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京 咸和十二年,华景王朝京都建邺,南门外。 一辆乌蓬双辕马车不急不缓地驰来,车箱侧一角刻有双燕徽纹,乃是当朝权贵庆荣侯秦氏的家徽。 绯红色织金菱纹的车帘从内轻轻抛起一角,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宋嬷嬷,小姐吩咐,在此稍停片刻。” 车前檐盖下坐着一名身着缎衣的嬷嬷,听了此言,眉头微皱,心里暗叹:“果然是离府多年,这般不懂规矩。这大道上人来车往的,哪里是闺阁小姐能停留的地方!”虽是这么想着,脸上却绽了笑容,回过身客气地向着车内轻声道:“小姐,已经到朱雀门了。” 说罢,向前吩咐车夫停下。 车帘打开,先跳下一个身着水红锦袄的丫鬟。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眉眼清秀,只是肤色有些微黄。她转身向着车内伸手,扶着一位女子下来。 这女子身披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兜帽罩下,雪白的皮毛遮挡了脸庞,只能隐约看到尖尖的下巴,肤白如雪,几乎与狐毛混淆,看不真切。 她微微昂起头来,淡紫的眸子凝神望向前面城门顶上,隶书的三个大字——“朱雀门”。 转过头去,眺了一眼远处白雪皑皑的钟山。 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帝王之宅。 秦锦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恍惚间,远山上的白雪,似乎化作满天黄沙。她目中闪过一丝追忆。 一旁马车边的宋妈妈笑着道:“小姐,进了这朱雀门,过不多时就到府里了。老太太在家可也等得急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秦锦依微微点头,移步向马车走了两步,似无意地回头向来路望了一眼,便上了车,车夫扬鞭,马车徐徐入了城门。 南门外的官道上,两个骑士坐在马上,瞧着那马车入城后,二人相视一眼,拨转马头离去。 马车进了城门,缓缓驶入御道旁的街道上。 “……” 明月阁二楼。 装潢雅致,格调清朗的雅阁内,四五个城中勋贵世家的子弟正言谈笑饮,一派风流自在之意。 一个相貌英武,衣着却甚是儒雅文气的青年男子,驻立窗边。望见那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正朝着城东钟鼎世家集居之地——乌衣巷去了,“噫”了一声,问身后一人问道: “那不是你府上的马车?” 身后那人探出头去瞧了两眼,皱了皱眉,笑得有些古怪:“……那是我们家二小姐,前几日祖母派人去华阴山接她,想是今日到家。” 这人年纪约摸十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双目却显得有些阴沉,正是庆荣侯府长房的秦锦章。 问话的乃是忠义公祖逊之孙祖竣天。祖家三代内武将辈出,祖竣天的父亲早年战死沙场,如今忠义公的爵位,将来便是由他来承袭,因此人称“小公爷”。 祖竣天的未婚妻,乃是与庆荣侯秦家同支的长丰侯之妹,听了这话,有些恍然,道:“是庆荣侯的那位嫡女吧?听说她母亲不是中原人氏。” “据说原先那位庆荣侯夫人,乃是西域夜康国的郡主,夜康女子生得都是肤白眸紫,极具异域风姿。”一个语气轻佻的声音说道。 祖竣天不满地瞪他一眼,“当今母仪天下的姜皇后,乃是夜康公主。璨礼,你说话小心些。” 秦锦章接过话头,“夜康早就亡国了。九年前瘟疫肆虐,夜康王室一夜之间皆暴毙而亡。那时家父还在鸿胪寺任职,据他说当时朝中风传夜康延误朝贡,皇上不喜,暗授西域诸国将夜康国土尽数吞并了。” “圣上对姜后仍是爱重的,你看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就知道,朝中维护太子的大臣可不在少数。”祖竣天道。 如马璨礼这种的京城纨绔,对这些朝政之事却不感兴趣,他玩味地笑问秦锦章: “听说当年你二叔庆荣侯的郡主夫人刚过世不久,庆荣侯就将那位有夜康血统的长女送到华阴山尚秀堂了……啧啧,难道将来要去宫中做女官?真是可惜了!” 尚秀堂为宫中栽培女官之所。常在朝中罪臣谪官家眷中,择选年纪幼小、资质聪颖之辈,送入堂中,修习织、植、医、巧、食等技艺,以充后宫女官之职。 有人便道:“听闻吏部徐大人新抬的妾室,便是龄满出宫的女官,年纪已有二十多岁了。刺绣、种花样样能干,还通些医术,尤其是烧得一手好菜……这样技艺精通的女子倒是不错,只是年龄大了些,出身也不大好听。” 祖竣天听得皱眉,正要说话,楼下的街上忽然喧哗一片,一时有小厮上来禀报,说长春阁那边出事了,大理寺的人把整条街都封了起来。 众人听闻大吃一惊,纷纷下楼往着长春阁的方向去了。” 第二章 许氏 庆荣侯府,叠彩阁。 侯夫人许氏带着两个大丫鬟香芝、贵兰,正急急往里走。丫鬟绮秋忙迎出来打帘子,道:“夫人……” 许氏打断她,道:“小姐呢?” “小姐还在梳头。” 许氏脚步不停,进了内室,果然见到女儿秦锦绣坐在妆台镜前。穿了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鹅黄散花八幅罗裙。大丫鬟侍夏正在给她梳头。 秦锦绣手里拿着两个耳坠子,一个绿石玛瑙水滴坠,一个掐金丝梅蕊镶黄碧玺。正不知选哪个好,抬头见许氏进来,便笑盈盈地问她:“母亲,我戴哪个好看?” 许氏见了她这幅悠闲自在的样子,心中的急乱竟不觉消散了许多。接过两个耳坠子瞧了半晌,选了黄碧玺的那对,一边替她戴上,一边道: “你姐姐这会儿恐怕已经进了府了。老太太盼了多日,一会儿你见着她,言语上还是莫要得罪她的好。” “母亲,她那样的人,怎么能做我姐姐?”秦锦绣声音微冷,神情上露出些不屑来。却又连忙正了正脸色,将那不屑掩了下去。 自己是庆荣侯府的嫡出小姐,父母长辈无不看重,在府中姐妹甚至整个建邺城里的世家小姐眼中,她也是最出类拔萃的。 明年皇后就要为太子择妃了,自己也在待选名单之列,这让秦锦绣更加自矜。她是骄傲的,那个六岁就被父亲发落至尚秀堂的人,她怎么会有资格做自己的姐姐?不屑么,她连让自己不屑的资格都没有。 许氏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伸手为她抿了抿双环髻上的乌亮发丝,道:“明年就要待选了。我的女儿这么出色,论身世论长相,留在太子身边那是一定的。” “你将来是要进宫的人,后宫里有自己人,好处那是不消说的。她在尚秀堂那么多年,女官技艺学得想必是不差,将来有她在你手底下照应着,不是更放心?好歹她也是你父亲的女儿,除了依靠我们,还能依靠谁?这样的人用着放心,否则我也不会求了你父亲让她回来,让她老死在那种地方岂不更好……她当然不能和你比,但你也要为着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拉拢住她的心才好。” “母亲你放心,我会拿捏住她的!”秦锦绣微笑,精致的眉眼泛着自信的神韵。 收拾停当,秦锦绣这才带着两个大丫鬟侍夏和绮秋,跟着许氏出了叠彩阁,穿过漆画游廊,往前面祖母的正房去了。 福禧堂的正房内间,剔红福寿纹罗汉床上,秦锦依正倚坐在秦老夫人身边,低声说着话。老夫人时不时抚着她的手,垂泪不止。 老庆荣侯英年早逝,所幸子嗣不薄,留下四子一女。 秦李氏为人严正,对嫡庶亦无厚薄之分,因此庆荣侯府一脉并不曾分家,四房聚居一处。嫡出的二子袭了爵位,正是秦锦依的父亲秦致礼。 秦致礼的发妻本是西域夜康国大义王爷的女儿玑柔郡主,九年前夜康亡国,消息传来后便一直患病卧床,后不知何故,竟自缢而亡。庆荣侯以家丑免以外扬为由,将当时年仅六岁的嫡女秦锦依送至尚秀堂中。 秦老夫人本不同意,待听闻朝中的传闻,道夜康亡国乃是皇上暗授,思量数日,终究还是默许了将锦依送走的安排。 如今她年纪大了,又有二儿媳管理家中事务,自己便时常礼佛念经,受阖府儿孙孝顺颐养,一心安享晚年。 “我本是早就让你父亲去接你回来的,你一个女儿家,在那里吃苦太甚,我每每想起,都难过得紧。前年本已遣了人去,偏偏说你跟着曾教习闭关研习金针之术,若当时就回来,难免之前数年的功夫就白费了。你又来信说要坚持到习医结束……”说着,又淌起泪来。 一旁秦老夫人的大丫鬟映雪接过话来,笑着对秦锦依道:“那回老夫人为了这事,伤心了大半个月,一说起依姐儿来就淌眼抹泪的。” 秦锦依略打量了一眼站在罗汉床一侧的映雪,身着一件弹花暗纹锦袄,头上珠钗宝簪,这等打扮,就是寻常人家的夫人也不过如此了。又敢断接老夫人的话头,想必是祖母身边最得力信任之人。 便向映雪笑了笑,柔声对秦老夫人道:“刚至尚秀堂时,年纪还小,难免不适应。别的还好,就是想祖母想得紧,恨不得立时能回来的才好。这几年倒也习惯了。这次我回来,专为祖母带了几株沉香海棠,搁在屋里,花香可静心安神,疏喘止咳。孩儿还记得以前您常有咽疾,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秦老夫人抚着秦锦依的手,笑着回头对映雪道:“你瞧瞧,还是我的依姐儿对我好,这么多年了还记挂着我的病!”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许氏母女二人款款入内,秦锦绣神采奕奕地娇声笑道:“老祖宗,难道孙女儿对您就不好了?还是姐姐回来了,就只心疼姐姐,不疼我了!”说着,一副不依的忸怩神态,挨着老夫人坐了下来。 第三章 秦府 秦老夫人见了秦锦绣,脸上笑容更甚。拉起她的手道:“绣姐儿乖巧可人,谁舍得不疼你呢?” 又拉过秦锦依的手,与秦锦绣的合到一处,道:“你快来见见你姐姐。” 秦锦绣这才定眼打量她,一身素青琢花纹锦长袍,绣纹精巧,锦缎颜色却略显黯淡。肌肤凝白胜雪,比常人都要白了几分。 秦锦依也抬了眸望向她,唇边抹着淡淡的即似疏离又如亲和的笑意。紫眸宛转间似一泓清泉流转。秦锦绣心中,没来由的蓦然一惊,心中竟似升出些危险的意味。 她定了定神,心底似又懊恼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感觉。眼前之人虽美,却长了一双过于妖异的眼睛。她虽同自己一样,是嫡出的侯门小姐,可她是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长大的,建邺城中哪个世家名门,愿意娶这样的人进门?除了进宫为女官一途,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这便是我的福份,你的命。 末了,又不禁有些奇怪,听母亲说起,锦依每月都有寄回的请安信件,信中语气小心恭谨,道尽处境艰难。虽未明说想要回来,字里行间却带着求全的意思。 秦锦绣意料着见到的秦锦依,应该是瘦弱枯槁、穷困不堪的模样,谁知见了她,虽算不上丰腴,却也并不显枯瘦。肌肤莹润,倒是气色极好的样子。 心中一时,竟有些隐隐的狐疑。 许氏此时还定定站在门口,她一进门就看到秦锦依,那张脸,那肤色,尤其是那双泛紫的眼眸,活脱脱与当年的姜氏一个模样。 许梅馨此刻的心情,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姜玑柔时一样,艳羡、厌恶这两种复杂矛盾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待后来她遥遥见到皇后姜妤可时才明白,原来这种情绪就是嫉妒。怎么会有女人生得如此妖艳惑人,那湛紫的眸子迷离而又邪异,难怪有人背地里称她乃妖后,却独得当今圣上的专宠。 听闻,夜康王室以紫眸为贵,眸色愈紫昭示血统愈为纯正高贵。 姜氏的眸色较皇后淡些,而眼前这个秦锦依,眸中紫色更是较之淡了不少。 秦老夫人将许氏母女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却只是笑呵呵地对许氏道:“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念叨着依姐儿吗,怎么这会子又只顾着定了眼的瞧她。” 又对秦锦依说:“这是你继母。就是原先你父亲的贵妾许氏。” 许氏回过神来,笑容满面地紧走了两步过来,一把抓住秦锦依的手,说道:“可是把你盼回来了,老祖宗这些年一直记挂着你。我也劝了你父亲好多回,要早点把你接回来。” 这时秦锦依站起身来,对着许氏福身行礼,脸上快速掠过一抹笑意,笑意停在唇边凝固,她双目明亮,从容地叫了声:“继母!” 又转头对着秦锦绣,脸上笑意更盛,亲切和煦地拉起她的手,道:“多年不见,三妹越发长得好了。” 许氏似乎心头松了一口气般,看向秦锦绣。 秦锦绣对如此谦和懂礼的锦依似乎也颇满意,笑着任她拉着自己的手,与她说起话来。 一时,秦老夫人对许氏道:“回头找些好料子出来,给依姐儿做几身衣裳。她身上的颜色看着不光鲜。” 许氏神色有些不好,强笑着应了。 锦依向着她淡淡微笑,对秦老夫人道:“继母早就惦记着呢,月前就着人寄了好些料子。” 秦老夫人听了,知道她身上这件,必是许氏寄去之物。不好明说,点了点头不语。 许氏有些尴尬,便回身嗔怪身后的丫鬟贵兰:“上个月让你选几块好料子寄给二小姐,怎么不仔细挑挑……” 秦锦依轻笑,吩咐巧薇拿过一只锦盒,递给秦锦绣道:“送妹妹的礼,还请妹妹不要嫌弃。这是我在华阴山专门为妹妹择的一块老玉石料,上头的累丝是我亲手推垒掐制的,烧蓝倒是巧薇的手艺。虽比不得京都名师的手笔,却是我自己的一番心意。” 秦锦绣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支累丝錾花半翅蝶簪,蝶翅薄如蝉翼,点着靛青纹路,栩栩如生。簪头镶着拇指大的一块豆青油翠,青嫩欲滴的色泽,一看便知乃是上等老坑翠石。 秦锦绣脸上露出喜色,拈在手中细看,又递过与秦老夫人一同鉴赏。这支蝶簪打造的美轮美奂,就连秦老夫人这样一辈子见惯了好东西的,也不禁赞不绝口。 秦锦绣更是爱不释手,再看向秦锦依的眼神,也不同之前那般略带疏离,亲热了不少。心里寻思着将来自己进了宫,手下有这等巧手女官帮衬,定能艳冠群芳,独获圣心。 许氏脸上更有些挂不住,也忙夸赞一番。却又不禁想到,秦锦依在尚秀堂九年,家里之前又从未送过东西过去,这样一块豆青油翠,可价值不菲啊。 秦老夫人又拉过巧薇说话。当年秦锦依被送出府时,年仅六岁。她身边的小丫鬟巧薇比她长了一岁,哭求着要一同去伺候小姐。当时秦老夫人感叹她年纪小小却实是忠仆,今日归来对她自是另眼相看。 秦老夫人见巧薇肤色微黄,问起方知,在尚秀堂中研习巧技,制胎、烧蓝、磨料等工序,皆是气味刺鼻、粉末尘扬,长期为之,难免损害体质,侵蚀肌理。因此巧薇自告奋勇,顶替了秦锦依修习巧技。 秦老夫人听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夸赞巧薇,又心疼秦锦依所受之苦,遂询问许氏为秦锦依准备的屋舍之事。 许氏不敢再有失,与老夫人斟酌着,又添了许多东西。秦老夫人更遣了自己身边掌针的大丫鬟采菁,以及一个掌理灶上的王嬷嬷,至秦锦依的扶堇轩中伺候。 这时,只听得院子里一阵热闹嘻笑之声,府中其他三房的人也都到了。一时屋内热闹起来,许氏亲热地拉着秦锦依一一给她介绍。 “这是你大伯母,这是你三叔母,四叔母……”秦锦依一一请安问好。四叔母谢氏是在她离家后才进的门,乃是睢阳谢氏的嫡次女,生得温婉柔弱,腼腆地对着秦锦依微笑。 四叔与她父亲一样,都是秦老夫人嫡出的。却因自幼体弱多病,成亲不久就病逝了,只留了一个遗腹子,今年才七岁。 谢氏轻轻拉起秦锦依,纤细的皓腕上,白玉镶绞丝纹的镯子显得有些过大,更衬得她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四叔在的时候,时常跟我提起你来,说你乖巧伶俐,最是讨人喜爱。”说着,眼圈便有些泛红。 一旁的许氏皱了皱眉,也不搭话,只拉着秦锦依见几个姐妹。大房庶出的秦湘,在这一辈中年龄最长,便称作大小姐。秦锦依排了第二,秦锦绣第三。再下来就是三房的秦怜,也是庶出。 秦府中这一辈,男丁不论嫡庶皆用了锦字,惟有庶出的女儿只以单字为名,以示区分。 秦老夫人又问着:“锦如呢?今儿早上还在我房里闹着要出城等她姐姐,这会子怎么倒不见人?” 一旁的映雪笑着回道:“如姐儿上午来闹了老祖宗,后来又跑回那边府上找他哥哥去了。这会子应该就回来了。” 秦老夫人问秦锦依:“你可还记得你轩哥哥?他如今袭了那边府里的长丰侯爵位,日日忙得不着家。我就把锦如接过来,在我这儿住着。你们小时候老在一块儿玩,如今都长大了。如姐儿去年已经定下了亲事,就是忠义公府的嫡长子,待明年及笄后就要下聘了。” 第四章 物是 满屋子珠翠锦罗,脂香粉暖。 众人都围坐在秦老夫人身边。巧笑倩兮,莺莺燕燕,笑语频频,一幅富贵团圆喜庆之意。 秦锦依眼看着这等喧闹,脑中却不自禁忆起在尚秀堂的日子。 她在冰冷阴寒的屋子里习刺绣,抄医书,双手冻得青紫。在炎炎夏日时守着灶火煎药,在闷热封闭的屋子里蒙着双眼一次次地练习金针刺穴,为了找准穴位,指头被针刺得满是小孔。 眼前身处的环境让她有些不自在。 说陌生吧,当下的场景这些年早已在她心中演练过千百次。喜欢吗?却又说不上。或许她早已习惯了那样清冷的生活,如今这样的富贵兴荣,又掺杂了多少虚伪和阴险? 她脸上始终带着心平气和的沉静笑容,坐在其中,时不时与人答话两句。即不显得生疏,又不过分热络。 众人见她端庄知礼,又温婉可人,一颦一笑,无不显得举止得体,气质淑和。再看她肌肤凝白如玉,皓白如雪,与一般的闺阁小姐无甚两样,哪里像是尚秀堂出来的罪妇谪眷。再说老夫人在上面看着,即使心里有轻视之意的,又哪敢表露半分。 于是众人只当作似从不知她曾在尚秀堂待过一般,说说笑笑。长辈们都拿了见面礼给她,一些首饰,精致吃食等物。 “如小姐回来了!”门外一声娇呼。丫鬟还来不及打帘子,一个红色的身影如阵风般,挑起帘子冲了进来。 秦锦如匆匆解下身上的赤貂镶毛织锦披风,随意扔到下人手中。露出里面的刻金泥丝如意云纹缎袄和一袭烟水百花裙。 两步来到秦锦依面前,拉起她的手,一双水汪汪黑亮的明眸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半晌没有说话,眼圈迅速泛红了。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身量甚长,双肩宽厚,着了身松青色直裰锦袍,眉目英挺,剑眉飞扬。他脸上带着淡淡却诚挚的笑意,正细细打量着秦锦依。 “姐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秦锦如双手搂住她的脖子,语声哽咽。 秦锦依的身子在她双手搂住的一刻,微不可查的略显僵硬,但随即也拥住了她,微笑着柔声道:“如儿都长这么高了,姐姐要认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锦如才松开手,仍是瞧不够地呆呆望着她。 秦锦依看向秦锦轩,含笑叫了声:“锦轩哥哥。” 秦锦轩年青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她站得离自己太远,想说的话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只温和地应了声,“锦依妹妹。” 秦老夫人脸上显出慈爱的笑意,向秦锦如道:“你不是一大早就闹着要去接你姐姐,怎么这会子才跑回来?” 说着,又瞧见她那件大红貂裘,下摆处湿漉漉的,还沾着细小的冰棱。遂板起脸扮作愠怒地嗔道:“……如丫头?又骑马出去了?” 秦锦如一手挽着秦锦依的手,偏过头来笑嘻嘻地对秦老夫人回道:“是哥哥带我骑的。我们出城去接姐姐来着,谁知今儿个城里出了大事,乌衣坊那边整条街被官府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耽搁了时间,我早接着姐姐了。” “出了什么大事?”众人忙问道。 “听说御史范大人被刺,就在长春阁里出的事儿。大理寺的人把整条街都封了,左翊卫的人也在。”秦锦轩清淡的开口,停了停又道:“范大人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也难怪惊动了左翊卫。不过他倒没死……据说是‘一夜风雨’的人做的……” 说到这儿,他声音微低,似是自言自语,“‘一夜风雨’向来剑出必死,这回倒是失手了……” “轩哥哥,‘一夜风雨’是什么?这名字倒怪好听的。”一旁的秦锦绣娇声问道。 “哦,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秦锦轩对着她,神色略带冷淡,又道:“你们闺阁小姐,这些东西还是别打听的好。” 屋内皆是内室妇人,对这些倒也不甚感兴趣,众人随便议论了几句,话题又转到过两日义善堂的筹会上去了。 秦锦绣脸色有些难看,清傲地将头扭向一边。 家中的几个庶出姐妹,对自己向来是恭敬讨好,就连其他几房的堂兄弟们,见了她也无不巴结说好听的。 唯独长丰侯府的这一对兄妹,每每对她总是爱搭不理的。偏偏这两人身份皆不比自己低,老太太也维护得紧。 秦锦绣斜睨了眼坐在锦如身边的秦锦依,心下更是有些烦闷。 秦锦依正将一个锦盒递给锦如,里面是一整套的金累丝红珊瑚头面。钗锣各一对,还有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珊瑚艳丽的红色宝华摇曳生辉,令人屏息。 恰才送锦绣的见面礼时,众人都还未到。此时锦如这只锦盒一打开来,众女眷的目光均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套首饰的材料倒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只是首饰的制作工艺却是极其罕见,细如头发丝儿一样的金线,攅成一朵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精致花蕾,再一簇簇聚合成指甲盖大小的花朵形状……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秦家三房的夫人安氏啧啧称奇,“怕是宫里的首饰,也比不上这个精致。” 秦锦绣遥遥坐在一边,瞥见锦盒内熠熠华光,嫩白的小脸有些涨红。她挺直肩背,坐得纹丝不动。之前对秦锦依的满意此刻荡然无存,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 许氏的脸色更是难看,与秦锦依送给锦如的一整套头面相比,给自己亲妹妹的东西也未免太过简陋。她悄悄打量秦锦依,心中有些不好的兆头,眼前之人与自己心中所料,实是大相径庭…… 秦锦依的眼眸轻轻扫过许氏母女二人,唇边极快地掠过一抹淡笑。 她笑语嫣嫣,“我还记得如儿小时候最喜欢红色,如今看来还是依旧。听说你已经定了亲,这头面就当是给你添箱了。”此时她唇边的笑意和软,眼中眸光柔和。 许氏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既然说了是给锦如做添箱的,那比给锦绣的贵重倒也不好说什么,想到这脸上堆起笑容来,“依姐儿真是想得周全,你从前在家,就是最爱护妹妹们的。” 秦锦轩坐在离一众妇人稍远的椅子上,静静打量着她。记忆中那个爱哭鼻子,娇弱羞涩的小姑娘,莹白胜雪的小脸,淡紫色的眼眸,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 这些年,他常打听华阴山的消息,对尚秀堂的冷厉作风早有耳闻。好几次睡梦中,他见到的秦锦依都是瘦弱枯黄,凄苦无依的。 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他觉得紧绷多年的心忽然放松,似乎多年来沉重的心事,如梦醒一般被风吹散了。 却又有些陌生,她再不像小的时候那样,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叫他“轩哥哥”了。 她坐在那里,明明在和每一个人说笑,眉目温婉。可他却觉得她似乎并不在人群中,而是遥遥立于喧嚣之外,清冷,宁静,遗世独立。 第五章 人非 锦如和哥哥一同,将锦依送回至扶堇轩。 “依姐姐,你信中要我帮你找的人,我已找着了……”锦如明媚的脸上带着些郑重,与她一贯的娇憨稚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当年婶娘去世后,清桐苑中的下人都未留府,一并遣散了出去。我找人打听了许久,运气倒好,竟找着了原来在婶娘身边的大丫鬟以蕊。” “她原是淮安府人……我府里有个嬷嬷,与她本是老乡,我着人到淮安那边打听,竟真的找到了她……九年前被家人领回去后,配给了乡下一户富农家里做偏房,生了一个女儿,过得极是不好。听说正室对她极不待见,打骂挨饿都是常有的……”锦如说着,眉头锁得紧紧的。 还是一旁的锦轩接着道:“现在已经接了来,在我府里安置好了。你过两日有空,去那边见一见吧。” 他凝目望她,眼神明彻透亮:“锦依,你若心中有什么打算,都可以告诉我的。” 锦依含笑看着他二人,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们,如今见你们都好,我也放心了。我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既然我能回来,自然都有主意的。” 锦轩见她神态透着淡淡的疲惫,知她一时不愿多说,便道:“你一路上辛苦多日了,先好好休息吧。等过几日,我去求了老祖宗,接你来咱们府里住些日子。好不好?” 锦依轻笑着点头应了。 锦如这才高兴了些,又道:“我就住在这边府里的如意居,明儿一早便过来瞧你。” 锦依应了。锦如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锦轩离去。 二人一路走了出来。 “你有没有觉得,锦依这次回来,像是跟以前变了个人似的。”锦轩抚落妹妹肩上的细小雪点,又开始下雪了,他语气有些落寞。 “我倒不觉得。”锦如略带疑惑地望了望他,有些不解,“依姐姐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一定吃了许多苦。我还一直担心她身体不好,今日见了,看她气色倒还不错。” …… 扶堇轩正厅内,墙角的炭盆烧得正旺,屋子里暖融融的。临门一架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织金蝠纹屏风,东墙边置着一对几案,一个广口青釉梅瓶内,供着几枝红梅。另一案上,是一尊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鼎,内燃苏合香,烟气袅袅。 秦锦依坐在临窗的大坑上,轻轻将手中茶盏放在漆面炕桌上。面容沉静如水,望着面前几人,采菁和巧薇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两个嬷嬷以及做粗活的小丫鬟们,和声开口: “采菁原是祖母身边的人,今后我这里,大小事物一应你做主就好,还要你多费心了。巧薇自幼跟着我,如今我贴身的事宜,就还是她来做。” 瞧了瞧东墙边的几案,“日后我屋里供瓶和熏香之事,巧薇你打理着。” 又交待了一些家常事宜,采菁和两个嬷嬷眼见她行止得体,诸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与其他勋贵之家的闺中贵女并无差异,之前心中的轻视之意都淡了许多,恭恭敬敬听了,各自散去。 内屋中,只余下锦依和巧薇二人。 锦依打量室内,柞榛木雕花月洞架子床,罩着红绡金丝纱帐。一张玉面雕吉祥纹屏风隔挡于前,窗前一座白玉镶金刻牡丹纹菱花镜妆台。 样样陈设,一应俱全,皆透着崭新的色泽,像是昭示着她往昔的一切已被埋葬。 巧薇在旁开口:“以前小姐就是住在这扶堇轩。那时夫人还在,将小姐的绣阁收拾的清新雅致。……夫人去世才三个月,小姐就被侯爷送到华阴山……如今,这些东西都不是旧物了。” 锦依凝眸望着她,眼中满是怜惜,神情不像主仆,倒如姐妹一般,她柔声道:“即使东西还在,也已物是人非了……你与她情同姐妹,既然能替她活着离开那里,自然要为她了却夙愿……我与你共处八年,也早已把你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了。” 这些年,自己顶着她的身份活着,亦早将自己当作了她。回到她从前的住处,身周的一切,似在心底渐渐重合。 她湛湛的紫眸中,泛起一丝茫然。 巧薇双目通红,轻声道,“小姐,你放心!” “傻丫头,我有什么不放心你的?”秦锦依回过神来,唇边漾起微笑,紫眸清亮异常,与今日人前的那种有礼矜持的笑不同,此刻她眉眼疏展,似天边云消雨霁后的一抹红霞,暖人心脾。 “小姐,今天锦轩少爷说起‘一夜风雨’,可是小楼公子来了都城?” 锦依眉头蹙了蹙,“上次信里,他答应我不来建邺的。” 她轻叹口气:“这里用不着他,有程叔呢。这一年多,想必程叔已将建邺这里布置打点好了。过些日子,你有机会了去见见他。” 巧薇点头应了,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 从华阴山回来,马车走了整整五天,一路风尘仆仆。锦依至房后的净室沐浴,出来时挽起黑润油亮、长及腰间的湿发,披了件玫瑰红蹙金双层长尾鸾袍,在案前亲自调弄熏香。 其实这些年在尚秀堂的生活,并不像外人想像的那般艰难。程叔在堂内上下打点得好,虽然生活不能优渥,但却也并无打骂苛责之难。 早在三年前,她就已将织、植、医、食等技艺研习精湛。祖母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她已并不在尚秀堂中,而是在蜀中梅居。 在那里的所学,足以使她脱胎换骨,心志坚定,有了将来在建邺城中掌控自己,乃至掌控他人的资本。 到了傍晚,小厨房中送来晚饭。几样精致菜肴,配着各样小菜。锦依遣了众人出去,只留巧薇。二人一同坐在案前,与往日在尚秀堂时一样,二人同吃。 巧薇将各样菜都先细看了一遍,有的还拿到近前闻了闻,道:“以后灶上的事,我也得多看着点。” 锦依嗯了一声,轻声道:“咱们如今根基尚浅,府里也无可用之人,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你是要辛苦了。” 巧薇笑道:“我是不怕的。” 饭后,许氏房里的小丫鬟来,传了庆荣侯的话,道:“侯爷回来了。说今日公事太忙,有些累了,请二小姐明日一早再去书房请安,今日就不见了。” 锦依起身,客气地应了。 小丫鬟又道:“夫人请巧薇姑娘去一趟。说问问二小姐这里还缺什么东西不缺。” 锦依望了巧薇一眼,巧薇心领神会,答应着,跟着小丫鬟去了。 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巧薇进了屋,见锦依正坐在炕桌前,低头静静看书。采菁静悄悄地陪在一边。 锦依见了她,也不多问,只淡淡地道:“该休息了。” 采菁帮着巧薇,伺候她进内室歇息。巧薇就留在内室守夜。 待采菁出去后,巧薇倚在床边,将庆荣侯夫妇二人询问她的话,巨细始末,一一说给锦依听。 无非就是在尚秀堂中学了什么,日常如何等生活琐碎。巧薇也回得仔细,大小点滴,俱都禀告无遗。 锦依静静听着,末了轻笑道:“侯爷公事繁重,还有精神听你细说尚秀堂琐事,真是难为他了。” 第六章 请安 翌日清晨,巧薇来到锦依榻前时,发现她正醒着,静静望着榻顶的承尘出神,双眸间紫意盎然。 巧薇手中拿着一物,那是一只由整块紫晶镂空琢制的药瓶。瓶底有口,塞以同质地的紫晶,便于装入药液。顶上瓶口处,亦有一只米粒大小的活塞。 她小心打开瓶口,锦依瞧她一眼,默默转身平躺,让巧薇将药液缓缓滴入眼内。 滴完,巧薇仔细将紫晶瓶贴身收好。 锦依闭目凝神,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起身,洗漱更衣了,坐在白玉妆台前。 巧薇站在锦依身后,对着菱花镜中瞧了她半晌,紫眸如清波氤氲,淡若流雾。巧薇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为她梳妆。 至正厅用早膳。锦依看了看桌上,认得是巧薇的手艺,问道:“昨夜睡得不好?”语气中带着关切,细看她眼底淡淡的青痕。 “过去日日念着要回到这里,如今回来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巧薇轻笑,眼中带着惆怅,又道:“一早我就去小厨房瞧了瞧。看外头的素心腊梅开得正好,就做了这梅花香饼,里面夹的是咱们上回用蜀槐制的馅儿。” 锦依拿过一个香饼,掰开一小块,轻闻了闻,脸上露出些高兴的神采,吃了一口,道:“我看倒座房东边光线不错,回头把那改成温房,把咱们带回来的那些花收拾进去,那金钟铃兰,也该插枝了。” 二人正说着,秦锦如走了进来,笑着道:“依姐姐,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锦依见她罩着一袭大红羽纱面白貂里子的鹤氅,里头是云霏妆花缎织的锦衣。油亮乌丝挽了百花分肖髻,簪了支金丝八宝镶珠钗。便笑着拉她坐下,道:“如儿还是这么喜欢着红。” 又问:“你这么一大早穿着大毛衣裳过来,昨夜没住在这边府里吗?” “我见哥哥昨日有些心情不大好,就陪他回那边了。反正也近,早上再过来也很方便。”拿起一块梅花香饼,咬了一小口,又道: “哥哥本要跟我一同过来的,刚至府门口,就有人来送信,说楚辰王世子今日回京。他听了撂下我就跟人出城去了,说晌午再过来。” 锦依听了,点头应着,也不甚在意。 饭罢,锦如便陪她一同去给庆荣侯请安。 奉先堂乃庆荣侯府正房所在。一路厢庑游廓,栽了许多松柏之木,长青之藤,以示承秉先祖忠义,兴荣盛久之意。院中多树木山石,显得轩峻壮丽气势宽洪。五进的宅子,最外头的鎏金匾额,上书“奉先”两个隶字。 门外,有小丫鬟端着大红漆盘出入,庆荣侯爷的通房丫鬟菱纹挑了帘子出来,见了秦锦依,忙笑道:“二小姐早。” 菱纹生着一张鹅蛋脸,双眼圆亮,脸上还有些稚嫩之气,笑容可掬地道:“侯爷和夫人在里面用早膳呢,您请进来吧。” 说着,挑起帘子,锦依客气地朝她点点头,带着锦如进了正厅。 庆荣侯秦致礼正坐在案前用膳,身后还站着一位冯姨娘。 秦致礼如今有两位姨娘,除了这个冯姨娘,还有一位姓胡,听说身子有些娇弱,今日便没在这里。通房倒只有菱纹一人,还是去年许氏作主为他挑的。 这三人对许氏都极是恭敬,平日除了在许氏身旁立规矩,极少沾秦致礼。看她三人一直未有所出,便可知许氏的手段一二。 许氏坐于秦致礼左侧,正满面笑容地亲自为他盛碧玉粳米粥。 她穿着杏黄纽牡丹花纹蜀锦袄裙,腕上戴着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更衬得她皓腕赛雪,发边垂下瓒凤步摇的红色璎珞,尚年轻娇好的面庞显得妩媚多姿。 年纪还不到三十,这样的打扮,即不失侯夫人的端庄贵气,又娇艳柔媚动人心魄。 锦依福身向庆荣侯请安,平静地道:“父亲,女儿回来了。” 一旁的锦如随着请安,却是笑嘻嘻的,道了声,“二叔早。” 许是锦如的声音清脆,将室内原本有些古怪压抑的气氛冲淡了些,秦致礼神色放松下来,温和地点点头,示意二人坐。 二人挨着西窗边的一溜铺着红锦团丝坐褥的椅子坐下。 锦依抬眼,向父亲望去。 庆荣侯今年三十五岁,正是男子壮年的大好年华。却肤色暗哑,双目有些失神。颌下三寸短须打理得倒是齐整,令他看起来略显英武,再加上眉眼酷肖祖父,倒将他中年酒色过度的颓气遮掩了一二。 此时秦致礼也正定睛打量她。 锦依服色素淡,穿了件藕荷色绣千叶海棠的锦襦,烟霞水雾百褶裙,乌发挽了双缨髻,只簪了一支淡紫色的钗花,清丽雅致,更衬得她肤色欺雪,紫眸滟滟。 秦致礼有一阵恍惚,眼前之人似乎就是当年初见的姜玑柔。 那时她穿着烟罗紫轻绡制成的叠纱茜裙,满头乌丝挽成飞天环髻,额间的菱花钿似是映上了眸中的紫意,光华流转不定。 姜玑柔的美,不似姜皇后那般妖艳惊人,性情也不如西域女子那般热烈,倒更像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 秦致礼那时还未满二十,面对如此罕见绝美的异域风姿,如何能不贪恋。婚后,二人浓情蜜意,着实的情投意合。 但后来,纤柔玉指总是握不信无情流沙。 或许是姜玑柔过于柔顺又毫无心机,又或许是男子本就贪新忘旧辜负朝暮。婚后不到两年,便又迎了许氏入门。 许梅馨是新野许氏的嫡女,家中也是兴盛已近三十载的世家大族,长兄如今任鸿胪寺卿,秦致礼袭了爵位,却也无甚建树,只在鸿胪寺中挂了个闲职。许氏的兄长便也算是秦致礼的上司。因此许氏入门就尊了贵妾。 许氏到底是中原世家出身,不似姜氏那般的西域女子心性单纯。许氏进门后体贴冷暖之余,又小性拿捏,不久便将秦致礼的心俘获得牢牢的。秦致礼对姜氏的情意,便渐渐转至许氏的身上去了。 再之后,秦致礼又以子嗣难继为由,先后抬了两房姨娘。许氏知道了,虽心中酸楚,面上却更是落落大方,温柔淑顺。相比之下,姜玑柔在秦致礼心里的地位,自然更是大不如前了。 秦致礼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无端生出些厌烦。秦锦依年幼时,相貌上还是有些与自己相类的。不知怎得长大之后,面容倒愈发地显出西域女子的特点来。虽然眸色紫意不那么浓郁,但肤色与轮廓,一眼看去就知不是中原人氏。 “我昨夜听巧薇细说了你在尚秀堂时的景况。听闻你将诸课技艺都学得十分精湛,为父心中也着实欣慰。”秦致礼压下心中不耐,语气尽量温和地道。 “你如今也已晓事,当知送你去那里也是为势所迫。所幸如今朝中对夜康一事已无甚异议,圣上对姜后也是敬重爱护如初。接你回来之事,我已是禀奏过的,皇上亲许了将来可让你入后宫为官。这是莫大的荣耀,你自己可要好自为之。你妹妹将来若是要选为太子身边之人的,你也要尽力扶持她。” 说到这儿,身侧的许氏脸上露出些与有荣焉的神情来,笑着接话道:“绣姐儿与你自幼便亲近,你尽心帮她,将来待你龄满出宫之时,她定会作主为你着意选个好人家。虽然届时你年纪大些,但寻个朝中有前途的官宦之家为继,也是条好出路的!” 锦依笑容平和地静静听着,只轻轻抬手拦着身旁已气得面色涨红的锦如,对秦致礼平静开口,“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父亲当初送我至尚秀堂,女儿半点不敢怨怪。若将来尚有半点有用之处,必不辜负父亲一片苦心。” 说到这,她嫣然一笑,“当年我离家时,锦绣妹妹尚是庶妹,可如今毕竟是我的嫡亲妹妹了,我自是要用心帮着她的。……继母说得不错,与人为继也是不错的出路。将来还要继母与锦绣妹妹费心替我谋划了。” 庆荣侯夫妇听得这一番话,似是顺从毫无逆意,却又分明觉得刺耳尖刻。 这九年来,秦致礼早已将远在华阴山的锦依忘至脑后,也从未替她打算过将来的出路。 许氏自她的信中,也只把她看做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虽有嫡女身份,却也只能依靠自己过活。 谁知自从昨日见了,心中便一直隐隐不安。这时听她虽然说得顺从,脸上的神情却隐露讥讽,不禁生出悔意,暗道,真不该让她回来才是。 秦致礼有些烦闷,蹙眉摆了摆手对锦依说道:“你先出去吧,去瞧瞧你祖母。” 秦锦依不再说话,福了福身子,带着锦如离开。 第七章 女艺 行至奉先堂外,锦依止步,转头吩咐身后的采菁,道:“你先回屋,将我昨日带回来的两盆沉香海棠着人送至祖母那。” 采菁应了,独自回扶堇轩去。锦依与锦如则一路往福禧堂。 “二叔真是糊涂了,这是真要送你进宫为官啊?”锦如蹙着眉,声音有些愤懑,“锦绣是他的嫡女,难道你就不是?” 她将锦依的手攥得紧紧的,“若做了女官,要年满二十五之后才能出宫。依姐姐,万万不能去的。”她忽地跺了跺脚,道:“我去告诉老祖宗去。” 锦依脸色平静,淡淡笑道:“傻丫头,这事恐怕老祖宗并非毫不知情。如今府里虽是许氏主中馈,但老祖宗若不首肯,她许氏怎敢自作主张将正室嫡女送去做女官。” 锦如檀口微张,有些疑惑道:“老祖宗怎么会答应这种事?虽说自前朝起,女官一职倒也算是荣耀,若是罪臣女眷,入后宫任女官也是条出路,将来可赦了谪眷的身份,出宫后嫁个清白人家。但这些年绝无朝中世家嫡女做官的事。” 锦依默然不语,半晌方道:“若不如此,继母又怎会劝得父亲接我回来。” 秦锦如怅然若失,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秦家先祖曾跟随先皇征战北戎,立下赫赫战功。秦家一门双侯,秦钧为长丰侯,秦铎为庆荣侯。二人本是一母同胞,各自开牙建府,府邸相邻,占了小半个乌衣巷。 长丰侯一脉子嗣单薄,惟有一子一女。女儿早年嫁了楚辰王为妃,儿子便是锦轩锦如的父亲秦致远。 秦致远年逾四旬,膝下就只有锦轩兄妹两个嫡亲血脉。妻子范氏原是左相府中的嫡幼女,二人婚后感情极好,鹣鲽情深。 范氏病逝时,锦轩才只五岁,锦如两岁。秦致远神伤过度,一直不愿续弦,锦轩兄妹便由庆荣侯夫人姜氏照料。直到姜氏去世,锦依被送走后,二人才又返回长丰侯府中。 两年前,秦致远请旨将爵位传于年仅十五的锦轩,自己便在城外碧云寺后的一处小院中住了,平日只与寺中法师谈经说禅,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秦锦如自幼便得父兄宠爱,因如今长丰侯府无宗妇主持中馈,秦老夫人怜她上无母嫂照料,又无姐妹陪伴扶持,便接了在自己身边住着。两府中人皆敬她身份尊贵,又爱她性情大方爽朗,所以府上无论夫人小姐,还是丫鬟婆子,都事事顺她心意,舍不得让她有一丁点儿不痛快。 她自幼与秦锦依亲近,锦依离家九年,二人常书信互通,感情维系得比幼时更加深厚。 九年来,信中的锦依一直是淡定从容,字里行间从不将自己尴尬的境遇当作是多么不得了的苦难。 久而久之,锦如似乎也觉得,锦依在尚秀堂研习女艺,也并非不好。私心里甚至有些羡慕。 织乃刺绣女红;植乃栽培花卉植物之道,兼习熏香配制;医自不必说,是医药之道,专攻女科杂症;巧技研习之人不多,乃是制作精巧饰物,或居室小巧器具的,最是心灵手巧;食即烹饪之术,辩识食材功效,大至主持宴席,小到家常糕点果品,无不得心应手。 如今建邺城中也时行世家勋贵的闺中女眷延请教习,在家中研习这类女艺。尤以织、食二艺,学得人最多。教习师父大多是龄满辞出的后宫女官,其中若有尚秀堂出身的,则更受人尊崇。 秦锦如偏过头看她,锦依的脸上并无丝毫忧闷烦恼,面色沉静似水,不由得道:“……姐姐,其实我挺羡慕你能在尚秀堂学艺的。……但其实也并非只有进宫一条出路!兴许你很快就能遇到个如意郎君,你今年已过了及笄,到时再求着老太太,说不定老太太能帮着你说服二叔,不让你进宫。再说了,锦绣也未必就能选中太子妃……” 锦依眉眼间绽开笑容,倒似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只是平静地道:“她也许是未必能选中的……”说着,忽然有些揶揄地笑她,“你自己倒是找着个如意郎君了,说话这样不知羞……” 锦如顿时满脸通红。 锦依又悄声问她:“祖家的那位小公爷,你可见过了?禀性如何?” 锦如更是红霞掩颊,却也没有如寻常闺中小姐那般扭捏作态,只是红着脸强声道:“见是自然见过数次的,就是往常筹会、猎场之类的地方遥遥望过几次。据哥哥说,他性子豪爽,仗义疏财,颇有其祖之风。” 回头望见锦依满目笑意,忽然跺了跺足,道:“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话罢,脚下加快,进了福禧堂的院门。 至内室向秦老夫人请了安。 秦老夫人身后刚伺候她用过早膳的老大媳妇林氏道:“依姐儿好早。刚回来,可还住得习惯?” 锦依给大伯母请礼问安,笑道:“大伯母安好。扶堇轩是小的时候就住惯了的,如今住着都倒还好。” 秦老夫人拉她坐在身旁,关切地嘘寒问暖:“屋子你可满意?小厨房里的东西吃不吃得惯?听闻昨夜你父亲回来晚了,还没见着。早上去见过了吗?” 锦依一一答了,又将父亲的话转述了一遍。 秦老夫人听了,有些默然,半晌方道:“入宫为官也是不坏的,只是将来出来时年纪大了些,再说人家便有些迟,寻个你满意的怕是艰难。你父亲一意如此,我也不好太过逆他。” 叹了口气又道:“但此事你放心,祖母一定为你做主,若你不愿入宫,咱们再想法子。” 抚着锦依的手,语气有些苍老:“依姐儿,这些年让你吃了那么多苦,祖母心中实在不忍。你心中若有什么委屈不平,只管告诉祖母。我虽活不了几年了,但这个主还是可以做的。”语罢,垂下泪来。 锦依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望着秦老夫人苍苍银发,心下有了几分柔软,“老祖宗,您对孙女儿的好,孙女儿都记在心里呢。过去在尚秀堂时虽是学艺艰辛,但我当时便想,待我归来便一直留在祖母身边,颐养祖母百年。” 说着,眼圈微红,似要滴下泪来。 秦老夫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忍,“依姐儿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吃亏的,姑娘家的哪有一辈子陪着我个老婆子不嫁人的道理……” 锦依轻声说道:“孙女儿不想祖母太过为难……至于入宫为官之事,您让我再思量些时日吧。” 这时,其他各房的人也都来请安。三夫人安氏一进门,便听到秦老夫人的话,不禁频频打量锦依。 许氏和秦锦绣见了锦依,却只是脸上淡淡的,没了昨日的亲切。 这时,采菁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怀中各捧了一只花盆。 锦依起身,示意将花呈给秦老夫人看,又和声交待一旁的映雪,道:“这花喜阳,最好每日巳时若天晴可搬至廊下晒晒,巳时过了就搬回来,也不可晒得过久。晚间祖母若有咳喘,可放于寝室靠窗之处。” 映雪一一应下,秦老夫人更是极为高兴,连连夸赞锦依孝顺。回头吩咐另一个大丫鬟紫月,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拿出来,赠与锦依。 第八章 说亲 众人围坐说话,又纷纷请教锦依一些熏香、吃食等问题,锦依逐一细细答了。大伯母林氏笑道:“锦依今后可就是咱们家的香饽饽了。” “可不是,这些制香烹饪尚还是其次,若依姐儿的医道精湛,恐怕不单咱们府里,就是其他世家贵门知道了,也要日日请了她去医治调养,才要忙不过来呢!”三叔母安氏在一旁笑道,声音娇滴滴的,又软又糯。 三叔母乃是淮南安氏家中的庶长女,乃江南人氏,一口带着吴侬软调的官话,绵软清柔,煞是动听。 华景朝自洛阳迁都至建邺已有百年,朝中北方与南方世族的关系却一直不太融洽。北侨贵族中多是以军功武业入仕的世袭大族,如今与南方翰墨诗书之族的文官,在华景朝堂之上平分秋色。 由于生活习性的差异,南北世族中通婚的并不多,只是近十来年才渐渐有南方世家情愿将女儿嫁于北方世家中。 三叔母安氏便是如此。她虽性情娇柔,甚得三爷秦致诚的喜爱。但秦致诚本是庶出,性子又疏懒恬淡,并未铨选入仕,只在家中赋闲。 秦老夫人并不苛严男子嫡庶,对老三倒也不薄待,却对安氏不甚喜爱,再说她入门多年未有生育,如今三房两个少爷锦仁锦义,还有秦怜,皆是姨娘所出。愈发地对她不如另几个媳妇亲近。 安氏进门时听到老夫人说的话,心内寻思着这是要给锦依说婆家了。 她又悄悄将锦依打量了数眼,虽说在尚秀堂习艺这样的名声不太好听,长相又有些过于惹眼,恐怕太高贵的门楣未必会愿意娶这样的人进门。但毕竟也是侯府嫡女,又这样能干多艺,不禁替自己娘家的侄儿盘算起来。 安氏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府中女眷也无人愿受她拉拢,难免势单力薄。心想自己娘家若能再多攀上一层关系,说不定将来自己在老夫人面前便能更有面子一些。 便凑到老夫人面前,声音不大地笑着说:“母亲,我看锦依今年已过了及笄,也该给她筹划着说人家了。” 声音虽不大,却立时引得满屋子人望去。 锦依心下有些莫名奇妙,这三叔母今日老是悄眼打量自己,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不觉有些好笑,脸上却做出平静中略羞涩的样子,淡淡起身,避至一边。 许氏却双眼如刀子一般望向安氏,心道这个蠢妇想做什么? 此时府中除了老夫人和二房的人,并无人知道庆荣侯将锦依接回来的打算,听了三夫人这话,倒都有些好奇。 安氏并未察觉老夫人的脸色有异,还在沾沾自喜地道:“我娘家侄儿,就是我大兄的嫡子,今年十八了,过个一两年便要举荐入仕……” 话未说完,已被许氏打断,“三夫人真是有心了,锦依如今才刚回家,就巴心巴肺地替她谋说亲事……不过她父亲已为她打算好了,就不劳弟妹惦记了。” 安氏被她打断话头,不禁有些发愣,半晌,见老夫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忽地面红耳赤,只得讪讪站到一旁不语。 一时房中有些安静,不明就里的几人揣摩着老夫人的意思,皆都不敢开口。 秦老夫人看了安氏两眼,忽道:“听闻致诚昨儿晌午就出城去了西山,到这会子还未回来?” 安氏略显不安,笑容有些牵强,回道:“三爷出去的事,向来也不大和我说。” 秦老夫人脸上淡淡的:“你就是这样软弱的,他的事你不管,谁管?” 这意思便是说她连自家老爷都未照料好,却有心思惦记锦依的亲事。 安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喏喏道:“只隐约听了一句,说是大老爷手底下有个姓肖的药师,看中了西山引来寺一位大师手中的几张字画。兴许是大爷不得空出城,让致诚帮他跑一趟。” 大夫人林氏听了这话,有些蹙眉,却并未说话。 秦老夫人默了半晌,方淡淡说了声:“以后三爷的事你还是多照料着点。” 安氏赶紧应了,耷眉垂眼地坐在一旁,再不敢造次。 …… 众姐妹在安氏说话之时,早已被大房的儿媳孔氏带到一边。 此时正围坐在窗前的一张红木镶云石圆案上,低头赏看锦绣的一幅牡丹纳锦。淡黄色方格锦纱的底料上,绛色的牡丹显得雍容华贵,娇艳欲滴。 秦湘便夸赞道:“三妹妹的绣功愈发精湛了。瞧这线纹多平整细腻,这牡丹富丽端庄,倒像是三妹妹的禀性。” 秦怜听了,也不甘落后,忙道:“是啊。还有这绿叶,深浅浓淡,层次分明,印衬得这牡丹如活了一般,都能闻着香味似的。” 锦绣听了,抿唇微微含笑,睨了秦锦依一眼,语调甜美娇媚:“牡丹虽好,可也要绿叶来衬托方显尊贵。你说是不是,二姐姐?” 锦依瞧了瞧她,她今日穿着件蜜合色百蝶穿花锦袄,配了条烟云蝴蝶裙。乌丝挽了平初髻,簪着宝蓝点翠蝶翅钗。面容也精心妆点过,黛眉淡扫,凤眸微翘处,洒有点点淡金亮粉,唇色淡朱,更显得她眸明齿皓,异常动人。 锦依心里微哂,暗道许氏为了她这个女儿,还真是煞费苦心。锦绣与锦如同年,都是明年才及笄,却已精于妆容之道,知道如何将自己的美貌尽情展露。 据锦依这一日来的刻意观察,发现秦锦绣还真是闺仪周全,举止端庄,偶尔还要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毫无骄纵跋扈之举。她这样的显贵家世,再配以如此娇美相貌和柔顺脾性,自然大有机会搏得皇后青睐和太子垂爱的。 锦依却不信她真的柔顺,若不然也不至于昨日看到送给锦如的头面时,脸上便显出那样的神态来。 “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只一味的假意淑良,就能当太子妃了?”锦依心中不禁暗讽。更不必说太子乃是日后的帝王,他身边的就是将来的皇后,这样重要的人选,若只是相貌性情上佳就可为之的话,那朝中的一班老狐狸可也该辞朝回乡,安享晚年了。 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泰然自若地道:“牡丹虽盛,却不闻花无百日红。往往花已凋零,只余绿叶茂盛,倒也是可惜的很。” 锦绣听了,脸色忍不住变得有些难看。 一旁的秦湘秦怜有些犹豫,她们在秦府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奉承秦锦绣,毕竟她是嫡女,将来又可能前途无量。但如今秦锦依归来,再如何不及毕竟也是秦府嫡女,帮了哪边自己都不好过,惟有低头不语。 锦如听了倒是很高兴,道:“所以我更喜爱梅花多些,百花开罢我方开,也不需那绿叶陪衬,可不是干净得很。” 这时,一个清朗笑声传来,揶揄她道:“是啊,你倒是爱梅花。也不知是谁去年把我一园子冰魄寒梅全摘了酿酒……倒真的是干净……” 第九章 往事 来的是秦锦轩。 他肩头披了件紫貂锦裘,内里穿着鸦青色贡缎骑服,显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头发有些微湿,双目熠熠生辉,正望着自己的妹妹,神情带着些宠溺。 锦如见他回来,跳起来跑到他面前,又往他身后瞧了瞧,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接着世子爷,必是要和他叙谈畅饮,今晚都不回来了呢!” 围着他转了一圈,啧啧道:“还专门跑回府里换了身衣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出城迎接心爱之人呢!” 锦轩笑着拢了拢她的头,道:“疯疯癫癫的丫头,口无遮拦。” 说到换衣服,又想起个笑话,笑着告诉锦如:“表兄那人最不爱遵循文人礼制,反倒推崇西域胡人骑射的服饰便捷。听说上回祖竣天效仿斯文,穿了件长袍骑马去猎场,被表兄取笑得足足半个月不愿出门见人。” 锦如听了,撇了撇小嘴,很是不满地哼道:“人家才不是装斯文。” 祖竣天正是忠义公祖逊之孙,也就是与锦如定下亲事的小公爷。因忠义公世代以武治家,家中子孙难免勇武有余,儒雅不足。因此祖小公爷常爱与文人雅士打交道,着青衫长袍,夏天时还要手握一把折扇,内书名家墨宝,难免有些附庸风雅之谦。 堂上秦老夫人等人听了,也皆取笑锦如:“如丫头还未嫁过去,已经如此维护人家了。” 秦锦轩笑着上前向秦老夫人请了安。 趁大家都在各自交谈时,秦锦轩走到锦依面前,低头笑看着她,轻声道:“锦依妹妹,我有样东西送你,你跟我来瞧瞧。” 锦依诧异地抬头望他,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回头望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好奇地道:“轩哥儿要送什么?” 锦轩默了默,神态平静地道,“老祖宗,今天楚辰世子回京,带了几匹极好的西域宝马,送了我一匹。……我小的时候曾答应过锦依妹妹,要送她一匹好马……”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他二人幼时便是一起长大,感情较旁的更深厚些。秦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咱们轩哥儿是个守信的,那你快带了你锦依妹妹去瞧瞧吧。” 秦锦轩带着锦依出了福禧堂,巧薇和采菁遥遥跟在后面。 二人走在游廊上,锦依刻意慢行两步,与他一前一后拉开些距离。 锦轩却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叹了口气,“锦依,这么多年不见,你与我越发生分了。小的时候你还常要我背你,现在跟我一路走着都别扭吗?” 锦依不语,心中却有些莫名奇妙。这几年,巧薇已将秦府诸人诸事一一细叙给她听,连同小时候与谁玩过,都是一清二楚。 巧薇的确提起过眼前的秦锦轩。长丰侯府的两个孩子自幼丧母,那时的长丰侯照应不过来,又不愿续弦,所以锦轩和锦如差不多是在庆荣侯夫人姜氏照料下,与锦依一同长大的。锦轩比她大两岁,锦如比她小一岁。 巧薇曾说,锦轩少爷小的时候最喜爱锦依,还说长大了要娶她为妻,当时大人们听了也只说他们兄妹感情深厚,毕竟他们是堂兄妹,哪里能真的成亲,也就是童真烂漫,听听就罢了而已。 后来这些年锦如与锦依虽时有书信,但锦轩却从未有信到她手上,只在逢年过节时锦如寄来的东西里,夹有一两样锦轩的礼物。 如今听了锦轩的话,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你是怪我从没给你写过信么?”锦轩瞧了她片刻,又抬步向前走,只是步履渐慢,顺应着锦依的节奏,“我是怕你在尚秀堂那里,诸事不能自主,恐教习师傅责你与男子通信。其实你的每封来信,如儿都拿给我看了。还有给你寄的东西,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锦依抬眸看他,轩朗英挺的脸庞,黝黑瞳眸中流露着诚挚关切,向他淡淡微笑道:“小时候的事,我都记着呢。这些年你将如儿照顾的很好,我也跟她一样,视你如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锦轩静静走在她身边,默然不语。 好久,他笑了笑,笑意温和又有些无奈,“小的时候我是说了将来要娶你的……你那时可也是答应了的!……去年老祖宗要给我说亲,我说想过两年再说,她老人家还劝我,说我和你是族亲,不能成亲的。” 他笑意在唇角渐渐扩大,眉眼温润,瞧着她的眼神中有些欣慰和溺爱,道:“你别担心,我现在可没再想着要娶你了。那都是小时候的胡话……” 语气渐沉,又道:“自从婶娘逝世之后,我就一直想要护着你,像护着如儿那样……”他说着,双肩微微紧绷,有些怒意地道:“可二叔将你送走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自我前年袭了爵位,便在工部任职,如今已是侍郎了。我一心想着早日立业,或许就能做主,把你接回来。” 锦依看着他,他如今才只有十七岁,是建邺城中最年青的侯爷。并不只是赋个闲职,吃拿俸禄。想必过不了几年,他就是朝中最年青的六部尚书了。不像她父亲庆荣侯,拿着侯爵的供俸,在鸿胪寺只是谋个闲职而已。 “你如今上进,我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慰藉的!”她此刻目光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淡然存着戒备。 来到外府东南角的马厩,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嘶鸣。 一匹浑身如墨的白蹄乌,正昂颈长啸,浑身上下如墨玉一般,无一根杂毛,只有四只蹄子洁白如雪。 这马又名墨云踏雪,乃是西域名马。 西域夜康国,依附华景朝已有一百多年,年年将西域的名种战马及无数金银玉石制品贡入朝中,乃是华景军中战马的来源之一。 当年夜康王忽奎所赠的四匹墨云踏雪,及受皇帝喜爱。可惜后来因饲养不当,锦衣玉食的圈养下,失了大漠宝马的皎健风姿,没几年就老得老病得病,未能战死沙场,却死在装潢华丽的皇家马厩内。 锦依一眼望到那白蹄乌,心猛地颤栗起来,紫眸中热泪即时就要涌出。她紧抿双唇,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让自己心神稳定下来。 “你小时候最喜欢马了,那时婶娘还说,你毕竟有一半的西域血脉,虽未见过驰聘黄沙的骏马,但西域人爱马的天性却是一点不差。”锦轩并未察觉锦依的异样,正双目凝望那神骏无匹的墨云踏雪。又笑着问她:“你会骑么?” 锦依点点头,脸上仍带着些激动的神情,“在尚秀堂时,那年跟教习师傅去祁连山寻药,曾学过。” “那你试试吧,不过小心点,这马是刚自西域寻来的,性子还烈。” 此时华景朝国盛兵强,周边西域诸国皆来朝拜。都城建邺中,也常有西域富贾经商,贩卖些西域服饰、器皿、美酒等物。 华景朝毕竟是马上得的天下,京中不论男女,均尚骑射。贵族世家的女子,更是为了可穿上那些华丽妩媚的西域骑服,而专门学习御马射箭。 秦家马厩中就有几匹专门给众小姐骑的川马。川马低矮性情柔顺,最适合女子骑乘,不似西域马种个头高大。 锦依有些跃跃欲试,向前走了两步。这时,身后的采菁上前,轻轻拉住她,道:“小姐,您要骑马吗?您穿的这身衣裳,可不太适合……” 锦依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的百褶裙,有些无奈的止步。 锦轩笑道:“无妨,只是试骑一骑就好。我陪你出去溜两圈,一会就回来。” 他见她刚才那一瞬的失望无奈,心中竟是有些不忍。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是听着别人的吩咐行事,从无半分自由。锦如喜欢骑马,他便常背着秦老夫人偷偷带她出去骑。女儿家要守那么多闺仪,天性中的烂漫也被生生抹去。 他暗暗自嘲:“或者真是受表兄的影响太甚,现在自己也觉得礼制的束缚太过累人。” 锦依思索一瞬,眼前的白蹄乌转过头来,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她,炯炯有神。她不再犹豫,对采菁道:“我与锦轩哥哥试试马就回来。” 说完,抬脚跨入马厩。 第十章 骑马 小丫鬟翠儿手里抱着一件翠纹织绵羽缎斗篷,气喘吁吁地从游廊处跑过来。巧薇上前去接了,拿去给锦依。恰才她在福禧堂听说要去看马,就已着了小丫鬟赶着回房去拿了斗篷来。 一旁的采菁看在眼里,微叹毕竟是跟着小姐多年之人,想法果然比自己周到。 巧薇抱着斗篷,有些谨慎地从白蹄乌后面绕过去。锦依见了笑道:“你别从后头走,小心它撂你一蹄子。” 巧薇大惊,离得远远地道:“小姐,还是你过来吧。” 锦轩在旁也笑了,从巧薇手中接过衣服,走到锦依身后,张开为她披上。 锦依微微有些脸红,不太自在地让他披了,自己将项前丝绦结好。锦轩倒是神情自然,向一旁自己的马走去。 锦依抬手轻轻抚上白蹄乌的鬓毛,又微微使力,在它耳下轻捻。那马“突鲁鲁”打了个响鼻,竟是极为顺从地侧过头看她。 锦依又轻拍它的脑袋,将身子更贴近些,一边轻抚,一边低低在它耳边低语。 如此过了许久,她蓦地手扶马鞍,踩蹬上马,动作轻快迅捷,极为熟练。 那马猛地一惊,前蹄半抬,嘶鸣一声。锦依双手控缰轻轻一带,身子稳稳坐于马上。 锦轩有些惊诧地看着她,想不到她马骑得那样好,笑着叫她:“跟我来。”说着,拨转马头,从东角门向外奔了出去。 锦依带马跟上。 出了东角门,不远有片不大的枫树林。如今正值年末,树叶早已落尽,仅余枯枝。透过枝杈远远能望到那边尽头处,便是青溪。 青溪河依着建邺城东边而过,夏日时世家贵族常于河上游舫,最是消暑的好去处。如今寒冬时节,却人迹罕至,只余清清河水潺潺而淌。 二人穿过枫树林,片刻便来到青溪边上。 锦依纵马沿着河道边的小路疾驰而走,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好似她现下心内的激动。 许多年未曾这样骑马了。 风刮过她似雪的脸庞,像是被风灌入眼中,淡紫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层水雾,瞬间凝成泪珠,顺着颊边飞去。 透过眼前的濛濛泪雾,锦依仿佛看到远处黄沙漫天,康河水在脚边静静流淌。她还小,坐在母亲的马前,被她拥在怀中,都夷香清人心脾的味道萦于鼻端…… 此时,青溪对岸的山林间,一个身披玄青色鹤氅的男子正静静端坐马上。他双目如璨璨寒星,深不见底,唇边漾着一抹温和的淡笑,凝目远眺着黑马上的人影。 笑意渐浓,他对身后一个长相俊俏的黑衣小厮道:“茗心,我就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茗心并不言语,默默望了眼身前的主人,他脸上这样的温柔神情真不多见。 青溪边,锦轩追赶的有些气喘。他的金棕马虽也是名种,但脚程却不如声名远扬的西域宝马。他担心锦依有失,也顾不得怜惜爱马,又扬了一鞭子,追了上去。 锦依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才止马停下。她悄悄抬手,抹去颊边残留的泪水。回过头时,笑容已在眉间绽开。 锦轩追到跟前,神色有些担忧,见她眼圈微红,关切问道:“骑得那么快,也不怕摔着。怎么哭了?害怕了么?” 锦依因一时急奔,白皙的脸上带了一抹红晕,双目明亮,像是极高兴的样子,摇摇头道:“风吹迷了眼睛。” 锦轩见她神采奕奕,发髻微松,有青丝垂落耳畔。发侧的红色璎珞还在轻微晃动,更衬得她紫眸生辉,明快动人。不由得道:“这样高兴,过几****带你和如儿去钟山猎场狩猎。”语气满含纵容和怜爱。 锦依心中舒畅,自从启程回来这些天,心中的抑郁烦闷一扫而空。 她点点头,又道:“咱们回去吧。”说着,拨马原路返回。 这一次,二人并未打马快行,只是顺着路让马儿悠悠小跑。 远处山林中,那人一直凝望翠色斗篷的背影消失在枫树林中,又低头思索片刻,脸上温柔之意渐渐敛于眸中,他拢了拢身上的鹤氅,向茗心道了句:“回去吧。” 绝尘而去。 采菁见二人果然不多时就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锦依心神平稳,又恢复了一惯沉静恬淡的神态。 回至福禧堂,秦老夫人见了她,倒并未责怪,语气仍是温和:“依姐儿快过来坐着。”又吩咐人拿热热的蜜枣姜茶来给她喝,道:“我知道你们年轻的姐儿们都爱骑马,现下天儿太冷,玩儿事小,万一冻着了伤风那才事大。待天气好些,再让锦轩带你们出去玩。” 锦依笑着应了,捧了姜茶暖手,啜了一小口,笑道:“哪里那么娇贵了。在尚秀堂学食技的时候,我还曾跟了教习师傅在冰河面上捕寒鲤。” 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那回倒真是冻病了,也幸亏捕得寒鲤,对医治风寒大有药效。吃了几日,便好了。” 一时到了午饭时候,众丫鬟婆子捧着大红食盒鱼贯而入。 许氏请了秦老夫人在正中榻上坐了,两边空椅上,秦锦依和锦绣各坐两边。往日锦依不在家时,是锦如挨着秦老夫人坐的。今日锦如定要锦依坐在上面,自己挨着她坐了边上,秦湘秦怜在锦绣那边坐了。 大夫人林氏和许氏一同站在秦老夫人身后伺侯安箸,将老夫人喜爱的菜肴布于碗中,却是不坐的。 安氏平日就不与她们一道用膳,再说也不须她站位伺候。今日被秦老夫人训了一通,脸上尴尬已极,早早回了房去。 锦依问道:“怎么今日不见四叔母?” 秦老夫人听了皱皱眉道:“听说琛哥儿又不好,请了医师来看,她也不得空。” 锦依之前已知,四叔的遗腹子秦锦琛,今年才七岁,小时候因发高烧,后来脑子就有些不好使了。原本机灵聪慧的孩子,如今竟变得痴痴傻傻,难怪四叔母谢氏那样憔悴,早早守寡已是悲凉,偏偏唯一的儿子又得了痴呆之症,将来连个依靠都没有。 锦依不再多言,静静吃饭。 饭罢,锦如与锦依商议明日一早,城中木樨园举办义善堂筹会之事,秦老夫人在旁听了,嘱咐了许多,又对锦依说道:“明日你继母带着锦绣也去。你大伯母和三叔母也要带着你们姐妹一同去热闹热闹。到时人来得多,让你继母带着你都认认。” 许氏应着,望向锦依的眼神显得格外亲热,锦依心中有些诧异,只得向她淡笑道:“那明日就有劳继母了。” 第十一章 锦琛 秦老夫人午休,众人皆散了。 行至院中,秦锦绣端庄地对锦依笑道:“明日筹会,城中世家勋贵来得极多。姐姐明日可要仔细打扮了,莫要穿得太素净,我和母亲好介绍你多认识几家贵眷。” 一旁的锦如听了这话,眉头微皱。锦绣一向恪守闺仪,做妹妹的对姐姐说这样的话,实是有些僭越。 锦依倒是脸色如常,只笑了笑,淡淡应了。又回头对锦如道:“咱们去瞧瞧四叔母和锦琛。” 锦绣望着二人背影,心中有些烦闷。身旁的许氏皱着眉头,道:“原还以为她是还如当年那般委屈求全的性子,每每来信都语气谦卑。如今看来,却分明是倔强执拗的人。” 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锦绣道:“你莫担心,她在咱们手里,跳不出去的。回头我就让贵兰将上回那件衣裳送到她房里,让她明天穿着去木樨园。” 锦绣面带疑惑的想了片刻,有些恍然,脸上的笑容也明媚起来。 锦依二人来到内府西边的长渊阁。 从前四爷秦致然在世时,最喜在阁中的水榭旁垂钓。他自幼体弱,不常出门,性子温文尔雅,脾气极好,脸上时时挂着淡淡温和的笑。锦依幼时,与他颇为亲近。 阁中以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错落有致,零散分布于湖畔。水榭朱红色的四角飞檐上,垂落小巧的铜制檐铃,在风中轻轻摆动,清脆铃声甚是悠扬。湖边栽满垂柳,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柳枝,若是夏天,柳荫影着湖底穿梭的游鱼,定是十分安详静好。 四爷致然是秦老夫人嫡出的幼子,自幼聪颖过人,秦老侯爷在世时就极看重这个幼子,当时还打算过将来由他来袭承爵位。 四叔母谢氏听闻锦依姐妹过来了,忙出来迎接。 她性子柔弱,不擅言谈,与几位妯娌相处时,一贯只知微笑倾听,甚少搭话,久了难免给人孤僻之感。致然去世时尚未抬姨娘,如今除了三嫂安氏有时来陪她说上两句话儿,平日里只是一个人静静在长渊阁中,照顾年幼呆症的儿子。 几人来到东屋锦琛的房间,见谢氏的陪嫁丫鬟织葵,正坐在暖坑上,摆弄着手中的空竹,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声音。锦琛在一旁将锦被搭在头上,只露一张小脸,听得空竹响起,乌黑的大眼笑得弯弯的,小脸圆润稚嫩,笑时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 见了有外人来,锦琛将被子整个拉下,连头都看不见了。半晌,只见锦被偷偷揭开一角,一只黑漆如墨的大眼睛,眨巴着瞅来。 谢氏看着,脸上露出爱怜的神情,请锦依和锦如在靠窗铺着半新如意纹锦褥的椅上坐了,又叫小丫鬟沏茶,吩咐道:“要寿松银针。”小丫鬟应了下去。 锦如四下打量,至多宝阁上拿过一只布老虎,哄着锦琛道:“琛哥儿,如姐姐来陪你玩呢,你躲到哪儿去了?”说着,两手到他锦被上摸,又在他肋下挠着,锦琛在锦被里咯咯地笑,两只手从被里伸出来,与锦如对抓,二人闹到一处。 锦依在旁看着,抿唇微笑,问谢氏:“四叔母,锦琛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听祖母说他不舒服,这会看着精神倒还好。” 谢氏摇摇头,清秀的面庞泛起片片愁容,“琛儿自幼很是聪明,四岁的时候就已能读千字文。跟他爹爹一样……”说到这儿,眼圈有些泛红。 “谁知五岁那年,有次患了伤风,半夜里忽然发烧起来,浑身烫得吓人。我遣了人去禀报二嫂,请她作主速去请医师过来。那夜本就下大雪,医师一时不能来,至天明方到。琛哥儿烧得太久,后来虽然病是好了,脑子却糊涂起来。一开始连人都不认得,近这一年来才慢慢好些,能认得些人了,只是再也不能读书认字儿,话也说不囫囵,倒是跟个三两岁的婴孩似的……” 说着,滴下泪来。 锦依感叹,又问:“可有请医师来看过?” “请了。换了好几位名手,均是说脑热脾燥,吃了药又不见效,每到夜里便哭闹不止。后来还是大伯荐了位王医师,说得与其他几位有些不同,听着倒有些道理。如今隔天吃他的药,夜里闹得也轻了。只昨夜不知为何,又哭喊起来,哽得脸都发紫,唬得我手脚发软。”她手中锦帕频频抹泪,说到最后,哽咽不止。 锦依瞧着她的模样,心中极是不忍,抚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叔母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琛哥儿的病,既然吃了药有效,自然是能对症的。慢慢调养着,总有好的日子。你若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到时琛哥儿还能指望谁呢。” 谢氏渐渐止了泪,语调仍是悲切:“我自己也是个软弱无能的,若不是琛儿,我早就跟着你四叔去了……” 锦如此时也过来,在一旁细声安慰着。 锦依来到炕上,朝正蒙着头的锦琛笑笑,他两只白嫩的小手,正在掰抱在怀中的布老虎的耳朵。见锦依靠近,有些小心翼翼地偷眼瞧她。 锦依仔细打量他,眉目生得清秀,黑瞳仁乌沉沉的极大,几乎占了眼中四分之三的位置。只是眼神有些黯淡,不如寻常孩童那般灵动清澈。唇红齿白,两个小酒窝嵌在圆乎乎的小脸上。 她轻轻抬手,用手中丝帕将他唇边淌下的一丝清涎抹去,轻柔地对他笑道:“琛哥儿,你可认得我?我是你二姐姐。” 锦琛悄悄抬眼,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如小扇子般挡住双瞳,只是脸蛋儿上的酒窝越发深了些,笑得极腼腆。 锦依拿过旁边的玩具逗他,他不吭声,过了一会儿,用手悄悄摸锦依腕上的一支八宝银镯。 锦依将镯子褪下拿在手里,哄他道:“你不用锦被蒙着自个儿,我就将这镯子送你玩。可好?” 锦琛似懂非懂的愣着,锦依便试探着上前,轻轻掀开被子,见他并不反抗,又拉起他的手,让他站起身来。 锦依将镯子递到他手中,顺势将他的手心顺开,五指在他小指关节间划过,又快速地翻过来看了看他指甲的颜色。不动神色地将镯子塞进他手中让他把玩,再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最后,让一旁的织葵将炕桌上的一盘桂花红豆糕拿来,拈起一小块递到锦琛嘴边。锦琛极温顺地张开口,锦琛却将手中糕点向后缩了缩,逗他将嘴张大,朝他舌上瞅了瞅,这才将糕点慢慢喂了他吃。 一旁的锦如和谢氏等人,看锦依举动异常,俱都好奇地看着他俩。 第十二章 医治 锦依退至椅上坐了,拿过茶盏,喝了一口,又轻轻放在桌上。 思索了片刻,抬头见谢氏正神色紧张地望着自己,笑了笑,道:“四叔母放心。 沉吟少许,方开口娓娓道来:“锦琛身量与寻常七岁孩童无异,肤色红润甲色淡红,体内肺腑并无大恙,看来这病还是来自脑中。我观他舌苔白厚干燥,气息有些胃燥气伤,想来医师说的都不差。” 想了想又道:“四叔母可否将如今锦琛吃着药的方子拿给我瞧瞧?” 谢氏忙吩咐另一个大丫鬟纹菊,拿了钥匙至她房中,“那方子搁在紫檀书格左下的斗屉内,你去取了来。” 又对锦依道:“方子我一直收着的。药是每隔三日由王医师的医僮送来的。” 一时纹菊拿了药方过来,锦依接过仔细看。半晌,有些疑惑的侧头思索,道:“药方是不错的,但……若按着这个方子来看,锦琛的内热之症似乎应该有所缓解才对。” 她转头看向锦琛,他一手抓着自己的那支银镯,另一只手却抓了红豆糕,嘴边还沾着些碎屑。 “红豆性热,还是少让他吃为好。”顿了顿问道,“平时吃食上,可有避忌?” 谢氏将医师交待的都一一细述。 锦依有些疑惑,皆不见有何异常,单从药方来看,却又与锦琛如今的症状有些不符。遂道:“可否将未煎的药拿来我看看?” 谢氏大惊,让人去小厨房将药取一包过来,她脸色变了数遍,方有些迟疑地问锦依:“依姐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难道这药有人做手脚?” 锦依心头一跳,不知她为何如此敏感,又不想吓着她,便安慰道:“琛哥儿身体并无大碍,药方也无不妥。只是服用两年,未见起色,却是有些不寻常。” 默了默,锦依望着谢氏,神色郑重,“我在尚秀堂中,医技师承的是曾医师,她是前朝国手曾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后来曾家坏了事,她便入了尚秀堂,一待便是三十年……” 锦依脸上泛起追忆,想起才年逾四旬便已青丝如雪的曾安筠,“曾师傅医术精湛,我跟随她时间虽不长,但得她倾囊相授,也得了一二曾家的真传……若叔母信得过我,我可以开些调理的方子。若是服下见效,或许我有七成把握将琛哥儿的痴症治愈。” 谢氏脸上露出惊喜莫名之色,颜色黯淡的双唇亦有些轻颤。 这些年,请了无数医师,都只是以缓和病情的路子医治,从无一人敢言治愈。此时锦依沉静的脸上,一双淡紫眸子透出的炯炯神采,竟让谢氏莫名地相信,自己的儿子或许真有不再痴傻的一天。 她忙忙地点头,眼中泪又涌了出来,道:“锦依,我信得过你……” 锦如在一旁安慰道:“四叔母放心吧,有姐姐在,一定能治好琛哥儿的。” 药拿过来了,摊在桌上,一股浓重的药材气味扑鼻而来。锦依用手指轻拨,仔细查看,时不时拿至鼻下轻嗅。 最后,手指捻起一撮灰色药末,闻了片刻,徐徐道:“这是杜衡培干研细了的。虽是对头痛发热、化除聚瘀有疗效,却与这味前胡有些对冲。这味药在治疗小儿热症上有些争议,若要稳妥,不用为好……” 拿过药方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神色有些凝重:“这方子上并无杜衡,但药中却有半线的份量……” “难道是药拿错了?”谢氏双目圆睁,慌乱起来。 “再把剩下的药都拿来我看看。”锦依吩咐了纹菊,又安慰谢氏:“这杜衡倒并无大不妥,只是……琛哥儿的病会较易反复。长期服用,若想治好他的痴症,却是不易……” 听到这儿,谢氏眼中忽然流露惊惧的神色,喃喃说了句什么,转头扑向炕上,将锦琛一把抱在怀中,身子抖动得筛糠一般。 锦琛被她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也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嘶哑,似喉咙处有物梗着一样,呼哧呼哧的如风箱般抽动。 锦依和锦如二人忙上前安慰,陪房丫鬟织葵也哭着道:“夫人,你别吓着琛少爷了。” 锦琛哭嚎着,双目似灌了血一般通红,双手十指扭曲着,微微有些痉挛。 锦依忙抱过锦琛,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双手食中二指在他头部数个穴位上快速轻缓地揉捻。 巧薇半跪在炕边,将锦琛的手握于掌中,手法轻柔又迅捷地顺通他的手指,将指尖青紫的部分疏通化开。 过了片刻,锦琛双手恢复,不再那般吓人的扭着。 一旁的谢氏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只用手捂着嘴,身子半软,靠在织葵肩上,额上细细的一层冷汗。 此时锦琛已不再哭闹,只是身子软软的,似是刚才已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锦依将他轻轻放在炕上,巧薇扯了锦被来替他盖上。锦依伸手解散他头上的束发,软软的短发散开来,锦依将手指插入他的乌发中,继续轻轻揉捻头部的穴位。过不一会,锦琛便沉沉睡去。 织葵在旁又惊又喜,道:“往日这般哭闹,总要大半个时辰,哭到累极了的时候才能停下。二小姐真是国医圣手啊。” “圣手谈不上,不过是比寻常人知道得略多些。”锦依淡笑,将手覆在谢氏的手上,语气坚定:“叔母放心,我定尽我所能,将琛哥儿的病调理好。” 谢氏不再多言,只将锦依的手紧紧握住,重重点头。 锦依又嘱咐了谢氏及一并丫鬟们,饮食和作息上需要注意之处,对谢氏道:“我现在回去仔细斟酌一个调养方子,晚上拿来给你。请叔母找个可靠的嬷嬷,带了小厮去药馆抓药……至于之前的药,暂时先不吃吧。” 谢氏郑重点头答应了,送了她姐妹二人出来。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之前听说府里刚回来的二小姐在验药,一回儿又听见锦琛少爷哭嚷,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就好好的睡着了。再看谢氏等人出来时对锦依满脸的欣喜感激之色,无不好奇地望向锦依。 她异域风姿的相貌本就极为惹眼,而宁静端庄的神情又让人望而敬畏,一时有人悄声议论:“二小姐生得天仙儿一样的人物,又通晓医术……柔夫人在天之灵,也得欣慰了……” 第十三章 旧梦 锦如随着锦依回到扶堇轩,仍对刚才锦琛发病的情景心有余悸。 “四叔母真是可怜。她刚进门的时候,与四叔感情极好。平日里四叔在水榭旁看书,她便在廊下刺绣,真个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谁知才只三四个月,四叔溺水,染了风寒,便一病不起。那时四叔母已怀了琛哥儿,当时哭得晕了过去……” “溺水?”锦依有些狐疑,“四叔是溺水染病死的?” 锦如点点头,“就在长渊阁的湖边上。四叔从小就身子弱,又不识水性。湖边的太湖石松动了,不知怎的就掉了下去。那时是夏季,本也无大碍。谁知到了第二日反倒病得更厉害了……” 锦依默然不语,只低头思索。 进了屋子,采菁过来道:“夫人刚送了套衣裳过来,说给小姐明日参加筹会时穿的。” 锦依有些纳闷,想到那日老夫人说她衣服颜色不大好,想必许氏是怕她明日穿得太过寒酸,丢了自己的脸面吧。 取过一看,是一件银红色祥云纹绉绸锦襦,配了条缃色撒花纷月裙。 锦依见了那衣服颜色,皱了皱眉,她并不喜穿红色,觉得太过惹眼。思索着许氏之前殷切的笑容,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淡淡吩咐了采菁收进屋里, 她对锦如道:“你先歇会儿。”吩咐人拿些糕点来她吃。 过了片刻,丫鬟们捧了食盒进来。一碟子奶白枣宝,白里透红,搁在白玉缠丝玛瑙盘中,格外好看。还有莲蓉水晶糕,糖蒸酥酪。珐琅彩盖碗中盛着热热的茉莉香饮。 锦依看她吃得香甜,微微一笑,至宣花桌案前坐下。巧薇置好笔墨,又将一刀冷金宣笺铺上。 锦依持笔,凝神想了片刻,提笔开始写药方。 良久写毕。细看了一阵,才对巧薇道:“你将这方子拿去交给四叔母,请她按我之前吩咐的做。”顿了顿,又道:“请四叔母将今日之事不要张扬。” 巧薇明了的点点头,将药方叠好,转身出去。 锦如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你为锦琛治病,为何不让别人知道?” “如今我也是刚回府……再说锦琛的病,我还未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早早传得人尽皆知得好。” 锦如不甚明了,也不多问。两人说了会儿,天色渐晚。巧薇已经回来,正在小厨房中准备晚膳。 秦府中女眷,每日上午都齐至老夫人房中问安说话儿,至午膳后方散。下午老夫人醒后便只在内堂焚香礼佛,晚膳更是只用些斋菜,如无要事并不见人。因此阖府晚上的问安便都省下了,晚膳皆是各房自己吃。 饭后,锦如自回了如意居去休息,叮嘱明日一早就过来。 只剩下锦依和巧薇二人时,巧薇才将送药方的事详细说给锦依听,“四夫人听了你的交待,并不生疑。当下就将织葵纹菊叫来,嘱咐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对外只说少爷下午并未发病,只是一时玩闹不顺心哭了几声。又亲自叫了陪房的胡嬷嬷明日一早便去药馆抓药。” “四夫人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巧薇想了想,又道。 “嗯。像是总疑心有人要害她一般。”锦依应着,又沉吟道:“今日听锦如说,四叔是溺水后才病故的。” 想起谢氏下午哭泣的样子,锦依心中有些不忍,“新婚燕尔之际便守寡,孩子又得了这样的病,无依无靠的。四叔母性情柔弱,这些年想必过得艰难得很。也难免会疑神疑鬼的……” “锦琛少爷之前服的药,真有问题吗?” “药方是没什么不妥,只是中庸了些。”锦依有些疑惑,缓缓道:“听叔母的意思,这位王医师既然说得比别人不同,想来用的药也不至于这样缓和。这样的方子再吃几年,虽然没什么害处,但要想治愈痴呆之症却是不够的。” 锦依唇边划过一抹冷意,接着道:“但这杜衡加入其中,却必是有不轨之意!” 巧薇有些不明。 她在尚秀堂这些年,只一心钻研巧技。她自问不如锦依聪颖,做不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于医道更是缺乏悟性。 只能以勤补拙,将九年寒暑,皆用在习练巧技之上。制作首饰这些尚算其次,她十指异常灵巧,擅长制造细小器物。 授她巧技的卫师傅卫兰,原是在兵械部专职打造暗器的高手,因犯了事才被贬谪至尚秀堂。卫兰见巧薇勤奋刻苦,又颇有此道天赋,遂将自身技艺尽数授之。 而锦依则在医、植两道上极有天赋,当年曾师傅就曾感叹道,若是自己的祖父见了锦依,必定会欣喜若狂,亲自收做关门弟子。 锦依先习的植道,本就将植物花草的习性、药性掌握的极为熟稔,再学医道自然比旁人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巧薇拿出竹熏笼,准备将明日要穿的衣裳熏上香。又将那件银红锦襦拿在手上看了两眼,问道:“小姐,明日真穿这件?” 锦依叹了口气,“现在还是多顺着点她们吧。免得多事。” 巧薇将衣服拿在手上翻看,一边咕哝着:“别是哪里有破损的吧?” 锦依听了她这话,忽地心中一沉,眉宇间有些冷意,“拿过来,再点上两盏灯,细瞧一瞧。 巧薇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听了她这般认真的话,双眼有些睁大。忙又点了灯放在炕桌上,将那件衣服仔细查看了一遍,倒是未见异样,松了口气笑道:“咱们也太多心了些。” 锦依不语,只盯着衣服上绣着的祥云纹出神。想了半晌,忽地对她说道:“你去一趟如意居,问问锦如,建邺城中有谁家的家徽是云状纹路的。” 巧薇一惊,忙仔细看那云纹,淡银色丝线勾勒而成,云形线条精简写意,云中还有三点星纹。连忙将这图案描在纸上,揣入怀中,出门往如意居方向去了。 锦依这一下午已是有些累了,她扯过一个牡丹夹绸的大迎枕,轻轻靠着。脑中思索着锦琛的病情,又想着巧薇恰才描下的云纹图案,迷迷糊糊的,便有些要睡过去。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味,那味道有些甜腻,似乎能惑人心神一般,……有风拂过,空气中的带来了血腥气。 一阵孩童的哭喊传来,锦依只觉得整个身体正在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最终,连眼睛都已不能转动……她想哭,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四周静悄悄的,之前的哭声已不可闻,四野寂静,整个世界沉入黑魆魆的深渊之中…… “小姐……小姐……”巧薇在一旁拼命摇晃她。 “……”锦依猛然一惊,醒了过来。她坐直身子,神色尚有些茫然。 定了半晌,她深吸了口气,将眼角的泪痕拭去。这梦很熟悉,梦里的香味,哭泣声,还有渐渐僵硬的身躯…… “又做梦了?”巧薇担忧地道,她刚从外面回来,今晚月亮很圆,院中月华清辉倾洒而下,照着院中的积雪,显得亮堂堂的。她道:“又是十五了……小姐,一到月圆你就做恶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锦依平静了下来,轻轻摇头,“师父当年为我治病,对这个一直不愿细说。只说是留下的病根儿,并无大碍。” 巧薇递过茶盏,锦依喝了两口,“你去了多久?这时候才回来?” “如小姐一看这样纹样就说眼熟,在格子架上翻了好半天书,才查出来。”巧薇吐了口气,道:“是镇国公桓家的……” 第十四章 世子 翌日,卯时将末,巧薇就来叫醒她。同样是先滴了眼药,再起身梳洗。 更了衣,采菁上前说要为锦依梳头。锦依看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在妆台前坐了,由采菁打理自己的一头青丝。 采菁来了两日,自觉在小姐面前总是搭不上手,此时自是极用心,要在小姐面前露个脸。她在秦老夫人身边,跟着专为秦老夫人梳头的李嬷嬷学过两年,手艺倒是极好。 不多时就梳好了。乌发挽做回心髻,只余鬓角垂落几缕发丝,显得柔媚动人。 “小姐已经及笄了,这回心髻最适合今天筹会的场合了。”采菁轻笑。 锦依细瞧了瞧镜中的自己,笑着道:“采菁梳头的手艺真是不错。”顿了顿又道:“今日你和巧薇跟我一道去吧。” 采菁听了,满面欣喜的应了。 巧薇将妆台上的首饰盒子打开,为她选了富贵双喜云步摇,髻边又嵌了几朵精致小巧的绞丝簪花。银纹镶紫碧玺的坠子,腕上只套了只宽角银丁香纹镯。 采菁望着盒中的首饰皆都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她与巧薇这两日也熟络了许多,便夸赞道:“巧薇,这些都是你自己制的?真是好看!” 巧薇笑盈盈地点头:“赶明儿我制一件送给姐姐。” 采菁极高兴,连连谢她。锦依笑着拈起只金累丝珠钗,递与采菁道:“这件先送你。巧薇懒得很,你等她制出来,还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采菁更是满脸惊喜,接过再三谢了。想是自觉太过不稳重,又忙正襟对锦依福身行礼,规规矩矩地道:“谢谢二小姐赏赐。” 锦依笑着扶她,道:“我自小儿离开,府中诸事都不甚明白。往后要你帮我的还多呢。” 采菁在秦老夫人房中虽也是一等大丫鬟,但那房中有四个一等的,她自知自己不是个嘴甜心巧惯会讨人欢心的,便只是尽心打理秦老夫人的针线之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刚来扶堇轩时,她着实有些忐忑不安,生怕不知锦依的性子,行差踏错,连带着自己从前的好都抹煞没了。 但这两日见锦依虽然性子有些淡漠,对下人却温和有礼,即不像寻常嫡贵小姐那般骄纵专横,也没有半点小家子气,竟是极好相处的。两日来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回到肚子里去。 一时锦如进来了,刚进院门还隔着老远就在叫着:“依姐姐,你起来了没有。” 锦依在门口笑着迎她。她今天穿了条橙红色缀锦长裙,外套了件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兔子长毛,一头乌亮的发丝用两支红玉簪子挽成双缨髻,侧边珊瑚缨络垂下,更显得额头光洁如玉,樱唇不点而朱,乌溜溜的杏眼格外灵动传神。 锦依拉着她进屋,一同用早膳。 跟在锦如身后的丫鬟胭桃和粉杏,将手中食盒放在案上。胭桃笑着道:“自从二小姐回来,咱们小姐就再不回如意居用膳了,如意居的小厨房迟早都得撤了……早上做了几样点心,拿来与二小姐一同用。” 锦如笑嘻嘻地道:“你们的东西我已经吃腻了,以后我就只吃巧薇做的。”说着,夹了只玲珑水晶饺到碗里。望了眼巧薇,道:“巧薇,你昨晚没睡好么?怎么眼圈都青了?” 巧薇笑笑掩饰过去,“回来两天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锦依盛了一碗旋覆花汤给锦如,接着道:“你从小脾胃就弱,又爱吃凉东西。以后跟着我吃饭,我好好给你调理一番。”笑得有些促狭,“包你嫁过去一年,就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锦如正喝汤,“噗”地一声就要笑出来,身后粉杏忙拿帕子替她擦着,胭桃帮她轻拍后背,半天,锦如才顺过气来,又是羞又想笑:“姐姐,你这人可真是不安好心。” 两人说说笑笑,这才用过早膳,出门往上房去了。 路上,锦依问她,“义善堂的筹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两天府里几乎人人都在说它。” “这个义善堂啊,据说它背后的主人极神秘,从未露过面,诸事都由管事操办。但却是个大善人,在各地开有善堂,收养孤儿。更是五日施粥,三日放米,赈及贫困老弱。从前朝中的贵人,都城的世家勋贵们,也常常捐些善款,后来就慢慢成了惯例。每年在都中举办两次筹会,各家都会出银子捐助。义善堂也极公道,每笔开销皆都帐目分明,在筹会上贴出公告,供各家明查。世家们都欢喜,即做了善事积了功德,又不须自己费心张罗筹办。连皇上听了也都高兴,赐了一块御匾。”锦如细细道来。 锦依听着,神色平静,只是应了一声,似不在意。 锦如依旧兴致勃勃,“但今天的筹会却是不同,想必更是花团锦簇。” “哦?为何?”锦依兴致不高。 锦如得意地笑道:“楚辰王世子归京。” “嗯?”锦依有些不明,莫名奇妙地看她。 “哈哈……”锦如笑起来,总算让锦依起了些好奇心,她颇为满意地答道:“楚辰王世子乃是如今建邺城中各豪门千金,闺阁小姐们的香闺梦中人啊。” 锦依颇无奈地摇摇头,“就是你那个表兄吧?他只是别人的梦中人,至少不是我的……” 锦如眉眼弯弯地盯着她,“在这建邺城中,论身家,他在年青俊杰中无人能比。虽然现在只是世子,但我姑父去世多年,皇上早已催他袭承爵位,只是他自己不在意这些,才迟迟未定……论长相,我表兄生得潇洒俊朗、气宇轩昂,又有逸群之才,这城中想嫁他的女儿家,能将御街都站满了。” 锦依哂笑,“还好你已经许了人家,要不然,可要跟别的姑娘挤破头了。” 福禧堂内,秦老夫人看了看锦依身上的银红襦袄,笑道:“这衣服颜色好看,依姐儿还年青,却成天穿得太过素净了。” 许氏在一旁笑得眉眼开怀,连声称是。 第十五章 繁华 大夫人林氏、二夫人许氏,带了锦依、锦如、锦绣,并秦湘秦怜五位小姐,后头跟了一大堆丫鬟婆子。 闹哄哄至外府影壁处,早有安排出门的管事备了数辆马车,大家依次上了车。锦如要和锦依同乘,因此林氏带着秦湘和秦怜乘了一辆,许氏母女二人自乘一辆。三辆朱轮华盖车,再加后头跟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乘了车,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府门。 筹会所在的木樨园,在城东郊外,距建邺城只数里路程。原先是先皇的一处别院,先皇太后薨逝后,便废置不用。近两年,被义善堂主人盘下。却不常住人,除了一年两次的筹会,其他时间倒常借于城中勋贵举办小型聚会,供人游园赏玩。 院门外红漆高门的匾额之上,果然题着御笔亲书的“义善堂”三个大字。院门处地势甚高,过了一处穿花月洞门,园中美景迎面扑来。 假山叠翠,湖泊如镜,有青石路沿着溪流蜿蜒而入,远处一座颇高的殿宇,却是白墙黑瓦,显得清雅贵气。 周围有些更小的楼阁,零散点缀于园中,或临水而居,或掩于花树丛中。 满园桂香袭人,芬芳馥郁,点点金黄色细碎小花绽放。园中木樨品种极多,黄金球,朱丹桂,滴水黄,堰虹桂……错落有致地东一簇西一丛,乍看好似凌乱,但人行于其中,总觉有香气萦绕身周,浓淡相宜,恰到好处。 此时已是冬末,但园中却暖如和春,想是有地热,或引来温泉,使得此处春意融融,适合木樨开花。 锦依随众人由院子西门进入,一路上许多华贵妇人、绣阁小姐,相互大多熟识的。园子宽敞,倒不显得拥挤。三三两两,或花树下笑语嫣嫣,或湖畔边驻足相谈,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参加筹会的男子是另从东边院门进入的,不与女眷混在一处。 锦依与众人进园一瞬,也被眼前的繁华盛景惊了一下。贵妇小姐们足有三四十位。再加上各自带的丫鬟,和园中穿梭的侍女们,足足百多人不止。皆是珠翠倚鬓,环佩玎珰,一个个锦袄绣裳,脂香粉白,显得绰约多姿,娉婷袅娜。 好一幅富贵美人卷。 许氏拉着锦依,一一向她介绍诸人。 