上被蓝湘盗走的,还是他有意借给蓝湘玩的?这个问题尚待法庭予以证实。但不管怎样,这副手铐的被盗直接导致了景晨的残疾,所以,秦晋难逃其咎。 “第二,被告存在严重不履行法律义务的不作为情况。景晨案子发生后,在合理的期间内对景晨的案子漠不关心。在我们当事人多次询问、恳求的情况下,仍以奥运安保工作忙为借口,一再推诿案件的办理,致使这样一桩线索明显的案子至今仍没有丝毫进展。在此,我尤其想提醒法庭关注的是,据我们掌握的确切证据显示,被告在已经知道手铐是蓝湘拿走了的时候,却故意拖延传唤时间,在两天后才对蓝湘进行传唤。由此可见,被告作为负责侦破此案的主要民警,对景晨一案无理推托,无辜拖延,无限延长侦破日期,主要是投鼠忌器,影响到他和女朋友的关系。这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包庇行为。这种行为对原告及其家人造成了严重的身心伤害,其行为明显构成不作为。根据我国《刑法》第397条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人民警察法》第21条规定,人民警察遇到公民人身财产受到侵犯或者处于其它危难情形,应当立即救助,对公民的报警案件应当及时查处。公安民警因不作为造成危害的,要受到行政处分,或者辞退、调离岗位等,并应承担相应的行政赔偿。请法院依据有关法律判决,我的陈述完毕,谢谢。” 接下来是被告方答辩。我们新聘请的律师左青松站了起来。 “审判长,各位嘉宾,大家好!我代表被告秦晋作以下陈述。原告指控被告在景晨一案中存在玩忽职守和不作为情况。我方认为理由不足。原因如下: 第一,那副手铐不是随意扔在桌子上的,而是放在秦晋的抽屉里的,蓝湘是从抽屉里盗走了手铐。第二,实际上那副手铐不是秦晋的,是秦晋其他同事因工作原因放在秦晋办公桌上的,但秦晋处于一名警察的职业敏感性,将手铐存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这不属于玩忽职守,没有违反原则。秦晋警官是一位热爱手铐如生命的民警,他连续五年在全区警务实战大比武中获得立姿、卧姿和跪姿上铐的第一名。正是由于他对手铐的这种钟爱,才使他倍加珍惜和爱护自己的手铐。这样的一位‘爱铐’如命的民警怎么能将自己心爱的手铐送给别人玩耍呢? 在我国法律对警察不作为的行为规定中,其中一个重要的要件是作为人未履行特定的义务。而在景晨一案中,市公安局、和平区分局和和平桥派出所自始至终都非常重视,在奥运会安保工作如此繁重的情况下,派出所仍抽出人员组成专案组专门负责侦破此案。秦晋为了这个案子呕心沥血,甚至遭到了很多人的误解,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直到现在,他还奔波在云南等地去抓犯罪嫌疑人,因而今天无法出庭。难道他的这种做法还不叫尽职尽责吗? 至于原告所说的,秦晋在知道蓝湘偷了手铐却没有马上去传唤他的情况,我们不回避这一点,但我要向法庭说明的是,当时因为秦晋原来的女朋友第二天要结婚。为了不影响到她们的喜庆气氛,经过和景志虎的沟通后,并得到了他的同意后,秦晋他们才推迟了传唤时间。这也是建立和谐警民关系的一部分,是人性化执法的内容。 本案迟迟没有结案的原因不在于秦晋没有履行职责,更不存在不作为行为,而且因为本案案情机缘巧合太多,线索一断再断,所以耽误下来。而绝对不是像被告所说的不作为。我们应该理解警察的工作,警察也不是万能的,侦破条件受许多客观条件和因素的制约,许多不可预测的事情随时会发生。所以,没有人可以肯定能够在多长时间去侦破一个案子。警察也是普通人,在工作中难免也会有失误,有疏忽。但只要他不违反职业道德,不对案情视而不见,虽然案子暂时不能侦破,但如果他是在一直努力着,那么他就是一位有责任心的警察。我们理解受害者的心情,也同情他们的遭遇,我们怀着同样的心情对犯罪分子恨之入骨。但犯罪分子藏在暗处,警察在明处,要找到他们抓到他们,有时要付出十分艰苦的努力和长久的等待。我希望大家能理解这一点。我的答辩完了,谢谢大家。” 接下来进入了法庭辩论程序。 原告律师何阳首先对左青松的答辩提出质疑。 “刚才被告代理人在答辩中提到被告没有不作为行为,并列举了不作为的一个构成要件,我在此想说明一点,《人民警察法》对警察不作为行为定义为:‘公安机关及其人民警察不履行或者拖延履行法定职责,致使造成一定后果的行为。’公安机关负有履行法定职责的义务。不履行法定职责就是失职,渎职行为,就应该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左青松反驳说:“原告律师说到了不作为的定义,我注意到有一点是人民警察不履行或者拖延履行法定职责,致使造成一定后果的行为。那么在本案当中,受害人已经造成了后果在先,公安机关的涉入并未对受害人造成任何伤害。所以,不存在不作为情况。” 何阳说:“由于你们的消极行为,造成了我们对公安机关的信任受挫,信任出现了危机,这难道不叫一种伤害吗?警察不作为的实质是怠于履行法定职责,并不仅限于不履行法定职责或者拖延履行法定职责。不作为还表现为漠不关心以及履行职责时方式和步骤不当。所以,被告无法脱咎于不作为行为。而且,如果真的像蓝律师说的那样那么钟情于自己的手铐,可为什么连自己的手铐和别人的手铐都区分不出来呢?” 左青松解释说:“那副手铐是奥运安保工作期间配发的新式手铐。它和以前的老式手铐唯一区别是上面有编号。但秦晋不可能每天都拿着手铐去核对编号吧!规范管理的目的是让民警树立爱护、保护警械的意识,而决不是用警械约束他们的行为和工作。所以,在本案中,秦晋自始至终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他不应该承担赔偿责任和法律责任。” 何阳说:“判断一名警察是否存在渎职行为不是看他是否有无办案过错,而是依据他在办案中是否尽职尽责,是否存在有私心,是否存在主观上故意拖延,客观上不积极执行的行为。在本案中,被告为了袒护以前女友的弟弟,故意拖延执法的时间,实属渎职行为。” 左青松反驳说:“在查出蓝湘偷走手铐时,秦晋已经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如果他心存私心的话,也是去报复他女朋友,在她婚礼场上把蓝湘带走,而决不是纵容他。” 何阳反问:“如果你刚才说的所为属于人性化执法的话,那么被告在一年中迟迟侦破不了一个一般的刑事案件,不能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这样有悖常理的做法算不算违背人性化执法呢?” 左青松在思索的时候,何阳又紧逼一步:“如果被告不存在玩忽职守的行为,那么那副手铐又是怎么跑到蓝湘的手里呢?如果被告的抽屉锁好了,如果他能照看好自己的警用器械,那副手铐能自己跑到蓝湘的手里吗?所以,被告玩忽职守是无可辩驳的实事。事实胜过雄辩。一切原因皆由这副手铐引起,一切后果就必须从这个原因上找答案。所以,我请求法庭对被告这种玩忽职守的行为给予定罪量刑。” 审判长看着左青松,“被告代理人还有陈述的理由吗?” 左青松摇摇头,“没有了。” 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现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奇迹会发生。希望秦晋会突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带着抓到的罪犯,义正严辞地告诉他们我们所做的努力。 第十八章 警察的荣誉 (中) 然而,我知道那是多么无奈的渺茫啊!随着审判长那一声:“现在休庭十五分钟,等候会议厅判决结果”的声音响起,我看见那个小锤子被高高扬起—— 突然,听证席上有人喊道:“审判长,请等一下——” 我回过头时,才发现蓝丹青正坐在旁听席最靠墙角的座位上。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原以为她真的回澳大利亚了。我希望她的出现会给案子带来一线生机。 “请问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审判长问。 蓝丹青缓缓走到证人席上,履行完证人手续后,不卑不亢地说:“我叫蓝丹青,是秦晋原来的女朋友。但我今天来不是因为个人感情来作证的。我是怀着对一位警察的敬仰,对一个职业荣誉的爱护才走到这里。虽然由于一些原因我没有成为一名警察的家属,但我绝对不是因为看不起他们,更不是卑视这个职业,相反我敬仰这个职业,崇拜这一群无私无畏的人。因为,我是用八年的时光去体会一位警察的精神,去感受他的灵魂。所引,今天我有资格站在这里,站在一位普通老百姓的立场上说说我心中的人民警察。 有人说警察素质不高,整天板着脸,满口脏话。我不否认这一点,但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只看到他们的表象,没有走近他们的生活。我所看到的警察是一群有血有肉、感情丰富的鲜活面孔。他们的每个人都十分有内涵,有多才多艺的才智。可我们为什么有时候看到他们是一张严肃的面孔呢?因为特殊职业,他们不可能对每个人笑脸相迎,因为要树立一种威严,他们不可能整天稀稀拉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整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工作,带着超负荷的压力在上班,再丰富的内涵能在疲惫的状态下显露出来吗? 有人说,警察是为了那份工资在卖命,他们做的事情是应该的。可你们知道吗?我们新疆的警察在全国同行业中工资排名是靠后的,但他们的工作量却是靠前的。他们不但要面对值班、勘查、设卡、蹲点、社区管理、重点部位管理等等责任,而且还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治安、刑事案件。长期战斗在公安一线的基层所、队的民警,经常昼夜在岗,法定节假日、正常休假根本无法得到保障,长年累月连轴转,民警精力、体力很难得到有效恢复。加上来自工作、生活、家庭、社会的压力和为了能快速准确及时地处置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民警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这些都严重影响着民警的身心健康。在基层警力存在巨大缺口的情况下,为保一方平安,公安民警别无选择,只能拿身体去拼,用健康去搏。生病得不到及时治疗和休息,带病坚持工作,直至牺牲在自己钟爱的战斗岗位上。他们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工作在高压力、高危险的环境里。有时候连续工作六、七十个小时不能休息一天。他们这样拼命的工作,难道是为了钱吗?如果是为了钱,他们可以去选择做生意,选择找份轻松的工作。哪一个行业不需要这样勤奋敬业的人?他们睡沙发、吃泡面、在高压和危险里超负荷工作,他们仍无怨无悔默默奉献着,为了什么?为了保一方平安,为了他们头顶的警徽,为了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对于基层民警来说,压力不是来自工作,而是来自群众的不理解。你们可以去调查一下,问问基层民警哪一位没有遭到辱骂?哪一位没有挨过打?他们不但要面对各色各样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面对恐怖分子的黑手,而且有时还要面对我们老百姓的误解和侮辱,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法律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制约着犯罪分子,另一方面也束缚着警察的执法行为。有人凭着自己懂一点点法律,动不动就对警察指手画脚。我们为什么不去想想,警察和我们素不相识和我们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又为什么要害我们。他们可以坐在办公室泡一杯清茶。可以在树荫下乘凉,为什么自己要跑到烈日下去找不自在呢?我不否认执法监督,但我们不能把这种监督当做一柄利剑动不动就来刺伤我们的民警。这样做只会使警察在执法办案中缩手缩脚,束缚警察的执法行为,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害的还是我们人民群众。 我们有时会指责他们没有搞好和谐警民关系,可我们想过没有,和谐警民关系是双方,不仅只是警察的责任。我们只要求警察来理解我们,帮助我们,我们是否想过,他们也是一群人,也需要帮助、理解和关怀呢!他们谁没有父母、妻儿、谁没有亲戚或朋友,我们谁不渴望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渴望花前月下,春光旖旎。可是,当我们万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在风雪中站岗,在烈日下执勤,在黑暗中蹲点,在大雨里设卡布哨。大禹曾三过家门而不入。可我们警察一年中岂止三过家门而不入。和平桥一位民警,他们家就在派出所前面的院子。但为了工作,他竟有三个月没进一趟家。他们最能体验咫尺天涯的滋味,最能感受到有家不能回的苦涩。难道他们没有感情吗?他们不需要关爱吗?他们不想和家人团圆吗?不,他们是一群感情丰富的人,他们中不缺乏诗人、艺术家、歌手和音乐者,但他们宁愿忘掉这一切。