世家女眷的贵妇之间,往往以闺名中的一字称呼。 锦依即要记得是哪一家哪一房的夫人,还要记住闺字,饶是她记性极佳,方不至于叫错人。 她面色沉稳恬静,笑容温和有礼,向众人一一见礼问安。 众人听得锦依便是幼年被送至尚秀堂的那位庆荣侯嫡女,又见她长得雪肌紫眸,颇具异域风姿。无不睁大双眼,仔细打量。 自九年前夜康亡国后,当初嫁至华景朝的夜康女子,大多在府中失宠没落,病逝的病逝,出家的出家,仅余了一位当朝皇后。 姜后极得当今圣上宠爱,她所出的皇子幼年时便被立为太子。朝中支持皇后的人倒是极多,如今纷纷依附为太子党人。 姜后美艳令人不敢逼视,因此众人皆对眼前锦依的相貌深感好奇,有些与秦府熟稔的更是上来,拉起她的手来,亲热交谈。也有些清高恃重的,眼神冷漠却又急促,在她脸上来回盘桓。 一众香衣华服之人眼神各异,有惊诧的,有鄙夷的,有怜惜的,有厌恶的……锦依始终保持着脸上的淡雅笑意,不为所动。 许氏正与一位身穿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的妇人谈笑,那妇人乃是许氏娘家的兄嫂,在外称作琼夫人。 新野许家乃是世家大族,分支极多。许氏这一支本是旁支,她兄长许同清在十几年前连中三元,殿试得了榜眼之名,但到底身后无人撑腰,只任了鸿胪寺少卿。待到鸿胪寺卿致仕归老后,才由他升任。鸿胪寺虽是六寺之一,门面光鲜乃是建邺城居首,但却无甚实权,只算是个清水衙门。 如今的庆荣侯虽在鸿胪寺内挂了闲职,就在自己舅爷手下。但许同清每每见了秦致礼,反而要先行施礼,对他毕恭毕敬的。 许氏招呼锦依过来,笑容满面地对她道:“这是你舅母。” 锦依抬眸看去,已是年近四十的年纪,脸上的粉抹得有些厚,却难掩唇边眼角的老态。一双丹凤眼显得有些凌厉,薄唇却习惯性地抿着笑意。 锦依欠身福礼,口中却道:“琼夫人安好。”声音清柔悦耳。 许氏当年还在闺中时,家中女眷甚多,平日里难免勾心斗角,及至后来众姐妹们都纷纷嫁人,许府内仍是妯娌妻妾之间手段心机无数。 这位琼夫人,乃是许同清的正室,在这争斗中过了许多年,早已是笑里藏刀、眉梢带刺,听了锦依这声琼夫人,面色微微有些难看,嘴上却极亲热,拉着她的手道:“依姐儿可长这么大了。听你母亲说你在尚秀堂中甚是艰辛,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锦依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湿腻的掌间抽出,脸上的笑倒是更加谦恭,“继母这些年在家操持家务,也是辛苦呢。我如今回来了,正要好好帮帮继母,多替她分担些忧烦。” 许氏脸上笑意更甚,夸赞她道:“我这女儿极懂事的。” 一旁的秦锦绣却开口道:“二姐姐自尚秀堂出来,烹饪之道想必极是精湛,若是帮着母亲打理厨房里的事,一定能胜任的。” 秦锦绣今日打扮的甚是明艳,玫瑰紫牡丹花纹锦袄,配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玲珑点翠草头虫的镶珠银簪,衬得桃腮杏面,明媚夺目。她神态中惯有一股清傲之气,因此这让嫡姐打理厨房之话,说得极是自然。 许氏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自觉地悄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锦依在众人的侧目中,眼眸低垂,安静不语。这低眉顺眼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倒让大家有些替她惋惜起来。 她若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凭她这等相貌性情,即使在尚秀堂待过数年,也依然可寻个世家庶子,或门户低些的家族嫡子,做个正妻。可偏偏她又是庆荣侯的嫡女,门槛低的攀附不上,门槛高的,这尚秀堂的出身又太过惹人闲话。 第十六章 云纹 一位身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华服,头发高高挽成华云髻,上簪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的中年贵妇,被众多人簇拥着来到近前。 她身边还跟着几位衣着华贵的闺阁千金,其中一个年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得格外明艳动人。她拉着那贵妇的手,正四处顾盼,一眼望见锦依,想是看她容色异于旁人,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半晌,仰头向贵妇娇声笑道: “母亲,你那看人,长得好似皇后娘娘。” 在场众人见了贵妇一行人来到,正纷纷上前行礼,口中称道:“曼夫人安好。” 锦依听了,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知道这是镇国公桓家的女眷到了。 镇国公桓庭乃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贵,在朝中枢机中书省任中书令,更兼着兵部尚书的职位。隐隐成为华景朝中北方士族的首领人物,与右相王浩所领的南方士族,分庭抗礼,并有高其一头的趋势。 因此城中勋贵豪门的内府妇人圈子内,也是以桓家女眷马首是瞻。桓家女子不论走到哪处,都是听惯了阿谀奉承,看惯了笑面相迎的。 今日来筹会的,乃是桓家二夫人,人称曼夫人,镇国公桓庭的嫡子之妻,亦是桓家内府主持中馈的宗妇。她手上牵着的小女孩,便是镇国公宠若掌上明珠的孙女,在家排行第五的桓妍妍。 曼夫人听了桓妍妍这话,不禁定睛打量锦依。 许氏上前一步,雍容得体地问候了曼夫人,将锦依唤至跟前,笑着道:“这是我们家的二小姐锦依,前几日刚回京的。” 曼夫人听了微微皱眉,态度便有些淡淡的:“就是送到尚秀堂的那位二小姐?” 锦依平静温和地福身行了一礼,“曼夫人安好。” 又回眸望向桓妍妍,唇角微扬,“桓五小姐生得真标致。” 桓妍妍满眼好奇地望她,“姐姐,你生得也很美,就是眼珠子有些吓人。” 曼夫人听了这话,笑了起来,“不兴这样说话的。”语气中宠溺的意味极浓。 说罢,领着她转身离开。 许氏的脸上有些急切,锦依只平静地垂眸站着,微微而笑。 曼夫人身后的一个嬷嬷自锦依身边走过时,忽然眉头皱起,下死眼地盯着锦依的衣服看了几下,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急急赶上前面的曼夫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曼夫人止住脚步,端庄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蓦地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冷厉地望向锦依,将她身上的那件银红色襦袄盯了两眼。 她鄙夷地微微冷笑,“秦二小姐从小便离了京城,常年待在尚秀堂中,真是有些孤陋寡闻了吧。” 一时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眼神狐疑地打量秦锦依,不知她是哪里得罪了曼夫人。 秦锦绣将手挽在许氏臂上,止住唇边的笑意,脸颊上却掩不住的露出几许激动的红晕,静待锦依出丑。 锦依仍是垂眸,脸容平静,只是不语。 曼夫人见她如此,更是愠怒,声音有些尖厉,“你将我镇国公府的家徽纹路穿在身上,在这木樨园中当众招摇,也太过不把我桓家放在眼中。” 一旁的贵妇小姐们纷纷大吃一惊,仔细打量秦锦依衣上的纹路,认得正是镇国公府的家徽三花出云纹,眼中无不流露出厌恶的神态。 此时华景朝士族强盛,门阀等级森严,宗室世家的家徽乃是不可侵犯之物,服饰纹路上皆要回避。若寒门小户误用了,可治流放之罪。即使权贵之家,也都是极谨慎的,误用他人的家徽,若是门阀较低的,也会以不敬罪论处。 锦如在旁看到,顿时心急如焚。昨夜巧薇拿了那纹路来问她时,却并未说明。她此时懊悔万分,为何当时不问上一问,是哪里看到的纹路。锦依自幼便离家,这些服纹上的避忌,想是都不清楚。 她双眼通红,看着周围众人皆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眉头紧蹙,便要上前替锦依求情。 锦依眼中似是有些茫然,低头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再抬头时,脸上却有粲然的笑容。 她由花荫下走出,来到曼夫人近前,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原本银红色的衣服,变得银辉灿灿,她轻笑着开口:“曼夫人恐怕是看走眼了。我衣上的纹路,并非贵府家徽三花出云纹……而是日出云端纹。” 曼夫人的眼神,由愠怒转为惊诧,再转为略带狼狈的窘态,锦依由花树的阴影中走进日光下,身上的纹路显得极其夺目,分明是一轮圆日出云,洒落点点光辉的日出云端纹。 锦依神态谦和:“锦依虽自幼离家,却也不至于如此不知礼数,怎敢冒犯镇国公府。”说到这,又带着一丝包容的笑意,道:“这纹绣的银丝乃是尚秀堂最近才研制出来的,连宫中都尚未用过。在日光下才会显露银色,平时看着倒是不大起眼。真是抱歉,让曼夫人见笑了。” 曼夫人又红又青的脸色这才稍稍恢复些,轻轻抬手扶了扶额,笑容有些勉强,“怕是在这日头下站的有些久了,这才一时眼花,瞧错了秦二小姐这么别致的衣裳纹路。” 说罢,不再多言,回过身来,狠狠盯了一眼身后的嬷嬷,快步离去。 那嬷嬷脸色青白,再看了一眼锦依身上银晃晃的日出云端纹,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许氏和锦绣二人兀自惊诧地立在原地,呆呆看着锦依的衣服。出门时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三花出云纹路,此时竟在这大日头底下诡谲地变成日出云端纹,二人望向锦依,心底生出缕缕寒意。 身旁众人皆是啧啧称奇,有人笑出声来,道:“竟有这样神奇的丝线,会在日头低下变色……” 锦如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喜的,蓦地恍然大悟,拉住巧薇小声问道:“是你昨晚补绣上去的?难怪熬得眼圈发青!竟也不告诉我一声,白让我担惊受怕了一场。”说完,喜不自胜地上前挽起锦依。 锦依回眸,正与许氏母女二人的视线对上。 许氏心中慌乱,她竟是发现了纹路的不妥,还不动声色的将其改了,这样深沉的心机,从前信中谦恭温良的口吻,果然是个幌子。 只得强自镇定地笑着:“我昨日让贵兰替你挑衣服,谁知那贱婢子竟是这么不长眼。幸亏你发现的早,否则真是继母对不住你了。” 说着转身斥责贵兰,“你怎么不瞧清楚了,差点害得二小姐得罪曼夫人。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贵兰满面通红,低头喏喏不语。 锦依微笑阻止,温和地道:“想必她也是无心之失,继母便不要怪她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奴婢,怎么会要害我呢。” 说着,又展颜轻笑,“说来也巧,巧薇最是个闲不住的,总爱将衣服上的纹路改来改去。” 巧薇在旁垂头向锦依认错:“小姐,是我昨日见了这衣服上的三花出云,想着若是添上一只灿灿金阳,恰巧那三花处便成了金光漫洒,就随手改了。” 锦依淡淡一笑,“幸好你歪打正着,否则今天得罪了镇国公,麻烦就大了。只是怎么拿了隐彩银线去绣,倒是让继母虚惊了一场,快给继母陪个礼吧。” 巧薇上前向许氏躬身道:“巧薇鲁莽,惊到二夫人,请二夫人恕罪。” 许氏脸上神色僵硬,只得对锦依勉强的笑了笑,带着眼中满是愕然的锦绣走开。 第十七章 酬福 “如丫头,你瞧见我了怎么还不过来?” 一位身着海棠色掐金拱璧纹罗缎袄,头戴镂空飞凤金步摇的妇人过来,一把拉住锦如的手笑道。 锦如转头见了,明艳的小脸上笑靥如花:“二舅母。”说着,扭糖一样粘在她身上,“二舅母今儿穿得明艳,我还以为是大表姐,一时不敢认呢……” 那妇人笑得花枝乱颤,“猴儿一样,嘴还是那么伶俐,吃了蜜糖似的。” 锦如将锦依拉过来,向她介绍,“这是我二舅母,英夫人。” 锦如的母亲原是左相范府的大小姐,虽过世了十来年,但外祖家一直十分心疼两个孩子,交情深厚。锦依听了,知道这便是范府的二夫人,福身行礼道,“英夫人安好。” 英夫人性情爽朗,又念及锦如兄妹二人小时候多得锦依的母亲照料,这时见到锦依,不禁双目微眯,细细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笑着对锦依道:“你果然与你母亲长得十分相似……性子也如她那般温婉。” 她将之前那一幕都看在眼里,见锦依应对的不愠不火,心中暗暗赞许。又问起锦依在尚秀堂中习得是何技艺,可通医道。言语神态中,却是并无轻视之意。 锦依答道:“医道艰涩难懂,修习尚浅。只是植食两道,略通些。” 英夫人微微颌首,语气中略带遗憾,“若精通医道那便更好了。不过烹饪之技也是不错的。” 说到这儿,旁边一个有些尖刻的声音传来,“听闻镇国公府内新请了一位厨娘,乃是龄满出宫的女官,据说当年也是尚秀堂出身的,烧得一手好菜。”话语中满是奚落,“厨娘”二字咬得极重。 锦依面色如常,只微微抬首望去。那女子穿了件葱绿串枝纹的锦袄,站于琼夫人身边。之前许氏介绍过,乃是琼夫人的女儿许亦瑶。 此时许亦瑶正轻挽着秦锦绣,脸上笑得明媚动人,“锦绣表妹,这几日不见,我瞧着你有些瘦了。如今你姐姐回来了,倒是可以多帮你做些药膳,好好调理调理。” 锦绣此时心中满是恼火,听了这话,只淡淡地道:“若是有姐姐为我调理,自然是好。就只是姐姐天天只顾陪着锦如,倒是不怎么理我呢。” 锦依看了她一眼,白嫩的俏脸有些僵硬着,望向自己的眼神含着探究。她温和地笑道:“哪有。只是不知妹妹脾胃,做出来的东西怕不合你的品味。” 英夫人见锦依一味被嫡妹拿捏,那许亦瑶和锦绣直是要把她当奴婢使唤,心中便不太高兴。 对着锦依反而笑容更璨,岔开话题道:“你既然植技习的好,改日一定要到我府里去。我极爱种茶花,园中有个大温房。只是我种得不大好,要你去帮我瞧瞧呢。” “我也喜爱茶花,这次回来还带了几盆复瓣宝珠茶,开出来的花红艳繁盛,极是可爱。下回至您府上拜访,我带两盆送您。”锦依笑答。 “那可太好了。你可一定要早点儿来。” 正说着话时,园中的侍女来请诸位入殿。这是筹会正式开始了。 女眷的筹会,便在那白墙黑瓦的“酬福厅”中举办,门口站了位四十来岁身着素净石青色绸衣的义善堂女管事,眉眼长得干净清爽,举止大方得体,与入厅的贵妇们交谈甚欢,言语间显得亲和温顺,却又不卑不亢。 锦依听得众人皆喊她作“余嬷嬷”,走近时含笑轻轻对她颌首为礼,口中称呼一声“余嬷嬷”。 余嬷嬷深深望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却并未多言,只含笑回礼。 锦依一路进入,心中却有些纳闷,这人似乎认得自己?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巧薇。巧薇会意,却也只回了个不明了的眼神。 厅内宽敞,想是早年做别院时会客宴请的大厅。内里分左右两边摆了几十张紫檀木翘头长几,每张几边摆着三四个织锦缎福字纹蒲团。 侍女们带着众人入座,桓府的曼夫人与忠义公祖家的娴夫人谦让片刻,到底还是让桓家坐了右边首座,娴夫人在她之后坐了,右相王家的琳夫人居了左首。依次按着爵位官职世家排下来,竟是井井有序,丝毫不乱。 锦依有些诧异,这些低眉浅笑的侍女,竟也能将朝中权贵分得一清二楚,义善堂的实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林氏和许氏领着五个姐妹,挨着左相范家的几子后面,分了两张,都曲膝跪坐了。 虽然席位清晰,满厅女子却太多,有娇弱的走得太慢,有俏皮的笑嘻嘻地一会这个道“你踩了我的脚”,一会那个道“你压着我的裙子了”。厅内有些乱轰轰的,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算停当下来,各人安坐好。 余嬷嬷站在正中,屈身行礼,向各世家女眷请安礼毕,也在几前跪坐下,满面堆笑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余婆子在这儿祝诸位夫人小姐们福寿安康!托各府里贵人们的福,咱们义善堂今日又来打醮讨施来了……” 一句话说完,下面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莺莺燕燕,娇声脆语的煞是热闹。 有人说道:“余嬷嬷,咱们来了这半日,茶点都还没有吃一口,您倒先跟咱们要起东西了。” 顿时众人哄笑,都道:“你们家的沁香桂茶和缠丝桂花酥最是有名,还不快点拿出来让咱们尝尝。” 余嬷嬷笑容满面地道:“可不是呢,我见了诸位贵人欢喜的紧,只顾着讨赏了,连吃食都未伺候,真是该打了。” 说着,转头吩咐身后一个红衣侍女上茶点。 立时,数十位手捧鎏金红漆盘的粉衣侍女鱼贯而入,跪于各张几案前,将盘中之物奉上。桂香鸳鸯糕、八玉参糕、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最出名的缠丝桂花酥,全是用桂花烹制的精美点心。 沁香桂茶装在莲花纹琉璃白盏中,金黄的茶汤上飘着细碎桂花,幽香扑鼻。 顿时满厅桂香缭绕。 第十八章 认筹 余嬷嬷在上首,安排着几个侍女将前半年的筹款细目张贴在身后的锦幕上,旁边还有一张乃是今年认筹的捐物榜。 待大家都品过了桂花茶点,她才笑着继续开口,“之前的善款去向明细,我已经贴在后头了,诸位贵人们可细细查看。前半年江南各地收成还好,施粥的次数比往年要少上一些,因此善款还余下些,共计余有三百七十五银……” 她在上面细说着帐目之事,下面这些闺阁小姐们却没甚兴趣,她们长于建邺城中的朱门深闺之中,离民间的贫苦实在极其遥远。于她们眼中,每年两次的筹会只是她等交际往来的场合而已。 一时交待完之前的帐目,又将今年的认筹额度与众人商议定了。银钱数目也并非自己想给多少就给多少,镇国公府内府出了八百两,下头的其他世家谁也不能越过他的数去。 忠义公家的娴夫人避了头筹,出了七百两。剩下皆是按了份额,右相府六百两,左相府五百两,庆荣侯府也是五百两…… 这些皆是以府中的名义捐的款项,另外那张捐物榜,列的却是些布料、首饰、织品、书画之类,乃是给各府的小姐们认筹的。 闺中小姐们大多连自己的月例银子都是不肯沾一下的,怕染了铜臭被人耻笑,因此义善堂每年都列了一些捐物的名单,专供世家小姐们参与。 这个才是今日众多闺阁女子关注的。 才华横溢的,便认了书画之类,以彰显才情。心灵手巧的,便认了刺绣织品。那等读书少偏又手脚粗笨些的,惟有捐些首饰衣料,便也还算是家道殷实。 众人皆在贴有筹品名单的锦幕前驻立,一路细看,一边和身边的闺中蜜友窃窃私语。 大多都选了织品或书画类的物品,吩咐了自己的丫鬟去一旁案前的红衣侍女处登记了。侍女便在一本簿子上录好几号捐品及捐款者为哪府哪房的小姐,之后半月内便会有专人上门收取捐物。另一侍女便在大榜上,在那一号捐品后面打个红勾,以示已有人认筹。 有些心急的,眼见着自己属意的捐品被别人提前选了去,便急急忙忙也去登记类似物品,婢女们跑来跑去,场面倒是极热闹。 许亦瑶脸上带着有些娇媚的笑,正极力讨好着表妹秦锦绣,“表妹绣工本就极是精湛了,偏又擅长书法字画,听说你收藏了好些名家珍品。这捐单上的东西,每人才只能择两样,却是没有一件能难倒表妹的。”又掩着嘴笑道:“即使是那些料子首饰,表妹不也是拿出一车来也不为难么。” 锦绣矜持地微笑道,“说的就是呢。” 一旁却有人嫌许亦瑶说话太过粗陋,便问她:“那你打算捐哪样啊?” 许亦瑶便有些讪讪地笑道:“那……我就认个绣品好了。就这幅吧,请我家教习刺绣的师傅绣出来就好了。” 她指的,乃是“廿九号:六寸荷花湘绣”,那人用锦帕捂着嘴,嗤地一声笑了,道:“这么小的绣品,也要教习师傅顶工……” 秦锦绣螓首微昂,轻轻转头向身后的侍夏吩咐,“替我登记二十一号的十八寸满绣牡丹蜀绣……再有三号的《清柏风雨图》。” 众人一片喧哗,谢恺之是书画大家,尤其擅画松柏,原来这幅《清柏风雨图》便在秦锦绣的手中,更想不到庆荣侯的这位嫡小姐出手如此阔绰,竟拿来捐赠。 一旁有人低声议论,“难怪皇后看中了她,果然是才情相貌品性俱佳。” 秦锦绣娇媚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得,唇边微微噙笑。 锦依问锦如选得如何,她无所谓的笑笑,“天儿怪冷的,我就不选绣品了。省事点,我就捐些首饰好了。”说着,唤过粉杏让她去登记了。 一时,名单上大多物品都已勾了红勾,剩下的,除了太过稀少的字画之类,就只是些锦缎绸罗的布料了。 锦如问她,“姐姐你选哪个呢?要不就捐些料子吧,回头我跟哥哥说一声,让他备下来就是了。” 锦依斜睨到许亦瑶满眼讥讽的目光,还未开口,许氏便笑盈盈地走过来,亲热地道:“依姐儿可是有些为难,你只管选些布料便好,回头母亲帮你张罗。” 锦依笑容清浅,“不劳继母费心,我已选下了。” 回头吩咐巧薇,“替我将一号登记了吧。” 许氏笑容凝滞,满目疑惑地向榜上望去。 往年的捐物榜,最靠上的常常无人认筹,皆因都是极其难得之物,或是名家字画,或是罕见绣品。 今年榜上第一的,乃是一幅六尺长三尺阔的《提篮观音》佛画的蜀绣织品。 满厅皆惊,众人望向锦依,都是面带诧色。 余嬷嬷面色从容地来到锦依面前,笑容可掬地行了一礼,道:“这是庆荣侯府的二小姐吧?这幅绣品尺寸极大,若认下来了,可在三个月内完成,届时我自会遣人前来府中收取。不知可否?” 锦依微笑道:“嬷嬷客气了,不需三月,一月便可。”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大惊失色,这样的绣品,若是绣府制作,也得好几个绣娘一同,花费数月时间完成,她竟然只需一月,莫不是在尚秀堂中的习了什么失传的绣法? 又有人想到她身上的绣线如此精妙,竟能在日光下变幻色彩,便议论,“尚秀堂中织技排首,我猜她是有些能耐的。……否则又怎能轻易将三花出云纹改头换面,成了日出云端纹呢。” 之前园中之事,精明点的都看出些端倪。秦家二小姐怎会无端穿了镇国公府的家徽,又偏偏在被曼夫人发现后,才变成了日出云端纹。这中间,怕是有些曲折的。 也有些人见锦依认了一号捐品,面露不屑,轻声与身边人讽刺:“她怕是第一次参加这等筹会呢,只顾着眼前风光,回头绣不出来时丢了颜面,那才叫人好笑。” 英夫人也劝戒锦依,“这认了筹的捐品若是拿不出来,虽不会有什么责罚,但却会在下一次筹会上公告出来……到时,只怕要让那起子嘴碎之人嘲笑了去。” 锦如满面忧色,也道:“是啊姐姐,佛图本就难绣,又是这么大的,一个月的时间怎能绣得完?” 锦依面色沉静依旧,淡笑着道:“在尚秀堂时我也曾绣过佛图,比这张还要大些……你只管放心就是。” 认筹已毕,众人陆续出了大厅。园中极暖,众人东一群西一处地散落于园子里,赏花嬉戏。 一大群年青女子于湖畔的水榭中闲坐,面上俱都带着期盼急促的神情,向湖对面的雅阁中眺望。 建邺城中贵女们的“香闺梦中人”,此刻正和一群青年才俊谈笑风声地出了雅阁。 第十九章 玉楼 锦依身旁一个穿石榴红撒花锦袄的娇艳女子轻声尖叫,连头上的红绫璎络都止不住地颤了起来,“快看,世子爷出来了。” 顿时,水榭中的女孩子们皆都站起,倚在亭边向着对岸张望。一个个俏脸飞红,双目明亮。 “唉……足有大半年未见到世子了……”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几分幽怨。 “嗤……”旁边一人却冷笑:“是你未见着世子爷罢了……人家世子爷可从未见过你!” “……” 对面雅阁前,年青俊杰们正在一路走着,高谈阔论,个个脸上神采奕奕。 建邺城的清贵子弟们之中,众星拱月的那位,穿了件雅致的冰蓝绸制直裰,外罩着玄青色羽绉面鹤氅,腰间玉带上系了块和田暖玉制成的玉佩,乌黑发丝以玉冠束起。瞳眸乌黑亮彻,似寒星烁烁。薄薄的唇习惯似的抿成一抹弧度,带出颊侧淡淡酒窝。 他身量颀长,在一群人中有些显得鹤立鸡群,双手背于身后,气质儒雅清贵。与人交谈时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据说只有极为自信之人才会如此看人的双眼。他年纪最多也就只有二十岁,虽唇边常挂一抹浅笑,但漆黑眼眸中却显出几分似中年人般的淡然和落寞。皮肤微褐,想是常年游历在外所至,不似一般权贵公子那般白皙。 此时,他像是听到了对岸的喧闹声,微微转过头来,望向这边。只一眼,就瞧见了众多华衣美裳、珠罗玉翠的美人中,那个正渐行渐远的淡紫色身影。星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湖畔水榭中,锦依正与巧薇采菁二人向外走去。 谁说闺阁贵女都是端庄淑和,温和矜持的?亭子中的那些女子,要么自恃离得远,明目张胆地瞧个不停,要么抚首弄姿,欲吸引对面之人注意……连锦如也跟在里面凑热闹,说要看看众美人如何为表兄的风姿倾倒。 巧薇和采菁见锦依不愿凑这份热闹,只得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水榭。巧薇对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楚辰王世子极是好奇,偷偷扭头向着对面打量。 一看之下,惊得嘴张得老大合不拢来。忽又想起采菁在旁,一声惊呼硬是噎在喉咙里,只用手去拉锦依。 锦依忽觉巧薇有些湿热的手掌极用力地握住自己,不觉也吃了一惊望她。巧薇紧张地道:“小……小姐,你看那人……” 锦依疑惑地向湖对面望去,与那人视线一触,顿时紫湛湛的眸子惊得一缩,也不禁檀口微张,愣在了原地。 楚辰王世子司马玉楼用拳头抵在口上轻咳了一声,借此将笑声掩了过去,及时转过身,与秦锦轩、祖峻天等一班好友,说笑着离去。 他这一转身,险险避开了锦依如利刃一样射来的紫色眸锋。 锦依的白眼落了一空,心中被气得简直要吐出口血来。一旁的采菁见小姐脸色突变,眼神锋利,竟也吓了一跳。 锦依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恢复平静,与巧薇互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带着二人继续往园中去了。 锦依心中疑惑良多,过了片刻,对采菁道:“你去瞧瞧如儿好了没有。我在这等着她。” 采菁应了,又掉头往水榭走去。 巧薇见她走远,才有些声音发颤地小声问道:“小姐,刚才那人,真的是小楼公子?” “除了他,还能有谁?”锦依声音倒是有些发蔫,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小楼……司马玉楼……师父竟跟他合起伙儿来瞒着我……这样想来,这义善堂的神秘主人,也是他了……” “难怪咱们临走的时候,小姐你问季先生义善堂的事,他却不肯明说,只说到时小姐回了建邺自然便知……”说到这儿,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又有些不敢确信,试探地小声问道:“难道程爷……” 正在这时,一位红衣侍女急急向二人走来。锦依与巧薇对视,住了口不再说。 红衣侍女对着锦依福身行礼毕,俏声道:“秦二小姐,余嬷嬷尚有些佛图绣品上的事宜想要对您交待一二,请您随婢子至丹桂堂中一叙。” 锦依默默点头,带着巧薇跟她一路向着酬福厅西南角走去。 至丹桂堂前院口,果然余嬷嬷正站在门前。见了她笑着迎上,眉眼温和,却不说话,只引她二人往堂中走去。 内堂门口,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颌下蓄着黑髯,双目明亮有神。见了她,咧开嘴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得极是开怀,嗓音低沉地开口,“小姐,总算见着你了。” 锦依紫眸滟滟,唇边的笑意绽得极盛,“程叔,您这一年来可好?”说完,又想起他也有份瞒着自己,又俏脸微皱,嗔怪地道:“您跟着旁人一道欺负我!” 程叔呵呵大笑着,也不辩解,只带她和巧薇到屋内坐下。 余嬷嬷奉了茶来,又将门掩上,自己只站在门边,笑望着他们三人。 秦锦依定睛打量程叔,见他气色极好,放下心来,直接问道:“您如今可是替师父管着义善堂的事?” “不错。”程叔嘿嘿笑着,“不是我有意要瞒你,一年前我离开梅居的时候,季先生就交待了,暂时先不说于你知。反正我们也要在这边置产业,什么买卖也抵不上义善堂的生意做得大不是?如今我已在建邺城里给你置了两处酒楼,一间布料铺子,一间米行。一处酒楼和彩织坊就在城东的乌衣坊,还有一处酒楼在钟山猎场附近。” 锦依依旧闷闷的,只道:“这些事情您打理好了就行了,都不必和我细说。” 程叔笑望她,也不说话。 一旁的巧薇忍不住了,急着问道:“程叔,小楼公子怎么到建邺了?他真的是楚辰王的世子啊?” 程叔早知道锦依心中闷着这个问题,巧薇问了出来之后,锦依虽仍不抬头,但却微微侧首,想必也是好奇得紧。这才笑道:“这事我也是到了建邺之后才知晓的。” 第二十章 程叔 “前些年你一直待在尚秀堂时,小楼也只是每年到梅居住上几日就走。我只知道他也是季先生的弟子,至于他的身世倒是从来不知,季先生也从未提过。你也知道你师父那人的脾气,什么事都好藏在心里,嘴又极严……”程叔说着,忆起尚在蜀中的故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一年前我要来建邺,临走时季先生才说,让我到了这里找义善堂的徐管事。谁知徐管事看我一来,倒是高兴,直接将这摊子撂到我手上,说季先生来信吩咐了,将事情与我交接之后,便回蜀中去。”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才继续道:“后来到快年底的时候,堂中伙计说主人回来了,要见我。我去一见才知道,竟是小楼。”说到这儿,他还拍了一巴掌大腿,脸上露出带着尴尬和讨好的笑容,望着锦依。 见锦依仍是沉着脸,只拿眼睛白了他一眼,只得陪笑着道:“我当时就问他了,你是朝中的世子爷,怎么从没跟我们提过?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们从没问过啊!” 巧薇站在锦依身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弯身在锦依白皙的脸上瞅了瞅,见她唇边明明带着一抹笑意,似是欣喜,眼中却又隐隐流露出莫名的怔忡。 程爷见她不再怨怪自己,稍稍放下心来,接着说:“他让我先不要在信中告诉你这事,说怕你知道了要多想。打算等你来了,再当面跟你解释。” 锦依轻嗯了一声,“我也知道这事儿不怪程叔。”抬起紫眸望着他,眼中泛起一丝小女儿的依恋,“程叔从小就是最护着我的,你不告诉我,肯定也是为我好。” 程叔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怜惜和欣慰,问,“回来有三日了,在秦府里一切可都还好?” 锦依眼中的温和淡去,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轻声笑道:“倒是都跟之前想得差不离……” 锦依思量片刻,对程叔道:“秦府四房的事,巧薇知道的不多。四叔母是在她们走后才进的门……昨日听闻,四叔是溺水后病故的,我觉得这事里有些文章。还有……四叔的遗腹子锦琛,患了痴呆症,他的药里似乎也有些不妥。”她低头沉思片刻,道:“程叔,我想请你找人查查四叔母谢氏,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程叔点点头,道:“这事好办,你只管交给我。”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锦依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后有事,让巧薇将消息送至彩织坊内的伙计手里就行。那里全是我们自己人。” 锦依点点头,也站起来。门边的余嬷嬷仍是满眼笑意地望她,却也不多说话,打开门,引着锦依巧薇来到院中。 一个穿着缁衣的小厮跑了进来,见了锦依,清俊的脸上显出明朗的笑容,笑嘻嘻地对她行了个礼,“二小姐好。” 锦依见了他,总算是把一记白眼实实在在地赏给了他,身后的巧薇更是先她一步,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道:“好你个茗心,合着你们公子欺负咱们小姐。” “哎哟……”茗心忙躲,又抱着拳对巧薇连连作揖,“巧薇姐姐,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又漂亮了这许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啊……疼……” 巧薇被他逗得直乐,手上也松了,这才板着脸问他:“你来做什么?” 茗心偷眼瞧着锦依脸色,见她脸上并无多少怒意,这才嘿嘿笑着,凑近了些低声道:“咱们公子叫我来传句话。依小姐这段日子恐怕要忙着绣那张佛图……公子说了,长丰侯府人少清静,比较适合您静心刺绣,请您最好搬到那府里住些日子……否则,耽误了义善堂的捐物日期,怕是……嗳嗳……” 话还未说完,巧薇又将他耳朵拎了起来,骂道:“咱们小姐的绣艺,就算坐在大街上绣,也不会慢,更耽误不了期限……” 话一出口,厅里的程叔,院里的余嬷嬷皆都笑了起来。巧薇脸上泛红,讷讷地向锦依露出个讨喜的笑容来。 茗心道了声“我先走啦,公子还等着我回话呢。”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锦依担心出来的时间太长,匆匆与程叔和余嬷嬷打了个招呼,带着巧薇也赶回园中去了。 到了刚才站着的地方,果然见锦如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采菁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小姐第一次出门,还特意让自己跟着,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把小姐弄丢了。正红着眼睛咬咬牙要去向许氏禀报,忽见锦依和巧薇二人自一丛桂花后拐出来,赶紧像见了活菩萨一般,扑了上去,抱住就哭,“小姐,你到哪去了,可把奴婢急死了。” 锦如也是急得小脸通红,见她二人完完整整走出来,才松了口气。 锦依笑着替采菁抹了抹泪,才道:“看把你急成这样,我这么大个人了,这么个园子还能走丢了不成……恰才是园中的侍女来找,说余嬷嬷要与我谈谈佛图的事,我见你找锦如半天还未回来,想着去一趟要不了多少功夫,才没等你。” 又微笑抚着她的肩,又道:“没事了,你瞧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采菁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擦了泪。 锦如道:“姐姐,余嬷嬷找你说什么呢?难道是不用绣那佛图了?” 锦依笑道:“为何不绣呢?姐姐的绣艺你还没见过吧?今晚回去了,我就和巧薇收拾绣线,明天就能开始,到时让你看看我们尚秀堂的织技!” 锦依双颊红润,话语间神采飞扬。锦如一时看得定了眼,锦依自从回到府中,总是一付沉静淡然的样子,此时这样的锦依竟是从未见过。 锦依见她诧异,也忽地惊觉自己的异样,忙镇定心神,脸上重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笑着对锦如道:“午时快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这筹会该散了吧?” 第二十一章 落寞 “下午倒是还有堂会,不过留下来看的人也不多。”锦如说着,又露出一付得意的样子:“我表兄只在对面站了片刻便走了,那些美人儿们也都纷纷嘟囔着散了。” 锦依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古怪的笑意,定了定神道,“那我们便回去吧。我得早些准备绣图的事。还要去瞧瞧锦琛,他今天应该已经吃了一回药了。” 于是二人寻到许氏,说要回去了。林氏等人要留下看戏,于是许氏和锦绣也都不走。林氏唤了家中的嬷嬷过来,吩咐仔细送锦依姐妹俩回府。 回了府中,看看时辰正是秦老夫人午膳的时间。姐妹二人便齐至福禧堂中。老夫人见二人这么早便回来了,倒是高兴,叫人添了碗筷来一同吃饭。 听闻锦依接了捐物榜的头筹,秦老夫人也是大吃一惊,“那提篮观音像极是难绣,又那么大,才一个月的时间,依姐儿能绣得完么?” “祖母放心。”锦依微笑道:“我在尚秀堂时便绣过比那还大些的佛像,有巧薇帮着,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的了。” 锦如道:“不如我也帮着你绣……我虽绣的慢些,倒也能帮着点。要不……”锦如说着,眼中一亮,“姐姐到我府里绣吧,教我绣艺的师傅人极好的,也能帮着一起绣。” 巧薇一喜,就要说话,被锦依眼神扫过,忙又止了。锦依清淡地笑笑,对锦如道:“不必请人帮忙了。我既然接了这个佛图,自是有把握的。”对去长丰侯府的事,却是一字不提。 巧薇在旁心急,知道小姐这是不愿按着小楼公子的安排行事,却又不能说,只得低头忍着。 饭后,锦依又帮着映雪伺候了秦老夫人歇下,才和锦如一同出来,往着长渊阁的方向去了。 谢氏见了她来,喜不自胜,忙拉着到自己内室坐了。除了织葵和纹菊,其他下人全都遣了出去。这才坐定,脸上满是欢喜,道:“依姐儿,今天一大早,我就叫了我的陪嫁胡嬷嬷,亲自去药房捡了药来。按你的吩咐吃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呢……这两年,他白日里总是不睡的,吃过了午膳,还常要闹一阵子,今儿午饭吃得也香,吃完了就自个儿去睡了。真真是神了!” 锦依微微点头,问:“吃完药后,可是见他就犯困了么?” 谢氏侧头想了想,应着:“好像是有些。不过倒是没哭没闹过,就是觉得他今日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锦依颌首,笑着道:“这样就好。即是这样反应,倒是对症的。”顿了顿,接着道:“这样吃足三日六顿,到时我再来瞧他,若情况稳定,我再开了新的方子。……叔母放心,琛哥儿的病极有希望能治愈的。” 谢氏激动得泪水涟涟,拿锦帕抹着,一个劲地只是道谢。 锦依起身,道:“若这两日锦琛有什么不妥的,你随时让人来叫我。”说着,神色郑重起来:“四叔母,我为锦琛医治之事,还请暂时不要让外人知晓。” 谢氏频频点头,“我晓得的,这事除了她们两个,就只有胡嬷嬷知道。他们三人都是我最贴心的人。” 锦依点头,与她道别。 回到扶堇轩中,锦依便吩咐巧薇唤人来搬绣线盒子。 丫鬟们见了四五个笸萝里,盛着各色丝线,巧薇正在地下将一个半人高的绣架搭起,皆都大感好奇,凑在屋里帮忙看热闹。 锦依带着采菁在案上裁绣布,却是刷了明矾的白底绸布。锦如好奇地问:“用白绸绣么?” “佛图是满绣,用白料自然更好些。”锦依轻声答道,语气平静,神态却有些落寞。 锦如又将笸萝中的一只只青玉针筒拿在手中把玩,叹道:“这么多针,我那里才只有一筒……” 巧薇听了,又眼巴巴地望着锦依,心中焦急,看小姐的意思,是不去长丰侯府了,唉,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倔了些…… 锦依却不看她,只自顾筹备绣图之事。一屋子人忙至将晚,才将绣架、绣布、丝线等收拾停当,绣图也从书箱子中找了出来,乃是一本《佛图绣像集》,内中的图乃是早年洛阳大慈恩寺中一位高僧所绘,当时只有少量图册流传下来,由尚秀堂中织技的教习首座编制而成。 锦依正在理笸萝中的绣线,道:“线量定是不够的,不过可以先绣着,过几日再去置办。”抬头对锦如道:“听闻乌衣坊开了一家彩织坊,过两日我们去瞧瞧。” 锦如应了,又嚷着说饿了。于是巧薇到小厨房,吩咐备晚膳。见今日厨房中有新鲜的芙蓉鲤,便挽起袖子,笑着对掌厨的陈嬷嬷笑道:“小姐极爱吃芙蓉鲤,我来做。” 晚膳时,锦依见了这道芙蓉鲤,果然高兴了几分,笑着对锦如道:“你来尝尝。” 青玉葫芦纹的深盘中,鱼片薄如蝉翼排成孔雀开屏状,衬着浓浓的金黄汤汁,格外诱人。用雪白的象牙细圆筷挟起,鱼片的火候恰到好处,不会轻易碎裂,还有些颤巍巍的晃动。 入口一阵清香,似是加了紫苏,配着鱼肉的鲜美,回味幽长。 锦依笑着道:“这里头不光加了紫苏,还有一味母丁香,也就是丁香的果子。你总有胃寒之症,吃这道丁香芙蓉鲤最是好的。” 锦如直道:“唔,这味道真是鲜极了,我都快把舌头吞下肚去了。” 饭罢,巧薇捧着茶盘过来,上头搁着两只小小的官窑彩纹瓷碗,锦依道:“将这水仙蜜饮喝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锦如笑着摸自己的肚子,道:“这样跟着姐姐过几日,真要长胖了呢。我如今只觉撑的不行,喝不下了。” 锦依哄着她,好说歹说地喝了,锦如忽然望着她的脸问道:“姐姐,你觉得……我表兄人怎么样?” 锦依被她说得心中猛地一跳,半晌才镇定下来,两腮尚是有些红霞未散,只是语气却更淡然了两分,“你表兄自然是好的,他家世如此高贵,将来自是要寻得门当户对之人方可,我觉得好却有什么用?” 第二十二章 刺绣 夜晚的风很大,飒飒地吹得院中枝叶乱颤。 锦依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巧薇在屋外听了,披了件衣服进来看她。 锦依裹着一张昙花织金锦被,一头青丝垂在枕畔。见她来了,道:“你昨夜一宿没睡了。”说着示意她上来,将一半锦被给她盖了。 两人便蜷在被中听外面的风声。 “还记得那年冬天么?咱俩将所有的被子衣服都找出来盖在身上,还是冻得手脚僵硬……”锦依陷入沉沉记忆中,悄声道。 “后来还是和小姐一起挤在被子里,这才稍稍有点暖意,好歹熬过了那一夜。”巧薇轻笑着答。 尚秀堂的日子清苦惯了,冬日里每人配额的炭并不多。那年冬天也不知怎的格外冷,两个瘦弱的女孩子就只能靠着彼此一点点微薄的体温,给对方取暖。 在程叔的打点下,她二人在尚秀堂里虽不至于挨打受骂,但生活还是艰难得紧。锦依从未向程叔提过这些,那些年程叔为了她一直东奔西走,四处打听消息,也是艰难的,自己受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姐,小楼公子他……”巧薇犹犹豫豫地开口。 锦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巧薇有些无奈,只得将手伸过来,轻轻为她按揉头部,轻声细语:“小姐,你快睡会吧,昨夜也没怎么睡,明日要开始绣佛图了……” 巧薇的手指纤细灵巧,力道恰到好处。果然过不片刻,锦依的呼吸渐渐沉稳,闭目睡了过去。 身子又开始渐渐僵硬了,锦依在沉沉的梦中一惊,心里像是仍清明,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倒还在奇怪,十五不是才刚过么…… 又似觉得自己并不在原来的屋子里,身边的巧薇也不知所踪。一个人影靠近自己,她想转头去看,无奈脖子一动都不能动……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站在自己床边,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自己。过了半晌,张嘴说着什么。 ……什么都听不见,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男孩的嘴一张一合,似是滔滔不绝。过了许久,许是那男孩见她没半点反应,脸上的神情有些泄气。他手里拿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将它塞进自己掌中…… 锦依蓦地惊醒,睁大眼睛,望着帐顶的承尘,过了一忽儿,无声地笑了起来。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小楼时的情景。后来师父治好了她的病,她好起来后身体的第一个感觉,便是掌心圆润的触感,她拿到眼前一瞧,是一颗青润的梅子…… 翌日清晨,锦如如常过来一同用过早膳后,扶堇轩中的小丫鬟们各个都是兴奋莫名,昨日的筹备她们都看在眼里,纷纷好奇的紧,等着今日瞧二小姐绣佛图。 谁知锦依命采菁关门,一众下人今日皆不准进正厅,有事只在门外禀报。屋内只余锦依和锦如,各自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巧薇、采菁、胭桃、粉杏。 锦如有些不解,锦依只笑了笑,没说话。还是一旁的巧薇解释道:“咱们这个绣法,看着有些骇人,还是莫要让太多人看到的好。” 锦依正在给采菁讲解绣图上的丝线标注。采菁原本在秦老夫人房中就是掌针的一等丫鬟,原以为小姐绣佛图自己定是能帮上一些,谁知昨日下午看了这绣图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后,已是心中胆寒。锦依昨夜就将书借予她,说今日让她负责递线。 一时锦依和巧薇坐在已经绷好绣布的绣架前,锦依绣左上角,巧薇绣右下角,二人分坐两边。 绣图的这两个角上,昨日锦依已描了一些轮廓出来,采菁在旁按着书上的标注递线。 锦依端坐架前,微微凝神片刻,持针开始绣了起来。 锦如等人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她双手如梭,上下翻飞不息,针起针落,竟是比常人快了数倍不止。 锦如总算明白为何锦依绣个佛图要清场了,这等架势,委实如同妖孽。 巧薇在右下角处开始绣起,速度比之锦依竟是丝毫不差。她双手异常灵活,绣针在她指尖翻动,几乎已看不清形状。 锦如原本还想着要帮着绣上一些,看了如今这情景,便再也不提了。只和胭桃、粉杏二人帮着理线。 采菁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与伦比。她本就是掌针丫鬟,在府里的针线手艺怎么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却哪里见过这样刺绣的。 齐针、套针、平金、戳纱,针法变幻无穷。渐渐的,绣布上有一小片轮廓已隐隐成形,针脚细密整齐,针线痕迹丝毫不露。 采菁手中不停的递线、换针,都已经有些手忙脚乱。锦依和巧薇二人却神色安祥宁静,如此专注地运针如飞,一时间,屋内几人直觉得她二人面上有淡淡光华流转一般,竟是显得肃穆而又庄严。 锦如定定望着锦依,心中却突然涌上一股酸楚。能有如此炫目的绣艺,背后所下的寒暑苦功又有谁人知?锦如似乎望见瘦瘦小小的锦依,坐在阴冷潮湿的尚秀堂中,艰辛地一针针刺着…… 绣了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二人停下休息片刻。 接过采菁递过的茶盏喝了一口,锦依淡笑着看她脸上崇拜莫名的表情,不觉有些好笑,向锦如问道:“如何?” 锦如点点头,又忙摇头,哎呀一声道:“我倒真不知说什么好了。从此以后,我怕是再也不拿针了。今日看了你刺绣,我才知道我以前绣得那些,简直就是玩笑了。” “你当尚秀堂的名头,真的是虚有其表么?”锦依不置可否地笑笑,“其实绣府中的绣娘,大多也是有这样的绣艺的。只是女子毕竟身子娇弱,力不能持久,这样绣着太过辛苦。” 说着,又转头对巧薇道,“你待会歇歇吧,去温房看看那些花。这几日忙得都没时间顾上它们。” 巧薇嗯了一声,也不推辞。她的体质本就不如锦依,不似她这些年习武来得身体柔韧耐力。 锦如听了也要去,她被拘在房里,又帮不上忙,正是有些郁闷,“我府里头也有个温房,不过几盆茶花养得没精打采的,过两日让巧薇去帮我瞧瞧。” 这几年建邺城中极流行培殖茶花,各府贵妇小姐纷纷在府里建温室,请了花匠专门打理着。 巧薇应了声,又有些期盼地望着锦依,见她只是低头喝茶也不答话,心中有些无奈。 第二十三章 无奈 楚辰王府,一名小厮急急跑进风雨楼。茗心迎了上去,那小厮在他耳边低语数声。 茗心皱着眉,进了楼内。 司马玉楼穿一袭月白长袍坐于案前,手中拿着一本有些残旧的簿子,正在细看。见他进来,抬头望来,目似询问。 茗心有些迟疑:“听雨回来禀报……人没去!” 司马玉楼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让他继续等吧。” 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的旧簿子收进斗屉,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走吧。” 茗心跟在后头,将素面杭绸鹤氅为他披上,问道:“公子,去哪?” “乌衣坊!” …… 至午膳时分,锦依命采菁收了绣架,用一块纱绢罩了,移至东耳室,将门也锁上。 秦老夫人昨夜便让人来传话,说是锦依这些日子要绣佛图,早上的请安便不必来了。 锦依想着若是整日只躲在屋中绣图,也实在说不过去,便与锦如一同到福禧堂去陪祖母用午膳。 一路思量着这样藏着掖着不让人看,实在是有些不便,不由又觉得小楼让她到长丰侯府去住,这个安排其实是极妥的。 再说,以蕊现在正在长丰侯府……虽然九年前的事,心中也略有些猜测,但还是要去证实一下。 可转念间想起茗心的传话,又有些烦闷,那人惯是自作主张,连程叔都跟他合起伙瞒骗自己,暗中有些不甘,执拗地想着,偏不去。 秦老夫人问起锦依绣得如何,她淡淡笑道:“只是刚起头。”顿了顿,“丝线有些不够,这两天我想和锦如妹妹一块儿到坊里去购置些回来。” 秦老夫人点头应允。 饭后仍是又去了趟长渊阁,锦琛正在午睡,锦依进去瞧了片刻,又将手指搭在他脉上探了探,良久,对一脸紧张的谢氏安慰地笑笑,“不妨事。明日就是第三日了,到时我叫巧薇将新方子送过来,后日起就照新方子服用。” 回了扶堇轩,锦依在榻上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刺绣。锦如则跟着巧薇到了后面倒座房里看花。 刚绣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着外头有小丫鬟禀报:“小姐,夫人和三小姐过来了。” 锦依心中一惊,眉头有些微蹙,却也无法,只得出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迎了许氏和秦锦绣进来坐。 许氏二人昨日悻悻而返,心中对锦依有了一丝莫名的畏惧。她认筹一号佛图的事,二人心中更是吃惊不小。商量了半日,还是决定要来探探她的深浅。 锦依不动声色请她二人坐了,吩咐采菁上茶来。许氏就笑盈盈地说道:“你忙,不必招呼我们。不知那佛图绣得如何了?”说着,行至窗边的绣架旁,只一眼,便惊慌地呼出声来:“绣了这许多了?” 锦绣面带疑惑地看了眼锦依,也缓缓走上前去看。 其实绣卷上也只是一角的轮廓有些成形,但这已让许氏母女觉得骇然。寻思着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内兴许真的能绣完。 再抬眼看锦依时,眼中探寻之色更深。 锦依心中有些叫苦,惟有面上仍是镇定自如,笑道:“巧薇昨晚替我绣了一夜,否则哪有这么多。” 采菁心上有些不明,却不敢表露,只不声不响地立在一旁。 许氏听了这才恍然,心中虽仍有疑虑,面上却夸赞道:“绣得真好,依姐儿绣工精湛,不愧是尚秀堂出来的。” 还好只是单看绣样,倒还不甚觉得异样,若是真让她见了锦依绣时的情景,恐怕才要惊得觉都睡不安稳了。 待到许氏带着锦绣离去后,锦依叹了口气,坐下迟迟不再动针。 过了半晌,有些烦闷地对采菁道:“今日不绣了,收起来吧。” 回头洗了手,往后头温房找锦如等人去了。 巧薇正在给一株仙客来移盆。锦如在旁倒是兴致勃勃,又看那几盆宝珠山茶,枝叶茂盛,枝头已有累累花苞。 锦依上前细数了数,笑着道:“这一盆开出花来,虽说够不上‘十八学士’,倒是也能凑齐了‘十三太保’。到时拿去送给你三舅母。” 说着,从一旁的花架上拿过剪刀开始修枝,神态专注。 巧薇奇道:“怎么不绣了?” 锦依也不说话,只专心剪枝。待到一盆剪完,定睛看了一阵,这才幽幽开口,“恰才继母带着三妹妹来看绣图,看绣了那许多便惊得不得了。” 锦如无所谓地道:“那又如何?二叔母那人惯是小题大作的。” 巧薇面露愁色,想着要不还是开口劝劝,却听锦依叹了口气,对锦如道:“如儿,我去你那儿住几日可好?” 这话一出,不单巧薇惊喜,连锦如也满脸高兴,雀跃着连连叫好:“太好了,哥哥早就说了,等你休息几日要请你过去住……咱们现在就去跟老太太说,今晚就搬过去。” 其实锦如在庆荣侯府中,远没有在自己府里自在,处处被人拘着,不似在自己府里,没有长辈看管,哥哥又疼她万事顺她的意。只是锦依在此,她又舍不得离开,这时听了她要去,满心欢喜地拉着她就走。 锦依笑着止住她,道:“这会儿天儿还早,你先同我出去买丝线。晚上我还要给琛哥儿开新方子,待明日再禀了祖母过你府里,如何?” 锦如撅起小嘴有些不肯,最后还是道:“明天过去也行,但现在就去跟老太太说好,明日一早起来就走。” 锦依这时倒又有些疑虑,不知该如何跟祖母说,毕竟自己刚回来没几天。锦如猜到她的心事,却也觉得有些难办,想了想又道:“我跟哥哥说,让他过来求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锦如交待胭桃,回府里找哥哥,叮嘱道:“哥哥要不在家,你就让顺叔派人出去找他,一定要交待清楚,立时来求老太太。就跟他说,这事儿他要是办不成,过年的时候我就不给他制新袍子了。” 锦依听得好笑,胭桃将话又重复了一遍,锦如郑重地点点头,“快去。” 巧薇又在一旁说:“咱们这些花,待明日也要找人搬过去。宝珠茶花这两日就要开花了,到时好给范夫人送去。” 锦依笑看几人兴致勃勃地商议,有些好笑,“不过是过去住几天就回来……再说老太太也未必就准了。” 锦如却不在意,语气肯定:“哥哥一定能把这事办妥。”巧薇也和采菁商量着,要带哪些东西,喋喋不休的。 回到前面,锦依姐妹二人换了身衣裳,将妆容又理了理,这才准备出门往乌衣坊去。 好在中午时秦老夫人已应允了,锦依找来外府专管出门的嬷嬷交待停当,又派了两个出门嬷嬷跟着,一大群人上了马车,出府往乌衣坊去了。 第二十四章 相见 乌衣巷虽说是巷,其实占地极广,宽阔的街道虽比不上御道的气派,却也是可供四马并驰。府院高墙,内里延绵的房舍,绿树成荫,遥遥望不到尽头。 乌衣巷旁的这处坊市,一面紧挨御街,酒肆商铺林立,在建邺城中可谓是寸土寸金之地。 马车在彩织坊门前停下。 锦依下了车,抬头望了眼八扇红漆大门,头上的匾额华丽气派,有几个小伙计正送客人出来,见了是庆荣侯府的马车,忙有人进去叫掌柜的出来,其余的满面笑容迎上来招呼。 锦依随着众人跨入店门的刹那,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向街对面,那里是城中鼎鼎有名的“长春阁”,连王公贵族们都时时光临的老字号酒楼。 “长春阁,这名字有些耳熟……”锦依心中暗道。随即目光扫向二楼的一处雅间,窗口空荡荡的。她没再多想,转身进了店内。 “几位贵客,小店有前两日刚到的一批湖州府的纳纱罗绸,颜色最是艳丽堂皇,可要看一看?”掌柜的四十来岁年纪,一脸的精明相,正堆着谄媚的笑脸拘着腰招呼。 “这是秦府的小姐。”一旁在府里专管随眷出门冯嬷嬷,上前说道。 掌柜的一听乃是侯府的小姐亲来,更是喜不自胜,一迭声地吩咐伙计们上好茶来,冯嬷嬷轻声笑道:“不必备茶。咱们小姐也吃不惯你们的茶。” 锦依举目示意采菁,采菁会意,将整理好的丝线单子拿了出来,递了给掌柜的,道:“你看看这上头的丝线贵坊可能备得齐?” 掌柜的接过只扫了一眼,这上头列的丝线足有上百种,每种的量也要得不少,忙道:“小的还要核对一下存货。几位贵客先逛着,看看还有什么中意的没有。内里还有干净的雅室,可要进去休息片刻?” 锦依嗯了声,却不入内,与锦如只在店内闲看。 此时店中原有的客人,知道是庆荣长丰两家侯府的小姐来了,生怕惊扰了,皆退至店外,店内一时倒是清静。 过了片刻,掌柜的回来了,点头哈腰地道:“您要的东西都有,这会正按着单子备货呢。” 锦依淡淡应了声,只对锦如道:“我看这幅水粉的宁绸不错,上头的并蒂花纹绣工也精致。你回去做件对襟的裳子,倒是明媚可喜。” 锦如听了,便叫人将那幅料子拿下来细瞧。 这时掌柜的在一旁对锦依陪笑道:“我们店里最近还来了些江南新制的丝线,色泽光亮,乃是极细的绞纱丝线,小姐可要瞧一瞧?” 锦依察觉他这话有些古怪,抬眼向他瞧去。堆满褶子的笑脸上,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丝精芒。锦依暗想,程叔的手下自己都不认识,不过他们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这是程叔有事找我? 想着便道,“那看看也好。” 锦如听了,也要跟去,掌柜的陪着笑脸,有些为难地道:“丝线库里不宜人多……那些丝线可沾不得一点灰,要不就失了色泽,卖不出去了……” 锦依听了,指给锦如看另一幅柳青色的蜀锦,“我看这个颜色挺好,你也别老是穿红的,开了春这样的颜色看着更是清新可人。……你先看着,我和巧薇进去看看就出来。” 一旁跟着的两位嬷嬷忙上前要劝,锦依笑容温和,“佛图上的绣线还要补些金丝,若是有绞纱的丝,更适合些,我去看看就出来,两位嬷嬷在这儿陪着如小姐。” 说着,便让掌柜的带路,径直往后头去了。两位嬷嬷不好说什么,只得站着。 到了丝线库门口,掌柜的笑着对巧薇道:“巧姑娘,您要不先在外面等上一会?” 巧薇看他神色有些古怪,似是认识自己,也料着是程叔要见小姐,这里人多眼杂,自己倒是在外面看着点的好,眼望锦依,等她示意。 锦依对她微微颌首,提起裙子,自己进了库门。 门内静静站着一人,俊朗的星目中满是浓浓的笑意,嘴角的弧度抹得很深,颊侧的酒窝令他如刀刻一般立体的脸孔显得柔和了不少。 他低声开口,声音沉厚醇和,“锦依,好久不见。” 锦依自从进了门看见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了一样,只如擂鼓一般,宛如白玉的脸上迅速蕴出一抹粉霞,好似暖玉生香。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俏脸板了起来,“世子爷怎得躲在这种地方?” 司马玉楼剑眉微扬,笑着说:“我也是没办法。不在这守着,我上哪儿找你去?难道冲进庆荣侯府?我倒是不怕,就怕扰了你的事,你更得生气!” 锦依又好气又好笑,她最清楚不过,对面这人开始耍无赖的时候,除了冷眼相待,便再无计可施。于是只将眉眼低垂,如老僧入定般,默不作声。 司马玉楼见她如此低眉顺眼的样子,深邃的眼眸中笑意更浓了几分。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忽地笑道:“你这个样子挺好看。” 锦依心中气闷,没好气地道:“若无他事,我便回去了。” 司马玉楼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耽搁的久了难免她回去又不好交待,见她转身往外走,也不阻他,只在身后笑着问:“你何时去长丰侯府?” 锦依脚步顿了顿,“明天!”语气恨恨又有些不甘,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是满意的轻笑。 锦依迎着巧薇询问的目光,也不多说,唇边却多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巧薇跟着她往回走,悄声问她,“小楼公子在里面?” 锦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巧薇朝她脸上又仔细瞅了几眼,眉梢上染着喜色,不由得心中大定。 掌柜的引着二人回前面,路上又轻声对锦依说道:“小的王有财,见过小姐。”说着,双手微拱,向她行了一礼。 锦依打量他一眼,向他温和地点点头。 王有财又道:“小的原是义善堂的人,如今专为程爷办事。往后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让人来找我。” 锦依点点头,也不多言。快走两步,回到铺内。 小伙计已经将丝线包好,厚厚的两个大包袱,正往车上搬。 锦如买了几幅料子,一幅丁香色锦罗,还有一幅雪青色,是替锦依挑的。 众人这才出门上车。 锦依踩着绣墩上车之际,再望了眼长春阁的匾额,忽地想起,刚到那日锦轩说起的“一夜风雨”在城中行刺,正是在这长春阁内。眼前浮现小楼无赖的笑容,有些气恼,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第二十五章 安抚 回到府里时,胭桃正在影壁处等候。见了锦如忙上前道:“小姐,侯爷今日就在府中,听了你的交待就忙忙过来了,现正在老太太屋里呢。” 锦如应了。巧薇和采菁吩咐着人搬东西,待得众人回至扶堇轩,将丝线收拾停当时,秦老夫人屋里的紫月便来传话。 紫月穿着茜色八宝纹的锦袄,头发梳得油亮亮的一丝不乱,簪着金丝香木的珠钗,显得精明干练。 她笑着向锦依和锦如施了礼,这才对着锦依说道:“恰才锦轩少爷来找老太太,说明日请二小姐到那边府上住几日。老太太答应了,让我来问问二小姐,若是佛图绣得太累,不妨到那边住上几日散散心。” 锦依盈盈起身,温和地道:“离年下过节不足半个月了,我去住上几天就回来。” 紫月点头应了,就要回去。锦依叫住她,又问:“祖母的晚膳可备好了?” 紫月不明,却仍是恭顺地回道,“正备着呢。” “我待会儿做两个斋菜送过去,请祖母尝尝,也是我一片孝心。” 紫月仔细看了她一眼,笑着赞道,“二小姐真是有心,老太太听了一定高兴。”说完,又福了一礼,这才施施出了院子。 锦如有些诧异,“姐姐,你要亲自下厨么?” 锦依笑容沉静淡然,“我才刚回来两日,便要去你府上。怕祖母心里不痛快。再说,为祖母亲自下厨,才更彰显孝道么。” 说着,起身往小厨房去了。 掌厨的陈嬷嬷见她要亲自动手,吓了一跳,忙赔着笑道:“哪有让小姐亲自做菜的道理,要不小姐在旁指点,奴婢来做吧?” 锦依笑着摇头,“不妨事。” 说着,在橱格上的蔬菜筐中挑选。斋菜倒是方便,不似鱼啊肉的材料上多有限制,新鲜植蔬便可。 巧薇在旁帮着择白茄和玉佛手瓜,锦依将衣袖用臂钏挽了,亲自掌刀切豆腐。 白嫩水滑的豆腐自她刀下片片而落,厚薄均匀,如白玉般晶莹,无一点碎损。厨房里的大师傅凑在边上看了,也是啧啧称奇。 不多时,一碗白玉银丝羹和松茸扣佛手便做好了。 “可惜时间紧了些,松茸的味道出得不够。”锦依拂了拂耳畔一丝垂落的青丝,看了看案上的两碗斋菜,有些不大满意。 巧薇将菜装入食盒捧了,跟着她往福禧堂去。 进了屋里,丫鬟们正在摆案,映雪见了她进来,笑着对屋内喊道:“老太太,依姐儿给您送斋菜来了。” 映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十二岁起就跟在秦老夫人身边,最是会善解人意,察言观色的,将老夫人的性子摸得极透。因此,即使在她跟前,也敢纵声说笑。秦老夫人不但不责怪她,反而喜她说话讨喜,对她便也极是纵容,比起对自己的媳妇们还要好上几分。 秦老夫人由内室出来,见了锦依,脸上绽出笑容,“依姐儿真真是个孝顺贴心的孩子……” 看她发丝有些微乱,身上还沾着些油烟气,不禁有些动容,将她的手攥住,笑容越发的和蔼。 原本她听说锦依要去长丰侯府小住,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才吩咐了向来心细的大丫鬟紫月前去传话。谁知紫月回来后说二小姐要亲自烹了斋菜过来孝敬,秦老夫人听了,心里便觉舒坦了些。 这时见锦依这个模样,越发的惹人怜爱,早就将那一丝不满抛至脑外。 锦依陪坐一旁,秦老夫人尝了她做的菜,赞不绝口,“依姐儿的手艺真是好,比我厨房里专做斋菜的师傅还好些。不过以后这等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了。你是千金小姐,别让人笑话了。” “给老祖宗做菜,谁会笑话呢!即使笑话了,就让人笑话去,孙女儿自是孝顺老祖宗为先的。”锦依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语气微微有些撒娇。 秦老夫人听了开怀,她原本觉得锦依端庄沉稳,有礼中却又有些淡淡的疏离,想着她心中难免还有些怨怅,待得这两声“老祖宗”叫出来,心中的一丝隔阂总算烟消云散,待她比往日更是热络了几分。 饭罢,锦依又陪着说笑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去。临走时道,明日一早来给老祖宗请了安,再过长丰侯府去。秦老夫人笑着应了,遣了屋外的婆子打灯送她回了扶堇轩。 锦如蔫蔫的在炕上歪着等她,见她回来了跳起来道:“老太太可是不高兴了?” 锦依轻笑,只道了声,并无。 锦如悄悄吐了吐舌头,“等明天到了我那儿,就没这么多规矩要守了。咱们好自在地玩两天。让哥哥带咱们去钟山狩猎去。” 锦依莞尔,“你这天不拘地不收的性子,就要嫁人了,可也该改改了。” 采菁端了食盘进来搁在桌上,将一碗虾肉馄饨捧到她面前。一旁搁着绿油油的青菜,滴了几滴小磨香油,闻着令人食欲大开。 “巧薇说您刚才没怎么吃,让我给您做的。我的手艺不好,小姐将就着吃些吧。您今儿这一天够累的了。” 锦依恰才陪着秦老夫人用膳,自己并没有吃,这时候倒真是有些饿了。便拿起筷子,又问“巧薇呢?” “她也叫着饿得慌,我做了两碗,她自个儿在厨房里吃着呢。”采菁笑着回道。 锦依点点头,将一碗馄饨吃了大半,这才停筷。 采菁又过来,交待了收拾好准备明天带过去的东西,道:“绣架已经拆了,并着绣布丝线包了一包。丝线并未多带,到时不够再回来取也好。东西若是带的太多,怕府里的人看见了又要说话。” 锦依点头应着,不禁仔细打量她。采菁嘴上木拙,却是个极机灵识眼色的。可惜自己的秘密太多,除了巧薇,一点不能让旁人沾。巧薇自回来之后忙得脚不沾地,事事都要她亲自照应,实在是难为她了。 想着,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回来这几日,又何尝不是忙个不停,要拉拢安抚人心,又要极力低调不引人注意,事事小心谨慎,惟恐一个不慎掉入陷阱之中。 不禁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虽然不如现在锦衣玉食,但总算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第二十六章 蕴秀 翌日上午,锦依和锦如来向秦老夫人辞行。 许氏立在一旁,脸上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这才刚回来几日,便要过去小住。心中有些担忧,如今不光长丰侯府那两位维护她,连老太太话里话外也隐隐透着不愿锦依入宫为官的意思。 锦依向她请安时,她便有些板起脸来,“依姐儿才回来几日,这便要去那边府上住了,让人听了恐怕不大好。” 锦依昨晚才安抚了秦老夫人,今日可不想再给许氏陪笑脸,便只是默然不语。 秦老夫人在一旁帮她说话,“依姐儿要绣佛图,如今咱们府里忙乱着过节的事,不清静。在那边绣了,到时不耽误了义善堂领筹,明年公布出来,咱们家依姐儿认了捐物榜头筹,咱们也脸上有光。” 许氏听了只得赔着笑道:“可不是呢。还是老祖宗想得周全。” 一时锦轩过来了,给秦老夫人请安,笑道:“我来接如儿和锦依妹妹过去。” 秦老夫人笑呵呵地应了,又叮嘱他照看好二人,别老是到外头逛去,说了许多,这才放三人出来。 到了廊上,正遇着谢氏带着两个丫鬟过来。 锦依便与她站在一边,低声道:“昨日太忙,新方子我已连夜写好了,原想着待会再派个人送过来给你。”说着示意巧薇将方子递给谢氏,又道:“这次的药明天开始服用,需在饭后,还有些须避忌的,我都在上面写明了。琛哥儿的情况,你每日派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若有什么不妥的,也可随时到那边府上找我。” 谢氏连连应着,将方子接过。 一扭头,却见锦绣带着侍夏、绮秋自后面走来,见二人悄声交谈,锦绣的眼中带着探询。 锦依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唇边泛出盈盈笑意,招呼了一声:“三妹妹。” 锦绣螓首微昂,微睨着她,“听说二姐姐要去长丰侯府小住,快过年了,我都还没机会和姐姐说些体己话儿……”接着又问谢氏:“四叔母在和姐姐说什么?也说给绣儿听听。” 谢氏有些不知所措,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锦依极随意的“哦”了一声,“四叔母近来说夜里睡不好,我记起原先在尚秀堂见过一个安神的方子,拿给叔母试试。” 锦绣听了,便不再多问,只向着她微微颌首,便带着丫鬟们转身进了厅内。 谢氏仍是有些不安,锦依淡笑,安抚她道:“无妨。四叔母先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说罢,与她告别,跟着锦轩锦如一路出去,乘了长丰侯府的马车,出了府门。 秦家两府本就在一条街上,马车出来走了不过盏茶功夫,便进了长丰侯府的大门。 锦轩如今是侯爷,出入自是可以由大门走,不似锦依等女眷,在庆荣侯府出入,走得乃是侧面的院门。 进了府门,马车在影壁处停了。 这边府里的规制,与庆荣侯府一致,同样有十二处院落,只是人少了许多,大多院子都空着,只留两个扫洒的下人。 见侯爷带着她二人回来,管家秦顺迎上来,向着锦轩行了一礼,又亲切地喊了声“如小姐回来了”,接着,便向锦依十分恭敬地行礼问侯道:“锦依堂小姐安好。” 锦如笑着道:“顺叔,听您这叫得多别扭,您便直接叫依小姐就行了。” 锦依知道他是长丰侯府的老人儿了,当年还是跟随伯父的人,便笑盈盈地对他道:“顺叔好。” 身后的采菁机灵地递过一小袋银裸子,秦顺笑呵呵地接了谢过,对锦轩道:“昨日已按侯爷的吩咐,命人将蕴秀阁收拾了出来。那处院子本就暖和,再烧上地暖,光线也好,还清静,最适合依小姐绣佛图的。” 锦轩听了满意,又望锦依询问她的意思。锦依唇边的笑容明艳,似乎情绪不错,“有劳顺叔费心了。”又对锦轩道:“自然也要谢谢锦轩哥哥。” 锦如见她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不似前两日闷闷不乐,也高兴起来,一众人往蕴秀阁走去。 蕴秀阁在内府的西边,占了很大一块地界儿,比扶堇轩大了两倍有余。 院外砌着假山,轩峻壮丽,用的是城外石头城运来的凌岩。 建邺城外最有名的两座山,一座是做了皇家猎场的钟山,另一座便是鼎鼎有名的石头城。说是城,却只是形状相似,乃是由凌岩堆积而成,年深月久,岩缝中长了许多低矮灌木,也有松柏之类攀石而生,整座山看起来韵味天成。 这里便是仿着石头城的模样建成的,只是小了许多,却野趣盎然,有青石小路穿山而过,锦依走在假山之中,略带好奇地左顾右盼。 锦轩在旁笑着道:“你小的时候最爱和我在这捉迷藏,不记得了?” 锦依笑容稍稍凝住,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讪讪地笑,“还真是有些不记得了。” 转过了假山群,蕴秀阁便映入眼帘。周围一圈栽着高大的松柏,冬日里青翠依旧,想是这些树和假山将这处院子围在正中,遮挡了四周的寒风,在这冬日里显出一派青绿春景来。 院中有个不大的荷塘,如今并无荷花,倒是水波漾漾,照得满园更光亮了几分。西边再向外,便是城东的青溪河,安静时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锦依对这蕴秀阁极是喜欢,却再不敢面上露出惊喜,她心里估摸着这处应是锦依幼时住过的地方,便只是笑盈盈地看,不再多言。 锦轩见她不说话,也只温和地笑,“先让如儿陪你收拾着东西。中午咱们一道用膳。” 锦依含笑答应。 锦如极是雀跃,走来走去的张罗着巧薇和采菁收拾东西,将绣架安置在东间,那处临着荷塘,窗棂上糊得是雪白的绫纱,光线极好。 锦依任由着她们忙乱,自己在院中的几株清玉腊梅前站定。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回京这几日来,她头一次觉得舒心畅快,不必谨慎低调,也不必勾心斗角。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梅花冷冽的香气,充盈于心。 第二十七章 旧事 锦轩刚到外院,有下人来报,楚辰王世子来访。 他心中有些诧异,表兄虽与他交情甚好,往日里却甚少到他府中来。虽是有些奇怪,却也极高兴,快步向外走去。 司马玉楼今日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裰,清俊的脸上透着些得意洋洋的喜气,见了锦轩,朗声清笑,“锦轩,我寻了坛好酒,今日与你畅饮。” 锦轩见了他这样一副神情,有些好奇,“你今日得了什么彩头么?这等高兴。”说着,打量站在他身后的小厮酒意,怀中抱着一只青玉酒坛。 锦轩笑得有些惬意,“若要畅饮,这么一小坛怕是不够。” 长丰侯传至三代,皆是能饮之辈。即使锦如那样的绣阁千金,私底下也是爱酒之人。锦轩在如今建邺城中的一班年轻权贵子弟中,乃是有名的千杯不醉。 他自幼便极是仰慕这位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表兄,对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游历羡慕不已。但惟有饮酒这件事,是锦轩自诩胜他一筹的。 司马玉楼听了他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这坛可是峨眉山上的猴儿酒,只在悬崖绝壁上的百年猴洞中,才能寻得少许,花了我不少功夫才只得了这一坛子,你若不要,那我就拿回去了。”说着,作势转身欲走。 锦轩喜不自胜,扯着他的手臂向内府走去,“怎么不要?若是不够,便拿了锦如的冰魄寒梅酒来。” 锦轩吩咐人去备了酒席。二人说着,一道进了内府。 楚辰王妃便是锦轩的姑姑,虽说这几年她已闭门谢客,却也时常召了外甥女锦如去府中,对他二人甚是记挂。玉楼每次到府里,都是直接进内府的。 二人一路到了锦轩住的沉心堂,锦轩哂笑,“难不成这大白天的,咱们便要喝个酩酊大醉?” 遂命人摆了棋盘,“来与我厮杀两局。” 蕴秀阁中。 锦依站在梅树下,叫过锦如,向她低语道:“你命人将以蕊带过来吧。最好别让人见着她,恐怕我带来的那些人还是有认得她的。” 这次锦依过长丰侯府小住,巧薇采菁自是跟着的,还有一个扶堇轩中的管事方嬷嬷,也一并跟了来。 如今锦依对采菁只是尚在观察之中,但即便觉得她可靠,机密之事也是不敢让她经手的。 以蕊是从前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虽然事隔多年,却难保被人认了出来。若传到许氏耳中,知道自己要追查母亲死因,却是不妥。 锦如听了点点头,唤了胭桃,向她仔细吩咐了。胭桃应了,自去前面安排。 锦依带着巧薇,走进后罩房的一间空置屋子,以蕊脸上满是激动地望过来,先是跪下磕了三个头,再抬起时,满眼的泪水,声音有些暗哑,颤声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锦依将她扶起,让她坐在椅上,仔细打量。粗糙干黄的皮肤,眉眼间尚依稀能辨出些年青时的清秀,嘴唇干枯,颜色黯淡,这哪里像是乡下人家的妾室,恐怕她的日子过得连奴婢都不如。 以蕊也正瞧着她,神情中带着追忆,怯怯地道:“小姐幼时的长相,倒是与侯爷更似上一些,眉目轮廓柔和。如今长大了,却活脱脱与夫人当年一模一样。”说着,压低着声音又哭起来。 当日姜氏嫁入庆荣侯府时,并无夜康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进门后,就是以蕊和以芝两个大丫鬟随身伺候。姜氏性情温婉,对她二人极好。二人也一直待姜氏衷心耿耿。 锦依温和地对以蕊道:“母亲在世时,最是依重你和以芝二人,一直待你们情同姐妹。母亲去了,你便被送出侯府。……那时我也是自身难保,如今我回来了,听闻你这几年日子过得艰难,我心中极是不忍,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定是会为你作主的。” 以蕊苦笑着摇头,“我如今已是认命,这一辈子也不再指望。但小姐您……”说着,她眼中泛起忧虑之色,有些犹豫地道:“……您在家中,一切可都还好?夫人……待你如何?” 锦依不答,肃然地凝视着她,语气沉着地问,“当日母亲为何自缢?” 以蕊听了,垂首思量良久,脸上神情变了数遍,才讲往事细细道来: “有一日,侯爷到夫人的房里来,神色间有些愠怒,命我们都出去,与夫人说了许多话。……侯爷走后,夫人脸色苍白,一直坐着不动。后来才垂着泪告诉我和以芝,说大义王爷带领的朝贡车队,延误了半个月未至京城。” 说到这儿,她望着锦依道:“大义王爷便是小姐的外祖。还从未见过小姐……那年年初时来信,说自己今年将亲带朝贡队来朝,想见见自己的亲外孙女……夫人原本一直盼着老王爷来京的,谁知等来的竟是朝贡延误的消息,心中极是不安……” 锦依听了这话,紫眸深邃,望着窗外陷入深思。 以蕊停了片刻,继续道:“夫人说,侯爷心中焦虑,说是朝中有些风言风语,似是夜康乃有意延误怠慢,听闻皇上在宫中动了怒,还掀了桌子。许多人揣测,或许皇上不喜夜康。” “那两年,一直听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极其宠爱,皇二子乃娘娘所生,刚满周岁,就赐封了王位,两岁便立为太子。我便劝夫人,有皇后娘娘在,皇上不会责罚夜康的。兴许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才延误了这些日子。夫人听了,也是放下心来,只是每日闷闷在房里,也不出门……” 巧薇听了,在旁接话,“我还记得,那段时间夫人气色很差。小姐也担心得不得了。” 以蕊点点头,“夫人不愿和小姐说这些烦心事,小姐毕竟年纪还小,才六岁。……后来,又过了十来天,仍是没有消息,夫人急得不行,去找侯爷,却被下人拦在门外……侯爷不愿见夫人……夫人回来时,脸色惨白,一直坐着默默垂泪……” 第二十八章 祸心 说到这儿,以蕊眼中泛着恨意,“那日许姨娘来找夫人说话……许姨娘一直与夫人关系并不好,夫人是个和善的人,从不让她在跟前立规矩。许姨娘虽面上总是笑盈盈的,我却知道她一直包藏祸心。她本就是贵妾,出身也好,身份比那两位姨娘高了不少。若夫人不在了,自然是她的机会最大……许姨娘说,她哥哥就是朝中的鸿胪寺少卿,有最新的夜康朝贡队的消息,要说给夫人听。夫人听了,就让人都出来了。她这个时候来找夫人,想必没有什么好话……我不放心,就在窗下偷偷听了。” 以蕊憔悴的脸上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将当时还是姨娘的许梅馨所说的话一一道来: “听我哥哥说,夜康传出了一种怪病,王室中人俱已暴毙而亡……西域周边的大月、乌孙、菴蔡等国对夜康早已垂涎,趁着夜康乱作一团之机,群起攻之。……皇上之前便已对夜康朝贡延误起了不满,因此并未发兵相助。……如今的夜康,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了。至于你父亲所带的朝贡队伍……早在一个月前就已被人劫了,一个活口都未留下……”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自许梅馨的口中轻松说出,她看了眼已软倒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的姜氏,并未伸手相扶,轻轻叹了一声: “姐姐,如今到处传言,皇上早已要对夜康动手,侯爷日夜心忧如焚……难道只为你一人,便要整个庆荣侯府都跟着你受牵连?依姐儿才只有六岁,你怎么忍心让她成为罪臣女眷,到时跟着咱们大家一起发配流放?” “……不如你选择自缢谢罪,却能活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将来你的锦依还是侯府嫡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啊……姐姐,若我秦府一家无恙,妹妹发誓,定将锦依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 以蕊仿着许氏的话语,在有些阴暗的屋内静静回荡,锦依似能看到当时的姜氏,凝白无暇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以蕊哽咽着:“那日夜里,夫人就一索白绫,吊在了屋梁上……那时想是夫人生怕连累了你,连最后一面都不敢相见,只留下一封书信给侯爷,自称罪妇,望侯爷念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务必护着小姐一生周全……” “没过几日,清桐苑中的所有下人,就都被带出了府,有些找人另行发卖,有家人的便着人来领。后来我们就听说侯爷抬了许姨娘做继室,……再后来,听说小姐你被送出府,去了尚秀堂……当时以芝和我哭着说要去找你,我们跑了几回,都被捉了回来。再然后……听说以芝被领回家没多久就病死了,而我……” 她再说不下去,将头俯在锦依膝上,哀哀痛哭,似要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苦楚,全都发泄出来。 锦依用手轻轻抚着以蕊,眉头紧锁,眸中的惊诧渐渐淡去。 这几年,她曾几次与巧薇谈起当日姜氏为何突然自缢。巧薇那时才只有五岁,她比锦依小了一岁,只是府里刚买来与锦依作伴的小丫鬟,与锦依极是投缘。当时,她只知道伴在锦依身边,两个小女孩哀哀哭泣。 二人也曾猜测,她的死会与许氏有关,毕竟姜氏死了,许氏便极有机会扶正,自己的女儿锦绣也便从此成为庆荣侯的嫡女。 听了以蕊之言,总算是得以证实。 锦依点点头,对巧薇道:“难怪这次回来,总觉得许氏对我的态度有些怪异。似是防备着我,生怕我要害她一样。原来还真是做贼心虚……” 巧薇在旁恨恨说道:“若非她信誓旦旦,以小姐的将来逼迫,夫人也许不至于自缢。……毕竟,当年皇上后来也并未发落朝中有夜康女子的人家,其他几家的夜康女子,或是失宠或是病死,可皇后娘娘不一直都是屹立不断的么。” 锦依若有所思地沉吟,“这事奇就奇在这里,若说是皇上要灭夜康,为何皇后娘娘即不阻止,又未受及一丝牵连?且夜康之事,皇上并未有明发谕旨,皆只是朝中大臣的揣测和传言。若没有许氏的逼诱,母亲当时不死,事后也未必会波及秦家,锦依……我也不会被送走。就算母亲逝世,若我不被送走,也不至于牵连秦家……” 以蕊恨恨地道:“许氏言而无信,威逼利诱害死了夫人,老天有眼,一定会遭报应的!” 锦依思绪不定,姜氏的死已经明了,许氏便是罪魁祸首。只是背后的事情,却依旧纷乱如麻,一时难以理清。 锦依轻轻点头,温和地对以蕊道:“你如今已有了女儿,我会托人去你家中,让他们好好待你,料他们也不敢不从。你可还有何想法?只管告诉我。” 以蕊望着锦依,她的神态沉着从容,眼神坚定,感叹道:“夫人在天之灵,见到小姐你如今一切安好,定是十分欢喜的。”说着,眼中流出欣喜的泪来。 一旁的巧薇却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以蕊心下揣摩着,刚才一路进来都是避着人的,想来小姐如今在府上人单力薄,手中无甚可用之人。偏偏庆荣侯府那边,必有认识自己的人,她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小姐,我的女儿今年也有八岁了……她虽年纪小,一路跟着我,在家里也是受了许多苦,却是心思还算灵巧,人也机灵。我想请将她送到小姐身边,虽帮不上什么忙,却是个可靠的。过上两年,想必能有些用处……” 锦依听了心中感激,自己如今和巧薇二人,实在有些难以支撑,连送药方这样的小事,都要她亲自去做。以蕊的女儿自是信得过的,年纪小些倒是不怕,这两年多教着她,将来实是助力,便柔声对她道:“行,就让她来跟着我。你放心,我必不薄待她的。” 以蕊起身,又向着锦依磕了个头,哽着声道:“只望她以后替奴婢照料好小姐,也算我为夫人尽衷了。” 起身后又道:“这次我让她跟着我一道来的。我这就叫她来见您。” 第二十九章 听言 巧薇出去叫过一直守在不远处的胭桃,交待了几声。 不一会儿,一个嬷嬷带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过来。 巧薇笑嘻嘻地牵起她的手,又进了屋内。 以蕊见了,唤她道:“绢儿,来给咱们小姐磕头。” 绢儿生得极瘦,瞳仁乌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小脸上显得老大。模样还未长开,看着有些怯生生的。她见到自己的母亲,嘴边流露出一抹粲然的笑容,顿时整张小脸便显得有些生动。 她听了母亲的话,极熟练地跪下,端端正正地向锦依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脸上又再显出极老实木讷的样子来。 锦依看着她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脸变得好快。看来真是从小看人脸色,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知道将聪明揣在怀里不让人看出来,倒真是个伶俐人。 以蕊在一旁道:“小姐,绢儿还是有些机灵的,嘴也严实。巧薇姑娘费心多管教两年,也能做些粗活的。” 锦依微笑着轻轻点头,望着她道:“绢儿,你可愿跟着我?” 绢儿这次跟着母亲来京城,她母亲便将事情大致说了些给她听。她们母女这些年一直相依为命,她倒也看出母亲的心意,是打算将她留下来。 她是个聪明的,原本也舍不得母亲,但又想到可以为母亲完成心愿,而且,料想母亲回家后,家里人再也不敢苛待,将来自己好了,母亲后半生也能有个依靠过上几天好日子,便也答应了。 她声音清脆,“绢儿愿意跟着小姐。” 锦依轻轻颌首,又想了想,温和地对她道,“那以后便唤你作听言。望你日后多听慎言,对人对己,都是有好处的。” 听言脸上绽开一抹青涩的笑颜,“谢小姐赐名。” 晌午将至时,锦依正在东屋内刺绣,锦如进来说道:“我表兄来了,咱们可还要去前头用膳?” 锦轩原本说好与她二人一同午膳的,谁知司马玉楼来了,这倒不好同处。于是便唤人告诉锦如,问问锦依的意思。 华景一朝,对男女礼妨并不十分苛严。建邺城中春日赏花,夏日游湖,秋日郊游,冬日狩猎,皆是贵族公子小姐们踊跃参与的聚会。 表亲男女同席,虽不大合礼数,但长丰侯府亦无长辈管辖着,往日若司马玉楼来了,锦如也常去一同用饭。 锦如想着锦依与表兄并不相识,怕她介意,因此便跑来问她。 锦依听了,手中绣针不停,仍是专注刺绣,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淡淡笑着:“那便不过去了。” 锦如有些泄气,坐在一旁道:“听闻表兄今日特地带了一坛猴儿酒,我都没喝过……” 锦依展颜,将手中绣针放好,站起身来对巧薇道:“你去做几样好菜来。” “我刚去小厨房看过了,今日有秋水鲶,切了细细的鱼丝,裹着玉粉炸了,最是下酒的好菜。”巧薇心领神会,笑着又道:“再把咱们带来的青梅酒拿出来,让如小姐过过酒瘾。” 锦如听了,这才喜笑颜开。 锦依又跟她说起听言的事,“我若直接带她回府,怕又多生事端。只说原是你府里新买来的小丫鬟,我看着机灵讨喜,便向你要过来的。过两日回去,我便一道将她带去。” 锦如听说是以蕊的女儿,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吩咐唤来送以蕊回家的管事嬷嬷。 严嬷嬷进来,锦如便交待她,“包五百两银子给以蕊,让她回家的时候带着。嬷嬷去了跟她家里人好好说,以后再不可薄待了她。否则我再听到,可是不依的。” 严嬷嬷笑着道:“侯爷派我去接以蕊的时候,那边家里听说是京城的侯爷家,倒是殷勤的很。小姐放心,我去了定好好跟他们说,断不叫她再受苦了。” 严嬷嬷出去后,一旁站着的听言眼圈有些红,微微垂着头。 锦依再对锦如笑道:“还要你吩咐了人给她多做几身衣裳。” 胭桃也不必锦如说话,在一旁笑着应了,带着听言出去。 午膳时,锦依看着穿了一身水红色新衣的听言,刚留的头发攅了两个小鬏鬏,上头系着大红的锦线珞子,眨着黑亮的眼睛,抿着唇有些局促。 锦依对巧薇道:“你多教着点她,她现在虽帮不上你许多,给你跑个腿还是行的。” 这一日,锦依只在东暖间里绣佛图,一步不曾出过院门。 沉心堂里,锦轩陪着司马玉楼下了一日的棋。 看着表兄的脸色,从上午刚来时的兴致勃勃,渐渐的有些低落下来,却也不说要走,只是拉着他,下了一盘又一盘。 及至晚膳的时候,司马玉楼喝得有些醉醺醺的,那一坛子得之不易的猴儿酒早已喝得底朝了天。正一手握着青瓷琢鹿首酒壶,一手持杯,将锦如酿的冰魄梅酒如水一般灌下肚去。 锦轩有些憋不住了,他此时也喝得面红耳赤,不禁问他:“表兄,你平日里要不就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不就是一大群人狩猎喝酒,怎么今日倒是如此反常,只拉着我在这喝闷酒?” 司马玉楼半晌不语,再看他,原来已趴在案上睡过去了。 锦轩苦笑,只得吩咐下人将沉心堂边上的精舍收拾好。又唤了人进来扶他去歇息。 茗心酒意两个小厮,搀着他到了房内榻上,再转身,却见司马玉楼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双眼甚是明亮。 他坐了半晌,有些苦恼地摇摇头,望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对茗心道:“将我的箫拿来。” 茗心将随身替他带着的和阗玉箫从箫袋中取出,递了上去。 司马玉楼接过,抚着温润和暖的玉箫,移步窗前,默默立了半晌,也不回头只是低低地问道:“青溪上的船安排好了么?” 茗心答道:“安排好了。是前些日子义善堂程爷向东海王府借的二层楼舫。就停在这府外的青溪河上。冬日里游湖的人本就不多,这会又是夜里。有东海王府的招牌在那,巡夜的守卫不会来查。” “嗯。”司马玉楼随意应了,道:“拿我的衣服来。” 酒意会意,将一个包袱拿过来。 里面是一套藏青色的劲装,袖口和裤脚制成了收紧的。司马玉楼更了衣,深色贴身的衣衫,更显得他肩宽腰窄,身量颀长,整个人矫若惊龙,迅捷如豹,浑身散发着飒飒英气,与他平日的清润谦和截然不同。 茗心为他披了玄青色的披风,他将兜帽掀下,一语不发,从窗口闪身纵出。 第三十章 夜行 锦依坐在暖炕上,手支着珐琅彩纹的炕桌,静静地出神。 今日以蕊所述中,许氏的那些话在她心头纷乱萦绕。若是没有许氏当日那番话,姜氏便不会死,锦依也不会被送入尚秀堂…… 夜康朝贡被劫,瘟疫肆虐……朝中的风传和皇帝的态度透着丛丛疑窦,夜康灭国,世家中的夜康女子纷纷受累,皇后和太子却依然稳如泰山。 若有皇后维护夜康,华景朝断不会坐视西域诸国吞并夜康国土。 锦依吐出一口气,手指轻轻揉着眉心。 一阵若有若无的和缓箫声传入耳中,引得她侧首倾听。 锦依有些发怔,思绪飘至远在千里之外的蜀中。自己在梅居住了三年,便见过小楼三次。 每次,都会听到他的箫声。 每年秋天的时候,他都会到梅居拜见季先生,住上一两日,又翩然离去。自己对他也是知之甚少。师父季先生并不常说起他,只知他与自己一样,都算是季先生门人。 其实季先生从不让他们当面称自己作师父,只是将他们如晚辈般悉心教导着。 季舒玄是隐世不出的奇人,文韬武略,满腹经纶,为人却极低调寡言。 义善堂便是他所创办。明面上舍米施粥、救济孤儿,向勋贵世家募集善款行善举,与世家大族交情甚好。暗地里,却是从孤儿中选取天资上佳者,授以武学杀技,或经商聚财之道,称为玄者。 权贵之家莫不以求得玄者充作护卫或家中管事为荣。但知道并能用得起玄者的贵人,其实少之又少。据说皇帝身边的隐卫,便是由玄者授习的武技,个个都是以一挡百、徒手裂虎,身法诡谲之辈。 锦依这三年来,每日跟随季先生研读《通鉴》、《反书》、《韬晦术》……。一开始,她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女子,学这些来有何用?难不成要女扮男装了入朝为官? 季先生却道,“权谋之术,上等的可预知天命,其次也可测知人心。你要学的不是谋国之策,只是谋心之术罢了。” 锦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平日除了读书,便是修习一些身法上的小巧功夫。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力气反应都有所不及,又不是要上阵杀敌,再说时间本就不多,不可能如那些自幼修习了十几年的玄者一般。便只学了些轻身功夫、小巧擒拿之术,可防身一二足矣。 悠幽箫声此时忽远忽近,曲调似有催促之意。 锦依蓦地回过神来。 这时,连巧薇也听到了箫声。她侧耳听了半晌,轻笑着对锦依道:“是小楼公子来了吧?” 说着,她上前扶着锦依的双肩,语带劝慰,“您也不能老是避着他,还是出去看看吧。” 箫声又渐渐远去,曲调却听得分明,是一首《溪上行》: “风翻荷叶一向白,雨湿蓼花千穗红。心羡午夜波上客,片时归梦钓船中。”箫声若虚若幻,夹杂在远处青溪河的潺潺流水声中。 巧薇笑道:“怕是邀您今夜游湖呢。您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好歹说句话儿,让别人寒夜立梢苦等,也不好。” 锦依白了她一眼,双颊升起红晕,骂了句,“死丫头。” 走入房内准备更衣。 巧薇跟在身后道:“咱们这蕴秀阁再往西,便出了府,外面就是青溪。今天我倒是看了看,一路上树木高大茂密,你将擒龙爪带上,别走院门,方嬷嬷年纪大睡得轻。” 说着,帮她换了方便走高的衣裙。 锦依一边更衣,一边笑她,“我看你倒适合去做贼。” 紫檀色的窄身锦袄,袖口不似平常衣物宽大飘逸,裁剪得极合体。下身是黛青色的裙子,看着似裙,其实裁成两边,方便动作灵活。青丝以一支乌金簪子紧紧簪起。 这一身妆扮,使得她玉颊更显雪白,腮上红晕扩散开来,衬得眸子紫沉沉的。 锦依抿着唇,正低头将一只青金镶碧玺扁镯套在右手腕上。这镯又名如意镯,乃是巧薇花费一年时间精心打造的。表面看只是普通的青金镯子,内中却有细小机关。打开机括可收紧贴住腕部,展宽为三寸,镯上的碧玺花翻转为淬毒晶针,可攻可防。 巧薇仔细地为她调整如意镯上的机括。又在她左腕套上一只小巧的擒龙爪,乃是飞檐走壁必备之物。 最后,为她披了件乌色厚锦大氅。 收拾停当,巧薇敛去笑意,凝重地道:“小姐,一切可要小心。这京城可不比蜀中,高手众多。您莫要走远了,万一寻不着小楼公子,速速回来才好。” 锦依心中也有些紧张,听了她的话,笑得有些不自然,“放心吧。” 巧薇将窗轻轻打开,她们这间内室的后窗外,便是往后罩房那边的甬道,其他丫鬟婆子等下人,皆是在前院住着,后罩房如今只是空置,静夜中空无一人。 锦依深吸口气,娇小的身子轻盈地从窗口跃出。 来到甬道上,她身体轻巧地急奔几步,手中擒龙爪悄无声息地射出黑色勾爪,爪上包着厚实的皮革,嵌上墙头时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锦依几个纵跃出了院子,停在一棵枝叶葱郁的青柏树上,侧耳倾听箫声。 箫声有些呜咽,方向正是院外的青溪边。 锦依站在树上向下打量了片刻,冬夜寂静,只有风吹得松柏瑟瑟如吟。 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银月如钩,时而被云层遮去。锦依想起之前揶揄巧薇适合做贼,看看眼下自己这身打扮,倒真像是个贼,不禁有些失笑。 她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穿过树林,借着擒龙爪出了两丈多高的府墙。便到了府外的树林内。 箫声顿时清晰了许多。她顺着箫声远远望去,透过层层树木,隐约看到前面的青溪河畔,停着一艘游舫。 锦依谨慎地缓步穿过树林。 一眼便瞧见那船头上的身影。 司马玉楼放下唇边的玉箫,双瞳含笑,静静望着林边的锦依。 第三十一章 相见 游舫的清阁内,四角立着青铜九醨百合落地烛台,篆刻万寿纹的红烛正烧得兴高采烈,映照得满室通亮。 地上铺着厚厚的绯红色盘金彩绣的锦毡,人走在上面,脚面微微陷入毡内,柔和暖煦。 一侧挂着瑞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帘后是一架小小的象牙缕花屏扇。 阁中四边放着几张低矮的黄花梨长方香几,暗红苏绣织金的坐褥散落四周。 司马玉楼席地而坐,烛光映在他瞳眸上闪动,使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唇边的笑意温暖,他抬手指了指对面,朝正立在门边神情略微局促的锦依笑道:“锦依,过来坐。” 锦依默然不动,垂着头想了半晌,忽地嫣然一笑,翩然行了几步,在离他较远的一张几前从容坐下,也不说话,如波的紫眸笑望着他。 司马玉楼心情极好,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恼我不守承诺,答应了你不来建邺,却还是来了。……我也知道你恼我,没将真实身份告诉你。” 锦依仍是不语,只是唇角带笑望着他,既然问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答案也要由他自己来说。 他笑容洋溢在黑瞳中,果然不用她开口,施施然地道:“第一,答应你不来建邺的是‘一夜风雨’的小楼,不是楚辰王世子司马玉楼……第二,你真的从未问过我的来历,我以前也就不知从何说起。就如我也从未问过你的来历一样。” 锦依在梅居的时候,有一次听他和季先生谈话,说起自己创建的“一夜风雨”,那时他还沾沾自喜地道:“江湖之中,有哪个杀手组织有这样高雅的名字——小楼一夜听风雨……哈哈……哈哈哈……” 自己曾向他提过一句,将来或有建邺一行,当他提出可要帮助时,却笑着拒绝了。自己此行祸福未料,他这样一个江湖客,又能帮得多少? 因此,当知道他便是建邺城中素有逸群之才的楚辰王世子时,着实吃了一惊,又有些被戏弄了的懊恼。 锦依只是低头思量,司马玉楼轻叹了一声,“这世子的身份又如何?其实只是不值一提罢了。” “倒不是身份贵贱……”锦依清柔地开口,“只是那日在木樨园见到你,人前那副谦谦儒雅的模样,与你江湖第一杀手的身份,着实有些格调不搭。” 司马玉楼剑眉扬起,拊掌大笑,“你如今端庄淑良的模样,也与我从前认识的你不同。” 司马玉楼忆起三年前在梅居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在树上练习纵跃的紫衣小姑娘,身姿曼妙,步履轻盈。穿一双纹着金丝线的软靴,穿梭游弋于树梢间,如凌波仙子一般出尘……下一个瞬间,她一脚踩空,由三丈多高的树梢上跌落而下…… 自己当时想都未想,纵身跃起去接她。一个小小柔软的身子,落于自己怀中。他低头瞧她,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咬着牙,似乎下一刻跌在地上也不肯叫出声来一样。 过了片刻,似是察觉自己并未跌痛,倒是身处一个暖融融的怀抱,她嗖地睁开眼睛,杏眼睁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时,自己愣愣地望着她紫滟滟的眸子,只觉得整个人都陷进了那紫色深潭中,不能自拔。 紫眸中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第一次看到别人眼中的自己,心中一股欢喜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一瞬,他只有一个念头,期望着自己的身影,能永远留在这双紫眸内…… 锦依见他笑得得意,微微蹙眉,淡淡地道:“你几时走?” 司马玉楼自回忆中惊醒,笑嘻嘻地道:“你才见我,不关心一下我的近况,只是问我何时离开,太过无情!……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师兄。” 一句师兄,令锦依又想起远在蜀中的季先生,“我的确从未听师父……季先生说过你的事情。” “他也从未对我提过你的事。但我对你所知,却远远比你知道我的要多。”司马玉楼胸有成竹地笑着。 锦依神色戒备,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司马玉楼反而长笑一声,身子向后,半倚在锦毡上,只以单臂撑着身子,“我与你自是不同,你如今是闺中贵女,自然是足不出户,两耳不望窗外事。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是比你要广一些。再说……” 说到这儿,他懒洋洋地笑看她,“我这世子爷的臭皮囊,在这建邺城中却也还是有些用处。不知你可愿借一借势?” 锦依忽不犹豫,“当然要借!因此我才问你何时走。看看你能帮我做几件事?” 司马玉楼听她说的如此直接,倒是有些愕然,极感兴趣地问:“你若需要,我自是不走。” 锦依摇摇头,有些狐疑地看他,“你从来都是神出鬼没,行色匆匆。从前每年往梅居,也只是住个两三日便走。听闻你每年末回建邺,也是最多一月便离开。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杀手生意如此红火,天天都有人头要取?” “那个只是副业而已……”司马玉楼挥挥手,不置可否,“但是我的主业,想必你也会感兴趣,可有意搭伙?” 锦依抿唇摇头,“我可没银子与你做生意。义善堂的生意遍天下,你要想经商,那还不容易?” “我要经的商,三百年来无人再做……我便是要做那三百年后第一人!” 锦依紫眸忽地明亮,“你说的是往西域经商?” 三百年前,中原与西域贯通了数百年的玉石之路,由于西域各国的纷争战乱嘎然而断。道路荒芜,湮没于流沙之中。沿路的官署驿站,乡村城镇也都渐渐没落远迁。西域的玉石珠宝,中原的丝罗绸锦再也无法互通。 “正是。”司马玉楼微笑,“皇上许了我西北观察使一职,欲要重新开出一条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这些年,我便一直在西北各地游走。” 锦依神色狐疑地望他,“你为何想开辟往西的商路?” 司马玉楼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避而不谈:“这些与你现在所做并无干系,你如今也是知之无益。先不说这个,你倒是说说,我能帮你做什么?” 锦依对他这话极是不满,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见他毫无妥协之意,只得放弃,讪讪道:“家中那些琐事,无需你帮。”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今日见了锦……我母亲原先的丫鬟,当年母亲自缢的原由,我已清楚。只是当年夜康灭国一事,似乎有些蹊跷……” 司马玉楼有些无奈地打断她,“夜康的事,还是将来再说。” 锦依脸上浮起浓浓的失望之色,将头轻轻垂落。 司马玉楼见了她这副神情,心底没来由的疼得一缩,瞧了她好半晌,她耳旁垂落的柔顺发丝,似是从他的心尖上轻轻抚过,将之前那股酸楚的疼,变成了暖融融的****。 他眼中渐渐浮起笑意,徐徐开口,“若将世子妃的名头借于你用,你如今的行事岂不是更方便些?” 第三十二章 较量 锦依有些惊愕地向他望来,随即迅速垂眸,将心中的慌乱掩了。 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世子的好意,锦依敬谢不敏。秦家的那些小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司马玉楼也并不失望,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只是有些怒其不争的看着她,“听闻你那日险些得罪了镇国公家里的人,你家里人接你回来的目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何苦这样处处受制于人,难道真打算进宫做女官?” 锦依展颜轻笑,“我虽不如你在季先生门下多年,但好歹对谋心之略也懂些皮毛。若不能自己去做了那些事情,我又何必在尚秀堂苦熬五年。” 司马玉楼知道一时说服不了她,深遂的瞳眸凝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知道你想要我帮你查什么,不过第一杀手的价码也不便宜,你要先想好。” 他笑得像个精明的猎手,静待面前的猎物落入网中。她却云淡风轻地道,“你莫忘了,我的计划中本就没有你。” 他盯着她看,似要探进她的心里去,她还是这般执拗,要她按着别人的想法去行事,就如拔她的逆鳞一般。 司马玉楼咬着牙冷冷地笑,“但如今我来了,这就是变数!” 说着,他纵身跃起,一个闪身向她靠近。 原本她坐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中,笑话,在这小小的清阁内,你还能避到哪里去? 他动作矫健,迅捷得像一道影子。能坐稳江湖第一杀手的交椅,果然不是徒有其名。 可是锦依早就心中存着戒备,在他闪身的一瞬,紫眸猛地一缩,扭身翻滚避开。 华丽精致的清阁中,顿时人影闪跃雀起,两人皆擅长的小巧身法,在方寸斗室内更显精妙诡谲。带起的风响极轻,四角的烛火微微颤动,如同精灵起舞,室内烛光如水波样流动起来。 锦依的功夫毕竟比小楼差了数筹,几个起落后,还是被逼到了墙角处。 小楼笑得十分畅快,五指闪电般探向她手臂,刚一触及,又突地迅速撤回,紧接着身子向后倒翻,远远地落到一旁的几案边。 “你来见我还带了暗器。”他语气有些狼狈,气急败坏地道。 锦依哧的笑了,笑声有些得意,“与你这金牌杀手见面,还是小心些为妙!” 小楼看着她腕上蓝朦朦的碧玺,笑得又有些愉悦,“还是淬了毒的……”他身上之前的凌厉气势蓦地一消而散,悠闲地坐了回去。 “巧薇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请她有空了也给我打制几件。”神态带着几分讨好,清浅的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锦依拂了拂衣服,端然坐下,手上的如意镯又恢复成青金扁镯,她抬手理了理有些微散乱的发丝,镯子在她的皓腕上轻盈滑落。模样娇美清柔,紫眸间隐着华彩流转的盈盈笑意。 “巧薇打造的暗器也比得上江湖名家之作了,不知小楼公子出价几许?” “以你我的交情,何必谈钱呢……”小楼哈哈大笑,脸上连一丝羞愧之色也无。 锦依泰然自若地看他,对他的恬不知耻不为所动。 夜已渐深,船娘立在游舫后舷上轻轻摇橹,船早已离了青溪的河道,汇入建邺城东南的华阳湖。 眉月如钩,今晚的天空上繁星落落,在漆黑的天幕上闪着璨璨寒芒。 锦依起身向外走去,站在船侧的栏杆旁,昂首远眺,夜风吹起她身上的羽氅,有种无拘无束的自在。 司马玉楼默默望着她的背影,体会她向往自由的情绪。 他曾在荒漠中独自行走过,体会过那种人在远离凡世尘嚣,宛如孤身一人伫立茫茫天地间的毫无束缚。 他懂得她的悲哀,知道她的向往,却只能看着她于红尘烦琐中穿行,逃不出宿命的枷锁。 二人无语。惟有水波轻轻击打船身的声音。 船娘从后舱捧出一个八宝食盒,她脚步轻盈稳健,无声无息地进了阁内,过不多时出来,向二人默默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快亥时末了,进去吃点东西。”司马玉楼招呼她又回了清阁。 几案上摆着两碗莲叶羹,一碟子珍珠翡翠圆,一碟子蝴蝶虾卷,竟还有一小盘烤得酥嫩切成薄片的小羊腿,旁边配着一盘烤得金黄香脆的麻饼。 这桌上即有江南精致食点,又有西域风味的烤肉麻饼,锦依有些哭笑不得,之前脸上淡淡的愁容一扫而去,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猜你可能想尝尝大漠风味,又怕深更半夜的你吃了不消食,两种都有你自己选吧。”司马玉楼清朗地笑着,挟了一筷子片得极簿的羊肉,沾了些精盐,搁在一只小小的麻饼上,咬了一口,“这种豪爽的吃法倒是极合我的胃口。” 锦依莞尔,只得在他对面坐下,闻了闻那麻饼的香味,最终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块,“半夜里吃这些油腻腻的,亏你想得出来。” “只是要见你一面太难,否则怎会如此不何时宜。”他摇摇头,又道:“钟山那边有一家西北馆子,风味极好。何时让锦轩带着你们去狩猎,可在那儿尝尝。” 锦依摇摇头,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只道:“再说吧。” 司马玉楼看她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两年前便在锦轩府里安排了个人,准备你回来了给你用。……就是义善堂余嬷嬷的女儿,今年十八,从小按着玄者的那一套教出来的,有些身手,管帐也是好手,最重要的是可靠放心。我知你现在身边只得一个巧薇,有些事做着不方便。” 锦依默默看着他,心中有些感动。自己第一次对他说起要回建邺,便是刚到梅居那年,想不到他一直为自己筹划着。 又想起他之前所说的,脸上红霞升起。 最终,暗叹了一声,将心中的思绪收拢来。瞧了眼窗外,游舫正缓缓向回划去。 该回去了。 第三十三章 范府 第二日,锦轩一早起来,先到精舍去看司马玉楼。见他神清气爽,正一脚踏出院门。 司马玉楼见了他,笑了起来,“昨夜竟一时就醉了,叨扰你了。” 锦轩忙说不妨,凝神看他,不似昨日午后那般颓唐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司马玉楼向他告辞,“昨日竟就在你府里混了一整日,我先走了。过两日若有空,咱们一道去钟山玩玩。” 锦轩见他这就要走,知他向来来去随意,也不介怀,笑嘻嘻地将他送出了府。 回转来,便往锦如的萦碧轩来。 一进去,见锦如正和锦依吃早膳。锦如见他来笑道:“你怎么不陪表兄?”说着,拉他一道坐了用膳。 “表兄一早便回去了。”锦轩坐下,摇摇头一脸纳闷,“昨日他来时,一脸兴冲冲的样子。到了下午却又闷闷不乐,至晚上竟然喝得大醉。今早见他,却又是喜出望外的神情,古古怪怪的……” 一旁的锦依听了,心中暗自好笑,挟了只水晶冬瓜饺至碗里,小口吃着不作声。 饭毕,三人坐着喝茶。 秦顺进来,递上年底往各府送礼的单子让锦轩过目。 将至年下,城中世家间相互馈送年礼乃是惯例,长丰侯府中如今无人主中馈,这些事皆是管家秦顺亲自打理着。 锦依在旁听着他兄妹二人斟酌着给亲戚家的礼单,姑姑楚辰王妃那里的年货三十担,皆是庄子上送来的猪羊禽鱼、野味、谷米、干鲜果品、及上等银霜炭等。另有二十担乃是织锦绫罗等穿用上的物事。一尊蓝田玉莲座观音,一对珐琅彩松龄芝寿双连瓶……等物。 林林总总,再看给外祖家的,左相范家子嗣众多,礼单更是多了两倍有余,列着长长一串,看得人眼晕。 锦依想起答应了英夫人的宝珠山茶,便与锦如提起。 “是呢,二舅母最爱栽花养草的,送她这个最是合她心意的。”锦如笑着道,便与她商量今日去范府拜访,一并命人将年礼带去,更显心意些。 锦依点点头,对锦轩道:“我现在身边只有巧薇得用些,锦轩哥哥府里可有熟识城中世家情况的婢子,拨一个给我用用吧。免得下回再闹出穿错人家家徽纹路的笑话儿。” 锦如听了频频点头,锦轩也道:“上回的事我也听说了,亏得你还算机智,险些掉进别人的算计中去。” 锦轩听锦如将那日的事细说过,知是许氏不怀好意,心中恨得咬牙。又想想锦依应对从容,倍觉欣慰,对她倒是比之前放心了许多。 锦轩想了许久,道“我府里倒是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做事沉稳干练,只是跟着你出门却是不太好看。”又低头苦思,忽地捬掌笑道:“倒是有一个极合适,年纪也正好,我一并叫她出来给你瞧瞧。” 过不多时,来了四五个下人,在院中站了供他三人择看。 前头几个,年纪约三十多了,皆是管事打扮。惟有最后的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个子高高的,圆盘脸容,一双圆杏眼显得格外传神。 锦轩指着她对锦依道:“这个丫头小时在义善堂待过,算盘打得极好,擅长打理帐目。义善堂与城中世家各府一向熟络,规矩懂得也多,你看合不合适?” 锦依听了,就知正是小楼所说之人。又细细打量了几眼,见她双眼灵动,却面色沉静,举止落落大方。锦依更注意到她十指硕长,却并不白嫩,想是学过些功夫的。 便高兴地点点头,“不错,就是她吧。” 锦轩点头应了,挥手让其他几人下去,只留了那丫头过来行礼。 “芊陌见过小姐。”她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你叫芊陌?”锦依问她。 “婢子本叫牵漠,牵挂的牵,大漠的漠。侯爷听了说太孤寂了,便改了芊芊陌白的芊陌。” 锦依听了,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芊芊陌白,蓠蓠落香。不错,这个名字极好。” 说着,转头对锦轩笑吟吟地道:“谢谢锦轩哥哥了。” 锦轩点头,笑得温和,“你和如儿去忙吧。我还要回工部看看。” 巳时正,二人乘了车出府,后头跟着十来辆装着年货的大车,浩浩荡荡往城东另一大勋贵世家聚居的青溪坊去了。 由侧门进了内府,过了影壁,一早得了信的英夫人早已带着众人在此候了多时。 一见了她二人,英夫人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如姐儿可真勤快,亲自跑来送年货了,老祖宗听了可高兴呢,快跟我进去,一大屋子人等着你呢。” 又拉着锦依道:“你可算来了,我还想着要让如儿请你来玩呢。”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后头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极是热闹。 左相范启遥,已年逾五十,子嗣极广,生了五子三女。长子、次子、长女皆是范老夫人所生,长女便是锦如的母亲。 范老夫人今年只才四十多岁,长孙却都已成年娶亲,在家中被尊为老夫人。因膝下子孙众多,每日里内府女眷陪着老夫人用膳时,都要摆上两大桌子。 锦依随着英夫人进了屋,瞅见那一屋子人,顿时有些眼晕。 锦如早被拉进人群中,“大舅母、三舅母、四舅母……”挨个儿叫了一遍,锦依暗自咋舌,亏得她记性不错,否则哪里分得清这许多华服丽裳的贵妇千金。 姐姐妹妹更是有十几个之多。 锦如将人全叫了一遍,已过了半刻钟。这才到上头挨坐在范老夫人身旁,拿头歪在她肩上,娇笑道:“外祖母,如儿来瞧您了。” 范相祖籍是洛阳人氏,范家子嗣皆都有些爽朗的北方士族习性,及至娶回来的媳妇们,也皆是明艳大方,快言快语之辈。 范家内府的规矩并不如何森严,因此锦如才被众舅母们拉着说了一车的话儿,这才上来拜见外祖母。 范老夫人满头乌发不见一丝银霜,皮肤保养得细嫩白皙,眉眼明快,不显一丝老态,将锦如搂在怀里,笑着拿手戳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你这坏蹄子,也不先给外祖母磕头。” 说着,笑看锦依,“这便是你常挂在嘴边上的堂姐吧?” 锦依展颜轻笑,上前端庄施礼,道:“锦依见过范老夫人。” 第三十四章 评花 当年锦如的母亲刚嫁给长丰侯时,便与临府里的庆荣侯夫人姜氏极投缘。后来范氏去世后,锦轩锦如更是由姜氏的亲自养育了好几年。因此范府众女眷待锦依都极是和善。 范老夫人招手让锦依至近前,挨着自己坐下,细细打量她,看了半晌,向众人笑道:“你们瞧瞧,长得多标致,这皮肤白得都晃眼,还有这双紫眸子,跟她母亲生得一模一样儿,比咱们如儿长得还精致些……” 回头对锦如笑着说:“可将你比下去了呢。” 锦如嘻笑着撒娇,“好外祖母,您好歹再疼我些儿,别只顾着疼依姐姐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范老夫人叫人拿过一只花梨木织锦套面的盒子,赠予锦依,“头一回见,一些小首饰玩意儿,依丫头别见笑,收着玩吧。” 回头笑着打趣锦如,“外祖母便是疼了你依姐姐,可叫你看着眼馋了?” 锦如笑着从锦依手中拿过,替她打开来看,里面是半匣子珠石,另半边,搁着一只紫晶玉蝴蝶纹步摇。 锦如低声惊呼,“外祖母,这不是您收了好久的暖烟紫玉。” 范老夫人笑着对锦依道:“这紫玉最衬你的眸子,我也想不出别的送你,这珠石拿回去照着你喜欢的式样打造了,更合你的心意些。” 紫玉中最罕见的,便是这暖烟紫玉。石质温润,握于掌中暖洋洋的,石内紫蕴弥漫,似烟似雾。指甲盖大的一块便要几十银,这半匣子足有三四十块,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可制成环珮。 这礼就极重了,锦依不好意思,柔声笑道:“老夫人这礼太过贵重,锦依不敢受。” 范老夫人笑得亲切,“你莫同我这般客气,从前你母亲来了,我便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一样,如今我待你也同如儿一样的。” 因见锦依穿了件缃色萱桂纹绉绸缎袄,下面是一袭雪青色绣璎珞纹的裙子,头上梳着简单的桃心髻,只簪了一支黄玉花穗的钗子,显得清简淡雅,温婉动人。 范老夫人摇摇头,有些怜惜地道:“穿得太过素净了。”知道她家中继母待她并不亲厚,惋惜地叹了口气。 一时又叫了英夫人过来,问她:“我记得那几年,锦依她母亲还有好些产业在京中?” 英夫人想了想,说得有些隐晦,“是有一些的,这几年都不大好。” 范老夫人点点头,便知她是知道内情的,屋子里人多,却是不方便说。她看锦依正与锦如一道,坐在一群姐妹中说话,便对她道:“咱们家里就是人多,闹哄哄的,客人来了都瞧着心慌。回头你带着如儿和她姐姐,去你院子里坐坐吧。吃晌午饭的时候再过来。” 英夫人会意,起身带了锦如和锦依到她房里去。 锦依送的四盆宝珠山茶正被下人们搬进英夫人的院子里。英夫人见了喜笑颜开,“嗳,这茶花长得真是好,竟结了这许多花苞儿。” “这两盆皆是我修剪过了的,花开十三朵,朵朵色不同。可称为‘十三太保’。”锦依笑着对她道:“另两盆花枝虽不多,却花色纯正,这五朵的便是‘五福临门’。另一盆叫做‘醉八仙’,花香如醇,闻多了可是要醉的。” 英夫人听得咋舌,“这茶花的叫法还有如此多讲究,我原先竟不曾听过。” 回身命人去小厨房准备糕点,拉着锦依二人向后走,“去我的暖房里瞧瞧。” 后院专门辟成了一个花园,中间有一小潭碧水喷薄,四周种植着各种花卉,此时隆冬季节,却都无花盛开。 花园东南角上还有一间土墙纸窗的温室,正午天气好时,便开窗采光,室内地下烧着火龙,温暖如春。里头棣堂、黄桷兰、紫茉莉等开得姹紫嫣红,盈暖吐香,皆是以瓷盆养着。 英夫人命人将那四盆宝珠茶也搬了进去,笑着问锦依,“我这温室你看如何?” 锦依笑着点点头,“这个温室花圃设得极好,这些花都打理得健壮,冬日里插瓶、制香都齐全,簪戴的鲜花也不缺了。夫人真是细心!” 锦如走到一盆娇艳欲滴的红花跟前,细细打量。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无风亦似自摇。 她探头凑近轻盈的花冠,正要去闻。巧薇在旁一把扯住她,锦依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笑着道:“无妨的,巧薇太过小心了。” 转头对英夫人道:“这盆丽春花,开得倒好。” 英夫人看了一眼红花,笑着说:“我也不晓得那花叫什么,就是瞧着怪好看的,也好打理,开花的时间长,又耐寒。冬日里就它开得最盛。” 锦依浅淡地笑着,“这花又叫虞美人,花和果实可入药,镇咳止痛。但若用量过多,却会致人晕迷。只是放在园子里养着是无妨的,莫要放在房内为好。” 英夫人听了有些吃惊,又再三问锦依是否真的无害。 “其实许多花草都可入药,只不过是药三分毒,量不过多便无妨。如这棣堂花便可用来煮熟水,夏天喝着消食是不错的。这紫茉莉的种子研了末,兑在每日擦的香粉里,用久了肤色白嫩,还可消除面上的疹子。”锦依随手指着室内的花,一一道来。 英夫人赞叹地点点头,“依姐儿懂得可真多,以后你要多来我这儿,和你说话觉着甚是舒心。” 回至园子里喝茶吃点心时,英夫人便对锦依说起许氏,“你继母的娘家,乃是新野许氏的旁支。过去很是兴旺,如今在朝中作官的却不多。家中几个叔伯娶的都是商贾之族的女子,妯娌间常是明争暗斗的。她们这一辈姊妹也多,口角是非便免不了的。” 她喝了口茶,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听闻许氏做姑娘的时候就与你父亲有些厮混了,后来不知怎的,竟嫁了你父亲为妾。她好歹也是嫡出的,当时听闻和家里闹得厉害。” 锦依愕然,自己本来就有些奇怪,许氏门楣并不低,怎会甘心做妾?原来真的是未嫁前便相识的。 “如今却算是熬出头了,做了你庆荣侯府的宗妇。”英夫人看着锦依,“原先你母亲的嫁妆,如今便握在她手里。” 第三十五章 嫁妆 “你母亲怎么说也是堂堂郡主,虽然夜康国如今已是没了,当年按着他们西域的风俗,那是要送了成千上万头牛羊做嫁妆的。”二夫人娓娓道来,“倒也不能真赶了那几万头牛羊来京,你母亲的嫁妆便是在京城的十几处产业,还有附近的一些田产,江南那边还有几处丝绸庄子。” 锦依颇为惊诧,她倒是从未想过母亲还有产业留下,家中也从无人向她提起过。巧薇不知道倒也罢了,她那时毕竟只得五六岁,昨日以蕊却也一句未提。 她有些疑惑,问英夫人:“那如今这些产业呢?是在我继母手中?” 英夫人点头,道:“我们家公中的产业,一直是锦如她二舅和我管着的。我也就是管管帐上的东西,铺子里倒是不曾去看过。有一回铺子里的掌柜来回话,我听他说起你母亲的那些产业,原是都不错的。尤其是江南的四五间丝绸铺子,往年由水路运至建邺,连我们家里的也是跟他拿的货。” “可后来听说俱都转卖了不做丝绸生意。我听了有些好奇,便着他去打听。不光是江南的丝绸,连着京中的几家米行、药铺、酒肆之类的生意,都转了手。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你们庆荣侯府也不缺钱,好歹也是原夫人的嫁妆,怎么没声没响的就转卖了。” 锦依默默听着,过了半晌,道:“父亲和继母从未跟我提过母亲的嫁妆。这几年家中产业,好像是大伯管着,继母打理着一些她自己的私房,公中的可能也有些是她打理着的。” 英夫人听着就笑了,“许氏能有多少嫁妆?她当时还是妾室,从后门抬进你们家的。” 锦如有些奇怪,不解地问:“那她哪里来的私房钱?难道是婶娘的嫁妆被她私卖了?” 英夫人摇摇头,“她一个内府女眷,如何能将江南的产业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想了想又不对,道:“她母家是建邺城里蔡家的人,在城中是米行大户。若是拨给她几个打理帐目的管事,打理你母亲那些铺子倒是够了。” 晌午时,范老夫人遣了人请她们过去用午膳。 宽阔的花厅里摆着三张黄梨花云石纹面大圆案,范老夫人带着锦如锦依坐下,范府嫡出的四五位小姐在旁陪坐。另两桌是其他各房的夫人和小姐们。 屋外廊下站着数十个下人,却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声响。丫鬟们捧着食盒流水样的穿行出入,厅里人多热闹,或低声轻笑,或小声呢哝。不似秦府吃饭时,皆是闷着声不言语。 锦依与坐在身旁的范家长女范敏芝轻声谈论针黹女红,因听说锦依那日认筹了捐物榜的榜首,范敏芝轻笑着问她: “听说佛像绣起来极繁琐,锦依妹妹一个月能绣完么?” 她生得相貌端秀,说话时语声清柔。比锦依只大半岁,年后便要嫁给吏部左侍郎傅家的嫡长子。 锦如在另一旁听了,极是骄傲地道:“依姐姐绣工惊人,肯定能绣得完的。”说得就如是她自己绣艺非凡一样,志得意满。 一时饭毕,众人吃茶闲聊一阵,几位夫人便陪着老夫人打马吊,姑娘们则至聚在园中的亭子边,在和暖的冬日下刺绣。 小丫鬟们搬了许多矮几绣墩,众人散坐各处,小声谈论花样、针法。 锦依与大小姐敏芝、三小姐敏芃一处坐着。手中拿了个小棚,仿着方才在花厅内瞧见的一幅水墨荷花,随意地一针针慢慢绣着。 三小姐敏芃侧过头来看她,绣线相互掺杂,逐渐变化,色彩饱满和谐。惊讶地道:“锦依姐姐,这是湘绣吧?” 敏芝也凑过来细看,锦依轻笑,“三小姐好眼力,如今苏绣蜀绣昌盛,湘绣懂的人倒是不多。”她手上熟稔地换了丝线,继续道:“湘绣的水墨花鸟最讲究自然写意,我之前在厅里瞧见那幅荷花,似是大师徐翼然的手笔。我原先在尚秀堂中时,曾绣过一幅他的《秋日梨香图》,做了屏风极好的。” 敏芝见她自己说到尚秀堂,并无一丝自卑轻贱之意,看她容色平静,脸上坦坦荡荡的,不竟对她额外生出几分好感来。 敏芃性格爽朗,笑着道:“若我能绣得像锦依姐姐这样好就好了,母亲老说我性子急躁,要多做些女红养养性子。……可我偏偏就是坐不住。” 锦依轻笑言道,“常听人说范府中的女眷皆是爽直明快,今日见了果然不假。我们家如儿便也是如此,想是随了她母亲的。” 敏芃忽然开口,“听说你妹妹锦绣明年要选太子妃了。” 锦依有些愕然,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应该是吧。听我继母说过。” “她哪里能选得上,只是痴心妄想罢了。”敏芃得意洋洋地道。瞧见自己长姐瞪她的眼神,她吐吐舌头,将声音压低些,“我昨日筹会的时候听桓家二夫人说,她们家妍妍也要参加甄选。若她去了,正妃的位子哪里还有别人的份儿?” “妍妍,她才十二吧?”锦依想起昨日桓夫人牵着的那个娇憨小姑娘,有些诧异地道。 “年纪小没什么,太子也才十六。如今桓老公爷在朝中如日中天,他家的孙女儿若是愿意,太子自会答应。”敏芝到底大了一岁,懂得个中原由,轻轻说道。 锦依心中有些惊讶,又暗自好笑。她早料到太子择妃一事不会那么简单,许氏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心想让自己女儿将来登上凤座母仪天下,岂会是那般容易的事。 时至申时,丫鬟们上了一些糕点,大家吃了。 范老夫人说要开了戏来,让锦如锦依今日便留在府中。 锦如目望锦依,看她的意思。锦依想了想,笑着道:“还是先回去了。我那佛图还只绣了一角,过几日过年再忙起来,怕是要迟交了让人笑话。待开了年,我再过来给老太太拜年。” 范老夫人只得点头道:“依丫头说的也是,那我便不留你们了,闲了多和如儿来看看我。我这里热闹,你们年青姐儿们多一处说说话。” 二人便向众人告辞,一通闹下来又是大半个时辰。 老夫人叫了二房的长子范敏庭来,送她二人回府。 第三十六章 用人 晚间与锦轩兄妹一道吃了晚膳后,锦依回至蕴秀阁内,只留了巧薇、芊陌和听言三人,采菁带着下人退下,掩上房门的时候,锦依看到她眼中有些失落。 锦依无奈地叹了口气,采菁毕竟在秦府多年,自己一时实在不敢用她太多。但从那日许氏到自己房里看绣样一事来看,采菁应该不会是许氏的人。 巧薇点了支月怜线香,插在一只小巧的青花缠枝香炉内。甜润幽静的香气缭绕于室内,更显静谧安宁。 芊陌端来一杯豆蔻紫薷饮,盛在一只越瓷兰花纹青瓯中。 锦依接过,心中微微满意,她竟知道自己最喜爱越瓷。 听言在一旁侧着头想了想,上前一步道:“小姐,今日范家夫人说起咱们夫人嫁妆的事,我听我娘跟我说过。” 锦依眉梢微挑,“哦”了一声,眼望着她,等她下文。 “我娘说,以前夫人手中产业的帐簿子,侯爷从不查看过问。待到夫人去世之后,我娘去找过,原先搁着房契文书和帐簿的箱子俱都不见了。”她声音脆亮,口齿清晰,顿了顿又道: “我娘对我说,若是小姐不提这事,便让我不要说。待小姐想查夫人产业的时候,再告诉您。还有,当初替夫人打理产业的,是奉源米行的掌柜,名叫罗五祥。每年都是他拿着帐簿子来回夫人的。” “你娘为何说,若我不问,便不提此事?”锦依含笑,轻声道。 “我娘说……”她有些迟疑,看了看锦依脸上并无不悦,便大胆说道:“我娘说,小姐如今底子太薄,斗不过许姨娘。待到能斗得过的时候,自会问我。让我到时再说。……可是,今日我听范家夫人说了这事,想着若我知情却又隐瞒,也是不对。” 她脸上尚带着些稚嫩,但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 锦依浅浅笑着,目中带着赞许,这丫头年纪虽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且会变通,不是个一味守成的人,倒挺合自己的心意。 她点点头,提醒她道:“以后,人前人后都不能再称许姨娘,也不要提原夫人,更不能让人知道你娘是谁,知道么?” 听言郑重地点点头,“知道了。” 锦依对芊陌道:“你和余嬷嬷平日有联系么?” 芊陌点点头,“府里人都知道我是义善堂出来的,所以平日与那边不曾断了联系。” 锦依想起在木樨园时,余嬷嬷望着自己,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便问她:“余嬷嬷可是认识我?” 芊陌的脸有些红,话语有些吱唔,“我娘很关照程叔……。程叔的日常起居,皆是她在打理着。” 锦依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一旁的巧薇扑哧笑出了声,又忙正了色垂下脸去。 锦依道了句。“我说呢……”便不再言语。 “我爹自我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是我娘一手将我带大的,从小就在义善堂里。”芊陌生怕锦依心中不满,忙补了一句。 锦依心里倒是很欣慰。程叔为了她,这些年东奔西走的,连个家都没有,若将来有余嬷嬷照料着,想必也是桩美满之事,她对芊陌笑了笑,温和点头。 想了半晌,说道:“你让程叔查查那个罗五祥,若还在建邺,安排个时间我见见他。” 芊陌应了。 巧薇在一旁笑着,“小姐,以后我可清闲多了。” 锦依抿唇,回眸对她道:“恐怕你还不到清闲的时候。……有人托我,让你制上几件东西呢。” 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巧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锦依脸上升起的浅浅红晕,忽地明白了,“哦……我知道了。” “咱们再住两日,便回去了。”锦依忽然说道。 “这么快就回去?咱们才出来一两天。”巧薇惊愕,“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再住些日子也不怕。” “住得久了,祖母心里必是不舒服的。反正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锦依笑看面前三人,“又得了你们两个。我也想快点回去,看看许氏知道了桓五小姐要选太子妃的事,是个什么模样。” 说罢,锦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到了第二日早膳时,锦如听了锦依这两天就要回去,嘴噘得老高不乐意,“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我还想着明日让哥哥带咱们去钟山狩猎呢。” 锦轩在一旁听了,也是有些愕然,“昨日下午表兄派人来说,明日要去钟山。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是有什么事么?” 锦依听他说起表兄二字,心中哭笑不得地暗叹,这回又不按他的安排行事,不晓得他会不会又来闹自己。 “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这次出门,老太太心里不太痛快,毕竟刚回来几日。再说年下快到了,待过年后开了春,我到时可能也自由一些,那时常常过来陪如儿就是了。” 拉过锦如的手,轻笑着道:“三月里你就要行及笄礼了,到时我做你的赞者可好?” 锦如应了一声,垂着头仍是有些低落。 锦依想起自己及笄那日,是在梅居。江湖中人本不太讲究这些,也没有正经的仪式,就那样平平静静和往日一样的过了。 只有小楼,早了两日派人送了礼来,是一对翠绿的耳坠,精致的纽纹掐丝,底下坠着一对小巧的,碧莹莹的玉琢青梅…… 接下来两日,锦依便不再出府,只在蕴秀阁内日夜赶工刺绣佛图,到得临走的前一日傍晚时分,提篮观音已成了大半,待将佛身绣完,就只剩下整图的满绣底纹。 锦依深吸了口气,揉着酸麻的手腕,觉得自己当日接了这佛图,的确有些意气用事。 芊陌进来禀报,罗五祥来了。 锦依微微点头,起身净手更衣,芊陌在旁一边伺候着,一边道:“听我母亲说,他这几年日子过得不好,建邺城中再没有铺子找他做事,全靠着家里兄弟支撑生活。” 锦依听了略略思索,问:“他在京中为何口碑不好?” “堂里查过他的底细,据说此人从前是个极守信誉的人,原先在夫人的铺子里是从伙计做起的。后来不知怎的,建邺城里都说他吞了东家的东西,手脚不干净。便再没有人敢要他了。” 第三十七章 产业 锦依换了件藤黄色金菊吐蕊纹的刻丝锦服,坐在正厅的暖炕上喝茶,髻边几朵小小的丽水紫磨簪花,闪着璀璀光华。 罗五祥掬着腰踏进厅内,头也不抬,双膝跪倒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也不起来,爬跪在地下垂头等着。 锦依缓缓将茶盏放在炕几上,垂眸坐着,即不动,也不吱声。 罗五祥爬在地上的身子也是纹丝不动。 半晌,锦依轻轻开口,语调柔和,“罗掌柜,坐下说话吧。” 罗五祥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又掬了个礼,方抬起头来。 一看到锦依的脸,之前脸上的沉稳一扫而空,两眼瞪得老大。 锦依只作不见,淡淡地吩咐,“坐吧。” 罗五祥这才如梦初醒,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侧身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定了定神,开口道:“大小姐恕罪,小的……实是大小姐与夫人生得太像,小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还请大小姐宽恕……”说着,声音竟是有些哽咽起来。 “罗掌柜不必见外。我找你来,只是想问问,当年母亲产业的事情。”锦依面色依旧平静,语气清淡。 罗五祥今日见到与夫人相貌极似的秦锦依,这几年来心中的憋闷和不甘,似是终于找到了疏口,情绪有些激动。他缓和了片刻,开口道: “原先我是夫人米行铺子里的伙计,后来得夫人提拔,做了掌柜。后几年,想是夫人见我尚算勤勉,便让我做了总掌柜。……待夫人去世后,便有府里的人来,说夫人的产业今后都由府里接手了。” 他说着,有些迟疑,“原本夫人的这些铺子,府里从未过问过。但既然夫人不在了,也是该由府里经管的。谁知那人让我将铺子全部造册,还说让我通知江南丝绸庄子的总掌柜,要他们也造了册子,等他们去收。我见这意思不对,便问了句,那人只说,府上要将夫人的这些产业转卖掉,不再经营了。” “大小姐,我当时就觉着这事不对。”罗五祥忽然抬头看着锦依,“夫人虽不在了,但这些东西将来是要留给大小姐的。这建邺城中世家们的产业,若不是经营不善,从未有转卖的道理。咱们的这些商铺,皆是有利润的,每年光建邺的这些加起来,交给夫人的就有两万多两。”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又道:“于是我便多口又问了几句,那人听了,二话不说就叫了人来抓我,说我只是个掌柜,东西是府里的,卖不卖府里说了算,又说我是不是帐上有疏漏,怕担责任。……最后限我三日内将册子造好,否则就去报官,说我私挟了东家的帐目。” 说罢,他脸涨得通红,拼命忍着眼中的泪水。这几年来,他受了许多诬蔑,心中一直忿忿不平。满城的人都不待见他,说他私作东家的帐目,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锦依看他如此,也不开口相劝,只是淡声问道:“你说是府里的人来找的你,你之前可认得那人?” “不认得!”罗五祥一时有些愕然,忙道:“他拿着府里的腰牌,再说铺子的契约文书也在他手里。” 锦依点点头,与自己所料都不差,想了想又道:“你不认得那人?你可认得城中做米行的蔡家?那人是不是蔡家的人?” “蔡家?庆丰米行的蔡家?我认得,小的那时就在夫人的奉源米行中做事,城里的米行我都熟悉。……那人绝不是蔡家的人。”罗五祥说得极肯定。 锦依心中闪过些疑惑,契文是许氏拿去的,这个她早有所料,若不是许氏找了娘家帮她转卖,难道是秦府卖的?许氏虽然主中馈,但毕竟是内府妇人,公中的产业不可能全给她一人打理。若是府里作主卖了母亲的产业,许氏的私房又是哪里来的?公中的帐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转出那么多。 是秦致礼吗?将自己原配的产业私卖了,转到继室手里?锦依有些不敢相信,庆荣侯那人说他无情、冷酷都不为过,但若说他贪图钱财,却是不像。若他是个在意名利的人,也不会只赋闲在家,每日与人捣鼓些字画、古玩、美酒,也不会有菱纹那样水嫩的通房丫头了。 锦依倩眉深深皱起,百思不解。 罗五祥观她神色,在一旁道:“后来那些产业听闻并不是一人接手,有好多都是零散着一间间卖出去的。这便应该是套了现不做的意思。江南的丝绸庄子也是如此。只有近郊的几处产田,听说并未发卖,每年还是往府里交租子钱和粮食。” 锦依点点头,暂时将这事先放下,语气温和地问他,“你可还愿意给我做事?”此人说话神态,皆不似作伪。若他真是将实情隐而不报的大奸大恶之人,又怎能潦倒这许多年?想到他当年为母亲尽忠尽职,心中对他颇有几分感激,对这人的的忠义生出些好感来。 罗五祥没想到大小姐归来后还愿意用他,听了锦依的问话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大小姐能信得过我罗五祥,我为大小姐作牛作马也甘愿。” 锦依微微笑着,示意芊陌将他扶起来,道:“你是母亲从前就信得过的人,我自是不会疑你。如今我在城中产业不多,不比从前母亲的生意大。你若愿意,我便着人安排你去管上一间铺子。” 罗五祥一叠声地道愿意,这才被芊陌唤人来带了下去。 锦依对芊陌说:“你跟程叔说一声,咱们的那间米行,便让他来管着。以后两边传话,让他来府里也方便些。” 锦依命人吩咐下去,将东西都收拾好,准备明日回府。 第三十八章 耳针 翌日早膳后,锦依便命人将东西都搬上车,东西虽不多,却多了芊陌和听言两个丫鬟。 她一路想着回去如何跟老夫人说这件事,身边依旧陪着她的锦如开口了。 锦如知道拗不过她,也只得跟着她一同回庆荣侯府,不过今天她兴致倒是不错,“廿六是镇国公府的品寒会,我昨日已接到请柬。想必你的那份也在家里了。这可是今年最后一个聚宴了,往年的品寒会,城中的勋贵世家全都要去,不但请女眷,就连世家子弟们,也都以受邀为荣,今年听说连太子和东海王也要来的。” “东海王?”锦依问她。 “就是静荣贵妃所生的皇长子,今年才二十岁,去年封的王位。” 锦依点点头。 当今圣上据闻乃是个长情的皇帝,因此除了原先做太子时,侧妃静荣所出的长子,便只有皇后所生的太子这两个儿子。他十年如一日地专宠姜后,其他妃嫔皆如同摆设,视而不见。朝中老臣们虽也忧虑皇嗣单薄,却从无一人出来劝说。由此可想而知,姜后的地位实是固若金汤。 回到庆荣侯府,锦依也不回房,直接去了福禧堂。 秦老夫人在内室榻上躺着,脸色有些苍白,见了锦依回来,却是很高兴,“依姐儿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多住几天散散心?”说完,轻咳了几声。 锦依上前,坐在映雪搬过来的绣墩上,握住秦老夫人的手道:“老祖宗,您是怎么了?” 映雪在旁接话道:“老祖宗昨儿夜里咳疾又犯了。” 锦依忙问:“可请了太医来看过?” 秦老夫人是有诰命的,若有疾患可请太医院的人来医治,一般也是与秦家熟识的太医过来。 映雪答话,“张太医来瞧过了,开了药来刚吃了。” 秦老夫人微笑道:“也不妨事,老毛病了。吃了药这会儿好些了。” 秦老夫人当年怀着四爷的时候,感了风寒,当时险些连胎都保不住。因此锦依的四叔秦致然天生便体弱,乃是胎里带来的寒症。老夫人也是那时落下了咳疾,每至冬末,夜里便咳喘不宁,睡不安稳。 锦依皱着眉,显得有些担忧,“老祖宗,让孙女儿替你瞧瞧吧。虽说太医开了药,您如今年纪大了,药吃得多了也伤本元。我替您调理着,吃些药膳,再配着太医的药,好得快些。” 秦老夫人略显憔悴的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眼中满是慈祥,笑着点头答应。 锦依轻轻将老夫人的手平放在锦褥上,探出右手三指轻轻搭上寸关尺三部,静静切了数息。 她神色柔和,双手伸向老夫人的脸庞,轻笑道:“老祖宗,让我仔细看看您。” 说罢,双手轻捧着她的脸,拇指极轻的抚过眼底,再向下,抚过颈侧。动作轻柔缓慢,脸上的笑意一直温婉。 寻常太医诊病,只是隔纱诊脉即可,万不敢像这样仔细查看。秦老夫人看她举止温柔,又如此细心,心中涌起慈爱,这孩子在外头苦了这么多年,却仍是对自己这般用心,心下不禁有些愧疚,望着她的眼神更加怜爱。 锦依放下手,轻笑道:“老祖宗,想是这两日有些着凉。可是夜里起夜的次数有些多?” 映雪连连点头,赶紧道:“可是呢,昨日晚饭的时候,老祖宗瞧着那银丝冬瓜饺好吃,吃了足有两个,夜里就说肚子不好,起了两三次。这才着凉了,后半夜的时候就咳起来了。” 锦依点头,“老祖宗早年肺经受寒,冬瓜性凉,是不宜多吃的。”笑着安慰她道:“我给您贴两剂耳针,若是觉着胸闷的时候,轻按一会儿,会舒服些的。” 说着,回头吩咐巧薇,到她房里取药箱来。 巧薇应了一声,快步去了。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一只两尺来长的紫檀木箱回来。她将药箱搁在案上,在里头寻了片刻,拿到锦依身旁。 一个白瓷瓶子打开,锦依从里头倒出两粒小小的黑色药籽,对秦老夫人道:“这是王不留行籽,本身就有活血通经之效。” 巧薇拿出一块小小的软绢,剪下半个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两块,将一面抹了些药膏,递了过去。 锦依将药籽轻放在绢上,对秦老夫人道:“您躺好,放心,一点都不疼。” 四指在后,拇指在前,轻轻在她耳上摩挲,摸准穴位,将绢轻轻帖上。另一只耳上也如此帖了。 锦依示意一旁映雪细看,“若老祖宗胸闷欲咳时,这样以拇指轻轻用力,揉捻耳针,便会舒服许多。” 秦老夫人感觉耳上帖着药籽的地方,一被轻轻揉动,便有些酸麻。过不片刻,竟真的觉得胸闷大减,喉中也不再腥甜,较之前闷堵好受了许多,心中极是高兴,望着锦依,眼中满是欣慰: “我的依姐儿,竟懂得这么多医术。” 锦依低头浅笑,“毕竟也学了这些年……如今能为老祖宗尽些孝心,也不枉费了。” 锦依进屋时,府中的女眷都尚未到。待她为老夫人把脉时,老夫人房中的管事宋嬷嬷便挡在了门前,让来的众人先在厅内稍坐。 后来巧薇匆匆出去,一会儿又抱着个箱子急急赶回来时,许氏有些坐不住了,便轻轻挑起帘子进来,不敢出声,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锦依知道她在身后,只装作不知,心中暗暗冷笑。 她原先并不想让秦府的人知道自己精通医术,只想着低调行事,在人前处处藏拙,谁料一回来便见秦老夫人病倒。 锦依回家这些天,眼见祖母对自己处处宽容维护,虽仍是有些微嫌隙,但其实祖母对她倒也还算真心。自己对这位老祖宗,也渐渐有了些依恋之情。 许氏在后面看得只觉阵阵心惊。她还从未听说过以耳针治病的,见只是轻轻揉捻几下,老夫人便说觉得好了许多,竟是比吃太医的药还来得见效。 心中不禁复杂起来,又是惊奇,又是贪慕。若这样的人将来能为自己女儿所用,定是在后宫中如虎添翼。忽地又想到桓家五小姐一事,心中的火热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焦虑烦躁。 第三十九章 妄想 许氏是昨日晚饭时听说这事的。当时便急得饭也吃不下,甩了碗去了锦绣的房里。 秦锦绣知道之后,惊得有如五雷轰顶,一时坐在那只是怔怔发呆。 皇后欲为太子择妃的事,最早是在年初时的宫宴上提起的。 宫宴上,朝中公侯和宗亲家中有诰命的女眷都在。皇帝与庆荣侯秦致礼说话的时候,一旁的皇后便笑着问了句:“庆荣侯的女儿多大了?” 秦致礼早已不记得远在千里之外的秦锦依,只依着锦绣的岁数恭敬的回皇后娘娘的话道:“小女今年满十四了。” 皇后听后,思索了片刻,笑着对皇帝说了句:“玮儿已满十六,也该为他择妃了。” 一个月后,宫中便传出太子即将择妃的懿旨,在世家勋贵家中的适龄贵女中挑选,初选出的名单中,庆荣侯的女儿秦锦绣便名列在前。 许氏知道了这个消息,惊喜的整个人都痴了。不知自己的女儿怎么得了皇后的青睐,想到自己女儿将来竟会有母仪天下的一日,喜得一连几日觉都睡不着。 秦锦绣自幼便有些清傲之气,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是比她母亲镇定。只觉得自己命中便有此贵气,如此方不负了自己的花容月貌和自幼便端庄知礼的心性。 首次的择妃名单人数虽多,但家世比得上秦锦绣的,却寥寥无几。毕竟太子现在还年幼,皇上正值如日中天之龄,身体康健,私底下说句犯忌讳的话,若要到太子登基,恐怕最少也要十几年后。因此朝中权贵之臣们,仍在暗中观望,并未将家中女儿的名字送去择选。 也正因此,才造就了许氏母女的一番攀龙附凤之心,更是思量之下,求了庆荣侯将远在尚秀堂的锦依接回来,日后为自己女儿效力。 秦致礼本对锦依无甚想法,不过是可有可无。因此听了许氏所求,也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许氏和秦锦绣听说桓妍妍也要参加择妃,做了快一年的皇后梦登时惊醒。镇国公如今于朝中深得皇上器重,权势一时无人比肩,隐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秦锦绣又怎能敌得过桓妍妍? 许氏想了半天,咬了咬牙,对女儿说道:“便是侧妃,也是好的!” 秦锦绣听得双眼圆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忍不住一句话冲出口去,“你从前便是做妾,难道你女儿也只有做妾的命?” 这话一出,许氏面如死灰,只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半晌,眼中流出泪来,“你……难道你竟嫌弃我?” 锦绣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但心中却是百般不愿。她还记得小的时候,母亲还只是妾室,她要叫那个西域女子做母亲,对自己的生母却只能唤一声“许姨娘”。那个长着一双淡紫眼睛的秦锦依,是府中所有人眼中的宠儿。而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 她不甘心,年纪小小便偷偷发下誓言——“永不与人作妾”。 后来母亲被扶正了,她也成了嫡小姐。这九年来,她无一日不觉庆幸,庆幸那个西域女子死了,否则自己永远都不能做庆荣侯的嫡女,不被人重视,连名字都不能排入谱序,只能称作秦绣。 许氏将脸上的泪抹去,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唇边淡淡地抹出阴冷的笑意,“能不能做正室,要看你自己的手段,而不是听天由命……” 见女儿脸上露出疑惑,她又道:“桓妍妍今年才只十二岁,即使她做正妃你做侧妃又如何?只要你的心够狠……” 许氏紧盯着女儿,一字一字从她那张薄薄的红唇上悄悄渗出:“正妃没了,你便是正妃……” 秦锦绣怔住了,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 慢慢的,脸上露出豁然。 她静静垂眸,在心中将最后一丝不甘狠狠抛掉。 当许氏看到锦依为老夫人医治的手段时,心中油然升起希翼。若有这样一个通医懂药之人在锦绣身旁,实是有如神助。 但要如何才能将她牢牢掌控住? 许氏心中百转回肠,却一时无计可施。惟今之计,只能先尽量与她交好,幸亏那日衣裳纹路的事,让贵兰顶了罪。如今说不得,还是先拉拢住她再说。 想着,便满脸笑容地悄悄凑上前去,笑着拉住锦依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赞,“依姐儿真是兰心蕙质,妙手仁心,想不到咱们家竟是出了位神医,瞧这耳针多玄妙,只这样轻轻点上,便能药到病除。” 又凑到老夫人榻旁,轻声问侯:“老祖宗,这会可是好多了?咱们家依姐儿,真是孝顺又能干。” 锦依听她奉承得有些过了头,心下难免鄙夷,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客气地笑笑。 老夫人心里清明,她也知道,继室对原先夫人生的儿女,大多是心中记恨的。也知许氏为的是想锦依能帮衬锦绣,虽有些无奈,但见她对锦依亲热,毕竟也是好事,笑着应合她的话,“是啊,依姐儿孝顺,性子也温善。” 锦依轻笑,也不接话,只对秦老夫人道:“老祖宗,我去厨房里瞧瞧,给您做点药膳来。您要是吃着好,这几天您吃的东西就全是孙女儿包办了。” 说着,不待秦老夫人反对,带着巧薇和采菁二人走了出去。 秦老夫人见拦不住她,反倒愈发地喜欢起她来,对许氏长叹了一声,“老二媳妇,依姐儿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让她进宫为官,我心里实是万般不忍。这事你再和老二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或者咱们去外头再找一个能干精明的,将来跟着锦绣吧。” 许氏暗暗咬牙发狠,秦锦依如今将老夫人的心哄得烫烫贴贴的,有老夫人给她撑着,怎会愿意用心为绣儿做事。 若无老夫人从中干涉,她在家中万事只能听从自己的安排,那样才有可能尽心。 许氏压下心中想法,口中却说得爽利,“老祖宗说的是,我也是舍不得依姐儿进宫的,这事我再劝劝她父亲。” 秦老夫人听了,便知她只是口上应付,只得暗中叹气,面上并不显露。 第四十章 耳目 锦依带着巧薇,在大厨房里亲自下厨,给秦老夫人做了一碗川贝母蛤蚧粥,并两样点心,藕粉秋梨奶糕,蜂蜜百合蒸糕,及佐粥的玫瑰姜丝,和一碟子麻油拌金针菜。 秦老夫人看了极是高兴,“依姐儿做的吃食就是精致,我看着便觉得有胃口。” 老夫人用了耳针后,本就比早上起来时好了许多。这时吃着锦依做的药膳,更觉得可口香甜。 锦依温和地笑了笑:“汤药苦涩难服,做成药膳不仅可口,且五谷本就是最养人的。老祖宗吃着不错的话,以后我日日做了送来。” 老夫人用了饭后,脸色比先时更好了许多,“你教了他们做就好,哪里能天天要你亲自下厨。” 又问起她在长丰侯府几日过得如何,锦依浅笑,“这几日在那边府上,就去左相家里送了回年货,便再未出去。只日日在房中刺绣,如今佛身已成了大半,一个月内定是能完成的。” 老夫人听了更是欢喜,越发的觉得她懂礼端庄,便道:“你也别天天在屋里闷着,得空出去和姐妹们散散心。昨日桓府的品寒会请柬送来了,廿六那日便同他们一道儿去逛逛。” 锦依应了,又嘱咐了映雪许多秦老夫人日常上的保养琐事,才起身向老夫人行礼告辞,“老祖宗这两日多休息,千万莫再受了风寒。孙女儿晚膳的时候再做了药膳给您送来。” 秦老夫人慈和地答应,“你回去好好歇着。” 锦依回到扶堇轩,换了身衣裳出来。 听言在门口捧着一只水盆,有些吃力地打台阶处上来,采菁见了忙吩咐边上的丫鬟接了,道:“你太小,端盆的事让别人来做。” 锦依净了手,对采菁交待着,“我自长丰侯府带回来的这两个人,你去回了继母,便说是锦如借我用两天,用度月钱仍在那边府上支,就不累继母费心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听言,笑了笑接着道:“听言年纪小,便让她先跟着外头的丫头们学着,屋里的事不用她了。这孩子甚是投我的眼缘,你吩咐着她们,别太拘着她。” 采菁小心翼翼地应了,锦依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你在府上多年了,诸事都熟练,我这屋里头的事你要多费心。” 这几日采菁常觉得小姐许多事都回避着自己,听了她这话心里有些高兴,满面笑容地出去找许氏回话。 锦依唤了听言进来,见她老老实实地垂手站着,不禁有些莞尔,“不必太过拘束,你年纪小,大家都会照顾着你的。没事了多在府里逛逛,与别人拉拉关系,……记着我跟你说的,多听少言。” 听言抬起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她正值长身体的年纪,这几日吃得好了,小脸也比之前圆白了不少。她转了转眼珠,明白锦依的意思,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锦依默默颌首,有些赞许。像听言这样的小丫鬟,又是长丰侯府的过来的,在这府里大家便都不会过于防备她,她自小就惯会察言观色的,有了她做耳目,自己在这府中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两眼一抹黑。 锦依又略歇了片刻,吩咐巧薇将自己的金针拿出来,便带着她和芊陌二人,往长渊阁去了。 谢氏见她来了,极是高兴。上午锦依在老夫人内室医治的事,她在外头便略有听闻。她是府里第一个知晓锦依懂医的人,众人都纷纷惊诧的时候,唯有她在心中暗暗点头。 锦琛吃第二副药已有三日,前日夜里,她给锦琛洗脸的时候,锦琛突然张口叫了一声“娘亲”,虽然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语调也显得怪异,就像是多年失语的人重新开口说话一样。但谢氏听得清清楚楚,她喜得紧紧将儿子抱住,泪流满面。 此刻她望向锦依的眼神,满是希翼和虔诚。 锦依听了她细叙锦琛的情况后,也很是高兴,跟着她到了东侧锦琛的屋子里。 他穿着件青绿色的袄衫,底下是条同色的散脚绸裤,坐在暖炕上,摆弄着手中的一只竹制喜鹊。 见了谢氏,他高兴地扔掉手中的玩具,张着手叫了声:“娘……亲”。 谢氏一面走上前去抱他,一面对锦依道:“如今已经能认得我了,织葵和纹菊她们也能认出来。我怕他刚好没两天,还没叫他到外面去。” 锦依点点头,“该告诉老祖宗了,让她老人家听了也高兴些。” 谢氏会意地点点头,如今锦依替老夫人治病的事府里都已传开了,锦琛的病情好转明显,再瞒着也不好说了。 锦依坐到锦琛身旁,笑看着他:“琛哥儿,你可认得我?” 锦琛稚嫩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乌黑的瞳子望了她一会儿,嘴边泛出一丝带着羞涩的笑容来,却并未说话。 谢氏在旁细声地教他,“这是你依姐姐,就是她治好琛哥儿的病的。你可要谢谢依姐姐。” 锦琛乖巧顺从,张张口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发音,笨拙地学着:“谢,……依……姐……” 谢氏爱子心切,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已是极满意,高兴地夸他:“琛哥儿真乖……” 锦依展颜轻笑,拉着他的手道:“再让姐姐瞧瞧你的病,好么?” 将他双手细看了一会儿,再看了眼底,锦依示意他张口。锦琛学着锦依的样子,将嘴张得老大让她瞧,极其温顺,没有一丝癫狂痴傻之态。 锦依看完,满意地点点头,对谢氏道:“已经有些起色了。待会我将药方再改改,有几味重药可以去掉了。再接着吃上半个月,应该便可好全了。” 说着,示意巧薇拿金针出来,一面对谢氏道:“这三天我要给琛哥儿用针,每日午时用一次。”她见谢氏望着金针,眼中流露紧张之色,又笑了笑,道:“叔母放心,针灸之法,对琛哥儿的病更有好处,否则只是吃汤药,无法将他脑中这几年的积郁之气拔尽。” 谢氏脸上神色缓和了些,如今她对锦依的医术极是依赖,既然她说用针较好,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锦依对谢氏道:“我要这屋子再暖和些。” 谢氏听了,忙吩咐众人多拿几只炭盆进来,再将地下火龙烧旺几分。 怕她待会在一旁看着会情绪激动,影响了自己的行针,锦依劝她,“叔母待琛哥儿睡了,我行针时便在外面等吧,你放心,我定能将琛哥儿的病治好。” 谢氏答应了,众人忙着收拾屋子做准备。 第四十一章 针炙 巧薇让织葵拿来一只小巧的熏炉,将一只沉眠香丸点燃,放入炉内。这香丸乃是由檀香、茉莉,鼠尾草以及少量的曼陀罗花调制而成的合香,有极强的安眠作用。 巧薇将熏炉置于炕桌上,此时锦琛倚在谢氏怀中半躺着,眼睛转来转去看着众人忙碌。 待到沉眠香的气息笼罩暖炕上时,不光锦琛打了个深深的哈欠,就连原本紧张焦虑的谢氏,也觉得浑身松软,就要睡去。 锦依自她怀中接过锦琛,以眼示意纹菊将谢氏请出去,织葵便留下在房内,只是被郑重地叮嘱,无论如何都不可发出一点声音。 织葵有些紧张,连连点头答应,站在屋内一角,动也不敢动一下。 谢氏出了房门,被外面的冷风吹到,一个激灵似是刚从梦里醒来一般,回过神来,有些惊讶,那香气的安眠功效竟是极强。 锦依轻声示意,让巧薇和芊陌将锦琛的上衣除去,芊陌拿锦褥由前面将锦琛裹了一半,让他的额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锦琛此时依旧睡得沉稳,软软的靠在芊陌身上。 巧薇已将针包打开,里面露出九只长短不一的金针来。 角落里站着的织葵望见那些针,或短或长,或圆或利。她从未见过人针炙,一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将手握着嘴,生怕一不留神叫了出来惊到锦依。 芊陌也极是好奇地看锦依,眼神中带着钦佩。 锦依左手在锦琛的背部轻缓地抚过,右手持针,由督脉的脊中穴开始,一路向上,迅速将针刺入,最后至颈后风府穴,共是六针。 锦琛只有七岁,孩童的颅顶未合,锦依为稳妥起见,并未在他头顶行针。 织葵见几只长长的金针刺在锦琛的背上,并无一丝血迹,锦琛也仍在酣睡,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又暗中称奇。 锦依容色宁静安详,端坐在锦琛身后,三指持针捻动,以补泻法行针,为他疏通经络气血,逐渐将脑中积郁清除。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锦依长出一口气,开始收针。 织葵这才敢上前去,帮着二人将锦琛的衣服穿好,将他放回炕上安睡。 锦依由屋内出来时,脸上略显倦色,对仍焦急等候在门外的谢氏道:“叔母放心,行针很顺利,琛哥儿还睡着,待他醒后,用白附子煮些熟水让他喝着。” 谢氏看着她脸色有些憔悴,知她行针极是耗神,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锦依又与她进屋,将药方拿来,仔细改了一阵,道:“明日起,就以这个新方子捡药吧。” 谢氏拿过方子,叫了胡嬷嬷来细细嘱咐了。 锦依忽然开口,“四叔母,原先给琛哥儿治病的王医师,你看他那人如何?” 谢氏脸色顿时一变,眼中似有些惊惧,半晌方才嗫嚅着道:“他……他是你大伯请来的,我原听他说得比其他几家都有些道理,这才……” 锦依紧紧盯着她看了一阵,语气温和地开口,“叔母,你若有何为难的,可以告诉我。” 谢氏惊诧地望向她,眼神有些犹豫不定,好半晌,终是没有说话,轻轻地摇头。 锦依暗叹一声,也不勉强她,又叮嘱了几句锦琛的病,便起身告辞。 往扶堇轩的路上,巧薇小声地对锦依道:“小姐,锦琛少爷两年前才只有五岁,一个小小孩童,会有谁要害他不成?” 锦依仍在思索,听了她这话,只是微微摇头。她沉吟片刻,对芊陌道:“你叫人查查青溪坊外的王医师。” 接下来两日,锦依便只在扶堇轩内,每日除了绣佛图,便是给秦老夫人做药膳,午时到长渊阁给锦琛行针。日子过得忙碌有序。 还有几日便要过年,家中大小事物忙乱,许氏也没太多时间安抚锦绣。锦绣自下定决心甘为侧妃后,一连两天都未踏出叠彩阁一步。她觉得所有见着自己的人,笑容中都带着嘲讽和挖苦。 尤其是她一想到秦锦依,似乎能想象出她那张莹白的脸上,紫湛湛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讥笑。原以为自己将来太子妃的身份,能将她镇住,让她臣服于自己,现在想来,竟如同痴人说梦一般可笑。 其实,锦依现在哪有心情去嘲笑她。 她这两日极无奈地发现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未考虑到的问题,缺钱! 世家内府的正妻嫡眷们,自己每月的几十两月例银子,不过是彰显家中地位的标准,这点银子,连每个月的脂粉衣料开销都不够,更别说屋内的精致物件、首饰、补品等等花费,还有自己房中丫鬟的穿戴、赏赐之用。 再显赫的勋贵家中,公中的月钱分散到各个人手里,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星半点。自己的门面,还是要靠自己的私房钱才能打理的光鲜夺目。 因此,每个嫁为人妇的世家女子,手中皆有娘家陪嫁的,数目多少不等的产业,每年的利润或三五千,或三五万不等。待生儿育女后,小一辈的额外开支也要从这上头出来。 锦依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窘境,她虽是嫡出,但母亲的产业却早已不知去向。 将至年下,秦府里的下人们皆都由各自的主子手中拿到赏银,还有打赏的衣物首饰等。扶堇轩内,却迟迟未有动静。 小厨房里,几个厨娘正在议论,“照往常年,都年二十五了,该发的赏钱早就已经发下来了,原以为今年分到院落里来,打赏便能多拿一些,照如今这样看,还不如待在随侍处呢,起码平日的赏钱见得也多些。……怎地这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哧……你还指望这个呀?”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嗤笑道,“咱们那位二小姐,回来也才没两日,又没个亲戚送年礼来,恐怕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赏钱这回事儿呢……” “唉,真是倒霉,分到这屋里,好事没有咱的份儿,成日里做了药膳,也不叫人送,非要亲自端着送去老太太屋里,像是生怕别人抢了她的好儿似的,让人家赚两个赏钱都不肯。” 众人压着声音小声议论着,其中就有一人神神秘秘地道:“嘘……听说,原先夫人的私产,都没落到二小姐的手里。她虽是嫡小姐,其实啊……穷着呐!” 第四十二章 缺钱 听言猫着腰,悄悄地从小厨房的院子里溜了出来。转了转眼睛,向着正厅去了。 这两日,她已在这府内混了个半熟。她人小嘴甜,外人眼里看着,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合了二小姐眼缘,从长丰侯府跟过来的,对她都和善亲切。她人也大方,常拿了糖果糕点请了其他人吃,与府里十来岁的小丫鬟们俱都混得极熟。 听言进了正厅西边的暖阁内,瞧见锦依正襟危坐在绣架前,便端了杯茶进去,立在她身侧看着,也不吱声。 过了一阵,锦依停下手来歇息,自她手中接过茶盏,又扫了她一眼:“又跑去哪里混玩了?” 听言有些闷闷不乐,半晌才道:“小厨房里的人说小姐不给他们年下的赏钱,在那里说了一车的难听话。” 锦依听了,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这事打从昨日采菁含糊地提了一次后,便一直让她有些烦乱。 她很有些无奈。自己在程叔面前,总是显得自立沉着,就如从前在尚秀堂吃苦受冻,都从不对他提起。 可现在看来,恐怕还是要去找程叔要钱了。难怪说,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又何况是自己这个小女子。 程叔在建邺置的那几个铺子,开了也才一年不到。原本那些就只是打个幌子而已,锦依并没有将它们看作可以营利的产业。不过既然程叔还替季先生管着义善堂,想来也不会看着自己连赏钱都拿不出来吧。 锦依对听言道:“唤你芊陌姐姐进来。” “芊陌姐姐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晌午便回来。”听言答道。 锦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路向外走,一边对听言道:“跟我去小厨房……”一眼瞥见她满脸兴冲冲的样子,被她气得都乐了,“跟我学学怎么做药膳!” 听言闻言好生失望,她还以为小姐要去教训那几个厨娘呢,只得“哦”了一声,有些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小厨房里众人早就散了。一见她来,忙满脸堆笑地上来迎,“二小姐又来给老太太做药膳?” 锦依往日对下人皆是客气有礼,今日也不例外,温和地笑着,只是眼眸中似是含着一种隐隐的不怒自威。 厨娘们刚在背后嚼了舌根,这时一个个都有些心虚,再看到她有些不同往日的眼神,一个个更是加倍小心。 锦依并未理会她们,仍是自己选了食材,让听言洗菜准备,一面做,一面细细地教她,也并不避忌其他下人在旁倾听偷学,之前背后闲话的那几人,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做好后,听言捧了食盒,巧薇也从屋里出来,三人一同往福禧堂去了。 这几日巧薇时常在倒座房的温室里打理花卉,偷空为司马玉楼打制暗器。这个活儿不能让外人看到,因此巧薇成天鬼鬼祟祟的,只到了锦依要去福禧堂的时辰才出来。 今日午膳,人来的格外齐全。大房的林氏带着大儿媳孔氏、秦湘,二房的许氏带着锦绣,三房的安氏带了秦怜。 四房仍是谢氏一人前来,锦琛只剩今日最后一次针炙了,比起前两日有了很大的起色。说话虽然仍不太清晰,却已能完整连贯的说上好几句了。 饭毕,众人坐在一处说话,皆在谈论各房收的年礼。 世家之间送年礼乃是惯例,还有些亲戚之间专门馈赠给各人的,再加上秦家几个媳妇私产上的帐目,年底也都缴齐。连秦湘和秦怜,各自的嫡母也给她们张罗着制新衣、打首饰。 许氏的娘家兄长,今日派人送了几车礼来,其中有一车,是专门送给锦绣的,绸罗锦缎三十幅,红宝石金丝打制的首饰,水粉、螺黛、胭脂……,还有许多精制小巧的笔砚镇纸摆设…… 许氏又为她专门请了匠人,打制了一整套鎏金掐丝牡丹纹镶红翡的头面。锦绣的心情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她坐在秦湘和秦怜中间,穿着石榴红蕊蝶纹的春罗夹纱袄子,将两串红玛瑙手串赠给她二人,“这是我外祖母今日送来的,我看着颜色还不错。” 两人接了,皆是笑容满面地谢她。 大房和三房都没有嫡女,因此她们两人在各自的嫡母膝下也算得宠,逢年过节的新衣新首饰倒是从未断过。但比起锦绣还是差得太远。许氏手头宽绰,又有娘家照拂,花在锦绣身上的银子如流水一样。 只有锦依仍是穿着日常的衣裳,一件玉缥色芙蓉纹襦袄,下头是佛翠蓝八幅罗裙,头上只簪了只翠玉钗,钗头坠着淡色璎珞。 锦绣脸上持着矜傲的淡笑,将一只粉碧玺的手串递给她,“二姐姐,我瞧这粉色挺衬你的肤色,这只手串便送你吧。”她的笑声清亮,“二姐姐也没个外家送些东西来过年,不过有母亲照料着,总不会少了你的年礼的。” 许氏也笑容可掬地道:“我上午已将东西给你备好了,四幅贡绸缎子,还有些首饰,待会就送到你房里去。” 一旁的谢氏微微蹙眉,一般世家嫡女或正室,皆是不用粉色的。锦绣送秦湘两人的,尚也还算适合,送给自己长姐的却含着羞辱的意味。 连林氏和安氏也有些鄙夷,她们给两个庶女,都是每人八幅衣料,锦依再怎么说也是嫡出,怎得这样寒酸。 一时厅内众人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秦老夫人这两日用了锦依的药膳和耳针,再配着太医的药,已经好了许多,今日不再卧床。她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暗暗懊恼前几日病糊涂了,竟未着人给锦依张罗年礼。 秦老夫人正欲说话,门外传来锦如的声音。 锦如这两日在长丰侯府,也忙着收送年礼,只每日晚膳才过来看锦依,与她一同吃饭。 锦如仍是一身红衣,兴冲冲地进来,笑嚷着:“送年礼的来了,快拿赏钱来。” 第四十三章 私产 秦老夫人见了她,笑呵呵地道:“你们府里的礼,昨日不就送来了么。怎么这会子又张罗起来?” 锦如满面春风地给老夫人问了安,笑着对锦依道,“是送依姐姐的礼。”说着掰着指头算给秦老夫人听: “我外祖母的两车,大舅母、二舅母的各一车,还有我姑姑楚辰王妃的五车……”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左相范府和锦如府里一直来往密切,也都知道锦依去拜会过。范府送锦依的礼虽重,或许是因为头一遭,倒也不算特例。 但锦如的姑姑楚辰王妃,已有多年不出府见人,年礼也只是遣了下人送至各家,怎得今年竟托了自己侄女儿,特意给锦依送礼,且还是足足五车的礼。 锦依听了楚辰王妃的名头,目中有些诧异。 锦如见大家皆是一脸惊色,极是满意地嘻嘻笑着,“我上午去给姑姑送礼,姑姑听说依姐姐回京了很是高兴,便吩咐了人给依姐姐备了礼。我也不知姑姑为何备得是重礼,想是喜欢依姐姐吧。” “还有呢……”锦如说着,脸上神色有些古怪,从身后的胭桃手里,接过一只紫檀木盒,递到锦依面前,“姑姑说让我给你的。” 锦依狐疑地望着她,“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便知。” 盒子打开,里面竟是几张房契和店铺的文书,细看了看,两间酒肆、一间绸铺和一间米行,那绸铺的名字正是“织彩坊”。 锦依的眸子微微一缩,心中吃了一惊,望着锦如,不知她是何用意。 却见她也是一脸迷茫,“姑姑说,这是原先婶娘的铺子,婶娘因没空打理,便一直请了姑姑那边的总掌柜帮着照看。每年的帐目都是姑姑看过的,已有十年了。现在既然你已回来,这些便还是交还到你手里。” 锦依似是有些明白其中缘由,却也无暇细想,只得哦了一声,将东西拿给秦老夫人过目。 众人仍在震惊之中,秦老夫人接过略瞧了瞧,又还给锦依,道:“这些本就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吧。以后让掌柜直接将帐簿子送到你那儿就行了。” 这就是承认了这几间铺子,以后便是锦依的私产了。 许氏神色复杂,原本这两日,她便想着借年礼的事情将锦依好好拿捏一番。让她明白若不靠着自己,连年下的赏钱也拿不出来。 谁知竟有人将这陈年死帐的产业都巴巴的送了回来,心中又狐疑着楚辰王妃对锦依的态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锦绣原本今日出来,就是想着可以好好奚落锦依一番,如今却是这样收场。又暗恨舅舅小气,只送了一车礼来。人家单单一个楚辰王妃,就送了五车。 她再也按捺不住,对秦老夫人施了一礼,淡淡地道:“老祖宗,我今日有些头疼,先回去了。” 许氏见她出去时,眉头紧蹙,眼眶都红了,极是不忍,便也对秦老夫人说:“绣儿这两日身子不大好,我去看看她。” 秦老夫人默默点头。 许氏正要起身,锦依却突然道:“还请继母稍等片刻。” 许氏狐疑地看向她,她却并未看自己,只是对秦老夫人道:“老祖宗,我今日想问问继母,我母亲从前的那些产业,如今可都还好?” 秦老夫人有些茫然,抬头想了想,“你母亲去世后,她的东西怕都是你父亲收着的。”说着,也疑惑看向许氏。 许氏听锦依说出那句话时,神色瞬间紧张起来,脸上青白交错,却又极快地镇定下来。 看老夫人望她,便从容地道:“姐姐去世后,侯爷便命我将那些产业接管了,说等着将来还给依姐儿的。谁知那些铺子皆是不好的,掌柜的也不老实,到我手中时已经亏了好些钱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我一个内府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又急又怕,生怕别人说我没有把姐姐的铺子打理好。实在没法子,便从我娘家借了好些银子支撑着,没成想仍是连年亏损……,最终,只得将那些铺子全部清卖掉了。卖了的钱,还不够我欠娘家的债……” 说着,拿手中的帕子抹眼泪,叹了口气,用极冷淡的语气对锦依道:“依姐儿你一个女孩儿家,又这么多年不在家,哪里知道我当年打理你母亲的铺子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倒是疑心起我了,真真是让我寒心呐……” 锦依听着,将手上的盒子翻了翻,里面有个帐簿,记得是十年来四间铺子的营利,扫了眼最后面的数目,清淡地笑了笑,“也真是巧的很,母亲放在楚辰王妃那的四间铺子,十年来也有两万来两的进帐,继母手里的,倒全是亏的。” “做买卖的铺子,自然是有赚有亏的,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又哪里懂得?亏了我也没法子……”这种死无对证的事,许氏自是咬死不松口。 “也是,这些做买卖的事,反正我也不懂。”锦依淡淡的道,“只是……母亲还有些田庄,即使不说收成多好,种在地里的东西,总不可能年年都死光了吧?” 许氏面上一松,如同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那些田产每年可都还往府里送着东西的,那些租子钱和粮食的帐,每年都是送到老太太这来看过的。” 秦老夫人在一旁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已有些明白。 自己当年从未过问锦依母亲留下的产业,毕竟那些都是儿媳妇的私产。但却也从未听说,许氏竟从自己娘家借了钱来帮着打理。许氏的这些话说出来,莫说是锦依不信,便是以自己对许氏的了解,她也不是这样贤惠的人。 可如今也只能听她一面之词,却也无法再查。 若是让别人知道,他们秦家为了原夫人的私产闹不和,却极是面上无光的事。 听说到田产,秦老夫人便点点头对许氏道,“那些田产的帐目我是看过。既然如今依姐儿回来了,以后就让她自己去打理吧。回头你将那些田契给依姐儿送去。” 许氏点头,眼中神色极是复杂,也不知是恼怒还是庆幸。 秦老夫人又劝锦依,“毕竟已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样也是无法。幸亏还有楚辰王妃那的四间铺子。”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依姐儿放心,待你出嫁的时候,祖母再为你补上些,总是要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 第四十四章 年礼 锦依点头应了,脸上也并无任何不满。其实她心中清楚,母亲产业的事情还未查明,今日提出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许氏,看看她是否知情。 如今看来,母亲的产业并不是入了秦家的公帐,又不是蔡家人出面清的盘,但许氏必是知道内中原由的。到底是不是秦致礼做的主,却还未知。 自回到家后,锦依也只见过父亲一次。她本也不愿见他,说不得,恐怕还是得从他那探探口风。 一时众人散了。锦依拜托锦如将那些年礼先送到扶堇轩,自己则先去长渊阁。今日耽搁的久了,再晚便要误了午时的时辰。 针炙之后,锦依笑着对谢氏道:“琛哥儿的病,已经是好了八成了。他现在说话不利落,是因为两年未开口,喉部有些萎缩所至,说得多了慢慢就恢复了。叔母要多陪他说说话儿。过年的时候,可以去给祖母拜年了。” 谢氏今日见她被许氏母女拿捏,心中极不好受。暗叹自己也是个软弱的,不仅没有帮她的能力,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她心中有些犹豫,想告诉她一些事,却又怕连累了她。只是拉着她的手,迟迟说不出话来。 锦依以为她是因锦琛的病终于见好,心情激动。也未多想,笑着与她告辞,回了扶堇轩。 扶堇轩内正热闹非凡,下人们穿梭往返,将一箱箱的东西收拾到院子后面的后罩房内。 锦依原本东西并不多,也未有专门的库房。锦如便作主,将后罩的东间命人收拾干净了,当作库房使用。 芊陌已经回来了,正在库房内登记着搬进去的东西,紫檀木织锦屏风一架,文犀辟毒箸两对,冻青釉双耳瓶一对、雨过天青鲛纱织帐三顶…… 锦依进去瞧了一眼就退了出去,这些东西没有它的时候发愁,有了却又没甚大用,只是堆在库房中招灰罢了。 出来的时候只向芊陌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完了之后来见她。 这时许氏房里的香芝来了,手中拿着一只木匣,身后的小丫鬟捧着四幅绸料。 见了锦依,香芝行了个礼,“夫人命将这些田契拿过来,让二小姐自己收着。” 锦依淡淡点头。 香芝看着身边众人走来走去的搬着东西,脸上有些尴尬,声若蚊蚋:“这是夫人送二小姐的年礼。”说着,吩咐身后小丫鬟将那四幅绸料捧过来。 锦依并未抬眸,只淡淡地道了句,“有劳继母惦记。”说罢,转身出去。 芊陌大声说道:“这是咱们夫人送来的啊?真是有劳姐姐了。快,放到那一摞的最上面去。”说着,吩咐人将绸料接了,放在一旁打开的柜架上。那上面,已经堆满了闪缎、茧绸、贡绉、密罗……,摞了几十幅。 众人脸上皆带着明了,却也无人出声。 锦依早已回了正厅,芊陌笑着叫听言过来,拿了个一两的封赏给香芝,香芝接过,脸羞得通红,带着小丫鬟快步走了出去。 锦依对锦如笑着说,“今日要不是有你解围,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两日一直发愁,连年下赏钱都发不出了。”锦依抿了口茶,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锦如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她,“你若没钱用,怎么不告诉我。我那有得是。” 锦依有些哭笑不得,钱这个东西对于锦如来说,真不知是何物。就连自己,母亲的私产是誓要查清的,但却未想过要从这些产业中得到什么。不禁有些嘲笑自己还是太过单纯,今天险些让许氏得了逞。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锦如,“那些屋契文书,真的是你姑姑让你拿来的。” “是啊。” 这些明明是程叔置的产业,锦依转念间就已明白,必是小楼担心自己在秦府没有一点私产,便假借王妃的名义将这些转到她手里,以后掌柜来回事也不需再作掩饰。心下不禁对他有些感激。 锦如愤懑地道:“二婶娘……许氏怎么那么无耻,竟说你母亲原来的私产还要她赔了钱……明明就是她自己私吞了去的……” 那日在范府,她也听了二舅母的话,一心认为是许氏暗谋了那些产业。 锦依只是摇摇头,“这些没有证据的事,相互扯皮也没意思。” 心里却仍是思索,真的是秦致礼把原配的产业转到继室手上的吗? 到了给老夫人做药膳的时候,芊陌在旁,悄悄将今日去义善堂的事告诉了锦依,果然是小楼向程叔要了那些铺子。 锦依点点头,并未说话。 晚膳后,锦依便让芊陌和采菁安排着,将下人们的年底赏赐发了下去,自己并未出面,只与锦如在厅内喝茶。 说起锦琛的病已好得差不多,锦如极是惊喜。 自从锦依到长丰侯府小住后,锦如便一直再未见过锦琛,想不到只是短短数日,之前那个见到生人都害怕,连话都不会说的锦琛,如今便已痊愈了。 又说起明日的品寒会,锦如提醒一旁站着的巧薇,“明日的彩头是筑鞠,可别忘了给依姐姐带上骑服。我见今日姑姑送来的东西里,便有一套西域骑服。” “筑鞠是什么?”巧薇好奇的问。 “你是离京多年,连筑鞠都不知道。与马球差不多,会骑马就成,听哥哥说,依姐姐的马骑得极好。” 巧薇“哦”了一声,偷眼望了望锦依,小声问她,“小姐,明日你要骑马么?” “不骑!”锦依回答得干脆,笑着瞧了眼锦如,“你去骑便是,我还是低调些好。” “到明日你就知道了。”锦如最爱骑马,想到明天的盛会,脸上流露出兴奋和向往,“城中男女都爱玩这个,说不定太子也要亲自上场。明日的筑鞠一定极热闹。” 说着,她笑得有些促狭,“锦绣向来骄傲,我倒想看看她明日见到桓妍妍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锦依听着,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话。 第四十五章 品寒 第二日卯末,巧薇便唤锦依起身。 采菁端了水进来,锦依正用青盐细细漱口。净了面后,采菁问今天梳什么发髻好,锦依有些茫然,建邺城中的风尚,自己并不留心。 好在如今有个万府通的芊陌,她与采菁商议着,两人一起动手,很快便为锦依梳起一个束云髻。满头的秀发紧束在脑后靠上些,挽出云卷曼舒的风姿,两侧仍是余出些许发丝垂落,显得妩媚清柔。 髻边几朵精致小巧的点翠簪花,点缀得恰到好处。 采菁拿起一支玉垂扇步摇,芊陌在一旁摇摇头说不好,在饰匣内选了支和阗暖玉镶紫堇石的玉钗,轻轻插入云鬓之中。 锦依在镜中打量自己,玉钗头上坠着的紫色璎珞,与她紫眸遥相呼应,使她异于中原女子的容貌显得柔和了许多。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赞许地望了芊陌一眼。 今日要穿的衣服,昨夜已在竹熏笼上熏了一夜。巧薇将衣服取下,淡淡的沉水苏合香气,润气通彻,贵香入衣。 丁香紫韵绣双胜纹的锦裾,琵琶广袖,右衽交领处绣着织金拱璧纹。下身是一袭秋香色水纹八宝罗裙,长裙曳地。即清贵典雅,又不失淡静飘逸。 桓家乃是当朝最显赫的权贵,为显示对主家的敬重,今日的服饰较寻常的更显端庄肃穆些。 芊陌在旁又细细讲了许多镇国公内府的事情,镇国公夫人薛氏年逾五十,家中共有五房,其中二房的乃是老夫人嫡出,因此如今便是桓二夫人管家。桓妍妍便是二夫人的嫡女,也是桓府上下娇宠的掌上明珠。 锦依心底其实有些抗拒这些世家勋贵的聚宴际会,众人的目光总是有些怪异地凝聚在自己脸上,似好奇探寻,又似疏离避忌。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既然选择了回来,这些人情交往便都无法回避,还是淡然处之吧。 早膳的时候,她便没什么胃口,只在一旁看着锦如吃得香甜。 她今天穿着茜色刻丝绣技折葡萄纹的宁绸礼服,显得比平日庄重些,锦依忽然笑着悄声问她,“今日祖家的小公爷也要来的吧?” 锦如红了脸,半晌,又露出些得意的样子来,“听我哥哥说他的马球打得很好。” 锦依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柔色。有些惆怅地想道:若是自己没有选择这条路,是否也会如她这样,在宠爱呵护中长大,爱笑爱闹,喜怒由心,而不需将内心的感受都压抑下来,隐在从容的面色之下。 内外府相连的影壁旁,如那日去义善堂筹会时的人数一样,今日除了四叔母谢氏,其他三房的夫人带着小姐们俱都打扮得华贵精致。只锦绣今日穿得有些低调,乃是一件缃色绣西番莲纹浣花锦的裾衣,配着松花色的八幅罗裙,显得清婉可人。 锦依瞧见她今日的打扮,心中有些明悟,此时桓妍妍做太子妃几成定局,锦绣如此穿着,难道是甘愿臣服的意思?又自觉好笑,不甘又能怎样?庆荣侯的权势与镇国公相比,自是拍马也赶不上。 进了镇国公府的花园时,来的人已有很多。 桓府在外府之侧,专门兴建了这样一处大园子,以一色的水磨群墙蜿蜒围起,内里白石峻屹,垒起重重翠嶂,纵横拱立,上有苔藓成斑,藤萝掩映,下有青白玉石铺就的通幽曲径,延伸向园内的奇花异草、亭台馆阁。 锦依和锦如一道,跟着许氏等人,一路向内走,一路与各家府邸前来的贵妇小姐们谈笑。 上次在木樨园时见过的,今天几乎全到了。还有些未见过面,或上次未说过话的,锦依又一一上前拜见问候。亏得她记性极好,不多时,已把全城的世家女眷认了个大半。 今日陪她同来的是芊陌和巧薇,有芊陌在旁悄悄提点,竟一次也未出现过叫错人的笑话,也是万幸。 桓府的品寒会向来是建邺城中的盛会,今日到会的女眷中,南方世家的也几乎全来了,还是如上次那样,皆围在右相王家的大夫人——琳夫人左右,隐隐以她家为首。 秦家三夫人安氏,正与她娘家的人在一处寒喧,淮南安氏乃是南士书香世家,自从嫁入秦家后,本就与她投缘的人不多,今日她笑语嫣嫣,脸上的笑意都比往日轻松了许多。 南方的女子大多更清秀温婉,不似北方女子的华贵端丽,却也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锦依看到站在琳夫人身旁的,有一位身量纤长的女子,年纪略长,似有十六七岁,仍是梳着未嫁的闺中发髻,穿着蜜合色燕彩纹的立领上裳,神色有些不同于南方女子的秀丽,反倒是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不由好奇地问锦如,锦如便笑着偷偷告诉她,“那是右相家的长女王梓晨,她乃是追求我表兄的女子中最积极的一个……听闻她原本也是娇柔温婉、恪守闺仪的千金贵女,却因喜欢我表兄,为投其所好,便去学习骑射,还偷偷让府里的护卫教她武艺。前年的时候,逼着他父亲王相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可我表兄却不同意……如今已快十七了,还没嫁人……” 锦依听了,脸色不由变了变,有些好笑地问,“这城中到底有多少女子追求你表兄的?” 锦如摇摇头,“太多了,但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她和夏家的夏欣悦,哦,桓家三小姐桓媛媛也算一个。” 锦依吐了口气,一旁的巧薇也瞪大了眼睛。 英夫人挽着一个中年贵妇走来,锦如见了,脸有些微红,上前老老实实地给英夫人问了好,又向那贵妇福身行了一礼,道:“娴夫人安好。” 娴夫人是祖竣天的四婶娘,祖竣天的父母早亡,他便一直是由娴夫人照料长大的,等如半个母亲,因此锦如见了她,格外的淑和温恭。 娴夫人对她极是喜爱,却又要避嫌,恐旁人说锦如不知稳重,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上回就没和你多说上几句话,待明年咱们在一处的时间就多了。” 锦如脸红,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 英夫人也知道要避嫌,便不多留,和锦依寒喧几句,叫了锦如的表姐妹们过来,自己同着祖夫人去寻其他人说话。 范家三小姐敏芃向锦依亲昵地眨眨眼,示意她看。锦依转过头去,正见到许氏和锦绣,笑容满面地与主家曼夫人说话。 第四十六章 桓府 许氏今日的打扮显得比女儿锦绣张扬得多,穿着酡红色喜相逢纹闪缎锦衣,脸上是明媚可亲的笑容,正和曼夫人说话,“夫人这园子收拾得真漂亮,园子里的假山也极有气势,要不人人都说您兰心惠质呢,这样雅致的园子,整个建邺城里也寻不出第二家来。” 曼夫人脸上是淡淡的客套,微笑着颌首应道:“馨夫人真是客气了。” 许氏猜想她可能还在为上次木樨园的事情怪罪锦依,便有些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上次我们家二小姐的事,真是对不住您。回去之后我就好好说她了,怎么也不应该穿那么近似的纹路,要是让人家误会了,也是自己的过错。” 她说着,斜睨到远处站着的锦依,正含着淡淡的微笑看着自己,顿时话语打了个颤,定了定神,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避开她的目光,向着曼夫人继续说道:“她从小便在尚秀堂长大,难免有些不懂规矩,夫人大人雅量,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曼夫人原本那日就极是尴尬,义正言辞地说了好大一通,结果是自己看错了,偏偏对方由始至终态度温和谦让,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回到家后,将那嬷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打发到田庄上去了。 今日见了秦家的人本就不太自在,刚才锦依来向主家问好的时候,只是神态自若,就似那日的事根本未发生过一样。 曼夫人觉得好受了不少,那件事本就是自己失误,对方丝毫不提,让自己也好下台些。对锦依倒是和颜悦色,旁人看她俩冰释前谦,也都赞她是个大度不记仇的。 谁知这许氏却偏偏要旧事重提,曼夫人心中好是烦闷,却又不愿在自家的宴会上失了态,便淡淡颌首,“馨夫人言重了。