因为他们心中比我们更富有感情,更知道什么叫爱——那是一种大爱! “其实,警察就是社会的医生是专门来切除毒害社会毒瘤的人,是他们辛勤的工作还社会一个健康的肌体。我今天这番话不是希望能在定罪量刑上对被告有些照顾,我只是想面对那一台台摄像机让大家能听到我的话,从而让全社会都能理解警察和他们的职业,从而建立起真正和谐的警民关系。我的证言说完了,谢谢大家!” 蓝丹青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并没有遭到反对。法庭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静心地听她这番讲话,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景志虎不屑地说:“讲的什么狗屁大道理。事情出在自己身上试试?破案是警察的职责,如果侦破不了,就别当警察。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如果我能变成一只狼,我一定不管猎枪,冲上去撕咬他,最好是他的喉咙。 第十八章 警察的荣誉 (下) 法庭并没有因为蓝丹青的精彩演讲而驳回原告的起诉。十五分钟后,审判长宣布了一个让人心痛的判决结果: 一、被告秦晋在工作期间,忽略自己警用器械的有效管理,致使手铐被盗,间接造成受害人景晨右臂致残。事实确凿,被告应承担对景晨一定的赔尝费用,包括医疗费、精神损伤等共计6300元。 二、鉴于被告在侦破景晨案中尽职尽责,无懈怠情况发生,故驳回原告对其不作为的诉讼请求。 三、诉讼费3210元由被告承担。 审判长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来,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叫喊:“审判长,请等等——” 我回过头时,赵铁树穿着警服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这样频繁发生的意外情况让我也有些晕头转向。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审判长问。 “我是和平桥派出所的民警,有件事我想和景志虎私下谈谈,请求法庭能推迟几分钟宣判。” “需要多长时间?” “五分钟!” “同意。” 景志虎却站了起来,“审判长,我不同意和他谈判。” 赵铁树走到他的跟前,“景志虎,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按照你的行为,我们今天就可以在这里传唤你。但我们给你面子,让你知道什么叫一个人的名誉。” “混帐话,你们凭什么传唤我?你们警察有什么名誉可言?” “我希望你尊重你自己。”赵铁树鄙视着他,“我说了,我不是和你谈判,是想给你台阶,是想给你面子。” “老子不用!有什么话直接说。” “那好,我就直接问你一个人——何杰,你认识吗?” “认不认识和你有关系吗?” “与我没多大关系。但与一个人有重要关系,要我在这里公开吗?” 景志虎像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软了下来,“你们太卑鄙了,想利用这些来威胁我?” 赵铁树冷峻地盯着他,“如果你需要名誉的话,请跟我到门口来一趟。” 说完,赵铁树前面走了。景志虎像一只懒猫,迟疑了一下。终于跟着赵铁树走了出去。 两分钟后,景志虎像被点了穴,慢悠悠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狠狠地瞥着赵铁树:“别忘了,你们英雄的最后一句话还在我这里,等着吧,咱们一报还一报!” 然后苦瓜面容望着审判长:“我请求撤回诉讼。” “什么?”审判长和我一样惊异眼光的盯着他。 “我说了,撤回诉讼。” 何阳跑过来:“景总,有没有搞错,我们赢了官司了啊!” “我再说一遍,撤回诉讼,听不懂吗?” 审判长铿锵的声音:“根据原告请求,景志虎诉秦晋不作为和玩忽职守一案撤回诉讼,退庭!” 我看到帅呆了的审判长手里的小锤划下那么美那么美的一道弧线…… 有记者开始追问景志虎:“景总,刚才那位警察给你说了什么?请问你为什么要撤诉?亚力森牺牲前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让开!”景志虎在周治的保护下,甩开那一帮记者,很快钻进车内一溜烟跑掉了。 我和赵铁树刚刚进到车内,车玻璃被敲响,我侧脸头一看是蓝丹青,赶忙让她上车。 “秦晋呢?”她问赵铁树。 “哦,他在单位忙。” “忙?回来了也不出庭吗?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从来不会撒谎的赵铁树终是经不住蓝丹青的逼问,“他昨天就开始发高烧,一下飞机就被送到医院去了。” 蓝丹青一听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别提了,”他摆一下手,“到西安转机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何杰。自己淋傻了。” “快送我去趟医院好吗?” 没什么商量的。车,直接驶入开往医院的道路。路上,我告诉蓝丹青没有请她当律师的原因。 “我回去就想明白了,”她说。“猜想这里面有问题。把我老公狠狠骂了一顿。还有你,浩然,到派出所才几天,就变得像他们一样虚伪。” “虚伪吗?”我笑着说,“那是关怀,是爱心,是和谐警民关系。” “贫吧你。”看得出,她笑得时候心里却在酸涩。 看着蓝丹青见到秦晋时流泪的场景,我和赵铁树都呆不下去了。还好,秦晋说了句,“我这里没事了,你们赶紧回去把两个人审讯了。抓到他们,案子还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周折和意外,随时联系。” 刚好,我们顺水推舟出来了。 一出门赵铁树就开始埋怨我:“你怎么那么多嘴!” “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 “刚才告诉秦晋我和景志虎交涉的事情干嘛?” “应该的呀。”我说,“你立了大功了。” “什么大功!秦晋根本不让我去和景志虎交涉。” “为什么?” “警察的荣誉。” “那是虚伪。那点荣誉能值十万块钱吗?” 他兴奋起来,“我去对了?” “当然。我还想问你呢,刚才用什么法宝把景志虎镇住的?” 他神气鹰扬的样子,“主要靠气质。你说实话,我那一会儿走进去看起来帅不帅?” 我像打哈欠一样夸张地张着嘴。他被我逗笑,“好小子,难怪蓝丹青说你滑头。”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你那么嘬。景志虎居然都被你镇住了。” “哪是被我镇住的。等一会讯问何杰的时候你就知道原因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对了,刚才秦警官怎么说是审讯两个人?两个人都抓回来了吗?” “是啊!”赵铁树得意地笑着,“我们顺手牵‘猫’,一只‘会开玩笑的猫’。” “是吗?”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他一下子打开奔腾的口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风一程雨一程的经历:“到云南之后,在当地警察的协助下,我们到史碧霄的住所进行蹲点,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我们原想这下完了,她肯定闻声跑掉了(后来我们知道,实事上她确实跑掉了)。我们正准备回撤的时候,突然收获一个意外的情报,在大理市发来一个协查函,请求协查史碧霄。我们马上联系了大理市公安局负责此事的民警,他告诉我们说在一处出租房屋里发现了用史碧霄的名字登记的一个长期出租户,于是我们连夜赶到大理。结果又扑了个空——那间出租房屋早已经人去屋空,我们想这次肯定空手而归了。谁知巧合的事情竟然又发生——在大理住宿的酒店里,我突然发现了前来登记住宿的史碧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这样我们轻而易举地一举将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在宾馆里按倒。怎么了,听傻了?” “够传奇的!”我是真心佩服,可赵铁树以为我在赞誉他。 “别忽悠我了。其实,这都是秦晋的功劳。原来只是想着何杰他们可能涉嫌吸毒、贩毒,与景致案子有某种关系。简单的突审后,还真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说到这里他嘎然而止。 “什么秘密?” “现在不能告诉,不然等下讯问的时候你没兴致了!” “卖关子。赵哥,快告诉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到了派出所门口了,下车!”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决定打击他一下。“你们的经历确实很传奇。但缺乏感染力。” “为什么?” “因为口水喷洒得太多了!” 气得他瞪了我半天才开门下车。 第十九章 给我一个传奇(上) 行行出状元。夏洛缇就是记者中的楷模。 看到她时,我向赵铁树挤挤眼睛,“看到吗?她应该当警察。” 无法躲避她虔诚的脚步。爬山虎荫下,我们停了下来。 “赵警官,方便采访你一下吗?” 赵铁树板正着脸,“采访什么?” “请问你刚才对景志虎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向法院提出了撤诉?” 赵铁树挑了一下眉头:“我对他说案子很快就会侦破。” “就这些吗?” “就这些。” “罪犯你们是否已经抓获?案子侦破了吗?” “我们正在努力,不过指日可待。”说完,逃也似的向楼上跑去。 我站在那里没动。等着夏洛缇走过来,还没等她开口,我突然动用了一下感性的嘴唇,问她:“夏记者,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她婉然一笑,看上也很楚楚:“可以呀,你说吧。”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信息的,怎么一直盯着我们派出所?” “这是我们的工作秘密,不能告诉你。” “那好说了,以后你就别采访了,我们每个案子都是工作秘密。”说完冲她很帅的一笑,转身上楼去了。 午饭后,我们马上对史碧霄进行了讯问。 史碧霄,汉族,云南大理人,30岁,离异,无业。2004年8月开始吸毒。2005年1月被抓,戒毒三个月。2006年7月再次吸毒被劳改。2007年8月劳改释放后在网上认识何杰。 “你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贩毒?”赵铁树问。 “08年元月,当时只在云南。7月份的时候,何杰告诉我说新疆这边他有销售渠道,让我从云南给他发货。” “你总共来过新疆几次?带来过多少毒品?” “一共三次。每次带的毒品不超过1000克。” “何杰走了以后,你到新疆来和谁联系?” “红石小区的阿力木江,他是何杰的接货人。” “你到新疆后住在哪里?” “何杰家。” “何杰什么时候去的云南?他为什么去云南?到云南后住在哪里?” “2008年9月,他说他这边出了点事,要到云南那边躲躲。然后就过去找我,到云南后就住在我家。后来阿力木江打电话来说这边要货。我就自己带货到新疆来了。” “何杰告诉过你新疆这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问他,他没说。” “你向阿力木江供过几次货?多少克?” “一共3次。有2800克” “阿力木江的货销到哪里去了?” “我不清楚,我们从来不问这方面的事情。” 讯问过史碧霄后,我们马上开始传讯何杰。为了防止他耍滑,我们把“和尚”也叫来参加我们的“讯问团”。 何杰看上去比以前沉稳了许多。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叉成梭形。瓜子脸瘦成了一把刀条,面色暗黄,两眼暗淡无光,头发垂到肩上。 “坐好!”“和尚”吼了一声,“知道规矩吗?” 何杰不服气的轻轻挪动了一下另外一条腿。 “何杰,请你自述个人简历。”赵铁树说,“详细些。” “以前说过了啊。” “那就重复一遍”。赵铁树不紧不慢地说。 “麻烦不麻烦,你们自己找出来看看不就行了。” “你觉得我们跑到云南去拜见你,麻不麻烦?你每天吃三顿饭麻不麻烦?”赵铁树这样的问话让我多少有些意外。 “我今天只吃一顿,现在还饿着呢。” “没关系,”“和尚”说,“回答完问题我请你吃大餐。” “我不吃海鲜,在那边吃腻了。” “好好,我请你吃拉条子,和警棍一样粗的,可以吧?” “刑讯逼供是犯法的,我有权诉讼你们。” “何杰,你在云南讲过的话你忘记了吗?”赵铁树接着问。 “忘了。你们当时怎么不作记录呢?” 看来情况有变,赵铁树有些急了:“何杰,你小子想翻供吗?” “你骂人,我有权控告你。” “你他马的再不老实我还打你呢,怎么了?” “又想刑讯逼供是吗?当时就是这样被你们逼的,怎么说叫翻供呢?”何杰不卑不亢的样子让赵铁树很是无奈。 我看“和尚”时候,他正眯着眼,像正午牡丹下恹恹欲睡的猫。不知道他是在打什么鬼点子,还是也无奈。 那么,只好发挥一下我的的聪明才智了。“何杰,你贩过毒吗?” “没有。” “你跑到云南干什么去了?” “省亲”。 “什么人?” “情人”。 “名字?” “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和史碧霄什么关系?” “情人。” “你和她一起做过什么?” “做爱。” 我气得瞪圆眼睛,恨不得冲上去踹他几脚。 “和尚”冲我笑笑,“他想吃奶了,等一会儿我哄哄他。” 我猜他有高招了,不再吱声。等了半天,他却站起来,伸了个深深的懒腰,“我们走吧,让何杰休息休息,从云南过来,太累了。” 说着,冲我和赵铁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跟着他一起走出来。 “没结果。”“和尚”说,“没看到吗?他自己知道罪责难逃,怎么样都是一块废铁,拼上了。再问,他仍会负隅顽抗到底。这样耗时间,不值。” “为什么他在云南的时候就承认了呢?”赵铁树起初肯定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询问。 “因为当时你们刚抓到他,他正害怕着,所以一紧张就告诉你们了。你们是突审的吧?” “是。一抓到后,立即在宾馆里简单审讯了一下。” “就这样。其实后来他很后悔。如果不是怕从飞机上掉下去,他逃跑的心都有。翻供,纯属正常。” “现在怎么办?”我是一筹莫展了。 “给他唱四面楚歌。”“和尚”运筹帷幄的样子,“何杰不承认也没关系。你们刚才不是审讯过史碧霄了吗?她已经承认和何杰在一起贩毒了,这已经是认定的事实了。现在我们再把他们的接货人抓来做个笔录,就基本上确定了。刚才史碧霄供出接货人是谁了吗?” “红石小区的阿力木江。”我说,“就是水果店的那个老板。” “他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就在东山看守所。我们找到他取个笔录就完事了。”“和尚”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赵铁树叫住他,“只是贩毒就太便宜他了。这小子身上可能还有一个重大案子。” “什么案子?”“和尚”问。 “就是红石小区发生的手铐绑架案。据我们判断他可能与此案有重要关系。突审他时,他就有些紧张,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我们问他为什么到云南去?他说为了躲债。问他躲谁的债,他吞吐了半天说是周治。秦晋再问他是不是景志虎公司的那个周治时,他突然异常激动,大声叫喊,‘别提这个王八蛋的名字,我一定会杀了他!’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以后,再问他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说了。我和秦晋分析认为他极有可能和景志虎之间存在某种仇恨。所以,很可能对景志虎有过报复的思想和行为。如果有的话,可能就是景晨的案子。” “和尚”若有所思地点下头,“这样看来,他和景志虎之间的仇恨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问题就在这儿。现在还不知道他和景志虎之间有什么仇恨。” 我突然一击掌,“我们在询问周治时听说,当初周治曾把何杰推荐到景志虎的公司做软件编程。他们之间会不会存在债务关系?” 赵铁树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和尚”。 “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门,“既然这样,那就去找周治和景志虎了解一下情况。” 正说着,秦晋打电话进来了解审讯的情况。我把经过讲了一遍,“现在我们正在研究下一步对策。” 秦晋稍作停顿,“有一个重要人物你们别忽略了。” “谁?”我问。 “马文新。从哪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来。既然手铐从他那里丢掉,还要追查他。这样吧,我马上输完液了,很快回去。你和老赵先去找周治,让‘和尚’等着我,我们去提审阿力木江,然后去找马文新。” “对付周治让我来吧。”我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力。” “不行,今非昔比。这次他知道问题的严重,不会轻易说的。” 说完挂了电话。 “和尚”听完啧着嘴,“人家他妈的就是学刑侦专业的,鬼点子多得跟羊屎一样多。我这可是在帮你们破案,要去这么多地方,也没有人说句感谢的话。” “请客算不算感谢?”我笑着,“这个工作就交给我完成了!” “你?”他把那张大嘴咧得像裤腰一样开放,“省点吧。我胃口大,要到凯旋酒店吃海鲜,你请得起吗?” “算我欠你的。等我自己有了酒店请你。” “好,我等着你这顿牛屁饭。”说完,扭着肥腰大臀上楼去了。 第十九章 给我一个传奇(中) 在去找周治的车上,我问赵铁树,“我就不明白,你什么情况都没有掌握,怎么在法庭上把景志虎叫出去给忽悠了?” 赵铁树“嘿嘿”一笑,“实不相瞒,真的是忽悠他的。就告诉他说嫌疑犯何杰已经被抓回来了,并且已经承认了他绑架景晨的原因是因为和景志虎有仇。我说如果他不把案子撤了,我就当庭公布事情的原因。没想到他一听真的信以为真了。我够神勇吧。” “你这是标准的欺骗。” “这叫兵不厌诈。”他狡辩说,“不然,那十几万还不秦晋折磨一辈子?” “我看景志虎明天来找你要案子的结果你怎么办?而且,他可不是单枪匹马,那个夏记者会跟随其后的。” 赵铁树绷起脸,半天没有反应。 晚饭后,我们两组人马开碰头会。秦晋先问我们调查的情况。 赵铁树抱头,“没结果。周治说何杰在景志虎公司干得很好,他们只是聘用关系,双方都有合同。何杰辞职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双方没有债务,也没有什么矛盾。” 秦晋沉着脸,“这个周治又耍鬼点子,他肯定没有说实话。” “他的态度看上去很诚恳,不像在撒谎。”我说。 秦晋“哼”了一声,“老牛不吃坟上草,啃(肯)定有鬼。” “为什么不考虑直接询问景志虎呢?”我说,“让他直接说清楚得了。” “那只老虎不急都咬人,逼急了,还不跳起来吗?这些事,回避都来不及,他怎么会承认呢?所以,别想着从他那儿得到什么信息。” “你那边呢?”赵铁树问秦晋。 “还算是有点收成。阿力木江已经向前期的审讯人员交代了犯罪事实,何杰和史碧霄就是向他提供毒品的人。马文新那边肯定了手铐丢失前何杰曾去他家。这样看来,何杰是偷走手铐的最大嫌疑。但这都只是猜测,没有真正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主意,谁都不再说话。最后还是“和尚”先说话,“要想查出结果,就必须从根子上找原因;要想找原因,就必须撕开周治的嘴巴。所以,我们必须得动这个人的脑筋。” 沉默了一会,我忽然说道:“还有不啃草的牛?我就不信这个邪。” 秦晋看我一眼,笑着,“你想梅开二度?你那一招还管用吗?” “老牛伤人不用嘴,绝(角)对有用,等着看好戏吧!赵兄,还得麻烦你亲自为我掌握一下方向,我就不动手了。” 赵铁树切着獠牙,“你小子坐轿,还要个老轿夫。以后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好了。” 我笑着:“好,你退休后我聘用了!” “牛屁吧你。等你有了凯旋酒店了再说。” 我们说笑着走出了房间。 半个小时后,我和赵铁树便回到了派出所。 “这么快?情况怎么样?”秦晋含蓄的笑,看来他是低估了我们。 我装出失望的样子:“赵哥把事情搞砸了。” “哎,你小子讲不讲理?”“和尚”头都懒得抬起来,“是你说的去让那头牛啃草的。” 赵铁树笑了起来,“好了浩然,别逗了,把情况说说吧。” “搞定了?”秦晋和“和尚”这才停下了手里的活。 “不完全。”我说,“但肯定有一点情况是真的。给周治打电话,他死活不见我们。我说我们已经到了酒店门口,请他下来就几句话。他一见我们就表现出了不耐烦,刚才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吗?他们之间没有怨结。景总怎么会和一个打工的穷小子有仇恨呢?又不欠他钱。我不是来问这件事的,我对他说,我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姬淑贞的情况。他一听立即表现出了一根腌黄瓜的表情,你们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什么?我知道一语中的,便乘胜追击问他姬淑贞和何杰什么关系。他扶着他那副烂眼镜哼唧了,我不知道,你们去问他们本人好了。再问,就什么也不说了。” “你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姬淑贞呢?”秦晋问。 “你不记得景志虎和艾则孜打架那次的事情了吗?周治开始的时候嘴巴像钉掌了一样。后来你从酒店的视频里提炼出姬淑贞的时候,他突然间就变成了乖乖狗。其实下午我就想到了这招,但看到他态度挺诚恳,信了他,没想到还是被他涮了。所以这次我就用上了,结果还显灵了。” “高!”“和尚”翘起大拇指,“‘西毒’算是遇到黄蓉了,不栽才怪。” 我笑了一下,“这是赵哥说的兵不厌诈。” “看来这个姬淑贞和何杰不会是一般关系。”秦晋说。 “姬淑贞是谁?”“和尚”问。 “一位空姐。”我说。 “空姐?”“和尚”像钻进了高粱地,“怎么又冒出一位空姐来?” “她和景志虎有染。”秦晋说,“我们截过他们的视频。去年7月份在金星酒店打架那次。” “空姐会不会和何杰那穷小子也有染吧?”“和尚”真成了一丈二的和尚,“怎么这么复杂?” “不复杂。”秦晋说,“关键的人物都出来了,现在就是缕顺关系了。”说着,他看了一下表,“现在有些晚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和‘和尚’去航空公司去找姬淑贞。浩然明天要参加亚力森的事迹报告会,赵哥也刚回来,需要休整一下。我也得马上回医院去,请假的时间到了。” 说完,大家各自回去了。 第十九章 给我一个传奇 (下) 按照区宣传部的要求,亚力森的英雄事迹报告会在乌鲁木齐有两场。第一场是在公安系统内部进行,第二场在自治区大会堂进行。 报告会成员除了我和教导员之外,还有分局的高政委、古丽、红石小区的居民迪力努尔和社区的一位联防。 古丽和我最后两个讲。她本来还没有从悲伤中走过来,被前面几个人的讲述又一番感染,轮到她的时候,“未有曲调先有情”,一开始说话的时候便有些梨花带雨。 “其实,我对亚力森有许许多多的误解。我是从他的摄影作品爱上他的,但又是因为他的摄影作品反感着他。一个人,当他有了一个爱好之后,或许就会舍掉许多东西。亚力森就是这样。除了工作之外,他想的就是他的摄影。我问他,亚力森你就没有上进心吗?就不想混个一官半职吗?他笑着说,警察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皇冠,摄影是这个皇冠上的明珠。我一直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手铐的案子发生后,他回来对我说,古丽,小区出大事了!有人用我的手铐绑架了一位小姑娘。这副手铐是在秦晋办公室被偷走的。那怎么办?我一听急了起来。我知道,他这一生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把荣誉看的比什么都珍贵。我不能害了秦晋,他说,他比我有能力,是个优秀的有前途的民警。现在有人在盯着我们,想把他的名声搞臭,所以我必须要挽救他。你怎么挽救他?其实问这句话时,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因为以前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赵铁树受伤那次,他承担了责任;艾则孜被打后,他又承担了全部责任。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用自己的清白换来的代价却是提前退休。这对于爱荣誉比生命还重要的亚力森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那天,耿所长找他谈完话后,回到家他就把事情告诉了我。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那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了他是多么爱那一身警服,那么舍不得警察这个职业。那一刻,我才明白摄影只不过是他对自己职业的一种精神补偿,他真正热爱的是他的警察职业! 退休那些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面。他说,他累了,要好好睡一觉。这一觉一睡就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他几乎不吃不喝,我和孩子也都没有进去打扰他。懂事的儿子流着眼泪说,爸爸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我怕他出事,终于忍不住悄悄走进房间。他正坐在床上,抱着那一大堆奖章和荣誉证书发呆着——那是他一生的荣誉和辉煌,却在最后的日子被涂上黑色的印记。 我在他床边静静坐下来。很长时间后,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古丽,我决不能让买买提一伙的阴谋得逞。我知道他说的那些人和一伙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是一帮被邪教洗了脑的亡命徒。我心酸地说,你就省省心吧!你已经不是一名警察了。不!他激动地说,虽然我脱了那身警服,但我做过警察,我一辈子都是一名警察。虽然我没有执法资格,但我永远还有一个警察的灵魂!我不可能眼看着小区的那些案子不破而撒手不管;我不可能明知那些人要搞恐怖破坏而置之不理。我坚决要和他们斗到底。我忧心忡忡地问他,你现在手无寸铁,怎么和他们斗?‘以毒攻毒,’他说,他们在暗处,所以我们抓不到他们。现在我也隐藏到暗处,就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他说买买提他们放在艾则孜家里的东西里面有毒品,说明他们中间有人吸毒。所以必须从毒品下手,就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我一听浑身都在颤抖,你别沾上毒品了,我说。不会的,他安慰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然后深情地望着我说,对不起,古丽,我一直没有好好陪过你。这次我向你保证,等抓到这伙人后,我就把手术做了,重新找份轻松的工作,一有时间就好好陪陪你们母子,把失去的时间全部补赏给你们,好吗? 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他是说动了我。那些天,他又开始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就像在派出所的日子里一样,我无法和他多取得联系。直到有一天我打电话告诉他要带孩子去奎屯我妹妹家时。他才告诉我说,他发现了那群坏人。还对我说,等案子结了,他马上到奎屯去接我们回家。可是谁知道,我们在奎屯等到的却是他负伤的消息,盼来的是他中弹的噩耗!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找到这群坏人,自己真的沾上了毒品。他为了一个警察的荣誉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我理解他,他走的安心。因为他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的警察生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亚力森,好好睡觉吧!你太累了……” 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中,我开始了一段“浪漫”的讲述。 “接到今天这个任务,我写了一篇很长的演讲稿。但我今天却不想读给大家。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是民警,亚力森所做的事情也是我们许许多多民警都经历过的,这是警察的职责。我想,只要我们努力了,每一名警察都能做到。 “今天我想给大家讲述一个我和亚力森之间的约定。这个约定的题目叫《给我一个传奇》。 我和亚力森认识是从一片爬山虎的叶子开始的,和他熟悉是从一片胡杨林开始的,和他成为忘年交是从一盆虎皮剑兰开始的。 秋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天是蓝的,水是清的,风是柔的,就连那一片爬山虎的叶子也是诗化了的。 当他,亚力森,从地上轻轻捡起那一片红,贪婪地吮吸着它的灵魂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我的眼中一直都是身体粗犷,知觉麻木的警察原来也是这样有着常人一样的知性和感情,有着常人不一样的细腻和旷达。当他旋转着那片叶子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童年的伙伴手里旋转着的那个漂亮的风车,天真而又幼稚,灵性而又诗意。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和这个感性的汉子成为朋友。 八月的胡杨林并不是最美的季节,但我却是最有灵性的季节。不管是一株生长的树还是一片泓澈的湖,不管是一只栖息的鸟,还是一黛隐隐的山,都被亚力森用镜头书写成一首首优美的诗。在我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是这样灵秀品华——生活是这样和谐阳光,生命是这样美好艳丽。 我采撷到了最弥足珍贵的景色。它让我明白,为了自己的目标去奋斗原来是这样的让人亢奋和渴望。亚力森,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了我一个人生——在喧嚣中体味宁静,在烦恼中感受快乐,在逆境中寻找希翼,在死亡中得到永生。 因为他,亚力森,知道那些天我面对折磨和逆境,面对困难和委屈时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面对理想和抱负,我第一次那样徘徊和犹豫,第一次那样郁闷和困惑。他没有用铿锵的语言来教导我,而是用一个摄影爱好者捕捉惊鸿的细腻手法来告诉我需要一生才能去悟出的道理。 我留了下来,也许是为了自己的诺言,也许是留恋这个氛围,也许是为了一个传奇故事。 这个传奇的故事是亚力森告诉我的。那天我去他家时看到了一盆硕大的虎皮剑兰,旺盛而又盎然。亚力森说,这是一个冬天他从楼下捡回来的,是别人丢在垃圾堆旁的一个‘弃婴’。他和古丽打赌说一定能把它‘抚养成人’。古丽说,你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能把一盆花养活吗? 亚力森把那盆奄奄一息的虎皮剑兰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一年后,古丽来看他的时候,那盆虎皮剑兰已经长成了‘大人’。他对古丽说,知道为什么要养它吗?古丽摇摇头。亚力森笑着说,因为它有一个传奇故事。古丽期望能够听都这个故事。但亚力森却总不告诉她。而且,把这个‘传奇’延续到了我这里。我就这样一直被他的这个传奇诱惑到我面对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那一刻,他拉着我的手,内疚着地说,浩然,其实是我骗了你,那个关于虎皮剑兰的传奇故事是我杜撰的玩笑,是子乌虚有的。算我欠了你一个传奇,但你也欠了我一首诗。所以,咱两扯平了。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棵胡杨,一株挺拔的虎皮剑兰,一个英雄的传奇。他用自己的生命向我讲述了一个瑰丽的传奇,我不能欠他的。所以,我今天要用一首诗来偿还亚力森的壮美的传奇—— 胡杨 一 总有人说你是树的榜样 说,你是大漠里挺起的脊梁 说你有一种精神 一种催人向上的力量 是的, 他们远远看到了你 在烈焰下屹立 在风沙中成长 忍受荒漠的干旱 抵抗着寒热碱涝的疯狂 用不屈不挠的身躯 组成一道雄伟壮阔的绿色屏障 他们隐隐仰视到了你 黑黝黝的肌肤 金灿灿的光芒 揣想你 伸展着荫翳蔽日的梦想 铸造着与日俱增的辉煌 而且, 知道了你千年不死 千年不倒 千年不朽的绝唱 在生命轮回的空间里 自由弛张 所以,他们为你写着诗 为你引亢歌唱 也吸引着我 来到这个神奇的地方 二 如果不是在戈壁里看到 我还不敢相信 你生长在 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 如果不是走近你的身旁 我还不会明白 你纵裂沟纹的身驱 经历过多少风沙寒霜 如果不捡起那一片黄叶珍藏 我怎么会懂得 你的生命如此多舛乖张 即使 你给了人类无数的保护 无数的友爱 无数的遐想 却没有让他们读懂 你内心深处沉淀的凄凉 你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不过 比一般的树木生存得稍稍坚强 你觉得自己身上 并没有什么讴歌的对象 只不过物竞天择根系茁壮 而且, 你觉得自己这样简简单单 平平常常 也有疾风中的呐喊 也有狂沙中的悲伤 甚至,在倒下的一瞬间 也曾流露过罹难的惨状 是的,他们只看到了你的坚强 却没有看到你的脆弱 听到你的忧伤 更没有体会到 你在无助中反抗 孤独时的满腹辛酸和凄凉 三 你没有在乎过那些溢美之言 甚至,你觉得有些荒唐 因为, 他们并不知道 你其实也这样渴望平常 渴望像灌木一样 在和风中舒展 在雨季里滋养 渴望像其它乔木一样 有微风的荡漾 有和煦的阳光 渴望着 没有干涸,没有沙砾,没有风霜 你希望自己有一天 能够自由自在地 在柔软肥腴的土地上生长 也不愿意 在这个特殊的地方饱经风霜 你不愿这样的,是吗 不愿在风沙中生存 在盐碱中抵抗 甚至 在沙漠里孤独地逞强 你不需要那些赞扬 只需要他们能投来怜悯的眼光 你不需要那些歌唱 只希望他们别再把河流改道 把植被损伤 把仅有的几片绿洲当作牧场 四 哦,胡杨 是你让我懂得 生命都是一种抗争的过程 再坚强的生存也有悲伤 再顽强的生命也有渴望 所以, 我宁愿在你生长的时候为你呵护 也不愿 不愿,在你倒下后 来为你歌唱” 最后,市局的曹政委作总结:“亚力森同志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换取了我们的平安和谐,也践行了他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庄严誓言。亚力森烈士的血不会白流,亚力森的牺牲让各族人民看清了民族分裂分子丑恶的嘴脸和险恶用心。更加坚定了我们同犯罪分子,同民族分裂分子和恐怖势力作斗争的决心和信心,更加巩固了我们民族团结的坚强堡垒。各民族之间只有互相尊重,平等相待,和睦相处,才能共同发展。我们的各个民族之间就像一副钢韧的手铐,只有紧密团结在一起,才能将民族分裂分子牢牢铐住,使他们没可乘之机,不再危害我们的和谐和稳定。” 报告会刚完,夏洛缇就冲过来,“浩然警官,太让我感动了,这是我听到最最精美的事迹报告。你是作家吗?” 我笑笑,“不是。” “你是诗人?” “不是。” “那你肯定是文学系毕业的。” “我是警察。”我说,“一位刚从警校毕业的警察。” 她感动着:“明天你们报告会我还去的。” 看着她像在抹眼泪的样子,我默默地走开了。刚走几步,夏洛缇又突然追上我:“浩然警官,有事情要告诉你,明天景志虎要到报告会上来,你们要留意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声“谢谢”便匆匆地离开了。 一坐上车,我就给秦晋打电话:“怎么样?见到姬淑贞了吗?” “见到了,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和何杰吗?” “不。你回来讲给你吧。”我不是被这个故事吸引而归心似箭,而是看到了结案的曙光才心切如焚。 看到我的时候,秦晋还一直感慨着,“景志虎这个人长的不怎么样,脾气不怎么样,还挺能打动女人心的。” “有钱呀。”我说,“哪有不吃腥的猫?” 秦晋摇摇头,“听上去这个女孩不像这样。她和何杰是07年认识的。当时何杰在为她们单位编一个软件。两个人基本上是一见钟情。后来当她发现何杰吸毒时,对他有一种反感。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认识了景志虎。通过接触后,她开始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位成功的男人,而且不能自拔。从那时起,她便向何杰提出了分手。可能是后来何杰发现了景志虎夺走了自己的女人,便怀恨在心,用绑架景晨的手段来对景志虎实施了报复。” “红颜薄命。”赵铁树感慨说,“这么好的女孩遇到两个垃圾男人。” 秦晋笑一下,“感情这东西是最难把握的,没有什么对错。当景晨的案子发生后,她一直在暗中鼓励着心浮气躁的景志虎,使景志虎慢慢恢复了理性。她说自己爱着景志虎不是图他什么,她宁愿什么也不要,做他一辈子的情人也愿意,只要他不受到名誉上的伤害。” “现在好办了。”我说,“我们完全有理由传唤景志虎了,让他心服口服。” 秦晋摇摇头,“在回答我们问题之前,姬淑贞先为我们提了个条件。要我们要为她和景志虎之间的事情保密,她才把一切告诉我们。而且,不允许我们再去询问景志虎,更不要将这件事公布于众。” “你答应了?这不受制于人吗?她有什么权利这样要求?”我气愤地说。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景志虎,看的出她很爱他。我们做警察的不但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且也要保护受害人、嫌疑人和调查对象的隐私权和正当合理要求。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虽然我们不能把他的事情公开,但也绝不能便宜了他。”我说。 “你想干什么?”秦晋问我。 “我要和他交换条件。” 秦晋急了,“浩然,你别胡来噢。” “放心吧!”我说,“我有分寸。” “下面该怎么办?”赵铁树问。 秦晋胸有成竹地说,“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也差不多了,等开完会我们可以对何杰进行最后一次讯问了。” 说着,我们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第二十章 浩然时代(上) 这是奥运会开幕式前的一次安保动员布置会。 