你家二小姐倒是懂事端庄,又长得那样美艳,却是尚秀堂的出身有些可惜了。” “母亲,尚秀堂是什么?”一旁的桓妍妍娇声问道。 “那是宫中专门栽培女官的地方。”曼夫人对她说话时满是爱怜,语气中的冷淡一扫而空。 “女官?她即是女官,以后让她进宫服侍我好了。”桓妍妍天真地说道。 她自幼便被众人娇宠惯了,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众人无不想方设法弄到她面前来双手奉上。 原本曼夫人并不想让她参加择妃,她年纪太小,心思单纯,又是娇生惯养的,即使东宫里不似后宫那般错综复杂,她也实在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谁知日前镇国公忽然定下了这件事,连桓老夫人也同意了,自己虽是妍妍的母亲,却也无法反对。 她柔声对女儿道:“不可乱说。秦二小姐不是女官,她是庆荣侯爷的女儿,怎能进宫服侍你?” 说着,心里轻叹了口气,女儿这样毫无心机,将来进宫了可怎么是好。 望了一眼远处的锦依,她正和英夫人相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曼夫人不禁想到,若是真有一个这样的人来扶持妍妍,将来自己也可放心一二。 一旁的锦绣听到桓妍妍那句话时,心中一沉,极是不喜。却又将那股怒意压了下去,她轻声细语地开口,和桓妍妍攀谈起来。 曼夫人收回心神,看了眼正与妍妍说话的秦锦绣,长得秀丽可人,举止温婉,对一旁的许氏道,“这是你的嫡女吧?倒是长得秀气。你也是个有福的,两个女儿都长得这样好。” 说着,忽然想起些什么,“你女儿也是在太子择妃之列吧?” 许氏忙笑着应道:“正是。” 曼夫人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客套地道了句,“别客气,随便逛逛。”便带着女儿走了开去。 任凭是谁,对将来要与自己女儿共侍一夫的女人,都不会有任何好感。 秦锦绣看着她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之前的温婉变成了几分嫉恨,她深吸口气,轻置于身前交握的双手渐渐用力,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直到痛楚传来,才如梦醒一般回过神来,指甲轻轻松开手掌。 许氏看着女儿脸上失落的神情,极是不好受。 她又望向人群中的锦依,此时,她极是懊悔自己当初想让她回来的决定。原来她信中那些软弱周全的语气,全是哄人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谨慎,有机会重回这个家。 她现在就已经要查问她母亲的私产了,又怎么可能尽心帮着绣儿。 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相信她是无助之人,能被自己和女儿轻易拿捏。 锦依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向她看来,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 今日的品寒会,园中并未将男女刻意规避隔开。 男子们大多在园子另一边的校场上比试射箭,舞刀弄枪,或在一旁凉亭中斗牌抓骰,下棋对弈,老成的便在观武楼内闲坐喝茶,谈论轶闻政事。 镇国公桓庭乃是以武入仕,早年也是征战沙场的骁勇战将,四十岁时弃武从政,却是以武治家。因此在园子里辟了老大一块空地,供子弟们日常演练之用。 桓默之是桓家的三少爷,此时正与祖竣天在校场的一处石墩上角臂力。 祖竣天今日穿得甚是斯文,乃是一袭宝蓝色直裰,袍角还绣着淡色的竹纹。此时袍角却别在腰带上,一脚蹬上石凳,手臂与桓默之相抵,脸上涨得通红,咬着牙道: “默之,你别瞧爷今儿穿得儒雅,便以为爷就不中用了,想和爷斗臂力,你还嫩了点。” 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都笑着起哄,“小公爷好样的……” 有的则帮着桓三公子,道:“将这装斯文的摁趴下,让这厮成日里文绉绉的附庸风雅。” 司马玉楼和秦锦轩在一旁笑着观看,待看到祖竣天最终还是力压一筹,将桓默之的手臂压在石墩上后,司马玉楼淡定地向秦锦轩道: “表弟,你输了。我就说,竣天这两年虽然成天与人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但一身武艺还是没落下的。” 锦轩不在意地笑笑,“输你些彩头没关系,倒是小公爷臂力不减当年,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这未来妹夫,你还是满意的吧?” 锦轩听了呵呵笑了,回过头去,远眺女眷那边,似是在寻锦如的身影。 那处花枝繁茂,只见些人影绰绰,却是看不真切。 转过头来对司马玉楼道:“今日我堂妹锦依也来了,……听锦如说,昨日姑姑送了好些年礼给她,还给她解了围,过了年我去府上给姑姑拜年的时候,可要好好谢谢她老人家。” 司马玉楼听了,唇边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第四十七章 偷听 校场这边的武戏开锣。 原先在楼里的人都出来,一旁聚在一处玩耍的也都停了下来。校场东边的石台下,已经安置好了座位,众人依次入席看戏。 请得是城中最好的武行班子“荣祥坊”,《五义传》、《破诛仙》、《苏门啸》皆是极有名气的。 一时间锣鼓喧闹中,众武生、刀马齐出,雄赳赳气势震天,热闹非凡。 女眷那边却要文静了许多,一座临水半敞的花厅内,上面是一张长案,站着两个说评话的女先儿,一旁还有个十一二岁的秀气女童,怀抱一只三弦,在女先儿评话的间隙,弹拨清奏。 台下设了许多红木高足方花案,旁边置着酸枝木扶手圆椅,皆铺着大红方胜纹织锦绣褥。 锦依和锦如、范家的几个小姐坐在临窗的角落里,侍女上来将点心搁在桌上,又将一色的白瓷官窑茶盏奉上。 锦依早膳吃的不多,看了看桌上的点心,翠玉豆糕,玫瑰香梨奶糕,另几碟却叫不出名字。 芊陌在身后小声道,“那三只红玛瑙碟子里的,便是品寒糕——松香苓玉,竹韵翠粉、梅香苏柰。” 锦依听了点头,原来品寒会品的就是岁寒三友,这些名头却也起得别致有趣。 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滋味有些甘甜,入口生津,喉间却又带着丝丝苦意。锦依细品了品,低声笑道:“这茶便是品寒茶了。茶中清香乃是松香,梅花为甘,竹韵带苦。” 范敏芝听了,轻笑道:“依姐儿的舌头真灵。” 台上的女先儿正在说《绿牡丹》,讲的是将门之子骆宏勋与江湖侠女花碧莲,剪除佞臣及其党羽,相识相恋,几经挫折,终成眷属的故事。 众人皆听得入神,忽然旁边的桌上,传来一个女子的低声惊呼:“你真的去了钟山?”接着,又将声音压低了下去。 周围的人倒都不怎么留意,台上的女先儿正讲到“缚子跪门”,厅内的众人正听得将心都悬了起来。 锦依却看到说话的那女子,正是桓家的三小姐桓媛媛,与她同坐的只有两人,正是之前锦如说起的王梓晨和夏欣悦。 她心中有些好笑,不禁侧耳聆听。 她在梅居时,也曾习过听音辩物,耳力极佳,那三人虽声音压得极低,却也听到了几句。 “我听说前几****与人去钟山狩猎,便想跟去瞧瞧他……”说话的是王梓晨。她相貌娟秀,眉长目细,鼻梁小巧,樱唇纤薄,腮上画了飞霞妆,长眉描成拂烟眉,立时显得整张脸孔生动了起来,有些飒飒巾帼之气。 只是此时她乌沉沉的眉皱作一团,眼中满是忧愁沮丧,继续小声说道:“我见他与长丰侯爷正从林子里出来,便上去找他说话……可他却看都未看我一眼,只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便带马掉头走了。……” 一旁的夏欣悦带着钦佩和羡慕的语气叹了一声,“你竟这么大的胆子,都上去找他说话了……” “是你告诉我,他喜欢英气的女子。我穿骑服,学马术,……还有,你看我今日描得眉……” 锦依听着,有些憋笑。这三个女子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倒也不相互嫉妒,反而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意味,如此相互鼓舞着,着实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可是……他都向皇上拒绝你了……”桓媛媛道。 “他不是拒绝我!”王梓晨义正言辞的,声音倒仍是压得极低,“他跟皇上说,他仍想在外游历几年,暂时无心成家……” 她说着,又露出些喜色,“我昨日去漠月坊,他们刚到了一批骑服,颜色极漂亮,那上面的小繐子,都是金丝捻成的。今日筑鞠的时候,我便扮成个西域女子出场,定要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练了三个月马鞠,教习师傅说我已经打得极好了。……你们瞧瞧我手上的茧子……” 锦依以手扶额,摇了摇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心中也不禁钦佩起她实是心志坚定。 时近午时,评话散场,众人三三两两的往园中正厅而去。 正厅宽广,能容下二三百人的宴席。旁边另有侧厅,规模也不小,装潢得却更精致些。 女眷们从这边走向侧厅的时候,便与对面而来的男子们离得不远了。 锦依看到司马玉楼走在一群人中间,黑发以玉冠束起,穿着件蟹壳青的直裰,袍边绣着律紫团花暗纹,腰间系着一块青润的玉坠。 锦依眼尖,一眼便看出,那玉坠浑圆,形状乃是一颗青梅。 他在人群中,双手负在身后,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并未看她,只是唇边抹出一丝笑容。与众人向右一拐,进了正厅内。 余下锦依身边一众满脸失望的女子。 锦依斜睨了眼王梓晨,她仍是痴痴地立在原地,眼望着司马玉楼消失的厅门,眼波如春水般明亮,染着桃花腮的双颊,更是红艳几分。 锦依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随着锦如等人进了侧厅。 今日的坐序随意,大家也不按着府邸顺序就坐,皆是和熟络亲热的坐在一处。 安氏自然是带着秦怜坐在了她娘家那边,秦怜本想和秦湘一道,和锦绣坐在一起的,却又不敢逆了嫡母的心意,只得垂头坐在安氏身侧,听着耳畔侬侬吴语。 桓家的众夫人也都散坐在各席上招呼客人。许氏便想去曼夫人的席上,好再攀谈得熟络一些。 刚走过去,只见曼夫人微笑着向锦依轻轻招手,示意她过去。 锦依本欲与范府女眷坐在一席,见桓二夫人唤她,不知何故,只得走上前去,轻轻道了声,“曼夫人。” 曼夫人笑得热络,拉着她对旁边的人道:“上次我在木樨园错怪了她,今日要向她陪个不是。” 说着,拉锦依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盈盈地端起一杯酒,道:“上次是我眼拙,竟没认出你身上的银线绣纹,真是对不住了。”说完,掩袖将手中的酒仰头喝下,抬杯向锦依以示饮尽。 第四十八章 巧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锦依心中狐疑,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热情,又这般放下身份和自己陪罪,连忙柔声笑道:“夫人,您这样说,锦依心中实是惶恐。那次的事本就是个误会,我早就不记得了,也请夫人莫要再将那事放在心上。” 说着,也捧起面前的酒盏,举至额前示以敬重,道:“夫人赐酒,锦依不敢不领。”说罢,也将杯中酒饮尽。 这酒同样是以松、竹、梅酿制,入口却无苦涩,软绵甘甜,清香冷洌。只是喝得有些急,锦依凝玉欺雪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 曼夫人展颜,对锦依的谦恭柔顺极是满意,让她坐在自己这一席上,亲热地与她说话,又向桓妍妍介绍锦依,语气带了几分郑重:“妍儿,这是锦依姐姐。你以后便叫姐姐即可。” 桓妍妍唇角翘起,向锦依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姐姐。” 锦依之前尚不知曼夫人用意,此刻心中却又略有明了,只作不知,向桓妍妍温柔一笑,“妍姐儿好。” 看来自己这顿饭是没法好好吃了,锦依转头,向那边正张望的锦如笑了笑,表示自己就坐在这席。【ㄨ】 品寒宴上,四干果四蜜饯、前菜头盆、凉菜酱菜,膳汤膳粥一一上了,接下来就是四品主菜、烤肉挂炉、鲜蔬水果、甜点汤羹……流水一样的送了上来。 四道主菜皆是用了松、竹、梅为意头,加了各色珍馐美味、参翅鲍肚烹饪而成,色香味意俱佳。 曼夫人在旁亲自殷勤布菜,锦依一顿饭吃得颇为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原本她早膳便吃得不多,恰才听评话的时候,又只顾着偷听王梓晨等人的对话,也没吃几口点心,现下着实是饿了。 可对着曼夫人热络的笑容,她却有些吃不下去。好不容易挨到宴散,曼夫人忙着招呼其他人时,这才赶紧溜之大吉。 锦如见了她,好奇地问:“曼夫人做什么对你那么亲热?我瞧你刚才都没吃几口。” 说着,拉她往后面的花园里,找了个僻静的石桌旁坐下,胭桃将一个食盒放下,道:“小姐看您刚才没怎么吃,怕您饿着,让人拿了个食盒来,偷偷装了些点心。” 锦依是真的有些饿了,丫鬟们都还可以在宴中去旁边吃上些东西,自己坐在最上面的首席,看着那些别致的菜肴,却连筷子都没动几次。 她拿起点心,吃得有些急,巧薇忙递了杯茶给她,她喝了好几口,才算好些,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哪里招了曼夫人的眼缘……” 正说着,有几个人从一头的小路上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当先一人正是司马玉楼,身侧还有锦轩、祖竣天和桓家三少爷桓默之。 祖竣天一眼看到锦如,皮肤微褐的英武脸膛竟是有些发红,原地站着,一步都不肯再往前去。 一旁的桓默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祖竣天也无暇瞪他,又抬眼偷瞄锦如。 锦如早就看到了他,也是闹了个大红脸,只得向着锦轩叫了声“哥哥”,又对司马玉楼叫了声“表哥”。 锦轩倒是神态自然,走到她们坐着的石桌边,笑看着锦依说道:“你怎么没吃饭么?在这里开小灶!” 说着,转身向施施然跟着他上前的司马玉楼道:“这是我堂妹秦锦依。”又对着锦依道:“这便是我表兄,楚辰王世子司马玉楼。” 锦依神色镇定,起身略福了福,垂眸道了句:“世子爷安好。” 司马玉楼向她微微颌首,神态温和儒雅。 他扫了一眼桌上残留的点心和茶水,瞥见她因刚吃过食物而红润温泽的红唇,心猛地跳了一下。 半晌,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转头对桓默之道,“看来秦二小姐是不喜欢品寒宴上的菜肴。默之,你家的厨子该换人了,……我今日吃着也觉得不甚好。” 桓默之人如其名,平时与这几个最相熟之人在一起时,话也不多。此时听了他这话,更是不开口,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司马玉楼熟悉他的性子,倒也不再为难他。转身与锦轩一同往回走,只在转身的一瞬,深深地看了锦依一眼。 祖竣天仍在小路尽头站着,见他几个过来,松了口气。他们本是要从这里抄近路去校场的,若是司马玉楼他们不管他径直往前走了,他也实在犹豫,是跟上他们路上还可顺便向锦如打个招呼,还是原路灰溜溜地回去。 司马玉楼三人转身往回走时,锦依便抬起眼来向路尽头的祖竣天望去。 见他身量颀长,双肩宽挺,生得倒也英俊不凡。神色间虽带着窘态,但他双目明亮有神,鼻梁挺直、两翼厚泽,额广唇丰,倒是个面相淳善、正气凛凛之人。 不禁小声揶揄锦如,“你那未来夫婿生得不错,就是像个大姑娘似的,比你还害羞。” 司马玉楼一行由原路回去,再从大路往校场一路行去,祖竣天便问锦轩,“刚才旁边那人是谁?” 锦轩说了,祖竣天“哦”了一声,“她就是被庆荣侯送去尚秀堂的嫡女?!” 锦轩听了微微蹙眉,司马玉楼却淡淡开口,“她虽是从尚秀堂出来的,却比这城中的世家贵女都强多了。” 这话一出,三人齐齐震惊地望向他。 他们四人自幼便相识,论感情,便说是亲兄弟也差不多了。 众人皆知楚辰王世子乃城中众多女子的香闺梦中人,但却从未见过司马玉楼对任何女子有过分毫动容,那些追在他身后的女子,他连长相都未瞧清楚过。 但今日见了秦锦依,却说出这样大有好感的话来,实在是从所未见之事。 锦轩狐疑地望来,忍不住用拳头捅了捅他的肩,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玉楼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她很好。” 第四十九章 求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锦依她们回到前面时,大校场那边的筑鞠就快开始了。 华景朝立国近三百年来,儒学渐衰,男女礼教大防已不如前朝时那般苛严。西域边塞的彪悍民风亦渐渐融入中原世族的生活中。尤其是北方士族,大多以军功入仕,更是崇尚骑射,世家子弟乃至千金闺秀们,常常着骑服,狩猎、骑鞠等活动在建邺都十分流行。 今日的筑鞠,便是不分男女皆可上场。也变相有了些贵族青年男女们借机相看的意思。 世家贵女们有的俏脸微红,跃跃欲试,有的恪守闺仪,不愿人前失了庄重。各家的夫人们今日也都只是在旁笑看,并不阻止那些个想上场的千金小姐。 锦依和锦如随着众女眷一路往校场的方向行去。 正走着,一位穿着蜜合色绣八宝纹贡罗锦衣的贵妇在身后叫住锦依。 她回头一看,竟是右相府的琳夫人,见她满面笑容地笑着向自己招手,只得停了脚步,转身走了两步至她跟前,欠身福了一礼,“琳夫人安好。【ㄨ】” 琳夫人笑着对她道:“秦二小姐,来,咱们一道走。” 锦依柔声笑道:“夫人客气了,唤我锦依就可。” 琳夫人更是高兴,拉着她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依姐儿长得真好,模样标致,这性情也十分的温柔可人。” 锦依心中有些奇怪,右相王家乃是当朝极显赫的权贵之家,又是南方士族中的领头人物。这位琳夫人乃是王家长房的夫人,与自己家并无过多的交情,平日见了也不过是点头问好罢了,今日对自己这样亲热是要闹哪样? 这样想着,面上却仍是沉着恬静,与她聊着家常,在人群后面慢慢行着。 琳夫人提起秦家老夫人,说道:“去年老夫人过五十一大寿时我还见过她老人家,极是和善的。听闻老夫人常有咳疾,不知如今身体可好?” 锦依有礼地回道:“承夫人记挂,祖母前些日子还有些咳喘,这几日已是好多了。” 琳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恰才听你伯母说起老夫人的病,听说是依姐儿你治好的?……这”说到这,她顿了顿才道:“不瞒你说,我的三儿媳身子不大好,又说不出什么毛病,就是天天倦怠起不了身。请了好几位太医院里的大夫瞧过,照着方子吃了几个月的药,却总不见效。倒是每次三四个大夫来了,换衣裳诊脉得更是累得慌。……” 琳夫人说着,脸上有些难于启齿,“女子的病,让大夫瞧也不方便。本想去请宫里的女医来瞧瞧,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惯也不常见世家的女眷,若要求了相爷去请人给孙媳妇治病,也说不过去。”她看着锦依说道:“因此我恰才听说了你精通医术,便想请你前去给她诊治一下。……实是让你见笑了。” 锦依见她说话婉转,态度和善,并未因自己尚秀堂的出身心存轻视,也不以势压人,倒是对她有些好感。便霁颜一笑,温和地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锦依只是对医术略懂,谈不上精通。夫人若不嫌弃,我过两日便去府上给三少奶奶瞧瞧。” 琳夫人听了大喜。三儿媳原是她亲妹妹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侄女儿,亲上加亲嫁给她唯一的嫡子,因此格外爱护。 原本她觉得锦依乃是庆荣侯的嫡女,让她去给人治病这样的要求,有些开不了口。但想着儿媳的病,若非女医来治,怕是再难好起来。秦家大夫人将锦依的耳针疗法说得神乎其神,琳夫人一时难耐,终还是向锦依提了出来。 听她并不介怀替外人治病,极是高兴,忙道:“那我后日一早,便派人到府上接你。” 锦依微笑道:“谢夫人好意,后日上午我自己来便可,不劳您费心了。” 琳夫人点头应着,连连称谢。 锦依与她一路向着校场的方向走着,心中有些明悟,为何恰才品寒宴上曼夫人对自己那么热情,又那样郑重地让桓妍妍叫自己姐姐。 想必是大伯母今日给她四处宣扬的原故。曼夫人,怕是心中有了与许氏一般的打算。 锦如还在前面站着等她,锦依见了便对琳夫人道:“夫人,后日一早我便登门拜访。堂妹在前等我,我先过去了。” 琳夫人笑着应了。 与锦如一同进了校场,离得老远,便见到校场正中竖着一个两丈来高的大网,宽一丈多,两旁和顶部以木架框起,网顶正中有个一尺见宽的圆眼。 筑鞠乃是骑鞠的一种,民间也叫打马球。却与寻常马球相异的是,只有场地正中一个球门。两队中只要有人将球从网顶的风流眼中射入,便算得一分。规则倒也简单明了,打法却极是丰富,因此深受京城男女的喜爱。 校场四周已搭起了阳棚,安置了桌椅等物。稍远一些有座高脚半壁游廊,女眷们便在那处观看。 上楼进了廊内,众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谈,有的倚在栏边向下眺望。王梓晨和夏欣悦已换好骑服,正与一群女子攀在栏边极目向校场那边打量。 王梓晨穿上一袭西域骑服,果然艳丽娇媚。锦依一眼望到她时,紫眸不经意地凝了一瞬。 石榴红的哆罗呢窄袖上裳,绣满盘金刻丝的奇异纹路,下面着同色的裙笼,边沿下摆处绣着天照纹,里面是黛蓝色的刻丝镶双滚边的骑裤,下面穿着一双软底镂金丝长靴。 腰间系了一条牃撷腰带,是以金银绞丝编织了一块块雕花琢纹的羊脂美玉相连而成。头顶秀发以半月形的天蓝色织金抹额压住,两侧垂落点翠蓝璎珞长流苏,由面庞两侧坠至肩头。 廊内年纪较长的贵妇,有些曾见过夜康公主妤可,也就是现在的姜皇后当年进京时的场面,便是身着华丽的夜康服饰,头顶流苏垂落脸前,遮挡了她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 今日王梓晨穿的整套西域骑装,正是与夜康的服饰极其相似。 第五十章 太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校场那边传来一阵骚乱,锦依将视线从王梓晨身上移开,与众人一道向廊下望去。 两个华服少年一前一后的,被一大群人拱卫着穿过校场,向旁边的看棚行去。当先一人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袭玄黄色的暗纹织锦长袍,面若冠玉,眉眼俊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无比清贵高华。 他身后的少年比他略长两岁,着石青色锦裰,相貌温和,眼角唇边皆是煦暖的笑意。 棚中的人都迎了出来,当先一位身姿威严,颌下蓄着短短黑髯的,正是镇国公桓庭,他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向那两个少年走去。至近前,向前头那位少年微微躬身行礼。 锦依料到那少年应该便是当今太子司马玮,身后的另一人,看相貌应该就是被封为东海王的皇长子司马珏了。 她朝着锦绣那边打量了一眼,只见她眉头微蹙,正深深望着太子,神色复杂。 锦依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也默默打量起太子,他眼窝略深,眸子不是黑色,而是与自己一样的淡紫色,肤色较常人白了几分。或许他的长相与皇帝更相似一些,除了眸色略浅,倒不十分看得出异域血统。不似自己这般一眼便知不是中原人。 司马玉楼站在桓庭身侧,正微笑着和太子说话。太子神态随和,毫无骄纵之气,与一众人笑谈片刻,被桓庭请入棚内,在主位上坐了。 桓家的管事上来请示女眷这边参加筑鞠的名额。 筑鞠每队各九人,共十八个人上场。要等女眷这边定下名额,男子那边才能确定可派出几人,补满上场人数。 王梓晨、夏欣悦自是一定参加的,桓媛媛也想去,被母亲瞪了一眼,又不敢做声。桓媛媛是三房嫡出的小姐,也算是今日的主家人,却总被自己母亲训着不守闺仪,早就料到今日自己是不能上场的了。 南方士族的女子大多娇柔,除了王梓晨和夏欣悦便再无人报名。王梓晨是琳夫人所出,王相极宠爱这个长孙女,还为她亲自向皇上求过赐婚,所以琳夫人对这个女儿也是没办法,只能让她任意妄为。 北方士族这边的女子就要大方得多,锦如兴冲冲地报了名,又来鼓动锦依。 锦依笑了笑,摇头不愿。一旁的英夫人便劝她,“我见你成日都这么安静,年纪轻轻,这样要闷坏的。我若是年青几岁,我也上去玩一玩。”说得旁人都笑了起来。 锦依恬淡地笑着,只推说不会打。英夫人想到她在尚秀堂中长大,还真是没机会接触这类贵族活动,有些不好意思,又安慰她,“到了春天让你锦轩哥哥教你,他打得极好,如儿也是跟他学的。” 许氏和锦绣站在一旁,神色有些颓唐。 一整日陪着笑脸和曼夫人交际,偏偏她总也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对锦依热情熟络。刚才来的路上,她二人又看到琳夫人一路拉着锦依窃窃私语,一脸的和善。 锦绣刚才远远见到太子,心神一直起伏不定。她满心烦恼,再看向锦依,愈发地看不顺眼。 不知她怎地那么得人心,众人看不起她尚秀堂的身份,却依然顾忌着她庆荣侯嫡女的身份,无人与她起纷争。更是有那么多人待她亲热,似是她身上藏了什么宝贝一样。 见她说不懂马球,锦绣心里冷笑,始终是没见过世面的贱婢子。眼中一转,却上前亲热地挽着锦依的手,娇笑着道:“姐姐,你不是说你最爱玩骑鞠的吗?怎么又说不会打。姐姐原来是骗我的,我可不依。” 锦依望着她那估作娇憨的样子,很想直接说出来,我从未说过爱玩骑鞠,怕是你自己记错了吧。 自从昨日在福禧堂与许氏对质了母亲私产一事后,自己也算是将立场摆明了给她们看,之前的那些虚情假意,便再也不需时刻挂在脸上。这时见她做作,锦依心里有些被她膈应到了。 转念一想,却又好笑,想必锦绣是听说自己不会骑鞠,才故意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她想起之前小楼临走时满含深意的笑容,忽然觉得便上去打上一场,也没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对锦绣笑着道:“我虽会骑鞠,却不会这样的筑鞠,既然妹妹一定要我下场,那我便试试吧。” 锦如原本还撺掇着锦依上场,这时却又怕她真的不会,小声问她,“依姐姐,你要是真不会打,就别上去了。” “不过是骑个马而已,不会打我就在边上凑个人数吧。”锦依随口说道。既然决定了,也便不再犹豫。 锦如听了极高兴,一面拉着她去更衣,一边跟她讲解筑鞠的规则。芊陌和巧薇将锦依的衣包打开,将早早预备着的骑服拿出来,给她换上。 浅绛色绣折枝葡萄纹的骑服上装,下面是玫瑰紫的纹边笼裙,里面同色的骑裤,脚上穿着浅棕色小牛皮制的马靴,腰间系了条深色腰带。 锦依极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如今一身艳红骑服,更衬得她肤如白雪,行动间裙裾猎猎,腰间丝带飘逸出尘,原本温婉的气质一变,显得格外英姿飒爽,明艳照人。 她一走出来,廊内的女眷纷纷将视线锁在了她的身上。连王梓晨也刻意地打量她,她似乎比旁人更适合穿骑服。中原女子大多骨格纤细,量身裁剪的骑服穿上身,还是有些撑不起来的样子。 但锦依此时却更显直肩蜂腰,脚下马靴上的细铃声音清脆,腰带飞舞间,似是大漠中的精灵、又似雪峰上的仙子…… 在众人惊艳的低呼声中,曼夫人走上前来,笑着道:“锦依穿起这身骑服,真是明艳不可方物,简直是惊座四方,羡煞旁人了。” 她这话便是说旁人穿得都不如她好看,顿时另外七八个也要上场的女子,除了锦如和范敏芃,投过来的眼神纷纷带了些敌意。 锦依不动声色地看了曼夫人一眼,温和地笑道:“曼夫人谬赞了。锦依本有西域血统,穿着自然更像些。其他几位姐妹装上骑装,却如清水芙蓉般秀丽多姿,锦依却是也羡慕得紧呢。” 那几人这才脸色缓和下来,只有王梓晨仍紧紧地盯着她看。 第五十一章 筑鞠 廊下已有仆从牵着马等候,众女上了马,踏上青石铺就的校场。 一旁的看棚中,便传来一阵低声议论。年青些的世家子弟们,见一众贵女身着华丽骑服,端坐马上英姿飒飒,皆都热情了起来。 坐在正中的太子笑着转头道:“大哥,你真不下去试试身手?” 一旁的东海王司马珏淳厚的脸上笑意更盛,道:“太子可别笑话我。我这身手,就莫要下去出丑了。” 桓庭在旁哈哈大笑,“东海王过谦了。谁不知道您师承骁骑营大统领卫悭卫大人,马上功夫数一数二,城中年青一代,也只有楚辰王世子可与你较量一二。不过,东海王愿意给下面那帮臭小子留点颜面也好,否则让他们在各府千金面前丢了脸,那便不妙了。” 众人听了,皆跟着笑起来。太子只淡淡看了东海王一眼,并未说话,向场中的一众女子望去。指着一身西域骑装的王梓晨,问桓庭说道,“那个穿西域服饰的倒是有趣……” 正说着,忽然眼神一定,微微沉吟,“最后那个女子是谁?我看她似是夜康人。” 桓庭望向场中,也不认得,便问着身后的管事。 管事回道,“那是庆荣侯爷的嫡女秦锦依。她生母原是夜康人,已经过世了。” 太子“哦”了一声,眼中似有几分莫名的意味,“原来是她啊。”说着,向着锦依细细打量。 管事又道:“听说自小便送到华阴山尚秀堂了,前几日才刚回京的。” 太子听了这话,眉头深深皱了皱。 场上的十八人已齐。 男子这边,司马玉楼一说要上场,秦锦轩、桓默之也都跟着上了,祖竣天极想上去,又有些不好意思。看到锦如坐在马上过来,突地跳起身来,找了场上一人说了好一通,才跟那人换到名额,匆匆到后面去更衣。 其他人都已换好了骑服,骑马在场上溜着,先熟悉一下马性。 司马玉楼上身穿着玄青色骑服,底下是同色的宽大马裤,穿着直抵膝下的长靴,腰间一条玉色宽腰带,那枚青梅吊坠却已不见踪影。 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漆黑的瞳眸清亮卓然,正转身向骑马而来的女眷们望去。 他并未先看到锦依,而是被王梓晨的一身西域服饰吸引住了目光,定定望了一瞬,才转开视线,打量起藏在众人之后的锦依,唇角的笑意便有些加深,颊上的酒窝显了出来。 王梓晨在他视线望过来的时候,如同被雷击到一般,整个人几乎就要软瘫掉下马来。三年了,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恰才他眼中似乎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让她的心都要化了。 可只是短短一瞥,他的视线便移开了,王梓晨跟着他的视线转头,霍地再迅速转回来盯着司马玉楼,他脸上是确确实实的带着柔意,却是望着秦锦依。 王梓晨顿时面如死灰。 她从未见过司马玉楼这样的神情,虽然他从不看自己,但他也从未看过别人。只要他一日心未有属,哪怕他现在不愿娶自己,可自己仍是有希望的。 现下,她的心中却升起一股寒意,似乎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希望,已经远远绝尘而去,再不复返。 锦依从进场,便未抬头。只是垂眸望着自己的马头,玉手伸出,轻轻的一下下抚着马儿的脖颈。 今天用的并不是西域马,却也不是矮小的川马。而是河曲串马,乃河曲一带所产的马与西域马的混种,身形高大,却性情温和。是城中世家子弟常用的坐骑。 桓府的护卫长萧彦武做场中裁判,他示意自己的副手李然开始分组,众人便一一上前,由李然手中抽了筹支,以筹支底端的颜色分成两组,再取出红黄两色绸带,分给众人。 有人上前一一替他们将绸带系在马辔边上,红黄两队便分好了。 锦依与锦轩分在了红队,与她一队的还有范三小姐敏芃,王梓晨,许亦瑶,及另四个世家子弟。 锦如与祖竣天同分到了黄队,一时两个人皆是面红耳赤。锦如带马踱到司马玉楼面前,小声叫了句“表兄”。 两边皆推出一位队长,红队便选了锦轩,黄队是司马玉楼。李然将镶着金边的两色绸带给两位队长换上,以示区分。 夏欣悦竟和司马玉楼分到同队,喜不自胜,高兴地排在了他身后。王梓晨却始终阴沉着脸坐在马上,只是不停的偷瞄锦依。 锦依右手持着偃月形鞠杖,左手在杖身上摩挲。水曲木制成的鞠杖,坚韧又有弹性,上面手柄处刻着喜鹊和蝙蝠纹路,精致且不易滑手。 锦轩笑着对她道:“待会儿跟着我,小心些。” 锦依对他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站在网门另一侧的司马玉楼向她望来,眼中有些许懊恼。 锦轩笑着对他喊道:“表兄,你可要把我妹妹照顾好。” 司马玉楼挥了挥手中的鞠杖,以示回答。 萧彦武手中的红绸锣锤,重重地击在身旁锣架的铜锣上。李然将手中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鞠球抛向场中上空。 顿时,场上众人纷纷策马追球。由于有女子同场,这些平日里颇为骁勇的年青子弟纷纷收敛了不少。 祖竣天平日里是筑鞠场上最张扬的,今日因与锦如同场,亦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锦轩最先抢到球,挥杖击向靠近网门的一个同队男子,那人正要带马击打,王梓晨从一旁斜冲过来,便要将球击起。 桓默之的马冲到近前,轻轻一杖击出,将球打向远处。 王梓晨也不恼,只是拍马急追。 锦依与范敏芃不轻不慢地在外围小跑着,敏芃偷笑:“咱俩可别去凑热闹,万一被鞠球打中,可是很疼的。” 锦依点头,又冲她笑了笑,骑在马上,心情甚好。 桓默之在场子的另一头大喊一声:“玉楼,接住。” 那球在半空旋着飞起,却并未往司马玉楼的方向去,而是朝着锦依的侧边飞了过来。 锦依咬牙,知道这桓三少爷是冲着自己来的,欲要纵马闪开,又觉得球在自己身边,自己倒是跑了,也太过不合格,只得带马朝着球落地的方向奔了两步。 司马玉楼正迎面冲了过来,脸上笑容极盛,就要与她相撞。锦依百忙里偷偷白了他一眼,带过马头,斜刺里从旁闪过。 司马玉楼朗笑中,回马挥杖,将球高高击起,几步到了网门附近,他单手持杖,准确地击打在半空中正坠落的鞠球上,球嗖的一声再次飞起,直直向着网顶的风流眼飞去。 第五十二章 意外 “铛”的一声锣响,裁判萧彦武宣布,黄队先得一分。 场上一片哗然,有人大声叫好。 司马玉楼在叫嚷声中,嗓音清亮地对着锦依喊了一声:“谢秦二小姐相助。” 黄队纷纷叫好,锦依的脸上红了又白,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锦轩驰马奔近,笑着道:“不妨事,只是一球而已,看我待会怎么赢他。” 敏芃也在旁安慰,“咱俩一会还是再躲远一点吧。” 锦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队友们笑了笑。其他几人都道无妨,唯有王梓晨,脸阴得要滴下水来,一言不发。 接下来,锦依认真起来,跟在锦轩身后,策马飞奔。她马术其实极佳,只是不想过于张扬,手中控着马的速度,倒也击了几球。 司马玉楼和桓默之都再未戏弄她,众人纵马场中,频频挥杖,场上的气氛热闹又紧张。场下众人也频繁叫好,有的甚至出了看棚,立在场边助威。 女眷那边也都倚在廊边观望,不时传来阵阵娇笑。 许多闺秀们双眼发亮,目光追随在楚辰王世子的身上,看他矫捷的身姿在场上来回纵马奔走。 锦绣和许氏却一直紧紧注视着锦依,见她笑靥如花的骑在马上,凝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神采奕奕,与平时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锦绣忽然轻声开口,对她母亲道,“这就是您为我找的人!” 许氏脸上闪过极复杂的神情,像懊悔,像愤恨,又夹杂着深深的失望。 锦依将鞠球高高击起,再一次与司马玉楼错马而过,驰向网门的一瞬,一只鞠杖从身侧稍后的地方,狠狠向着她的头上击来。 锦依眼角余光瞥到,想也未想,抬手就要去抓杖身。却忽地反应过来,生生止住要抬起的手臂,只将头略偏,欲随着马身向一旁的去势闪避开去。 马的奔速不足,身后的鞠杖已击上她的左肩头。 司马玉楼在鞠杖扬起的一瞬已经发现,急忙止住方向相错的马。跨下马匹被他拉得过猛,两只前蹄高高纵起,发出一声长嘶。他眼见驰马赶去已是不及,身子自马上迅捷弹起,向着锦依身后的王梓晨掠去。 王梓晨手中的鞠杖打在锦依肩上的刹那,司马玉楼已至,那一声闷响打在锦依肩头,如同击在自己的心上一般。他去势不减,重重一撞,将王梓晨整个撞得由马上飞了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他看也未看,只急着伸手要去扶锦依,迎上锦依平静的紫眸,伸出的手改势去牵住她的马辔,声音有些低哑,“伤得如何?” 锦依脸色始终平静,淡淡道了句,“无妨。” 司马玉楼松了口气,她清浅的声音,让自己心头也平静了许多。 这时,场上其他人也都奔了过来。 锦轩在远处见到王梓晨那一杖狠狠击在锦依的肩上,一颗心差点从喉间冲了出来,此时急忙赶至,问她,“锦依,你怎么样?” 锦依轻声笑着,道:“不妨事,只是擦到一些。” 司马玉楼心中恼怒,他也不知自己是恼打人的王梓晨,还是恼锦依。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明明已抬手,以她的身手,拦住鞠杖轻而易举,却又将手放了下来,虽然避过了头上的要害,但马速太慢,还是肩头挨了一下。她虽淡然的说无妨,但他知道,那一杖的力道着实不轻。 一旁倒地的王梓晨已被人扶了起来,她脸涨得通红,将头深深地垂着,脸颊两侧的流苏顺着她的脸倾泄而下,将她滴落的泪水遮掩了。 今日,她亲眼见到了司马玉楼温柔的一面。他眸中的笑意,在望向锦依的时候,便掺杂了浓浓的柔情。 整场筑鞠,自己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片刻。她愈看便愈是伤心,最终,不禁将全部的失落都转变为对锦依的恨意。 当手中的鞠杖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击落在她肩头时,王梓晨才如梦初醒,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狂喜。但这狂喜在下一瞬间便随她一同跌落尘埃…… 场中已是乱作一团,锦如等人扶着锦依从马上下来,她翻蹬下马的时候,身子微微颤了颤,却一声未出。默默的看了一眼一旁被人扶起的王梓晨,心中暗叹了口气。 琳夫人已经赶了过来,连连问道:“怎么样?摔着哪里了?” 王梓晨摇头,没有说话。 锦如极是愤慨,大声问她,“你为何拿鞠杖打依姐姐?” 王梓晨双唇颤了颤,脸上往日的飞扬与坚韧俱都消失不见,只是满眼颓丧绝望之色,吱唔了一阵,才道:“我不是有心打到她的,本是要击球……” “那时球是在锦依的前面,你在锦依的身后,离球还有老远。”说话的是锦轩,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愠怒。 王梓晨嗫嚅着,“我……是我一时看花了眼……” 琳夫人满脸惊愕,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那梓晨是怎么摔下马的?” 司马玉楼在旁阴沉地开口,“我恰才见王大小姐挥着鞠杖要打人,便赶过来阻拦,……玉楼身手不佳,势子太猛收不住,将王小姐撞下了马。” 锦轩不再说话,锦如和敏芃两个一左一右扶着锦依,向场外走去。 曼夫人也已赶至,忙吩咐下人抬软轿过来。锦依只道无事,不需软轿。曼夫人命人带了他们去一旁的楼内休息,又忙着去看王梓晨那边。 司马玉楼沉着脸,对桓默之道:“去请太医来。” 桓默之默默点头,“请了。两个。” 司马玉楼再未吭声,转身向着锦依离开的方向走了。 众人眼中皆是疑惑,刚才的事情发生的极快,看清楚的人本就不多。此刻都是不明就里。 太子等人仍在看棚内,待看到司马玉楼离去的方向,太子清笑道:“常听人说建邺城中有无数私慕王兄的世家闺秀,却不料今日咱们竟瞧见了大打出手这一幕。” 一旁的东海王道:“王兄英雄救美的佳话,想必来日便会天下皆知了。说不定会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满姻缘。” 第五十三章 探问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司马玉楼赶到给锦依安排的院落中时,锦轩一人站在院中,身后房门紧闭。 锦轩见了他赶来,并未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司马玉楼知道锦依是在内检查伤处,叹了口气,负手默默立在锦轩身边,也是一声不出。 过了片刻,胭桃打开门出来,见他二人都在,呆了一呆,道:“小姐说好了,请侯爷和世子爷进去坐。” 二人进了屋,见锦依仍是神色从容的坐在椅上,身旁的巧薇却是两眼微红。 锦轩问道:“伤势如何?” 锦如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锦依轻松地笑笑,“都说没什么大碍,你们不必心急。” 司马玉楼声音低沉,“太医就要来了。一会让太医再看一看。” 锦依想说不必太医瞧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想到今天这事,司马玉楼对自己的态度,想必不到明日全建邺城便都知道了。她叹了一声,脸上有些似笑非笑地, “世子爷,锦依替你挨了一杖,又得罪了王家大小姐,不知世子爷何以为报?” 这话一说,房中的气氛倒是松缓了下来。 房里几人,锦轩、锦如,还有敏芃,都知道王梓晨对司马玉楼的痴心一片。但除了锦轩,倒无人知道司马玉楼的心思。 锦轩脸上有些忧虑,只是看着司马玉楼,等他回答。 锦如和敏芃却都瞪大了眼睛,看看锦依,再看看司马玉楼,一时闹不明白。过了片刻,她俩又同时想起,在场上时司马玉楼对锦依的格外关注。 顿时两人都有些脸红起来,锦如心中偷偷欢喜,若是表兄喜欢上了依姐姐,那可是一桩大喜事。 司马玉楼听了他这话,心中的恼怒却是消了大半,见这么多人都在,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在下欠秦二小姐一个人情,无论有何要求,玉楼必定在所不辞。” 正说着,门外桓府的下人来报,太医到了。 锦依无法,还是让太医诊了脉。 太医也不敢看她肩上的伤势,切了脉,又询问了几句痛感如何之类的话。便到外间开方子,留下些外伤药,叮嘱了避忌注意的事项,便告辞出去了。 这时,许氏和林氏等人才忙忙地赶来。许氏只在一旁淡淡的问候了两句,眼中隐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更多的却是世子爷对锦依维护带来的不安。 倒是大伯母林氏关切地问了许多,听说太医已来瞧过,只说是外伤,好在未伤及筋骨,调养些时日待淤血散去便无恙,这才放心。 她又想到锦依自己便精通医术,想来这些外伤难不到她。 众人又都离去,让她先在屋里休息片刻,过会安排软轿接她出去乘车。 女眷来到时,锦轩便拉着司马玉楼离去了。 行往校场的路上,锦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表兄,你对锦依,到时是个什么意思?” 司马玉楼早料到他心中的忧虑,却又无法对他明说,默了半晌,“……锦轩,你只需知道,若她愿意,我必不负她。【ㄨ】”语气诚恳真挚。 锦轩望着他的侧脸,他脸上是少有的深沉和一丝柔和。自己打小便与他相识,知他虽有时狂放不羁,内里却光明磊落,是个志向鸿大,心志坚定之人。若锦依可托付于他,自己倒也可放心了。 他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有些暗暗失落。 随后的两个时辰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锦依无法,只能让芊陌在外面一一道谢,只说上了药,药迹未干,不便见人。 直至软轿进来,锦依不愿坐。便与锦如等人离开院子,从小路至园门口,乘车回府。 秦老夫人听闻锦依受伤,遣了紫月过来询问,知道无甚大碍,才放下心来。嘱咐她这两日在房中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把锦如哄回了如意居,锦依才和芊陌、巧薇二人进了内屋。将外头的骑服除去,解开深衣和亵衣的衣襟,褪出左肩,只见雪白浑圆的肩头上,触目惊心的一片乌紫,已是高高的肿了起来。 巧薇尚算稳定,毕竟从前锦依习轻功的时候,也常有摔伤。芊陌却一声惊呼没忍住叫了出来。幸好她也是自幼习武的,并未手忙脚乱。 锦依脸上仍是从容,巧薇拿来药箱,取了一支专治外伤的活筋膏,轻轻给她上了药。 还好伤的是左肩,并不影响写字。锦依写了张方子,吩咐芊陌亲自出府去药行捡药。 至于桓府里太医开的药,均都未用。 芊陌回来得有些迟,到锦依身边,轻轻说道:“恰才世子爷的随从茗心一直在府外候着,打听您伤势如何。……还说,世子爷想见一见您。” 锦依没好气,“有什么好见的。……惹得满城女子芳心空许,却要我来替他挨打。” 一边的巧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到得晚膳的时候,府里的管事嬷嬷来禀报,说有右相王府的人求见。 锦依有些皱眉,今日原本答应了琳夫人替她儿媳诊病,却偏偏又与王大小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来人是何用意,还是打算不让自己去瞧病了? 便吩咐让人进来。 锦依换了件宽松些的衣服,坐在厅内见人。 来的是琳夫人的陪嫁余嬷嬷,进来后深深福了一礼,脸上神色恭敬,“我们夫人让奴婢来瞧瞧秦二小姐的伤势如何了,送些伤药过来。” 说着,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上。 巧薇在一边接了。 余嬷嬷又道:“里头是宫里御用的伤药,还有一只百年人参。” 锦依听了,和气地点点头道:“回去替我谢谢琳夫人,我的伤势无妨,劳琳夫人费心了。” 余嬷嬷又说了会儿话,方赔着小心笑道:“我们夫人想请问二小姐,后日……” 她有些惊疑,话只说了一半。 锦依之前见她神态恭谨,心中便已了然,温和地点点头,“锦依即说了替你们三少奶奶诊治,自是一定会去的。请您回去转告琳夫人,让她放心。后日一早我定去府上拜会。” 余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满面笑容地起身告辞。 锦依让芊陌给她封了赏银,亲自送她出去。 巧薇待人走了,方不满地嘟囔,“打了人,还让人去瞧病。天下岂有这等两全其美的事。” 锦依笑了笑,“我虽挨了一下子,但我看她摔得也不轻。再说她也就是个可怜人。既然琳夫人态度这么恳切,答应人家的事总不能不作数。……要说可恶的是小楼,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心,还出手那么重……” 说着,又有些忍俊不住。 锦依叹了口气,想到今日这事,不出几日必定会被传得沸沸汤汤,人人都知楚辰王世子为了救她,将右相的长孙女从马上撞了下去。 她又忆起那夜,他说要将世子妃的名头借予自己…… 锦依轻轻摇头,不知是欢喜,……还是想将心中的一丝不舍抛去。 第五十四章 召见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日落西山,夕阳如血。 余晖静静洒在皇宫禁苑中,一座座雄伟宫殿扯出长长的影子。 麟趾宫西边的书房内,内侍总管窦允正在禀奏今日镇国公府筑鞠会上发生的事。 当今皇帝司马屹年逾四十,生得相貌儒雅,气质清癯。他穿着一袭玄黧色蝠纹便服,头戴赤金玉冠。长眉入鬓,双目黑邃。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仪中,带着一丝温和。 他听到楚辰王世子为了救人,将右相家的大小姐撞下马去时,开怀大笑起来,“玉楼这小子,竟然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窦允满脸笑容的提醒他道:“那王家的大小姐,便是从前王相求过赐婚的那位……” 皇帝想了想,记起是有这么回事,笑着吩咐,“召世子进宫。” 时间不长,小内侍带着仍是一身骑服,外面披了件水蓝色素面杭绸大氅的司马玉楼走进来。 向皇帝行了礼,司马玉楼笑得随意自然:“皇叔这么晚召我进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已逝的楚辰王乃是皇帝的兄长,二人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感情笃厚,司马玉楼自幼受皇帝喜爱,私下见面时并无君臣之间那般恪守礼数。 他打量了司马玉楼一眼,唇边笑意和煦,“回京这么久了,只述职那日来了一趟,成日里忙些什么,也不多来陪朕说会儿话。” 说着,示意他坐下说话。 司马玉楼谢了坐,一旁小内侍奉上茶来。 二人就着上次谈起的西北商道之事,聊了许久。 自前朝末年,通往西域的商道嘎然中断,又因时值中原战乱纷争四起,西域诸国间亦是相互吞并,争斗不绝。 自陇西以西开始,沿路的驿站均已废弃。出了嘉峪关之后,商道已经完全被黄沙淹没。东西来往的商队寸步难行,又无官府保护,渐渐销声匿迹。 华景朝自开国三百多年来,代代皇帝均有意重新打通西部玉石之路,奈何总有诸多阻碍,一直延续至今。皇帝在即位之初,便已授意楚辰王巡视西北,探寻一条新的连接东西的商贸通道,让西域的玉器、珠宝、战马源源不断进入中原,亦让中原的丝绸制品远销西方。 楚辰王早年曾带着年幼的司马玉楼一道在西部各处游历,因此楚辰王逝后,司马玉楼便成为当仁不让的西巡人选。 朝中大臣多数并不赞成此事。这些年西域诸国内乱频繁,有些表面上臣服于华景朝,却并非诚意效忠。 大臣们的看法是,待诸国间相互倾轧,彼此削弱之后,再一举出兵扫平,永绝后患。此时打通商道,耗费钱银不说,若让西域诸国有了警惕之心,结成一团,反倒不美。 因此,皇帝虽暗授司马玉楼继承他父亲当年未完成的事业,表面上却只是封了个有名无实的西北观察使之职。 也正因此,司马玉楼才一直未袭承他父亲的王位。外人看来他只是生性疏狂不羁,只爱四处游历玩耍的年青公子哥儿。实则借游历之名探寻西域各部事宜,勘查地势,为重开商道做准备。 “由敦煌往南一路出去,离原先的北路只有数百里之远,但却避开了乌孙、大宛等国。去年我走得极远,沿着山南而行,到了大月国的南边。听人说再往西去数千里处有一大片海,过了海有许多大国,安息国便是在那里。人口众多,商贸也是极发达。”司马玉楼说道。 皇帝神色凝重地默默听了,点点头表示赞许。“若是能避开北部诸国,朝中反对的那些人,总也该无话可说了!” 停了停,又道:“大月,那是在夜康的西南面了。……可有到夜康去看过?”皇帝问这话时,神情有些向往。 司马玉楼默默看了他一眼,貌似随意地道:“在附近看了看,也就是一片荒原。” “皇后这两年有些想家了……”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说了这句后,醒悟过来,没再继续。 过了片刻,皇帝收回心神,不再谈公事。笑着看了他一眼,揶揄道:“听闻你今日又把王相的长孙女给得罪了?” 司马玉楼想起王梓晨,不禁又皱了皱眉,心中烦闷,“本是想拦住她打人的鞠杖,力道过猛而已。”顿了顿,又说了句,“总之侄儿是不会娶她的。”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笑着问,“那你可是看中了那位庆荣侯家的小姐?” 司马玉楼笑容清淡,“我看她很不错。” “听说她自幼便被送至尚秀堂。……庆荣侯就是过于小心谨慎了。”说到这儿,皇帝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忽又微笑着道,“说起来,她还是皇后的外甥女。” “尚秀堂的出身也没什么不好,听闻她博学多艺,还通些医术。”司马玉楼眼中的笑意明亮而又纯粹。 皇帝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神情……倒是让朕也有些好奇了。年后的宫宴上,让庆荣侯带上她来给朕瞧瞧。” 司马玉楼展眉轻笑。 皇帝站起身来展了展身子,来回踱了两步,“朕也乏了,皇后还等着用膳呢,就不留你了。回去多陪陪你母亲。” 司马玉楼应了,跟在他身后一同出来。 皇帝又问起楚辰王妃近况,叹了口气,“王嫂还是那样闭门不见人么?难免太孤单了些,你又常不在家。倒是早些娶一房媳妇回去,有人孝敬着她也好。” 皇帝与楚辰王乃是同母所生,母妃过世的早,他二人兄弟之情一直融洽。后来楚辰王娶了妻,这位王嫂对他也是照顾颇多,乃是皇帝敬重之人。 司马玉楼答道:“母亲身子挺好的。她本就喜静,人来得多了,她也嫌闹得慌。” 皇帝默默点头,眉间有些虑色,“闲了便多陪陪她罢。”说罢,挥了挥手让他自去,转身往后宫方向去了。 第五十五章 王妃 司马玉楼出了宣阳门,一直等候着的茗心牵过马来,一面低声回禀,“见过芊陌了,说依小姐的伤上过药后,暂无大碍。……您的话我让她转告依小姐了。” 司马玉楼踩蹬上了马,苦笑着道,“她这会儿估计气还未消,不会答应的。回府吧。” 茗心赶忙上马跟上,主仆二人远去。隐在暗处的听雨和扶风轻身追了上去。 司马玉楼有四个贴身侍从。茗心和酒意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听雨扶风二人却是隶属“一夜风雨”的高手。年纪虽不大,却是自幼在玄者中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听雨擅长隐匿刺探,扶风精通追踪寻迹,两人均是身手诡谲,修的乃是刺杀之术。 司马玉楼刚一进府,管家崔化便上来亲自为他牵马,笑呵呵地道:“世子爷回来了。王妃在沁心楼等您,请您回来了就过去一趟。” 司马玉楼看了眼他笑得异常开怀的脸,心下有些明白,点头应了,向沁心楼而去。 母亲虽然深居简出,在建邺城中却是耳聪目明的。 沁心楼内的小佛堂里,楚辰王妃听说儿子回来了,便让一旁的尹嬷嬷收了佛经,起身来到东暖阁内,看见他大步流星地进来,脸上泛起温婉的笑意。 楚辰王妃今年还未到四十岁,却已经显出些日暮西山的沧桑之态。脸庞有些削瘦,眉梢唇角因长久的习惯微微向下垂着。惟有双眼仍是明亮清澈,从中尚能窥出年轻时的娇好容颜。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吃了饭”王妃的声音有些暗沉沙哑,却满含对眷爱之情。 “皇上召我去谈了些西域通道的事,说得有些久,还未吃饭。” 王妃听了,让尹嬷嬷去准备晚膳,一边笑看着他,“我听闻你今儿在镇国公府的事儿了。” 今日在筑鞠场上的事,除了王梓晨那一杖之外,其他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因此不论是皇帝召见,还是母亲的询问,他倒是都早有应对。只是母亲一向诸事淡泊,对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却原来也是急切的。 王妃见他只是微微发笑,也不答话,又道:“上回你让我帮着你扯谎,我就觉着有些不对。” “我原是在锦轩那里听到一些她母亲私产被继室侵吞的事情,锦轩想帮她,却又碍于秦家的面子,这才想着托您的名义送些给她。”司马玉楼不慌不忙地道。 王妃听了轻轻点头,“那日如儿过来,也是说了许多她堂姐的事情。我听着也是怪可人疼的一个姑娘。虽然她在尚秀堂长大,但只要你看中的,便一定不会差。咱们家也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待过年的时候,我让如儿带她一同来府里,我好瞧瞧。” 司马玉楼听她对尚秀堂毫不芥蒂,倒是略感意外,原本准备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便扬眉笑道:“母亲见见也好,不过现在这事却只是我一厢情愿,到时您见了,若是觉得好,便多帮儿子说几句好听的。” 王妃倒是颇觉意外,自己这个儿子,并非只是自己这个当娘的觉得出色,城中追求他的闺秀千金,她也是皆有耳闻。原本还一直发愁他一个都瞧不上,谁想如今竟有瞧不上他的。 关于锦依,司马玉楼现在也无法对母亲说得更多,便转开话题,道:“儿子在敦煌的时候,看见那里的佛像精美绝纶,造型异于中原,回来后找了玉器师傅按着样式打造了一尊观音玉佛给您。” 尹嬷嬷端来晚膳,王妃晚上皆是用斋,便只在旁陪着,温和地笑看他吃饭。 …… 扶堇轩内。 巧薇将煎好的汤药端进来,锦依喝了。如今伤了肩头,也无法刺绣,便拿了本书在炕桌前,就着烛光静静看书。 听言蹑手蹑脚地进来,立在一边,也不说话。 锦依翻了一页书,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瞧她。 房中只有巧薇芊陌二人,她也不须回避,便凑上前来,低声道:“我今日听凝香居的小丫鬟彩燕说,昨晚听见侯爷和夫人吵架来着。” 凝香居便是许氏的院子,听言近日常同那里的小丫鬟们厮混。 “今日上午我见彩燕包着手指,便问她怎么了。她说昨晚侯爷在夫人房里生了好大的气,将案上供着的江水海牙青花供瓶都摔了。一开始还不叫人进去收拾,待到侯爷怒气冲冲地走后,她进去打扫,动作稍大了点,便被夫人打了一掌,手摁到地上的碎瓷片儿,便划伤了。她还说,夫人当时气得脸都发紫。”听言一口气将彩燕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锦依听了,心中诧异。 昨日下午自己当着祖母的面问过母亲私产的事后,心中虽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有几分认定了,母亲的私产必是庆荣侯给了许氏。 夜里,左肩伤处疼痛难忍,锦依一夜无法安睡,躺在榻上琢磨庆荣侯为何与许氏争吵。 第二日起来,刚用过早膳,芊陌来回,说罗五祥带了账簿子来回话。 如今锦依的四处产业,程叔在外还是委了罗五祥做明面上的总掌柜,汇集了各处的帐目,每月拿来给她过目。 因罗五祥原本就是锦依母亲用过的人,落泊这么多年,衷心上倒是靠得住。程叔又将他的底细派人仔细查过,有些事情便也可交待他来转告。 秦老夫人即已发了话,产业和郊外的田庄都由锦依自己打理,在府里见掌柜也便正常,有事时让芊陌与他联系,或是直接到义善堂找余嬷嬷,那边有消息了也可由罗五祥直接带来。 罗五祥进来行了礼,这次的态度比上次更加恭谨。 他没料到替大小姐打理生意的,竟是义善堂的总管事程爷。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不要打听得太多。既然信任自己,便更该谨慎妥帖才好。 先将帐簿呈给一旁站着的芊陌,将几家铺子上个月的营利说了。 锦依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温和地道:“这些帐目上的事情,今后你直接和芊陌说就行了,不必告诉我。” 第五十六章 无果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罗五祥听了点点头,没再说下去,只抬头看了下四周。 锦依淡淡地道:“无妨,你有事就说吧。”芊陌就在一旁,巧薇在屋外守着,扶堇轩中下人虽多,却无一人敢在锦依打理帐目的时候随意靠近。 罗五祥放低了声音,道:“程爷交待说,您之前想查秦四夫人的事情,之所以拖了这么些日子没消息,实是因为查无可查。” 说到这儿,他抬眼打量了一下锦依的神色,见她仍是平静地听着,便继续道: “四夫人这两年来,几乎从不出府,也不与外人接触。查到的都是些众人皆知的事情。若说两年前,似乎除了有时去普济寺礼佛,便极少外出。四夫人的娘家在睢阳,原先是家中的二叔在朝中任户部尚书,致仕后便举家迁回了睢阳,如今在建邺城中并无近亲。” 锦依默默点了点头,这事原本她也不指望能查到些什么的。倒不是怀疑四叔母的为人,只是觉得她过于谨慎,似乎惧怕着什么,却又不肯说出。 又问:“那个王医师呢?” 她最疑心的还是之前给锦琛治病的王医师。药方与送来的药包不符,人为动手脚的痕迹过于明显了。 锦依在尚秀堂多年,知道了许多植、食两道杀人不见血的内幕。 熏香,甚至房****瓶的花卉,都极有可能置人死地。食物中做手脚,更是历朝宫中最常见的阴狠手段。 因此自她回到家后,出于惯常的谨慎,自己房中的熏香从不用外人插手,皆是用自己亲制的香料。食物上,巧薇也始终格外留心。 但真正害人于无形的,却是医道。除却庸医致死的之外,一张看似君臣佐使,相辅相成的药方,也极有可能在细微处暗藏杀机。 罗五祥听她问起王医师的事,点点头道:“此人名叫王琪光,祖父原在太医院里做过医正,最拿手的便是儿科。王琪光的父亲并未学医,倒是他继承了祖上医术,手里有几个秘方。只因左腿天生残疾,不能入太医院,便在青溪坊开着一间医馆。坊间都说他为人仁心守信,是个好大夫。诊金收得中肯,因他家并无药行,常是病人拿着方子自去外面捡药。有时遇到困难的人家,不但分文不收,反而自己还花些银子替人贴补药钱。” 罗五祥说完,便不再说话,静待她的吩咐。 锦依微微蹙眉不语,沉吟良久,方道:“他可是与府里的大老爷相熟?” 罗五祥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大伯父秦致吾,“程爷说,派去的人曾向医馆中的医僮打听过,医僮说王大夫起初并不认得秦府的人,是他家经常捡药的那间坤源药行的掌柜举荐的。” 锦依心中一动,“坤源药行……,锦琛的药就是在那里捡的吧?查查这药行的东家是谁。【ㄨ】” 说着,她想起昨晚听言所说,对罗五祥交待,“现在的庆荣侯夫人许氏,她在城中的产业,也请程叔帮我查清。” 罗五祥应了。锦依便让他和芊陌自去对帐,起身出了门。 左肩的瘀肿过了一夜消褪了些,虽然上午秦老夫人就已遣了人来说,让她今日不必去请安,锦依还是带了巧薇采菁去了福禧堂。 堂里今日倒是热闹,马上就要过年了,学堂里放了假,三房的两个少爷锦仁、锦义回了家中,来向祖母请安。 锦仁锦义是双生兄弟,三爷房里的阮姨娘所生,今年十二岁,两人生得一模一样,俱都是浓眉大眼。 据说相貌与老庆荣侯颇有几分相像,因此秦老夫人对这两个并非嫡出的孩子倒是疼爱有加,连带的阮姨娘在家中也有些地位。 三夫人安氏心中极是不忿,偏生阮姨娘也不是块软豆腐,三房里每日的是非是家中最多的。 今日四夫人谢氏也带着锦琛来了。秦老夫人之前听闻他的痴症已有好转,就已是极高兴,还亲自去长渊阁看了看自己的嫡亲孙子。 听了谢氏说是锦依将他治好的,秦老夫人惊诧之余,又感叹不已,幸亏自己并未由着许氏胡来,让锦依多受委屈。 锦琛今日穿了件泥青色团花纹袄子,小脸显得比之前圆润了不少,眼睛乌溜溜的转着,不再如从前那般黯淡。他倚坐在秦老夫人身边,见到锦依进来,很是兴奋,伸着小手叫她,“依姐姐……” 声音清亮脆甜,口齿也清晰许多。 锦依上前给老夫人请安。被老夫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身旁,脸上的笑纹绽开来,“依姐儿,多亏了有你将琛儿医治好……” 说完,眼眶有些泛红。 一旁的谢氏也是含笑望着她,眼中满是感激。 锦依见她们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抬眼却遇上许氏满是狐疑探究的眼神,锦依神态自若地向她问了好,自去安慰祖母,对她的眼神只做不见。 锦琛悄悄走到锦依身边,将手中的一块红豆糕递过来要她吃。 锦依笑着接过,糕点被他小手捏得有些变了形,她也没嫌弃,轻轻咬了一小口,锦琛脸上的笑容更盛。 “怎么还吃红豆糕?”锦依笑着,柔声问锦琛。 锦琛低头不语,小手上还粘着些红豆,锦依用帕子给他擦手。 谢氏在一旁忙道:“他最喜吃红豆糕,你不让他多吃,我每天就只给他两块。” 秦老夫人听了呵呵笑,“咱们琛哥儿是个记恩的,他念着你的好,特意给你留着,自己舍不得吃。” 锦依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对谢氏道:“回头我用剪秋罗制了点心给他吃。剪秋罗花也是红色的,又有股豆香味,吃起来味道与红豆糕差不多。” 这时,阮姨娘带着锦仁和锦义过来,“快给你们依姐姐请安。” 锦依回来一直未见这兄弟俩,只见两人一个模子刻得一般,同是转着漆黑的眼珠子,笑嘻嘻地说着,“依姐姐安好。” 两人的衣服一个是湖绿色的,一人是月蓝色的。只除了这个,再无法分辨。锦依瞧着两人有趣,唤巧薇拿了两个装福寿纹小银裸子的福袋给二人,“依姐姐不知你们两个今日回来,都还没备礼,真是不好意思。回头你们到我屋里来,我那有几样好玩的送你们。” 二人异口同声的谢了,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分不出谁是兄长谁是弟弟。 阮姨娘喜笑颜开,拉着锦依说话,样子十分亲热。 安氏刚刚进屋,身后还跟着三爷秦致然,见阮姨娘竟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就跑来了,心里十分恼火。但秦老夫人待她,虽面子上过得去,其实还不如待阮姨娘合气些。 平日若锦仁锦义两兄弟不在家时,阮姨娘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越过自己跑来福禧堂。如今当着老夫人的面,安氏心中的不忿又不敢十分显露出来。 第五十七章 制糕 三爷秦致然比庆荣侯小两岁,身材微胖,看上去很和善的样子。 阮姨娘见他二人来了,忙迎上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站在安氏身后。安氏冷着脸也不理她,只和三爷上去向老夫人问安。 锦依自回家后第一次见三叔,又给他见礼。 致然很和气地笑着,“二侄女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想了你好多年了。” 再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他便带着锦仁锦义出去了。 秦三爷没在朝中任职,也不管家里的事情,是秦家第一等闲人。不似秦家大爷秦致吾,在吏部任司勋主事,品位不高,只是正五品,却也算是小有实权。秦家公中的产业也是他打理着,日日忙碌不堪。 秦致吾早些年是在鸿胪寺任职的,因两兄弟都在这一处,为着避嫌便将他平调到了吏部。他为人精明,办事圆滑,没几年便在吏部混得风生水起。 秦老夫人见他太忙,原是要将公产交给秦致礼打理。偏他嫌太过丢颜面,推了不做,老三也乐得清闲,不愿接手。 因此秦家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老二老三闲得在家磕牙,老大却忙里忙外跑断了腿。 老夫人问起锦依的伤,锦依笑着回道:“只是被鞠杖扫到一点,并无大碍。” 说到昨天筑鞠场上的事,大家皆都好奇楚辰王世子对锦依的态度,看她的眼色较之从前便不大一样。 老夫人轻声问她,“你和世子之前认识么?” 锦依轻轻摇头,“只是昨日筑鞠之前,在园子里见过,……锦轩哥哥和他们一同走着,遇见了便介绍了一下。” 老夫人点点头,“世子倒从来就是个爱行侠仗义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世子与锦依并不相熟,昨日出手只是性格所然,倒也不影响锦依的名声。 身旁的人揣摩了老夫人的话,是维护着锦依的,便不敢再多作议论。 老夫人又道,“楚辰王妃也算是你的姑姑,待过年后你和锦如一块去给王妃拜年,也好谢谢人家昨日出手救你。” 锦依没奈何,只得点头答应着。又说起右相家的琳夫人请她去治病的事,一旁的安氏便笑着说:“我都说过了,以后咱们家依姐儿可就是香饽饽了……” 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对锦依和颜悦色地道:“右相位高权重,既然他家的夫人请你去,你便去瞧瞧好了。能医就医,若是不能,也莫勉强。自家人自是信得过你,外人嘛,若是医不好恐怕还要怪罪,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锦依听她说得在理,便郑重地应了,“老祖宗说得是,锦依先去瞧瞧,若力有不逮,便照实说了,定不勉强。” “明日可早些回来,晚上咱们开家宴。一年到头的,也该一家人聚聚了。今年你也在家,可算是齐全了。”秦老夫人嘱咐她。 午膳后,众人散去。锦依肩头仍是有些疼痛,回了扶堇轩休息。 又让采菁到府里大厨房问问,可有剪秋罗花,要一些来给锦琛制糕点。 过了半晌,采菁回来,手中提着个小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剪秋罗,却是干花。 她点点头,拈了一朵放在鼻下轻嗅,清香甘甜,还带着股淡淡的豆香,“就是这个,剪秋罗夏天开花,如今可不就是只有干花了。味道倒是清新,想是今年夏天摘的。” 听言凑上来瞧着,花瓣细长,顶部分叉,颜色是极鲜艳的大红,便笑着道:“我见长渊阁外头有几棵大树,上头也结这个花,开得满树火红火红的。咱们采了新鲜的来制点心,不是更好。” 锦依侧头想了想,回忆长渊阁外的树木,半晌方想起来,笑着说,“那个是凤凰木,它的花叫金凤花,模样是有些像,却不能吃,有毒的。” 听言听了,吓得咬着指头,“我原见它长得漂亮,还想摘下来吃呢。……” 巧薇将花包拿着去厨房做点心,又做了梅花饼和锦依爱吃的紫苏柰香。将剪秋罗糕放在食盒里,让听言送到长渊阁。 听言抱着食盒,一边还嘟囔着,“点心你们别都吃光了,给我留点。我最爱吃巧薇姐姐做的梅花饼了。” 巧薇笑着赶了她去,又调了一盏草珊瑚蜜羹,连同点心端去给锦依。 锦依见了碧莹莹的草珊瑚汁子,盛在越瓷白釉盏里,愈发显得翠绿通透,笑着喝了一口,赞她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总算是懂些药理了。草珊瑚消肿止痛,倒是极对症。” 巧薇听她夸自己,极是高兴,却又望见她眼中含着些揶揄,顿时想起前年茗心跟着小楼公子来梅居,她私下里给茗心做紫薯糕。却用错了紫藤粉,害得茗心吃了浑身发痒,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不敢吃她做的东西了。 后来这事闹得梅居人人皆知,季先生还说了句:“巧薇姑娘有做毒医的潜质……” 这一下午,锦依只在房里看书,倒是许久没有这么清闲。佛图已经完成了大半,到正月十五的时候不至于交不出东西给余嬷嬷。 锦依自回京后,日日忙碌不停,难得有这样一个下午避懒偷闲。 快到晚膳的时候,锦仁锦义两兄弟跑进来,笑着向她要礼物。 锦依忙让巧薇将给他二人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除了笔墨纸砚之类的,还有巧薇从前闲时做的小玩意,乃是两支雕刻精美的手弩。弩箭的头上包着软皮,以免练习时伤了人。 他两个已经十二岁了,可以跟着教习师傅学习骑射。但臂力尚小,因此这种小巧的手弩最是合适。 “待你们跟着师傅练箭练得合格了,就可以将弩箭换成铁制的,跟着锦轩哥哥去钟山狩猎。”锦依微笑着嘱咐二人。 两兄弟正是贪玩的年纪,那些写字的东西看都不看,只将小弩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脸上满是兴奋。 这时,阮姨娘带着小丫鬟明香走进来,看了锦依送他二人的东西,笑着谢她,“听说你伤了肩膀,我送些补品过来。” 打开来一看,又是人参,却只是三十年的。锦依笑着谢过,请她坐着说话。 阮姨娘便道:“我比不得我们夫人,有自己的铺子,手头宽余。这还是我家里送来的,我一直舍不得用。二小姐别嫌弃。” 锦依心中有些纳闷,不知道她为何诉苦诉到自己这里来了,也不接她的话,“我只是一点小擦伤,本也是用不到人参的。姨娘有心,我却之不恭。多谢姨娘了。” 正说着,安氏的丫鬟丝萝进来,先向着锦依行了礼,便对着阮姨娘道:“姨娘叫我好找,原来在二小姐这里。夫人要两位少爷过去呢。” 阮姨娘脸色有些不好看,只得强笑着对锦依道:“二小姐先休息吧,我带他两个先回去了。” 锦依笑着点头,叫了采菁送她们。 第五十八章 水乡 第二天上午,王家还是派了余嬷嬷来接锦依。 锦依先去给秦老夫人请了安,说了今日去王家给三少奶奶看病。老夫人应了,又叫了自己身边的宋嬷嬷跟着同去。 这才出来,到外面坐了自己家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宋嬷嬷和余嬷嬷另乘一车,跟在后面。 建邺城里的南方士族大多居住在城西,与东边的北方士族府邸,隔着御道遥遥相望。 车子走了大半个时辰,进了右相王家所居的雨花巷。马车打从正门过的时候,锦依好奇地掀起车帘一角打量。中间是六扇朱漆大门,旁边的侧门各四扇,顶上朱檐翘耸,匾上书着“敕造右相府”五个鎏金大字。 锦依暗道:果然是可比肩镇国公的权贵朝臣,这正门比庆荣侯府的要气派了许多。 向前又走了一箭多地,马车便拐进了侧门,笔直向前行了一会,到了垂花门的影壁处,琳夫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见她下车,先上来关切地问道,“依姐儿的伤可好些了?都怪梓晨那个糊涂东西,我这两日天天都说她,她父亲也罚了她禁足。……让你今日带着伤来给三媳妇瞧病,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锦依只是和气地笑笑,“她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也只是擦着一点,已经好多了。琳夫人别放在心上。” 琳夫人是王相嫡长子之妻,府里的大夫人,也是主持中馈的宗妇。上面还有老夫人在,便是右相正妻王韩氏,今年已过五十,家中大小事物都让大儿媳管着,自己只是含怡弄孙,乐得自在。 因南方世家与北方的交往甚少,秦府与王家平日并没有多少来往,锦依便没有去拜见老夫人。琳夫人带着她到了内院三少奶奶住的云生馆。 园子小巧别致,不似秦家的宅院四四方方,云生馆的院墙曲折蜿蜒,沿着院墙,种了一排排高大的木棉树。庭内佳木茏葱,奇花灼灼。一带清泉,自花木深处潺潺汇入底下的一汪碧池。 想必是温泉活水,腾起淡淡水雾,笼罩的四周花草皆翠嫩欲滴,花丛中仿佛有袅袅白雾升腾缭绕。熏得岸边的花儿散出阵阵异香。 锦依从未见到南方人家的庭院,一路瞧得稀奇,笑着对琳夫人道:“这园子极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琳夫人笑得谦虚,“我们南方人,就是爱捯饬的家里东一处西一处的,不似你们的屋子都收拾得大气规整。” “夫人过谦了,这样雅致的院落,可是要花费不少功夫呢。锦依想学却学不来。” 锦依倒也极喜爱这样小桥流水的奇趣风格,想着自己住得地方若是也能有一滩温泉,即使冬日里也能百花齐放,和暖如春。 “你若喜欢,以后常来玩。”琳夫人笑容可掬。 锦依微笑点头。 右相王浩虽位高权重,却是性格随和之人,在融洽南北士族关系上不遗余力。这也是皇帝最看重他的地方。北方士族惯于清傲自重,虽侨居建邺百年,却仍不愿与南方士族过多来往。 进了房里,便见一位容貌清丽,却满脸憔悴的年青女子坐在暖炕上,身上厚厚的呢绸披风裹得严实,怀中还抱着个紫金浮雕手炉。房中四角皆烧着银丝炭盆,她却仍是冷得发抖。 “不是叫你不用起来么,怎么又起来了。”琳夫人见了,急着说她。 又向锦依介绍,“她原是我的外甥女,嫁了她表哥。与你也是同辈,你唤她毓滢便可。”又转头对毓滢道:“这便是庆荣侯爷的长女锦依。” 毓滢的脸色有些枯黄,双颊又透着一抹怪异的艳红,轻声说,“真是麻烦锦依妹妹了。我原想着你来了若不起身太过不敬……” 锦依和煦地朝她笑了笑,“姐姐太过客气了。你在病中,莫要这样多礼。” 琳夫人请锦依就在暖炕上坐了,自己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吩咐小丫鬟去倒茶来。 锦依道:“不忙倒茶,我看姐姐的气色实是不好,我先给你瞧瞧吧。” 琳夫人也便不再客气。一旁毓滢的丫鬟青槐将腕枕放在炕桌上,又拿了诊帕在一边候着。 锦依笑了,“我给姐姐切脉,不需诊帕了。” 琳夫人在一边嗔怪她糊涂,青槐红着脸,退到一旁。 锦依细细给她切了脉,又将她的手翻过来细看。她的手纤细苍白,只离了暖炉片刻,又如冰块一般寒冷。 锦依看过她的眼底和舌苔,最后将她垂在耳畔的一丝秀发捞在手中轻捻了一下。发丝暖热,却有些干枯缺乏水份。 锦依坐回原位。一旁屏息静气看着的琳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平日来的大夫,只能隔着帘子诊了脉便出去,哪里能这样看得仔细。” 毓滢望着她的脸也有些热切,似是对她满怀希望。 锦依沉吟了片刻,又环顾室内四周,窗扇关得严严实实,门帘子也是极厚的织锦密罗,密不透风。屋内不见熏炉,却有异香阵阵。 她轻叹口气,“姐姐这病,怕是和这院子有关。” 琳夫人和毓滢听了这话,都有些不解。 “姐姐这病,可是一入冬便发作了?一开始并不是畏寒,反而是觉得浑身燥热,时常口干舌燥,心口如火烧。月信到的日子反而觉得好过些,只是月信的量又较往常多?” 锦依说着的时候,一旁的青槐便已一脸惊奇地望着她,待她说完,琳夫人和毓滢还未说话,便已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秦小姐全都说对了。” 毓滢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琳夫人则是喜得站了起来,道:“正是如此。依姐儿真真儿是神了。” 锦依点了点头,又道:“这处院子地下有温泉,四周花木繁茂,园外植了许多木棉,挡住了风,因此院中硫磺气味难以散发。硫磺本是无害,木棉的树皮亦可入药,但这两者相合,却是大热之物。姐姐的体质原本就是心气虚而肝火重,被这样的药气蒸腾,又不开窗散气,长久下来,反而压制了肝中之火,便更是一味怕冷,精神倦怠了。” 毓滢听了,原本红得异常的双颊又添了羞色,眼中却有些发亮,“是梓潇知我喜爱木棉花,今年才在园外新种下的。” 琳夫人也有些恍然,“难怪,毓滢从前在家的时候身子也不是这么虚弱的,今年才嫁过来,梓潇知她怕冷,特意引了温泉。种下这木棉的时候,我还道这树挡风,冬天里风刮不进来,再有温泉,就更暖和了。谁知竟是错了。” 第五十九章 黄连 锦依至案上写了张药方,递给琳夫人,“园外的木棉也不需全部砍掉,留下四角的观赏还是可以的。只是不要过多挡了风向,让园中的空气活流起来便好。将窗纱换成软烟罗的吧,软厚密实,却更透气。有日头的时候可以开点窗。” 窗外有几声丫鬟的低语,然后青槐捧着红漆茶盘进来,将两盏茶轻轻搁在桌上,又退到一边。 锦依望着毓滢的脸色,又道:“姐姐如今已是有些水亏木旺的症状,我开的这个方子,专是调养肝脾的,吃上一个来月,畏寒手足冰冷的毛病便会好上许多。日常少饮茶水,多用白豆蔻煮些熟水喝。虽是个简单的法子,常饮极是奏效的。” 琳夫人仔细听她说完,脸上满是敬佩之色,频频点头,“依姐儿真是博学多才,滢儿的病请了那么多大夫,没有一个说得像你这样周到。” 锦依微笑道,“琳夫人过誉了。锦依对医术略通而已,因在习医前多学了些植物花草的习性,这才恰好帮到毓滢姐姐。” 她说了许多话,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盏盖刚要饮,鼻端闻到一股青涩之气,她皱了皱眉,又低头轻嗅了嗅,将茶盏重新放回桌上,轻叹了口气。 琳夫人见她举止怪异,有些愕然。 锦依唇边流露出淡淡的无奈,这茶中加了黄连。想到之前窗外的低语声,只一思索便知道,定是王梓晨做得好事。见琳夫人仍是不明地望自己,便苦笑着摇摇头,“王大小姐想是仍怪罪锦依,在这茶内加了些东西。” 琳夫人一听大惊,怒瞪着青槐。 青槐脸上青紫交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夫人责罚。” 琳夫人想也未想,转头扬声道:“梓晨,你给我进来。” 半晌,帘子轻挑,王梓晨穿着件艾绿色百合纹的衣裳,低着头,挪着脚步进来了。 知女莫若母,琳夫人只须一想便明白,能让青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只能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再无旁人。 “快向锦依道歉!”琳夫人厉声道,“否则今日的事我必要告诉你爹爹,让他给你动家法!” 王梓晨抬起头来,脸色便如身上的衣裳一样苍白,双眼肿得如桃子一般,却狠狠地盯着锦依,一言不发。 琳夫人见她这个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要作反了!” 锦依迎上她通红的眸子,心中亦觉有些不忍。 不论是昨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鞠杖打人,还是今日在母亲面前往茶里下黄连,这样毫无心机的泄愤,都透着股让人可怜的意味,偏偏她自己仍是这般骄傲地昂着下巴看自己,似乎是想将心中的失落掩盖在这些冲动的举措之下。 锦依叹了口气,淡淡地对琳夫人道:“茶中只是一些黄连,想是大小姐有些心脾过热,丫鬟们一时失误,拿错茶盏了。” 说罢,她向琳夫人行了一礼,“今日家中还有家宴,锦依便先回去了。毓滢姐姐若再有何不妥,派人到府上叫我就行。” 说着,带着巧薇走出屋去。 琳夫人连忙跟了出来,口中连道:“依姐儿,我送送你。” 锦依笑意温婉,“琳夫人不必客气。”说罢,再福了福身,转身下了台阶。 琳夫人忙叫来余嬷嬷好生送她回府,回到屋内,望着自己的女儿,又是恨又是怜,半晌,自己坐在椅中倒是哭了起来。 王梓晨呆立了半天,忽然走到案前,将茶盏端起,一口气将里面的黄连茶喝了个干净,顿时那苦涩的滋味让她有些作呕,她强忍着泪,放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转头跑了出去。 锦依坐上车出了府,王梓晨双眼红肿的模样仍在脑中盘桓。 之后,她又忆起小楼满眼笑意地对自己说,“将世子妃的名头借你一用可好?”脸上渐渐有红霞升起。她将手胝在车窗边,将头轻轻靠在臂弯处,透过帘子一角,痴痴地望着蓝天发起呆来。 马车轻晃,停了下来。 锦依收回恍惚的心神,正有些纳闷。车外传来清朗的声音,车帘被人掀起,锦轩探身向车内笑着叫她,“锦依。” 锦依见了是他,脸上绽出笑容,“锦轩哥哥。你这是刚从部里回来?” “嗯。”他应了一声,接着道,“到我府里来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锦依有些奇怪,他却不等她说话,已径直骑马到了后面的车上,对车上的宋嬷嬷道:“你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锦依中午在我府里吃饭,下午我便带她一同过来吃家宴。” 宋嬷嬷见长丰侯爷发了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着。 锦依的马车便跟在锦轩的马后,得得地跟着他回了长丰侯府。 车到了府里,锦依下车,一脸莫名奇妙地望着锦轩。 锦轩也不多说,只带着她往沉心堂走去。 锦依心中起疑,又不知该如何问他,只得道:“如儿呢?昨天下午起便没见着她。” “她在酿酒呢。”说这话的时候,锦轩的眼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想是心疼自己那几株冰魄寒梅。“她本说吃过午饭就过府去找你,刚好下午咱们一同回去家宴。” 长丰侯府就他兄妹二人,平时过年过节的,都是在庆荣侯府里凑热闹。 “酿酒怎么不叫我,我最会酿酒了。”巧薇在旁小声地嘀咕。 锦轩笑着看她,道:“我这就叫人带你去瞧瞧。”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下人,带巧薇到萦碧轩找锦如。 “嗳,我还要跟着小姐。”巧薇不答应。 “你去吧,你家小姐这会不用你跟着。”锦轩笑着。 锦依猛地抬头盯着他,迟疑着不肯再走。 锦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你若真不愿去,那我陪你去找如儿。” 锦依叹了口气,知道那人若是要迫着人做事,总有无数手段让人就范,倒也有些替锦轩难过。转头对巧薇道:“你先去找如儿。我过会儿就过去。” 巧薇似是有些明白,想了想,这才跟着下人往萦碧轩去了。 第六十章 心领 到了沉心堂门口,锦轩挥手让下人们退去,自己却仍在她身后跟着。 锦依看他,他没好气地道:“若是让人知道了你一个姑娘家私自与男子会面,你的名声可就完了。” 锦依无奈,“那你还答应他将我拐来。” 锦轩语塞,正犹豫着,司马玉楼从内走了出来,笑着拍了拍锦轩的肩,“我若不是顾忌到她的名声,早在街上自己就将她掳走了,何用麻烦表弟你呢?” 锦轩瞪大了眼看他,又一步抢上前,将锦依挡在身后,“司马玉楼,你想要干什么?” 司马玉楼看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过了一瞬,又觉得面前的锦轩有些可爱,如他这样正直到有一丝古板的人,如维护自己亲妹妹一样维护着锦依,却又肯答应带她来见自己,这样小心翼翼的托付和信赖,让他有些感动。 锦依由锦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眼中带着些鄙夷和揶揄。 司马玉楼的眼神有些柔和,安慰锦轩道:“放心,我只是想问问她的伤如何了,还有几句话要交待她一下。不是有你帮着么,不会害了她名声的。” 锦轩又有些不确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问锦依,“你觉得呢?” 锦依早已收回脸上的表情,朝他温和地笑了笑,“锦轩哥哥,麻烦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听听世子爷的交待吧。” 锦轩点点头,“有事你就叫我。”说完,自己走到院子里,在池边的一块太白石上坐了下来。 锦依也不抬头,垂着眸走进屋中,找了张靠门的椅子坐下。 司马玉楼盯着她,看了好一回,这才走到她对面坐下,“你的伤如何?”语调有些底气不足。 锦依展颜轻笑,细声细气地道:“无妨,伤得不重。只盼着您将来莫要再惹来江湖女刺客的芳心就好。否则,我怕就不是肩上挨一杖,而是脖子上被抹一刀了。” 司马玉楼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得双手拱了拱,“绝对不会。还忘您大人莫记小人过。” 锦依有些无语,这事再揭不过去也不是办法。默了片刻,只得道:“这事不必再提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昨日你是何目的?” 司马玉楼看着她,眼中有些怜惜,“今日请你来,便是想解释给你听的。我知道你恼得不是替我挨了打,而是坏了你的计划。” 锦依默然看着他,并不说话。和这样玲珑心肝剔透心的聪明人说话,有时真的可以省去许多口舌。 “你可知皇后为何要为太子择妃?”司马玉楼淡淡开口。 锦依淡定的神态忽然崩溃,紫眸中泛起一丝忧乱。她定了定神,问道:“为何?” 司马玉楼好整以暇地将年初宫宴上的情境向她讲述了一遍,“……所以,庆荣侯说得是锦绣的年龄,皇后想问的却是玑柔郡主的女儿。” 锦依的脸上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了些清浅的笑意。原来锦绣做了一年的皇后梦,却是穿了自己的嫁衣。 “那又如何?”锦依平静地问他。 司马玉楼盯着她的眼神满是探究,他有些恼怒,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笑容有些清冷,“我只是前几天告诉了桓庭那只老狐狸,皇帝已经准了东海王的奏请,过完年让静荣贵妃去他封地颐养。” 锦依一时有些不明,不解地望了他一会,这才醒悟。 皇后和太子那边,一直有些打压东海王,毕竟他是皇长子,也是除了太子外皇帝唯一的儿子。 既然皇帝准了静荣贵妃出宫去儿子的封地,自然就再难有威胁到太子的一天。太子地位稳固,桓庭便可放心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 闹了半天,桓妍妍那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便是被眼前这人蛊惑了要去当太子妃的。 锦依的心情平稳下来,脑子也转得飞快。 这样一来,一是绝了许氏母女的妄想,让她们空欢喜一场。二来,皇后想起玑柔郡主的女儿,也许不过是对故人之女的一念牵挂罢了。若是有镇国公桓庭愿意站在太子这边,自然是何乐而不为。比起镇国公的支持,区区庆荣侯的女儿怎能相提并论。这样便免去了皇后或太子惦记上自己。 他无非就是不想自己进宫罢了。锦依叹了口气,“所以你就要闹得全城都知道,那个打尚秀堂出来的丫头,竟被堂堂世子爷看中了。为了不让我进宫,世子爷您的牺牲也太大了,锦依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便可……”司马玉楼接得极快。 锦依默默站起身,淡淡地道:“世子爷,您的好意,锦依心领了。” 说罢,她便走了出去。 司马玉楼闭了闭双眼,黑色的瞳子泛起一丝复杂。 锦轩一直坐在院中,从开着的房门,能看到锦依一个人坐在椅上,只是安静地说话。 这么快就出来,让他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一前一后皆是面色平静的二人,心下倒也满意。便高兴地道:“今日咱们四个一道用午膳。” 说着,便吩咐下人备宴,又让人叫锦如出来。 锦如见锦依来了,格外高兴,又看到表兄,眼中露出些狐疑,接着便咯咯笑了起来。她不好意思打趣二人,便高兴地对锦依道:“来,让你尝尝我酿的酒。” 锦依一脸惊愕,“你刚酿下才两日就能喝?” “是我去年酿的。”锦如哎呀一声笑了起来,“这两日酿下的,我已埋在梅树底下了,待明年咱们再拿出来喝。” “锦如酿的梅子酒不错。”司马玉楼在旁开口赞她。 锦如眼睛瞪大,“表兄你什么时候喝过我酿的酒?” 锦轩不好意思地笑了,“上次表兄带了坛猴儿酒过来请我,我便拿了你的冰魄寒梅酒借花献佛。” “偷了我的酒喝,还不告诉我!这会儿说出来故意气我呢!”锦如不依,非嚷着要她哥哥赔。 四人说说笑笑,一道吃午膳,倒是也其乐融融。 席上锦依说得不多,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兄妹俩拌嘴。司马玉楼也不多话,时不时望锦依一眼,情绪有些不高。 锦如在旁偷偷瞧着,心里却十分开心。 第六十一章 嫉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叠彩阁。 锦绣坐在妆台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她是极爱惜自己容貌的,镜中之人长眉入鬓,凤目微翘,自有一番天然尊贵的气质,鼻梁小巧,樱唇丰润,又带些娇媚动人的韵味。 秦湘和秦怜一直都对锦绣奉承巴结,但在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那时候秦锦依才是家中的宠儿,父亲对她和颜悦色,母亲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将自己私产上的利润,几乎全都花在她的身上。扶堇轩的库房里,堆得满满得皆是各色绸缎纱罗,珠宝首饰都塞了满满几大盒。 锦绣小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般骄傲,相反,那时的她谨小慎微。虽然她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西域女子,却总是在她面前做出乖巧柔顺的样子。因为自己的新衣服、新首饰都得从她的手里才能得到。 姜氏是个无甚心机,喜怒流于颜色之人。对她并不疼爱,虽然待她绝不缺衣少食,却态度冷淡。 直到生母被扶正,自己终于成了家中嫡女,秦湘和秦怜一改往日的轻蔑,对自己十分友善。家中的下人们见了她,讨好的神情与当初对秦锦依的一模一样。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自己的生母,她虽做了继室,但她如今的荣耀都是靠着对父亲的阿谀求容换来的,她私心里知道得很清楚,父亲对她母亲并无多少真心,否则也不会常常在姨娘房中过夜了。 哪个女子不希望有个怜惜自己、疼爱自己的男人?那日在校场外的游廊上,锦绣清楚瞧见世子爷向秦锦依伸出手去,脸上是无比痛惜的表情。 秦锦依她有什么好的? 自小待在尚秀堂那种偏冷阴暗的地方,学得尽是些服侍人的手段,怎么养出她这样一张白嫩无暇的面孔,一对无比妖异的眸子,以及自己最痛恨的沉着从容的举止风度出来的? 自己哪里比不上她?容颜娇美,举止端庄,出身也是无可挑剔。 她心中的嫉妒似被火烧过一般,痛得灼热,又化作无望的灰烬。自己将来若能嫁与太子,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不可能得到这样深挚的真情。 她有些心灰意冷,这一年来热切的期盼,矜持的端庄,似是一场笑话。 侍夏轻轻走进屋子,“小姐……” 这声轻呼将锦绣蓦地惊醒过来,她心中无来由的怒不可遏,伸出手来,重重打在侍夏的脸上,“滚!……” 侍夏惊得一下瘫跪在地上,连哭都忘了,只愣愣地望着她。 小姐平日对下人虽算不上温和,却从不随意打骂,神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尊不可侵。她看着锦绣脸上略显狰狞的神态,觉得自己头上的天似乎快要塌了。 许氏从外面匆匆进来时,正见到这副情景,也不禁呆住了。 今日秦府要开家宴,她这个主持中馈的宗妇格外忙碌,总厨房里的事要她亲自盯着。可她心里放心不下女儿,自从品寒会那日回来后,她似乎更加的沉默寡言了。