耿所长说:“虽然我们前阵子安保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我们决不能被胜利蒙住了眼睛,要充分认识到我们新疆打击‘三股势力’的长期性、艰巨性、复杂性和重要性。充分发动各族人民群众,开展全民全警大动员、大团结活动,把安保工作搞好搞扎实。 “说到群众工作我想多说几句,这几年虽然我们一直在开展和谐警民关系建设,但影响警民的事件一直在发生。虽然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我们是绝对不能忽视的,那就是我们的民警在处理群众工作的方法和能力上还有待于进一步提高。就这次景志虎诉讼我们而言,虽然他态度不好,但他是老百姓,和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我们也不能总去埋怨人家。如果当初我们在处理他和艾则孜打架的事情上能再灵活一点,不那么固执己见地将人家的人拘留了,或许,他就不会对我们怀着深仇大恨。如果景晨的案子发生后,我们能尽快把案件侦破了,他就不可能再起诉我们了。虽然这场官司最后峰回路转我们有惊无险的赢了,但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我们深思和反省。在执法中,一定把人性化执法提高到一定高度——和尚,你在下面嘟囔什么呢?” “和尚”提高了嗓门,“我觉得你的话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曲解了人性化执法的含义。” “那你讲讲。” “我觉得,执法的价值在于不能以一种合法去伤害另一种合法,以一种正义去伤害另一种正义。人性化执法不是以牺牲我们民警的尊严和人格为代价的。像景志虎这样的行为我们对其一忍再忍,这种做法是有悖于人性化执法的本意的。” “你能告诉我,我们警察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可为什么总有百姓对我们怀有无法容忍的态度呢?”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们当警察的谁没有得罪过人。对我们的仇恨越多,说明我们办事越多。” 有人笑起来。 耿所长瞪他一眼,“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些荒唐吗?前面那几句还象个样子,后面这些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警民关系有不和谐的情况发生,肯定有我们的原因在里面。虽然和谐警民关系是双方的,但我们是警察,我们就应该更多的考虑老百姓的感受。而不是我们自己的感受。如果当初你们在景志虎的案子上采取积极措施去化解矛盾,而不是一味坚持我们自己的观点一定要把人关掉,或许他就不至于报复我们,就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承认他的态度不好,但我们要认识到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和他们的区别。我们是为群众办事的,为群众服务的。所以,在办案过程中,要坚持以人为本的思想,把尊重人权和保障人权作为一切工作的起点和终点。从案情实际出发,做到灵活运用与实际操作的有效统一才能取得群众的理解。只有我们自己执法规范了,说话文明了,办事公道了,你不用说,老百姓自然会理解、支持你,自然有口皆碑。群众不理解我们是因为我们有时离群众太远,脱离了群众。我们有些人忘记了自己就是来自于群众家庭,自己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也是群众。如果我们都把报案的人和有困难的群众当作自己的家人一样,群众还能不理解不支持我们吗?” “和尚”不再说话了。接下来耿所长把开幕式当天的执勤工作安排完毕后,会议结束。 我和秦晋直接来到审讯室,开始了对何杰的第二次讯问。 何杰仍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靠在椅子上,神情漠然地看着我们。 “何杰,你可以拒绝交代你犯下的罪行,但按照我国法律有关规定,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即使你拒不承认,也不会影响法律对你的惩罚。” “那你们就去找证据啊,来问我干吗?” 秦晋冷笑一声,“证据我们不是找不到,只是想给你一点宽恕自己的机会。” “不需要。”何杰冷冷地说。 秦晋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身份证照片示意给他看:“认识这个人吗?” 何杰慢慢抬起头,看到照片时突然歇斯底里大叫:“别让我看到这个婊子,我要杀了她!” 秦晋收回了照片。“你觉得是人家对不起你吗?你自甘堕落才把一个爱着你的女人推向了别人的怀抱。” “你懂个球!她就是个放荡不羁的女人!” “姬淑贞告诉我,她很爱你。就是因为你吸食毒品自甘堕落而且屡教不改才使她对你心灰意冷。何杰你扪心自问,人家姬淑贞是一位空姐,有窈窕的身材,端庄的模样,时尚的穿着,体面的工作,凭什么会喜欢上你这样一位没有工作没有钱财的男人?因为他看到你虽然无依无靠,但是有才气,有头脑,爱钻研,像个不俗的男人。所以,人家才不嫌弃你而和你成为朋友。对于这样的女孩,你用一辈子的感激去敬仰人家都值得,你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人家呢?你爱她,就应该用豁达的心去理解她,去关爱她,就应该因为她的幸福、快乐而快乐和幸福,因为她的悲伤难过而难过,而不是因为她离开了自己去仇恨、去报复。你再想想,造成人家离开你的原因是什么?是你自己的堕落,是你自己的不争气,本来有那么好的技术却不努力去工作;有那么聪明的头脑却整天打着歪门邪道的主意;有那么好的女朋友却还要去吸毒、泡妞,你自己就不觉得可耻、可笑吗?你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呢? 我只是一名普通民警。但我和你一样曾经被一位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优秀的女孩爱上过,而且,我们相爱整整八年。八年里,我们有多少难忘的风风雨雨,有多少舍不下的举案齐眉,有多少冷暖关怀,多少牵挂怀念。可是到了最后,由于我自己的原因,她不得不离开我。就在今年的五月一日她和别人一起走进了结婚的殿堂。是的,我当时也懊恼过,悔恨过,甚至绝望过。但,我没有去埋怨,去憎恨和报复。爱一人,就是要让她幸福。当我们不能给予她幸福的时候,留在你的身边那是一种罪责。所以,当她结婚的那天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而且送上了我真挚的祝福。 何杰,你想过没有?当一个优秀的女孩曾经爱过自己,不管她的爱多么短暂,即使是昙花一现,也是值得我们一生去珍惜和回忆的幸福,而绝对不是在她离开后成为我们的痛苦和煎熬,甚至绝望。想想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秦晋一番话让我都湿润了眼睛。即使何杰再没有灵魂,我想此刻他也会被感染。因为我分明看见他抹了一下眼睛。 秦晋从抽屉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递给他。何杰抽了几口后慢慢将烟溺灭。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被你抓来审问?为什么现在才听到这样的话?如果早一点听到你的这番话,我怎么能做出那样惨无人道的事啊!我恨我那些朋友,他们不但不鼓励我向上,反而教会了我吸毒、鼓励我去报复。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是他们害了我呀! 我爸妈相继去世后,在新疆这边我就成了无依无靠的人。那些天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安慰过我,甚至邻居见了我连招呼也不愿意打。我寂寞、郁闷而又孤独。所以,在社会上认识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哥们,跟着他们去慢摇、去酒吧、去泡女人。从那时起我学会了吸白粉、抽大麻。就是在吸毒的那段时间,我认识了阿力木江。他问我能不能给他供应毒品。我想到了在网上认识的史碧霄,聊天后,和她一拍即和。于是做了一段贩毒的日子,直到认识了姬淑贞。 她像一泓清泉流淌到我的内心。我的生命第一次感到这样幸福、快乐而又美好。那些天我戒掉了毒瘾,也不再贩毒。努力工作,拼命挣钱,为的是能让她幸福。可是不久她就发现了我以前吸毒的事了,开始对我有一些疏远和冷漠。我向她解释,向她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染指毒品。但她还是无情地离开了我。 那些天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就不明白人为什么就不能犯一次错误,而且我因为姬淑贞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而她为什么还要无情地离开我呢?终于有一天我在你这里找到了答案。” “在我这里?”秦晋禁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就那次因为景志虎和艾则孜在酒店门口发生口角,周治给我打电话,我就带着一帮朋友到金星酒店把艾则孜打了一顿。后来你们将我带来询问,我起初抵赖不想承认。于是你们就调出了从酒店的监控视频里下载的录像给我看。就在回放的时候,我突然的发现景志虎正搂着我的女朋友姬淑贞从包厢出来,而且正亲昵地抱在一起……” 我回想起那天询问何杰时,他突然情绪反常暴躁的样子。当时我们还以为是他毒瘾发作。 “你当时的冲动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我问。 “我恨不得马上去杀了他们两个。我突然明白了姬淑贞为什么要离开我。原来,她被这个有钱人包养了。景志虎抢走了我的女人,我还为他卖命替他出气和别人打架。从拘留所回来后我越想越恼怒,于是就精心设计了一个报复他的计划。” 我通过和周治‘无意间’谈话打听出了景志虎的小女儿在市一中上初二。于是我就到学校打听她的班级,然后用钱买通了她的一位同学,让她告诉了我景晨的爱好。她说景晨最爱上网打游戏,并且告诉了我景晨的QQ号码,然后,我以一位女生的名字加上她。很快她被我游戏的技术和甜言蜜语所打动,对我言听计从,接下来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她约出来了。 巧的是,在我一次去马文新房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一副压在他枕头下的手铐。我于是眼前一亮,一个报复的实施方案很快在我脑海里产生了。我趁他不注意,偷走了那副手铐。不巧的是,刚到小区门口便碰上了喝醉了酒的艾则孜。 艾则孜认出了我,拉住了我不放。如果是平时我早和他打起来了,但那天我身上带了一副手铐,无心和他恋战,却又摆脱不开他。正在犯愁时,有人打电话报了警,你们很快赶过来。由于我那天没有动手,所以你们就很快放了我。我逃了一劫。然后回到家开始落实我的报复方案。 我在网上和景晨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然后穿上我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装束,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去见她。 我请她吃了快餐后,然后以PK游戏为名骗她到我家。路上,她喝的我事先放了药的饮料起了效果。她在半昏半迷状态,被我带到了我事先选择好的烂尾楼下面。 我原想对她进行强奸。可刚把她放倒在地上,就突然听到楼门口有人说话,好像是两位警察说要进来。我一听慌了,忙把她拷在柱子上,嘴巴里塞上毛巾。等一会了后,又听到他们说等一会再过来。我只好放弃了对她的强奸,仓皇逃了出来。”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和亚力森来到那座烂尾楼时的场景。问他:“是不是有两个人说要进去检查?” “是。”他回答说。“好像是说看看联防把垃圾清理了没有。” 我恨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和亚力森一起到地下室去看看。或许那样的话,景晨的手臂就不会被截肢了。 “继续。”秦晋说。 “回到家后,我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景晨醒过来了没有。一天一夜我都没睡着觉。后来我听说她被手铐卡坏了胳膊,获救后被截肢了。我想可能是我当时太紧张了,把手铐锁得太紧了。我后怕了起来,便想到了到外面去躲躲,于是我就打电话给史碧霄。她当时也刚离婚。我去后,便和她同居了,并又开始和她合伙贩毒品到新疆。后来史碧霄说被你们发现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带着她准备逃往外地的时候,在酒店被你们抓到了。” 说到这里,何杰停了下来。 秦晋叹口气,“何杰,你知道姬淑贞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你吗?她只是想考验一下你,看你是否真的能痛改前非。可你却让她很失望。是你自己的狭隘逼走了爱你的女孩。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何杰低下头,两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忏悔的哀嚎。很长时间才抬起那张憔悴的脸,“秦警官,我求求你们,能不能在我入狱前见她一面?” 秦晋哀婉地摇摇头,“不是我们不同意,是姬淑贞她说不愿再见到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吸取这惨痛的教训,好好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第二十章 浩然时代(中) 这是我到派出所做的最伤痛的一次笔录。以至于走出审讯室后我的心还在酸痛中摇摆。 案子到这里全部结了,似乎一切都要尘埃落定。而我也将迎着开幕式的辉煌灯光结束这一年的实习生涯。那一刻,我突然对这个派出所有无限眷恋,而且,我想到了景致。 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查号台:“麻烦查志虎公司总机。” 然后,我拨通了志虎公司的总机号码,里面传来了甜美的声音:“志虎公司,请问您找谁?” “请转景总办公室。” 一会儿,那个甜美的声音又飘过来,“对不起,景总不在办公室。请您打他手机。”说完,挂了电话。 我想了一下,拨通了孔梦龙的号码。“孔警官,麻烦你告诉一下景志虎的号码。” “有什么事吗?”他要死不活的声音。 “噢,我想实习完后到他公司打工。” 他讥讽地笑声,“等一下。” 磨蹭了很长时间终于把号码告诉了我。 等我拨通了景志虎的手机时,他有些意外,“浩然?哪个浩然?” “和平桥派出所的,你老人家健忘啊!” 马上是一付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什么指示吗?浩警官。” “我想和你谈谈。” “你?和我?”他“哈哈”一阵讥笑。“称过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和你一样,都是半斤八两。”我以牙还牙。“但,有一个人份量比我们都重。” “什么意思?你说谁?” “姬淑贞。” “我警告你,不要拿这些来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说,“是想请你出来和你面谈。” “谈什么?我告诉你,景致的事你甭想提,门儿都没有。” “我没有那么肤浅。我不想为了你的名誉浪费我电话费。丹阳咖啡,半小时后见。”说完,我不带犹豫的挂了电话。 半分钟后他把电话打过来,“我告诉你,我没时间,如果胁迫我,请带上枪。否则,如果想见我,明天老子在你们的英雄大会上会出现。我去你们的英雄做宣传。”说完,他“啪”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在自治区礼堂进行亚力森的第二场英雄报告会。各大新闻媒体到了现场。会议快结束时,景志虎在周治的陪同下如约而至。 我猜不出他今天来的结果。坐在主席台上,我又不能去和他去直接面对,只能在心里祈祷我的苦心能收到良好的回报。 大会主持刚要宣布报告会结束的时候,景志虎果然举起了手,“主持人,请允许我,一位和英雄有着不解之缘的人向大家说几句话。” 所有的目光和摄像头一同转向了正向主席台款款走来的景志虎。 景志虎走到台上,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各位领导,各位先生和女士们,请允许我占用大家一点点时间说几句肺腑之言。我是志虎公司的总经理景志虎。大家也许都知道,去年发生在红石小区的手铐绑架案,受害人就是我的女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媒体一直在关注着此事,关注着案情的发展。这个案子是由和平桥派出所的秦晋和亚力森警官主办的,所以,在亚力森牺牲前,我去找过他。我原想他不会牺牲的,但没有想到他对我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最近总有媒体来采访我,问我英雄牺牲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一直顾虑重重没有告诉他们。今天,在这个英雄事迹报告会上,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郑重地告诉大家英雄的最后一句话……” “景志虎!”我突然大叫一声,“请你认真讲话!” 景志虎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英雄的最后一句话是:景志虎,你是个混蛋!” 台下一阵轰响。 景志虎等会场内声音平静下来后又接着说:“是的,这就是英雄的最后一句话——他在骂我,他骂了我,他骂得好!他应该骂我,我确实是个混蛋! 我和亚力森、秦晋结下怨恨是因为一次我的员工和艾则孜打架,当时我出面寻找能调解处理。但由于我的鲁莽和无理要求遭到了他们的断然拒绝,我的手下处罚并行政拘留。我觉得这是对我极大的侮辱。我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竟然在两个民警面前颜面扫地。于是,我就想了一个报复他们的办法。我出钱找人在他们的社区制造着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麻烦是制造了,但我万万有没想到,这个麻烦到了最后竟然落到了我自己女儿的身上!女儿遭人绑架,这都我间接造成的,是我造的孽,是我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害人害己! 在亚力森和秦晋破案的过程中,我总以为他们对我心存不满,不肯用心破案。便一直给他们制造压力,动辄还给他们添麻烦。但他们一直忍受着我的污辱、无理取闹和谩骂。甚至,在亚力森被子弹打中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我还去侮辱他。 其实那天我不是专门去医院找他的,我是到医院去看望一位病人的。听一位记者说亚力森受伤住院了,我就想去给他制造些压力。当我走进并病房的时候。亚力森说把我单独留了下来。谢谢你来看我,他说,我正好有一些话要对你说。不用谢我,我满脸愤怒,我不是来看你的。只是听说你成了大英雄,会有很多领导和记者来拜访你,我就来凑凑热闹。不过,很遗憾你的领导都没来,我也只能对记者说几句了。你诋毁我没关系。亚力森虚弱的声音说,不过,我有一件事想求你。秦晋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民警,他为了你女儿的案子呕心沥血,从来没有懈怠过。只是这个案子太复杂,加上奥运安保工作又抽不出太多的精力,所以就耽误了下来了。请你相信我,案子一定会破的。我只想求你放过秦晋,撤回你的起诉好吗?我不屑地看着亚力森,你说的和耿所长说的如出一辙啊!你以为你装出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会同情你了?我同情你,谁又来同情我。我的女儿,她才十五岁,就在你的辖区被毁了一只胳膊,毁了她一生的美好生活。谁又来同情她!我告诉你们,什么时候你们不把案子给我破了,我就永远和你们没完!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今天,我就会当着记者的面说说你这个英雄是怎么管理社区的,你这个优秀民警是怎样把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做儿戏的。还有你们这位伟大的秦警官,我会在法庭上等着他的。亚力森看上去在鼓足很大的力气,愤怒地盯着我,景志虎,我们当警察的不允许骂人,也不想骂人。但我想把我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留给你:景志虎,你是个混蛋! 这就是他骂我这句话的经过。他骂得好!我,景志虎,就是个混蛋!总以为自己有钱有能通天,所以在他们面前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后耿耿于怀;总以为别人像我一样斤斤计较、心存记恨,所以就对他们也记恨在心。直到昨天,浩然发短信告诉了我事情的全部经过后,我才知道是我一直在冤枉、诋毁着这样两位优秀的民警,我才明白原来是亚力森挽救了我的女儿遭受更大的灾难,我才懂得什么叫伟大,什么叫渺小。什么叫大爱,什么叫狭隘。亚力森,在他弥留之际挣扎着要把那么多那么多话留下来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我,而不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孩子。那一刻,都含着期待注视着他。亚力森多么想把最后的几句话留给自己的家人。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我,把人一生中最宝贵时刻最珍贵的话留给了我——景志虎,一个真正的混蛋。在此,我要真挚地说一声:谢谢你,亚力森。我永远会记住你的这句刻骨铭心的话。愿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景志虎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今天来不是向英雄忏悔的,更不是来向媒体作解释的。我只想有自己的行动来向英雄忏悔我的罪过。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任何处罚。同时,我在这里宣布,向和平桥路派出所捐款50万元,用以建造一个坚固的警械柜。向亚力森家捐款50万元,作为供养孩子的学费。请古丽妹妹能接受一位罪人的真诚道歉。” 当所有人的掌声响起时,古丽拒绝了他的捐款。“你有这份心情,亚力森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我们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了……”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景志虎来到我跟前,“浩然,谢谢你,和你的短信。这份捐款我还要拜托你来帮我完成我的心愿了。” 我苦笑一下,“别为难我了,你刚说过的,钱不能通天,有些东西是用钱弥补不了的。但,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自己想吧。” 在一片惊涛般的掌声中,主持人宣布报告会结束。 第二十章 浩然时代 (下) 奥运会胜利闭幕的第二天,我参加了所里的最后一次会议。这是一次民主评功评奖大会。 在孔梦龙开始为了抢功攻击秦晋的时候,我终于再也无法继续对他的宽容。“耿所长,我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当然,你有权做出评议。” “我今天只评议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的孔副所长。在我最初认识孔副所长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可后来我却渐渐发现,在他的眼里没有人类,只有苍蝇。那么我今天就来剖析一下这位身体纯洁者的丑陋灵魂。我要从十几年前那一封匿名信说起—— 我们派出所的老同志或许还记得当年曾经有一个副所位置长之争的事情吧。为了这个副所长的位置,有人写信把亚力森告到了纪检委,从而使赵铁树背上了黑锅,最后两个人都名落孙山。这封匿名信一直是我们派出所的一个迷。我今天就来为大家揭开这个谜底。” 说到这里,我环视一下四周,然后说:“事实上,写这封匿名信的人就是秦晋。”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面红耳赤的秦晋。 “请大家不要埋怨秦晋。因为当时他才刚从学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他也像我一样仅仅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学生。所以,不能经得起别人的诱惑和挑拨。他是无辜的。而怂恿秦晋写匿名信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大家又一阵唏嘘。 “是的。大家也许都感到很不可思议。事实上,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秦晋涉世不深的弱点,挑拨说是为了帮助赵铁树,让秦晋写匿名信‘揭发’亚力森。其实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诡计。他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让亚力森和赵铁树之间产生误解,河蚌相争,他渔翁得利。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关键时候,他害了一场大病,不但自己错过了机会。