抽了点空档,便想来瞧瞧她。 见到从不在下人面前发火的锦绣这个样子,她以为定是侍夏犯了大错,二话不问,便对身后的香芝道:“让管事的来把她带走,送到庄子上去。” 府里若有犯错得罪了主子的奴才,常常是被送到秦府在城郊的外庄上去。每日做许多粗活不说,饭也常吃不饱。 庄子里的婆子们个个如狼似虎,平日里艳羡府里的奴婢日子过得锦衣玉食,被发落去的便成了她们发泄的对象。 饭里拌沙石都是小事,一个不如意,更是将人关进一间狭小的仓房里,放上十几只老鼠进去,里面的人被咬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有时忘了放出来,便被生生咬死在里面。 从来发落到庄上的人,府里便再不管不问的。死了个把奴婢,也不过就是尸身往乱葬岗上一扔就完事了。 此时侍夏已是吓得面如死灰,她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拽着锦绣的裙角凄声哀求:“小姐,……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日也无大过,今日陡然祸从天降,她已是六神无主。 锦绣并不说话,眼神阴冷,垂眸盯着她拽自己裙角的手。 许氏怒道:“还不快拖下去。” 侍夏惨然松开了手,被人带走的时候已是全身无力。 锦绣也不向母亲问好,只是站起身,走到外间的暖炕上坐下,端起小丫鬟刚送进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许氏的脸色极是难看,将房中的丫鬟们全都遣了出去。坐在炕桌另一头,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知道女儿对自己并不十分亲热。自己刚扶正的时候,她有时还会脱口将自己叫成姨娘,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叫母亲叫顺口的。 这些年,母女二人也算是殊荣与共,自己被扶正,她也成了嫡女,在家中有了地位。 尤其是这一年来,人人都已将锦绣看作是即成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自己的脸面和地位,也日益高涨。侯爷待自己,更是如当初刚嫁他时那样温和。 可自从那个秦锦依回来后,却开始诸事不顺。 想起前晚庆荣侯在自己房里,恼怒地将案上瓷瓶一扫而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那花瓶一般碎了一地。 许氏叹了口气,现在正是要两人协力维持的时候,此时发大小姐脾气又有何用。 她淡淡地开口,“你若只是心里气不顺,便在房里打骂丫鬟都无妨。但在人前还是莫要露了不忿出来才好。老太太最看重的便是家族名声,若让你们姐妹不和的事传出去,老太太再疼你恐怕也不会偏袒的。” 她轻轻瞟了一眼端坐不动的锦绣,声音放低了些,“与其这样心中怨恨,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做点什么,我瞧世子爷也未必是真对她动了心的,只要她的名声坏了,不论是家里还是外头,她都比不过你这个侯府长大的嫡小姐。” 说罢,她看都不看女儿一眼,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致吾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司马玉楼在长丰侯府外骑马离开之前,深深看了锦依一眼,语气沉沉地道,“初三宫宴时,皇上说要你同去。” 说罢,他回过头,纵马离去。 锦依脸色变了,眉头深深蹙起。 锦如惊咦了一声,倒是有些兴奋,“平日宫宴只有身有诰命的女眷才可前去,皇上竟指明要你赴宴,难道是要亲自给你和表兄赐婚?” 锦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表兄那日只是见义勇为,我与他之间并无瓜葛。世子爷也从未将我看在眼里,你莫要想得太多了。” 锦如呆呆地看着她,嘴张得圆圆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又不明觉厉地望着锦轩。 锦轩皱着眉,满是忧虑不解的样子。看到妹妹望向自己,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明白。 “咱们回府吧。”锦依并不想再作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 未时末,秦府宴客游园的荷风菊院里,搭起了小小的戏台子,请了城里的祥家班来唱戏。 自老夫人起,四位夫人带着各房的子女,并姨娘等都来了,还有各自的丫鬟婆子跟着,荷风菊院宽敞的花厅内,一时热闹非凡。 三位老爷,还有长房的嫡子锦章,以及长丰侯锦轩,在一侧的赏菊榭中,另摆了一桌,喝茶聊天看戏。 锦仁锦义两兄弟,带着锦琛跑进跑出的玩耍。胡嬷嬷在后头跟着锦琛,腿脚都有些不利索了,频频喊着小心。 锦琛大病初愈,性子也日渐活泼起来。锦仁锦义在安氏的调教下,都对这个弟弟分外照顾,三人玩得正欢。 锦依和锦如坐在离老夫人不远的一张桌案前看戏。锦如仍是有些纳闷,不时探询地望锦依一眼,锦依端坐,只是认真看戏。 老夫人在一旁喊她过来,和声交待她,“你自回来还未见过你大伯,去那边给他问个好吧。” 大夫人林氏便站起身来笑道:“我带依姐儿过去吧。” 锦依起身跟着林氏往赏菊榭走去。因为王医师的事,她心中一直对大伯秦致吾有些淡淡的猜疑。 刚到门外,就见锦琛跟在锦仁两兄弟身后,飞跑进门,与正巧出来的秦致吾撞了个正着。 “哎哟哟……快站稳喽……”秦致吾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一手将他扶住,又提起他的身子将他抱在臂上,笑着道:“锦琛,你还未向大伯请安呢。” 锦琛咯咯笑着,也不下地,就着他的怀里甜甜地叫了声“大伯父好。” 秦致吾笑呵呵地应了,这才将他放下地,又叫住锦仁兄弟两个,嘱咐道,“好好带着弟弟到园子里玩,莫要往荷塘边儿上去。” 转头见妻子带着锦依过来,秦致吾双手负在身后,向前迎了几步,先向着林氏温和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扶了她一下,看向锦依,神色有些欣慰,对她道:“依姐儿,回来这些日子,大伯一直忙着,也没叫你来好好见一面。你在外头这几年辛苦了,回到家中可还习惯?” 秦致吾相貌生得极是俊逸清癯,气质颇为温文尔雅。刚才看他习惯性地伸手相扶林氏的样子,想必他们夫妻之间感情极好。 林氏的父亲如今任梁州刺史,乃是为朝廷牧守川蜀一带的一方大员。本是武将出身,因此林氏的性情也不似一般妇人娇柔,更明快爽直些。 大房也有两个姨娘,只有卫姨娘生了秦湘,另一个江姨娘却一直无所出。平日这两位在林氏面前极是小心恭谨,秦致吾也极少到她们房里去。 锦依福身向他施礼,笑容和顺,“大伯父安好。只是听闻大伯父日日忙碌,因此一直未来向您请安,是侄女失礼了。” “都是一家人,莫要说话这样见外。”致吾伸手虚扶,笑得和煦亲切。 “前两日听说老太太将你母亲原先在郊外的田产交还给你打理了,若是有什么产业上的事情不懂,你可来找我,或者我给你荐两个可靠的庄头,帮你打理着。” “这些产业上的事,侄女也真是不甚清楚,以后若有事,还要找大伯帮忙。”锦依客气地道。 “嗯。有事便让你伯母跟我说一声就行。”他一口答应下来。 锦依点头应了,又道,“那侄女便先回去了。” 秦致吾点头应了,向林氏温和地道:“你陪侄女去老太太那儿吧,宴席的事都安排好了么?二弟妹若是忙不过来,你便给她搭把手。” 林氏笑着点头,带着锦依又回那边看戏。 酉时正,家宴开席。 菊院正中的花厅内,开了四桌筵宴。今日是年廿八,虽非正式年宴,却也是按着惯例的预演。冷盘热菜、火锅烧猪、珍肴美酒,一应俱全。 老夫人带着众夫人们坐了一桌,大房的少奶奶孔氏带着姑娘们又是一桌,另有各房的姨娘也俱有座,秦府男丁少了些,只得一席,锦琛跟着母亲谢氏坐在秦老夫人那边。 映雪扶着老夫人当先祝酒,说了些吉祥好意头的话儿。然后就是秦致礼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给老夫人敬酒。 今日的宴席上不似往日只是安静吃饭,众人相互敬酒、说话打趣,都是谈笑风生。 老夫人又让秦致礼给他大哥敬酒,谢他一年到头辛苦良多。 庆荣侯面上含笑,叫丫鬟斟了酒来,向秦致吾道:“母亲说得是,家里全靠大哥一人操劳忙碌,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秦三爷致然也在一旁陪了一杯,笑着道:“大哥能者多劳,今日要多喝点。” 秦致吾满面春风,“大哥能力有限,只是瞎忙而已。”仰头饮尽。 一时又问锦轩如今在工部如何,那一席上又聊起政事。 秦致吾的长子锦章今年十九了,也未入仕,平日只是和城中的世家子弟一道声色犬马,游手好闲。听得谈论正事,便觉得有些无聊,和三叔致然低声谈论起古方斋新到的一批古玩扇子。 秦致吾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也未过多管他。锦章还年青,这个年纪入朝做官的世家子本也不多。不是每个年青俊杰都能似长丰侯这样,年仅十五岁便能袭承爵位的。 第六十三章 佩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锦绣端起酒杯,对坐在她身旁的锦依说道:“姐姐,绣儿敬你一杯。” 她的笑容温婉清丽,语气顺和娇软,“前段日子,我一直身子不大好,老想着要找姐姐好好说会儿话,可你一直都忙得很。其实这几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直很是想念你的。” 同桌的几人皆是面色讶然地望来,锦依倒是神态自若,端起酒来与她轻碰,“绣姐儿若是身子不舒服,更是应该来找我,我给你调理调理。” “绣儿原先不敢劳烦姐姐,没想到姐姐竟然医术这样高明,早知道我就早点找你帮我看看呢。”锦绣轻啜了一口杯中酒,脸上腾起些红晕来。 起身拉着她,“来,咱们一道去给父亲敬酒吧。” 秦老夫人在那边正往这处瞅,见锦绣一脸温和地跟锦依说话,心下有些安慰,许氏就是有些心急气躁,对原配的女儿又太过有失偏颇,锦绣和锦依毕竟是亲姐妹,若往后都是这样和睦,自己也可安心了。 锦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站起身和锦绣一同到父亲的席上向他敬酒。 秦致礼见她二人如此友善,也颇为满意,笑着饮了一杯,又问了问她二人近几日过得如何,锦绣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娇滴滴地笑道:“父亲可好久没教绣儿画画儿了,我前几日画了幅《松寿延年图》,想要送给父亲做新年贺礼的。” 秦致礼对锦绣极是疼爱,笑着和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站起身来,温和地对锦依道: “你回来这么久,我一直也没跟你谈谈,陪我走走吧。”又笑着对锦绣道:“绣儿,你去给老太太也敬一杯。” 锦依见他父女二人亲热敦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听了他说要和自己谈谈,心想我也正好有事要问问你。 便跟着他出了厅外,在廊下慢慢走着。 那日晚间,许氏将秦致礼请到房中,吞吞吐吐地将姜氏私产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诉了许多苦,说自己欠下娘家的债,到现在都还余有一些未清。 姜氏去世后,许氏便对他提起那些私产,说道先由自己来打理着,待将来锦依出嫁时再交还给她。 秦致礼生来便有个令人羡慕的出身,二十出头袭承了爵位,虽无甚才干,却也是众人纷纷趋炎附势的庆荣侯爷。因此难免有些自视清高,瞧不起那些每至岁末便与些庄头掌柜清算帐目的世家中人,耻笑人家一身铜臭。 他连秦府公中的产业都不愿沾染,哪里会管亡妻的私产,也不作多想,只是点头应了。 那段时间,秦致礼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夜康灭国的事波及到自身。 姜氏是上吊死的,他当时心惊之余,竟又有些暗暗窃喜,觉得她是个识时务的人。但毕竟夫妻一场,他转而又为自己的暗喜感到惭愧,羞于面对身死的姜氏,以及整日哀哀哭泣的锦依。 将锦依送走,除了免于被夜康牵连,也有掩饰自己心中罪恶的原因。 至于姜氏私产的事情,之后他便再未想起过。 如今听了许氏说那些产业竟早已赔得净光,还欠下外债,他便怒火腾起,一把将案上的供瓶扫向地下,“我瞧你这些年手头宽余,还常给锦绣裁制新衣,打制首饰,用得难道不是玑柔的钱?” 许氏听他说到“玑柔”二字,不由得忌妒怨恨皆涌上心头,原来这些年他还是不曾忘了她。她怔怔看着碎了一地的供瓶,好半晌,咬着牙道: “我手上的产业是我母亲给我的。当年我好歹也是新野许氏的嫡小姐,却也心甘情愿地嫁给你作妾,被人由后门悄悄抬进来,手上一点私房钱都没有。还是我母亲看我艰难,这才私下贴补我一些。她当年的那些嫁妆,到我手上时都只剩下些烂帐……总之你信我也罢,不信也罢,就当是我自己太过实诚不识人心好了。” 秦致礼收回心神,转身望了一眼跟在身后一声不吭的锦依,她穿着素净的青莲色袄裙,想是手中并不富余,又想起刚才见到锦绣衣着华丽,头上的簪子都是赤金打制的。 此时心中是真有了些愧疚,他温和地开口,“听闻你医术甚好,不单治好了老太太的咳疾,连锦琛的痴症也是你医治好的。” 说着,他眼中流露一丝慈爱,“你很好。过去我对你关心得太少,让你受委屈了。……上次我说的入宫为官的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若不愿,为父也不勉强你。以后让你母亲多留意一下,替你找门好些的亲事。” 锦依面色沉静,似对他施以的善意没什么兴趣,听了最后这句,语气平淡地纠正他,“我母亲逝世已有九年,许氏只是我的继母。” 秦致礼身子微震,自己的好意没有得到预期的感恩,让他有些意外,不由得微微沉下脸来。 锦依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女儿今日也有事想询问父亲。” 秦致礼板着脸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道:“你说吧。” “我母亲的私产,可是父亲作主交给继母打理的?到如今除了几处田产,其他均已荡然无存,父亲可是一直都知道的?”锦依声音有些冰冷,态度仍是不卑不亢。 秦致礼原本心底的愧疚被她无情的戳中,一时有些怒羞成怒,他抬起手来,指着锦依的脸,怒声斥问,“你……,你竟是这样跟你父亲说话的?” 一阵淡淡的香气传至锦依鼻端,她的目光落在秦致礼伸到眼前的手腕上,那里带着一串沉沉的乌木十八子佛珠…… 锦依脸上与父亲针锋相对的表情渐渐淡去,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悲悯,她的语调恢复惯常的平和,“锦依只是想知道母亲产业的去向,并非有意冒犯父亲,请父亲见谅。……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他回答,转身向回走去。 他手上的佛珠,十八颗珠子乌亮圆润,华贵雅致,看顶上的塔珠还是开过光的。 ……可那根本不是什么乌木,而是雷藤。 难怪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得他脸色蜡黄得古怪。照这状况看,佩戴的时日应该不短了。 这样日日带在腕上的,除非是亲近之人所赠。 “许氏?……”锦依心中骇然地想着,“难道她想毒死自己的丈夫?那对她有何好处?” 第六十四章 碧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第二日,已是腊月廿九。【ㄨ】 一早起来,锦依带着屋子里的丫鬟们,一道剪窗花。 锦如也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瞅了锦依几眼,见她神色如常,虽然很想知道她和表兄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大家围坐暖炕边,将各色大红棉纸和金银帛纸摊了满桌都是。 剪了些“五福临门”、“贵花祥鸟”、“三春报喜”…… 巧薇的手最巧,剪了长幅的“八仙过海”,大家纷纷瞧得稀奇。 又在门外贴对联,每个门都裹上红装,焕然一新。 锦如写了几张大字,指着其中一张对锦依笑着,“这幅就贴在你这正厅外头。” 锦依俯下看她写的字,乃是“钟灵毓秀”。 这四个字用的是大篆,姿态虚和,古朴超逸。 锦如的字写得极好,一手玉筋篆形连意圆,看得出是下过几年功夫的。难得她这样活泼的性子,也肯定下心来练字。 锦依抿着唇轻笑,夸赞她,“真看不出来,咱们如儿写得一手好字。” 芊陌拿过来,吹着上面的墨迹,“我来贴。” 到厅外唤人拿了梯子过来,轻手快脚便攀了上去,下头巧薇给她瞧着。 锦如脸上露出少有的温雅笑容,站在下面歪头看了一阵,对锦依道:“我的字是父亲教的。他常说我性子不稳重,从前他还在家的时候,每日都要拘着我练一个时辰的大字。” 锦如的父亲秦致远,如今独自一人住在城外碧云寺后的一处小院中。从前的长丰侯爷,如今日子过得极是清苦。每夜静心研读佛经,日常与寺中僧人讲经谈禅。以此苦中作乐,慰藉十数年不减的亡妻之痛。 “吃了午膳,我和哥哥去碧云寺探望父亲。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 锦依想了想,点点头,“我也该去拜望一下伯父。” 致远比大伯致吾还要年长几岁,但秦家两府虽行同一脉族谱,却是分开排长幼的。便如锦如在庆荣侯府里,一直只是称如小姐。 锦如喜形于色,之前思念父亲的情愫淡去。 午膳的时候,锦依便同老夫人说了,下午一同去碧云寺。 老夫人点点头,对锦如道:“我前两日还想着,你们兄妹也要去看看了。我早就吩咐人准备了东西,你们一并带过去吧。” 说着又叹了口气,“还是劝你父亲回来住吧。在府里起一间佛堂也是可以的。何必跑到那山林子里头去受罪。再不行,跟两个人过去照顾着也好。” 锦如也是有些难过,只得安慰她,“上个月去看过,父亲精神倒是比以前还好些,只是有些瘦。寺里派了两个小沙弥照应着日常起居,不过始终不如家里派的人那样贴心。” 秦老夫人对锦依道:“你去瞧瞧你伯父也好,锦如她娘当年与你母亲交情最好,说不定你劝的话他倒是肯听两句。” 老夫人又嘱咐,“碧云寺那处有些僻冷,你们早点回来。待过了年,初六的时候,咱们一道去普济寺上香,那里香火极盛的。” 锦依点头应了。 锦轩在影壁处等着她二人出来,上了朱轮华盖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车,装着些衣物、吃食及一些日常用品,之前已是送过年礼去了,这次东西倒是不多。老夫人备的东西也装了上去。 锦轩骑马在前,一行人向着东门出了城。 远处高耸入云的,便是皇家猎场所在的钟山。碧云寺所在的翠阳山,隔着青溪河与它遥遥相望。 马车沿着青溪河边的官道走了一个来时辰,过桥朝翠阳山去了。 翠阳山下,青山绿水,到处都是田庄和农户,阡陌纵横,湖边有一群群青鸭白鹅浮于水面,半大的孩子在田间嬉戏玩耍,一片恬静祥和景象。 到了山脚下的青石台阶前,锦轩到马车旁问她俩,“你们若是想走走,咱们就从这边山路上去,也不太远,一刻钟左右就能走到。若是不想走,便同大车一道从后面的大路上去。” 锦如当然愿意下车走,又怕锦依肩伤未好,便问她。 锦依来到野外,心情比在府里舒畅了许多,走山路对她来说更是不成问题,便对锦如道,“我们走上去就好。” 巧薇芊陌二人也有些兴奋地跳下马,胭桃粉杏只得也跟着下来,她两个倒是不愿多走路,可小姐兴致好,再不愿也得跟着。 锦轩命随从泰初将马牵到那边的小树林里。扭头看时,却发现那处已有两匹马栓在树桩上。 锦轩认得那马,浑身雪白,健硕神骏,乃是西域宝马“雪如风”,正是司马玉楼的坐骑,心中嘀咕,“表兄这些日子倒是清闲。” 回头看了眼锦依,眼神有些似笑非笑,“我们上去吧。” 锦依沿着青石台阶一路上行。 两侧山石嶙峋,藤萝枝曼攀生其上。古树参天,松柏苍翠,枝上积着白雪。 石阶古旧,有些青青绿草从石缝中顽强地冒出头来。两旁的山上仍有些积雪覆盖,不过道路倒是扫得干干净净。 她今天穿了件葱倩色并蒂花纹贡缎锦袄,下身是浅桔色霁月裙。外头罩着银霜色丝刻绸羽斗篷,头上只簪了只通体紫玉钗头浅流苏的簪子。 平日穿惯了素净的颜色,今年这样的装扮显得格外娇艳鲜嫩,一贯沉稳的面容也带了些欣悦的颜色。 她走得轻松,看着身边的锦如有些微喘,不觉打趣她,“这样走几步就累了,还总嚷着要去打猎。就怕猎物从你边上过,你也追不上它。” 锦如吁了口气,脸颊上抹着嫣红,嘟囔着,“打猎可以骑马啊……” 果然走了不久,前面坡势渐缓,山林间露出寺庙黄檐的一角。再走几步,转过弯,前面的空地上,便是白墙青瓦的寺前照壁。 壁上书着四个古篆,“碧云流月”。 转过照壁,到了寺门前,青砖围墙,四周种着许多梅树,俱是映霞红梅,红艳艳开得如火如荼。 高高的台阶上,有一人负手立着,正俯首笑望来人。 第六十五章 致远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锦依抬头,正望见站在梅树之畔的司马玉楼。 锦轩大步上前,笑着说道:“你这几日好悠闲。” 司马玉楼淡淡笑着,“母亲让我来给舅舅送些东西,我上午就到了,陪舅舅下了几盘棋。” 楚辰王妃便是秦致远的亲妹妹,她如今除了儿子,便只有长丰侯府这三位至亲,尤其对避世隐居的哥哥犹为挂念。 “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再来。”司马玉楼说着,向锦依看去。 冬日的金阳自他身后迸射而出,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姿映得越发挺拔如松,由于有些逆光,他的脸庞更加如刀刻般轮廓分明,边缘处有些溢光,明亮的瞳眸璨璨生辉。 锦依一时有些失神。他虽是远远的站着,眼中和暖的笑意却似传至她的心田,沁得整个人暖融融的。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孤寂的心如一艘小船驰进了安稳的港湾,让她觉得有了依靠,不再是一个人面对风吹雨打。 半晌,她收起自己被扰乱的心神,向他点点头,婉婉清笑,随着锦轩兄妹沿寺边小路往后去了。 司马玉楼一直望着她的背影,风吹起她的斗篷,淡桔色的裙子在风中轻拂,许久不见她穿得这样清新,他唇边的笑意温润。 绕过寺院围墙,林中一小块空地上,立着三间不大的木屋,小院篱笆青青,院中树下有一张石桌,上面留着未完的残局。【ㄨ】 南面有一架葡萄藤,藤架下是一口六角水井,井檐边上立着两只木桶。 院子节俭整齐,颇有田园气息。独居此处,静看朝阳暮夕,岁月静好,想必也是心旷神怡的。 吱呀一声,中间的木门打开,秦致远从内慢慢走了出来,见到儿女前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锦如已笑着扑至他怀中,欢快地叫他,“爹爹。” 锦轩行至他身旁,也微笑着道:“父亲。” 秦致远今年刚四十,两鬓斑白,清瘦的脸孔,相貌竟与司马玉楼有几分相似,但却不是飞扬明快,双目温润如墨,淡雅俊逸,透着些勘破世情的淡然。 此时的男子,不论贵族豪门,亦或是有几亩薄田的乡村士绅,无不是三妻四妾极为平常,往往娶妾室不是为了繁衍子嗣,而是为了脸面上好看几分。 像秦致远这样由始至终只爱了一个女人的男人,真是极少。如他这般妻子亡故十余载仍是念念不忘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锦依偷偷打量这个长情的中年男人,心中暇想若他日司马玉楼到了这个年纪,是否也是这般温润清癯。这样想着,脸便红了起来。 她上前向秦致远行礼,“伯父,锦依来看您了。” 秦致远定定看了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竟是锦依回来了。”他语气很是高兴,“你与你母亲长得真像,你这个样子,与当年你母亲刚到建邺时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带着几人进到屋内。房间不大,靠墙是张暖炕,底下烧了火。墙边立着高大的格子架,上面放得全是佛经。 架边地上铺了张素色的毡毯,一张低矮几案,四周几张青绸蒲团。 墙边立有香案,香炉内飘着檀香的淡淡雅气。 角落放着炭盆,整个屋内倒是和暖,收拾得也极是整齐洁净。房间陈设不多,却显得温馨随和,身处其间,只觉心中安谧祥和。 “我这里不讲究那么多世俗的规矩,便在蒲团上坐吧。”致远随意地道。 果然是远离红尘,不受世俗繁文缛节的束缚,几人都随意地围着几案坐下。 锦依瞧见几案上设着茶具,旁边的红泥小炉上面坐着一只铁制茶壶。 佛门喝茶,惯用煎茶道。不似一般勋贵世家惯于以茶盏盛了茶叶,再以沸水冲泡。虽简便,却失了品茶的乐趣。 锦依在尚秀堂中曾习过茶道,见了案上的陈设,高兴地道:“我来煎茶。” 秦致远从书架一旁捧过一只鬼脸青花瓮,锦轩连忙要接,他笑着摇头。如今他事事自己做着,早已习惯。 用水瓢将瓮中的水注入茶壶中,一边说道:“这是去年冬天我在寺外梅树上收集来的雪水。” 将几上的茶叶递给锦依,道:“这翠顶云茶是我外甥刚拿来的。”又问锦轩,“你刚才可有见着你表兄?” 锦轩点点头,“在寺外见着了。” 锦依在旁静静煎茶,一边听着他三人说些家常琐碎。锦如正说她今日写了好几张大字,连锦依都赞她写得好。秦致远面露慈祥,怜惜地抚着锦如的头,“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明年三月的时候,我回家去给你主持插笄礼。” 锦轩笑意暖煦,凝视着父亲苍老却平静的面庞。 三人都未提劝他回家住的话,这里虽然不如侯府中生活奢华,却清静自在,冶人心性,没有尘世中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 待到壶中的茶汤泛起鱼目泡,淡淡的茶香洋溢于室内,门外传来轻响。 门被推开,司马玉楼踏进屋内,笑声清朗,“茶韵刚起,我来得正好。” “你的鼻子倒是灵,果然来得正是时候。”秦致远招手唤他坐下。 锦轩笑着朝一旁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张蒲团。 锦依仍是气定神闲,只专注着茶汤滚沸。 一时汤出,轻轻注入黑釉木叶纹瓢盂中,汤色清亮,幽香沁著。 司马玉楼正坐在她对面,透过袅袅烟气,望见她虔静的面容,眉眼柔和,唇边带着恬淡的笑意。 致远品了茶,称赞锦依煎茶的技艺精湛,“……与晦愚和尚的手艺不相高下。” “晦愚和尚性子虽怪诞,却是以茶入禅,数十年的烹茶技艺尚是其次,个中的禅意却是精深,没有那样的心境是烹不出来的。”司马玉楼轻笑,迎向锦依有些不善的眼神,转口夸她,“不过你的茶确实色香味俱全,也是很难得的了。” 锦依拿着水瓢再次向壶中注水,对他的话只是淡然一笑,置之不理。 众人喝了会儿茶,门外送货的马车到了。守在外面的下人帮着将东西搬至旁边的侧屋。 司马玉楼对秦致远说:“舅舅一家好久未见,必是还有许多话要谈。我便不在旁打扰了。”转头对锦依道:“我带你到庙里看看。” 锦依有些踟蹰,又觉得他说得有理,只得起身向秦致远告辞。留锦轩兄妹二人陪着父亲说话,自己与司马玉楼一道出了木屋。 第六十六章 喜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院外不远,寺墙上开了一角小门,平日方便寺内僧人来往这处小院。 锦依第一次来碧云寺,从后门进入却有些不敬。二人便在山道上信步绕回前面,巧薇和芊陌只远远的跟着。随司马玉楼同来的茗心望了巧薇一眼,有些惮忌地走远些,生怕她又来揪自己的耳朵似的。巧薇扑哧一笑,白了一眼不去理他。 这一段山林植满梅树,梅香幽远。林中偶有鸟啼虫鸣之声,很是寂静,脚底的枯叶被踩得格格作响。司马玉楼在她身边轻声笑了,“咱们每次见面都要这么箭拔弩张的么。” 锦依想起那夜在船中与他交手的情境,也是不觉有些好笑。似乎这几次相见,自己总是对他怀有戒备,心下莫名怅然。 从前在梅居虽见他次数不多,自己却也没有这样防备过他,不觉淡然轻笑,“从前不知你的身份,倒是觉得江湖儿女之间本就光明磊落。如今你是世子爷,我也是这样的闺中小姐,难免要避些嫌隙。” “所以说,人被这一身外表所束缚着,难免就变得不是自己了。”司马玉楼轻叹,“我在塞外时,常在空旷荒漠中行走,身处自在无拘的天地中,心境都格外开阔。所以我平时极少待在建邺,就是这里的世情冷暖太过缚人。” 锦依神态间流露出向往,抬头凝视着他。 司马玉楼的眸中有丝丝暖意,静静回望,“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但现在那些你知了也是无益。……还有些细节我仍在调查,过了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待我回来时,就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诚挚凿凿,语调却甚是柔和,“现在你就不要追问了,好么?” 锦依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神色有些失落,似无奈,又有忧虑。他宽阔结实的肩膀近在咫尺,似是将周围的山风都为她遮挡住,守护包容着她。 她仰首向他温婉一笑,紫眸中蕴着柔妩的暖意,并未开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司马玉楼俊逸的面庞泛起柔情,真想轻抚一抚她嫩白柔滑的脸颊,却瞥见身后遥遥跟着的三人,只得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他心情大好,望见高高的梅树梢头,挂着一颗青青的圆梅,他纵身跃起,脚在树枝上轻轻借力,趁着枝头轻颤的弧度再次攀高,轻舒猿臂,将那颗青梅抄在手中。 他落在树杈间,向下看着仰头望来的锦依,将手中的青梅向她抛去,“接着。” 锦依抬手去接,却扯动左肩伤处,疼得微微蹙眉,却仍是将梅子稳稳接在手里。 司马玉楼连忙纵下树来,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你的伤还在疼?”眼中满是怜意。 锦依有些不好意思,他手掌的温度,虽隔着层层衣物,但她仍是能感觉到微微的热力,不由得脸上粉霞晕开。 司马玉楼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肩上,一点力气都不敢用,手指微探肩部的骨骼,骨形正常,只是似乎仍未消肿,他脸上满是歉意,说不出话来。 锦依身子稍退,左肩虽离开了他的手指,却似仍有余温残留,她故作轻松继续向前走,“没事了,已经疼得很轻了。” 锦依和他静静走了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山中寂静,四周的梅香萦于鼻端,这般与他无言地走在蜿蜒幽径中,心中宁静安详。她把玩着手中的青梅,有些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司马玉楼难得见她这样满足喜乐的模样,也觉心中愉悦。 “你常来碧云寺吗?”锦依问他。 “每年回京总要来上几趟,与舅舅下几盘棋,到寺里找晦愚讨些茶喝。”说到晦愚和尚,他脸上露出几分嘻笑,“他是个很有趣的和尚,待会你若见了,一定觉得好玩。” 锦依很难将好玩与和尚二字连在一起,有些疑惑地望他一眼。 进了正门,两侧栽着罗汉松,夹着中间的甬道,通向前方佛殿。 殿内释迦牟尼的金身端坐上方,长眉细目,半阖的双眼低垂,慈祥悲悯地注视着锦依。 芊陌递过点燃的三柱青香,锦依在正中的蒲团上跪了,双手持香轻合,心中默默祝祷。 司马玉楼负手立在她身后,只是静静地望着。 两人从殿中出来,司马玉楼带着她一路观赏,走进寺后一个栽满茶树的园子。园内有个锦鲤池,许多身披红锦的祥鲤在水中四处欢游,见了有人影过来,纷纷一拥而上,像是被人喂惯了的,鱼身圆滚肥硕,挤作一团的样子有些吓人。 池边一座假山旁露出僧袍一角,有个浑厚暗哑的声音传来:“……你快吃了这茶,我就放你走。” 司马玉楼带着锦依,绕过假山,就见到一块大青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个圆胖和尚,穿着灰色僧衣,手中捧着不知什么物什,正低头对着面前的一只老龟喃喃说叨。 “晦愚,你在干什么?”司马玉楼笑着叫他。 晦愚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长相怪异的脸。眼睛一大一小,单看大眼圆亮通透,小眼清秀略显妩媚,但这样两只美目长在一个人的脸上,却显得诡异渗渗,鼻孔朝天,下唇肥厚,将上唇遮住了大半,下巴更是向前高高翘起。 锦依见了这样的长相,着实吓了一跳,睨了眼一旁笑得轻松的司马玉楼,“这就是你说的好玩……” 晦愚和尚见了他,笑得开怀,招着手叫他,“你快来瞧瞧我的茶龟。” 司马玉楼上前,锦依留在原地未动,这就是闻名建邺的茶和尚晦愚大师,却没想到竟是长得如此匪夷所思。 司马玉楼瞧了瞧他手中捧着的,正是自己刚给他的翠顶云茶,这茶叶极其珍贵,每年进贡到朝中的也不过十几两。还是自己回京前,特意绕道至眉山,寻了专为朝廷搜罗名茶的大益庄,才讨了三罐来,却被这痴和尚拿来喂龟。 晦愚身前那只青壳老龟将头扭来扭去,避着他手中不停戳过来的茶片,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 晦愚愁眉苦脸地望着司马玉楼,“你去年跟我说了大益庄的人用茶叶养鱼,我便一直在给它喂茶叶,想将它也养成茶龟。可它却似乎不喜茶香,宁可饿个十几天,也不肯吃上一口。” 锦依听了他这奇思妙想,无语地摇了摇头。 以茶养鱼她也听过,乃是将茶汁混入鱼池水中,逐渐将池水尽数换成茶水,在鱼食中也掺入茶叶拌过,久而久之,养出来的鱼腥味减少,烹饪后的鱼肉中带有茶香,清甜甘醇。 第六十七章 品茗 老龟似是发觉晦愚正与人说话,无心留意自己,轻手轻脚地沿着青石往下爬。 “今日你带来的这云茶香气醇厚,我便想着老龟必是喜爱……”晦愚口中说着,气定神闲地伸手将快要爬出青石的老龟一把捞回来,举在自己眼前,皱着眉对它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龟,这翠顶云茶经年长于云雾之中,以冬雪融水灌溉而成,煎出的茶汤金黄亮畅,香气甘冽。你若多吃上一些,必能身赋奇香,还可延年益寿……” 说着,又大方地将掌心捧着的一小撮茶叶向它凑去。老龟四脚乱蹬,头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就范。最后干脆身子一缩,整个儿团进壳里,任晦愚如何哄它,再不出来。 锦依上前,笑着给晦愚出主意,“不如你为它铸个龟池,将煎出的茶汤倾入其中,让它住在里头,日子长了,便也能身染茶香。” 司马玉楼扭头瞪她,脸上有些暴殄天物的鄙视,“这茶一年的产量,也未必能灌满一个龟池。你这法子也太遭天谴了。” 晦愚听了却是大喜,笑得嘴都合不拢来,“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呢?” 这才发现锦依站在旁边,忙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局促,手在僧袍上胡乱扫了几下,表情肃穆向她合什行礼,唱了句佛号,“……贫僧晦愚,见过女施主。” 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她,只拉着司马玉楼,“你那茶可还有?再给我几罐如何?” 司马玉楼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这茶一年进贡到宫里也才只有十来两,你还想拿它养龟?你倒真是舍得。” 锦依瞧见晦愚满脸失落的表情,又是想笑,“也不需用这等珍稀的茶,就是你园中种的这些也可。制好的茶叶不含水份,龟自是不喜食用。若你采些新鲜茶枝来喂它,多半愿意吃的。” 听见锦依说话,晦愚侧过头视线避着她,耳朵却支楞着倾听。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摇头自言自语,“……这些茶叶香气太过普通,即使它吃了也不能身带异香……” 司马玉楼无语,真不愧是茶痴,用茶叶喂龟,还要挑三捡四。“去给我们烹些茶来吃。”他搡了晦愚一下,语气随随便便的,像是吩咐下人一般。 晦愚也不恼,抛开心事,乐呵呵地带着二人往自己的茶室走去。 茶室整洁干净,壁上挂着些字画,下角皆留有名家的印章。正中一幅,乃是个龙飞凤舞的“茶”字,竟是书法大家王羲的手笔。 建邺城中书香雅致之辈,莫不以能喝到茶和尚亲手煎制的茶为炫耀之资,看壁上的书画便知晦愚虽相貌丑陋、性子古怪,却是极受文人雅士的推崇。 锦依细看他的双手,十指修长,洁白如玉,与他有些邋遢的外貌极不吻合。他盘膝端坐案前,备器、择水、取火,手法熟稔流畅,宛如弹奏一曲天籁之音,竟是隐隐有********的韵味。 他诡谲于常人的相貌,此刻因宁神专注而显出淡淡宝华之光,让人脑海中不自禁地有了美的感叹,玄妙非常。 司马玉楼微微侧头,向她会意地笑了笑。锦依不说话,却是叹服地轻轻颌首。 候汤,习茶,晦愚将茶汤缓缓注入两只古黄色的点犀斗中,轻轻抬手,示意二人品茗。神态间竟有一丝睥睨傲然的庄严威仪。 锦依点头以示敬意,抬手将斗持在手中,碧云般的雾气腾于斗面,萦绕不散,茶汤清亮通彻,精华浮于面上,香气凝幽,由鼻尖传至肺腑,只觉心中空灵一片,忧思尽去。 轻轻啜饮一口,茶意顷刻袭遍全身,喉舌间甘润的气息,似乎令人全身毛孔俱张,无比舒畅。 司马玉楼倒不似她这般着意回味,只是随意地将斗中茶水饮尽,“这茶由你烹来,味道确是有些不一般。晦愚,莫要再拿这茶来喂龟,否则以后你再想要我的好茶,可就没有了。” 锦依正沉浸在茶香玄妙的意境之中,被他这一打断,怔怔的有些怅然若失,望着司马玉楼笑得惬意,无奈地摇摇头,心中直叹遗憾。 茶过三巡,司马玉楼站起身来,只朝着晦愚拱了拱手,拉着锦依便又出去了。 锦依与他出了茶室,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茶和尚果然名不虚传。”低头瞧见老龟正悠然自得地在脚下爬过,到了茶室门前,有些仓促地转身,向着另一边缓缓逃去。 不觉哑然失笑,转头问司马玉楼,“你何时离京?” 恰才听他说要离开数日,锦依心中竟有些不舍。 司马玉楼听出她语气中的依恋,笑容里不禁带了些满足,“上元节陪你看过灯会,我再走。” 京中的上元节最是热闹,城中取消宵禁,年青男女这一夜更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到街上看灯赏花,嬉戏游玩。 锦依心中向往,喜滋滋地点点头。又恍觉有些失礼,怎能与他一同上街,便失落地又摇头。 她耳畔垂落一缕柔弱秀发,司马玉楼情不自禁地抬手抚去,指尖触到她晶莹润泽的耳垂,心中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将手放下,有些不自然地离她远了两步,按捺燥动的心神,说道:“那夜城中男女皆可出游,你和锦轩他们一道出来,我自会去找你。” 锦依被他的手突如其来地触到,只觉由耳垂至整个脸颊都滚烫得要烧起来了。 二人向寺外走去,皆是默然不语。 锦如正在佛殿内参拜,锦轩独自一人站在殿前,转头望见他俩从寺后过来,笑着迎上前去,“你们两个走到哪儿去了?” “带她去后面找晦愚喝了会茶。”司马玉楼答道。 锦如出来,听了直嚷嚷,“找茶和尚吃茶也不带我。” 几人在庙里又逛了一阵,天色渐晚,便出寺下山。 沿着山道行走,锦轩和司马玉楼在前,锦如在锦依身边悄悄地道:“还说你二人不相干。依姐姐,我瞧表兄十分在意你。” 锦依红了脸,只是低头走路,一声不吭。 锦如有些雀跃,在石阶上走得欢快。 到了山脚,酒意从树林中牵着马出来。司马玉楼上了雪如风,向锦轩告辞,“你陪着她们的车慢慢走吧,我先回去了。” 锦轩答应。司马玉楼转头深深望了锦依一眼,纵马离去。 第六十八章 除夕 翌日便是除夕,一早起来,秦府上下忙碌,今日要祭宗祠。 锦依一早梳洗过,芊陌为她选了品红色如意纹裾服,今日家中嫡系女眷,有诰命的便要穿正服,如锦依这样尚未出嫁的便要穿浅一色的正红,其他庶出皆不能着红。 到老夫人房中,人已来了大半。只差三房的女眷还未至。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又等了片刻,才见三夫人安氏带着秦怜匆匆赶来。 老夫人出门坐了软轿,其余的皆跟在身后,一路浩浩荡荡往外府边上的宗祠而来。 黑油栅栏的五进宗祠,上头的匾额书着“秦府宗祠”。院内白玉石甬道,两旁栽松植柏,上方设着古旧铜鼎,显得庄严肃穆。 女眷随着老夫人入内,在右侧依次站了,宗妇许氏在老夫人身旁。左侧庆荣侯秦致礼和长丰侯秦锦轩站在最前面。 由后面一一传递上来的祭品送至庆荣侯手中,恭敬地在摆上香案。 锦依微微抬首,上面红幔张挂,香烛灼灼。灵台上供着秦家历代列祖列宗的牌位。 右侧一个角落里,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贤妇姜氏玑柔之灵位”,孤零零地独自立着。锦依黯然,心中默默祝祷。 老夫人上过香,身后所有人皆下跪,黑压压地跪了满院子的人。 礼毕,老夫人转头叫过锦依上前,“你离家这些年,今日再好好拜拜你母亲。” 一旁的许氏瞬间脸色紧绷,却又极快地掩饰过去。 锦绣轻轻上前,对锦依说道:“姐姐,我陪你一起给先母亲上香。” “好,好,绣儿真是懂礼。”老夫人见她如此乖顺,慈和地笑赞她。 她二人从下人手中接过香,上前跪拜。 左边的秦致礼看着跪在前面的两个女儿,抬头望向姜氏的牌位,眼中有些温濡的泪光。 许氏看了他一眼,将头轻轻侧过一边。 出了宗祠,众人都齐至福禧堂。老夫人笑呵呵地坐在正中,看着家中子孙一重重地来给她磕头,映雪紫月等大丫鬟在一旁捧着装有各式金银裸子的福袋,替她一一分发给众人。 待到锦依行礼时,老夫人又额外给了她一支玲珑点翠草虫头的金钗,给锦绣的是鎏金喜鹊珠花,锦如得了赤金嵌宝蝴蝶簪。 锦仁锦义的是笔锭如意式金裸子,锦琛还得了个如意卷云纹金锁项圈。 再赏了府里的一众管事每人百银,次等的五十银……给各府的大小丫鬟们散押岁钱。 阖府上下皆装点得花团锦簇,众人语笑喧闹。 午宴过后,荷风菊院中戏台开锣,女眷这边的牌桌也摆了起来,几位夫人陪着老夫人摸骨牌。 锦如叫着要玩投壶,几个姐妹也都兴致勃勃。丫鬟拿了只紫金镂空的大肚虹口鼎壶来,里面还插着一簇桃木削制的红漆雕花壶签。 锦章媳妇孔氏打头,向那壶口掷去。壶身虽大,口却极小,掷偏了,她笑着认罚一杯。 众人轮流拿了壶签去抛,有的幸运中了,拍手叫好,大多却都是掷不中的,也只得罚酒,吵吵嚷嚷的,极是热闹。 一边摸牌的大夫人林氏,输了几把,回头见她们玩得高兴,笑着走过来道:“我也来掷一把。” 伸手将宽袖捋了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她侧身站着,手中的壶签掷出,正中壶口。 众人皆是鼓掌叫好,孔氏笑吟吟地道:“母亲身手不减当年。” 林氏家中原是武将出身,未出嫁前马术骑射也是样样精通的。如今虽已年过三旬,却仍是腰身挺拔,颇有飒爽英姿。 投壶这类游戏自然是难不倒锦依,她却不想过于显眼,只推了肩伤未愈,带着巧薇芊陌在一旁看戏。听言等一众小丫头也在戏台下面蹲着,今日阖合皆乐,也无人管束他们。 采菁端了茶盏来,轻轻放在锦依面前。锦依正凝神看戏,也未察觉。 最近锦依身旁常是芊陌和巧薇跟着,采菁自觉不受重视,心里难免有些委屈。 若说强不过巧薇,她也不觉冤枉,毕竟巧薇自小跟在小姐身边,陪她一同在尚秀堂熬了多年。但芊陌不过是长丰侯府借用的丫鬟,不单小姐事事倚重她,更是将私产都交由她一手打理。 天色渐晚,府里各处的大明角灯挂起,张灯结彩,热闹喜庆。荷风菊院内的荷塘中,点了无数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流彩漫天。 除夕团圆宴,比起前两日的家宴更是丰盛奢华,数十道菜品川流不息地递了上来,有的只是略略动了动,就又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到饺子端上来的时候,老夫人笑着道:“可都小心些,仔细磕了牙。” 果然几乎每个人都吃到包了小金元宝的饺子,得了好意头,纷纷喜笑颜开。 锦琛将嘴里的元宝吐出来,又去拿桌上的红豆糕,吃了一口,嚷着不好吃,便跑到锦依身边,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依姐姐,我还要吃秋罗糕。” 这几日锦依每日都做了剪秋罗糕,叫听言给他送去。他吃了这个,倒是不爱红豆糕了。 这一夜阖府守岁,都是要闹到天明的。老夫人也在众人陪伴下,快到二更天才回房歇息。 锦如和锦依回了扶堇轩,命人在房中燃了许多红烛,两人对坐下棋。 芊陌和采菁捧了宵夜进来,橙香鸳鸯糕、七巧点心、花开富贵……,嫩荷涵露青釉碗中装着合莲羹。 吃过宵夜。锦依叫人将佛图拿过来,坐在一边刺绣。巧薇带着胭桃粉杏陪锦如打络子玩。 众人聊天解闷,至到天将明时,才回房胡乱睡下,不过一个来时辰,便又起身了,到福禧堂给老夫人磕头。 锦依到奉先堂给父亲秦致礼问安。锦绣已经来了,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许氏在她身边笑盈盈地跟她说话,脸色却有些憔悴,眼角的纹路有些扎眼。 自那日秦致礼向锦依发了火之后,这两日见到她便有些神色尴尬。锦依仍是如常地问了安,又向许氏行礼:“继母安好。” 许氏脸上堆起笑容,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依姐儿坐吧。” 第六十九章 虚顶 锦依走到椅边,锦绣坐在最上首,起身娇笑着向她问了好,又坐了回去。按理锦依比她年长,首位不因她坐着的,她却好似并未察觉,只是笑着跟母亲说话。 锦依也不想大过年的因这些小事与她不愉快,面不改色的在第二张椅上坐了。 秦致礼皱了皱眉,瞧了许氏一眼。许氏也是只作不见。 他看向锦依的笑容就更温和了些,开口道:“后日晚上的宫宴,皇上钦点让你也一同去。” 许氏乍闻这话,顿时脸色大变,锦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父亲。 “她又没有诰命,皇上怎会命她赴宴?”许氏慌乱地冲口而出。 秦致礼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想是皇后娘娘念起锦依的母亲,想要见见故人之女。” 锦绣听了这话,蓦地望向锦依,过了好半晌,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会被皇后御口亲问,再在太子妃初选中名列前茅,原来,……原来当时皇后属意的并非自己,而是这个身有一半夜康血脉的秦锦依。 原来这一年来自己最为骄傲自矜的期盼,竟是虚顶了别人的名头,还是这个她最厌憎之人的名头。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似乎只要一松开,她就会忍不住像泼妇那样辱骂她,用最恶毒难听的话来诅咒她…… 锦绣身子簌簌打颤,艰难地站起身来,连向父母请辞的力气都没有了,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连着两日,府里来拜年走亲戚的人很多。 年初二这日一早,许氏便带了锦绣回外家拜年。 许氏的父亲,本是新野许家的一个庶子,在吏部任了个五品的郎中,只是个庸碌无为之辈。待到长子许同清荣中殿试,被皇帝钦赐为榜眼后,才兴旺起来,之后便搬离祖宅自立了门户。 如今的许家,仍是许氏的母亲许蔡氏当家,家中除了长兄,还有两个庶出的哥哥,两个嫡姐和一个庶出的妹妹都已出嫁,只是谁都没有许梅馨嫁得风光。 她最初只是后门抬进去的妾室,当时她与人作妾令得父母长兄皆是不满,只是她一意孤行,寻死觅活的坚持,再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道她尚在闺中时已与庆荣侯私相授受,她母亲许蔡氏思量着即使不与秦致礼为妾,自己的女儿也难嫁,最后只得同意了。 谁想过门只是几年的时间,许梅馨便被扶了正,成了堂堂正正的庆荣侯夫人。家里人皆说她是个眼光长远的。每次回府,便如同是后妃省亲一般接待隆重。 但她今日带着锦绣回来,却明显察觉到众人的眼神不如之前敬畏,许梅馨明白,镇国公孙女儿桓妍妍欲被选为太子妃的事,如今整个建邺城无人不知。她们自是觉得从前巴结锦绣的有些过了。 心中暗骂真是一群鼠目寸光的无知妇孺…… 进了正房,年纪已快五十的许老夫人见了她们进来,便笑呵呵地道:“绣姐儿,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许老夫人年纪虽已不轻,却精神极好,双目精光炯炯。 锦绣上前向她施礼,笑着道:“外祖母,绣儿来给您拜年了。” 许老夫人让她在自己跟前的椅上坐了,亲自将一只锦盒递到她手中,“外祖母给你的新年礼。” 打开一看,是只掐丝穿花金凤簪,拈在手中轻飘飘的,上头连颗珠子都未镶嵌。 许老夫人蔡氏本是商贾出身,自幼便算盘打得极好,自从长子做了鸿胪寺少卿,她便被封了四品诰命。虽是做了官夫人,却仍是少年习性不改,家中的产业全由她一人打理,最是精打细算的人。 之前一年,每次许梅馨带着锦绣回来,她都是亲自到门口迎接的。这次却只是坐在上头等着二人进来,虽见了女儿、外孙女儿仍是笑逐颜开,送礼却远不如从前那般阔绰了。 锦绣这段日子经历了许多挫折,倒也比原先城府更深了,虽是见外家待自己不如从前,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笑着谢过许老夫人。 众人坐着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热闹亲昵。 许梅馨便借了个由头,拉着长嫂琼夫人去她房中说话。琼夫人与她交情原就极好,叫了自己的女儿许亦瑶,陪着锦绣到前头看戏,自己带着许梅馨回了住处。 琼夫人看着她眼角脂粉都盖不住的细纹,劝解她道,“桓家五小姐的事,你还是要想开一些,毕竟你们庆荣侯府再大也大不过镇国公去。” 她想了想,又压低了些声音,“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说不定绣儿也能如你这般,成了正室,也未可知的……” 许梅馨瞧了她一眼,当年自己向姜氏说的那番话,将夜康的传言添油加醋唬住了她,再加上威逼利诱,终于让她心甘情愿自缢,自己多年心愿得偿。 姜氏死后的很长一段日子,许梅馨每每梦中都会见到姜氏吊在梁上的惨相。后来她怂恿庆荣侯将锦依送走,心中的不安就愈发强烈。梦中的姜氏,眼中淌出鲜红的血泪,舌头伸得老长,凄厉地骂她不守承诺,背信弃义…… 许梅馨夜夜心惊,终于病倒了。 琼夫人来看她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便将缘由都告诉了她。琼夫人却丝毫不以为然,荐了庵里的姑子来念经祝祷,后来果然日渐心安,不再每晚噩梦连连了。 因此这许多年来,许梅馨但凡有心烦之事,都要来找她倾诉。 许梅馨叹了口气,“嫂嫂你也知道,原本我将那秦锦依接回家,是想着将来绣儿若成了太子妃,让她在东宫帮衬照应的。却没想到她竟是个有本事的,回来不足一个月,便已翅膀硬起来,如今侯爷和老夫人都向着她。……” 琼夫人好奇地问她,“难道楚辰王世子真的瞧上她了?” “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许梅馨说到这儿,将庆荣侯昨日说的话告诉她,“我真是没想到,皇后娘娘原先看中的竟是秦锦依,那时她可还在尚秀堂里呢。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才想着将她接回家来……” 琼夫人忽地得了这样的秘闻,惊得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觉不对,“若说皇后娘娘要秦锦依赴宫宴,可如今桓五小姐做太子妃几成定局,难道皇后娘娘竟不惜得罪镇国公爷?” 第七十章 贪婪 许梅馨倒没想到这一茬,她昨日明白过来,当时皇后询问庆荣侯女儿其实指的是秦锦依后,就已经如同焦雷压顶一般,心中满是忿忿不平。 此时听了琼夫人提醒,也觉得有道理,但想了想还是很泄气,无论如何,皇上钦点秦锦依赴宫宴,对自己和绣儿都没有一丝儿好处,自己又操那闲心做什么。 琼夫人倒是有些明白,“或许还是为了楚辰王世子吧?” 许梅馨叹了口气,如今她已无力再拿捏住秦锦依半分,再加上个世子爷,恐怕自己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接着,她又将锦依当着老夫人的面询问姜氏私产的事说了,“……幸好我早就想好了说法应付过去。还有,……”许梅馨叮嘱琼夫人,“你过两日告诉母亲一声,若有人来问我是否跟她借了钱,便让她帮我应下。还有,我现在手上的产业,也是母亲给我的。” 说到这儿,她又有些不放心,“还是我等会自己跟母亲说吧。” 琼夫人的眼神便有些狐疑起来,她是一直都知道姜氏手中有许多私产,数目绝对不小。她早就知道那些是以前姜氏的东西,只是不知许梅馨是使了何样手段,尽数弄到自己名下的,问过几次,她都不肯松口。 听她说让母亲帮着圆谎,琼夫人心中不免猜疑,老夫人从来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难道许梅馨的私产真是老夫人帮着置的? 可听她刚才的说辞却又不像,不由得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许梅馨见她这样,知她因贪念起了猜疑,便信誓旦旦地安慰她,“嫂嫂,我手中的私产怎么可能是母亲给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我就是让她帮我圆个谎。” 琼夫人思量着也对,母亲那样的人若是给她一间两间小铺子还有可能,那么大一笔产业,怎么会给了一个外嫁出去的女儿。再者说,即使将蔡家的米行货运全部清算了,也抵不上许梅馨手上的东西。 于是将这事放在一边不提,又说起秦锦依。 琼夫人在自己家中,惯与各房的夫人之间心机斗狠,法子极多,见许梅馨愁眉不展,便帮她分析,“先不论世子爷是否瞧上了秦锦依,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在你家里得了老夫人和侯爷的欢心,若是能让她失了这两位的支持,她自然还是要听你的,又哪里敢跟你争产业?” 许梅馨叹道,“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没想过?可如今侯爷对我已失了信任,老夫人又被她哄得服服贴贴的,我又如何与她对抗?” 琼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是在那府里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她低声说了几句,“这些法子多得是,你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你莫忘了自己才是家中的主母,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能翻得出去你的手心?” 许梅馨听了琼夫人的耳语,呆呆想了好半天。 其实她并非心机狠辣之辈,不似琼夫人这样是在风浪里经历过的。她一贯会用的就是讨好巴结,也是她运气不错,才有今日的风光。如今听了琼夫人的主意,竟是有些茅塞顿开之感。 她心里思量着如何行事,再也没心情闲坐下去。便起身去找母亲,准备交待完就带着绣儿赶紧回家。 许老夫人照着她的意思,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听了女儿说的,却有些不大明白,刨根问底地仔细问她,“难道庆荣侯不知道你如今手中的产业是姜氏的?” 许梅馨有心遮掩,只含糊应了,也不解释。 许老夫人心中的盘算便啪啪打得飞快,寻思着女儿手中产业如此庞大,庆荣侯竟完全不知,便开始诉起苦来,“馨儿,你也知道,如今咱们家就只靠着你哥哥那点俸禄过活,我娘家的米行生意也越来越不好,明年亦瑶就要说亲了,你要不要给她添点嫁妆?好歹你哥哥嫂子对你一直都不错,逢年过节的给绣儿送礼都是最重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许亦瑶正和锦绣从外面进来,听到自己的嫁妆,不由得竖起耳朵来。 今天她陪着锦绣时,再不像从前那样刻意说着讨好的话儿。她忽然觉得,锦绣比起自己,也强不了多少。虽然嫁给太子看着繁华似锦,但也不过是个侧妃,待到将来太子做了皇帝,她也不过是深宫中的妃嫔之一而已。后宫有那么多妃子,想见上皇帝一面恐怕都难,大好年华也不过就是付之东流。若是万一生不出儿子来,过个几年,谁又还记得她? 因此,对锦绣说话的时候,难免便腰杆硬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卑躬屈膝。 许梅馨听了母亲的话,心中恨得直咬牙。自己本就有苦难言,回到娘家她一句不问自己的状况,现下又来惦记自己的私产,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许老夫人见她不吭声,便有些不高兴,“你手里的东西,还不是都要给绣儿,她将来做了侧妃,嫁妆的规格难道还能越过正妃的去?你又没个儿子,这些东西难不成将来你要带进棺材里去?” 她原先只是商贾家粗养的闺女,也未如何受过闺礼教育,说出的话便有些粗陋难听。 锦绣今日在外家,总算是将她们的嘴脸看了个清楚。只是一直忍着,不愿发作起来让自己更失颜面。 此刻听了“侧妃”二字,脸刷得白了起来,只觉胸口一阵腥甜,一口血便要喷将出来。 她死死忍住,目光从厅内的外祖母到母亲,又转到许亦瑶铁青又鄙夷的脸上,只觉得这些日子的所受痛苦,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些原本巴结讨好她的外家人,如今贪婪和嫌弃自己的嘴脸。 连带着母亲的无能,都让她痛恨无比。 她转头就走,身后传来外祖母不屑的冷哼,喉间的腥热终于还是忍不住喷了出来,她极快地用帕子掩住,挣脱要扶她的丫鬟绮秋,头昂得高高的,走了出去。 许梅馨死死地盯了母亲一眼,起身追着女儿去了。 许老夫人脸色极是难看,也不叫人去送。 还是琼夫人实在看不过去,这老太太也太过没眼力价儿了,当年许梅馨嫁入秦府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一副嘴脸,后来得知女儿被扶正了,又巴巴地亲自跑上门去问候。 锦绣以后虽是侧妃,却也难保桓五小姐没有个七灾八难的,说不定哪天出个意外,正妃的名头还不是要落到锦绣身上。 便起身笑着道:“我还是去送送吧。” 第七十一章 妆容 初三一早便要去宫中朝贺,行礼毕方可领宴。因此前一夜锦依便早早睡下。 自从得知秦致礼腕上佩的是雷藤珠,这几天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宫宴的事也让她烦乱惶恐,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纷梦袭扰。 ……一间高大阴冷的房内,冰寒刺骨,时不时有水滴坠落砸在地上的嗒嗒声响,回落在空落落的幽暗中,低鸣声带来阵阵寒意。 黑暗的尽头处隐约可见根根粗大的铁栏,闪烁森冷幽光,锁链垂在半空中轻轻晃荡,撞击声尖涩刺耳…… 四周不时传来喃喃低语,似自言自语,又似议论纷纷,“……灾星……处死……宿命……” ……锦依猛地惊醒,在黑暗中坐起,定神想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声,叹息中满是怜悯。 今夜是芊陌睡在外面,习武之人睡觉极轻,听到锦依叹气,起身披衣悄悄进来,摸到床前见她坐着,倒是吓了一下。 将床边的烛火点燃,芊陌悄悄问她,“小姐……您怎么睡不着?” 锦依抬起埋在膝间的头,没说话,只静静看了她一眼。 芊陌极少在夜里见她,幽暗的烛火下,锦依的眸子紫光潋滟,乍一看有些吓人。她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小姐,奴婢曾花一年的时间跟着一位嬷嬷习妆容之术……”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锦依轻轻侧头看着她,也不接话,等着她继续说。 “那时我极不明白,我本是按着世家贵族侍女的方式教养的,早就学过梳头整妆了,但义善堂仍是重金聘了那位嬷嬷来,教得也不是寻常的妆容之术,倒是有些像易容,只是并不用药物面具之类……堂里专门寻了些西域那边卖来的奴隶让我练手……” 锦依眉头蹙起,思忖片刻,有些明白过来,问她,“小楼让你学的?” 芊陌点点头,“是世子爷的吩咐。” 锦依眸中有些温热,虽然自己总说不需他的帮助,但其实自回来后,他只在镇国公前轻轻一言撩拨,便将许氏和锦绣的美梦惊醒,也间接给自己解了围。 他不动声色地为自己仔细扫去沿路障碍,自己却拿什么回报他呢? 锦依的心有些揪痛…… 过了好半晌,锦依轻声道:“你去睡吧。”犹豫了一下,又说,“叫醒巧薇,让她过来。” 芊陌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锦依在她身后望着,步履轻捷,身手应是极好的。 好一会儿,巧薇进来了,仍是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问,“小姐,你怎么还没睡?明日要没精神的……” 锦依示意她到榻边来,拉着她的手,看了她好一会儿,凑到她耳边,声音极低,“巧薇,你曾承诺为她报仇……若我告诉你,她父亲中毒了……你要救么?” 巧薇的神色立时大变,瞌睡全都吓醒了,她定定看着锦依,锦依脸上仍是平静一片,只是肯定地点点头,望着她眼带询问。 巧薇脸上神情挣扎,心头乱纷纷的没主意,嗫嚅地问她,“那……如果不救,会死?” 锦依淡淡摇头,将秦致礼所佩佛珠的事告诉她,“还早。那是雷藤,毒性散发极缓,我观他面色,可能佩了有五六年,要解毒却是不难,只是,……你若不能决定,便先看看再说也行。” 巧薇松了口气,这个决定她一时半会儿可真下不了,若是还有时间……小姐既有把握解毒,倒也不须担心……或许,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锦依看她,也知道她一时是拿不定主意的。自己知道了这事后,也是想了两三天要不要告诉巧薇。解毒不难,难得是人心险恶至斯,一时她有些摸不透。 锦依叹了口气,有些想念季先生了。 “小姐,是谁下的毒?” “……我也不知。”锦依沉吟着,“应是亲近之人赠的,只是……许氏除非失心疯了,才会想要毒死自己的丈夫……” 巧薇认同地点点头。 “这个家,是非真多。你的小姐若是还活着,留在尚秀堂也比回来强。” 巧薇默然。 “再去睡会吧……”锦依重新躺回榻上。巧薇将她被角掖好,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卯时刚到,采菁就已起床。吩咐做粗活的小丫鬟烧好水,亲自端进房里。今天进宫她不知小姐会不会带自己去,若是今日能将小姐的发髻梳得好看些,也许…… 进房后,锦依已经起身了,只着了深衣。净面后,采菁便跟着她来到妆台前,却见台上已经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瓷瓶玉罐,芊陌正拿着一盒香粉细看。 锦依转头对她温和地道:“采菁,今日让芊陌替我梳妆就行了。” 采菁难掩脸上的失望,讪讪地着,“小姐,……今天您进宫可要奴婢同去?” “不必了,巧薇和芊陌陪我去就行。”锦依轻笑。 “那……我今日想回家去看看我哥哥,他,他最近身子不大好。” 锦依笑容和蔼,“去吧。待会让巧薇给你拿五十两银子。” 采菁低头谢赏,转身挑帘子出去了。 锦依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并未说话。走到芊陌身边,打量桌上的瓶罐。 今天上妆的时间比平日长了许多。约摸过了快一个时辰,芊陌才罢手,又替她梳了秀英百合髻,一缕缕发丝分别挽起,再堆汇成一处,如百合盛放,妩媚清丽。 要戴的头饰芊陌早已想好,上回范老夫人送的一匣子暖烟紫玉,已被巧薇制成簪子,只用了一小半。里头最大的那块还未雕刻完成,巧薇打算将来琢成步摇顶上的玉凰。 芊陌拿出新制成的这支掐丝金蕊暖烟紫玉簪,轻轻簪入云鬓之中,鬓边是一圈小巧的宝蓝珠花。 锦依端详菱花镜中的玉颜,她的眉本有些修长,如今眉峰处略显柔和,描成柳叶眉。睫毛上刷了极细的一层棕色粉末,显得不如平日浓密黑亮,浅衬着淡紫的眸子,显得温润柔美。 芊陌在鼻侧和颊骨边花费了极多的功夫扫出阴影,使她整张脸的轮廓比平日圆润。 玉颜上许多细微处的变化,使锦依的异域姿容被弱化了,添了些中原女子的婉约。 芊陌望着镜中的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总算明白世子爷为何要让自己花那么长的时间习妆容之术了。 第七十二章 皇后 在相熟之人眼中,锦依的相貌并无变化,但对初见她的人来说,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能瞧出是西域人氏。 芊陌满意地点点头,扬声唤听言进来。 听言跑进屋来,问她,“芊陌姐姐叫我做什么?” 芊陌没说话,只是低头做事。听言奇怪地看看她,有些莫名其妙,又看锦依,惊喜地道:“呀,小姐今日好漂亮。” 芊陌不说话,只抬眼瞧她。听言挠了挠头,“没事?那我出去了,巧薇姐姐叫我送糕点去长渊阁呢。”说罢,向锦依行了个礼,便又跑了出去。 锦依和芊陌相视而笑。果然,平日见惯她的人,只是觉得今日特别柔美一些,并无异常。 锦依点头微笑,很是满意。 每年初三入宫朝贺,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可携封有诰命的女眷前往,往日庆荣侯府都是秦致礼、许氏二人前去,老夫人年事已高,并不常进宫。 锦依今年被钦点,却并无诰命,因此芊陌为她选了桃红色婴戏莲纹贡缎裾服,颜色娇艳。因她必是席间年龄最小的女子之一,既然不能穿正红,那便显得鲜嫩活泼一些。且可能皇后娘娘会召见她这个故人之女,服饰讨喜些更稳妥。 芊陌不愧是义善堂教养出来的,果然深谙上位者的心思。 裾服宽袍广袖,间系锦带,长裙曳地,显得庄重典雅之余,又带着清丽脱俗。 巧薇进来时见了,哎呀一声,“小姐今日打扮得真是好看,如月宫仙子一般。” 她仔细打量锦依的脸庞,脸上有些惊讶和赞叹。毕竟她和锦依朝夕相处了八年,却是能看出今日她容颜上微妙的变化,又讶然芊陌的手艺玄妙无比。 到了老夫人房里,庆荣侯和许氏都已在座。众人见了锦依,纷纷夸她今日妆扮得俊俏,显得温婉娴淑。 锦绣不在,听闻昨日自外祖家回来后感了风寒。 许氏今日穿着三品诰命的朝服,笑容格外灿烂,倒是一点都不像女儿生病的样子,锦依向她请安后,语气甚是和婉地道:“绣姐儿怎么病了?要不要紧?待下午回来后,我去瞧瞧她吧。” “不用瞧,她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头疼罢了。”许氏笑吟吟地说。 老夫人嘱咐锦依,“进了宫事事留意,只跟着你继母便可,千万别错了礼数。” 锦依起身应了。 出了垂花门,今日庆荣侯乘八人大轿,许氏乘的是四人轿,锦依带着巧薇芊陌坐彩羽錾璎朱轮车,前后十几个护卫骑着马,出了府门,往建邺城中央的皇城驶去。 …… 皇城内苑,凤鸾宫内。 偏殿地下烧着火龙,殿内暖融融的,案上的镏金鹤擎博山炉内燃着降真檀香,香味幽甜深远。 皇帝斜倚在暖炕上,背后靠着一个绣金丝彩凤内里装着各色花瓣的十香软枕,正静静看皇后梳头。 看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挥手,让站在身后的宫女们都退下。 待殿内垂首侍立的宫女尽数退出后,皇帝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头埋进她颈边的秀发内,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默然不语。 皇后被他抱住的身子玲珑而柔顺,只是默默倚偎。半晌,才轻轻推他,“今儿大臣们来朝贺,这时辰想是已经入宫了。皇上还不快去更衣。” 她的声音极是特别,语调缓和,嗓音柔软中带着沙哑的磁性,慵懒妩媚,惑人心神。 她长得极美,肌肤如雪般凝白,眼窝深邃,眼睫细密,纤长卷翘。鼻梁高挺,双唇红润饱满诱人。 眸色呈深紫,透着妖邪的惑人光芒。流转顾盼间,却又满含无尽妩媚。眉头微微颦起时,紫眸如同春水波动,泛起的淡淡凄楚,足以令每一个见到她的男子为她粉心碎骨。 她身量高挑,举手投足间有种自然和谐的韵味,如同优雅的舞姿动人心魄。十数年身居凤位,使她周身如同有浮华缭绕,风姿绝代,倾国倾城。 她便是夜康王忽奎的女儿妤可公主,十八年前嫁给尚是皇三子的司马屹,先皇驾崩后,皇三子即位,赐夜康姜姓,妤可被尊为皇后。 皇帝仍是不肯松手,只将头闷在她发间,含糊地说道:“让他们候着就行了。” 皇后浅然轻笑,身子随之微微轻颤,“皇上不可一意孤行,否则可儿又要被他们说成是妖后了。” 皇帝不以为然,但还是放开了她,眉梢眼角俱是和煦笑意,“今日庆荣侯的女儿进宫,你可要见见她?” “哪个女儿?”皇后挑了挑纤细的长眉,问道。 “便是玑柔郡主的女儿。”皇帝脸上笑意更盛,“我知道,你原来选的那个秦锦绣并非玑柔所生,可是有些不高兴了?” 皇后回眸澹澹一笑,“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给了那么长的时间,让朝中的大臣们好好思量,如今镇国公既然肯站出来,那我才高兴呢。”她脸上流露追忆之色,随即又淡然笑了,“若当初选中的是玑柔之女,那也是他们小一辈的缘分,选不中,也只是无缘罢了。” 皇帝呵呵笑了起来,“玉楼那小子倒是好像看中了她,因此我命她父亲今日带了她来,你也帮我瞧瞧。王嫂长年一个人在府中苦闷,玉楼也该早日成家了。” “喔……还有这样的事……”皇后听了,掩唇轻笑起来,婉转的风姿令人沉醉,“那我还真是要好好瞧上一瞧了。” 皇帝接着之前镇国公的话题,“可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东海王请旨要将他母亲接去封地,我也已经准了。即使贵妃留在宫中,我眼中仍是只有你一个。”他从身后又将她拥住,极尽温柔宠溺,说道,“桓庭他态度如何,都不可能动摇玮儿在我心中的地位。” 皇后玉颈轻仰,白凝如玉的脸颊向后倚在皇帝颈间,喃喃地道,“屹郎,你对我的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嗓音慵懒低哑,令人心弦颤动。 皇帝的心中有些激荡,这个女人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来到身边,伴他走出最凶险的处境,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殿内只有降真香的烟气缓缓流转,相拥的两人一动未动,浓情蜜意萦绕心间。 第七十三章 参见 锦依的马车随在庆荣侯夫妇的轿后,到了皇宫南门宣阳门外。 庆荣侯自去前朝面圣,锦依和许氏在侧门,换乘了后宫专门接送命妇的马车,再向着西南面行了一刻钟,穿过同心门,这才下来,由小太监带着,向凤鸾宫方向行去。 锦依心中有些紧张,悄悄打量四周殿宇,一路上的树木道路,心中默记。 各府的女眷之间,相熟的只是相互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众人皆是肃静前行,无人喧哗。 到了凤鸾宫正殿前,众人在小太监的指示下依次站位,垂首不语,静待皇后娘娘凤驾。 华景朝一王二公四侯,侯爵除了秦府两侯,还有威远侯和安边侯,皆是长期驻守在西北和北塞边关,府邸并不在建邺城中。 楚辰王妃是照例不出府见人的,长丰侯锦轩尚未娶亲,因此公侯爵府的女眷,除了桓府和祖府,便只有庆荣侯秦家。 镇国公桓家的女眷最多,今日桓老夫人带了三位夫人前来,长房的宜夫人,二房的曼夫人和三房的芬夫人。四位站在最首。 忠义公家中人丁不旺,除了四房,其余几房皆是遗孀,并未入宫。因此祖老夫人带着娴夫人站在桓家之后。 接下来是右相王家和左相范家,虽然相府与侯爵同属二品,但许氏只是三品诰命,便排在这两家之后。 后面便是六部尚书,寺卿女眷,许氏的长嫂琼夫人排在最末。 再往后还有一些,锦依站得靠前,也未能细看,只是垂首默立。 等了一刻钟,上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环佩轻响。钟鸣鼓奏声中,阵阵香风袭来,皇后姜妤可在众女官拱卫之下,缓缓步出大殿。 女眷在执礼太监的唱礼声中,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随着奏乐之声渐去,上面皇后带着一干女官重回殿内。执礼太监这才宣布朝贺已毕,请了众人往旁边的缀锦殿稍作休息。 众人方自放松下来,低声说着话,往缀锦殿去了。 坐了不一会,便有小太监来宣,请桓府、祖府、秦府和右相王府的女眷入殿说话。 往年都是这样,皇后向来不太与朝中命妇来往,即使是请了位高权重家里的进去,也不过是走个场面,往往几句话便又打发出来了。其余没被邀请之人只能坐着喝茶等待。 小太监并未离去,手中的拂尘摆了摆,又尖声问道:“秦锦依是哪位?” 众人的眼神全都转到了她的身上,锦依目不斜视,平静起身道,“公公有何吩咐?” 小太监脸上堆起笑来,“皇后娘娘请您一道进去。” 锦依面上荣宠不惊,只轻轻颔首,随在许氏身后跟着小太监出去后,留下的便纷纷议论开了。 “听说今日是皇上亲自钦点她入宫赴宴的。难道是为楚辰王世子……” 英夫人便提醒她,“……你忘了?依姐儿的生母是玑柔郡主。” “哦……”众人又有些恍然,夜康灭国多年,几乎无人记得曾经的庆荣侯夫人亦是夜康国郡主,那秦锦依便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了。 许氏带着锦依,跟在桓、祖两家后面一道走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昨日从许家回来后,她思量许久,心中倒是有了些主意。却又拿不定皇后对锦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万一皇后真的念着旧情打算让她嫁入东宫,不论是正妃还是侧妃,自己和女儿的处境必定不妙。思来想去,便打算还是今日看看形势再说。 众人进了内殿,再次行礼参见。 上面传来皇后动听的嗓音,“都平身吧,扶着点老夫人。” 几人在一旁的椅上依次坐了,锦依安静地垂首坐在最末。 桓老夫人当先恭敬地开口,“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几个月未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皇后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朝服,头戴凤冠,肃穆典雅,风华绝代。凤凰展翅的七宝明金步摇,紫金流苏垂于额间,更显得她娇媚的紫眸璨璨生辉。 她笑吟吟地对桓老夫人道:“老夫人的气色才是好,您如今只在家含饴弄孙,想必是自在的很呢。”说着,又问道:“今日五小姐没来?” 一旁的曼夫人忙起身笑答:“小女未有诰命,不敢擅入。” “妍妍这孩子如今也有十三了吧?早几年进宫来,见了本宫还亲热得很。如今是大姑娘了,倒不好意思来了。”皇后笑得媚妩动人,“过几日,带进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曼夫人忙恭敬地应了。 皇后凤目流转,向着殿下打量了一圈,望着坐在最末的锦依,嫣然一笑,“锦依丫头,还不快上来给姨母请安?” 锦依低垂着的脸上,紫眸陡然微凝。再抬起时,脸上已是漾着盈盈笑意。 她起身上前来到正中,正要跪下,皇后已起身走下凤座,拉起她来仔细打量,半晌感叹道:“你母亲当日也唤本宫一声堂姐,你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姨母。你和你母亲长得极像,都是如此温婉可人。” 锦依抬头望向她深紫的眸子,柔声笑道:“娘娘和母亲长得也很像。” 皇后笑了起来,“你的眸子紫色淡些,倒是和太子的一样。改日你们表兄妹倒是可以见一见,如今只剩咱们三个紫眸子的人了。” 许氏听了这话,心中绷得紧紧的,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 皇后接着又道:“听皇上说,楚辰王世子相中了你,要我帮着相看相看。本宫看你这样温柔贤惠,王妃定是喜欢的。” 锦依听了这话,红着脸低头不语。 许氏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心中大定。看来皇后并没有要锦依嫁给太子的打算,那么绣儿仍是有希望的。 皇后命人端来一****凳,就放在自己的凤座下首,叫锦依在身旁坐了,又笑着对桓老夫人道:“如今他们这些年青人,都要谈婚论嫁了,咱们可是都老了。” 桓老夫人知道这说的也有自己的孙女儿,笑逐颜开道:“娘娘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待过两年有了皇孙,仍旧是国色天香。” 皇后掩唇轻笑,风姿难掩,“那可不成老妖精了。” 又说了一会,皇后便道了乏,“……待会宫宴上,咱们再聊。” 众人忙起身施礼,陆续退下。 皇后又对锦依道:“往后多进宫来瞧瞧姨母。” 锦依含笑应了,随着众人出了正殿,暗自吐出一口长气,紧握的双手放松下来,掌心处有道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甲痕。 第七十四章 宫宴 众人回了缀锦殿,不一会有太监来宣懿旨,赐众命妇赏游御园。 不必再在殿内枯坐,众人皆是兴高采烈,跟着小太监往霞飞园去了。 冬日里的霞飞园,奇花吐蕊,佳木向荣,一片勃勃生机。山石倚翠,清流碧波,奇秀相映,令人心旷神怡。 园中有清音湖,湖岸边栽满桃树,落英缤纷,如红雨飞扬,落于湖中,随翠波荡漾浮游其间,映得岸边湖石红霞漫漫。 清音湖水波连天,湖中还有几个小岛,零星点缀其上。 此处毕竟是大内御园,众人并不敢过于随意游玩,只是随处走了走,便有太监过来请众人往霞飞园中的瑶花殿赴宴。 瑶花殿装饰奢华,殿内雕梁画栋金璧辉煌,大殿地面以晶莹通透的白玉铺就。窗外便是清音湖,湖面上有丝竹管乐遥遥传来。 正中坐北朝南的金龙御座,皇帝与皇后并肩而坐。皇后仪态万千端坐在皇帝身侧,与俊雅清癯的皇帝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太子的席位就在御案之侧稍下,皇帝不时温和地和太子说话,皇后只在旁笑吟吟地听着,望向太子的目光满含温柔溺爱。 下面两侧一溜的紫檀木束腰高脚方案,锦依坐在秦致礼和许氏身侧,抬头正望见坐在对面的司马玉楼。 他独自一人占了一张方案,由于如今他只是世子身份,便坐在了忠义公的下席,正和临桌的祖竣天小声说笑。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司马玉楼并未回首,只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唇边笑意浓浓。 锦依敛目不去看他,身边的秦致礼悄声问她,“皇后可见了你?说了什么没有?” 锦依轻轻点头,“只是问了问母亲,并未多说。” 秦致礼心中有些不安,这几年,皇后从未有过问锦依,如今忽然这样亲热起来,自己将她送至尚秀堂的事会不会让皇后不满,他心里有些没底。 他没想到原来一直无人问津的长女,如今竟引来帝后亲询,听说好像连楚辰王世子也对她有意。想起锦依刚回家的时候,自己竟然还答应许氏让她进宫为官,将来帮衬锦绣,眼下看来真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儿,心中对许氏的埋怨又多了两分。 许氏不知他心中所想,刚才将皇后的态度琢磨了半天,觉得皇后待秦锦依也只是寻常,并无过多亲热。此刻她正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若是办好了,莫说老夫人和侯爷不再护着她,若传扬出去,恐怕楚辰王世子也要对她避而远之了。 殿内有歌舞助兴,气氛顿时活泼了不少。大家不再正襟端坐,虽不至于到处窜席,也可与临座的谈笑风声,一顿宫宴,倒是吃得主宾皆宜。 虽然大多数人都还是很规矩的坐在自己席上,却也有不安份的。 司马玉楼偕着祖竣天,手中持杯,上前向皇帝祝酒。皇帝笑呵呵地饮了,又与他二人笑谈几句,说着话,眼神便向锦依这边席上望来,神情极是愉悦,皇后在一旁言笑晏晏。 司马玉楼笑得低调,口中随意地道,“皇叔还是莫要这样大庭广众地召她过来,人家姑娘家的,会不好意思。” 皇后笑得开怀,对皇帝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我刚就说了,这事回去慢慢再说,你偏比玉楼还心急。” 被皇后揶揄了,皇帝非但不恼,反而更是连连点头,笑着说,“还是皇后说得对,这事朕不管了,让这小子自己想办法去。” 锦依的心一直提着,生怕皇帝被司马玉楼撺掇着当众叫出自己。等了一阵见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司马玉楼回到座位,隔着中间的轻歌曼舞向她望来时,锦依偷空恨恨瞪了他一眼。 总算等到宴散,锦依心中舒了一口气。这三千屋宇的皇宫大内,真不是寻常人待的地方。步步都要小心翼翼,如同头上悬有利剑一般,时时得防着它落下来。 总算回到府里,先到老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将进宫的事情都交待了一番,这才回了扶堇轩。 芊陌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将她脸上的妆容尽数卸去,换了件衣裳,锦依坐在暖炕上,喝了口茶,低着头细细回想今日见皇后的经过。 锦如进来,问起她今日进宫如何,锦依淡淡说了几句,皇后向她提起司马玉楼的事,倒是没说。 锦如有些忧虑,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听人说,外面传言皇后原先属意的太子妃人选是姐姐……今日皇后见你,可有说什么?” 锦依听了却是莞尔,“如今已有桓妍妍了,这事皇后也便将错就错不再提了。” 锦如瞪大眼睛,“那锦绣不就是顶了你的名头?难怪昨天她从外家回来便病倒了,一定是气的。”她说着,觉得实在好笑,“锦绣那般骄傲的人,现在肯定气得要吐血。” 这倒也算是一语中的。 锦依摇摇头,无所谓地道:“总之这件事现在已和我没关系,其他人谁想做太子妃,都与我无关。” “明日我要去给姑姑拜年,她今天叫人送信来说,让你一道去呢。我猜姑姑是想看看未来媳妇。”锦如眉眼弯弯,极是高兴。 锦依心中暗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锦如却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姑姑的性子有些孤僻,你要有准备。” 锦依神色微动,她对楚辰王妃并不了解,原本想到明日要去拜见,已是有些忐忑,不由得望向锦如。 锦如眉头皱起,小声说道:“从前姑姑嫁给姑父后,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姑父一个侧妃都未娶。我还常说,姑父跟父亲一样,都是专情之人。” “姑父长年在远,待在京里的时间不多,不过他到哪都带着表兄,倒也未听闻和姑姑的感情不好,只是见面不多罢了。那几年,王府中常常只是姑姑一人在家。” “就在姑父病逝前不久,却忽然传出与姑姑不合,听说当时吵得很厉害,姑父还说要休了姑姑,这事闹得当时人尽皆知。没过多久,姑父便逝世了。所以,姑姑这些年才从不出府,便是怕人议论她。” 锦依心中惊愕,小楼从未和她谈起过自己的家事,没想到他的母亲竟还有这样一段难堪的过往。 她秀眉颦起,对明日的拜见更添几分忧虑。 第七十五章 疏离 夜晚,锦依将芊陌叫来,问起楚辰王妃之事。 芊陌道:“奴婢曾见过王妃一回。那次是义善堂到各府收取筹品。王妃虽不参加筹会,但善款却是年年不落的。……王妃性子极是和善,待人温和有礼,倒是与传闻一点不似。” “传闻?传闻还说了些什么?”锦依问道。 “外面都传……王妃善妒,……楚辰王因此从未娶侧妃。”芊陌说得有些吞吞吐吐,“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有的说王妃犯了七出之条,但王爷和王妃在一起那么多年,若说不许王爷纳妾,也不至于过了十几年才闹出来。……奴婢也说不清楚。” 锦依听得有些摸不清头脑,想了想又问她,“小楼可有说过什么?” “世子爷?世子爷从不提起王府的事,但茗心和酒意常说世子爷孝顺,虽常年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在各地搜罗礼物,王妃对世子爷也是极好。家中下人说起王妃都是敬重爱戴,与传闻根本判若两人。” 锦依低头思忖,上次王妃送年礼过来,还有那几间铺子必是小楼嘱托的,王妃想是已经知道小楼对自己的心意,才会对自己格外关照。多年前的传闻,……或许只是些谣传而已,毕竟楚辰王去世多年,也再无人能为她澄清。 便又安下心来,叫来巧薇商量明日送什么礼。在库房里寻出自己从前绣的一幅富贵荣华纹蜀锦玉扇屏风,还有一个巧薇雕刻的蓝田玉观音佛像。 吩咐人来将这些包好,打算明日一早带到王府。 翌日,锦依穿了若烟紫串折莲纹缎裳,配浅霞色八副罗裙,头发梳成桃心髻,簪了支桃花纹镶粉玉的银簪,显得清新婉秀,楚楚动人。 与锦如到了青溪巷最南端的楚辰王府,王妃的大丫鬟彩芸早在府前候着了,见了锦如,笑着上前施礼,“表小姐可来了,王妃念叨好几回了。” 又向锦依行礼道:“奴婢彩芸,见过锦依小姐。” 锦依知她是王妃的贴身丫鬟,不好受她的礼,忙扶了她,命芊陌将装着银裸子的福袋递上。 彩芸领着二人往王妃居住的沁心楼走,锦如便问她,“表兄今日在家么?” 锦依脸上微红。 “皇上一早叫了世子爷去,说今日要去钟山,恐怕要到晚间才回来。”彩芸回道。锦依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沁心楼正厅,锦如便几步跑了进去,口中叫着,“姑姑,如儿来讨押岁钱了。” 楚辰王妃迎出来,嗔笑道,“你这猴儿,今年就要嫁人了,还这样不懂规矩。”笑着搂了她,抬头向锦依望来。 锦依温和地笑着,也正悄悄打量王妃。肤色有些黯黄,脸颊削瘦,眼睛却仍是明亮有神,目光温润,那双眼生得倒是与小楼的有些像,颊侧有酒窝,因枯瘦愈发明显,想来小楼的相貌是随了母亲的。 锦依上前一步,正要行礼。王妃抬头瞧见她,原本喜气洋洋的脸上,蓦地神色大变。 她直勾勾地盯着锦依,眼中厌恶的神情掩都掩不住。 锦依见了她这样的眼神,心头如同被刀扎了一般,狠狠地跳了一下。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小楼的母亲竟如此憎恶自己,锦依一时有些慌了神。 锦如觉出不对,抬头瞧见姑姑脸色怪异,只觉不好,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姑姑,这便是依姐姐,她小的时候您还见过她的。” 王妃猛地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 锦依默默上前,向她行礼道:“锦依见过姑姑。” 王妃愣了半晌,方淡淡点了点头,“进来坐吧。”语气冰冷,转身自行进了厅内。 锦依的心沉了下去,随在锦如身后,进了厅内。 在椅上坐下,她心中惴惴不安,犹豫半晌,抬头向王妃轻声说道:“锦依今日来,除了给姑姑拜年,还想谢谢您这几年费心替我母亲打理那几间产业。” 王妃端坐不语,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忆起旧事。听了她这话,思及玉楼向自己提到她时,脸上神采飞扬的模样,一时心痛难忍。 一旁的丫鬟绯霞见她面色不好,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打开倒出几粒红米大小的药丸,喂进王妃口中,彩芸将水递了过去。 锦依见状心中惊讶,便想上前探问,却又生生止住,焦急万分。 锦如吓得连连问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王妃吃了药,一手抚着心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彩芸在旁答道:“王妃心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表小姐不必惊慌,吃了药过会儿便会好些。” 锦依坐立难安,想到应是自己的缘故才害得王妃犯病,但若自己现在离开,又太过无礼。见她抚心难受,想上前帮忙,又怕更加惹她不喜。 她心中即是费解又是不安,早已失了平日的沉稳。 过了良久,王妃缓过劲来,脸上神色不再如刚才那般苍白,她望了一眼锦依,语气较先前温和了些,“你今日第一次来,恰好我身子不大好,让你见笑了。” 锦依忙道:“是锦依不知今日姑姑身体抱恙,惊扰了姑姑。” 王妃见她甚是知礼,神色渐渐缓和,带着些探询的口吻对她道,“你与你母亲生得倒是有些像,只是她的模样更加温婉些,反倒看你的面相,更像西域人多些。” 锦依不知如何回答,人们讨论起自己的相貌时,常说她与母亲极像。王妃的意思反倒是说自己比母亲更像西域人。 锦依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答道:“或许我比母亲瘦一些,便显得眼窝轮廓有些深罢。” 王妃想起她这几年一直待在尚秀堂,应该是吃了许多苦,不如娇养在侯府那般丰盈,心头略有不忍。 三人聊着家常,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锦依命巧薇将屏风和玉佛呈上,道:“这屏风是我自己绣的,送给姑姑聊表敬意,姑姑不要笑话。” 王妃温和地向她道谢,态度虽不再冰冷,却仍透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锦依心中失落,面上仍是恬静柔顺,又坐了片刻,便和锦如起身告辞,“姑姑身体不适,还是多休息吧。我和如儿便不打扰了。” 王妃轻轻颔首,仍是命彩芸送她们出去了。 第七十六章 狩猎 离开王府,锦如神色间满是忧虑,她以前从不知道姑姑有心绞痛的旧疾,今日见她发病,面色苍白如纸,此时心中极是不安。 让她更忧心的是,似乎姑姑有些不喜锦依。 明明上次送年礼的时候,看姑姑的样子是极在意锦依的,还问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情。昨日又是专门让人来嘱咐,今日请她一起过来。 虽然从前外面有些不好的传闻,但锦如见到的姑姑,从来都是温柔和气,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锦依默默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脸上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锦如犹犹豫豫地开口,“依姐姐,……姑姑这几年除了我和哥哥,便没见过外人,可能她一时有些不习惯,你别在意。” 锦依愣了半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我没什么。” 锦如还想劝她,见锦依望来的眼神,似是再不想提这事,只得悻悻住了口。 马车回到庆荣侯府,锦如看她仍是沉默不语,脸上失了往日沉静的笑容,知她心中不好受,又不知该如何劝慰。便故意轻松地道,“要不我陪你去外面逛逛,这几日街上好多卖花灯的,我们去买些回来,待十五那日出去放灯。” 锦依听了这话,想起小楼曾邀她上元节一同赏灯,心中有些无奈的酸楚。 “那张佛图这几日都没动过,快要到十五交筹的日子了。我得赶快绣出来,今日先不出去了。你叫锦轩陪你去逛吧。” 说完,不待锦如说话,吩咐车夫送锦如去长丰侯府,自己下了车从侧门进去,径直往扶堇轩行去,巧薇和芊陌忙跟上她。 锦如六神无主,回了长丰侯府就去找哥哥,偏生管家说锦轩今日也是陪皇上去钟山了。 锦如无法,只得独自回萦碧轩去。 锦依一回屋,便吩咐巧薇将绣架支起。巧薇和芊陌对视一眼,都不敢开口。只得看了她独自坐在架前专心刺绣。 …… 皇帝昨日宫宴时,与镇国公桓庭说起骑射之术,一时兴起便定了今日往钟山猎场狩猎。 皇帝兴致极好,随驾的除了镇国公桓庭,太子和东海王司马珏也一同去了。还有忠义公祖逊,他虽已年过六旬,却仍是老当益壮。司马玉楼、祖竣天、秦锦轩以及桓家的众子弟皆随行前往。 钟山山势连绵,范围极广,做为皇家猎场的这部分,平日也不禁京中权贵进入。今日皇帝亲至,负责皇家禁卫的骁骑营和熊渠营,一早便将猎场方圆几十里处清查一番,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林中的一些鹿、狐等小兽,被禁军的动静惊了,正乱哄哄的四处奔走。年轻一辈的骑在马上,便都有些跃跃欲试。 皇帝看了眼身后的一群年轻人,同身边的忠义公祖逊笑道:“如今这些年虽是马放南山,刀兵入库,但小一辈的骑射还是不能落下,今日就让他们都显显身手。” 皇帝即位以来,早几年曾在北塞用兵,忠义公家的三个儿子,便都是战死沙场,当日战况惨烈可想而知。 后来还是祖逊亲自领兵,苦战三年,最终才将北塞的乌丸人尽数击退,远远逐至河套以北。 