而且让亚力森这样的优秀民警再也没有走上领导岗位。直到这次,余威调走后,这个人一看时机又来了。他为了扳倒秦晋和亚力森,利用景志虎对亚力森的气恨,从中作梗,鼓动景志虎找人在小区闹事,毁坏两人个人的名誉。结果景志虎作茧自缚,不但害了自己的女儿,也因为小区闹事让买买提·依明一伙趁水摸鱼,兴风作浪。幸亏我们技侦部门及时发现,平息了那场打砸抢事件。” “浩然,快别啰嗦了。说出这个人是谁。”“和尚”有些不耐烦了。 我把目光逼向了孔梦龙,“这个人就是我们的孔副所长。” “混账!”孔梦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小子公报私仇,血口喷人是不是?” 我鄙视着他,“你不是说就喜欢我爽快的个性吗?那好,就天我就给你爽快到底。你认为那天我向你要景志虎的电话号码是干什么用的?” “你和景志虎一样无赖吗?” “真正的无赖是躲在阴影里使坏的人。如果景志虎告诉我的话是无赖之言,那么,有一天晚上某个人跑到我宿舍里,让我写匿名信告秦晋的事是不是无赖之言呢?其实,当时我当时确实有退出去不想再在干警察的想法,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离开。我原以为孔副所长是来劝我留下来的。但没想到他却来劝我让我帮助亚力森竞争副所长。我问他怎们帮?他说,写匿名信到纪检委揭发秦晋。他并不知道,下午的时候,细腻的亚力森已经带着我去了一趟胡杨林,他用一种精神来激励我,鞭策我,使我悟出了很多道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有继续留下来的想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孔副所长登门造访。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歪打正着的谈话恰恰坚定了我留下来的决心。还有那么多迷底没有揭开,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像一场游戏没有进行到最后的局,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了赌注。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把那封匿名信的事情搞清楚,还秦晋一个公道。我想现在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们选副所长就是要选品质优、能力强,真正具有领导才能的人来担任。请大家把眼睛擦亮了,不要把自己宝贵的一票投给那些素质差,不具备领导才能的人。” 到这个时候,孔梦龙已经像一只败下阵来的公鸡,虽然还有一句反抗的话,“你他妈的纯属恶语中伤。”但话的垂直力度已经减轻到了羽毛的重量。 我不依不扰,“有恶语的人应该是那些在他们眼里只有苍蝇,没有人类的人。孔副所长,你知不知道,即使你看到一只苍蝇,也应该去轻轻拍它,而不是狠命地一掌拍死,那样会溅你一身的。懂吗?” “浩然——”耿所长终于开始制止我,“话到此为止。你很优秀,但说话不要太偏激。” “我不优秀,而且很混。我曾经犯下了一个痛心的错误。” “喂,兄弟,别胡说,你做错了什么了?”我明白“和尚”在暗示我不要说下去。但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其实被何杰用来绑架景晨的那副手铐是我搞错的。我刚到派出所上班不久,有一次值班的时候,孔梦龙在楼下叫我取两幅手铐处警,我便跑到亚力森和秦晋办公室各拿了一副。后来手铐没有派上用场,我又把它们放到了他们的办公室。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两副是新手铐,上面还有编号。所以我看都没看将两副手铐还错了。没想到亚力森的手铐被我还到秦晋的办公室后被蓝湘盗走。结果造成了秦晋和亚力森之间的误解,以致于使这对平时团结得像兄弟一样搭档出现了间隙。 我说这些不是想为自己救赎,只是想告诉大家我自己的想法。通过这件事,使我明白了,我们派出所的每一位民警,不管是来自哪一个民族,哪一个社区,只有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才能像一副手铐一样制服犯罪份子,才能维护我们辖区的民治久安。如果不团结,就会像手铐失去了一个铐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犯罪分子望而生畏的。” 可能是大家感我所言良久沉默,在我说完这番话一分钟内,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 最后,还是耿所长先说:“大家都听到了吧?感想很多吧?浩然,一个刚刚从学校走向社会的学生,通过这一年的实习锻炼就能悟出这么深的道理,而我们有些民警都干了几十年了,还悟不出个道道。大家同事一场不容易,在一起共事那是缘份。可我们有多少民警知道珍惜这份感情呢?为了一点名利勾心斗角,有了一点责任互相推诿,这是一位民警的所作所为吗?我们地处反恐反分裂斗争的最前沿,面对复杂严峻的形势,在’三股势力’活动猖獗和暴力性犯罪多发的社会治安形势下,我们的任务繁重而又艰巨。我们只有紧密协作,加强团结,不分社区,不分你我,才能真正筑起一道防止犯罪的铜墙铁壁,才能维护社会的长治久安,才能不辜负人民群众对我们的厚望和重托。” 在孔梦龙被免去代理副所长职务的那一天,我结束了长达一年多的实习锻炼生活,离开了派出所。 作为答谢,当晚,我请耿所长、赵铁树、和尚、秦晋等一帮人去凯旋酒店吃饭。 秦晋对我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你要是阔,干脆请我们到香港去旅游一趟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一定要到这样高档的酒店来呢?” 我笑笑,“没关系,我可以签单的。” “吹什么牛。”他说,“这样吧,今晚算我一半,也算我给你送行了!” “可以啊,”我说,“你要能签单,我今晚全让给你了。” “和尚”进到包厢,“浩然,那次和你开玩笑的,你还真上劲了。你这样我受之有愧啊!” 我笑起来,“今晚是股份制宴会,没带钱的我先垫上。” 正说着,耿所长驾到。 “这么大的包厢!”他一近来就环视着包厢的豪华装饰,“浩然,你到底请了几个人?怎么要了这么大一个包厢?” “还有几位,马上到。” 赵铁树是我请来的人中最后一个进来的。 “现在人都到齐了吧?”“和尚”摩拳擦掌,“我肚子都在叫爸爸了!” “马上。”我刚说完,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从外面进来春风满面的三个人。 我忙站起来说:“看到了吗?今晚买单的人到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妈妈,这位是我爸爸的战友,市局的曹政委。” 耿所长他们忙站起来和我爸爸和曹政委握手。之后,大家坐下来。气氛有些严肃。 赵铁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爸爸说:“浩然,你爸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耿所长笑了一下没说话。倒是秦晋想起来了,我听到他贴着赵铁树的耳朵根的声音,“浩天集团的老总浩天民,知道吗?” 赵铁树惊愕的半天没合上嘴巴。“我怎么说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在电视上看到过。浩然,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大来头。” 赵铁树仍不住地打量着我和我爸爸,惹得我爸爸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像吗?浩然可是我亲儿子!不会搞错吧?” 我妈妈笑着推他一下,“贫什么呢?开始吧!” 我爸爸看着大家,“我非常感谢这一年来你们对浩然的关照和帮助。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成熟多了,基本上已经羽翼丰满了。比起一年前刚从学校毕业的那个愣头小伙来说,已经是另外一个天地了。” “爸,你能不能说点其它的。”我有些难为情。 “其实你的同事很想听听你的事情,对吗?他们一定想知道,浩天民的儿子怎么去当一名警察了?” 赵铁树狠点着头,“对对,这个问题挺匪夷所思的,我都懵了。” 我爸爸看着我笑,“事情是这样的。浩然从警校毕业后,没经我同意就自己偷偷报名参加了警察资格考试,并且被录上。我听说后很失望,因为我需要他回来帮我管理公司。但倔强的浩然却和我理论,他给我讲了一个励志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也是我喜欢的一位好莱坞演员,叫威尔·史密斯。他说好莱坞著名影星威尔.史密斯中学毕业后考上世界一流大学麻绳理工大学,但他却放弃了。因为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RAP歌手,成为一位大明星。他的父母同样非常反对他的选择,但他们拗不过固执倔犟的儿子。最后双方都达成了妥协:史密斯的父母同意给他一年时间,如果他能成功,就同意他放弃上大学。如果他不能成功就乖乖地上学去。 立志成名的史密斯通过自己的努力,果然在一年中出了自己的第一盘大碟,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随后,靠两部闻名遐尔的影片《绝地战警》和《独立日》成为好莱坞金牌大明星。他用自己的努力向世人讲述了一个传奇:只要你按照自己的梦想去努力,你就会成功。浩然最后用一句话来告诉我他的决心:当史密斯是史密斯的时候,他不会觉得自己是史密斯;但当史密斯还是史密斯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史密斯。” “你们和浩然是不是效法史密斯也有某种协议?”“和尚”盯着我爸爸问。 我爸爸点点头,“是的。我说服不了浩然,就和他妈妈商量决定也给他一年的时间让他去实习锻炼。如果这一年他能干出成绩,而且能适应,我们就同意他当警察。如果他不能适应,就回来管理公司。我们的之间的约定是:浩然到派出所后不能说是浩天民的儿子。一年内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情,我们不能有任何联系。不过,在这里我还得感谢曹政委和耿所长,其实,他们知道浩然的真实情况,但一直为我们保密着。目的是为了真正锻炼他。现在一年很快过去了,耿所长,我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怎么样?” 耿所长感叹着:“我很遗憾不能再和浩然一起共事了。如果他能到我的派出所来,我宁愿沐浴三天后去迎接!” 我妈妈自豪地笑起来,“耿所长真幽默。浩然平时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请你们原谅他。” “肯定有对不住地方。”“和尚”说,“如果能留在我们派出所就对得起了。” 赵铁树接过话说,“你想得也太不现实了吧?浩然这次回去还当不当警察了都难说。就是当了,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派出所.” 我爸爸扫描我一眼,“至于他自己想干什么,我和他妈妈给他完全的自由”。 等了一年就为这句话。我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谢谢老人家。” 我妈妈笑着嗔我一眼,“傻孩子,其实你爸爸早就同意了让你当警察,只是为了锻炼你才故意和你较真儿。” 爸爸“老奸巨猾”地笑着,“其实我也一直有一个当警察的梦想。只是因为浩然的爷爷不同意,硬把我留在公司里。所以直到现在我还非常遗憾。‘父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我就自己的这个梦想寄托在了浩然身上。” “生姜还是老的辣。”曹政委微笑着,“浩然,以后对付你爸爸这只老虎可得小心点了。” 在我“上当”的叫喊声中,觥筹交错的宴会开始了。 赵铁树凑到我的跟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以后退休了来给你当专职司机。” 我刚想回应他,突然外面传来响雷一样的声音:“浩总,到你酒店来也不接见一下吗?”紧接着包厢的门被推开,从外面闯进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 “景志虎!”赵铁树叫了一声。 景志虎转过来,一脸的惊诧:“耿所长、秦警官,噢!全是和平桥派出所的精英嘛!真正冤家路窄,哈哈!” 我爸爸走到他的跟前,“景总,你们都认识啊?” “当然都认识了,这些人,差点被我整惨了!哈哈!这还真凑上了,省得我再置办酒席赔礼了!”一边端起酒杯斟满酒,“我景志虎人粗,嗓门粗,就他妈的心眼太细。和你们打交道才知道什么叫‘大爱’什么叫‘肚量’,服了!借浩总这杯酒向各位赔礼道歉。向各位表示真挚的感谢和敬意。”说完鞠了一躬,自己先干了。 落座后,爸爸指着我说:“景总,我向你介绍一下……” 话没说完,景志虎一摆手,“浩然。这小子鬼精灵,是个当警察的料。” 我笑笑。 “浩然,给你景叔叔斟杯酒。” 