事后皇帝重赏祖家一门忠烈,忠义公的爵位还要排在镇国公之前,只是祖家除了年已老迈的祖逊之外,便只余一个幼子,名位显赫,却再无人入朝为官。 祖逊头发早已花白,仍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老臣,听了这话哈哈笑道:“老臣这等已是箭都射不准了,皇上正当鼎盛,却是比他们强多了。” 皇帝高兴地笑起来,对身后众人道:“今日朕便瞧瞧你们年轻人的身手,第一的重重有赏。” 大家皆是叫起好来,性急地便纷纷策马向前面树林中的猎物赶去。 太子司马珏不急不徐,在皇帝马前停下,笑着道:“父皇,待孩儿今日射一只白狐回来,将毛皮献给母后可好?” 皇帝听了笑得开怀,“好,好。你母后见了一定喜欢。” 司马珏进了树从,身边的侍从护卫便四散开来,专替他寻白狐。 他远远望见司马玉楼正从那边过来,纵马赶了上去,笑着叫住他,“玉楼兄,听说你相中了秦家的二小姐,真是好眼力啊。” 司马玉楼笑着望向他,同样面白眸紫的外貌,锦依看起来妩媚动人,在太子身上却略显阴柔。他笑了笑,道:“我是瞧她不错。” “建邺城中不知多少闺中贵女要痛哭流涕了。”太子笑了起来,“说起来,她还要叫母后一声姨母,也算是我的表妹了。” 正说着,那边林中传来一阵骚乱,一只雪白的狐狸被人围赶的无处可逃,急慌慌地往二人这边冲来。 太子连忙摘下鞍边的弓箭,搭上箭尚未瞄准,那白狐已窜出老远,他一箭射出,却去势不足落了空,忙要打马去追。 身后一只箭羽嗖地飞出,箭势迅疾,羽端划破空气,带起凌厉的清啸,正中白狐左足。 白狐被箭身的大力冲击,虽只伤在足上,却被生生震得晕了过去。 一旁的护卫连忙纵马过去,将它拎起,呈至太子面前。 太子面带惊愕地转头,望向身后正气定神闲地将手中长弓挂回鞍上的司马玉楼,淡紫的瞳眸微微缩了一下,随即,露出赞叹的笑容,“玉楼兄真是箭术精湛!” 司马玉楼随意地笑了笑,道:“这白狐便转赠太子殿下了。” 说罢,向他拱了拱手,朝着另一处山林纵马而去。 这一日众人皆收获良多,太子却再未遇到白狐,最后只得将那只腿上中了一箭的呈给皇帝。 东海王司马珏将一只紫貂献给皇帝,却是用网捕来的,丝毫未伤。 皇帝极是高兴,随手扯下腰间一块墨玉麒麟纹的玉佩,赏了给他。 司马玉楼心中惦记着今日锦依要来王府,不知母亲对她印象如何。射猎时就有些心不在焉,收获不多。 猎物最多的,却是秦锦轩和祖竣天二人。 皇帝大喜,夸赞了二人几句,向祖逊笑道:“竣天颇有乃父之风。” 祖逊见孙子争气,亦觉脸上有光,笑着道:“这孩子自幼习武,倒是也算勤奋,就是性子太怠惰。不似锦轩,年纪轻轻袭了爵位,如今日日在工部忙碌,将来必是有所作为的。” 皇帝点头称是,将随身的一口佩剑赏了锦轩,又将一把紫金玉鞘的匕首赐给祖竣天。 锦轩上前谢了赏,倒是神色沉稳。祖竣天却是笑呵呵的,大摇大摆走到祖逊面前,将匕首递给他,大声道:“爷爷,我在皇上面前给您挣脸了。” 祖逊笑着踹了他一脚,“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学得稳重一点。” 皇帝又点点头赞许道:“锦轩性子稳重,历练个几年,将来是个做大事的。竣天生性纯直,也是好的。” 第七十七章 烦闷 回到宫里,皇帝又赐了宴。待司马玉楼回到王府时,天已黑透了。一进府,酒意已在旁等候,一脸愁色。 司马玉楼今日专门将他留在府上,见了他这个样子,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脸沉了下来,问:“今日王妃见着她了?” 酒意点点头,一时不知如何说。 司马玉楼有些奇怪,原想着或许锦依会找借口不来,既然来了,还有何不妥的? “说!” 酒意无法,只得将今日的事情细细禀报了。 司马玉楼眉头深深蹙起,想不明白为何母亲不喜锦依。母亲一向待人温和,酒意所述却极是反常。 他有些怀疑地问,“你是在旁亲眼所见?” “是彩芸说的。”酒意答,“依小姐来,我没到夫人跟前去。只是见她们没坐多久便走了,我觉得有些怪,便去打听。彩芸过了很久才出来,说今日王妃心绞痛又犯了……” 司马玉楼一惊,脚步加快。 到了沉心楼,彩芸出来道,“王妃已经睡下了,交待说,若世子爷回来,叫您进去。” 司马玉楼犹豫了一下,心中不放心,抬脚进了屋。 来到母亲的内室,见她正躺着,见了他,伸手叫他过来。 绯霞搬过一张圆墩,司马玉楼坐下,握住她的手,“母亲,现在可好些了?” 楚辰王妃望着他,眼中满是慈爱,笑了笑,“你知道我那是老毛病了。吃了药,不碍事了。” 她见儿子脸上满是忧色,又有不解,叹了口气,问他,“玉楼,若我要你不娶锦依,你可愿意?” 司马玉楼脸色大变,深邃的眸中闪过心痛之色,定定地望着母亲。 王妃看到他这样,似是早有预料,温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的……” “母亲,为什么?”司马玉楼的声音有些暗哑,低低地问。 王妃闭上眼没有说话,过了良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若真的喜欢她,我也不会反对的。其实,也并非她不好……” 王妃望着他,他眼中有一瞬的释然,还有深深的恳求,继续说道:“我今日见她,倒是温柔懂礼,性子也沉稳。” 司马玉楼眉宇间满是疑惑,“母亲,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王妃摇摇头,“有些事,你现在莫要问。”神色中带着一丝坚定,及淡淡的威严,说完,神色又缓和下来,脸上依旧是如往常一样的柔和笑意:“玉楼,只要是你喜欢,母亲不会反对的。” 直到王妃睡着后,司马玉楼才从楼中出来。 他负着手,慢慢朝风雨楼走去。 母亲这几年,一直有事瞒着自己,他能隐隐猜到或许与父亲有关。 几年前的传闻他不是不知,只是从他记事以来,从未见父亲和母亲红过脸。年幼时,父亲常带着自己四处游历,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回来,母亲都是笑盈盈地在门口候着他俩。他们之间,始终是相敬如宾。 传闻刚起的时候,父亲已在病中,他记得母亲握着自己的手,要自己答应她,对那些传闻,不辩解,不理会! 那时他还不到十二岁,对母亲的要求极是不解,但看着母亲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这些年,他极少再和母亲提起这些事。母亲从不反对自己常年在外的行径,只是默默支持着。 她说:“待到你有足够的能力之时,我自会告诉你。” 回到房中,他叫来茗心,“你去趟秦府。” 茗心苦着脸,“爷,已经亥时了,从门上我怕是进不去的。” “听雨。”司马玉楼轻声开口。 门外如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一人。 司马玉楼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让他下去,“算了,明日吧。” 听雨清俊的脸上并无丝毫表情,又飘身退了出去。 这么晚了,不知她睡了没有。想必她如今心里也不好受,若是让听雨直接潜了进去,说不定更要生气。 司马玉楼心里默默想着。虽然母亲并没有反对,从她的态度来看,也并不是锦依的问题…… 他思索良久,心中烦闷无比,在房中踱了几步,只觉屋内狭小憋闷,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出了风雨楼,往王府的后门走去。挥了挥手,让跟过来的茗心酒意回去。只余听雨和扶风依旧在暗处跟着。 此时城中已经宵禁,虽说楚辰王府的腰牌不受禁令所辖,但沿路盘查的禁卫也无法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他前几日已命人置了一艘游舫回来。动用了皇家造船的工坊,调集五十多个制船工匠,日夜赶工打造而成。 原本打算上元节那夜与她一起在船中赏灯…… 游舫就停在府后不远的青溪河畔,此刻,他只想待在空旷之处。 …… 锦依在房中整整绣了一下午佛图,巧薇几次端进来的茶都凉了,没饮一口。 芊陌想要上前劝说,巧薇悄悄拉了她出去。小姐的脾性她最熟知,虽然平日里温和,但若真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上,有时却极是固执。 待到天快黑时,房中点起灯来,锦依才收针停下手来。 她将芊陌唤来,此时已是一脸平静,“王妃身边的人,你可有熟识的?” 芊陌有些不解,垂首想了想,道:“王妃身边的彩芸,是世子爷从义善堂里挑选出来的。我与她不是太熟,但原先也是见过的。” 锦依听说是小楼的人,摇了摇头,“这事不需他知道。” 说罢,锦依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芊陌见了她眼中的探询之意,忽地明白过来,急急地道,“小姐,芊陌是跟着您的。只听您的吩咐。” 锦依即无奈又觉好笑,叹了声,“我只是想打听清楚王妃的病,若是有办法的话,我想替她医治,但是不能让王妃知晓。……也不想司马玉楼知道。” 芊陌想了想,“要不,……让我娘去打听一下。” 锦依点点头,不再说话。 巧薇将晚膳端来,锦依没有一点胃口,推说困了,自己回到房内,合衣躺在榻上。 过了许久,巧薇悄悄进来,见她一直未动。轻轻走上前去,见她侧身躺着,呼吸平稳悠长,原来真的睡着了。 头枕在手臂上,眼角残余未干的泪痕。 巧薇心中叹了口气,轻手轻脚为她褪了鞋袜,将锦被给她盖上,这才退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毒医 锦轩和锦如一早就来了扶堇轩,进屋正看见锦依在案前用早膳。神色平和,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见了他二人,锦依和煦地笑着,“你们两个这么早就过来了?”招呼两人一起用膳,又吩咐巧薇再去做几样点心来。 锦如看她神色如常,心中有些不安。锦轩眉头锁着,也不说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 二人都盯着她看,锦依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你们这是做什么?世子爷身家清贵,王妃可能觉得我配不上他,毕竟尚秀堂的名头不是那么好听。原先是我自己有些妄想了,如今这样正是意料之中。” 锦轩摇摇头,眼中隐含责备,“姑姑不是这样的人,表兄那人我了解,他不是一时兴起。锦依,你为何要这样轻贱自己?” 锦如接着说,“姑姑早就知道你这几年在尚秀堂,怎会昨日见了才不喜?” 锦依清淡地笑了笑,“不论王妃是为了什么原因,之前确是我太天真……。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最后一句,语气坚定。 若不是那日在碧云寺里见到他时,心头有了些莫名的依赖,让自己一时起了眷恋之心,想必昨日也不会那样失落,自己原本就想对他避而远之的…… 锦依迎向二人的眼神,含了拒绝的意思,锦轩和锦如见她这样固执,心中又是不解又是难过,只得不再多说。 饭后三人一同去福禧堂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府里的姑太太回家省亲,正陪着老夫人谈笑。 锦依的上一辈还有两个姑姑,嫡出的那位远嫁了驻守西北的威远侯樊宁,已有多年不曾回来。另一位是庶出,嫁的是吏部右侍郎华天诚的嫡子,如今是华家二夫人,人称玫夫人。 老夫人见了她回来倒是极高兴。亲生女儿嫁得远,难得回家一趟,只有这个庶女倒是自幼长在身旁,出嫁了还常回来看她,颇得老夫人欢心。 老夫人便笑着问她,“这次回来住几天呐?” “好长日子没回来看看母亲了,这次多住几日,反正家里也不需我天天伺候着……。明日初六陪您一道儿去普济寺,四哥的长明灯我也得再添些了。” 玫夫人在华家不是宗妇,本身又是庶出,华老夫人虽看在庆荣侯府的面子上对她不薄,却较之家中另两位夫人的地位次了一等。她幼时在家,与四哥秦致然关系最好,致然病逝后她每年都还记着给他供在庙里的灯添些香油钱。 锦依三人进来后,先给老夫人请了安。一旁的玫夫人便笑盈盈地道:“依姐儿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老夫人笑着对锦依说:“快来见见你二姑母。” 锦依向她行礼问好,玫夫人拉着锦依打量了一遍,回头笑对老夫人道:“依姐儿长得真好,人又能干。” “可不是,我上次咳疾犯了,用了她的耳针,竟是比太医的药都管用。还有琛哥儿,拖了两年的病,也是她治好的。”老夫人笑得十分开怀。 玫夫人今日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华老夫人晚年发福,体形有些微胖,前几日后腰处生了热疮,疼痛难忍,成日坐立不安。因疮的位置难免有些尴尬,也不能请医师亲看。 锦依上次给右相王家的三少奶奶治好了病,在琳夫人的宣扬下,如今建邺世家府邸的夫人们都知道秦家的二小姐是位医术精湛的女医,有些不方便请医师或太医来瞧的病症,便都想着来找她。 只是她毕竟是庆荣侯的嫡长女,请她治病的话却是不好说。 玫夫人知道了却是大喜,凭着自己这层关系,请她过去想必是不会拒绝,又能在夫家人面前长脸,这才趁着过年回了娘家。 又说了会儿话,她便向老夫人说起自己婆婆的腰疮,“……生在那处地方,也不好请医师来看,听说依姐儿医术好,便想来请她过府去看看。” 老夫人听了不语,只是看锦依,“依姐儿,你自己觉着怎么样?” 锦依只得对玫夫人说道:“既然华老夫人的病请医师看着不方便,那我过几日便去瞧瞧吧。只是侄女医术不精,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玫夫人连忙笑着道:“依姐儿太谦虚了。” 老夫人就道:“学医治病本是好事,但自古医生治不好病人,反倒被埋怨的也是不少。就说宫里头的太医,有时一个不好还要治罪,……从前那位曾太医家里,可不就是这样坏的事。” 一旁的大夫人林氏便接着道:“可不是,前几年京里还出了个毒医,听闻就是给马家的三老爷治疮疽,不知怎得,人当场就死了。后来巡城司的人来拿他,他口中喊冤,可马家的人恨他,一口咬死是他害人性命,还说他用的是毒药……”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老夫人点头,对锦依道:“因此我才不想让你随意去给外人治病。若说一些调理养生的方儿,告诉人家自己回去捡药煎服,还不大会出差错。再说,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到别人府上去治病,说出去始终不大好听。” 锦依知道老夫人是为自己着想,认真地点头应了。 瞧见玫夫人有些失望,老夫人知她是想在华家挣些脸面,又笑着道:“不过依姐儿就去帮你一把,去给你婆婆瞧上一瞧,谁让依姐儿是你亲侄女儿呢。” 玫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拉着锦依说话,极是亲热。 午膳后,锦依仍回屋里刺绣。 过了一会儿,芊陌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小声说道:“罗五祥一早就来了,也没说什么事,就带了封信来……” 锦依默默刺绣,半晌才淡淡道:“先放着吧。” 芊陌只得将信拿进房中,放进巧薇亲制的一只紫檀玲珑匣内。 佛图已将近完工,巧薇在一旁与她同绣,直至傍晚,又点了四五支明晃晃的烛灯上来,两人晚膳也未用,直到最后一针绣完,锦依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与巧薇相视而笑。 当年两人就常这样,坐在一处同绣至深夜。xh.194 第七十九章 青梅 芊陌拿了晚膳进来,锦依叫她和巧薇坐下,三人一同用膳。 凉拌鸡髓笋,酒糟鹅掌,鸡丝银耳,还有一笼金丝烧卖,就着玉田碧粳粥,锦依倒是有了些胃口。 芊陌笑着夹了只烧卖到她碗里,“这是奴婢自己做的,手艺可比不上巧薇。” 巧薇也笑了,“我的手艺其实还赶不上小姐呢。” 锦依微笑不语,轻轻咬了一口,里面放了切成精丝的笋干和玉瓜,味道清甜,虾肉剁成细蓉,加了蛋清调合,吃起来弹软爽脆。 “这虾里头可是加了豆腐?”锦依细细尝了,问芊陌。 芊陌有些惊讶,“小姐的舌头真灵。” “难怪有些豆香味。”锦依笑道。豆腐的香气掩了虾的淡淡腥味,口感也更结实。 吃过饭后,锦依坐在暖炕上,拿了本医书翻着,芊陌端了盏茉莉香饮来给她。 “明日去普济寺回来后,你便叫余嬷嬷派人来收捐物吧。以后我可再不敢接你们家的东西了。”锦依笑着对她说。 难怪每年义善堂捐物榜第一都无人认筹,若非她在尚秀堂时习过一年针法,又有巧薇帮着,这么大一幅佛图,一个月没日没夜的绣,恐怕才能完成。 芊陌笑着应了,想提醒她看信,见她这时神色轻松,不似昨日那般心灰意冷,又不忍心提起。 与锦依相处这几日,芊陌看出她虽然面上总是沉稳从容,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也不知她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总让人觉得沉甸甸的。 锦依躺下很久,心神总是往妆台上的玲珑匣子处飘去。 再翻了两回,索性起身,她脚步轻缓无声,为了不想惊醒芊陌,已是连小巧身法都用上了。 到了妆台前,手摸到玲珑匣上的机括,轻轻开了,将那封信拿在手中,又悄然回到榻上。 将床头的灯芯拨得低低的,就着昏暗的烛火,将信拆开来。 “我已离京,十五必返。等我。”只有十个字,字迹清逸如风,上无抬头,落款处,画了两颗圆梅。 锦依将这十个字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刻在心间一般。又望着下头画着的梅子,两颗倚在一处。 她将手伸进床榻内侧的一只绣枕底下,摸了一阵,将一只腕绳捏在手中。那是只细线编了如意结的红绳,上面系着两颗青润润的玉梅,正是小楼托人带到梅居送给她的及笄礼。 原本是一对耳坠,锦依觉得戴在耳上过于招摇,像是被所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心事一般,便将它拆下来,拿红绳编了日日戴在腕上。红绳长短刚好,卡在小臂上,平时也不会落下来被人发现。 昨夜她将青梅绳摘下来,打算再也不戴了。 从前在梅居时,见他虽只寥寥数面,却已将这人悄悄记在了心底。原本她想着,若有一日自己建邺诸事皆了,还能全身而退的话,便与他一起浪迹江湖,也是逍遥自在的。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洒脱如风的江湖第一杀手,会是华景朝的楚辰王世子。 上次在碧云寺时,他说过了十五才走,如今匆匆离去,到底为了何事?一直以为关于自己的事,他或是从季先生那里得知一二…… 锦依将信凑在烛火上小心烧了,将腕绳握在手中,两颗青玉梅子紧紧地贴着掌心,有些发烫。 心中百转千回,心意难平。 次日一早,秦府女眷早早的齐至福禧堂。 今日老夫人要亲至普济寺上香,早膳便一起在厅上用了斋菜。 秦府的四位夫人分别坐在四人轿上,跟在老夫人的八人大轿之后。锦依锦如共乘一车。 秦锦绣也来了,听说病了两日,倒也看不出精神不好,穿了件鹦哥绿竹纹锦襦,下面是碧荷色百褶裙,显得清丽雅致,不像从前那般华贵逼人的气势。 她与玫夫人同乘了一车。 锦琛本想跟着母亲坐轿,瞧见锦依,便要坐到她的车上去。胡嬷嬷只得跟着上了锦依的车,好在车厢宽敞,胡嬷嬷坐在一旁,锦琛便在锦依和锦如中间挤来拱去,向锦依要糕吃。 锦如让胭桃拿了盒窝丝糖来给他,笑着抚他的头,“你可别掉我一身糖渣子。” 锦依看他小脸圆滚滚的,比之前丰润了不少,笑着问胡嬷嬷,“琛哥儿还是这么爱吃甜食?” “是啊,到了该换牙的年纪了,现在夫人都不敢让他吃太多。”胡嬷嬷笑着说。 锦琛用手指戳着自己有些松动的门牙,让锦依看,“会动呢。” 锦如一把将他的手打掉,“可别乱动,到时候新长出来的牙歪了,长大讨不着媳妇。” 车里的人都笑了,锦琛笑嘻嘻地,将头埋在锦依怀中。 锦依对胡嬷嬷道:“待新牙长出来后,可以多给他吃些硬的东西,嚼得多了牙骨方能更结实。”又问,“我开的药还在吃着么?” 胡嬷嬷点点头,“还吃着。如今一日只吃一顿了。” 普济寺位于建邺城西门外,出了永宁门沿着官道,马车走了一刻钟左右,转向夕畔山的方向。 一路修了平整的道路,寺庙便在山脚处,寺前照壁气派恢弘,寺内香火鼎盛,青烟都飘到了夕畔山的山腰处。 这里是城中世家女眷常来的地方,一般的平民皆不能入内。 因此虽在年内,庙里的人倒是不多。 今日秦家老夫人携阖府女眷来上香,前面开道的府内护卫早就在寺外清了场,主持智昀大师亲自出迎,向秦老夫人双手合什,“阿弥陀佛,老太太亲至,智昀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秦老夫人慈和地笑着,“大师亲自出来迎接,老身可不敢当。今日就是带着她们小辈儿的来,她们没那么大的福,可受不起您亲迎。” 智昀在一旁引着众人进寺,笑着道:“老夫人福如东海,只要稍稍分那么一丁点给众夫人小姐们,便已是福泽连绵了。” 普济寺常有勋贵官宦之家的女眷前来,智昀惯与她们打交道,都极是熟稔,吩咐了知客僧人安排众人上香。 紫月将老夫人平日抄录的《金刚经》呈上,老夫人亲自递给智昀大师,请他布施散众。 知客僧人一路相陪,引众人到一旁的禅房休息。xh.194 第八十章 奉灯 寺中有长明灯塔,内里供得是檀陀地藏,专度众生万苦。老夫人便在这里替老侯爷供了一盏十二两的华莲宝灯,每年除了灯油钱,还捐三百两银子,日日有僧人在灯前诵经,祈求早日咸登觉岸。 四夫人谢氏也为秦致然供了灯。向知客捐银的时候,玫夫人便添了一些。 谢氏向她轻轻颔首,微笑谢了。 老夫人便对锦依道:“你也去给你母亲点一盏吧,让师父带你去奉了,往后每年添些油钱,也算是你尽的孝心。” 姜氏逝世这么多年,除了每年家里的祭拜,几乎无人想起要为她在庙里奉灯。 锦依心中有些凄然,点点头,便有知客来带着她往灯塔去了。 长明灯塔高七层,立在寺后较高的位置,塔顶遥遥如耸于半山。首层奉着檀陀地藏的金身,锦依拈香跪于其下,在心中替她祈求菩萨保佑母亲早日脱离苦海,又为自己的亲人默默祝祷。 知客来请问奉几等的灯,锦依细细问明,选了八两的。 芊陌拿出三张百两的银票,知客双手接了,便领着人往上到了五层处,将一盏白莲玉底座的油灯恭敬地奉在香案上,倾了灯油,锦依亲自点燃灯芯。 知客问道:“请问施主要诵什么经文?”见锦依不甚明了,又道:“若是奉给同辈,一般《阿弥陀经》便可,若是给长辈的,便是《无量寿经》好些。” 锦依便说用《无量寿经》,知客将一张巴掌大的佛图供在灯前。淡黄色的织金绣图,一侧绣有小字“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 锦依再拜了灯,又叫过巧薇来,让她也拜。 巧薇双眼微红,跪在灯前心中祈祷。 这便算完成了,往后每年来庙中捐了油钱诵经钱即可。 锦依又问知客家中长辈的灯在哪里,也去顺道祈福一番。 知客带着她们又上了一层,老庆荣侯的灯便供在此处,四叔秦致然的也在这层,只是油灯小些。 锦依一一拜过,在秦致然的灯前起身时,无意瞥到灯前供的佛图翘起一角,便上前轻轻用手抚平了。 发现《阿弥陀经》的佛图之下,似乎还有一张,不觉有些好奇,拿起来一看,乃是一张宝蓝色的,侧边的小字上书着“占察善恶业报经”。 锦依不明,便问知客。 知客师父看了道:“哦,这是另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为何要诵此经?” 知客师父想了想,合什念了句佛号,道:“地藏菩萨欲令众生知是果报,有所警惕,去恶向善。此经是超度举心动念,怨心未尽之人的。” 锦依心中忽地一动,追问道:“何为怨心未尽之人?” “阿弥陀佛,便是枉死之人。” 锦依带着巧薇和芊陌回到禅房,与众人一道用了斋饭。 老夫人要在寺里歇了午觉再回,众人有的也歇在禅房内,有的便在庙里四处闲逛。 锦依让锦如带着锦琛到前头的鱼池喂锦鲤,自己走到谢氏身边,轻声说道:“四叔母,您带我在庙里看看可好?” 谢氏听了微笑颔首,与她一同出来,“前两年琛儿未患病的时候,我每个月都来这庙里上香,顺便去看看你四叔的长明灯。这两年却一直没出过门,你刚才可去瞧过你四叔的灯?” 锦依面色沉静,凝视着她微微点头,“去看过了,还有祖父的。我恰才给母亲诵了《无量寿经》,我不太懂佛礼,不知奉的可对?” 谢氏脸上有一惚的忧色。 她本是面容娇好,生得温润婉约,才只二十三岁,却眉眼间满是愁苦,由于常常皱眉,眉心有道浅浅的竖纹。 她在家时,总是将锦琛时时带在身边,即使是有胡嬷嬷照料着,也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锦琛的病好了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比从前多了不少,人也开朗了,有时还会带着锦琛到扶堇轩小坐,说些锦琛的趣事。对她来说,所有的美好和期盼,都与自己的儿子紧紧相连。 她站在台阶上,向下眺着正与锦如一道喂鱼的锦琛。胡嬷嬷似是生怕他跌进水里,用手指将他的腰带勾着,神色警惕。 谢氏回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锦依笑了笑,“诵给二嫂,用无量寿经就可以了。” 锦依点点头,平静地道:“四叔母,不知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什么含义?” 谢氏脸色蓦地一白,双唇似也血色尽褪,望向锦依的眼中带了慌乱。 原本那张蓝色佛图自己是随身收着的,每月到庙中时,才会请了僧人来诵。后来锦琛病后,便再没时间来普济寺,才将它放在长明灯下。原本想着待会便上去取回来,谁知锦依已经看到了。 诵《本愿经》的事,她一直从未告诉过别人,即使贴身的两个丫鬟和胡嬷嬷也不知道。 她对丈夫的死一直心有猜疑,却始终不敢肯定。原本锦依给锦琛治病的时候,便动念想将自己心中所疑告诉她听。 转念想了还是不妥。谢氏并非看不出许氏和锦绣对锦依的态度,她自幼在尚秀堂长大,如今回来也是处处小心谨慎,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让自己瞒着她懂医的事了。 锦依安静地看着她,“四叔母,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谢氏犹豫再三,每次张口,又难于启齿。思量了半晌,才道:“待我再想想,过两日再来找你吧。” 锦依并不勉强,温和地笑了笑,“好。四叔母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吧。” 谢氏下去找锦琛了,锦依回过头来,望着半山处的袅袅青烟,眉头深锁。 秦致礼腕上的雷藤珠,锦琛药里的杜衡,还有四叔长明灯前的《本愿经》佛图。锦依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觉得回到建邺之后,只需查明姜氏的死因,替她报了母仇了结夙愿,自己这几年所学,做这些都并非难事。 可现在却发现似乎有一层阴影,将整个秦府团团笼罩着,让人看不清,又觉得毛骨悚然。xh.194 第八十一章 吃醋 老夫人午觉醒后,众人离寺归家。 三夫人安氏带着丫鬟丝萝和碧琴刚一进门,便觉着不对劲。 三房所住的翼然居,是一处三进的院子。正房自然是安氏和秦致诚住着,锦仁和锦义住在东边的两间厢房。秦怜住西边。 园中倚湖边,是一座三间的书房,秦致诚日常起居之处。 正房后面的一进,住着阮姨娘和苗姨娘。苗姨娘便是秦怜的生母。 今日去上香,原是要带着两个姨娘一道去的。临出门时,阮姨娘称身子不爽,便没有同去。 安氏一日心里都不安生,因为今日三爷秦致诚也在家。 这两天他淘到了几把象牙古扇,据说是西域商人自极远的身毒国带来的,上面印有古梵文的佛经。因此这几日一直待在书房中研究。 让阮姨娘和他两个留在家,安氏一整日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地只想着早点回来。 果然,刚走到湖边书房,隔着窗户便听到里面秦致诚的声音,“……她十几年也未能生出个蛋来,还是你顶用,一举就生了俩。” 秦致诚的笑声有些惬意,然后便听得阮姨娘甜腻腻的声音,“老爷,我还想再给你生一个……” 接下来的声音便有些不堪入耳。 安氏身后的苗姨娘脸都白了。丝萝和碧琴并未抬通房,听了这些,脸臊得通红,偷眼去看夫人。 安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是真没想到三爷竟在背后这样说自己。 这十几年来,安氏因为不能生育,不知求了多少秘方、偏方,稀罕古怪的东西没少吃,老鼠尾巴煎的汤她喝过,庙里送子观音香案上的香灰冲茶她也喝过……,自己生不出儿子,偏偏阮姨娘进门不到两年便生了双生子。 两个姨娘从来在她面前都是规矩的,苗姨娘不用说,她向来柔顺,连带着她生的秦怜,也是每日早晚请安,在嫡母面前极是恭顺。 阮姨娘本是安氏的心头刺,但她向来嘴甜,手脚也勤快,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安氏虽将她看得极紧,阮姨娘也从来不曾真的与她冲突过,安氏的脸面和身份在两个姨娘面前总算还维持得不错。 可秦三爷这句“生不出蛋来”,却将她苦心维持的颜面一扫而落。 她站在窗外冷冷地笑,“我今日与母亲去上香,还祈求佛祖保佑,让老爷得一嫡子。……您二位倒是性急,这会光天白日的,也不知道避嫌,呸。……老爷不如将我休了,把她扶正,可不是就能给您生嫡子了。” 屋内阮姨娘“哎呀”惊呼一声,接着就是忙忙穿衣的声音。 秦致诚今日被她撩拨的,也没顾得上外头还日头高挂着。这时被安氏抓个正着,也是觉得有些羞愧,想着自己刚才奚落她的话,定是被她听在耳中,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 安氏说完那句,便已回身往福禧堂去找老太太哭诉去了。 秦致诚听得她走了,出了门,正撞见苗姨娘满脸通红,跟着夫人去也不是,站在原地又尴尬。 见老爷出来,向来温顺的苗姨娘索性一声不吭,掉头回后面自己屋子去了。 阮姨娘又惊又羞,拽着秦致诚的袖角哭道:“这可怎么是好?夫人定是向老太太告状去了……” 秦致诚本就是个好逸恶劳,散漫自在惯了的,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原不是个有担当的,想到若母亲听他说了这宠妾灭妻的话,指不定要多生气,也害怕起来,干脆迈脚就往外走。 阮姨娘一开始还以为他要去福禧堂替自己求情,忙跟在后头,谁知他越走越快,出了翼然居便向右拐,径直朝着西角门的方向去了,竟是甩手不管避出府去的架式。 忍不住恨恨地骂了句:“没良心的东西!” 锦依从普济寺回来,正好义善堂余嬷嬷派了个小厮过来找了芊陌去,将打听王妃病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芊陌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向锦依禀报,“我娘找了彩芸,她倒是好说话,将这几年王妃诊病的医案和药方,都偷偷抄了一份出来。” 说着,将东西递给了锦依。纸包里薄薄的一小摞,皆是手抄的医案。 芊陌脸上有些忧色,又小声地道:“听说昨日一早,世子爷便出城了,说是远行。” 锦依神色平静,又似无心地问了句,“知道去的是哪?” 芊陌摇摇头,“不知,茗心和酒意都未跟着。” 锦依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细看那医案,倒也就是心绞痛的症状,上面最早的时间竟是在八九年前了。开始的时候发作得更厉害些,这几年渐渐好转,却仍是没有根治。 又看了药方,方子倒是正中温和,从中可看出王妃的体质乃是肝虚脾寒,里面的药大多也是对症的温补。 或许是久病用药过多,体内残余的药性积郁,心绞痛虽发作得比过去轻些,但身体却是愈发的虚弱。 锦依低头苦思,时不时还去架上找出医书翻看,想着医治的法子。 这时,听言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锦依吓了一跳,抬头看她。 听言喘了口气,这才道:“三夫人在老夫人房里哭起来了,闹着要让三爷休了她。老夫人气得咳疾又犯,您快去瞧瞧吧。” 锦依忙起身向外走,一边叫巧薇,“拿上我的药箱。”一边又问听言,“三夫人为什么闹?” 听言将事情都说了。然后低着头,小声地道:“阮姨娘的小丫头明香本来是在前头花园子里给她把风的,说如果夫人们回府了就赶紧跑回去报信,结果……”她吱吱唔唔的,见锦依正盯着她,忙又接着说: “采菁姐姐今日给了我一盒子金丝蜜枣……我在园子里见着明香,叫她跟我一块儿到那边桥底下吃枣,……你们回来的时候,她便没看见……” 她有些紧张,悄眼打量锦依。 锦依急着往福禧堂赶,也顾不上说她,再说这事也不能怪听言,只是歪打正着,但还是拿指头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戳了一下。 听言见小姐不恼她,悄悄吐了吐舌头。 锦依走着,又问:“采菁干嘛给你那么多枣子?” 听言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可能她不爱吃蜜枣吧。” 锦依没再理会她,与巧薇进了福禧堂。xh.194 第八十二章 七出 锦依进门时,正听见老夫人说,“你这样闹得人尽皆知,对你可有一丁点好处?你这么多年没有生育,你房里的姨娘有没有翻到你头上去?母亲有没有不为你作主?你说你犯了七出的无子,便要致诚休了你。你让我们秦家颜面何在?……” 老夫人脸色阴沉至极,一声声凌厉的问话砸向哭着跪倒在地的安氏。 正有下人来报,说三爷已经出门去了。 “……”老夫人一阵急促地咳嗽,话都说不出来。 锦依连忙上去扶着她道:“老祖宗,您先别动气,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映雪在旁一直为老夫人揉捻耳针,却仍是止不住咳。 锦依回身在巧薇怀中的药箱里,取出一瓶百部散,在箱内拿出一支白玉药簪,粘了少许药粉,凑到老夫人身边,如哄孩子一样道,“老祖宗,先莫生气,快将这药含了……” 玉簪上的药粉被吸入喉间,老夫人的急咳总算止住了。 一旁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的安氏也不敢再哭,被老夫人的丫鬟紫月扶起来,坐在一边。 姑太太玫夫人正在劝她,“你这样闹得让家里人都知道了,最终还不是你面上无光。连三哥都被你吓得溜出去了……” 老夫人缓过气来,锦依又将一颗龙眼大的药丸研进温热的水中化开,劝着老夫人喝了。 老夫人的气顺了许多,对着安氏又道:“你和致诚十几年的夫妻了,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你不能生,他也从未当面说过你的不是。何苦自己偏要去听那不自在的话?” 说着,又骂阮姨娘,“混帐媳妇,光天白日的……”说到一半,忽地想起锦依在旁,又忙住了口。 吩咐映雪道:“你去给阮姨娘传我的话,今日阖府都去庙里上香,偏她就病了。既然身子不好,这三个月就在屋里抄佛经,不要出来了。” 映雪应了,老夫人又对下人吩咐,“三爷回来了让他到我这儿来。” 秦致诚虽不是老夫人亲生,却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对他的性子最是了解,他不是个有城府心机的,说话也是口无遮拦,但心却不坏,这十几年待安氏一直也都不错。 老夫人叹了口气,心里道:要怪也只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要么说南方女子身子太弱,不易生养呢。 老夫人生气,又刚吃了药,锦依便劝她睡一会,紫月等人将老夫人扶进内室休息去了。 安氏仍是淌泪,心下却有些后悔,自己实是当时气晕了头,现在人人都知三爷在姨娘面前说自己的不是,老夫人将她和阮姨娘各打五十大板,罪魁祸首的秦致诚反倒溜出去无事。 大夫人林氏对她说道:“你也是自己无能,两个姨娘都看不住。要我说,另找一间屋子让姨娘们住着,离得远些,出出入入都有你的人看着……你看我屋里,可有你这样的事?” 锦依心中有些愕然,上次见大伯时,见他夫妻二人感情极好的,原来大伯母也是对姨娘们严防死守。难怪大房除了秦湘,便只有锦章一个嫡子。 玫夫人刚才见了锦依医治的手段,那药簪送入,只是短短几息,便止住了老夫人的急咳,端得高明。 便压低了声音问安氏,“三嫂,你这不育……可有找大夫瞧过?” “怎么不瞧?我一年光吃药就得上千两银子。一碗碗的苦水倒进去,可就是没个动静呢。”安氏说得凄苦。 玫夫人就笑着望向锦依,“那是你找的医生不中用,咱们家现就有个神医,你怎么不问问依姐儿?” 锦依脸上微红,站起身道:“这不孕之症,我是不懂的。我屋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玫夫人觉得自己有些造次了,毕竟锦依还未出嫁,让她瞧这样的症状,的确不妥。她知道老夫人不愿锦依随意给外人治病,心中有些暗自诋毁,这样的神医,偏只想自个儿独享。 面上的笑容却极是贴烫,“依姐儿莫怪,姑母是不懂,才说出这样的胡涂话来。……我过了明日便回去了,你到时可要和我一同到华府,替我们老太太看看。” 锦依只得笑笑应了,便告辞了出来。 心中有些奇怪,刚才这么大的动静,连四叔母听到老夫人咳疾又犯,都带着锦琛过来看望。许氏母女自普济寺回来便一直在房中,到这会儿都不见人。 老夫人身体不适,本是应该府里各位夫人在一旁侍疾的。现在由于锦依懂医,侍疾倒几乎全成了她一个人的事。平日隔天也是她在自己小厨房做了药膳,派人给老夫人送去。 锦如从庙里回来就去了外家。过年这几日,外祖母范老夫人来接了她几次,因为要陪着锦依,便一直未去。 晚饭锦依便自己在房里吃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芊陌来禀,罗五祥来了,说是上次锦依让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锦依便到东间的屋子见他。 罗五祥行了礼,锦依请他坐下说话。 他先说起坤源药行的事,“……是一个叫肖有道的药师开的,听说早些年在西北待过几年,是个验药师。五年前,在建邺城中开了这间药行。……人极老实本分,日日只在药行不出,没有查到与城中勋贵有来往。” 肖有道……锦依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思索了一阵,又问他,“还有呢?” “坤源药行里有个坐诊的医师,从前师从王琪光的祖父王太医,与王家算是世交,因此王琪光医馆里的病人,常是在他的药行里捡药。……药行的事儿,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锦依点点头。罗五祥说完药行的事,又说起许氏的私产: “侯夫人手里的铺子不多,生意也并不是做得很大。我合计了一下,其中六间铺子一年的利润大约也就在千两左右。在建邺城中的世家产业里来说,只是中下的利润。但是,还有一间典行,收入惊人……”xh.194 第八十三章 陷害 “这间裕康典行并不在侯夫人名下,是另外的几间铺子里凡是有滞货的,皆是抵给裕康,这才查到些眉目。”罗五祥说着,见锦依不太明白的样子,又解释道: “典行里除了收取抵押物挣些手续钱,其实最大的利润是低买高卖。有的是别人押的死当,过了期限便可由行里自行发卖。还有就是,有的店铺卖不出去的货,也可押给他们换些资金周转。有些到期来不及赎回的,便由典行做主卖掉了。一般的典行都有自己的出货路子,卖的价格也不低。……从中最少可赚两三倍的利润。” “但押货的价格一般极低,侯夫人这六间铺子,都是米行和绸庄,每月都有大批的货物抵押到裕康典行,价格只是进货价的三成不到,从不赎回,都是死当,因此那几间铺子每年的营利才那么少。这倒像是做买卖的自家出成本,让别人挣银子的意思。” 锦依便问,“有查到这间典行的东家是谁吗?” “查是查到了,是威远侯府的产业。……但是,威远侯长年在西北驻扎,并无家眷在京,府邸只是留了几个老仆人照管。”罗五祥顿了顿,从容说道,“而这裕康的冯掌柜,每个月都到府里来找侯夫人交账。” 锦依明白了,那六间店铺只是个幌子,不知从哪里进的货,价格极低,但自己不赚利润,免得招惹风声,便抵到裕康去出货。 威远侯,……驻扎西北,她的思绪有些飘远。 华景朝的四侯,只有秦府两侯在京。 自从北边的乌丸人被忠义公祖逊赶出河套以北后,皇帝便派遣了新晋封的安边侯驻守北塞。 而威远侯一门,已驻扎在西北近百年了,除了隔上几年回京述职,族亲旁支都在西北。锦依的长姑母,便是嫁给了这一代的威远侯樊宁,已育有二子一女。十几年来,一直未曾回京。 锦依思量,许氏将母亲的私产,不知使了怎样的手段,尽数转至她自己的名下。这件事,她一个内府妇人不太可能做得到,庆荣侯似乎对此也并不十分知情,必定还有一个人在暗中帮她运作。否则,她怎能与远在西北的威远侯扯上干系?许氏的母家,蔡家也没有这个能力。 罗五祥说完,便一直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看她一眼。 锦依坐在椅上,双手虚握,右手食指轻敲左掌心。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温笑着道:“罗掌柜辛苦了,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待我想好了再叫你进来。” 罗五祥恭敬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行礼,芊陌带着他退了出去。 锦依照旧到小厨房里给锦琛做剪秋罗糕。这几日的糕中她又加了些眉豆,吃些来清香甘甜,锦琛每日都巴巴地等着听言送糕。 锦如昨日就留在左相府过夜,佛图也已经让余嬷嬷派人来收走了。锦依一时闲了下来,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 到房里坐下,拿了医书翻看,继续斟酌着给王妃写药膳食谱。 快到午时,锦依给老夫人做了药膳,带着巧薇往福禧堂去了。 福禧堂里安安静静,门外的小丫头神色有些慌张,说老夫人去长渊阁了。 锦依有些奇怪,不知出了什么事,便与巧薇又往长渊阁去。 长渊阁里已乱作一团。 锦琛躺在暖炕上昏迷不醒,嘴角流着涎水,肚子挺得老高,身子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谢氏在旁已经哭得晕过去几次,每次醒来,又是抱着锦琛的身子痛哭。 丫鬟见事不好,早已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听了大惊,玫夫人当时正在陪着她说话,便搀着她一道赶过来。 见了锦琛这样,都是吓得两腿发软,老夫人只有锦琛这一个嫡亲的孙儿,见他气息奄奄,不禁想起四子秦致然死前的样子,不由得老泪纵横,悲呛着喊道,“然哥儿,母亲对不住你啊。……” 一声“然哥儿”又把谢氏惹得悲上添愁,心如铰痛,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玫夫人见这二人只知哭泣,忙道:“快请依姐儿过来瞧瞧吧。” 谢氏的丫鬟纹菊正要赶去扶堇轩,门外传来许氏的声音,“慢着!” 许氏和锦绣从外走了进来,先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锦琛,许氏对老夫人说,“老太太,琛哥儿这病,一直是锦依医的,她毕竟才习了几年医?连那么多医师看过都治不好的痴症,怎么到她手里就莫名奇妙的好了……” 许氏迎着老夫人疑惑的眼神,又道,“前日老太太说了那番话,我回去就仔细想了。如今锦依在建邺城里医术是小有名气,她便理直气壮地到处替人看病,若是看好了,是她的功劳,若是看不好,岂不就是咱们家里的罪过?” 她缓了缓,又说:“再说,她的医术也未必就真有那么高明。别的大夫治不好,起码用药手段温和些,我听说她还给琛哥儿行了针。……或许就是因为她医治过猛,琛哥儿前几日好起来,兴许就只是回光返照,如今这样,怕是不好啊。” 老夫人听了,不由得脸色大变。 许氏见她意动,似是极为难的样子,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更何况,……锦依自幼被送走,心里难免有些记恨,若是她心里存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在医治的时候使上些手段,也不是做不到的。” “闭嘴!”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脸色气得发白,怒斥道,“你成日里就是忌惮着她不是你生的,想些歪主意来拿捏她,她母亲的私产到底是怎么赔光了的,你莫当我是老糊涂……” 许氏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心里又气又恨,一时说不出话来。 锦绣上前道:“老祖宗,您莫要生气,母亲原本也不想说这些,就是怕您怀疑,说母亲是亏待了她。但是,老祖宗,您要想想啊,……”锦绣语气一转,指着炕上的锦琛,又道: “……为何琛哥儿痴了两年多,她一回来几剂药就吃好了,这会儿又忽然变成了这样?府里谁不知道琛哥儿是您最心疼的孙子,当年送她去尚秀堂,难道不是老祖宗您的默许?她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怨您?” 老夫人愕然跌坐椅中,脸上神色起伏变化。 过了好半晌,她对一旁的紫月道:“先去请张太医来给锦琛瞧瞧。快去!”语声凄楚,似是一下子老了许多。 锦绣唇边流露出微不可查的淡笑:你的医术好,我便让你栽在医术上,看以后谁还敢亲近你这个毒医!xh.194 第八十四章 金凤 锦依和巧薇走到长渊阁的门口,正碰上飞奔而来的听言。 听言喘着粗气,将许氏母女对老夫人说的话一一告诉了她。 她听说老夫人派了人去请太医,向前急走的步子缓了下来。心中微冷,自己再如何贴烫祖母,也暖不住她的心呵…… 但想到谢氏,她说起四叔时眼中的悲痛,和她看着锦琛时满含希翼的目光,锦依冰冷的心中又有些松动,无何如何,锦琛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就屡遭人陷害,这次…… 锦依不再犹豫,吩咐听言马上跑回去拿自己的药箱过来,迈步进了长渊阁。 屋内的人见她神色从容地走进来,一时表情都有些复杂。 玫夫人心中已打定主意,还是不要让她去给婆婆医治了。横竖那疮疽也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万一治不好,自己反要遭殃。她听了锦绣的话,对锦依着实有些忌惮,若锦依真是心怀怨恨,以她高明的医术,怕是防不胜防。 老夫人见锦依进来,也不向自己请安,就径直走到炕前去看锦琛,心中更是又有些笃定了锦绣的说法,不禁脱口而出,“锦依,你莫要过去。” 锦依站定,并没有去看老夫人,只向床上的锦琛望了几眼。见他虽人事不知,但呼吸却仍平稳,脸色有些发紫,肚子鼓胀。她心下稍定,看症状似乎还不算险急。 这才抬眸看向老夫人,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柔顺,却仍是恬淡沉着,“祖母,现在最要紧的是救琛哥儿。” “……我已吩咐人请太医来了。”老夫人被她清亮透彻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锦依淡淡开口,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祖母若是不放心我,便在一旁看着。我只是先瞧瞧琛哥儿的症状,不会给他用药,待太医来了,如何救治由太医来定。” 老夫人神色犹疑,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 锦依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谢氏。 谢氏与她虽然一直话并不多,但自从锦依第一次给锦琛治病开始,心中便渐渐对她产生了依赖。她在秦府这几年,一直心中怀着戒备,唯独对锦依却是深信不疑。锦依幼时被送走的时候,她还未嫁进秦府,但她对许氏和锦绣刚才所说的,却是半分不信。 锦琛如今命悬一线,谢氏顾不得老夫人心中的顾忌,红着双眼,肯定地对锦依点了点头。 锦依微微颔首,问她,“琛哥儿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之前吃过什么?”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一点事都看不出来。……”说到这儿,谢氏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采菁送了剪秋罗糕来,他吃完不久……,就……” 顿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锦依身上,就连谢氏也开始脸色犹疑起来。 老夫人颤颤地指着锦依,语气愈发悲凉,“依姐儿,祖母从前是对不住你,可你,你……也不能害琛哥儿啊……” 锦依对老夫人的指责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一眼周围众人的目光。只是秀眉微皱,问站在一旁的织葵,“吃剩的糕呢?” 织葵满脸惊疑,将架子上的一只碟子拿下来,正要说话,忽然惊呼一声,望着碟子里剩着的紫色糕点,“这……,这糕点怎么变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定了定神,才急忙说道:“平日来送剪秋罗糕的是二小姐房里的听言,今日却是采菁姑娘亲自送来的。送来时这糕还同平时一样,是淡粉色的。……这会竟变成紫的了。” 众人望着那碟吃剩下的糕点,紫红的颜色,如同掺了鲜血一般,屋内的人全都感到身上一阵发冷。 许氏的脸色有些变了,却强自镇定下来,偷偷伸出手去,死死捏住了一旁锦绣的手。锦绣的手里满是冷汗,湿淋淋的。 锦依只看了一眼碟子里的糕,眸子骤地一缩,转头吩咐谢氏身边的纹菊,“拿些醋来。” 纹菊有些踟蹰,眼望谢氏。谢氏见锦依急而不乱,不由得心中升起希望,咬了咬牙,对她道:“快去。” 锦依也不理睬,对巧薇道:“去看看听言回来了没有。”停了停,又道:“把采菁找来。” 她这才松了口气,又看了看依旧昏迷着的锦琛,从容开口道,“这是中了金凤花的毒,虽凶险,毒性却发作得不快,醋可将此毒中合融解,待太医来了由他决定即可。” 众人皆是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她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这院子外头的凤凰树上,长的就是金凤花,样子和气味都与剪秋罗相似。但金凤花遇糖就会变色,这糕内本是无糖,只在表面刷了一层糖浆,因此初时虽看起来与我做的剪秋罗糕一模一样,但一两个时辰后,糖慢慢渗进糕中,就变成了紫色。” 说着,她淡然的目光中带着些嘲讽,“若真是我想害琛哥儿,又怎会用这种会变色的糕点,惹得众人怀疑?” 老夫人的脸上神色复杂,狐疑地看了眼一旁的许氏和锦绣,察觉到二人的紧张不安,不由得心中渐生悔意。 听言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锦依的药箱,想是奔得急了,满脸通红。 太医还未到,老夫人忙让人再去催,心中对锦依的话却已是有些信了。 锦依并不看她,只是对谢氏道:“四叔母放心,金凤花的毒发作起来最少要两三个时辰,琛哥儿现在虽不太好受,但性命无碍的。我还是要避些嫌疑得好,等太医来了再定也不迟的。” 说着,自在药箱中翻捡,取出一只装有锦地罗丸的白瓷药瓶,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将另一只由整块寒冰玄玉琢制的药瓶取出,小心地放在一旁。 这才向听言问道:“平日是你给锦琛送糕点的,今日为何换了采菁?” 听言不知何故,只得照实回道:“平日都是我送的,今日我要来的时候,采菁姐姐却让我去外头领这个月的银丝炭,说她帮我送糕到长渊阁。我便把糕点装到食盒里给了她……” 说着,她去看放在案上的糕点,如一滩紫红的血迹一样盛在红碟子中,“啊!”她惊讶地叫了出来,“平时……,平时这糕是粉色的,用红玛瑙碟子装着极是好看,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锦依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张太医终于到了。他进了屋子,先给秦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忙道:“请张太医快瞧瞧我孙子吧……” 张太医给锦琛把了脉,翻开眼皮瞧了瞧,又凑近在他脸上嗅了嗅,迟疑地开口,“这……,这好像是误食了金凤花吧……”xh.194 第八十五章 解毒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锦依示意织葵将桌上的糕点拿给张太医看。 张太医也被这碟颜色怪异的糕点吓了一跳,疑惑地看了半日,还用手拈了一点尝了尝,方肯定地道:“不错,这个就是金凤花制的。……不过怎么是这样的颜色?” 回头对秦老夫人说:“金凤花毒倒并不凶险,老夫人可安心,拿些醋来,给哥儿灌下去,便可中合此毒,日后慢慢调养,也无大碍的。” 众人听闻与刚才锦依说的一致,不觉惊叹起来。 锦依对张太医说道:“太医看看这药可适用?”说着,将手中的寒玉药瓶递了过去。 张太医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一个女子竟懂医术有些不喜。 他从药瓶中倾出一粒豆大的药丸,放在掌心细细看了,却猛然目光闪亮,站起身来拿着药匆匆走到门口光亮处,两指捏着仔细查看,末了,又用指甲刮了一点尝了尝,惊喜地道: “这药竟是玉琼草所制!玉琼草能解百毒,最是珍稀之物……”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如见着了珍稀宝物一般。 张太医对着老夫人说道,“有了这个丸药,小少爷的毒可尽数拔尽,再无后患之忧。” 再看向锦依的眼神,竟是有些隐隐的巴结之意。将手中的药瓶依依不舍地还给她,似是想开口向她讨一粒,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张太医看了一眼桌上的醋,犹犹豫豫地又道:“若是将这药丸服上一粒,便不须灌醋,也可解毒。小少爷还要少受些罪。” 在他心中,其实觉得这样珍贵的解毒丹拿来解金凤花的毒实在太过暴敛天物。可这毕竟是给庆荣侯府的小少爷服用的,因此自己的想法便不敢说出。 锦依将药瓶又递给他,“张太医作主吧。” 张太医如获珍宝一般接过,小心翼翼地将药倾出一粒,吩咐人倒来温水,将药丸研于水中。 织葵将锦琛的身子半抱在怀里,慢慢喂了下去。 张太医在旁谨慎地道:“小心些,莫要漏了。”能以解毒圣草玉琼草为人医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尝所愿。 将药尽数喂入锦琛的口中后,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他原本僵硬鼓涨的小肚子里一阵叽哩咕噜作响,他挣了几下醒过来,哗地一声开始呕吐。 纹菊忙拿了嗽壶来接,只见他一口接一口呕出的水,全是深紫色的,还带着丝丝腥臭的气味,肚子也开始慢慢地恢复柔软,脸上渐渐显出血色来。 谢氏哎呀一声软倒在旁,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再抬起头来望向锦依,眼中满是感激和歉意,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猜疑感到羞愧。 老夫人此时心中已然明白,锦依随手拿出的药丸,便令在太医院做了几十年的张太医艳羡不己,若锦依真的有心要害锦琛,她完全可以做得不留痕迹,断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用一碟颜色诡谲的糕点给锦琛下毒。 送锦依去尚秀堂,本就是她的一个心结,她原是性格谨慎,心思深沉之人,对锦依的惭愧之中又带着丝丝戒备,才会在刚才心急之下被许氏和锦绣蛊惑了去。她又看了眼许氏和锦绣,这事若是她两人所为…… 老夫人疲惫地闭上双眼,心中暗叹,家门不幸呐。 采菁被带进来的时候,面色白得像纸一样,却十分平静地跪在地下,一声不吭。 锦依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老夫人心中已有了计较,但仍是问采菁,“这糕点可是你拿来给琛哥儿的?从哪拿的?” 采菁低着头,声音平静地回道:“是奴婢从扶堇轩的小厨房拿来的。”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到桌上的糕点时,脸上却变了颜色,眼神隐隐透着绝望,嗫嚅着,“这……这糕点原本不是紫色的。” 张太医也一直好奇,他倒是头一次听说金凤花遇糖会变色。 锦依吩咐听言去外面的凤凰树上摘几朵金凤花来,又对谢氏道:“四叔母,请让人拿些糖水来。” 两样东西都拿了过来,锦依将花挤出汁水,盛在细白瓷碗中呈现淡红的颜色。 锦依淡淡开口,“若是不粘到糖,便会一直是这样的色泽。”说着,她将糖水倒入碗中,顿时,原本淡红的花汁颜色迅速变深,诡异地转为深紫色。 张太医连连点头,看向锦依眼神比之前更是敬佩了几分,道:“小姐对植物药性所知甚多,老夫受教了。” 锦依起身向他行礼,客气地道,“张太医言重。” 张太医又对老夫人道:“小少爷如今服用了解毒圣药,已经毒性尽去。老夫人不必担心,这两日饮食清淡些即可,别的没什么避忌。” 老夫人总算放下心来,谢了张太医,又命人封二百两谢仪给他,命管事好生送他回去。 张太医走后,锦依转过头,望着采菁,她不再直挺挺地跪着,整个人都瘫软在地,“那****拿剪秋罗回来的时候,听言便提起过长渊阁外种的金凤花。那时你听我说它有毒,但你一定不知道它会变色吧?” 老夫人紧紧盯着采菁,这丫头十岁开始就跟着自己,一向看她老实本份,如今做下这样的事,背后必是有人指使。 今日许氏和锦绣的言辞,本是有些打动了老夫人,但此时她却心中了然,这二人竟敢在锦琛身上下毒,以此嫁祸锦依,……还好救回来了,也亏得锦依的丹药。 想到这儿,老夫人望向锦依。她只是垂眸平静地坐着,身上疏离的意味如此明显。这次要再想挽回她的心,怕是不易了。 老夫人没再说话,只让紫月将采菁带回福禧堂。临走时,她深深地看了许氏和锦绣一眼。 玫夫人看了今日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心里七上八下的,看到老夫人望向那二人的眼神,心中似有所悟。她不敢开口,忙跟着老夫人走了。 许氏和锦绣面色阴沉。原以为这次秦锦依绝逃不脱毒医的名声,此后老太太再不会护着她,这名声传了出去,连楚辰王世子也会对她避之不及。 万没想到竟让她如此轻易扭转局面。 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她二话不说,只是将采菁带走,恐怕是瞒不住了。许氏的心沉了下去,如今侯爷对自己愈发冷淡,若老夫人知道真相……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第八十六章 家丑 许氏和锦绣离开的时候,神色极是狼狈。锦依没说话,只是望着二人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锦琛已经清醒过来,他躺在床上,看到锦依,便伸着手叫她,“依姐姐。” 锦依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着问他,“肚子还疼么?” “刚才,肚子里面……有石头一样。” “现在呢?” 锦琛用手指戳了戳柔软的肚子,笑得有些腼腆,“不疼了。” 锦依抚了一下他的头。谢氏在一旁,神色有些不自然,用手攥着衣角,“依姐儿,我……” 锦依温和地朝她笑笑,“四叔母,不必说了。” “我……,我真的相信你。”谢氏有些着急地道。 锦依站起身来,“琛哥儿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药如今不吃也没关系的。四叔母今日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说罢,带着巧薇、芊陌和听言走了出去。 谢氏想要去追,锦琛叫她,“娘亲,依姐姐怎么了?” 谢氏停下脚步,回身将锦琛抱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头,“没事儿,依姐姐她很好。待琛儿病好了,过两日我们去找依姐姐玩,好不好?” “琛儿现在就好了,现在就去吧。”他说着就要爬起身。谢氏笑了,又将他抱住,搂得紧紧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今日这事,不到半天便传得满府皆知。 大夫人林氏是张太医走的时候才得了信儿,急忙赶到长渊阁的时候,人都已散了。她进去瞧了瞧锦琛,见他已无大碍,安慰了谢氏几句,出来便找着自己的亲信,将事情始末听了一遍。 林氏对身边的大丫鬟翠彤感叹道,“咱们家这位二小姐可不简单,通医懂药,说不定将来真是位毒医呢。” “可不是,要不她怎么知道那金凤花有毒,粘了糖会变色,连太医都不知晓的她都懂……” 翠彤今年已经十八了,长得高挑水灵,是林氏的陪嫁丫鬟,虽一直未抬通房,但却是林氏的左膀右臂,最是信任可靠之人。 她说着,忽地省起自个儿就站在长渊阁外头,身边倚着的正是凤凰树。吓得忙拉着林氏往前快走了几步,离得远远的,这才回过头来,瞧了眼树上随风轻摆的金凤花,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这花儿有毒,怎地还不让人把树砍了,放在这怪瘆人的……” 林氏也有些心惊,皱着眉瞧了一眼树上的灿灿红花,嘀咕了一声,“这么漂亮的花儿,竟是有毒的……” 安氏自打昨日被老夫人训了一顿回来,便打算这两日不出门见人的,三爷自从昨日溜出门去,到今日还未回府。 丝萝进来将下午的事给她说了一遍,安氏听得目瞪口呆,这世上还有会变色的毒花,而且就在自己家的园子里,又问丝萝,“那采菁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就把她带走了。”丝萝摇摇头。 安氏便坐不住了,“走,咱们去福禧堂瞧瞧热闹。” 二人到了门口,却被紫月亲自在外面挡了,只说老太太不舒服,已经睡下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安氏只得又悻悻出来。 一连几日,府里的下人从长渊阁门前过的时候,都是绕路走,生怕被那金凤花砸着,一个个谈虎色变。最后还是老夫人一声令下,将那几棵凤凰树尽数砍了,这才好些。 锦依毒医的名头,却悄没声息地传遍了全府。老夫人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再谈那日的事,有违的一律打发到郊外庄子上去,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那日晚上,老夫人命人将秦致礼请了过来。 老夫人没开口,紫月在边上将当时的事情细讲了一遍给秦致礼听。 他听了极是震惊,“采菁呢?是她亲口说了许氏指使的?母亲,您把她叫出来,我亲自问她!” 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糊涂东西,她一个丫头怎么敢对府里的嫡少爷下毒?”她淡淡地说道:“我已经叫人打发了她出去,她也没什么机会到外头去胡说了。……说起来,她倒是个聪明的,也没攀咬谁,只是说她哥哥犯了事儿,被关在大牢里头,二夫人答应了替她保出她哥哥。” 秦致礼重重地向椅背上一靠,闭着眼,不作声了。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道:“我看她哥哥也是保不住的了。现在你那夫人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他?” 秦致礼沉默了半晌,低低地道:“姜氏原先那些产业,最初她是跟我说了帮忙管着,我也没再过问。……前两****说那些产业都赔净了,她还自己贴了好些钱……” “她是不是那么贤惠的人,你是清楚的。”老夫人语气有些冰冷,“她心里忌惮锦依,我也能明白。毕竟那些产业现在也没了,没根没据的,就不要再争个长短了。……但这次动脑筋动到琛哥儿身上了,我就想问问你,怎么个打算?” 秦致礼吱唔了半晌,垂头丧气地道:“我听母亲的吧。” 老夫人叹了口气,“家丑不宜外扬……这事府里我已严令不得再传,且大家也是众口纷纭,没个定论,过些日子自然也就淡了。对锦依的名声或许有些影响,但……”说到这儿,她有些难受,无奈地道:“我看那孩子心思太重,我也不好劝她。” 她心中其实原本觉得很对不住这个自小在外的孙女儿,但一想到她望自己的那种眼神,淡定从容,又带着些嘲讽,老夫人心中竟不自觉地有些寒意。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语气坚定地道: “对外就说是采菁一时糊涂,错将金凤花当成剪秋罗。许氏你回去告诉她,若再敢将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我老婆子必不让她好过。这几个月让她好好想清楚,家里的事先让致吾房里去管吧。” 秦致礼没想到母亲竟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许氏,反倒有些发愣,又喏喏地道:“那这事对锦依,也着实有些不公道……” 第八十七章 背叛 自从那夜他与锦依谈了几句,虽然最终是不欢而散,但秦致礼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有她这个女儿。自己过去从未真正关心过她,想到她母亲的死,心中难免更加愧疚几分,还打算让老太太替她张罗一门好点的亲事,下半生过得好一些,也算是自己尽到些做父亲的责任。 这次的事,对锦依的名声难免有些不好,现在府里人都知道她晓医通毒,这样的名声坐实了,将来有谁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毒虽不是她下的,但谁让她是真懂那么多呢?难道把咱们家侯夫人推出来认了,就能洗清她?”老夫人气得头发晕,这个儿子虽然顶着侯爷的爵位,却实是庸碌无能之人,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老二,不是我不想帮着她。锦绣那句话说的没错,当年她母亲死了刚三个月,我们就把她送走,她心里就真的没一点记恨?她回来这些日子,我对她还不够好?若非有了那层隔阂,今日这样的误会难道她就不能好好跟我说?非要那样执拗着来,唉……” 老夫人长叹了口气,“总之,今后也别太亏待了她,望着她能记得我的一丁点好,将来莫要太过绝情,也就够了。” 到了第二日,玫夫人过来给她请安,说今日就要回去了。 老夫人精神不太好,只是点了点头。 玫夫人看了昨日的事,心里已隐隐猜到,想必是许氏给锦依下的绊子,见老夫人带了采菁回去亲自审问,揣摩着她的意思,恐怕是已经定实了许氏的罪,便自作聪明地安慰道:“二嫂也是糊涂了,竟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 还未说完,老夫人已冷冷地打断她:“昨日的事你回去莫要乱说,知道么?” 玫夫人便有些糊涂,低头好好想了一阵,明白过来,这老太太是最要面子的人,这样的丑事怎能传了出去,便打包票道,“母亲放心,我自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接着,又含含糊糊地问:“母亲,那……,还让锦依去我府上给我们老太太治病么?” 老夫人狠狠白了她一眼,“她现在这个样子,你敢让她去给你婆婆治病?……你赶快回去吧,这两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有。把你的嘴管严实了,知不知道?” 玫夫人心里叫苦,帮哪边都不对呢?不敢再问,心里又有些忿忿不平,自个儿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倒来埋怨我了。这事儿就算我不说,也难保外头的人不知道,凭什么都担在我一个人身上。 于是也不敢去请锦依,只得独自怏怏回府。 锦依自长渊阁回来。一进屋,听言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锦依面上无喜无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旁的巧薇瞪圆了眼睛盯着听言,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反倒是芊陌一直冷静如常,只是垂手默默站着。 锦依看在眼里,巧薇她是最熟悉的,衷心耿耿,又有些嫉恶如仇,倒有些江湖人的风范。 芊陌毕竟是义善堂培养出来的,性子沉稳,小楼看人的眼光不错。……想到小楼,她心中又有些烦闷,抛开思绪,看向听言。 采菁的背叛锦依并不觉意外,自己本就从未真正相信过她。 想起之前听言说起采菁给她蜜枣的时候,曾有一刻的支吾,当时自己急着去看老夫人,也没多想。 听言这丫头,一直很合自己的眼缘,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极善察言观色。若是她有二心…… 锦依心中叹了口气,淡淡地对她道:“你自己说吧。” 听言的大眼睛乌黑通亮,她抿了抿唇,说道:“小姐,昨日我没有和你说采菁姐姐……采菁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怎样罚我都认的,只求小姐别赶我走,我对小姐真的从无二心。” 说着,有大滴的泪珠从眼眶坠了下来。 锦依没说话,只是默默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有一****看见采菁坐在园子里的石头山后面悄悄抹眼泪,便上去问她。她说她哥哥犯了事,被抓到牢里去了。我便说你怎么不去求小姐?小姐肯定会帮你的。她说……她说自己跟小姐也没几日,小姐对她挺冷淡的,什么事儿都是让巧薇姐姐和芊陌姐姐做,为这个事求小姐,小姐未必会答应。” “她还说,小姐现在恐怕也没能力帮她,夫人处处找小姐的麻烦,小姐自己都难以周全,又怎会帮她一个小小的婢女。” “……她让我别告诉小姐,我自个儿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小姐哪里有办法去从大牢里弄个人出来?这事若是求了老爷也许能行,但小姐肯定是不会去求的。……这事儿告诉了小姐也是让小姐为难,所以我就没说。” 说完,她乌闪闪地眼睛怯怯地望向锦依,唇抿得紧紧的,等着她发落。 锦依瞧了她一会,心里倒是有些感动。 她再聪明,也才只有八岁,却一心想着维护自己,不给自己添烦恼。……可是有些道理,自己还是要教会她。 “你现在还觉得你做得对么?”锦依淡然问她。 听言有些不确定,迟疑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含着不解。 锦依不说话,只是望了望芊陌。 芊陌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平静地对听言道,“小姐不信任她,是因为她毕竟是在这府里长大的,若非知根知底,自然应该将她隔开来。做奴婢的若是心中怀了怨意,即使自己并无二心,也会被有心人利用。”想了想,又道:“她哥哥的事情,便是她的软肋。” 听言听了,默默的想了一会儿,沮丧地垂下头来,小声道:“小姐,我错了。” 锦依轻轻点头,“我为你取名听言之时,便告诉你要多听少言。这个原本就是有些歧意,你在外要多听少言,但对我要知无不言。”说着,她神色温和了些,“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人心险恶未经历过,心思难免太单纯了。以后多跟着你芊陌姐姐学着。” 听言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 第八十八章 本心 其实那日在扶堇轩里说起金凤花的时候,锦依心中未尝没有存了一丝试探采菁的心思。想起从前在梅居时季先生传授的谋心之略,轻轻叹了口气。 想必采菁是为了救她哥哥,才会被许氏趁机而入的吧。思及自己回来之后,她每每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心中有些难过。自己的秘密实在太多,怎能不对她回避一二。老夫人将她带回去亲审,必是存了不愿外扬的心思,恐怕她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锦依想了想,问芊陌,“府里的丫鬟犯了事,一般怎么处置?” 芊陌回道,“若是犯了大错的,府里也不能随意处死。或是私下打死,再报病亡,或是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头,到了那里,生死就随意了。死了直接往乱葬岗一送,无人查问。” 锦依点点头,老夫人虽城府极深,但她毕竟是长年礼佛之人,应该不愿亲自沾染罪孽。再说在府里处死更难掩人耳目,不似她的为人。 采菁虽然叛了自己,但锦依对她仍有些心怀歉疚。若非她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将哥哥的事说出来,自己必能替她解决,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地步。 遂对芊陌道:“你现在就去找人给程叔带个信儿,让他马上派人去秦家郊外的庄子上,务必救她出来。” 芊陌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出去了。 巧薇却是忿忿不平,“采菁就是她们一伙儿的,定是许氏让她换的金凤花糕,小姐您为了救她,万一把程叔和您的关系暴露了,麻烦就大了……” 锦依让听言先出去,这才平静地说:“你放心,义善堂的本事大着呢。”叹了口气,“唉,说来说去,还是要借助他的力量……” 巧薇知她又想起小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转而又有些忧虑,“她们已经明着动手了,小姐……” 锦依笑得云淡风轻,“这些不是早就预料到的么,有什么可担心的。”面色沉了下来,叹道,“老夫人的心思真是深沉呐。” “采菁若是告诉老夫人这事是许氏做的,难道老夫人还会包庇她吗?” “采菁不会说的……给家中少爷下毒就已经是死罪难饶了,再加上诬陷主母的罪,也不能让她活下来,反而死得更快。老夫人既然带走她独审,就是不想事情宣扬出来的意思,……”说到这儿,她冷冷地笑了,“在她心里,有什么比得过秦家的声誉重要?一个丫头的命?即使是亲孙女,她不是也狠得下心送走么……” 巧薇有些难过,“小姐小的时候,老夫人最疼爱她的,小姐刚到尚秀堂的时候,最记挂的就是她老人家,临死的时候都没想过是老夫人要送走她的……”巧薇眼中满是怨恨,死死握住锦依的手,“小姐……” 紫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悲悯,锦依回握她的手,轻声问她,“你若将她的至亲都至于死地,她在九泉下会安乐么?” 两行热泪自巧薇的眼中滚落,她神色复杂至极,想起小姐死时瘦得皮包骨头的惨状,心中又有难忍的恨意。 锦依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思绪早已飞到千山万水之外,过了好久,她轻声开口,“唯有骨肉至亲的伤痛,最是让人鲜血淋淋,连快意恩仇的勇气也丧失了。若不能守住本心,最终你也只落得与仇人一样的下场……” 她唇边泛起彻悟的淡淡笑意,“秦家这些人自私自利,到头来一心所求也只是一场空罢了。人心,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是伤人还是伤己,便要看一颗本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锦依还是每日晨起去给老夫人请安,举止得体,笑意温和。家里的下人见了她,比往日愈发的恭敬些,却隐隐有些惧怕的样子。 关于采菁的事,老夫人只是婉转地对她说,“那丫头手脚粗笨,我看她伺候你也不尽心,她年纪也大了,祖母就作主将她许配出去了罢。” 对于锦琛中毒的事,却是一字不提。 锦依淡淡笑道,“采菁原就是祖母身边的人,这事自然还是祖母作主。她跟了我几日,也算是有些主仆缘分,如今她要嫁人了,要不我也给她添些箱钱,算是尽些心意吧。” 老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略带勉强地笑道:“六安那边的一处庄子上,有个庄头恰巧媳妇刚死,我觉得采菁嫁了他做继也不错,昨夜就安排人送她过去了。我已给她添了好些东西,你就不必送了。” 锦依轻轻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我看你如今身边的芊陌倒是很好,她原是那边府上的人,不如就把身契拿过来,往后的日常月例就在咱们府里支,你用着也顺心些。还有昨日那个小丫头,也挺伶俐,也一并转过来。你若还觉得人手不够用的话,就再选几个人,或是我屋里的丫头你看上谁就说一声。” “我身边的人够用,祖母就不用费心了。”锦依随口说道。 老夫人便不再言语。 今日许氏没有过来,只锦绣一人来了。老夫人见了她,也没有了往日的亲热,皇后原先属意的并非锦绣,这事早已传到她的耳中,原先指望着锦绣选了太子妃,连带着秦家也能荣耀。如今不知皇后心意如何,再说又有桓家五小姐横插一脚,老夫人攀龙附凤的心思便也淡了,再加上昨日的事,锦绣向她请安的时候,便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锦绣也没了素日的矜傲之色,向老太太请了安之后,破天荒地又向锦依问好,“长姐安好。” 锦绣从未叫过锦依做长姐,听了这声问侯,锦依略感诧异地回头看她,随即也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哂笑,看来她比从前长进了不少,知道审时度势了。 老夫人见了锦绣这样,心中略略好些。想着还是许氏心思不正,原先她做姨娘的时候,自己便有些看不上她,她虽是许家嫡女,却未嫁之时便已与秦致礼不清不楚。若不是她将致礼哄得贴烫,原配死后一意要扶正她,怎会轮到许氏这种母家只是普通商家的女子做庆荣侯夫人。 锦绣向来都是恪守闺仪,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模样,虽性子有点儿娇傲,总算不像她母亲那样小家子气,存着一肚子糊涂心思。 三夫人安氏今日没来,想是三爷还未归家,她脸上也有些下不来,推说身子不好,在房里躲着。 锦琛虽已无大碍,谢氏如今却将他看得更是严密,连在院子里玩都不许,生怕掉进湖里。吃的东西都是自己亲自在厨房看着两个陪嫁丫头做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式。 福禧堂里便只有大夫人林氏在,她今日神色有些不太好,也不知是怎么了,只闷闷地坐着,有时又悄悄抬眼打量锦依。 老夫人挥了挥手,叫大家都散了,又道:“往后午膳就在自个儿房里用吧,明日起我午间也吃斋了。” 林氏回过神,有些惊讶地望来,犹豫了一下,却未开口,只是恭身应了。 锦依也未说话,跟着众人出了福禧堂。 第八十九章 心意 锦如直到下午方从左相府回来,径直就到了扶堇轩。 一进门望见锦依正坐在案前埋头写字,不时地拿起一边的书翻查。 “昨日的事,老太太怎么说?”她神色间极是愤懑,今日在外祖家午膳的时候,长丰侯府的管家秦顺专门派了人来,将从庆荣侯府这边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当时就惊得跳了起来,又听说锦琛的毒已解,太医说了已无大碍,砰砰乱跳的心这才缓了下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信锦依会下毒害锦琛的,听了老夫人将采菁带走,想必已是查明了真相,便匆匆赶了回来。 锦依正在写药膳食谱,倒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起身让巧薇将东西收了,拉着锦如坐在炕上,这才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事祖母已下了封口令,采菁也被送走了。” 锦如神色愕然,“什么?琛哥儿被人下了毒,你被诬陷,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那还能怎样?闹得满府皆知?祖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这事……,是许氏做的?” 锦依向她笑了笑,“你倒是不疑心我。” “怎么可能……”锦如叫了起来,“你若要害琛哥儿,就不会给他治病了。” “如今到处都传我是毒医了,人人都对我避而远之。”锦依泰然自若地道。 锦如秀眉深锁,脸上愁云密布,又恨恨地咬牙,“真没想到许氏竟做出这种事情来,老太太这样还不惩治她,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就是惩治了她,如今人人都已知我精通毒物,我的名声左右都已坏了,再添上个侯夫人下毒,秦家的脸面就丢尽了。”锦依说得轻描淡写。 锦如以手胝额,重重地叹了口气,惟实一筹莫展,问她,“姐姐,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我。你三月份就要及笄了,之后便要准备嫁妆,就安心等着做新媳妇吧。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心里有数。”锦依笑盈盈地说。 锦如一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正想说话,谢氏牵着锦琛走了进来。 锦琛气色很好,一点看不出昨日遭遇了那么大的凶险,锦如忙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锦琛手里攥着两个核桃,笑嘻嘻地由她抱着,乌黑的眼睛却看向锦依。 锦依招呼谢氏坐了,叫巧薇上茶来。 谢氏神情不似素日那样柔弱,有种心意已决的笃定,她对锦依说道:“依姐儿,我是来谢你昨日又救琛儿一命的。”说着,她起身向锦依福身行礼。 “四叔母别这样。”锦依忙拦住她,说道,“你不疑心是我做的,我已经很安心了。” “从你刚开始给琛儿治病,我便一直相信你的。之前有些事不想对你说,也是因为二嫂本就对你心怀戒备,你在家里的处境也是艰难……” 她昨日见锦依在众人质疑之下,仍是淡定自若,又游刃有余地化险为夷,她的镇定从容让自己钦佩,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这几年来心中的疑惑告诉她,或许她能帮自己查清真相。 锦依见了她这样,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便笑着对锦如道:“你带着琛哥儿去园子里玩会吧,让巧薇带你去看看我种的花。” 锦如见四叔母似乎有话想跟她说,也就不再多问,笑嘻嘻地牵着锦琛的手,“走,如姐姐带你到外头看花儿。” 几人都出去了,谢氏让身边的丫鬟也都下去。锦依对一旁的芊陌示意,芊陌点点头,出去之后将门关好,自己站在不远的廊下看着,不让人靠近。 谢氏低着头,好一会儿不出声,锦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垂眸不语。 谢氏轻轻地吐出口气,这才缓缓开口,“我给你四叔诵本愿经,是因为我一直怀疑他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锦依毫不动容,依旧面容沉静,抬眼平静地望向她。 谢氏见她如此,心中反倒觉得踏实了不少,继续说道:“这事我从未对人提过,因为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又没有实质的证据,……” “没关系的,你只把你察觉的不妥告诉我就行了。”锦依柔声道。 “我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多疑了,或许只是我无中生有……”她犹豫了片刻,慢慢开始讲述,“你四叔溺水之前,身子其实已经大好了。他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夏日里也受不得冷,常常手足冰凉。我与他成亲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的病已全愈,否则……” 说到这儿,她有些脸红,小声地道,“否则我也不会进门一个来月就怀上了。” 锦依点点头,一开始的时候她本有疑虑过,四叔身体一向不好,溺水所受的风寒都抵不住,谢氏怎会那么快就怀了身孕。因此才想到查一查谢氏的底细。听她这样一说,倒是有些释然。 她原本猜测,湖石松动或许是有人做了手脚。听了她这样说,才猛地醒觉另有隐情,否则即使夏日溺了水,也不至于就一病不起。 谢氏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当日新婚燕尔时的喜悦,脸上带着些宁静的笑意。 “那次他掉进湖里,就是自己爬上岸的,当时还笑着说自己早该学会游水,免得今日这样狼狈。但我还是不放心,便让人去请平日常来的张太医过来瞧瞧,他笑呵呵地说不用,这样的小事也要叫太医来,没得让人笑话。我只得让人去找张太医问问,看开两副驱寒的药来吃了也好。” “下人拿着药回来,却说张太医前几日家中丁忧,已请了一年的假回乡守制去了。是另一位华太医开的药。我也没多想,便让人煎了给他服了。” 她声音开始颤抖,眼眶中泪珠盈盈欲落,“谁知到了半夜他忽然说胸口憋闷,透不过气来,脸白得吓人,我慌了手脚,叫人报了二嫂速去请太医。来的就是华太医,看了之后只说是染了风寒,又开了些药煎服。” “那时家里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你四叔原想着待我怀孕了再告诉母亲,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知道他全愈的只有大伯一人,因他平日就与你四叔往来密切……”她眼中带上了深深的恨意,“其实我当时已有孕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第九十章 怀疑 锦依忽听她提到秦致吾,心中隐约有些觉得不好。【ㄨ】 她看着凄楚憔悴的谢氏,若是四叔不死,他与四叔母情投意合,新婚一年,小锦琛出世,是否眼前之人如今仍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呢? “他吃了药一两日,病情就愈发严重。那时我才对母亲说了他落水的事情,母亲训了我一顿,我本想说致然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他突然病重,我又不知从何说起。再后来……” 她不再说下去,将脸深深埋进枯瘦的手掌中,泪水顺着指缝淌在她绣了淡淡梅纹的衣袖上,无声的抽泣着,窗外的日光洒在身上,却越发显得清冷孤寂。 锦依心中觉得悲凉,她和秦致然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却用了七年的时间独自回味。 自己与小楼只见过寥寥数面,这三年来,又何尝不是心中情丝缠绕。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狠得下心将情丝斩断,但这两日每每想起他时仍是觉得心痛难忍。自己又该用多长的时间去忘怀? 二人一时都默然不语,初春的阳光带着微微的暖意,照得院子里树影斑驳,锦如和锦琛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屋内却是一片死寂,两个伤情之人各自满怀思念。 过了良久,谢氏的哭声渐渐停下,话语中带着数年来的猜疑和惊惧,声音却异常的平静,“致然死前的一日,我去厨房拿药,见到秦致吾和华太医站在长渊阁外的凤凰树下说话,离得太远,我什么都听不见,也没看清他二人的表情。但我心中却有些疑惑,……华太医平日从没来过府上,他们俩竟是相识的。秦致吾看到我站在院子里,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匆匆各自走开了。” “那时我心中一直觉得致然病得蹊跷,可能从我嫁进来后,从未见过他生病。府里的人倒都觉得正常,毕竟他从小就是药罐子不离身的。当时我二叔还在朝里做官,致然去了后,我便请了我堂哥去查那个华太医。……谁知查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锦依神色一凝,沉声问道,“怎么死的?” “说是得了暴症,夜里突然就死了。他家里并无妻小,只有个老仆人跟着,到太医院也是受人举荐的。仆人当时便报了官,衙门里的人来了也没说什么,只说恶疾新死,尸身不能留,连夜便运到城外焚了。他家无人无口的,也没人追问什么,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锦依仔细想了一下,又问,“可知是何人举荐他进的太医院?” “鸿胪寺卿许同清……” 锦依的紫眸微微眯了起来,思量许久,缓缓地道:“秦致吾……大伯过去,便是在鸿胪寺里任职的吧?” 谢氏点点头,“后来也再没查到什么,过了一年,我二叔致仕,他们全家都迁回了睢阳,我也再没办法打听。我在建邺没什么亲戚,除了家里也不认识什么人……” “那为何后来琛哥儿的病,你还是用了大伯荐的王医师?” 谢氏皱着眉,神色有些苦恼,“其实我一直不敢猜是大伯要害致然,我进门的时间不长,只看府里人人都说他勤恳,待人也温和。他和致然的关系一直很好,致然对他比对嫡亲的二爷还亲。那个太医的死,也没法证明什么。” “母亲并不知道致然的身体已经好了,也只是认为他是落水染了风寒才会这样,对我一直也有些怨言。但那时我已有了身孕,母亲并没有冷落我,这些年待我和琛儿都很好。这事本就是我的疑惑,也不敢跟她老人家提。” “琛儿的病本就让我六神无主,请了好多医师来瞧过,大伯说那个王医师只是听人说起的,自己也不认识,是托人介绍来的,因此我就没推拒。……直到你说起琛儿的药有问题,我才断定必是他动的手脚。” “只是我想不明白,致然与他无怨无仇,琛儿还这么小,他为何要这么狠心,非要赶尽杀绝。昨日琛儿那样时,我就已下定决心,若琛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到了地下,咱们一家三口总算也能落个团圆……” 想起昨日她抱着锦琛痛哭的样子,锦依心中难过,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相继死在亲人之手,却又无力反抗,真不知她这样柔弱的性子,是怎样熬过来的。 “琛哥儿药里的问题,我已找人在查了,如今也有了一些眉目。”锦依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像是想为她点燃一丝希望,“你只要照顾好锦琛,饮食上除了你身边的亲信之外,再不要沾别人送来的东西。包括我的。……这些事,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的。琛哥儿长大后,你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呢……” 说完最后这句,锦依心中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像团团迷雾中陡然亮起了一簇微弱的烛火,只要伸手将它握在手中,就能将身周笼罩的阴暗全部驱散。 直到谢氏带着锦琛离去的时候,锦依仍在苦苦思索。 到了晚上,芊陌来说程叔派的人已将采菁找到了,并不在六安,就在京郊的庄子上。找到她时,已被打得遍体鳞伤,锁在一间仓房内,估计是打算让她自己慢慢疼死。 锦依听了,冷冷地笑道:“老夫人就算日日吃斋,也难洗清心中的罪孽。” “程爷已经将她带到义善堂的一处秘点,找了人给她医治,命是保住了,就是身上的伤疤恐怕难以消除。她神志有些模糊,只是念叨着她哥哥。” 锦依点点头,“让程叔去查查看,若能把人从牢里弄出来,就再帮她一把。这丫头也是个有骨气的,肯为了哥哥赴死。” 芊陌轻声答道:“程爷已经派人去办了。” 锦依放下心来,又拿出医书翻看,过了半晌,将手里的书放下,自嘲地叹了口气,“我现在顶着毒医的名头,却琢磨着给楚辰王妃编食谱,是不是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第九十一章 传闻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一连几天,锦依除了上午到福禧堂给老夫人请安,便待在扶堇轩中足不出户。除了锦如有时过来陪她下上几盘棋,或者一同做会儿刺绣,便只是独自在温房打理花卉。 如今还在年内,外头到处喜气洋洋,城中世家轮流举办宴会,锦如几次想邀她一同去逛逛,锦依都只是摇头。 玫夫人回到家后,那日的事终究还是传得沸沸扬扬。一开始只是些小道消息,华家的大夫人听了后,便回来问她。玫夫人那日被秦老夫人抢白了几句,心中有些记恨,又想在妯娌间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最终还是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说了。 城中几次宴会之后,锦依毒医的名声就传遍了建邺城。甚至有人说她随身带着毒药锦囊,看谁不喜欢了,那人便活不过三日。说得她如同阎罗王入世一般,活灵活现。 由于皇后已下了懿旨,过了正月十五,太子妃的名单就要公布,因此人人忌惮锦绣或许名列其中,倒是对采菁为许氏指使的事都避而不谈,恶名便又被锦依背了下来。 倒是也有为锦依说话的,范府的几位夫人小姐是深知许氏如何对锦依的,自然是为她申辩。右相府的琳夫人一直感恩锦依治好她家的三少奶奶,也是一力维护。 琳夫人的女儿王梓晨听了锦依的传闻,本已沉寂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觉得若世子爷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实在是天理不容。偏偏最近司马玉楼又不在京中,因此每次宴会中,世家闺秀聚在一处时,就数她将锦依骂得最狠。 琳夫人气得关了她几天,不准她出门。 锦依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乐得清闲。秦府这几日异常宁静,只是这宁静中又带着些诡谲的氛围。 她在温室里悉心照料一盆金钟铃兰,这是从梅居带来的,乃是苗疆一带寻来的异种,有些神奇功效。回府时只是一枝幼苗,插枝在黑玛瑙的花盆中,这几日已经结出细小的花蕾,要不了多久,便会结果了。 听言在她耳边,轻轻讲着自己这几日听来的消息。 “二夫人那边很安静,她这些日子就住在奉先堂的西厢房里,每日也不出来,侯爷除了那日从老夫人房里回来,找她说了一回话,就再未进过她的屋子。也没听着吵……”听言说道。 锦依只是默默听着,即不说话,也不问。 听言经过上次的事后,变得比以前略成熟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傻玩,很有心思地结交府里各房的小丫头们。 “三小姐这几日都有出门去参加别人府里的聚宴,一般是找她外家的舅母陪着去的。” 锦依笑了笑,想必外面的那些传言,也有锦绣的添砖加瓦。 “这两日听说大夫人房里出了件蹊跷事儿……”听言说得神神秘秘的。 锦依有些奇怪,这几天看大夫人林氏总是有些神色恼怒的样子,又时不时看自己,像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一样。 “什么事?” “听说大夫人打了她的陪嫁丫鬟碧彤,……这两****没过去,便不知道了” 锦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世家贵妇讲究个温恭贤良,但教训自己丫鬟这种事又有多稀奇呢。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到一旁的小池子边,听言忙上去舀了水给她净手。 两人出了温室,锦依往厅内走去,回头叮嘱她,“这些日子老实些,在外头少说话。” 听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回头,却见刚刚才说到的林氏,只带着另一个陪嫁丫鬟菊青走了进来,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锦依心中有些嘀咕,面上却只是温和地朝她笑笑,“大伯母怎么来了,到屋里坐坐吧。” 说着,带着她二人进了正厅。 芊陌将两盏豆蔻熟水轻轻搁在案上,垂手静立在锦依身后。 锦依笑了笑,“我平日习惯用白豆蔻煎了熟水喝,可以养脾健胃。不知道大伯母是不是喝得惯。芊陌,去斟杯寿松银针来吧。” 锦依心中暗笑,恐怕现在府里除了锦如,再没人敢在自己这里随意饮食,这豆蔻熟水不知会不会吓着她。 林氏神思不定,听她说换茶,忙笑着道,“不必了,依姐儿说豆蔻熟水好,我便喝这个。也跟着你学学养生呢。” 锦依反倒微觉诧异,只得笑了笑,也不说话,只等她自己开口。 林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转头对菊青道,“你先出去吧,我和依姐儿说会儿话。” 菊青应了,转身退出屋去。 芊陌心里微觉奇怪,什么时候开始,这府里的夫人都时兴这样和小姐秘谈了,便也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林氏勉强笑了笑,“你这丫头好伶俐。” 锦依不答,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林氏又扭捏了半日,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拿出做女儿时的将门之女气概来,直接了当地开口道,“依姐儿,不知你这儿可有坠胎的药?” 锦依被她吓了一跳,半日才哭笑不得地道:“大伯母,您看我像有这药的人么?” 林氏这几日一直犹豫着想来锦依这儿求药,又怕她觉得自己是在奚落她,毕竟现在外面的传言,对她这个还未嫁的闺秀来说实在难堪了些。 那****和碧彤从长渊阁回来之后,碧彤就有些作呕,开始还以为会不会是在凤凰树下站了那一会儿,就染到金凤花的毒了,自己也吓得不轻,毕竟当时她也站了。 她想着老夫人正忙着处理采菁的事,便没去禀报了请太医来,只忙忙请了公中产业上医馆里的医师进来,先看看是什么症状。 谁知医师给碧彤诊了脉后,却报的是喜脉,林氏大惊之下遣了所有人出去,追问碧彤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连通房都未抬,这便有了身孕,想必是同府里哪个小厮鬼混了,这样的丑事若传出去,秦府大夫人的贴身陪嫁丫鬟未婚先孕,自己面上如何过得去。 她也有些后悔,自己并不想再给致吾抬通房,碧彤和菊青年纪也都有些大了,只是她俩从小就跟着自己,用得顺手,又一时不想换,就耽搁到现在。 想着若是碧彤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赶紧安排她嫁了人,遮了丑事,也算尽了主仆一场。 谁知碧彤一开始竟是死不开口,林氏的心便渐渐有些往下沉。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十二章 林氏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当听得碧彤最终说出,肚子里的孩子竟是秦致吾的,林氏只觉一时天旋地转。 她与致吾成亲已有二十年,致吾一直待她体贴温柔,连一句重话都未说过。卫姨娘和江姨娘都是自己作主为他抬的,他平日也极少去她们二人房中,除了卫姨娘生了秦湘,便一直都无所出。 自己是在进门第二年生的秦锦章,一举得男,心中大定。 其实林氏的父亲一开始并不同意她嫁给秦致吾。庆荣侯府虽名声显赫,深受皇恩,秦致吾虽是长子却是庶出。 林家是替皇帝牧守梁州的刺史,朝中封疆大吏,虽不做京官,却素与镇国公府交好。庆荣侯府虽也是军功出身,如今却已无人在军中任职,秦致吾只不过是在鸿胪寺任个小官而已。 秦致吾托了人上门提亲后,林老夫人原本只是说看看女儿的意思再说,谁知林氏在聚会中远远瞧见生得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秦致吾后,便一口同意了。 她在家中时原就是性格爽朗的,也有几分倔强,父母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得不再多言。 这二十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家中的二爷虽袭着爵位,却庸碌无为,三爷更是逸散惯了的,连官也不愿做,四爷体弱多病,早早就去世了。 秦致吾虽无爵位,却也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吏部混得不错,家中的公产也是他一手打理,端得是勤勉上进之人。 在外不拈花惹草,在家也不太搭理姨娘丫鬟,在林氏眼中,实是世间少有的完人。 虽说她将两个姨娘都打发在远远的屋子里住着,却也从不像三夫人安氏那样防贼一样防着丈夫。 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最得力的陪嫁,竟和丈夫要将孩子都生出来了,自己才知晓。 她将碧彤狠狠打了一顿,尤不解恨,待到秦致吾回来,又扯着他一通臭骂。 二人这么多年从未红过脸,到她撕破脸之时,秦致吾却没了往日的温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既然她有了,那便抬了就是。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你撒泼打浑的,……也不怕人笑话?” 林氏似乎从不认识他一样,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只觉得从前他身上的温润谦和,如同一件衣服一般,脱下来,便没有了。 秦致吾慢慢开口,“家里这几日闹得不成样子,老太太也不得安生。你还是莫要惹事,否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何苦呢。”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当晚,秦致吾宿在书房中,光明正大地叫了碧彤进去陪宿。 林氏在屋里倒是没再闹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想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大老爷抬举了碧彤,虽心中诧异,却无一人敢开口的。 到了这样的地步,碧彤是不抬也得抬了。 二夫人许氏已经被老夫人下令不得出门,家里中馈的事情都交到了自己的手里,林氏思来想去,这事捅到老夫人那,看老夫人处置三房的样子,自己也讨不到好。若真逆了他们的意,说不定自己就和许氏一样,只有独守空房的份儿了。 她答应了秦致吾,过两日就抬碧彤为姨娘。秦致吾满意地离开后,林氏心中已经动了坠胎的念头。 若就这样逆来顺受,林氏觉得也枉费自己活了这三十多年。 锦依见她一进来就开口讨药,实在是有些惊愕。看她只是垂着头默想,心中竟隐隐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想起那日见秦致吾时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又想起前两日林氏说起将姨娘们都赶得远远的话,心中不觉冷笑,果然是人心难测。 于是淡然问道,“大伯母要坠胎药做什么? 林氏忽地回过神来,如今长房里的下人们都知道碧彤要被抬姨娘了,这事反正也是瞒不住的,索性就实话实说,将碧彤有了秦致吾的孩子的事说了出来,“……他若真想抬她,只管告诉我,我又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却偏要这样背地里偷偷摸摸。若是这样生下儿子来,怕就要爬到我头上了。” 锦依倒是笑了起来,“若锦依跟着大伯母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这府里便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如红花、麝香或砒霜这类歹毒药物,一般的药铺是不许买卖的,也是为了防止内府妇人之间有人存了坏心。 也正是因此,若有医师用毒才会被视为大忌,当年马府一案便是如此。也正是因为世人皆存了将毒物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念头,所以锦依熟识毒花才会这样惹出轰动。 林氏一直苦于无处寻得坠胎药物,这才打了锦依的主意。她思量着那日的事后,虽说许氏被禁,但老夫人看似也对锦依有些不喜了。自己如今管着家中大小事物,若是用些钱银上的利益,兴许能将她拉过来。 若这次的事情她帮了自己,从此也就稳稳地坐在自己同一条船上。若是不答应,以她现在的名声,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林氏听锦依这样说,以为她已意动,大喜道,“依姐儿你也知道,现在许氏是不中用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在管着。许氏将你母亲的产业都败光了,你如今手头上也拮据。从前她对你那样,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后有伯母管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好歹也是家里的嫡出小姐,从此后你的日常那些,自然不能再比锦绣的差。还有……” 她凑近了些,又道:“我的私产上,也可多给你几间铺子。待你出嫁的时候,老夫人还要给你添嫁妆,到时我将你大伯手中最好的那几间都倒给你,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锦依笑容清浅,只是望着她。心里却实是好奇,这样一个当年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子,到底是怎么会有了如今这样贪婪狠毒的心肠呢? 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出屋子。 对她这样的人,锦依实是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十三章 栖身 下午锦如来的时候,锦依便对她道:“如儿,我搬到你那儿住些日子可好?” 锦如这几天一直发愁,外面将锦依的事传得极难听,她又这样闭门不出,自己实在想不出法子来。【ㄨ】 锦轩也来看过她几次,只是每次锦依都是一付淡定自若的样子,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为所动。锦轩焦虑之余,又觉得锦依能这样淡然处之,实是明智的做法。 锦如听了她要去自己府里,极是高兴,“好啊。当然好了。你若愿意,就在我府里住一辈子都行。” 锦依掩着唇笑了,白了她一眼,“到时候你嫁了人。你哥哥又娶了侯夫人回来,我可怎么在那白住啊?” “唉……”锦如长叹一声,“我倒是觉得,要是你不是我堂姐就好了。” 锦依奇怪地看她,“为什么?难道现在你也嫌弃我了?” “不是,……”锦如将声音拖得长长的,“我就是觉得,要不然,就让我哥哥娶了你。” “你这丫头,是疯了吧!”锦依没好气地将手中的帕子朝她甩过来。 锦如两手接住,却心里仍在发愁,听说自那****和锦依去过王府后,表兄第二日就离京了。往年他年底归京,差不多也要待上两三个月,这次这么早离京,难道是因为姑姑不喜锦依? 她和哥哥不敢将表兄离京的事告诉锦依,生怕她听了会难过,她如今已经是麻烦缠身了。 她抛开这些心思,笑着道:“那现在就收拾好东西,待明日一早禀了老太太咱们就走。” “何需明日,现在就去说了,现在就走不成?” 锦如惊讶,想了想又明白了。从前锦依总是顾念着老太太的想法,如今看她似乎也有些心凉了。 老太太这次的事做得真是有些过分,锦如心里想着。她没去找老太太谈过,似乎最近自己也对她老人家有些疏远了。 “那就现在去说。”锦如跳起来道。 锦依先跟巧薇和芊陌吩咐了,让她们收拾东西,“衣裳首饰不必多带,我的书全装到箱笼里去……。就你们两个和听言跟着,其他人都不带。”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又回头叮嘱巧薇:“去外头找几个小厮来,将温室的花搬上,……那盆金钟铃兰别忘了。” 果然,老夫人听了她要去长丰侯府小住,虽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了,脸色却越发的有些不好看。 锦依只做不见,恭谨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回到扶堇轩东西已收拾好,锦依的细软其实不多,医书却装了满满一箱子,当初回府时带的东西几乎全装了起来,三口箱笼及十几盆花让小厮们搬到马车上,几人便坐着马车去了长丰侯府。 老夫人听说了之后,有些默然,想了片刻,又叹了口气,“让她在那边散散心也好。” 这次仍是住进了蕴秀阁。 巧薇和芊陌忙着收拾东西,听言也在旁跑来跑去帮忙。 上回绣佛图的东屋收拾出来当作书房,将医书全搁进靠墙的胡桃木大书架上。大理石面的书案上放了两尊宝砚,一方福灵心至绿玉髓的镇纸,上面浮刻着蝙蝠、灵芝和寿桃的纹饰。笔海中插着几只毛笔,边上放了一摞冷金宣笺。 案边摆了一盆青玉石条盆,以宣石点着几簇玉玲珑水仙,屋里甚是暖和,翠绿长叶顶端开了数十朵黄白小花,香气甜暖幽郁。 进门处置了一架八扇的紫檀木山水织绣屏风。 正厅一侧的暖阁是日常起居之处,东窗的窗屉新换了绣着点点竹纹的雨过天晴色蝉翼纱帘,仍带着丝春寒料峭的阳光洒在大红毡毯上,上面铺了刻丝如意纹的条褥。花梨木几案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 内室里挂了几幅红香暖玉的字画,靠里放着一张雕花拔步床,罩着紫霞云纹软罗纱帐,榻上铺着秋香色金线昙花锦褥。窗下是描金檀木妆台,芙蓉粉玉的案面,立着象牙镂花妆镜。巧薇正将几只描金饰盒一一摆上。 比起扶堇轩里的装饰,虽不格外奢华,却处处透着温馨恬静。锦依住进来后,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再没有了之前的憋闷。 长丰侯府的下人本就不多,锦依这次带得人少,锦轩便问她是否再买几个人回来用。 锦依也不同他客气,只是说要自己选人。遣了芊陌回去告诉余嬷嬷,专门由义善堂派了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并三个嬷嬷过来让她选。 择定了三个丫鬟和两个嬷嬷,依着规矩将身契等文书签好,以后这些便是长丰侯府里的人,专门拨在蕴秀阁中。 上次锦依离开后,锦轩又派人将院中清理了一翻。园子一角新盖了一座宽阔的温房,里头的花架上摆了一盆盆海棠、美人樱、玉簪花……开得繁华似锦,姹紫嫣红。 上次来的时候,园子里的清玉腊梅开得正盛,此时晶莹似雪的梅花落了满地。 荷塘边又新栽了几株一人多高的白玉兰,枝叶繁茂,已经长了许多白嫩的花芽。 锦依从屋内出来,细细打量这院子。看得出,锦轩兄妹是真心想能在这里为自己安一处家的。 她眼中有些茫然,许氏诬陷她的事,她虽表面冷静,但心底深处,仍是为家中众人的冷漠感到淡淡失落。老夫人避而不谈,秦致礼连自己的面都不敢见,林氏甚至妄想自己和她同流合污……。她对继续维持表面的和睦有些失去兴趣了。 但锦轩和锦如仍是给了她这处详宁的栖身之所,将来又该如何呢?是按原来的计划入宫为官,还是…… 锦依在蕴秀阁后罩房的一角,专门给巧薇设了一间工坊,平日锁起来,里头都是她制器的石料、玉块,各种冶制工具。 这一日,锦轩和锦如来找她,在前面园子遍寻不见,最后才在工坊门前见到立在门口庑廊上的听言。 “听言,你又做什么错事了?被姐姐罚站了?”锦如笑着打趣她。 听言仰头看她,笑嘻嘻地说,“听言才不是罚站,……小姐和巧薇姐姐在里头做事,不让我进去,只叫我守着门,说如小姐来了也不让进。” 锦如瞪大眼睛,伸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连我也不让进?”说着,就要去推门。 听言一边摸着额头,一边拦她,“喛……门是锁着的。” 锦如推了推,果然在里面上了栓,便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姐姐,你在里头做什么呢?” 第九十四章 制灯 里面传来叮叮敲打的声音,不一会,锦依亲自将门打开。 她衣裳外头罩了一件青色素面的绸衣,鼻口处蒙了厚厚的面纱,眉眼笑盈盈地看锦如,由于面纱罩得有些紧,声音便有些瓮声瓮气的,“这里头气味太大,巧薇在制面具,你别进来。这气味闻多了不好,你在外头等我一会。” 说完,又将门关上。 过了会儿,锦依开门出来,身上的绸衣和面纱都已取了下来,用手抚着袖子上细细的一层粉尘,走了出来。 锦如极是好奇,探头向着她背后的屋内打量,一边道:“我想进去瞧瞧。” “等巧薇将里头收拾了,窗子打开透透味儿,你再进去。” 锦轩这几日极少外出,只在家中陪她二人。听了锦依的话,便问她,“巧薇的脸色有些腊黄,就是做这个伤了身子吧?” 锦依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那不要做了,要什么首饰去外头买来不就行了。”锦如不解地问。 “她现在已经很少做这些了。想着过两日就是灯节,咱们自己做些面具戴,她调了些彩油,到时候你自己画上去,好不好?”锦依笑着对她说。 锦如拍掌叫好,满脸兴致勃勃。 巧薇之前在庆荣侯府的时候,就在私下里给小楼打制了一把匕首,因为扶堇轩中人多口杂,进展缓慢。【ㄨ】来了这边,这几日连夜赶工,才算是制好。握手处的雕纹是锦依绘刻的,因此才躲在这屋子内完成。 她想了几日,若十五那日小楼回来,自己恐怕还是要见他一面的。思及自己从未送过他东西,毕竟回京后他对自己帮助良多,不论将来如何,还是趁着新年的机会送他一件礼物吧。 她的巧技虽习得不多,但雕工极佳。毕竟习了几年武,腕力沉稳,巧薇制器时若有需要雕刻之处,也常常是她亲自操刀。 将那把匕首上的雕刻完成后,锦依将剩下的半块紫烟暖玉拿来,打算琢一件玉扣,制成腰带送他。 待工坊里收拾停当,四周窗户全都敞开后,锦轩和锦如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看到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工具,有许多模样古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巧薇一一讲解。 “这个是打磨玉石用的,……这是切割铁器的,……小心,很锋利的……” 锦轩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拿起在手中端详。他如今在工部任职,也曾去军械部看过军器制造,很多工具都认得。看了半晌,他笑着对巧薇道:“巧薇姑娘将来可有兴趣去工部的工坊里瞧瞧。” 巧薇的授业师傅卫兰,从前便是工坊中的匠人,听了他这话,想起远在华阴山中的师傅,心中有些挂念。 一旁的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锦如想去拿来看,锦依拦住她,“那里头是烧蓝调漆的东西,有毒的。” 锦如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望着她,锦依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因此这房间平日才要锁起来。” 锦如看着屋内的东西,眼中竟是有些神往,问她道:“尚秀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锦依回想起华阴山里那片长年阴寒的谷地,黑魆高耸的门楣,匾额上写着“织技医巧食”五个大字。幽深寂冷的大堂,许多身着单薄青衣的女子如鬼魅般默默穿行。 那里的女子从不嬉笑玩闹,每日或是听教习师傅授课,或是埋首苦练。女子青春最盛的几年时间都耗费在此,将那些技艺习得精湛纯熟,有些人被宫中内侍府派来的人挑选入宫,大多数却只能一辈子留在尚秀堂中。 入宫的除了极少数得了贵人青睐,日子过得好些,待龄满还可出宫嫁人,大多都只是在漫漫深宫中的某个角落里默默无闻地苟活。 除了因家中获罪被贬入的谪眷,有些家道艰难的也会将自家女儿送入尚秀堂。待年长后或是由家人接回,无处可去的也可留任教习。 锦依淡淡笑道,“那里都是些命苦的女子,艰辛劳作,却无出头之日。” 锦轩望向她,她眼中有淡淡悲悯,面色沉静如古井无波。他的心里有些酸楚,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心中藏着许多隐秘,掩饰在恬静的笑容之下。自己仍是无力帮她,只能痛苦地看着她踽踽独行。 锦依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唇边抹上和缓的笑意,对锦如道:“我们去制面具吧。”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灯会,依惯例城中男女皆可出门游玩。世家贵族的女子因顾忌闺仪,便以面具遮掩容颜。起初的面具是以轻巧的木器制成,后有人仍嫌笨拙不堪,便开始以纤薄的金属或硬革制作。 巧薇这两日专门制了几张金箔面具,纤巧精致,眼角和额间部位装饰了华羽。 下人们将一张方案摆在耦香亭里,几人围坐案边,以彩油、金粉描绘,又着手制作花灯。 以竹篾编了骨架,高丽纸上绘了各种图案,花鸟虫鱼,水墨山水。锦轩在一旁帮着画画,锦依和巧薇将纸糊在上面,底下装有小小的油盒,盛了松脂,点燃即可放飞空中。 用蜡纸叠了许多荷花灯,待到那晚在青溪河上放河灯。 管家秦顺亲自过来回话,说忠义公府的祖小公爷派人送了些花灯来,说是给如小姐赏玩的。待将灯拿来一看,有八仙过海的自转灯,还有海棠花灯、梅花灯,各式各样,皆是工艺新奇的样式。 锦如红了脸,坐在一旁摆弄那盏梅花灯,也不说话,唇边的笑意甚是温馨。 一整日,众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锦如见锦依这次过来带得衣服不多,便借口自己也想置几身衣裳,拉着她去了坊间的衣铺。 霓裳坊是城中最大的衣铺,里面绫罗绸缎、蜀锦、洋绉、闪缎……各色衣料制成的衣裳琳琅满目,衣上的绣纹精美独特,最是城中闺秀经常光顾之处。 锦依和锦如轻车简从地进来,不愿惹人注目,由伙计带着,到二楼挑选衣饰。足足选了一个来时辰,这才大包小包的由伙计们捧了,下楼往车上装。 锦依二人正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去。大门外三四匹装饰华贵的骏马上,几个身着骑服的娇艳女子正从马上下来,脚上穿着绣金纹路的长靿软靴,神采奕奕地走进店中。 华贵明艳的骑装贵女,顿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旁观,那几人倒似见惯不怪,神色自若地笑语交谈。 当前一人,正是右相府的大小姐王梓晨,身旁除了桓府的三小姐桓媛媛,还有两人,锦依却不认得。 第九十五章 戏弄 王梓晨一眼望见锦依从楼上下来,先是愕了一下,随即扬眉轻笑起来。 她这些日子心情极好,原先买通了王府门上的一个小厮,向她说了那日秦锦依到王府拜见王妃,时间极短便离开,后来便传来王妃身体抱恙的消息。紧接着第二日,世子爷便离京了。 她思来想去,料想必是王妃不喜那个尚秀堂出来的女子,世子爷难违母命,想是已经不再属意秦锦依了。 接着传出的秦府之事,在秦锦绣的推波助澜下,锦依被人传为毒医,王梓晨便更加兴奋了。 此时迎面碰上,王梓晨自然极是得意,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这不是秦家的二小姐嘛,听闻你被楚辰王妃赶出府门,世子爷如今对你已是避之不及了。” 她的声音响亮,顿时引得之前驻足的行人皆围在门前观望。 锦依不愿与她争辩口舌,拉住怒目而视的锦如,不让她多言,神色平静地侧身,欲从她身边走过。 王梓晨仍不罢休,在她身后娇声笑道:“听说你擅使毒,说不定王妃抱恙,便是你做得手脚吧?” 锦依听了这句,轻轻叹了口气,不再隐忍。她转过身来望向王梓晨,神色平静,淡淡地道:“人之所以生有耳目,就是为了眼观耳辨。若都如王大小姐这般,仅凭自家一张口舌,便将人定了罪,恐怕阎罗殿里都是枉死之人了。” 王梓晨有些语塞,怒道:“说你是毒医的又不止我一人,你自己手段恶毒,难道还不让旁人说了不成?人人都说,你给年幼的弟弟下毒,事情败露又嫁祸给你继母……” 锦依脸色微沉,一双紫眸静静凝视着她。王梓晨心下不知为何,在她的注视下竟有些慌张,她顿了一顿,张口还欲再说,锦依忽然伸手,指尖微弹,一小块茶色的东西径直向着她张开的口中飞入。 王梓晨大惊失色,那东西入口即化,滋味倒是有些甘甜。她吓得双手掩住樱唇,脸色已是惨白,脑中不禁想到,她若是不喜欢谁,那人不出三日必死的传闻,一时吓得就要哭出声来,声音发颤,“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你不是说我擅使毒么?你吃下的还能是什么?”锦依幽幽开口。 王梓晨身子发软,和她同来的几人生怕她身上的毒会染到自己,连忙纷纷后退,离得她远远的。 王梓晨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动手,早已花容失色,声音嘶哑,“你……你竟敢对我下毒……” 周围的人全都吓得目瞪口呆。 锦依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指着身边案上放着的一碟粟子糕道:“我不过是请你吃块糕罢了,看把你吓得。……不过,王大小姐,糕点可以乱吃,无凭无据的话,可莫要乱说。女子犯了口舌之忌,是要嫁不出去的。” 说完,她从容转身向店外走去。 王梓晨只觉双腿发软,差点就要坐到地上去,还是桓媛媛搀了她一把,这才站稳。 众人满脸惊讶的望着锦依等人上了马车离去,再回过头来看向王梓晨,纷纷神色古怪,小声议论起来。 锦如上了车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个王梓晨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倒还有些巾帼之气,没想到胆子竟这么小。” 锦依只是淡淡而笑,摇头不语。 第二日,新选来的管事柳嬷嬷来报,有产业上的掌柜求见。 锦依出来一看,却是程叔。 如今蕴秀阁内的下人皆都是可靠之人,程叔便亲自到府里来与她见面。 锦依和他到了正厅,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巧薇和芊陌二人。 程叔笑着看她,“听闻你最近的风头很盛,我原以为你会苦恼,现下瞧你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锦依在她面前,倒不像平时那样端庄,只是随意地笑着,“即来之则安之吧。” 程叔点点头,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很放心她,她性子沉稳,心思敏锐,即使身处逆境中也能泰然自若,从不因为身心的艰辛而出言抱怨。 “你和小楼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叔问她。 锦依挑了挑眉,有些探询的意味,“怎么了?” 程叔张了张口,又没说话,摆摆手道,“好好,你们的事我便不问了,反正我也管不了。” 锦依本想问他小楼的去向,听他这样说又忍住了。看了芊陌一眼,话题一转,笑着问程叔,“你和余嬷嬷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句话出来,程叔的脸膛就开始发红。芊陌在旁也有些不自然。 他支吾了半天,又叹了口气,道:“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芊陌偷眼看他,心中不解。 锦依笑着道:“程叔,我的事是我的事,将来不论怎样,你都可以在义善堂栖身。你现在就能安定下来,不需等到以后。” “不行!”程叔的手在桌上轻轻击了一掌,眼中带着歉意看了芊陌一眼,又向着锦依道:“小姐,你的事就是我程雷的事。从我带着你出来的那天开始,我便已经下定决心了。” 锦依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微微抿唇笑了,“那件事,到现在仍无一点头绪,将来要如何,其实我心中也没什么打算。” 程叔看了她一阵,忽然开口道:“你已进过宫了,……觉得如何?” 锦依沉默良久,微微摇头不语。 一旁的巧薇和芊陌皆是不明。 巧薇一直同她在一起,只知道回京为自己小姐了结夙愿,并不是她的全部计划,但锦依从未对自己说起过其它,自己也便从未问起。 芊陌也是不明白,程叔与母亲的事,其实义善堂中的人都知道,却迟迟不见他俩有何动静。她不知道程叔有什么计划,为何迟迟不同母亲成亲。 听他二人这样,倒似是有极重要的事情。 程叔看她沉默,也不追问,笑着道:“这些先不说了。等过几日小楼回来,兴许你就有主意了。” 他知道锦依想问小楼的事,只是自己对他离京之事也知之不多,只得避而不谈,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对那些产业有何打算。” 锦依有些失望,垂首默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产业?” “就是你们那位侯夫人的私产。”程叔笑呵呵地道。 第九十六章 失物 “侯夫人的那六间店铺,货源极隐秘,我倒是得了些消息,是从江南过来的。我已派了人前往江南细查。他们既然这样运作,想必入货的价格极低,……”程叔沉吟片刻,迟疑地道,“这里兴许是有官商勾结的路数。” 锦依心中一动,“原先……母亲的产业便有在江南的绸庄。” 程叔点点头,“货源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到的,这倒不急。我就是想问问你,对她手中的这几间铺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锦依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如今是义善堂的大总管,这些事情,你一定是有法子了。” 程叔呵呵笑了起来,“其实我本来也没什么想法,倒是前些日子小楼听说你要查许氏的铺子,临走的时候派人拿了样东西来给我,说兴许能派上用场。我琢磨了一下,倒是真就有了主意。” 锦依脸色狐疑地望他。 他这次倒没再卖关子,直接说道:“你刚回京那几日,他在御史范大人那弄到份东西。上面的东西看完了也就没什么用了,原本应该直接烧了完事,偏他那人花花肠子多,说也许后面会有用。” 锦依想起刚回京那日,锦轩说起乌衣坊的长春阁中有“一夜风雨”的人行刺,被刺的好像就是这个范大人,似乎是太子的亲信。听到这里,她猛地醒悟,小楼为何要动太子身边的人? 程叔并没注意她的神色,他笑得有些惬意,继续说道:“将那份东西夹在一批货物里,抵押到裕康典行去,再找了人去巡城司衙门报个信儿,这么重要的失物就在典行的仓库里,想必是要封店调查的。” “什么东西?”锦依追问。 “是个旧帐簿,上面记得应该是前几年一些外省官员向太子送的礼单,虽然太子现在在朝中地位稳固,但这些下面的人私下巴结的东西,说到皇上那里还是有些不好听,因此那日左翎卫的人都来了。”说到这儿,他嘿嘿笑了起来,“小楼当时得手后,就进了对面咱们的彩织坊。左翎卫的人封了整条街,却没想到他就在眼皮子底下。” 锦依将这事前后又想了一遍,问道:“前几年太子才十来岁,怎么就有人送礼?小楼为何要查这个?” 程叔想了半晌,摇摇头,“他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锦依有些疑虑,他堂堂世子爷的身份,为何会去做杀手,虽然他自己说得轻描淡写,但…… 又想到刚才程叔说的,他临走时还惦记着自己的事情,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也不知是苦是甜。 她怔怔地发了好一阵呆,程叔叫她,“小姐,你想什么呢?” 锦依回过神来,将思绪抛开,对他说道:“这个赃物若是在许氏的铺子里被查出来,想必会找到府里去。我倒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她出的这些主意。” 芊陌在旁接话道,“许氏手中的产业,利润全在这一间典行上,若是查封了,想必她的利润也就只剩下十之一二了。” 程叔笑着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我回去就着手安排,待巡城司的人找上门去的时候,我叫人来通知你,你回去看看,兴许能有所发现。” 锦依笑着颔首。 程叔又道,“还有件事。……上次救回来的那个丫头一直说想见你一面。我看她身上的伤也好一些了,今天带了她来,还在外面车上。你若要见,就让芊陌带她进来。” 锦依听了,有些奇怪地问,“采菁的伤那么快就好了?” “外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下手的人挺狠,腑脏皆都有些受损,还需慢慢调理。”程叔说着,摇头叹了口气,“我看那丫头人挺老实的,不像是一心要害你的意思,也是个可怜人。” 锦依对芊陌说,“你去外面接她进来。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芊陌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程叔对锦依道:“她哥哥的事我去打听了,人倒是个本分的,在西门边上做点小买卖,那日不知为何有个吃醉酒的客人从酒楼出来,路过他的摊子,硬说他的摊子挡了路,不分青红皂白就命随从将他打了,又叫了巡城司的人来将他抓进牢里。”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牢里非但不放人,反而说他长得像被通缉的犯人,稀里糊涂就被押进死牢里去了。……这些是我去查了才知道,采菁只知道她哥哥被抓,人都没见着。估计这事也是人安排下的。” 锦依点点头,心道许氏为了在自己身边挖个人出来,还真是费了些功夫,便问:“打他的人是谁?” 程叔想了想,“……似乎是鸿胪寺卿许大人家里的子弟。” 锦依双眼微眯,“许氏的这个外家,倒也真是做了不少事……” 芊陌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人,头上戴了个斗笠。 芊陌进来先向锦依回道:“我让人把车赶到西边角门。那离咱们这儿近些,她这样进来,若是碰见人,就说是找小姐治病的。” 锦依点点头,向她身后望去。 采菁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孔。才几日不见,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头发仍是梳得齐整,身上穿着件藏蓝的细布褂子,头上和手上什么饰物都没带。不像从前在扶堇轩时,她是一等丫鬟,可穿绸罗,带金银首饰。 锦依注意到她的手,十指光秃秃的,指甲已被人生生拔去,知她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有些难过。 采菁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俯在地上,凄声道:“小姐,采菁该死。……这辈子,采菁愿给小姐作牛作马,以赎我的罪过……” 锦依忙让巧薇将她扶起,让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锦依望着她,想起刚到扶堇轩时,她必恭必敬,小心翼翼地服侍自己,虽然自己不愿信任她,但她也从未埋怨过。许氏为了诬陷自己,从她哥哥身上下手,说到底,她今日这般凄惨,也有自己的责任。 PS:本书明天上架,在此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明天最少三更,时间暂时还未定,上架后每日保证最少两更,时间仍是中午12点和晚上8点。希望明天亲们支持一下首订,作者君万分感谢! 第九十七章 上元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锦依心中暗想,幸亏听言将采菁的事告诉了自己。否则,恐怕她现在已经死在秦府的外庄里了。 采菁当日没想到,长年吃斋礼佛的老夫人,只简单问了自己几句,便再不说话,直接就让人将自己送走。被带到外庄的时候,她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心中难免怨恨,如自己这样的小小婢女,又有谁会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呢。 没想到当夜竟被人救出,待得知是小姐的授意,她心中愧疚万分。 锦依叹了口气,将她哥哥的事,原原本本地对她说了一遍,温言说道:“……采菁,这件事你不必自责。若非许氏想害我,你和你哥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她怔怔地听了锦依的话,又前后一番印证,才终于明白过来,一切皆是许氏所为。 她又跪了下来,“小姐,这事错不在您,无论如何,是您救了我,也救了我哥哥。” 锦依亲自扶她起来,又对程叔说:“程叔,她和她哥哥就交给你了,你将他们二人安置好。” “你放心,待她的伤都好了,我就派人将他兄妹二人送到义善堂在江南的分堂里去。” 锦依点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让芊陌再送她出去。 程叔也起身告辞,“待典行那边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对她笑着说:“明日就是十五了,你晚上可要去看灯?” 锦依听了一怔,脸上竟有些红了起来,也不答他,只是催道,“你快回去吧。” 程叔呵呵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翌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早锦依起身。选了件木槿紫百合纹的锦襦,配雪青色霓霞裙,裙边绣了淡绿的葡萄藤纹。头发梳成螺贝髻,戴了支白玉嵌珠翠玉簪。显得格外温婉柔和。 今日要和锦轩锦如回庆荣侯府吃午膳。才出了府门,乌衣巷里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各家门前都高高挑起了红绸灯笼,外面的坊市中已经搭了许多灯楼、灯亭,上面挂着各色灯笼,每盏灯下都坠着写在红条纸上的灯谜。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义善堂在坊中设的施粥铺里,今天派发得是汤圆,男女老少皆可来领,玫瑰、豆沙、核桃仁的馅料,今晚有灯会,许多住在城外的人一早便赶来,有的就前去领上几碗,一家大小围在路边的小桌上,吃得热热乎乎。 从闹哄哄的街上进了庆荣侯府,便明显觉得有些冷清了。 老夫人原想着家里最近闹得有些不像话。上元节正是要好好热闹一番,添些喜庆。 可大夫人林氏这些日子为了碧彤的事,实是有些焦头烂额,便也没甚心思大肆张罗。只是请了戏班回来,在菊风荷院中搭了戏台。 大家四散坐着,不如往日那样亲密热闹,许氏今日也来了,但气色颓丧,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谢氏带着锦琛,坐得离她远远的。 老夫人原本想将家丑掩盖下来。谁知这几日,外面早已将这些事传得沸沸扬扬,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五花八门的。她还不知道锦绣在外推波助澜。只当是玫夫人传的,心里将她恨得牙痒痒。 家宴吃得有些沉闷,远不如除夕那晚的热闹。众人各怀心思,宴毕就各自散了。 锦依在席间悄悄留意秦致吾,他穿着藏蓝色茧绸直裰,仍是显得风度翩翩。谈吐温和。自从听了谢氏的一番话,以及他和碧彤的事后,锦依看他便与之前有些不同。总觉得他谦和的外表下,掩藏着狠辣的心机。 宴后,老夫人便回了福禧堂。锦依也就跟着锦轩兄妹又回了长丰侯府。 一出了府,锦如不由得吐了口长气,“这顿饭吃得真憋闷。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今儿晚膳早点吃,晚上好出去逛灯会。” 小楼说今日必回,到了现在还没有消息,锦依坐在马车里向外看,青溪河上已经有不少游舫,皆挂满彩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远处有舞狮舞龙的锣鼓喧嚣声传来。 那日从王府回来之后,她原本已决定再不见他了,可如今,自己却分明在期盼着他回来。 人总是这样,在眼前的不知珍惜,待到发现即将失去,却又惦念着舍不得放手。 待到华灯初上,圆月升空,灯会开始了。 锦如披了如意团花锦的披风,脸上戴了个桃花娘的面具,对着镜子哈哈大笑。面具上两颊染着桃红,镶了两朵小小的芙蓉石雕刻而成的桃花,用莹粉描的嘴角夸张地向上翘起,显得喜庆又滑稽。 锦依选的是青丘狐,额间以细碎银粉细细描了流云纹,眉眼处粘了细小的白羽。戴上后,细长的眼孔中,露出她浅紫的眸子,看起来颇为妖异。 锦如啧啧点头,“你戴这个好看。”又夸巧薇手巧。 只她两人戴着面具便觉得有些怪怪的,几个丫鬟便也都嘻嘻哈哈的挑了来戴,胭桃和粉杏的是金童玉女,巧薇的是蓝采和,芊陌的是何仙姑。大家相互打量,纷纷笑了起来。 待看到听言戴着孙悟空的面具时,众人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锦依披了件螺黛色绸绉斗篷,有面具遮掩,总算不用再强颜欢笑,沉默地跟着她们一起到了前面院子。 锦轩等着她们出来,三人在前,身后跟了许多小厮丫鬟,也不骑马乘车,一行人走着出了府门,来到外面的街上。 街上行人如鲫,人头涌涌。 锦轩在路边的糖人摊儿上给大家买糖人儿。听言戴着孙悟空的面具,手里却拿了个大个儿的猪八戒糖人,她个子太小,从小跟着锦轩的随从泰初便将她驮在肩头,她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坐在上面,过了片刻,又被四周的玩意儿吸引,不停的将头转来转去,四处打量。 锦如手里提着锦轩猜灯谜给她赢得红色花灯,拉着锦依的手,一路走一路说笑个不停。 锦依走在喧闹的人群中,心却开始一点点的往下沉。 锦轩带着她们在青溪河边放灯。 锦依从巧薇手里拿过一盏孔明灯,将底下的松脂点燃,孔明灯冉冉升起,徐徐飞上天空,灯上飘着的彩带被夜风吹起,渐渐汇入众多灯海之中,向着远处飞去,漆黑的夜幕上,盏盏灯火如同点点荧火虫,翩然起舞。 锦依仰着头望了一会儿,心中默默祝祷。 子夜将近,小楼仍没有来。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如约(求首订!)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锦依蹲在锦如身边,将手中最后一盏荷花灯轻轻放入水中,看着那灯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水向前飘走,心中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样小小的灯儿,颤巍巍地满载着她的心愿随波逐流,或许只要一阵风,或是一个小小的浪花,就会将灯熄灭,继而沉入深深的河底。 她站起身来,又眺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花灯,心中莫名失落。 回过身时,小楼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唇边的笑却格外清朗。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心中苦涩、眷恋、不舍、甜蜜,种种滋味同时涌上。 司马玉楼刚才在人群中,只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背影。此刻她转过身来,脸上的青丘狐面具下,紫眸涟涟如波光闪动,如同传说中的青丘白狐一般,媚惑人心。 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盛,锦依惊觉,匆忙一把将面具扯下,玉颜上早已泛起朵朵如桃花般的嫣红。 两人就这样立在人群中,相视凝望,默然不语。 锦轩回头见到他,倒是被吓了一跳,“表兄,……你回来了?”语气带着惊喜。 锦如也看到了他,喜得跳了起来,忙又去看锦依。 锦依这才回过神来,忙忙低了头,心中有些懊悔不该摘了面具,颊上的红云掩都掩不住。 司马玉楼向锦轩笑了笑,“幸好上元节还未过完,总算回来得及时……” 锦轩在他二人脸上看过来看过去,虽然不太明白,却仍是替锦依开心。看到她红着脸,却满心欢喜的样子,心中又有些隐隐的酸楚。 司马玉楼站在锦依身旁,对锦轩道:“我答应了今夜带她看灯。天亮前定送她回来。” 锦轩有些愕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锦如在旁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阻止。 司马玉楼低头看着锦依,“走吧。”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回拒。 锦依看了看锦轩兄妹,锦如脸上是喜悦的鼓励,锦轩默默对她笑了笑,轻轻点头。 巧薇和芊陌踟蹰着是否要跟上,司马玉楼向她俩笑道。“你们也来吧。” 两人高兴地跑了上去。听言还是第一次见到司马玉楼,她有些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又看看小姐。听说不带自己,便有些可怜巴巴地垂了头。 锦依随着他,沿着河道向前走去。巧薇二人便远远跟在后面。 锦依望见远处有个人牵着他的雪如风,原本雪白神骏的马儿,此时却显得极为萎靡不振。【ㄨ】 司马玉楼向那人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那人这才牵马,顺着另一条路离去。茗心和酒意远远跑了过来,看到他只是远远行了个礼。并未上前。 “那人是谁?”锦依望着白马远去的方向,问他。 “扶风,这次是他和听雨跟我一道出的门。不过他们的马跟不上我,一直在新野候着,我早上到的新野,他俩这才跟我一道回来。” 新野?锦依讶然,离此几百里的路程,平常最少要走三日……她疑惑地望他,“你去哪了?” 司马玉楼对她笑了笑,“等会再说。……我先陪你看灯。总算是如约而至了!” 锦依蹙颦,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意,心有些疼。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喧嚣淡去。夜空中的点点孔明灯,与河上的荷花灯遥相呼应,如银河般缓缓流淌。 青溪河边宁静下来,只有远处的几艘画舫中,依稀传来歌舞管弦的乐声。 司马玉楼陪着她慢慢走着,脚步不似往日那样轻捷。 锦依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道:“今日我已经走了一晚上,也有些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司马玉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指着前面,“就到了。” 锦依向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岸边停着一艘游舫,并不像其它的那样张灯结彩,只在两侧挂着两个大大的红色花灯,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甲板上,似是在静静等待远游归来的家人。 锦依随他上了船,巧薇和芊陌也跟了上去。余嬷嬷从后舱出来,茗心和酒意跟在她身后,她笑盈盈地对司马玉楼说,“世子爷,吃食都准备好了。” 说着,她招呼巧薇和芊陌过去。芊陌走到她身旁,小声唤了句,“娘。” 司马玉楼上了船,叫过酒意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酒意应诺,下船离去。 锦依这才发现,这不是上次那艘船,船身上仍散发着淡淡的木料和桐漆的味道。她跟在司马玉楼身后进了清阁。 阁内四周悬挂着波斯壁毡,将船身的木板遮盖住,浓重绚丽的色彩使得四周洋溢着一股异域风情。角落里竖着一架凤首箜篌,琴匣上刻金描彩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匣顶垂落红色璎珞。 地面是软和厚实的羊毛绒毡,渲染了大朵的牡丹图案。一侧放了张描金赤凤檀木罗汉床,边上的绿釉狻猊大鼎中燃着越邻香,清冽幽远的香气令人微薰。 阁中并不点烛火,墙上镶了十来个碗大的珠贝,每个里面都盛了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明珠,柔白的朦朦光泽摇曳生辉。 窗下搁了一张四方的胡桃木雕花矮案,上面搁着许多吃食,蝴蝶虾卷,桂花鱼片,八宝兔丁,玉笋蕨菜,鲜蘑菜心,还有一大碗白玉莲叶汤。一旁放了几样点心,其中正有锦依爱吃的紫苏柰香。 司马玉楼在桌前席地而坐,笑着说道,“我饿极了,你来陪我吃一点。” 说完,也不跟她客气,拿起筷子就吃,有些风卷残云的样子。锦依在他对面坐下,给他盛了碗汤,自己也不吃,只是静静瞅着他。 桌上的菜几乎被他一扫而空时,他这才停了下来,笑着看她,“你不饿么?” 锦依轻轻摇了摇头。 司马玉楼拉了墙上的一根细绳,过了一会儿,芊陌走进来,也不说话,默默将案上的东西撤了,又端了两杯茶进来,轻轻搁下,退了出去。 他填饱了肚子,精神也好了许多,脸上的倦容褪了一些。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到一旁,里面穿着靛青色骑服,他舒展了一下身子,斜斜靠在壁毡上,笑意澹澹地望着她。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彩衣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我去了一趟张掖,……”司马玉楼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原本年前从西北回来的时候,我找到个人,当时因为急着回京,便没赶得上审他。想着待十五过了,再去一趟的……” 锦依震惊地看着他,张掖离此两千多里,即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恐怕也要半月余才能到,他自初六离京,竟然只用了十天就跑了个来回…… 锦依的心有些揪了起来,看他疲惫的模样,想必十日来都未合过眼,连饭也未吃饱过一顿…… 他的瞳眸依旧明亮,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飞扬飘逸,神色郑重地接着道,“那人是威远侯手下一个谋士的随从,我亲自审的,……咸和三年年初,他跟着他主子到过大月、乌孙和菴蔡,都与国主有过密谈……” 锦依紫眸瞬间凝缩,紧紧地盯着他。 “夜康的朝贡被劫,是五月份的事儿,也就是说……”司马玉楼的声音,在锦依听来如同远在天边,又似轰鸣于耳畔,“在此之前,便有人预谋了,夜康朝贡丢失,……甚至瘟疫,都是有人为之……” 锦依心中如同惊涛骇浪,紫眸却更加深邃了几分。此时已过午夜,她的眸子不再如平日那样颜色浅淡,湛湛深紫中透着几分妖异。 “锦依,……”司马玉楼柔和地开口,“或者,我该叫你……姜彩衣,才对。” 锦依猛然抬头,眸中满是戒备,狠狠地盯着他,如同要择人而噬一般。 司马玉楼仍是目光温柔,就像看到小兽故作凶狠张牙舞爪时。又无奈又好笑,却又满含包容,他浑身没有一条神经是绷紧的,仍是随意地半躺在绒毡上。曲起的手臂撑着半身,手中把玩着原本系在腰间的一块玉坠儿,仍是之前佩过的那枚青梅坠子。 锦依在他的目光下,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两肩也松弛了。之前跃跃欲起的气势荡然无存,语气有些故作轻松,“季先生告诉你的吧。” 司马玉楼轻轻摇头,将手中的青梅拿在眼前,目光落在玉坠上,神思却有些飘远,“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么?……那年我才十岁,父亲一年前送我到梅居,拜在季先生门下……你被程叔带来的时候,全身僵硬得像根木头一样……”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瞥见锦依有些不善的眼神,他收起了笑,接着说道: “当时我跟你说了许多话,你只是一声不吭,只剩两只紫色的眼睛,盯着我转来转去……你的眸子,如紫水晶一般……” 他唇角的笑意渐浓,出了会儿神,再看她的时候。脸上轻松的神色尽收,正色说道:“三年前我在西域的夜康旧址附近,听说了当年瘟疫发生时的情况,夜康王室的人死状皆是全身僵硬如被石化。我便已经隐隐猜到了你的身份。……当年我在梅居时曾问过季先生,不过他对你的来历只字未提……” “后来我便派人查了一直跟着你的程叔,……”他笑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当年西域有名的沙盗程雷。可他十几年前便被新任的夜康王尧允收服了,做了他的贴身护卫。” 他慢条斯理地道,“……因此我才知道。原来梅居里那个自称庆荣侯之女的秦锦依,便是夜康国新王尧允的小公主姜彩衣……” 司马玉楼向她凑近了些,细细打量她的紫眸,“你的眸子,是用了魂幽草制的药,才有这样浅淡的颜色吧?” 她默然不语。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事,可能季先生会告诉他,八年前,季先生向程叔说起嫁到华景的玑柔姑姑一年前病逝,她的女儿被送到尚秀堂里,因忍受不了那里的艰辛,前些日子已香消玉殒了。 玑柔姑姑是父亲的堂妹,眼眸也是夜康王室最正统的纯紫色,她的女儿虽有一半中原血统,但自己与她的相貌必定还是有些相像的,更何况六七岁的小女孩,长相也未固定,除了眸子的颜色,这个身份正是最适合自己。 季先生当时却淡淡说道:“若你愿意从此顶替了她的身份,眸色的事倒是好解决。只是麻烦一些,需****滴药。” 夜康发生瘟疫的那日,彩衣并不在王城。父亲派给她的亲卫程雷,那天带着她去西边的天女山寻野马,她玩得高兴,直至太阳西斜,渐渐沉入康河畔的天女峰时,才回到王城。 皇宫里一片混乱,亲卫和侍从们都已乱作一团,慌张失措。她在母亲的房间找到父母的时候,两人浑身僵硬地相互依偎着,一动不动,已是气息全无,殿内的侍女早已四散而逃了。 程雷带着她,在皇宫内到处奔跑,祖父、祖母、姐姐、哥哥们……全都如石头一样硬沉沉地,没有一丝生机。 空气中有淡淡的异香,这味道彩衣从未闻过,如同幽灵一般缠绕在她身周,她渐渐跑不动了,只觉得浑身沉重,血液似乎都凝住了,……最后,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还想向前爬动,却再也不能动一下…… 厮杀声、呐喊声、哭号声响起时,她听得清清楚楚,但渐渐的,这些声音也随着知觉的沉沉麻木渐不可闻…… 程雷带着她,骑马在沙漠中走了很久,彩衣的意识已渐渐模糊…… 待到最后程雷带着她到了蜀中,往梅居最后的山路已不能骑马,程雷将她扛在肩上,她如一段木头似的直挺挺一动不动,神识已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程雷不知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夜康王室中人,其他人并无丝毫异状。 大月、乌孙和菴蔡的人来得时间刚刚好,就在皇城乱作一团之时,千军万马直冲入城,王城中群龙无首,兵马很快便冲入皇宫,程雷惟有带着彩衣独骑奔逃。 季舒玄医术精湛,程雷早年未到西域之前便与他相识。 程雷带着彩衣穿过沙漠,不敢进入华景的西北重镇,绕道西羌进了蜀地,到梅居的时候,已是两个月之后。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怀疑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ㄨ】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夜康那场瘟疫来得诡异,周围诸国的兵马也到得蹊跷。夜康这些年,年年往华景朝奉贡物,又有妤可公主在华景贵为皇后,诸国虽对夜康垂涎已久,却仍是要顾忌华景的态度的。 此时这样刀兵忽起,程雷惶恐茫然,不知可以相信谁。 季舒玄心思深沉,性格却沉默寡言,信奉千言万语不如一默。虽给彩衣治了病,却不肯细说病因,只说是中了不知名的奇毒,所幸毒性不深,否则他也回天乏力。 彩衣的毒解了之后,程雷曾有意欲往华景去寻皇后,希望她能为夜康之事做主。季先生没有劝他,只是说,先派人到建邺打听之后再定。 待去的人回来禀报,才知华景朝中一片平静,除了有些自夜康嫁入的女子在家中失宠没落之外,皇后和太子并没有受到牵连。 程雷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政事。季先生考虑了几日,劝他今后还是带着彩衣隐姓埋名得好。 待到彩衣在义善堂的安排下,顶替了已死的秦锦依,自尚秀堂学满回到梅居后,彩衣便提出要去建邺一趟,除了替秦锦依了却夙愿,查清玑柔姑姑缢死的真相,自己也可寻些线索,弄明白当年夜康到底发生了什么。【ㄨ】 季先生并不反对,又让她在梅居学了三年谋略。他虽认真教导,但对她的打算,却是从不过问。 小楼怜惜地看着她,肌肤如白雪般晶莹透亮,令人惊艳的紫眸却带着一丝迷茫,他轻柔地说:“你怀疑皇后,便想进宫去当女官。若夜康灭国真与她有关,她是当朝国母。你只是小小宫女,你能做什么?难道想去刺杀她吗?就算你真的能杀了她,你也没命活着出来。若与她无关,难道你就要把自己的青春白白荒废在那种地方?待你出宫之后。你又去哪里查找线索?” 他的声音柔和,但一字一句,如同利刃扎进她的心里。 锦依闭上双眼,心痛难忍。他为了自己不眠不休疾驰十日,只为查找夜康的线索。他行刺朝中大臣。查探皇后的隐秘。……他为自己做的,都有违他皇亲贵戚的身份,不论夜康是因何缘由被灭,自己孑然一身便可无牵无挂…… 她眉宇间渐渐凝了坚毅,寒声道,“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要去告诉皇帝,说我有谋逆之心?” 他的眸子有些黯淡,倦意已袭遍眼角眉梢,心中这些年来想逃又逃不掉的情思涌上心田,……他身影如鬼魅一般。【ㄨ】迅速向她靠了过去,在她还来不及闪避的刹那,已用力将她揽在怀中。 锦依措不及防,肩头已被他牢牢锁住,他身上沉沉的男子气息袭来,还夹着些越邻香的甘冽,她只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一丝力气,心头如擂鼓一般呯呯乱跳,脸颊滚烫。耳畔传来他心脏沉着有力的跳动。欲要挣开他的念头便再也提不起来…… 他双臂微微发力不让她动,额头却温柔地抵在她柔香的乌发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过了半晌,他轻轻开口。“不论你是姜彩衣,还是秦锦依,……自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我二人的命运便已经纠缠在一起了……”他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手中的青梅坠子塞进她的手里。如他当年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过了一会儿,司马玉楼放开她的肩头,仍是坐在她身旁,淡淡说道,“即使没有你,我要查的东西还是会继续查。只是你嘛……虽然处理秦家的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但要查清夜康灭国的真相,恐怕你也没什么把握。……像你这样的美人儿,进宫实在是太可惜了。” 锦依虽离了他的怀抱,但他身上的气息仍是笼着自己,听到他最后这句话,连忙又向一旁移开老远。 她心中满是疑惑,“你从范大人那里查太子的事,那些是几年前的帐薄了,太子那时也只十来岁,你不是要查他,是要查皇后,为什么?” 司马玉楼不答反问,“若说朝中有人私下联手西域诸国对付夜康,事后皇后为何坐视不理,连嫁到华景的夜康女子都纷纷受牵连,她却丝毫无恙。皇上那么宠爱她,怎会暗中授意西域诸国吞并夜康,且说皇上不喜夜康的都只是传闻,朝中从未发过要处置夜康的明谕。……你就真的不怀疑她?” 锦依有些迟疑地道:“但是,皇后又怎会害夜康?那根本不是什么瘟疫,是毒,连季先生都不认得这种毒,除了王室至亲,外人一点事都没有。” 她顿了一会,又道:“我想不明白,所以想进宫问一问姑姑,可是我怕万一,这事真与她有关系的话……” 司马玉楼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其实我也并非一心要查皇后或者太子,只是……我一直觉得父亲的死有些不寻常,这些年我一直在西北各处游走,也是想把他当年的事弄明白。” 锦依忽地睁大了眼睛,她听锦如和芊陌说了王妃的事后,从未想过他父亲的死会有可疑,她犹犹豫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司马玉楼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疲惫地对她笑了笑,“这些事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 锦依看着他,神色不定。 “你就再莫打进宫的主意了,否则我就立刻向皇叔讨一道赐婚的旨意,把你娶回家。”想是已经疲累不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往日的飞扬洒脱,但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锦依的脸飞红一片,却又带着悲伤,好半晌才嗫嚅道,“王妃不喜欢我。” “她并不是不喜欢你,……你放心,母亲已经同意了……只要是我喜欢的,她都不会反对……”司马玉楼的声音渐低,双眼愈发沉重起来,将身子慢慢倾靠在她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十日,他马不停蹄,仗着雪如风的神骏不眠不休地疾奔张掖,听雨和扶风的马追不上他,只能在半路等待。他到了张掖,叫安置在那处的手下将人带来审了,确定了之后,不作歇息又往回赶,生怕耽误了上元节的归期。 他怕锦依或许会提早请庆荣侯请旨,让她进宫。路上几乎没有停过,只在马上吃些干粮,困极了就俯在雪如风的背上稍憩片刻,这才终于在上元节将过之刻,岌岌赶回。 将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后,他只觉得如释重负。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竹马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锦依轻轻推他,“让茗心他们送你回王府吧?” 司马玉楼迷迷糊糊得摇头,“……天还没亮。” 锦依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去榻上躺会儿。” 他的身子慢慢倾倒下来,就势倒在绒毡上,声音含糊:“就这儿,……陪我。” 手摸索着,寻到她的手,握在掌中,这才安心地沉沉睡去。 此时他俊朗的容颜显得格外安静,带着一丝满足,颊侧的酒窝淡淡显了出来,使整张脸看起来分外柔和,更有些孩子气。 锦依尝试着将手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修长的五指拉着她的手往怀里带了带。 锦依不敢再动,只得在他身边坐着,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侧头静静凝视他的睡颜。 他浓密的眉微微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仍思虑重重。锦依看了好一会儿,悄悄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这些年,他游走于西北各地、西域诸国,沿着他父亲当年走过的路,他在追寻什么样的真相?是否真如他所说,自己与他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了…… 她一只手被他握着不能动,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枚青梅坠子。似是被人长久的摩挲过,青翠欲滴的青梅极是润泽滑腻。 虽已是初春,夜晚还是有些寒意。他的披风随意抛在一边,这样睡着不知会不会着凉。 锦依被他握着一只手,姿势有些别扭,过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发麻。 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他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锦依轻轻呼了口气,起身到旁边的罗汉床上。将上面铺着的一张虎皮毡拿过来,给他盖上。又拿了个十香浣花软枕,轻手轻脚地抬起他的头,塞在他颈下。 他感觉到舒适。轻轻“唔”了一声,仍是睡得踏实,不像长年做刺客的人,即使睡觉也是时刻保持着警醒。锦依的心中忽觉有些柔软,他是对自己没有一丝的戒备。完全地放心自己,才会在自己身边放下所有警惕。 锦依悄悄走出清阁,来到外面的甲板上。 夜凉如水,游舫停在华阳湖心,正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十五的圆月低低挂在天边,湖面上仍有零星的荷花灯,锦依轻轻笑了,原来这些小小的灯儿也可以游出这么远,即使装载了再多的愿望,也不会轻易沉没。 后舱的烛火还亮着。听到她的动静,巧薇走了出来,悄悄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凝白的玉容上有盈盈暖意,眸子在夜色中闪着欣喜的光芒,心中也替她高兴,小声问她,“小楼公子呢?” “睡着了。” 巧薇刚才已从茗心那知道了,小楼这十日来一直马不停歇,只为答应了小姐十五必回。 “小楼公子对小姐是真心的好。小姐莫要辜负了人家。”巧薇轻声说道。 锦依睨了她一眼,“连你也向着他。” “不是。”巧薇忙道,“……只是,小姐。我虽不知道您将来还有何打算,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小楼公子那么聪明,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儿啊……” 还未说完,锦依伸手就要掐她,她哎呀一声躲到一边。又忙掩嘴,回头往清阁里瞧了两眼,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这辈子巧薇就跟着你了,当然希望能看着你过得平安喜乐……” 锦依展颜而笑,回头向后舱的方向望了两眼,忽然说道:“我看茗心这人不错,你觉得呢?” 巧薇故作茫然,脸上早已红了起来,“他是不错啊,要不怎么能跟着小楼公子呢……啊,小姐您饿了吧,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去。” 说着就要往回走,锦依一把拉住她,又向她脸上细细瞅了两眼,巧薇神色有些紧张,锦依这才轻轻笑了,问她道:“你给他制的那把匕首呢?” 巧薇红着脸,停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 自随身挂着的物囊中拿出一只木匣来,递到她手里,口中嗫嚅着,“我想着上次小楼公子说过十五要陪您赏灯,知道他必不会食言,我今晚出来的时候就带着了。” 锦依接过,轻轻摩挲着檀木光滑的表面,连巧薇都相信他必会如约而至,自己之前却忐忑不安。 她问巧薇,“你说,我要送一件什么东西给他好呢?” 原本她用暖烟紫玉刻了一只玉扣,做了腰带想要送他。待做好之后,忽地又觉不妥。想到若是这腰带围在他腰间,就似……一时心烦意乱,又忙忙地将玉扣拆了下来,将那腰带团成一团,塞回箱子里去。 巧薇有些不明,“我原本看那腰带就极好,小姐您的绣工那是没得说的,玉扣上的竹纹也精致的很,怎么就不要了呢。” 锦依低头不语,把玩着手中的青梅坠子。 巧薇咦了一声,凑近了瞧她手里的坠子,“这青梅好别致,……跟小姐您那对耳环上的梅子一样。” 她忽地有些明白过来,轻轻笑了起来,“不如您将那玉扣改成个玉佩好了,在那竹子底下刻一匹马。” 锦依听了,低头不语。默了半晌,唇边的笑意渐渐盛开。 她第一次见他那年,他十岁,自己六岁,这是不是也算是青梅竹马呢。 “你去做点吃的来吧,我这会儿倒真是有些饿了。” 巧薇应了声,又回后舱去了。 锦依站了片刻,转身轻手轻脚的进了清阁。司马玉楼仍在绒毡上睡着,姿势都未变过。她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睡觉。 他唇边带了笑意,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笑意渐渐扩大,锦依刚反应过来,他已一把将她的手拉住。 “怎么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就醒了?”锦依有些不好意思,有种偷看被人抓到的无措。 司马玉楼星眸微睁,唇角笑意更盛,狭长的酒窝使他的脸孔生动柔和,声音有些沙哑,懒懒地笑道:“你出去的时候我倒不知道,但你一进来我便醒了……好看么?” 最后这句让锦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还是笑她偷看,窘得将手抽回来。 司马玉楼坐起身来,展臂伸了个懒腰,脸上重新神采奕奕。 “你这几日都没休息过,只睡这么一会儿就够了?” 司马玉楼从她手里拿过那只檀木匣子,一边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荒废……” 笑着打开,双眼一亮,将里面的匕首拿了出来。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不舍 司马玉楼将匕首擎于手中,这是一柄单刃梅花匕,浑身如乌墨般,沉沉的没有半点光泽,刃身弯弧流畅,刃尖开叉,刃背处竖起的尖刺显得阴冷森森。 他轻轻扬手在空中划过诡谲的弧线,乌沉沉的匕首没有散发出一丝杀气,笑着赞道,“巧薇的手艺的确不俗。” 锦依指着握柄的顶端道:“这里有个机括,里面可射出三足龙爪,索丝是以乌金蜘丝制的,韧性极佳。” 司马玉楼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匕首,如同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一般。 锦依问他,“你从范大人那得的东西,里面可有威远侯的名字?” 司马玉楼抬头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都是一些小官小吏的私献,没有封疆大吏在上头,恐怕有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写在上面。……不过人脉倒是广,连江南织造府的人都有。” 他停了停,接着道:“……当年那个谋士并没有从西域回来,路上就病死了。他这个仆人便一直流落在于阗附近,我无意中听说他曾在威远侯府做过下人,这才派人把他抓了回来。” 锦依心中一动,问他,“你之前就怀疑威远侯了?”又将裕康典行的东家是威远侯的事说给他听。 司马玉楼点点头,“威远侯樊宁,说起来还是你们庆荣侯府的姑爷。从前父亲带我在西域游历时,也常在他府上小住……” 他沉默下来,凝望窗外的圆月,久久不语。 锦依不再说话,夜康的事已过了快十年,帝后的态度又暧昧不明,此事不是一日两日能查清的,既然如今已和小楼说清一切,唯有将来再徐徐图之了。 她起身走到屋角的箜篌旁,轻轻抚着琴匣上的凤凰图案。手指弹拨琴弦,发出动听的铮铮之声。 “你会弹么?”司马玉楼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她。 锦依轻轻摇头,“前些年在尚秀堂天天忙着学习医术。要不就是将时间花在种花养草那些上头。在梅居的时候,不是读书就是习武……,这些闺阁贵女所学的琴棋书画,倒是都不通。” 说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箫吹得极好。自己却不通音律,也没机会与他合奏一曲。想来想去,自己除了刺绣尚可,闺阁女子该学的全都不会,若是能像巧薇那样精通巧技,也能做些刀剑暗器给他。 司马玉楼察觉到她有些低落,笑着道:“你这段日子还是住在长丰侯府吧?我去找你,教你弹琴。” 锦依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走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这才说道:“我已答应你放弃进宫的念头了,不过你我还是不要再这样私下相见,毕竟有违礼数。……”她轻轻叹息,有些无奈地笑道:“我现在的名声已经糟糕透了,你若是想帮我,就别总是找我。若被外人瞧见了,我可真是百口莫辩。” 司马玉楼出京十日,听雨和扶风一直在新野等他,京中的消息便是通过信鸽传递到新野的。他在回来的路上,二人也禀报了一些。 他又向她走近几步。来到她身前,俯首看她,“那……你到底打算何时嫁给我?” 锦依乍然听他说到这个,心中慌乱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呐呐道:“……待我先把家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说吧。” 司马玉楼不再逼近她,温柔地说道,“……锦依,从前你什么事都是自己一力承担着,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若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告诉我的。” 锦依心中觉得温暖,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让她不再似从前那般彷徨无依,想到若有一日真会与他携手相互扶持,似乎前路的迷雾已散去了许多。 不由得仰首望他,展颜轻笑,“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原本想送你件东西的,……不过我还没做好。” 司马玉楼望着她玉颜上灿若桃花的笑容,心中欢喜无限,“待你做好了,我去找你。” 说完,又想起她刚说了私下相见不妥,难免有些沮丧,“听闻皇后已订下了你们府里那位小姐做侧妃,过几日想必就有旨意下来了,到时皇上应该会嘉奖庆荣侯,你们家又要热闹起来了。……你的动作要快些,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告诉我。” 锦依听了只是婉婉而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你放心,我都有主意的。”回头看看窗外,夜色深沉,她有些不舍,“天快亮了,我得早些回去,锦轩他们一心为我,我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司马玉楼叹息了一声,不免有些懊悔刚才竟睡着了,白白浪费了如此短暂的相见之机,心中不舍她离去,说道,“你刚才只顾看着我吃,自己一点都没动,我陪你吃些东西,再送你回去吧。” 锦依气结,没好气地道:“谁看你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我刚叫巧薇准备了,你让他们拿进来吧。” 司马玉楼笑得开怀,拉了铃绳唤人。过了一会儿,巧薇和芊陌合端着一只石制烤盘进来。 巧薇笑嘻嘻地道:“刚才茗心钓了条鱼,我片了鱼脍,正好烤着吃。” 她两人将东西置好,石盘下有炭火烧着,石面泛红发烫。将鱼片铺上,再淋上些青梅烧酒上去,盘中吱吱作响,鱼片迅速卷起,即刻便熟了,巧薇将鱼片反了个面,随即挟入碟子里,只沾些精盐,鱼肉香滑鲜嫩,又有梅子酒的香气,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司马玉楼尝了一口,大赞,“酒香鱼香俱齐。”笑着对锦依道:“有些像西域人的烤羊肉。” 锦依抿唇轻笑,亲自斟了杯酒给他。这样与他对坐共饮,心中只觉得安宁喜乐,脸上泛起淡淡红霞。 司马玉楼静静凝视着她,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她从小国破家亡,至今仍顶替着别人的身份,孤苦无依,不论是尚秀堂还是梅居,或者建邺的两家秦府,都不是她的栖身之所。自己想要给她一个家,守护她一辈子…… 船归岸边,此处离长丰侯府的西角门不远,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篆着长丰侯府的家徽。酒意之前已按他的吩咐,找到锦轩要了一辆马车,锦轩派了自己的亲随泰初亲自赶车在此等候。 清阁内,司马玉楼久久望着锦依,半晌才轻轻开口说道:“外面我都安排好了,待会听雨和扶风会在暗中跟着,我就不亲自送你了。” 锦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要不这两****有空就来一趟吧,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出了清阁,巧薇和芊陌已在旁等她。余嬷嬷陪着她三人由船上下来,送锦依上了马车。泰初即不多看,也不说话,默默将车赶着向前走了没多远,就拐进了长丰侯府的西角门。(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玉佩 锦轩这一夜有些焦虑,担心锦依与司马玉楼单独外出,万一被人撞见,对她的清誉实是影响颇多。他不知姑姑对锦依为何会有不满,原本表兄突然离京,他心中就一直忿忿不平,气愤他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他带着锦如刚回家没多久,司马玉楼的小厮酒意就来求见。酒意大致地说了自家世子爷前几日远赴西北办事,为着曾许诺上元节陪依小姐赏灯的事,连夜赶路刚刚回来。 锦轩听了这才心中满意,又见司马玉楼着人来安排锦依晚上归府的事,也是顾全着她的名声,这才派了泰初赶车前去接应。 待到四更天时,锦依三人悄悄进了蕴秀阁,并没有惊动阁里的下人。芊陌到灶上去烧了些热水来,锦依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心中思潮如涌。 从前自己如同是在暗夜中独自穿行,经过今夜,便似是有个人来到她的身边,手中执着一盏烛火,虽不十分明亮,却仍是将眼前脚下的路照得清晰可见,从此两人一同前行,再不似从前那样孤独无靠。 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大亮时才睡着。 待到巧薇来唤醒她时,已是辰时将过了。忙起身洗漱更衣,换了件松花色秋海棠纹的薄袄,底下是桃红色云水长裙。如今已是春暖花开时节,配上这样娇艳鲜嫩的颜色,头上碧玉滕花罗钗垂下淡淡流苏,显得更加清婉亲切,不似平日穿得那样素净低调,凝莹的脸颊上更是添了一分喜上眉梢的红润。 锦如早早就来过了,知她还未醒,只在外头园子里看她种的茶花。这时一眼瞧见她今日的装扮,和脸上不同往日的喜色,忙过来挽着她的手臂,小声问她:“昨天表兄带你去哪里了?” 锦依双颊微红,轻声道:“只是在湖上赏灯而已。” “那表兄跟你说了什么没有?”锦如追问道。 锦依低头不语,自己与小楼的事锦如知道的不多。却一直甚是关心。越发觉得自己几次这样与他相见实是不妥。 锦如倒是理解她的想法,笑嘻嘻地安慰道:“上元节城中男女相会的很多,这也算是建邺的习俗了。”说着口中支吾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昨晚也见到祖竣天了。不过他一开始没有认出我来,还是见到了哥哥才知道是我。跟着我们走了一阵,哥哥便拉着我回府了。” 锦如与祖竣天去年已过了纳吉的小定,原本上元节这样的日子见面也是无妨的。锦轩却总是担心她心思单纯,怕被人说闲话。因此将她管得格外紧些。 正说着,锦轩走了进来。 锦依见了他有些赧然,垂着头说道:“锦轩哥哥,昨夜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锦轩原也不想指责她的,见她这样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不知姑姑那边是什么态度,等这两****见到表兄,一定要好好问他,让他把这事说明白。否则你们再这样。对你的名声会有影响。” 锦依听他提到楚辰王妃,心中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虽然小楼昨夜说了王妃不反对的话,但后来又不好细问,实是不知王妃心中的想法。 锦轩兄妹见她尴尬,也都不再向她追问。 午膳过后,锦轩便出门去了工部。年假已过,他又要忙碌起来了。 锦如一直在蕴秀阁里,跟着锦依学习种植茶花。看到放在温室中的黑玛瑙花盆,有些好奇地问:“这花的样子真奇怪。为何要用黑色的花盆来养?” 锦依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开一些,只是随意地说道:“这花是铃兰的异种,得之不易。你莫要靠得太近,小心上面的刺扎到手。” 说着。让巧薇将那盆花放到高架上去。又对锦如道:“我想学琴,不知你可有相熟的琴师?” 锦如听她倒有这样的雅兴,笑着道:“原先父亲在家的时候,曾请过一位琴师,琴技是极好的,我跟着他学了半年多。后来他去江南游历了,也就搁下了。如今我弹得也不怎么好,手都生了。” 锦依想了想,又问,“建邺城中可有会弹箜篌的教习琴师?” 锦如有些奇怪,“箜篌是西域乐器,听说西域人开的歌舞坊中才有人会弹。姐姐怎么想起学这个了?” 锦依摇摇头,没再说话。 锦如倒是被她挑起了兴致,叫胭桃将她的琴拿来。下午,二人就坐在园中的花亭里,锦如弹琴,锦依拿了个绣棚,随意地慢慢刺绣打发时间。 待到晚上锦如回了萦碧轩,锦依才拿出那枚玉扣,巧薇替她又打磨了一下形状,改成适合玉佩的长圆形。锦依拿了刻刀,在灯下一刀一刀仔细刻着,直到月上树梢时,才终于完工。 枝挺叶茂的几枝修竹下,借着暖烟紫玉上的一小片白色玉纹,刻了一匹半卧着的马儿,正扭颈朝着身旁的紫竹,惟妙惟肖,姿势神态正与司马玉楼的雪如风有几分相似。 到了第二日,司马玉楼一早便到了长丰侯府。 锦轩出来迎他,面色却有些不善。二人进了沉心堂,锦轩就直接问道:“表兄,你和锦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可有打算?” 司马玉楼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锦轩很是关心锦依的处境,昨日他又与母亲谈了许久,锦依的身世是不能说的,但他略约向她提到季先生曾教授锦依的事。 楚辰王妃是知道他自幼便拜在季先生门下的,楚辰王曾向她极力赞誉过季舒玄此人,说他学富五车,有踔绝之能。听闻锦依竟也是他的门人,极是惊讶,她沉默了半晌,只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当年楚辰王在外的事情从不对她细说,直至死前的一番长谈,才将诸事对她一一言明。王妃心知自己只是深居府中的妇人,因此对自己儿子所做之事,从不加以过问。 他自己不说,自然是如他父亲那样,有自己的道理。既然玉楼与锦依早在建邺之前就已相识,楚辰王妃便主动对他说道:“若你真的想同她在一起,过几日再叫她来一趟吧。上次我对她有些冷淡,想必她心里也不好受。” 司马玉楼这才算放下心来,知道母亲不会再为这事心中不喜。(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食谱 司马玉楼神色郑重地说道,“锦轩,之前一直不向你明说,是因为不知她的心意如何。如今我可以告诉你,我司马玉楼此生必不负她。我已与母亲谈过了,她老人家不会反对这件事的。待到秦二小姐亲口同意,我便让母亲找人上门提亲。” 锦轩终于得了他的亲口承诺,心中安稳下来,笑着捶了他一拳,“你的眼光倒是不错,我小的时候住在她家时,还一心想着长大了娶她呢。如今倒被你抢了去。” 司马玉楼心中有些黯然,想到真正的秦锦依早已在八年前就死在了尚秀堂,锦轩懵然不知,如今这份关心与爱护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拍着拍他的肩膀笑道,“她是你堂妹,你可就别胡思乱想了。” 锦轩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再乱想,要不然昨夜可不会让你将她带走。……不过话说回来,今后你二人若婚约未定,可是不能再这样了。万一传出去,有损锦依的名声。” 司马玉楼点头,“知道了,我怎会不顾她的清誉。”朝他拱了拱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我今日想找她说件事情,还请表弟通融一二。” 锦轩无奈地摇头苦笑,“既然是在我府上,我自然是要多担待些。如今她那里的下人倒都是可靠的,你就去看看吧。走,我陪你过去。” 锦轩陪着他到了蕴秀阁,芊陌迎出来时,看到司马玉楼倒是有些愣了愣,随即屈膝向二人行礼。 锦轩对司马玉楼说道,“我就不进去了,让这个丫头带你去吧。” 锦轩并不怀疑他的为人,他俩自幼就是关系亲密的好友,既然他向自己保证了,必会善待锦依。自己府中下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用了两三代的家奴。忠实可靠。他二人在府中相见,也不怕会传扬出去。因此,只交待芊陌带他进去,自己先回了前面。 司马玉楼走进东屋的书房时。锦依正在埋头写字,一旁的书案上垒着厚厚的书籍。 锦依惊愕地抬头,见他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房里,有些不可思议。又忽地想起手中快要写完的食谱,急急忙忙地掩了。怕他看到。 “你怎么就这样跑进来了?” 司马玉楼见她穿着家常的鹅黄色对襟褂子,腕间戴了两个白银缠丝的双扣镯子,髻边桃花簪粉嫩娇媚。看到自己进来,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脸颊泛起红晕,一双紫眸中又分明带着喜不自胜,不由得心中涌起柔情。 他笑着走到案前,打趣她道:“你是要去考状元么?这么认真……” 看到案上全是各类医书,一旁散落的几张脉案却有些熟悉,他疑惑地看了锦依一眼。拾起一张细看,认出正是母亲的脉案。 他眼中笑意渐浓,伸手将她用手掩住的宣笺拽了出来,上面是整齐的玉箸小篆,写了数十样药膳疗法,他虽不通医术,却能认出都是医治调养心痛症状的。 原本司马玉楼一直担心,不知锦依会否因为上次母亲的冷淡而心中有怨。 昨日母亲说了想再见一见她,自己还在想着要如何向她提这事。谁知原来她非但并未怨怪,反而一心想着为母亲治病。 看了看桌上的宣笺。足有十几页之多,拟了近百种药膳,汤羹、点心、菜肴、饮品,以及日常注意的事项。详细清楚。 锦依被他这样忽然闯入,连收拾也来不及,想到这事毕竟未经他允许,低声说道:“这些医案是余嬷嬷找了王妃的丫鬟彩芸抄来的。……我想看看王妃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想帮着她调理一下,又怕她老人家知道不喜。才瞒着没说。想着以后在义善堂里寻个可靠的厨子,将这些食谱教了给他,再荐到你府里去。……” 司马玉楼没说话,只是伸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鼻端嗅到她乌发上淡淡的茉莉香气。 锦依羞得满脸通红,这毕竟是在长丰侯府,万一有人进来…… 却又体会到他情绪间的柔和,不似昨日那样双臂发力的霸道,心下不禁有些软了。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带着淡淡的越邻香的清冽,以及让人意乱神迷的男子气息。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融汇在一起…… 过了片刻,她轻轻将他推开,理了理自己被他蹭得有些凌乱的发梢,极力掩饰自己的羞赧不安。 司马玉楼见了她这样温顺羞涩的样子,心中狂跳了几下,漆黑的瞳眸更深幽了几分。他离她远了几步,随手拿起她案上的镇纸赏玩,将心中的起伏压了下去。 好半晌才随意地说道:“你这镇纸好别致……”又问她,“你说送我的东西呢?” 锦依也不知为何,平日自己向来从容,怎得如今在他面前却总是紧张失措,她定下心神,从一旁的斗屉内拿出那块暖烟紫玉佩,轻轻搁在案上,自己回身又坐在椅中,随手拿了本书翻着,只作毫不在意。 