我端着酒杯走到景志虎跟前,“景总,得罪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景志虎“哈哈!”一笑,“大家都是‘战友’别客气!” 碰完杯子刚要喝,我爸爸也端着酒杯来凑热闹,“景总,我陪犬子敬你一杯,如有得罪,请你大人不计孩子过,多多海涵!” 景志虎眼睛瞪得像两只灯泡,他用手指着我,“你儿子?浩然?……哎呀!长这么像我就没动脑筋想过。这孩子有出息!浩总,你养一个好儿子,你的公司后继有人了。” 爸爸笑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浩然时代。” 那一刻,我看到了妈妈的脸上幸福的表情。 “景总,你可欠我们浩然的太多了。”“和尚”冒出一句。 景志虎想忽然想起什么,盯着我问我妈妈,“是不是他?” 妈妈会意地点点头,“是的。是这个犟孩子。” 景志虎叹口气:“不能怨孩子们,这东西,要有缘份才行的。” 赵铁树说:“景总,我们浩然可是爱上你们家景致了啊!” 景志虎尴尬地笑一下,“都怨我,都怨我。我不该逼她到上海去。” “没关系呀,你可以把景致叫回来嘛。” “有些晚了。景致在上海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晚上的甜蜜和幸福,突然被这一口苦酒浇酸了全身…… 尾声 翻过那一片云彩一样的山峰,眼前又浮现出那座梦幻般的“海市蜃楼”。七月流火,点燃着一个城市新季的美丽和梦想。 再有二十里的路程就回到了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美丽城市了。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做了一个俯冲的姿势,猛地加快速度,山地车像一只展翅的雄鹰一脉滑翔下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灵空如洗,蓝天如海。很浓的一朵云重重飘来,慢慢浓缩成一片墨。 汽笛喇叭声悠扬响起,一辆红色宝马缓缓停下,车窗慢慢打开,一张灿烂笑脸和煦开放…… 车呼啸而过,红色宝马划过空旷的心迹。 我知道那个奢侈的梦不会再奇迹般出现了。虽然还是那个多情的季节。胡杨林仍静静描绘着浓郁的颜色,我却成了那只形单影只的天鹅。 还不到亚力森所说的欣赏胡杨的最佳季节。但这里已经呈现出感染的风景。胡杨在盛夏的光晕里愈发显得生机盎然。有挺拔入云者,抖擞如松;有老态龙钟者,安然如磐;有聘婷相望者,明眸善睐;有虬枝盘旋者,旖旎袅娜;有盈盈伫立者,斜晖脉脉;有枝清叶疏者,风致翩翩;有交颈嬉戏者,憨态可掬;有娇面新颜者,翠生可人。瑟瑟和风如玉指,轻拢慢捻;娑娑绿叶似琼瑶,琴鸣瑟生。满树殷红,枝繁叶茂,荫翳蔽日。青山如黛,山抹微云,水光潋滟,云影徘徊。唧唧,鸟鸣数里;清清,鱼戏浅底;静静,白鹭小憩;熠熠,满目生机。置身此景,让人如醉如痴,流连忘返。我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听到亚力森说该回去了的声音后,这才站起来,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市里后,我买了些礼品去看望了古丽。她告诉我说,她已经去上班了,在一家企业做信息员,是景志虎帮助给找的。女儿热孜古丽已经被警校录取去了,撒塔儿开学就上五年级了,看上去很听话。 “你呢?”她问我,“最近在干什么去了?” “我已经被正式录用为警察,刚通过初任训练,今天回市局报到。” “太好了!”古丽欢喜着,“你肯定会比亚力森有出息。” 我淡淡笑一下,是酸的。 走的时候,我移植了一株虎皮剑兰准备带到我未来的办公室。 到市局政工科报完到,我去看望曹政委。 “留局里吧,”他说,“政工科需要一个笔杆子。” “派出所需要一位优秀民警。”我笑着对他说,“让我去吧。如果你关照我就把我分到和平桥去。” “不后悔吗?”他看上去很严肃。 “不后悔,不放弃。”我郑重的声音,“浩然同志向政委保证,服从领导安排,好好工作,决不后悔。” 他拍拍我的肩,笑起来,“你是来向我提条件的,怎么能叫服从安排呢?不过,我同意不算,还得先问一问政工科编制情况。” 拿起电话不到两分钟放下。好!你就去和平桥吧!” “谢谢政委!”我“啪”地立正,用一个标准的警礼向他表示了感谢。 爬山虎已经密密遮住了那片方寸大小的空地。一片浓艳的叶子从我头顶缓缓飘落,我伸手掬起它的时候,被坐在值班室里的孔梦龙看到。 “浩然?”他惊叫一声从里面跳出来,“你怎么来了?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我和他握握手,说话时还有些别扭。“学习去了,这次来就不走了。” “是吗?”他有些质疑地看着我,“分过来了?” “不欢迎吗?”我笑一下。 “怎么会!最好能分到我们班上。哦,我接个电话去——” 说着冲进值班室去接电话了。 我上楼来到耿所长办公室。耿所长看到我,一脸的惊喜,“浩然,是你吗?” “有变化吗?”我赏析着自己。 “没有没有。就是瘦了一点。”说着站起来,“还是握个手吧——”一边伸出手一边问我,“看我们来了?” 我没有握他的手,“沐浴了吗?” 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不会真的到我们所里了吧?” “不然你哪能有机会洗澡。” “真的?”他瞪大眼睛的同时,伸出的手臂变成了张开的翅膀,“还是拥抱一下吧。”不由分说冲过来把我紧紧拥抱住。 “给我办公室吧。”看着他坐下,我开始提要求。 他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烟,“办公室有。现在你要坐下和我聊一会儿。浩然,你怎么就真的想到我们所里来了?” “准备接你的班。”我笑着。 他也笑起来,“我看是舍不得我这个所长吧。秦晋调走了,你知道吗?” “我们通过电话了。到永安南路当副所长去了。” “是的。想把他留在所里任职,分局不同意。哦,对了浩然,说说你对我的印象。” 我晦涩地一笑,“你可能会遭到沉重打击。讲实话吗?” “那当然。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四句话:很陈旧的一张脸,很现代的一个名字,很男人的一副身材,很女人的一张嘴。” 他大笑起来,“精辟!不过这不算打击,比起我家那个老婆子对我的评价差远了。她就两句话,很脏的一个身子,很甜的一张嘴巴。” “这样看来还应该再加上两句:很高尚的一份职业,很卑贱的一个家庭地位。” “哈哈,别扯了。给你说件正事,等一会儿有一位来实习的警校学生,我刚才还在考虑安排给谁。现在刚好,你接上了,别让我再费脑子了。” “能行吗我?” “男人在什么情况下都永远不要说自己不行。201办公室,你和赵铁树一个社区。去吧,干好自己的事。” 说完,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拿起电话,当我不存在一样。 我刚要转身出门,“浩然,你等一等——”他又叫住我。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他正盯着我裤腰上的地方。 “怎么了?”我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等一会儿到内勤那里领取一副手铐,把你那副假的卸下来。” 我用手摸了一下挂在钥匙串的那只玩具手铐,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是一名真正的警察了,还带着那样的儿童玩具,办案时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突然被触动了灵感,想起了景致留给我的第一个问题。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我就认出了我是个警察。只可惜,我再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整理桌面和书柜。秦晋把许多书都留给我,我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书柜里。 拉开抽屉时,我突然愣住了——那副被割断的锃亮的手铐安静的躺在里面,像睁着受伤的眼睛望着我。 手铐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段简短的文字:“浩然,听到你分到了和平桥我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和平桥又多了一份和谐的保障;遗憾的是我却不能和你一起工作和共事了。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除了一些书和一副意义沉重的手铐。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到工作状态,我相信你一定非常出色!祝你工作顺利!百尺竿头!——秦晋。” 我把信放好,正准备把那盆从亚力森家移植过来的虎皮剑兰安放到我刚擦拭干净的窗台上,突然响起敲门声。 我猜想是那位实习生来了,便急忙回到座位上端庄地坐下,摆出一副老民警的模样后才庄重的说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一张美丽的笑脸突然鲜花一样开放在我的面前。 “景致?!”我惊喜得变成一尊弥勒佛的像。 “到!”她戏谑一般向我敬个礼,“学员景致向浩然警官报到!” 我不知道是喜是惊,半天没了反应。刚摆放出的老警察的样子已经散了架。 “不欢迎吗?”她歪着头,“还是没看到过警花?” 我恍然从梦游中清醒过来:“你,怎么穿上这身衣服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当警察了?”她翘起嘴巴,“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早准备要考公务员了。” “你爸爸同意了?” “在一场春雨后,老枝发新芽了。” 她的睫毛拍打着我的心海,重新荡起圈圈涟漪。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冲她笑笑,“你是专门来找我学习的吗?” “美得你!我听说你走了,才要求到这里来的。” “你在上海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弄着刚放整齐的书。“怎么不留在那边?” “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我是说如果他在上海,你在新疆,是不是远一些?” “这你就别管了。”她以牙还牙。 我尴尬地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她嗔怨地看着我,“怎么不说话了?我可不是来学哑巴的。” “等我收拾好东西。”我说话的时候不带看她。 “不敢看我?”她仰着脸,像一株桃花。“是不是知道我在上海那边有男朋友吃醋了?” “没有的事。”我像是很大方地笑了一下。“我的青春已经发霉,感情已经关机,爱情已经打包了。” 她撇着嘴,“别装了,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酸味了。测试一下你感情的酸碱度,PH值肯定在0.1以下。在我在上海就不能有一位新疆的男朋友吗?” 我眨巴一下眼睛,“你新疆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警察。”她说。 我心里一阵紧张,“市局的吗?” “知道那么多干吗?”她白我一眼。 我亲和地笑着,“是我吗?” “你?”她挑衅一般盯着我,“通过资格考试了吗?” “第一个问题我知道答案啦!” “请回答——” 我从裤腰间取下那串钥匙,卸下那只精美的不锈钢玩具手铐。“是它吗?” 她笑笑,“算你回答正确。另外一个问题呢?我们第一次在路上遇到时,我为什么让你坐我的车?” “嗯,可能还是因为我长得帅吧!” “请稍息。”她说,“你不及格。” “那就是没机会了?” “那当然。警察要说话算数。”她不再看我,盯着那盆虎皮剑兰,“怎么样养这么难看的植物。” “你不懂。”我给她一个神秘的微笑,“它有一个冷艳的传奇故事。” “是吗?”她来了兴致,“能讲给我听吗?” “可以啊,但不是现在。” “要到什么时间?” “等你和它有了感情以后。” “那我现在就培养好了。”说着,伸手准备去捧起那盆虎皮剑兰。 “别动!”我叫喊一声。 她定格在那里,“怎么了?” “还是我来吧。”我站起来,“别弄脏了你从上海带回来的纤纤玉手。” 我刚走到那盆虎皮剑兰跟前,突然一个闪电划过窗台。景致一声惊叫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一愣,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 她推开我,低眉娇艳,“知道什么了?” “我有那个问题的答案了,知道你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让我坐你的车了。” 她脸一阵红,很女人的红,“见鬼了,怎么这么巧?” “巧吗?”我深情地望着她笑。 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喃喃着,“不巧,一点都不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