司马玉楼伸手拿过玉佩,置于掌中细看,越看唇边的笑意越深,半晌轻声说道:“我送你青梅,你赠我竹马,锦依……” 他又想上前,却见她已端坐在椅中,虽拿着书,却是一脸又羞又戒备的样子,只得打消想要将她一把抱过来的念头,抚了抚她的秀发,叹息一声,“你还是早些嫁过来吧,……我怕我按捺不住,三天两头的想见你。” 顿了顿,又将自己告诉母亲的事对她说了,“母亲想再见见你。” 锦依有些奇怪,他竟将自己是季先生门人的事都告诉了他母亲,不由得问道,“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司马玉楼柔和地笑道:“她是个很和善很体贴的人,将来你与她相处久了,自会明白。外面关于她的传闻,她虽未对我明说,但也是有难言的苦衷。我相信你以后定能和她相处得很好。” 锦依心中讶然,她忽然发觉,不论是早已过世的楚辰王还是如今不与外人见面的楚辰王妃,都显得如此神秘,连带着面前的司马玉楼,似乎也与自己原先认识的那个开朗张扬的小楼完全不同,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问责 司马玉楼并未在蕴秀阁停留很久,便被锦依赶了出去,只得到前面去找锦轩。 掌灯时分,芊陌来报说,程叔传来消息,裕康典行的事已经办妥,下午已有巡城司的人前往查问,想来这两日便会找到庆荣侯府。 晚膳时,锦依就对锦如说了,明日要回府。 锦如有些失望,原以为她这次会住上一两个月的,谁知这么快就要回去。 锦依只得安慰她,“如今府里气氛不太好,我若住得久了,老太太难免心里要不痛快。她如今已有些不喜我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将来就真的生分了。再说,锦琛前不久才遭了那样的事,四叔母如今****不得安心,我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总能早些知道消息,也能帮得上她一些。” 锦如只得闷闷地点头,“其实我现在也不愿往那边去了。但若是你回去,那我也便跟你回去好了。”又悄悄问她,“你和我表兄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啊?” 锦轩已将司马玉楼的话告诉了锦如,她想到将来锦依就要嫁给表兄,有些出乎意料,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在她心目中,能配得上锦依的,也只有风迷万千闺秀的表兄了。 想起锦依刚回来时和她说起觅个如意郎君的话,竟然这么快就成真了,心里很是替她高兴。 锦依脸上泛红,过了半晌方笑着说道:“怎么也要等你先出嫁了。” 锦如的生日就在三月,到时过了及笄礼便要纳征。再之后的百日内,便是亲迎。 “你下个月开始就要准备嫁妆了。你的喜服,我帮着你一起绣,可好?”锦依轻声问她。 锦如满脸通红地点头。 翌日,锦依吩咐巧薇等人收拾东西。许多医书并未都带走,就留在了蕴秀阁内。温室内的花也都留下了,只那盆金钟铃兰,枝顶已结了一颗杏子大的果实,颜色黝黑。显得有些诡谲。锦依将它小心地摘了下来,放在提前准备好的黑玉匣子内封好,交给巧薇妥善保管。再将花树枝叶尽数挖起,以火焚成灰烬。 回到庆荣侯府。先去福禧堂拜见了秦老夫人。 老夫人见她这么快便回来,且看她气色不错,说话举止如同过去一样温婉守礼,心下有些安慰,对着她倒是越发的和善了。 今日大夫人林氏没来。二夫人许氏仍在奉先堂的西屋里,****抄写佛经,轻易不出门。 倒是三夫人安氏气色很好,想是已和三爷秦致然合了好。如今前面两位夫人都有些不景气,反倒是她显得精神奕奕。 碧彤还是小产了,是安氏悄悄告诉锦依的。 大老爷秦致吾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恼怒,林氏不肯承认,只说是碧彤自己没坐稳了胎,就一连几晚陪侍他过夜。这才保不住胎儿,连带着将秦致吾也奚落了一通。秦致吾当时说不出话来,之后便搬到了内府东边的朝霞馆独居,只余身边的小厮伺候。 老夫人得知了这事,气得咳疾又发作,连夜请了太医来,开药吃了两三日方见好些。家中这几年一直没有新生的子嗣,大房的少奶奶孔氏结婚还不满一年,肚子也没个动静。 秦致吾虽是庶子,年纪也不小了。只有一个儿子,难得新抬的姨娘是有身孕的,偏偏又没保住。老夫人还不知是林氏所为,否则恐怕更是要气得够呛。 庆荣侯秦致礼这些年也再无所出。老夫人倒不指望着许氏三十来岁了还能生个儿子出来,但二房内几个姨娘通房,肚子也是一直不见动静。 将来庆荣侯府的嫡系血脉,便只在四房的锦琛身上了。偏偏他又是个多灾多病的,同他父亲一个样。想到这里,老夫人对许氏的恨意又越发加重了几分。 过了晌午。锦依便回扶堇轩,叫了听言进来,对她道:“这几天你多盯着点许氏的动静,无论有什么异处,都要来禀我,知道了么?” 听言认真地点点头,出去找巧薇要了几盒糖食,揣了一盒出门去找她在府里的小伙伴了。 下午,秦致礼正在奉先堂的书斋内,前几日有人送了他几张前朝书法大家卫夫人的真迹,他自幼酷爱书法字画,常在府里整日关在书房内捣腾古今名人的墨宝。 通房丫头菱纹正在一旁伺候着,这段日子许氏被禁足后,秦致礼一直未到过她房中,身边的两个姨娘和菱纹倒是日渐受宠。今日菱纹穿了件杏红色的织锦比甲,娇嫩的容颜这几日来受雨露滋润,越发的娇俏明媚。 门外有下人来禀报说,宫里的左翎卫统领霍大人求见。 秦致礼有些纳闷,左翎卫是专门负责太子禁卫的,自己一向与之不打交道,怎会无故寻上门来。 忙让菱纹伺候着换下家常穿的便服,庆荣侯是一等侯爵,相当于二品官职。 左翎卫统领虽只是从二品,但却是太子身边禁卫第一人,虽不需穿朝服,却仍是换了件比较正式的酱紫色鹤纹常服,到了外府待客宴息的清楠堂。 左翎卫统领霍德辉见了秦致礼,面上倒是恭敬,起身向他行了礼,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便道:“末将此次来实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想要向侯爷询问一件事。“ 秦致礼更加摸不清头脑,但听他提到太子,便客气地拱了拱手:“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上个月御史范大人遇刺一案,有些重要的证据,有人举报到巡城司衙门,说是就在裕康典行的仓库内。巡城司胡大人派了人去查,果然查到了。这个案子因当日就是我左翎卫一同查办的,因此胡大人就禀了太子殿下。” 秦致礼听得一头雾水,只得一路听他说着,一路跟着点头。 霍德辉见他这个模样,也不知他是真不明还是装不懂,便继续说道:“这间裕康典行,明面上的东家虽是威远侯爷,但店里的掌柜却说,帐目一向是交到贵府的侯夫人处。” 秦致礼听他这样一说,这才大吃一惊,有些慌乱地道:“这……府里这些产业的事,本侯一向是不管的。不知你说的这间裕康典行,是我侯府的公产,还是……?” 霍德辉皱着眉,“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不如您请侯夫人出来问上一问?”(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惊惶 秦致礼听霍德辉这话有些无礼,心中虽是不喜,但此时对他所说的全无头绪,御史大人被刺,更是惊动了太子殿下亲自过问,罪证竟然在自家的店铺中,心里不禁又怕又怒。 他生性最是胆小谨慎,又不常与朝中大臣交往,不知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就被牵扯进这件事里去。怒得是许氏手中的私产从不与自己细说,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怎会惹得太子殿下身边的左翎卫找上门来。 霍德辉见他神色慌乱,只是坐着不动,心中也有些起疑,又开口道:“请恕末将直言,当日行刺范大人的,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团伙‘一夜风雨’,当时丢失的一份重要文书,今日就在裕康典行的仓库内被发现。这事若是与侯爷扯上关系怕是不妥。若侯爷不清楚究竟,最好还是请侯夫人出来一趟,由末将斗胆问上几句,也好回去向太子殿下交差,否则这事就要报到巡城司去,到了那时对簿公堂怕就更不好了。” 秦致礼惊得双手发颤,忙吩咐人去请许氏出来。 许氏来的时候,虽头发衣服打理得齐整,面上却带了愕然。派去请她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说左翎卫统领来了,正与侯爷在清楠堂说话,指明要夫人前去。 许氏一进来,秦致礼就厉声喝问道,“裕康典行是怎么回事?真是你的私产?” 许氏乍一听到裕康典行四字,心头便有些慌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得支吾地答道:“那典行正是妾身的产业,不知……?” 一旁的霍统领便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掌柜的说从未见过东家威远侯府的人,从来都是直接向侯夫人交待帐目等琐细事务,不知侯夫人对这丢失的文书可是知情?” 许氏吓得两腿发软,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对秦致礼颤声道。“侯爷,这,这事,……这事妾身真的丝毫不知情啊。” 霍德辉见他二人皆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是无法。来之前太子殿下便交待,庆荣侯的女儿已被皇后定下做侧妃了,上门询问时只观他二人神态,不要逼得过紧,毕竟这种事栽赃嫁祸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他心口已有计较。便拱了拱手对秦致礼道:“这事若是贵府并不知情,那么末将便先回去禀报太子殿下了。不过这铺子巡城司是定要封店查验的,里头的掌柜伙计也一并要锁拿回去。还请侯爷明鉴。” 秦致礼慌忙道:“还请统领大人回去后向太子殿下多多美言几句,这事本侯实是不知情。至于那铺子自是按律处置,本侯绝无异议。” 霍德辉点点头,不再多作停留,起身告辞离去。 秦致礼坐在椅中发愣,这案子行刺朝中大臣,并与太子殿下有莫大瓜葛,若自己家被牵连进去。算做同谋,不知会是何等下场。没想到太子竟也不追究自己,只是将店铺封查,心里不由得直呼万幸。 转过头来看见许氏时,却是勃然大怒,“看看你做得好事,整日将你那些产业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不叫我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还不是要靠我来替你担着。……”顿了顿,又嫌恶地盯了她一眼。“你同你母亲一样,就是个只知往钱眼儿里钻的破落户,即使让你做了侯夫人,你也没有那等贤惠淑德。我庆荣侯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说着。再不看她一眼,拂袖往福禧堂去了。 这事虽然看似就这样过了,可他心里还是不安生,又让人将老大秦致吾叫来,与母亲一同商议。 许氏听了他的话,坐着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如纸。怕典行的事败露出来,或许会查到自己另几家铺子,那些货源若是查了出来,恐怕会有大麻烦……又心疼自己所有的银钱全靠了它,如今被查封,想再讨回来也是不能够了。 她这些日子倒是早已对秦致礼淡了心思,想到将来能依靠的便只有锦绣一人,忙忙地起身向叠彩居赶去。 锦绣听了这些,却皱着眉问她,“母亲,您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这些产业我怎么从未听您提起过?” “我要那么些钱做什么?你倒是问得好了……”许氏一听她这话,顿时眼都红了,之前秦致礼那样的话,都未让她掉下一滴泪来,如今她才真是觉得万般委屈心酸: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你那些滋润肌肤的香膏香露便宜么?你那些衣裳、首饰,每日的滋补吃食,哪样不是要大把大把的银子来填?否则怎养得出你这等花容月貌,精细姿容?你倒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了,……好!真是好啊!” 锦绣微微垂眸,心中却并没多少感动,真心觉得母亲这种商贾之人的女儿,未免太过目光短浅,一心只计较眼前的银钱得失。 她倒是与她父亲有些相似,自幼便不肯在这些金钱利益上多费脑子。 锦绣淡淡开口劝道:“好了,我也就是白问这么一句?怎就惹得母亲如此伤心?那****已听到桓三小姐说了,过两日就要颁下太子妃人选了,我做侧妃已是皇后钦定的。您如今在家里这样不受老太太和父亲的待见,到了那时,自有我给您撑腰,您还有什么可愁的?不就是几间铺子么,想必殿下如今也不会为了这些与咱们家为难。” 说着,露出明媚的笑颜,轻声道:“到时我倒要看看秦锦依还能不能再翻出我的手心里去?” 许氏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厢房里抄经,竟不知道女儿的事真的成了,之前的惶恐一扫而空,大喜道:“这事可是真的?……想不到皇后还是看中了你,这下倒要看看家里人还敢不敢再轻慢了我。” 说着,她又有些疑惑,问锦绣,“你难道还想着让锦依跟你入宫?她的手段,怎可放在身边……” 锦绣斜睨她一眼,暗叹她的愚昧,“我自然不会再要她随我入宫,……只是我入宫前,定要先将她收拾了,免得她将来真的嫁进楚辰王府,就这么让她平白过上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谋皮 太子的东宫内,司马玮听了霍德辉的回禀,低头想了一会儿,随意地挥挥手,“庆荣侯是个老实人,想来也不会与江湖杀手勾结,这事我看他可能真是不知情。……皇后已择定他女儿做侧妃了,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 说着,仍是叮嘱霍德辉,“我身边的守卫不能松懈,……想不到这些江湖人胆子这么大,竟敢行刺到朝廷大臣身上来了。听说那‘一夜风雨’的首领名字就叫小楼,倒是个附庸风雅的亡命之徒。” 霍德辉肃然,“太子殿下放心,东宫这里翎卫们已围得铁桶一般,您身边的隐卫又个个都是绝顶高手,那小楼不来就罢了,若来的话必定可将他手到擒来。” 司马玮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这些武人就是脑子简单,口舌粗笨,这意思是让我堂堂太子给你们做诱饵吗?不再理会他,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内侍过来禀报,“禀太子殿下,马璨礼来了。” 司马玮脸上露出些笑容,颔首示意带他进来。 广平马氏一家,原本在未迁都之前也是颇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却因家中子弟一味纨绔,两三代下来竟是无人再被举荐入仕,再无出人头地之辈,渐渐得也就没落了下来。 直到马璨礼的姑姑出嫁后两年,刚刚生育便死了丈夫,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孀居。那时皇后刚生了二皇子,皇帝对她母子俩百般宠爱,舍不得让二皇子受一丁点委屈,下旨要聘朝中贵眷亲为皇子乳母,正好便将马璨礼的姑姑选了去。 皇后向来不与朝中女眷交往,对这马氏倒是也颇为看重。马氏做了太子的乳母后,马家的地位竟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些。 马璨礼仗着自己是太子殿下的乳哥,常常在人前自夸,更是常在太子面前投其所好,颇得太子欢心。 过年的时候。马璨礼托人弄来一些房中秘药。太子在西山附近有一处隐秘的别院,常带着马璨礼等一干心腹在那里嬉游,得了这药更是兴致大作,因此这些日子对马璨礼极为看重。 马璨礼喜滋滋地往内走时。正好与出来的霍德辉迎头碰上,霍德辉向他微微颔首示礼,让在一边。 马璨礼向太子进献秘药的事,霍德辉也略有耳闻,心中虽是反感。却又不敢向太子谏言,皱着眉回望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 秦致礼到了老夫人房中,秦致吾也来了。 老夫人遣了众人出去,听秦致礼说了这事后,心中极为不安,又仔细盘问了一番,问秦致吾道:“老大,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致吾心内如惊涛骇浪,偏偏脸上一丝都不敢表露出来。垂首想了半晌,方道:“这事我也不甚清楚,兴许是有人嫁祸吧。……不过既然太子殿下不再追究,想来也无事。” 老夫人仍是忐忑,却也一筹莫展,只得道:“你这些日子多在外面打听着点。” 秦致吾应了。老夫人又恨恨地教训秦致礼,“我早说了你那媳妇不是个省事的人,如今竟给家里招惹上这些事情。日后家里的事你还是多操些心,别只管什么事都让老大一人担着。” 秦致礼面上一窒,看了秦致吾一眼。低了头不说话。 老夫人吩咐二人这段日子谨慎些,便让他二人出去了。 最近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前几日本就旧疾又犯,如今更是觉得胸口闷堵。待想要让锦依来给自己瞧上一瞧。想起之前那样对她,又觉得惭愧,只得吩咐了映雪再将张太医请来。 锦依在扶堇轩听得人说请了张太医到福禧堂,并没过去。既然老夫人也怀疑过是自己给锦琛下的毒,家中这些医治上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插手了。 到了晚间和锦如一道用了晚膳。锦如回去后,她便又拿出食谱来仔细斟酌。 心神却有些不定,下午左翎卫统领找上府的事,锦依已经知晓,料来以秦致礼和老夫人的谨慎性子,想必现在十分不安。 待到要睡下的时候,听言匆匆跑了进来。 她直接进了内室,锦依已卸了钗环,只着了件宽松的流彩暗花软绸长袍,对着妆台前的幽幽烛火出神。 见听言进来,锦依心中一紧,连忙叫她到近前来。 听言小声说道:“今日下午侯爷叫了夫人到前头去,回来后夫人便到叠彩阁待了一阵。我一直在奉先堂外的假山里头藏着,刚才瞧见夫人的丫鬟贵兰鬼鬼祟祟地出来,往东边去了。……我在后头悄悄跟着她,见她一路小心翼翼,后来进了朝霞馆……” “朝霞馆?” “嗯……”听言点点头,“就是大老爷如今住的地方。” 锦依紫眸微眯,心中暗暗冷笑,暗中帮着许氏运作私产的,果然就是他。 锦依让听言先去休息,叮嘱她日后多注意许氏和朝霞馆的动静。听言点头应了。 将所有的线索梳理了一遍,锦依心中有了几分明白。 最早罗五祥说起姜氏的私产被清卖时,就提到来人持有秦府腰牌。锦依一直以为是秦致礼所为,但从知道他二人争吵一事后,又开始有些怀疑。再从今日左翎卫的人找上门,秦致礼即叫了许氏出来这事上看,以秦致礼这种不屑沾染产业银钱的性子,必是对她的产业毫不知情。 若说是秦致吾所为,便说得通了。许氏拿到姜氏的私产后,以她一个内府妇人根本无法清卖转手,且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秦致吾本是管着秦府的公产,做起这些来自然更是便利。 四叔母谢氏的一番话,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四叔秦致然的莫名病死,以及锦琛药中的杜衡,的确都与秦致吾有关。王琪光明明是秦致吾推荐给四叔母的,程叔查了王琪光和坤源药行的肖有道,却都说从不与城中勋贵来往。这三人之间,必定有莫种牵连。 当日与谢氏谈过之后,锦依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为何针对四叔致然和他唯一的儿子锦琛,再联想到秦致礼腕上的雷藤珠…… 这三人都是秦府的嫡系,若这三人都不在了,谁的得益最大?庆荣侯的爵位由谁承袭? 可笑许氏愚蠢至极,竟与秦致吾共分姜氏的私产,无异于与虎谋皮! 想到这儿,锦依站起身来,思量着是否要亲自去朝霞馆走一趟,听听许氏派了贵兰与秦致吾到底还说了些什么。 想了一会儿又颓然作罢,此时恐怕贵兰早已回了奉先堂。再说这里不比长丰侯府,万一被夜巡的下人发现,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回护 翌日,锦依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楚辰王府的尹嬷嬷来了。 老夫人听了有略感诧异,论辈份楚辰王妃是自己的侄女,但她自楚辰王病逝后,便再不曾出过府,只在逢年过节时遣人来向自己请安,不知这次来所为何事?想到世子爷相中锦依的传闻,老夫人暗自嘀咕,不会是来给锦依说亲的吧?可派个嬷嬷来,却也不像。 锦依却听芊陌说过,这位尹嬷嬷乃是王妃的陪嫁嬷嬷,最是心腹重用之人。上次小楼说王妃想再见自己一次,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尹嬷嬷身穿酱紫色拱璧纹密罗锦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腕上戴着一对鎏金缠丝镯子,气度沉稳从容,不同于一般府里的管事。 她笑容可掬地向老夫人行礼问安,“我们王妃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身子可还好?王妃甚是记挂。” 老夫人和蔼地向她笑着,“还好,还好,就是许久不见你们王妃了,她如今可还好啊?” 说着,命紫月搬了锦杌来,请她坐下说话。 尹嬷嬷又行了一礼,这才侧身坐下,对老夫人道:“我们王妃这些日子就是身子不大好,因此今日特命奴婢前来,想请锦依小姐去给王妃瞧瞧。” 老夫人有些愕然,她之前略有耳闻,锦依去王府拜见,时间不长就出来了。如今锦依在建邺城里被人传为毒医,众人躲避尚且不及,怎会忽然特地上门来请?她有心想要回拒,不想锦依再沾染给人治病的事情。 便和气地对尹嬷嬷说道:“依姐儿医术只是普通,怕给王妃瞧得不好,反而耽搁了她的身子,不如还是在太医院寻个医道精湛的太医回来瞧吧。” 尹嬷嬷笑道:“上回王妃见了锦依小姐,对她甚是喜爱。只因那日身体不适,未留锦依小姐多坐,一直总是惦记着。王妃命奴婢转告一句话给锦依小姐……” 说到这儿。她起身向锦依施了一礼。锦依连忙起身,回了她半礼。 “王妃说,锦依小姐不必太过在意外头的言论,清者自清。只要小姐觉得问心无愧即可。” 锦依心中有融融暖意,福了一礼,神色郑重地道:“请嬷嬷转告王妃,锦依受教了。” 尹嬷嬷再向老夫人道:“王妃知道太夫人心中有所顾忌,请太夫人放心。无论锦依小姐是否医治得好,王妃必不怪罪。还请小姐务必到王府去一趟。” 老夫人心中无奈,楚辰王妃虽是她的晚辈,但论身份,自己只是二品侯夫人,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实在再无拒绝的理由。且王妃如此维护锦依,恐怕之前对她不喜的传闻必是谣言了。 只得对锦依道:“既然王妃如此信任你,你明日便去瞧瞧吧。” 锦依应了一声,转头对尹嬷嬷道:“那便请嬷嬷转告王妃。锦依明日一早便至府上。” 尹嬷嬷笑着答应了,又与老夫人闲聊了一阵,这才离开。 锦绣坐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狐疑。听闻这两日世子爷已回京,立时王妃便遣了管事嬷嬷来请她过府,王妃这样回护她,之前自己做得那些竟都成了无用功,反而是累得母亲被老太太禁足,连带着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不由得心里满是怨恨。 其余的人也是惊疑参半。没想到锦依如今这样的名头,王妃竟是毫不避嫌。 只有锦如替锦依高兴,低声对她道:“明天我与你一同去看姑姑。” 锦依笑着点头。 回了扶堇轩后,锦依将写了数日的食谱拿出来。又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才将其全部整理完毕。 食谱共有一百零八道,其中菜肴、糕点、汤羹各三十道,熏香九味及沐浴之法九种。涉及医、植、食三道,实是她这些年来所学的精华所在。 第二日卯时刚过,锦依便起身了。穿了件浅赭色金萱桂纹对襟衫。配绾色八副罗裙,挽了舒云髻,只插了一支红翡落羽纹玉簪,显得即庄重又柔和淡雅。 先和锦如去了一趟福禧堂。 昨日左翎卫统领亲自找上门,本就让老夫人对许氏大为恼怒,如今又思及楚辰王府对锦依的态度,也不愿再过分委屈了她,便温和地说道:“依姐儿,我不想你再行医,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上次的事,我知道是你继母心怀不轨,但这事闹了出来,实在有损咱们侯府的声誉。却没想到连累了你,是祖母对不住你……” 锦依听她终于肯这样说,心里却更觉难受,“祖母,锦依并不觉得委屈。只是琛哥儿还小,又是四叔的遗腹子,万望祖母护他周全,莫要让他被有心之人利用。” 老夫人闭了闭眼,声音显得老态龙钟,“我定会好好护着他的……” 坐在马车上后,锦依心中喟叹,正是老夫人这种爱惜名声的性子,才会让秦致吾心中有了这样的贪念和杀机。 进了王府,尹嬷嬷早已在照壁处等待二人,她身后还站着六个管事嬷嬷。可见王妃此次对锦依的到来极为重视。 尹嬷嬷上前先向锦依行了礼,才招呼锦如道:“如小姐请一道进去吧。” 锦如便问,“表兄今日可在家?” “世子爷今儿没出门,在风雨楼里看书呢。”尹嬷嬷回道。 锦依听了暗自笑叹,恐怕无人想到,楚辰王府风雨楼中的世子爷,便是江湖上一夜风雨的小楼,他这灯下黑的伎俩倒是巧妙。 这次王妃见了锦依,再无上次的冷淡疏离,却也并无过分的亲昵热络,和声笑道,“我年纪大了,上次因一时不适,没有留你多坐,真是让你见笑了。” 锦依语气柔顺,“王妃这样说折煞锦依了。上次是锦依冒昧,回去后想到王妃的病,心里甚是不安。……不知这几日可好些了?” 王妃轻轻叹了一声,“其实都是老毛病了,就是有时觉得胸口闷痛……” 锦如挨在她身边坐下,面露愁容,“姑姑,我一直都不知道您有心痛的病,上次真是吓了我一跳,让锦依姐姐替你看看吧,她的医术十分好的。” 锦依站起身道,“锦依虽学医时间不长,但师从的曾家后人,正是擅长医治心疾之症的。不知王妃可否让锦依试一试?”(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箜篌 王妃听了神色一动,问道:“你说的曾家,可是前朝的太医曾逸家里?” 锦依点点头,“正是。” 王妃感叹了一声,“……当年曾太医医好了圣上的生母云妃,却因此得罪了先皇后。曾家无端获罪,曾太医被判了斩刑,其余男丁皆流放至闽南,女眷充入尚秀堂,一代杏林国手就此陨落。……没想到曾家的医术竟是后继有人了。” 锦依眼中泛起牵挂之意,“教授锦依医术的,正是曾老太爷的亲孙女。” “若圣上知道曾家仍有后人在世,定会十分欣慰。”王妃点点头说道。 王妃这几日知悉了关于锦依的传闻后,原本只是想借口请她来治病一事,替她撑些场面,不让众人轻视了她去。至于自己的病已是多年的旧疾,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待听说她习得竟是曾家医术,倒是一时有些心动。 当今圣上司马屹与楚辰王司马峻乃是一母同胞,当年司马屹才只有三岁。生母云妃因误食了含马钱子的食物,当时连心跳都已没有了。众太医赶来后看了都说已不中用了,曾太医却以九针之术,硬生生将已气绝的云妃给救了回来。医术可谓是神鬼莫测。 锦依也没想到,曾老爷子竟治好过圣上的生母,那也就是司马玉楼的亲祖母。 王妃含笑对锦依道,“那便请你给我瞧瞧吧。你不必有甚顾虑,即使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 众人移至东间的暖阁内,王妃在榻上坐了,一边的彩芸将脉枕放在红木榻几上,王妃将手放了上去。 她的手颜色泛黄,如同黄玉般散发着淡淡光泽,锦依却知这是常年抑郁导致的气血亏疏所致。 锦依将三指搭在她腕上,细细切了许久,又换另一只手。过了良久,心中已有了把握,王妃的症状倒是与过往多年的医案诊判无甚出入,便开口说道。“王妃这病,乃是因心包受损引起的气血不足,不过,王妃如今体质过虚,若要行针。恐怕经受不住,反而会适得其反……” 锦如担心地道:“那可怎么办好?” 王妃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这病太医来瞧过几年了,也都是这样说,看来你的医术的确不凡,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见识,将来咱们华景要出一位女国手了。” “锦依上次见王妃犯病,回去后拟了些药膳食谱,若王妃按着食谱上的饮食和作息来调养,……”她说着。眼中有自信的神采,“虽短时间内没有奇效,但待到来年冬天的时候,想必就不会再发作了。” 说完,锦依吩咐巧薇将昨晚又仔细誊抄过一遍的食谱呈给王妃过目。 王妃有些诧异地接过翻看,总共一百零八道药膳、熏香,想必也是花费了不少时日撰写而成的。想到上次自己对她那样冷淡,她非但没有怨意,反而这般牵挂着自己的病,不由得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好。好……你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 锦依清柔地笑了笑,“请王妃将掌膳的嬷嬷唤来,我再交代几句。” 掌灶的范嬷嬷来到,先向王妃行了礼。垂手听锦依吩咐。 锦依将食谱拿给她看,叮嘱了她许多事宜,诸如食材的选择,份量的多少,再到烹煮的时间长短等事无巨细,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范嬷嬷仔细听着。时不时还与她讨论两句,待到全部交待完毕后,范嬷嬷的脸上满是钦佩之色,对她的烹饪技艺赞不绝口。 锦依又交待了贴身伺候的彩芸和绯霞一些日常熏香和沐浴的事,二人心中默记着连连点头。 王妃只在一旁含笑看着,见她神态从容,语气柔和,交待的事件井井有条,心中暗暗点头,儿子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直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锦依才将这些都交待完毕。她拿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笑着对王妃说:“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王妃的病调养起来主要还是在心境上。心绪舒畅了,自然病也就会渐渐好转。若王妃有什么喜爱的乐器,不妨每日弹奏片刻,颐养心神是最好的。” 锦如笑了起来,“有次来看姑姑,见姑姑正在弹箜篌,……上次依姐姐还说起想学这个来着。” 旁边站着的彩芸便道:“咱们王妃的箜篌弹奏得极好呢。” 王妃笑看锦依,“怎么?依姐儿也喜欢箜篌?”点点头,又道:“这是西域乐器,从前我也听你母亲弹奏过,甚是喜欢,才去胡馆里请了一位乐师来,学了几年,如今怕是早已生疏了。” 锦依不禁想起幼年在夜康的时候,母亲弹奏箜篌的样子,心神微微有些激荡。她定了定神,清声笑道:“锦依鲁钝,对琴棋书画这些都不曾学过。也是喜欢箜篌清越空灵的乐声,因此想学上一学。倒不知王妃竟也喜爱这个。” 王妃的思绪有些飘远,似是回忆起过往,神情有些即喜且悲,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喟叹道: “这箜篌最早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从夜康带来的,当日在宫宴上一曲惊人,琴音曼妙悠长如同响自九天之上,弹奏之人也因此被惊为天人。……之后城中便开始时兴这胡人乐器了,世家女子纷纷习奏,箜篌的指法复杂多变,较之筝琴之类更难上许多,因此这几年又慢慢无人问津了。” 她朝锦依笑了笑,“依姐儿刚才说得这些调养之法都很是有道理。我多年不弹琴,今日被你们说得倒是也有些兴致起来。” 她转头吩咐彩芸,“明日将我的琴搬出来,请胡馆里的乐师来调弦。” 彩芸欣喜应诺,王妃这些年每日只在佛堂静坐,若是有心情来调琴弄乐,想必不会再整日郁郁寡欢。 锦如也笑着拍手,“那以后我要常和依姐姐过来,姑姑有空了也教教我们弹箜篌。” 王妃面带揶揄地笑望她,“怕是过些日子你就不愿来我这儿了。……前几日筠慧来信,说要回来陪我住些日子,这时候怕已在路上了。”(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满意 “郡主姐姐在北塞住得好好的,这会子回来做什么?”锦如说这话时,果然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当今圣上司马屹这一代,共是兄弟四人。皇长子是先皇后所出,八岁时被立为太子,成年后性情恣意骄纵,仗着皇后和太后的宠爱任意妄为,惹得朝中大臣不满,更难免有兄弟阋墙之事,皇二子楚辰王司马峻和皇三子穆王司马屹便深受其害,当时的四皇子更是因此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是筠慧。 后来穆王在忠义公和镇国公两大军方首脑的支持下,才得以在夺嫡中胜出,原太子一系惨败,更是祸及先皇后,一并被先皇以谋逆罪论处。穆王登基后,将筠慧封为郡主,在楚辰王府教养长大,与楚辰王妃情同母女。 筠慧郡主成年后嫁了驻扎北塞的安边侯谢旷的嫡长子谢巍然,如今已育有一子年方五岁。 王妃听了锦如的问话,无奈地笑着摇头,“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骄横难驯。……也怪我,怜她自幼便失了爹娘,难免惯得她多一些,才养成那般刁钻古怪的样子。原想着嫁了人便会慢慢收敛,谁知谢家上上下下竟是没一个能治得了她的人,你那姐夫也是一味的好脾气纵容她……” 说到这儿,她又好气又好笑,“她之前就来信抱怨说铭哥儿如今大了,那等苦寒之地不适宜教养,想要带回京来请名师启蒙。老侯爷和老夫人竟也甚以为然,她便要带着铭哥儿先回来住上一阵。” 锦如印象中的筠慧郡主甚是飞扬跋扈,仗着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为人又极固执,若她愿与你亲近,便容不得你稍有回拒,非要将她的好意尽数收下才肯罢休。若是她瞧不上的人,那便算你赔尽笑脸美言,她也是半点不领情的。 锦如在她眼中便是前者,年幼时每遭来王府都要被她拿各种自认为美味的吃食填满肚子。她脾胃虚弱的病根儿便是那时落下的,因此对她实有些闻之丧胆。 她小心翼翼地问王妃,“……她这次来,要住很久么?” 王妃见她这个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听她的语气,应该短期内不回北塞了。”又宽慰她道:“……如今她已为人母,或许不像当年那样任性了吧。” 锦如却不以为然,暗中腹诽了几句。对锦依说起与筠慧郡主的旧事。 锦依听得也觉好笑,如今的勋贵女子各个都讲究端庄淑和。由于圣上膝下并无公主,筠慧便是当朝皇戚中唯一的郡主,地位如此尊贵,性子却古怪至斯,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时至晌午,王妃便留她二人一同用膳。 锦依亲自去厨房指点范嬷嬷烹煮药膳。待将各样菜肴端上桌来,牛髓酿藕,玉楂花鲈片,薤白海参羹。玉笋蕨菜,凉拌雪耳。 王妃见了笑着点头,“这些看着就让人着实有胃口,若是从此只要吃这些便不用服药,倒也真是一大幸事。”挟了一片藕尝了,只觉入口甘甜软糯,芳香满口,不由得更是夸赞。 锦依轻笑道:“这是用新鲜牛腿棒骨内的牛髓,和以蜂蜜酥枣酿入藕节内,再用荷叶裹了蒸至熟烂。牛髓香滑。又有助心血疏通,最适合王妃的病。” 王妃这一顿饭用得极是香甜,身边的尹嬷嬷笑着道:“好些日子不曾见王妃用得这样舒心,依小姐的药膳果然神奇。” 王妃命人打赏掌灶的范嬷嬷。又对锦依道:“依姐儿小小年纪,便可将医术和烹饪融汇贯通,将来必是造诣非凡。……让你这样为我费心,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锦依恭顺地站起身来,“锦依当不得王妃如此夸奖。我是小辈,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直到王妃要午歇时。锦依和锦如二人才告辞离去。王妃温和地道:“待筠慧回来后,恐怕王府里也就又要热闹起来了,到时你们多过来,不比如今这样,只有我这老婆子陪着你们这般无趣。” 二人笑着应了,王妃遣了彩芸等人陪着她们出去后,转头问尹嬷嬷,“你瞧玉楼的眼光如何?” “锦依小姐端庄知礼,举止从容镇定,心思细腻,又通医晓药,最难得的是对王妃的一片孝心,我看是个极好的姑娘。” 王妃面露微笑,轻轻颔首不语。 尹嬷嬷观了观她脸色,轻声问了句,“若王妃觉得好,不如请人去庆荣侯府说说?” 王妃笑着摇头,“这事我看玉楼倒是不急的样子,待他来找我说了,我再派人去吧。” 尹嬷嬷微笑应了。 锦依二人刚至外府照壁处准备上车,后面茗心过来,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我们世子爷想请锦依小姐说句话儿。” 锦依回身,正见司马玉楼从外走来,一袭玉色直裰以淡青锦带系着,腰间坠着那枚紫烟暖玉佩。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素白的衣袍如同溢光了一般,袍角袖口用银丝线绣着的梅枝暗纹清晰可见。 他并未走近,立在几步开外,漆黑如墨的瞳眸中带着笑意,看着锦依,也不说话。 锦依颊上泛了红霞,不过确是有事要找他,便轻声对锦如道:“你先上车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听见锦如低低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绯红不由得更盛了几分,转身向司马玉楼行去。 司马玉楼嘴角噙着笑意,站在照壁旁的一棵木棉树下,深邃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她。 锦依在他身前两步站定,轻声道:“我要在府里查个人,想你借听雨给我一用。” 司马玉楼闻言,剑眉挑了挑笑着道:“你想听谁的壁角?” 锦依神态微窘,抿了抿唇,“其实也不知几时才能再等到那二人见面,我本想自己前去,又觉有些不便……” 司马玉楼摇摇头,让她不必再说,伸手递给她一只形状奇特的玉哨,“这哨子吹出的声音,一般人听不到的,只有听雨的耳力可闻。我待会儿就吩咐他,以后每日天黑后他便会在庆荣侯府附近,听到哨声自会去见你,你到时自己告诉他要去哪里就行了。” 锦依抬头望向他,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笑意,又有些担心地问他,“那听雨不在你身边,你可会有不便?” 司马玉楼微笑摇头,转而轻声说道:“母亲很喜欢你。” 锦依垂首,脸颊再次羞红,手指轻轻摩挲着玉哨,半晌才道:“我先回去了。” 紫眸如潋滟秋水,向他又望了一眼,转身向马车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一一章 不动 锦依回到车上,锦如笑盈盈地看她,“我看姑姑很是喜欢你,上次兴许真是她身子不适吧,你和表兄的好事怕是也近了,就是……” 说到这儿,她面露难色,小脸都皱了起来,一双手不自觉地就去抚胃,“希望这次郡主姐姐不会住太久,若是你将来嫁进王府要同她住到一处,恐怕要不好受。” 锦依笑了,“我和你表兄八字都还未有一撇,你就开始担心起这些了。” 锦如想要取笑她刚刚才与司马玉楼见面,这会儿又不肯承认,想了想还是未说出来,只是偷笑地悄悄吐舌。 回到府里,锦依与她一同回了如意居,巧薇替她培植的两盆仙客来如今正是开花时节,就放在庭院的花架上,花盛色艳,香气袭人。 如意居内有一汪清泉,旁边建了一处小巧花厅。两人坐在厅内赏了会儿花,锦依忽地说道:“不如以你的名义去胡馆里请个精通箜篌的乐人回来教习,咱俩一起学。” 锦如今日听了王妃谈及皇后当年一曲箜篌惊艳四座的事后,也是有些心动,听了她这话,拍掌称好,却又皱了皱眉为难地道:“我又不认得胡馆的人,……” “这倒不必担心,芊陌是义善堂余嬷嬷的女儿,听闻义善堂与城中的胡商相熟,想必可以帮我们物色一位乐师。就是箜篌也可托了她选购。” 锦如倒还不知芊陌的身份,讶然道:“原来她竟是义善堂女管事的女儿,怎会被荐到我府上去的?” 锦依笑而不答,叫了正在那边帮着巧薇打理花卉的芊陌过来,对她吩咐了聘请乐师和购琴的事宜。 芊陌应诺,回身走了出去。 锦如说道:“既然你认识义善堂的人,早知绣佛图的时候便不用那般费力,让他们通融一下就好了。” “即使相识也不可做这种坏了规矩的事。”锦依轻轻笑道,“只是如今我在府里事事受着拘束,不似你这样自在。若是我主张着请乐师回来,难免惹人非议。但若是你要学,却是无人管得。” 二人正说着,胭桃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份请柬,“恰才传事处送来的,听闻依小姐也在这里,便将请柬一并送过来了。” 锦如接过一看,却是右相王府的琳夫人下的赏春游湖帖。两日后在华阳湖心的桃源岛上设桃花筵,遍邀城中世家前往。 锦如笑了起来,“这个倒是好玩。那岛上栽了无数碧桃,此时正是满树灼华,落英缤纷的光景。到时即可坐着画舫游湖,又可至岛上赏花,往年右相府里的聚宴甚是沉闷,今年倒是别出心裁。” 锦依原本不想去,思及王妃劝她的话,又觉得的确大可不必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上。再说自己曾两次夜游华阳湖。却还未有机会好好看看那里的风光,一时倒也有些兴致盎然。 晚膳后,锦依回扶堇轩,叫了听言过来。 “这几日晚上你多留意许氏的动静,若是她再派人往朝霞馆去,你就立刻回来告诉我。”锦依轻声叮嘱道。 听言点头应了。她这些天夜夜守在奉先堂外的假山里,睡眠有些不足,小小的脸上显出几分憔悴之色。 锦依看她疲惫的样子,心下不忍,见她正要出去。又止住了她。 垂头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 之前的这些事虽让老夫人罚了许氏禁足,但太子侧妃的消息虽未发明谕,可想必锦绣和许氏已是知晓了。许氏如今心中有所依仗。应该不会再频繁去找秦致吾。毕竟若被人知晓庆荣侯夫人与家中大老爷私下往来,这名声就不好听了。 看来还要等到下一步棋落下,才能探得他二人私下的秘密,如今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想到这儿,便对听言道:“以后晚上你不必去守着了,只是白日里多留心许氏那边的消息就好。” 听言生怕是小姐心疼自己的缘故。忙摇头道,“小姐,我不怕辛苦的……” 锦依抬手轻轻抚摸她头上柔软的发鬏,眼中是暖暖的笑意,“是我有些心急了,这段日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听言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细细瞧了她半晌,嘴角上扬牵起笑容,认真地点点头。 这一夜,锦依并未吹动玉哨,待到早上起来,她唤了芊陌过来,低声吩咐道:“你亲自去找程叔,让他将这封信交到小楼手上。” 芊陌应诺,将信收入怀中,又道:“昨日小姐交待的事,我跟我娘说了。她说城里的月浓歌舞坊中,有一位来自西域鄯善国的乐师,原本也是鄯善贵族出身,家道中落后被卖到中原。我娘说她亲自上门去请,想必不是难事。便是箜篌琴具,也可在胡人商铺里购置,这一两日就能办好。” 她停了停,又道:“近年来义善堂按世子爷的吩咐,与城中的西域胡商交好,如今城中大半的胡商铺子,都有义善堂私下筹的红股。” 锦依点头,心中思忖着小楼做这些,应该是为将来打通西域商道的事提早做得准备。 锦如过来一道用了早膳,锦依将箜篌的事与她说了,二人商议着这事该要去禀了老夫人才好,便一道往福禧堂去了。 果然锦如向老夫人说了这事后,老夫人只说了句,怎得想起学这个来,倒也没有不同意。 老夫人心中自有打算,锦如毕竟只是暂住在府里,一应支出都是从长丰侯府每月拨过来的,并不入这边的公帐,况且再过几月锦如便要准备出嫁的事了,因此虽然请胡人乐师到府里教习有些不妥,却也不愿这个时候逆了她的意。 锦绣在旁听了,俏生生地开口,“听闻皇后娘娘极擅弹奏箜篌,绣儿倒也想学学这胡人乐器。” 老夫人这些日子正为了许氏私产的事不满,难免对锦绣又冷淡了几分,听了便淡淡说道:“听说一具箜篌价值高昂,你去问问你母亲若能为你置办,那你也跟着学学吧。” 锦绣顿时脸涨得通红,心下恼怒至极,暗暗发狠,待太子妃的诏谕颁下之后,我倒要看看家里还有谁敢这样待我。(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凤首 这日下午,果然就有传事处的嬷嬷来报,说胡馆中的人来给如小姐送琴。【ㄨ】 两只两尺见方的琴盒被捧了进来,锦依和锦如各自打开,两具龙身凤首的箜篌摆在当中。琴身皆是以伽陀罗木制成,锦如的那具髹以朱漆,描金装饰的线条华丽精美。 锦依面前的,琴身却是纯正的紫色,木纹显得古朴苍劲,琴梢处雕刻着两只首尾相衔的凤凰,其上的十八根琴弦皆以雪域蚕丝绞以金丝制成,明晃晃地透着崭新的光泽,似欲要掩盖琴上曾经的古旧岁月。 锦依一眼看到它,心中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记忆中的夜康皇宫,母亲琴房的琴架上,正是放了一只华贵艳丽的凤首箜篌,其上装饰着璀璨的宝石,刻金纹路细腻流畅,琴梢处垂落圆润的孔雀石珠串。 如今眼前的箜篌,除了琴身颜色一样,再不见任何华丽装饰,伽陀罗木中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与母亲从前宫中燃的都夷香气息一样。 她情不自禁地泪盈满眶,探出去的手指轻轻发颤,迟疑地触到琴梢处的凤凰纹路,如同一股暖流,自指尖蓦然涌入心田,甜蜜与苦涩的滋味参杂。 她闭上双眼,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锦如见她忽然落泪,着实吃了一惊,怔怔望了她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依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芊陌心中一动,想起跟母亲说到要购置箜篌的时候,她脸上神色有些古怪,莫非这只箜篌有什么来历? 锦依凝白如玉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珠,唇边却又漾起喜悦的笑意,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可能是太喜欢这琴,一时有些失态。” 锦如从未见过她这般流露情绪,但她尤带泪水的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欣喜,心下也跟着她高兴。伸手摸了摸紫色的琴身,“这箜篌看起来好古旧的样子。”随即笑道,“既然你喜欢它,那这红色的就归我了。” 说着。她将箜篌取出揽于怀中。比琵琶略高一些,修长弯曲的琴身却很是轻巧,轻轻拨奏琴弦,铮铮之声悦耳,声音柔美清澈。 房内众人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弦拨动吓了一跳。纷纷说道:“这声音好是清亮。” 过了没多久,如意居今日送来两具箜篌的消息便在府里传开,各房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大夫人林氏便笑着道:“前些年京里倒是时兴弹这个,近几年就少多了,学起来比瑶琴难了不少。” 她这些日子气色不大好,脸上敷的粉比往日更厚了些,身边除了菊青,又添了一个新选上来的大丫鬟,长相一般,却显得老成持重。【ㄨ】面色肃然地站在她身后。 碧彤如今虽被抬了姨娘,但比起原先做陪嫁丫鬟时的风光,却是早已不如了许多,刚刚小产完仍在卧床。 听言曾悄悄告诉锦依,听林氏院子里的小丫鬟说,碧姨娘的饮食药物多有被克扣,派在她身边伺候的也是平日做粗活的丫头,大老爷自搬到朝霞馆后,便再未过问,如今碧彤实是生不如死。 锦依难以想象。从前林氏那样爽快豪气的样子,做起这等心狠之事也是毫不含糊,这夫妻二人还真是不相伯仲。 三夫人安氏拿起琴匣边的小玉片,看了看说道:“原来箜篌还可以玉片弹拨琴弦。倒是比瑶琴省事,不会将指头都磨出茧子来。” 锦如笑道:“箜篌弹奏与瑶琴不同,不需使那么大的指力,不会磨出茧子的。” 安氏便有些讪讪地笑了笑。 秦湘和秦怜在旁看着,神色带了一分羡慕,秦锦绣却是没来。 众人又议论了片刻。方各自散去。 四夫人谢氏留在最后,拉了锦依到一旁,轻声说道:“我前几日打听了一下京中的泰安学府,想将琛儿送去进学。你觉得如何?” 锦依心里明白,她是不放心锦琛留在家中,宁可送到外面学里去,想了想觉得也是条出路。原本锦琛这个年龄也该启蒙了。建邺城中的世家子弟,大多十岁前只在家中延请西席,待过了十岁才送到学府里去。 锦依温和地点头笑道:“现在就去上学不知会不会年纪太小,重要的是要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锦轩哥哥从前似乎就是在泰安学府的,不如让如儿问问,叫他哥哥给安排一下。” 谢氏点点头,“胡嬷嬷的儿子今年十八了,就在府里当差,我打算叫他跟着。我又写了信给我娘家二叔,让他从家里再选两个老成的人过来,想必也就够了。若是再让锦轩去学里招呼一声,那就更稳妥了。” 锦如过来听了这事,便叫了胭桃过来,吩咐她回去找锦轩。 锦依又问谢氏,“这事可曾跟祖母提过?” 谢氏犹豫了半晌方道:“我想着先问问清楚,回头再和母亲说。” 锦依知她心中对老夫人也是颇有微词的,轻声安慰她道:“如今琛哥儿的病已经好了,也是该进学的年纪了,想必祖母也不会反对的。” 锦依和锦如陪着她回了长渊阁,锦琛正在东屋侧间的书房里读书。他煞有其事地坐在高高的椅中,手中拿着一本《千字文》。 谢氏望着他,眼中满是欣慰,“从前他未生病前,便已将千字文读了大半了。如今却全忘了个干净,要从头学起。不过这孩子好学,跟他父亲一样……” 锦琛见了她们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欢快地跳下地来,笑嘻嘻地说道:“依姐姐,你来听琛哥儿读书。” 说着,拉起她的手走回桌案旁,拿起书来认真诵读。 过了会儿他抬头眼望锦依,似是要她夸奖自己。锦依笑着抚他的头,“琛哥儿读得真好!过些日子要去上学了,琛哥儿欢喜么?” 锦琛听了却有些愁眉苦脸,小声道:“我舍不得娘亲……” 谢氏听了他这话,眼眶便红了起来。 锦如笑着对锦琛道:“你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官,给你娘亲挣个诰命回来,可好?” 锦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又重重地点头。 锦轩刚从工部回府,听了胭桃的话便跟着她过来,先去了如意居,才知道人在长渊阁。又折了过来,一进门见了锦如,笑着说她,“让我办事也不说清楚,叫我好找。” 锦如将锦琛要去泰安学府的事说了,锦轩听后对谢氏笑着道:“四叔母不必担心,琛哥儿今年已有八岁,这年纪入学也不算小的。明日我就去学里说一声,恰好如今是春课刚开,这几日你们就先收拾好东西吧。” 谢氏忙点头应了,又对锦依说道:“那明日我便先回老太太去。”(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昑月 锦依回到扶堇轩时,天已黑了。 芊陌跟着她进了内室,“我将信交给程爷,便一直在堂里候着。午间时世子爷差了听雨过来传话,并未有回信。听雨拿了只信鸽给我,说无论何时,只要将信鸽放出,他半个时辰内便会过来。” 锦依信中只是对司马玉楼说了暂时不必用听雨了,也未说明缘由细节,他什么都不问,却这样仔细地为自己安排。 她望了一眼置于琴架上的凤首箜篌,忽然问她,“这琴是从何处购来的?” 芊陌摇了摇头说不知,“……不过,我跟我娘说起要购琴时,她神色有些古怪,似是这琴有些来历。” 锦依双手捧了箜篌,将脸颊轻轻挨在琴身上。心中却是已有几分明了,幼时的记忆虽不甚清晰,但她仅凭直觉便知,这箜篌恐怕正是当日母亲用过之物,如今辗转又重归自己手中,却不是天意,而是他的一片苦心。 她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对芊陌说道:“那只信鸽你亲自照料好,若有人问就说是养着好玩儿就行了。” 翌日午后,传事处的人来禀告锦如,说是乐师来了。 锦如精神一振,她今日一直在拨弄琴弦,自觉与瑶琴的指法大相径庭,曲不成调。 她命粉杏速去请锦依过来,自己先到了正厅迎接。 传事处的嬷嬷领着两人进来。当先的女子身量高挑,穿着一袭玉色素面交领长衣,衣袖宽大飘逸,这身胡服倒是有几分中原服饰的韵味。轻纱自头顶直直垂落至腰间,将整个面容遮掩起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生得眉清目秀,怀中捧着一尺见方的皮制琴盒。 前面那人轻抬素手,将面纱揭起,露出一张令人惊叹的绝世姿容来。她的发丝并非乌黑,而是呈淡褐色,云鬓高高挽起,衬得那张欺霜赛雪的玉容更加轮廓鲜明,眉弯目深,眼眸与发色相近,鼻梁高挺,唇形不似中原女子那般柔和,唇峰清晰,角线分明。 她躬身向锦如行礼,嫣然一笑地开口,“奴是月浓歌舞坊的乐师昑月,来为两位秦小姐授习箜篌。”声音清脆婉转,语调却略有生硬,官话说得不太熟练。 锦如被她的异域风姿吸引,甚是感兴趣地问她,“你们鄯善的女子都生得如此动人吗?” 昑月闻言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极是妩媚,“秦小姐过奖了,奴蒲柳之姿,哪里配得动人二字。倒是小姐生得娇俏明艳,又有如此清贵之气,让奴好生羡慕。” 锦如从未被人这样当面夸赞过,不觉有些赧然。一旁带昑月进来的管事嬷嬷却微微蹙眉,觉得这胡人言行举止过于轻浮。 这时,锦依带着巧薇芊陌走了进来,一见到昑月也是有些愕然,她自离开夜康后,再未见过其他的西域人氏,一时心中有种莫名的亲近。 昑月见到锦依却是吃了一惊,檀口微张,竟连行礼也忘了,“小姐可是夜康人?” 锦依凝望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昑月这才惊觉失礼,忙向她敛衽行礼。 锦依含笑请她坐了,三人寒暄一阵,便一同到了东边的琴房。 昨日锦依和锦如便已商定,以后就在如意居里习琴,特意命人将东厢房收拾出来做为琴房。 昑月身后的琴童将怀中的皮盒打开,从内取出一只小巧的箜篌来。昑月在上首的一张织锦绣垫上坐下,将一尺高的箜篌置于身前,清声开口,“这是小箜篌,尺寸比凤首琴小了许多,但指法和音质却也相差无几,奴便用它给二位小姐演示。” 说着玉手轻扬弹奏起来。曲声清越柔美,较之瑶琴之音多了一丝古朴苍劲之感。 一曲毕,昑月轻笑道:“此曲名为《箜篌引》,最适合初学者习练。” 接着,向二人详细讲解起弦音和指法来。 锦如毕竟习过瑶琴,不多时已能粗略弹奏。锦依却从未学过琴,但她似乎对箜篌的曲调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认真琢磨片刻,竟也弹得出几分神韵。 二人初学,皆都兴致极高,直至申时将末,已能勉强将一曲《箜篌引》完整奏出。 昑月告退时,便与二人约好,每五日来府内授习一次。 锦如问起她薪酬之事时,昑月却含笑道:“余嬷嬷曾有恩于奴,因此听说府上要请乐师,便自荐而来,薪酬却是万不敢收的。再说,能教习两位小姐实是奴的福分。” 锦如便不好多说,只叫胭桃取了一个上等红封来,昑月收下后落落大方地向二人再行一礼,方带着琴童出去了。 锦如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叹了口气道:“这样绝色的姿容,却孤身一人流落中原,真是可惜了。” 锦依默然不语,心中却是有些感慨,若不是顶替了如今这个身份,自己的遭遇恐怕比昑月还要凄凉数倍。 这夜,锦依便在房中抚琴,只将一首《箜篌引》翻来覆去地弹奏,在清幽的琴音中,昔日的记忆一幕幕浮现眼前,……琴音渐渐转为低沉的悲咽之声。 到了第二日,便要赴琳夫人的桃花筵。锦依早早起身,芊陌为她选了件绾色并蒂花纹的春绸衫子,配了浅丁香色暗纹罗裙,乌发挽成回心髻,应景地簪了支芙蓉石制成的桃花钗。 今日秦府赴筵的人比往日少了几位。 大夫人林氏称病推了不去,于是秦湘也只得留在家中侍疾。许氏自是不能出门的,因此只有三夫人安氏带了四位小姐出门。 乘车时,锦绣笑盈盈地对锦依说道:“长姐,我与你和如儿同乘一车吧。” 如今许氏被禁足,锦绣再不似往日那般骄矜,即使对秦湘秦怜,也是笑容和善。但她神色间无一丝卑微之色,反而隐隐有种俯视众人的高高在上。 因了这淡然的高傲,反倒比从前的自矜更让人难以接受,觉得她亲和的笑意如同施舍一般。 锦如听了这话,不高兴地道:“车内又不宽敞,三人挤在一处做什么,若不小心将你的衣裳蹭脏了,或是首饰碰坏了,恐怕你又要埋怨。不如你独自乘一辆车吧。” 锦依笑着拉了拉她,又对锦绣道:“若三妹不怕挤得慌,便一起坐吧。”她对锦绣的刻意示好,倒是存了几分好奇,想看看她今日又要弄出些什么把戏来。 锦绣向锦如睨了一眼,略带得意地轻笑道,“长姐毕竟是我的亲姐姐,还是向着我的。”说罢,便先一步踏上绿璎朱盖车。 这话颇有挑拨意味,却实在不够高明。剩下的二人相视而笑,只不过锦依的笑淡定从容,锦如的却带了丝嘲讽。(未完待续。) 第一一四章 众议 今年建邺城的春日到得有些早,尚未到二月,青溪河畔的垂柳已长出嫩绿的枝条,在和风中袅袅拂过水面。积雪早已融入河中,岸边绿茵葱翠,引得刚换下厚重冬衣的游人纷纷踏青而来。 之前锦依是从青溪河顺水而下到的华阳湖,今日的游湖会却是在城东门外的尚德码头登船。 这里圈起一大片空地,建了一座园林。白墙黑瓦低矮,挡不住园内盎盎春意,只是将除了世家高门之外的闲杂人等隔绝开来。 借了华阳湖水的清波流影,以及远处钟山的巍峨苍翠,比起深藏在朱楼绣阁之内的花园子,这处便多了几分野趣天成。 园内以凌岩堆砌而成的假山掩映交错,各色异草或牵藤引蔓而生,或穿垂山石而过,清葛、蕗藤、姜荨数不胜数,交织成天然的幽径小道,蜿蜒逶迤。 司马玉楼一进园子,就看见锦轩和桓默之、祖竣天正立在一旁轻声交谈,三人都是微微蹙眉。 见他来了都迎上前去,司马玉楼笑着问道:“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 锦轩便将桓默之刚刚告诉他们的事说了,“……马璨礼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诱着太子殿下荒诞嬉游,实在不成体统。” 司马玉楼长眉轻挑,问桓默之,“你从哪里听来的?” “昨日左翎卫霍统领过府,向我爷爷说起这事。”桓默之仍是一贯的惜言作风。 司马玉楼却淡然一笑,“太子若是有明君风范,自不会受人迷惑……” 几人默然不语。 祖竣天对锦轩说道:“那姓马的小子原本就是声色犬马的纨绔,仗着太子奶哥的身份处处有人巴结,你本家的大少爷就和他走得很近,听说你大伯那人甚是勤勉上进,官风也正,怎得生个儿子却如此不肖。” 锦轩知道他说的是秦锦章,皱了皱眉,庆荣侯府如今除了大伯之外,的确有些后继无人的样子。 正要说话,却见司马玉楼神色柔和,目光移向远处。 园子西边有座以花架藤蔓编就的月洞门,锦依等人正打那边穿门而入。 锦依也是一抬眼就瞧见了他,一袭月白色纻丝直裰,腰间系着青色祥云纹锦带,腰间坠着的仍是那块暖烟紫玉佩。黑发以白玉鎏金冠束起,身量颀长笔挺,他这样的装束显得极是谦和温润,周身透着儒雅之气。 她极快地垂下头去,抿唇间将一抹笑意掩了。身旁一直亲昵挽着她一只手臂的锦绣却有所察觉,眼中快速闪过异样的光芒。 祖竣天等几人都转头望了过来,除了桓默之仍是一脸淡然,其他三人却都是目露笑意。 祖竣天望向那红色身影,再过数月就要和她成亲了,……想起上元节那日自己在街上苦苦觅她身影,最终虽是寻到,却未能说上一句话儿,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瞥了眼身边的锦轩,提起拳头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 锦轩哈哈大笑,“你还未娶如儿过门,就敢对未来舅哥不敬?” 几人都笑了起来,转身往码头边泊着的一艘三层高的画舫行去。 穿着各色春衫的贵妇闺秀,三三两两聚在园子西面的游廊边,见到秦府女眷过来,目光纷纷停在锦依身上。 桓妍妍的母亲曼夫人穿着石榴红串枝牡丹纹春衫,坐在花树下铺了锦褥的青石凳上,身边或坐或立着许多穿红着绿的女子,正在与人闲聊。 抬首见了锦依,曼夫人保养得细嫩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悻然。 品寒会那日,她原是对锦依存了拉拢之心,想着趁年节时亲自到庆荣侯府与她见上一面。 谁想却传出她是毒医的消息来,顿时将之前的心意打消得一干二净。又忆起那次误认绣纹的时候,她故意要待自己出言斥责后,方不急不徐地走入阳光下,竟是存心让自己难堪,不由得对她生了几许敌意。 王梓晨今日穿得格外艳丽夺目,与桓媛媛、夏欣悦等人站在一处,见到秦锦依时,上次被她戏弄的一幕又浮现眼前,不由得恶狠狠地盯着她瞧。 锦依迎上她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转身与左相范府的女眷闲话,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王梓晨捅了捅身边的桓媛媛,桓媛媛点头会意,笑着向锦绣招手,唤她过来。 锦绣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对锦依道:“长姐,我去那边转转。” 安氏指了指湖畔泊着的一艘楼身华贵高大的画舫,叮嘱她道:“别走远了,待会我们一同坐那艘大舫。” 锦绣点头应了一声,向王梓晨那边行去。 锦依眸光一转,露出些玩味的笑意。 右相王家是今日的主人,琳夫人正招呼宾朋,回头见了锦依,忙拉了三儿媳毓滢向她招呼,“依姐儿来了,我原说要去府上亲自谢你的,多亏了你,如今毓滢的身子已是大好了。” 毓滢今日穿着鹅黄色的如意对襟衫,配了碧色月华裙,面色红润娇美,比起上次病中着实判若两人。她盈盈浅笑,“要多谢妹妹妙手回春,吃了你的药,只两三日就不再畏寒,真是药到病除。”说着,向锦依微微福身。 锦依忙搀住她,“姐姐这样我可受不起,你的病原就不在药上,锦依不敢贪功。” 琳夫人自听了外面对锦依的传闻后,甚是为她不平,正是想趁着今日人多,将她医好毓滢的事好好宣扬一番,堵住那起无中生有之人的口舌。 果然旁边有些人听了她们的交谈,俱都眼神狐疑,悄声议论起来。 范府的英夫人便对锦依道:“前些日子的好几次聚宴你都未到,我倒有些想你了。众人口说无凭的流言蜚语,你就该站出来澄清,莫要让有心人得了逞。” 锦依从容地展颜轻笑,“我就算堵得了悠悠之口,却挡不住居心险恶。是非曲直让人说便是了,日久自是见人心的。” 英夫人笑声爽朗,“我就是喜欢依姐儿这样明快的性子。” 毓滢拉起锦依的手,与她闲聊起来,又问她一些饮食保养之道,形状亲密。 众人见今日只秦锦绣一人前来,庆荣侯夫人却自年后就再未露过面,有些消息灵通的,便又将华家玫夫人那里听来的另一个版本讲述了一遍。 听了的皆是低声惊呼,“庆荣侯夫人怎会做出那样的事,让丫鬟给她家的小少爷下毒……难怪自年后再未见过她!” 讲述之人面露得意之色,“玫夫人可是庆荣侯府的姑太太,这事儿是她亲眼所见,怎会有假?”(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断栏 码头停了两艘画舫,大的那座高有两层,船栏是红木圆杆雕刻而成,其上绘满各式花纹、瑞兽。清阁四周的窗棂罩着各色轻纱,珠帘曼卷,窗下搁了花团锦簇的盆花。顶上的檐边垂着一盏盏琉璃宫灯,高高的船桅桂楫兰桡,桅顶随风轻扬的金边旗帜上书了一个大大的“王”字。 二十多位世家女子带着丫鬟婆子登了船,剩下的便乘旁边稍小些的那艘。 画舫缓缓行向湖心,锦依与锦如、范家两位小姐敏芝、敏芃倚在栏边迎风眺望,桃源岛上如被粉霞覆盖,几座雕阑玉砌的楼阁耸立其间,宛如人间仙境。 安氏带着秦怜走过,对几人道:“莫要靠着船栏,小心跌下水去。” 几人笑着应了,她便又去寻秦锦绣的身影。今日秦府只有她一位夫人来了,自然要将几位年青小姐照料好。她这些日子在老夫人面前分外长脸些,因此更是殷勤了不少。 秦锦绣和王梓晨等人站在一处,将秦怜叫了过来,笑嘻嘻地对她道:“怜姐儿上次不是说想养吊钟海棠,我看那边窗下就有两盆,你不过去瞧瞧?长姐最擅养花,你去向她请教一二。” 秦怜听了,望了眼已走到船头与人笑谈的安氏,有些踟蹰。 锦绣轻声笑道:“今日这般热闹,你老是跟在你母亲后面也怪闷的,你先去看花,过会儿我来找你。” 秦怜便带了小丫鬟翠枝去看花儿,过了半晌,她怯生生地走到锦依身侧,小声唤道:“依姐姐。” 锦依回头见了她,温和地笑了笑,“怜姐儿怎么了?”秦怜在府中多数只与秦湘厮混,她原是个无甚主见的人,总是随众迎合,跟着大家的眼色行事,平日倒也不常和锦依亲近。 今日秦湘没来。她便有些手足无措,见锦依待自己和气,羞涩地低声道:“我想养吊钟海棠,那边就有两株。想姐姐教教我。” 锦依对她并不像对锦绣那样防备,听了这话,便跟着她一道走了过去。二人站在那处说了会儿话,一个丫鬟端着只大红金漆茶盘正从边上走过,这条靠窗的甲板通道本就不宽敞。锦依便朝外让了她一步。 谁知丫鬟脚下一滑,茶盘就险险地向着锦依身上倾来。锦依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腰身已抵到船边的红木栏杆上。她心中倏地升起谨慎时,只感觉到身后的栏杆竟是活的,稍一用力,身子就已悬空。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定已无所借力,只得向后掉下水去。但锦依毕竟习过武,反应奇快,腰身一挺已稳住平衡。然而茶盘中两盏冒着白烟的滚烫茶水已自茶盏中斜斜溢出。说时迟那时快,已向着锦依身上洒来。 一旁的芊陌已一步上前,一手扯住锦依的袖子,侧身用肩头堪堪挡住茶水,顿时半边身子被热茶烫中,她一声不吭,仍是牢牢抓住锦依,将她已悬了一半在外的身子带了回来。 瓷杯摔在甲板上的声音脆响,顿时将船头的众人吸引得回望过来,正见着锦依将将离身的船栏处空无一物。连接支柱处的数截栏杆齐齐向外倾出,如一扇半开的门一样在船弦外晃荡。 琳夫人正在别处招呼客人,听说了动静忙赶过来,问道:“依姐儿。你没事儿吧?” 锦依脸色微沉,盯了眼一旁已吓得呆愣的秦怜,摇摇头并未说话。只是转头去看芊陌,轻声问她,“烫得如何?” 芊陌摇头说了声无妨,两眼只盯着那处断栏。 那端着茶盘的丫鬟此时已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颤,“……是,是婢子一时脚滑……” 巧薇拉着锦依又向里靠了靠,也看到船栏处的断口平整,想是被极锋利的刀刃从上到下齐齐削过,却留了一丝未断,因此看上去虽与别处无异,但人倚上去时却是毫无受力。 琳夫人瞥见船栏处的异样,眸光顿时一凌,因着窗边的过道狭窄,众人皆是站在船首处的,否则若有人在此倚栏观景,定是早已掉下水去了。 她看了一眼摔得粉碎的茶盏,喝斥地上的丫鬟,“你为何从此处端茶过去?” “婢子,……婢子是要给大小姐送茶,因大小姐催得急,便想着这边绕过来近些……”丫鬟垂着头,颤声回答。 琳夫人知道自家的船是被人做了手脚,再听她这样说,猛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女儿。见她正和桓媛媛、秦锦绣等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却带着一丝懊恼。 王梓晨上次在街上遇见锦依的事,她是知道的。原本觉得自己女儿行事向来莽撞,吃了这样不痛不痒的亏,兴许能吸取些教训,却仍是将她好好训斥了一番。 此时却不能当众指责她,只得尽力安抚锦依,带着几人远避断栏走回前处,命了两个婆子在过道两旁守着不让人从此通过。 在自家的船上若是让人掉下水去,定是要担上干系的。右相府的女眷们,原本秉承相爷王浩的意愿,刻意拉拢城中北方世族的关系,这才将今年的桃花筵设在华阳湖心,张罗得甚是声势浩大。 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万幸锦依没有落水,否则真不知如何向庆荣侯府交待。 琳夫人拉着锦依的手走到一旁,轻声说道:“依姐儿,你要相信我是真心待你,我家里的人知道你医好毓滢的病,也都对你赞誉敬佩。此事我定会查清楚,若真是与梓晨有干系,我明日带她来向你赔罪。” 锦依刚才虽然险将落水,却并不惊惶。她早已知道这事必有秦锦绣的挑唆,对王梓晨的一贯作风也是心知肚明,惟有对秦怜诱自己走到那处心有疑窦。 听了琳夫人的话,她和缓地道:“琳夫人对锦依的关爱,锦依自是明白的。大小姐多次为难我,若是她自己的主意倒也罢了,就怕她是被别人当了枪使。” 琳夫人闻言,又回头看了眼女儿身边站着的秦锦绣,心中有些了然。她对锦依与她继母不和的事早有耳闻,暗叹自己女儿真是愚昧。 安氏这时才慌忙赶过来,一迭声地问道:“依姐儿没事儿吧?我刚还说了莫要倚着栏杆,这若是真的跌进湖中去,那水可深呢。” 又问在一旁惊慌失措的秦怜,“你做什么和依姐儿站在那处?” 秦怜嗫嚅着,“是绣姐姐让我去看那里的吊钟海棠,又说依姐姐最会养花,让我请教她……” 锦依轻抬眼眸,向秦锦绣望去。秦锦绣神色平静,眼中精芒闪烁迎向她的目光。待看到锦依唇边那抹淡然的笑意,她面上的镇定有些坚持不住,将脸扭向一旁。(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落水 芊陌肩头湿了一片,便到舱里的小室去更衣。 锦依不放心,和巧薇跟了进去。幸亏绸布不易渗水,她肩头至手臂处只是起了层淡淡红印。 巧薇从随身携着的物囊中取出药膏,替她薄薄敷了一层,有些不甘心地嘟囔,“每次出来都得随身带着伤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儿。回回都这样,也太憋屈了。” 锦依在她的物囊内翻捡了一阵,将一只小巧的钗盒取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只普通的镶珠银钗。她含笑抬眸望向巧薇,也不说话,只将钗子递了过去。 巧薇眼中一亮,接过银钗,将钗头一颗黄豆大小的玉珠小心拔起,玉珠一头露出短短的银针,乃是固定珠子所用。她纤细的双指拈着珠子,轻轻一搓,银针向外猝然延伸,化做三寸来长的锋利尖针。 芊陌看得目瞪口呆,巧薇得意地轻笑道:“待我用这掌刃给她倚的栏杆也来一下子。” 锦依抿唇轻笑,又叮嘱她道:“只将栏杆上面那根划开,吓一吓她就行,若真让她跌下去了,琳夫人脸上也过不去。” 巧薇点点头,将掌刃收起,玉珠藏于手中,跟着锦依出了外面。 锦依站在离秦锦绣不远处,巧薇用手抚上红木栏杆,翻手间掌刃一闪,已是将船栏最上面的一根红木划断,亦是只留底部一丝相连,断痕处细若发丝,只与普通木纹相类,用眼看完全察觉不出异样。 这掌刃乃是以极难得的玄铁打制而成,实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虽只三寸来长,身细如针,却整整耗费了巧薇大半年的时间,才打磨的如此纤细,刃内中空,收起时不足一寸。 秦锦绣转头时,正见锦依笑着望来。向她轻轻颔首,示意她过来说话。 秦锦绣略一思索,便神色镇定地走了过来。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轻声笑道:“没想到长姐的身手竟这么好。那样也不曾跌下去。” 锦依笑容清浅,“可是让你失望了?”说着,她唇边的笑意倏然敛去,“上次你诬陷我不成,琛哥儿也没有被你们毒死。你是不是也很失望?” 锦绣蓦然变色,沉声道:“那是你房里的丫头搞得鬼,你无凭无据休要胡说。” “你要证据?采菁的哥哥是怎么入的狱,若是我告诉了祖母,你认为她还要怎样替你们隐瞒勾当?” 锦绣神色有些不安,原本以为照着祖母的性子,必是将采菁灭了口,不让事情越传越大,此时听了她的话,却是已摸透了来龙去脉。将把柄捏在手中。 暗恨她倒是沉得住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太子妃的诏谕就要颁下了,你觉得祖母会听你那些证据么?秦家将来的荣耀皆在我一人身上,你能从尚秀堂安稳回京,也是托了我的福份。你以为你高攀了楚辰王府,便翅膀硬了?到时我嫁入东宫,只需一句话,就可让你的日子过得连在尚秀堂时都不如。”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话中的意气风发却显露无遗。湖风轻轻吹过她昂起的俏脸。眼神带着矜傲和不屑。 锦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淡然说道,“原来你是因为对我施了这么大的恩惠而忿忿不平。你为何不想想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我又因何被送走?你们又是如何将她的私产纳为己有?这些年你们心安理得地做着侯门嫡眷,如今倒认为只有我亏欠你们。你们却是从来不曾做过亏心事的。这是个什么道理呢?我却是不懂。” 锦绣将脸转了过来,原本明媚的眼眸中满是恨意,“你母亲自己要上吊,与我们何干?她那样卑贱的异族女子,怎配让我叫她做母亲?” 锦依对她的满腔恨意却是讶然失笑,觉得已不必再与她做口舌之争。走开两步,又回身向她澹澹一笑,“当今皇后娘娘,正是你口中的卑贱异族女子。……你可要小心了。” 说完,再不看她一眼,翩然离开。 巧薇和芊陌跟了上去,行过她身边时,巧薇望了一眼锦绣牢牢握住船栏的手,离那断处只一步之遥,她垂着头跟在锦依身后,无声地笑了。 锦依刚离开,王梓晨便走到秦锦绣身边,轻声嘀咕道:“我亲自吩咐人做得手脚,怎地她却没有掉下水去?” 锦绣恰才被锦依抓到话柄,心里正是忐忑不安,她不耐烦地对王梓晨道:“我都说了让你们莫要在人前与我一处的,让她起了戒备,自然是不会掉下去了。” 说着,她伸手推开王梓晨,想要到后面去静一静。 刚走出一步,撑在栏杆上的手却陡然一空,身子便向前跌了跌。其实这断栏远不及刚才锦依那处的全然断开,只是上面一层断了,下面的隔板却仍能将身体拦住,不至于跌出水面去。 可她今日心中本就有鬼,刹那间只以为自己面前的栏杆也是被做过手脚的,只觉得自己身前已空,之前推人的那只手改为紧紧攥住,胡乱将王梓晨的衣袖扯了,自己向后退的同时,反而顺势将王梓晨拉得趔趄向前。 只一转眼的功夫,两人离船栏的一近一远便调了个个儿。 王梓晨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拽,背靠栏杆身子向后仰去,惊慌失措的呼叫间,竟是已半个身子在外。 她重心不稳,忽地脚上一空翻了出去,整个人已落在栏杆之外。好在她双手犹自牢牢抓住锦绣的衣服,此时她已整个人悬在栏外,锦依被她拖得紧贴在隔板之上。 那隔板原就不是承重之用,不由得咯吱作响,摇摇欲坠起来。 锦绣慌乱中拼命去掰她攥住自己衣服的手指,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莫要被她带下水去。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附近看到的人忙赶上来施救,还未及奔近。锦绣向后用力一挣,身上那件绉纱春衣的裂帛声刺耳地响起,随之而起的,是王梓晨跌入水中的一声尖叫,即刻便被扑通的水声淹没,嘎然而止。 从她二人撕扯时,琳夫人便已瞧见,正急呼着赶上,却眼睁睁地见自己女儿跌落船舷,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作声不得,只伸出的一只手堪堪向前。 此时船上顿时乱作一团,锦绣的贴身丫鬟绮秋和雨嘉,原本站得并不远,却未料到船栏竟又会断开,待赶上前来时,锦绣已向后跌在地上。 两人慌慌张张地将她扶住,见她身前的衣襟已被撕裂,露出里面雪白的深衣,急忙为她掩住裂开的衣裳,扶着她就往清阁内行去。 琳夫人此时刚被人扶起来,一眼见到她三人,嘶声骂道,“都是你这害人精将晨儿推下水的。” 正在围拢来的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琳夫人却顾不得再骂,忙忙扑到船边,朝水中瞧去。 此时画舫身处湖心,此处湖水颇深,后舱撑船的船娘见有人落水,早已跳了下去救人。 整艘船上并无半个男人,众女子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得盼着船娘能将人救上来。 王梓晨生死未卜,琳夫人急痛攻心下,两眼一翻便晕死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救人 世家子弟乘坐的那艘三层画舫,其实离此不远。 之前锦依险些落水那一幕,司马玉楼等人皆都瞧见了。锦轩当时吓得脸色惨白,司马玉楼虽也是心中一紧,却在她稳住身形的时候,一颗心又落了回去。 他清楚锦依的身手,她在梅居练习轻功的时候,常在树梢间穿行如履平地,身轻似燕。 只是不禁暗暗苦笑,怎地她每次出门都要出点状况。 待见到秦锦绣和王梓晨纠缠的那一幕,他心里对锦依的那丝怜惜悄然退却,转而佩服她的报复来得着实有效率。 船娘潜了一阵,浮上水面,春水仍是透凉,她冷得直发抖,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喘息片刻,又潜了下去。 锦轩为人实诚,见王梓晨落水,虽也曾恨她当日将锦依打伤,却仍是有些不忍。待见到那边船上已是乱作一团,船娘虽下了水却未寻着人,终究觉得人命关天,不可袖手旁观。 今日王家的几个子弟早早已在桃源岛上,他们这边的船上虽然急着叫唤救人的多,真正付诸行动的却一个也无。 锦轩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脱靴纵身跃入湖中。 立在一旁的祖竣天情急之下未拉住他,着急地喊了一声,也想跳下水去。 司马玉楼却一把将他扯住,“你这旱鸭子下去也是添乱,快去寻一艘快船来接应。” 祖竣天闻言愣了愣,想想也对,急忙到后梢去找船夫。 一旁的桓默之却紧皱眉头,半晌说出四个字来,“不合礼数。” 司马玉楼听了,也是忽然醒悟过来,俊眉微微蹙起。 锦轩水性甚好,只是春水仍是寒冷,自王梓晨落水后,便再未冒头,不知此时会不会已来不及,但终归是要尽人事听天命的。 他奋力向着王梓晨落水的地方游去,仗着自己多年习武不缀,不多时已接近双层画舫,扎入水中四处搜寻起来。 锦如见哥哥入水救人,急得哭了起来。锦依急步来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拔凉一片。 锦依头一次心中慌乱起来,未料到秦锦绣急于脱险的情况下,竟会丝毫不顾王梓晨的安危,最终却要害得锦轩涉险。 她心中深深懊悔,锦如兄妹一直待自己亲厚,即使自己只是冒名顶替,但也早已对他二人生出如同亲人般的眷恋。 她惶惶地遥望对面船上的司马玉楼,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见她望来,司马玉楼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锦依不由得心中稍定,涩声安慰锦如,“没事的,你哥哥识水性,……他若敢下水,应该是有把握的。” 锦如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两眼死死盯着水面。 时间似是停滞不前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哗啦一声水响,船娘又浮了上来,脸青唇白地伸手指了指水中。【ㄨ】 不一会儿,锦轩从她旁边浮出,一只手中拖着已昏厥过去的王梓晨。 两边船上响起一片惊叹,这边船上已有人将缆绳抛入水中。锦轩单手接住,示意船娘在前,将王梓晨交到她手里。 琳夫人的陪侍王嬷嬷早已等在后梢,向水中伸出半个身子,先将王梓晨拉了上来,一把抱住嚎啕大哭。 琳夫人此时也已悠悠醒转,踉跄地扑上前去,只摸到女儿浑身冰凉,双目紧闭,腹部高高胀起,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 船娘和锦轩先后上了船,锦如抱住哥哥哭道:“你可要吓死我了。” 锦轩摇头轻轻推开她,“别沾了一身水,我没事儿。……人怎么样了?” 他入水中救人本就有些违了礼数,但当时的情形却也不顾得这么多。如今人已被救上来,他也不便再靠近,锦如带着他到了舱内,一时也无他的衣裳更换,但好歹也要先将湿淋淋的直裰脱下来才好。 锦依见锦轩上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眼见王梓晨忽无声息地躺在琳夫人怀中,恰才的懊悔转为不忍。 上前探了探王梓晨的鼻息,察觉到游丝般的气息。琳夫人见了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道:“你快救救她吧。” 锦依也不及与她细讲,只点了点头,一边吩咐人熬姜汤,又让周围的人不要聚拢,腾出空间来。 伸手将琳夫人髻边的玉簪取下,先在王梓晨的鼻孔内探了探,带出一些泥沙来。锦依示意巧薇照着做,将鼻中堵滞之物疏通。 自己则一手捏住王梓晨的下巴,用簪子轻轻撬开她咬紧的牙关,再将她的头侧过一边,顿时吐出许多带着沙土的水来。 锦依见她仍是呼吸不畅,命芊陌帮着王嬷嬷将王梓晨抬到清阁内,屏退了围观的众人。伸手将王梓晨的衣襟松开,再将她翻过身来,以手轻按她的腹部控水。 过了半晌,只听王梓晨喉间一阵响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接连作呕。 琳夫人和王嬷嬷同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忙忙地拿锦被裹了冷得浑身发抖的王梓晨,连连喊着拿姜汤来。 锦依也是松了口气,这才对琳夫人说道:“速送回府去,请太医来开些伤寒的汤药,幸亏大小姐平素体质强健,养上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琳夫人感激的话已说不上来,只是用力攥了攥锦依的手。 王府的丫鬟婆子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王梓晨裹得严实,外面已来了一艘乌篷快船,琳夫人亲自跟着,带了几个下人换船回府。 余下一船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众人再没了心思上岛,吩咐下去开船返回码头。 秦锦绣换了衣裳出来时,见到王梓晨毫无知觉的样子,心中极是害怕,右相在朝中的权势几与镇国公比肩,今日这事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实是难逃责任。 之前看到锦依上前救治时,她心中滋味复杂,即盼着能将人救回来,又实不愿锦依再次得势,这时见到王梓晨醒转,心中总归还是舒了口气。 她侧头避过琳夫人临行前恨极的目光,向安氏走去。 安氏见她过来,脸色有些难看,她同属南方士族,原本与琳夫人关系尚好,这次的事令她对锦绣甚感心寒。 她和王梓晨纠缠的一幕,船上众人大多都看到了,虽然并不是秦锦绣亲手将人推落水的,但她挣扎向后毫不援手的做法毕竟还是令人不齿。 今日这船栏两次断裂,众人再不敢站在外面,一面催促着快点回去,一面都挤进了清阁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一八章 王家 王家二夫人此时仍留在船上,她抱歉地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实是我王家的责任,让诸位受惊了。今日的桃花筵暂且做罢,实在是对不住,改日一定再补请。” 二夫人闺名有个佩字,因此人称佩夫人。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说道:“佩夫人这话客气了,今日这事也不能全怪贵府。大小姐落了水,性命垂危,谁也没那心情赴宴了。……说起来,幸得秦二小姐及时救治,真是万幸。” 锦依之前替王梓晨救治,自己也弄得浑身是水,刚在小室更衣出来,众人皆转头向她望来。 英夫人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得亏依姐儿医术好,将王大小姐救了过来。所以我说,传闻未必是真,眼见为实这道理才是自古不破的。” 满阁的女子大多点头称是。 不过世人关注的焦点往往不在如何救得人命上头,反而对旁人的居心险恶兴趣最大。众人今日又得了毒医传闻的另一套说法,原本就对秦府近来的事谈论得兴致勃勃,此时,众人的注意力又纷纷转到秦锦绣身上去了。 秦锦绣此时不敢站在船外,只得硬着头皮坐在清阁内一处角落。众人探究的眼风扫来扫去,令得她浑身不自在,可如今再不为自己辩驳,将来的风言风语将会如何发展,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柔柔弱弱地开口,声音楚楚可怜,“当时我站的那处栏杆裂了开来,我一时害怕,这才拉了晨姐姐一把,怎知她没有站稳,……并不是我不愿救她,只是我力气实在不足,今日的衣衫又太薄……” 说着,她垂首嘤嘤哭泣,这眼泪却是真心实意的,自己衣裳都被撕破,连深衣都露了出来。对于她这样未嫁的女子,自也是奇耻大辱,此刻她的确觉得自己也甚是委屈,但与王梓晨落水相比,自己的委屈却无人瞧见。 她心里虽又恨又怒,口中却仍是呜咽着,“晨姐姐落水,我也很是担心……” 世人虽皆有窥探他人恶念的癖好,但往往也愿意为不关己事的示弱表以大度。见了她如此低顺的姿态,便有人为她开脱。 “今日这船太过邪门,之前刚经了秦二小姐那一幕,这船栏再坏了,谁不是吓得魂儿都没了。……秦三小姐一时情急慌了手脚,也并不是故意想要害人的。” 说这些话的,大多都是北方士族家中的女眷,她们原就与王家交情不深,倒是更看中秦锦绣可能入选太子妃的光鲜前程。总之不是自家人落水的,自是乐得大度。 佩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但总归王梓晨已被救上来了,不论是入水救人的长丰侯秦锦轩,还是医治的庆荣侯府二小姐秦锦依,总归都是他们秦家的人。这笔帐一时还真是难以算清。 总归这事她也作不得主,便只闭口不言。 毓滢却悄悄行至锦依身旁,柔声道:“依姐儿,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待妹妹好一些后,我和母亲带她来向你道谢。” 锦依朝她笑了笑,心中却难免有些惭愧。 待到画舫靠岸,众人小心翼翼地上了船。佩夫人将宾客一一送走后,这才急忙乘了马车赶回府去。 一进门,下人便上来禀报,“太医已瞧过大小姐了,开了汤药服下,已经睡着了。说是眼下倒是无妨,至于将来是否遗下病根儿,现在倒还不好说。总归是要好好养上一段日子的。” 佩夫人松了口气,下人又道:“众位夫人都在老夫人房里,让您回来了也赶紧过去。” 佩夫人点点头,脚下又加快两步。 进了门,正听见琳夫人哭着说话,“晨儿就是被那秦锦绣挑唆的,才会使了护卫去削断船栏。我也恨她糊涂,平白受人蒙蔽,但若非秦锦绣那样歹毒,晨儿又怎会落水,……原本最是活泼的一个人儿,如今生生没了半条命去,我做亲娘的,心里怎能不恨?” 佩夫人在一旁悄悄坐下,上首坐在蟠笼雕花罗汉床上的王老夫人脸色阴沉,过了半晌方缓缓开口,“若是晨儿这次性命不保,无论如何我王家也要为她讨个公道。……但救了她的,却也是秦家的人。如今她性命无虞,你找上秦家是要报仇还是报恩呢?” 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这次若非长丰侯施以援手,晨儿的命已丢在华阳湖里头了。可他二人这样,将来晨儿的亲事可就难办了……” 一旁的三夫人便道:“那就将晨儿许了长丰侯如何?说来那长丰侯爷也是年青有为之人,又尚未议亲,配咱们晨儿倒是极好。” 琳夫人摇头,“先不说晨儿那些糊涂心思就未必愿意,就算她真愿意了,人家长丰侯也未必肯答应。他救了晨儿一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当时湖上那么多人,除了他还有谁出手相救了?可若他不愿与晨儿成亲,我可不能再昩着良心逼婚。” 王老夫人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我看晨儿这次落水,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呢!……长丰侯府与我们家倒也算是门当户对,成亲的事自然也是父母说了算的,晨儿再糊涂也不能没了规矩。至于长丰侯那边,你自然不能逼他,但若让相爷出面好意拉拢,他也不好抹了咱家的面子。” 琳夫人垂首抹了抹泪,点头道:“若是这事能成,倒是了了我一桩大心事。晨儿的年纪不小了,再拖不得了。” 想了想,又道:“那秦锦绣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佩夫人便开口,将船中秦锦绣说的话一五一十述了一遍。 琳夫人恨恨开口,“她这时候倒来猫哭耗子,我明明见她掰着晨儿的手来着。” 王老夫人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听闻她做太子侧妃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子,怎能为太子身边的人。若让她这么轻易爬了上去,指不定将来咱们家还要受累于她……” 琳夫人重重点头,过了半晌,又说起锦依来,“这次又是亏得依姐儿出手医治,上回她治好了毓滢,我原该亲去她府上道谢的。待晨儿好些后,我定要带着她去一趟。母亲不知,当时晨儿救上来时,已是气息全无,我再也想不到竟是口鼻中被泥沙堵住所致,若不是她在场,恐怕……”说着,又悲声哭了起来。 王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咱们家晨儿是不是与这位秦二小姐八字犯冲,上回落马也是因为她,这次又是这样。” 琳夫人摇了摇头,脸有愧色,“晨儿若非思慕楚辰王世子,又怎会对依姐儿怀恨在心。反而是依姐儿大度,三番两次地不与她计较。……还是媳妇教女不当,才让她如此任性鲁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一九章 依仗 安氏带着姐妹四人回到家后,就去了福禧堂见老夫人,将今日画舫上的事说了一遍。 老夫人一路听着,神色起伏极大,待到安氏一口气说完之后,脸色阴沉得更是厉害。 先吩咐了宋嬷嬷备礼去王家探望,打听王梓晨现下的情况,这才静静地打量今日出门的几人。见秦怜唯唯诺诺地甚是紧张,老夫人厉声问道,“怜姐儿,你说是绣儿让你去请依姐儿看花的?” 秦怜偷眼打量锦绣,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祖母,怜儿不敢撒谎,确实是绣姐姐提议的。” 老夫人冷眼看着锦绣,等着她自己开口。 锦绣脸色有些苍白,往日娇艳的红唇如今显得黯淡无光。她咬紧牙关,身子仍是坐得笔挺。 今日非但锦依没有落水,反而是自己落了个推人下水的嫌疑,锦绣心里实是又恨又怕。 年节时的几次聚宴上,她就与王梓晨等人混得熟络。借着那几个对秦锦依心怀妒恨的女子之口,肆意诋毁她的名声。 待到这次游湖的贴子下来后,她便向王梓晨出了这个主意。 想到这儿,锦绣心中暗恨桓媛媛今日当众将自己叫过去,以致此刻无法撇清干系。上次以金凤花替了剪秋罗一事,好歹有母亲顶着,自己还可落个不知情…… 眼见着老夫人的目光愈发冰冷,锦绣只得艰涩地说道:“我就只是让怜儿去看那两盆花儿,那船栏为何竟忽然断了,我也不知原因。……王大小姐早就与长姐不合,船又是她家的,是她想害长姐,才让人做了什么手脚,这事真的与我没有干系。” 老夫人轻轻冷哼一声,“那王大小姐落水,也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了?” 锦绣眼眶通红,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我当时也拉不住她,衣裳都被扯烂了……” 安氏忍不住出言,“绣姐儿,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你掰着她的手指,这事儿别人不怨你,……可相爷府里的人定是不会罢休的。” 锦绣心头怒不可遏,忍不住大声说道:“难道要我和她一起掉下水去才好?明明就是她家的船不结实,为何都要怪到我头上?” 老夫人重重击了一下扶手,“你们都给我闭嘴!” 右相府的权势虽不如镇国公府,却也相差无几。从前虽不与他家交往密切,但总也算是相安无事,今日若真是结下了仇怨,不知将来要如何收场。 老夫人心中恼怒,自己辛苦数十年只为了顾全秦家的声誉,谁知现在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些子孙后辈为了自己的私利,名声脸面都不顾了。 “我原还以为绣姐儿你是个克己知礼之人。”老夫人痛心疾首地说道,“看你现在这样,还是你母亲没把你教养好。你今日所为,不知要为家里招来多少祸事,……若不是锦轩和依姐儿将她救了过来,想必现在王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说到这儿,老夫人指着锦依对她道:“你现在还不好好向你长姐道谢?” 锦依垂首坐着,一言不发。 秦锦绣贝齿紧紧咬住下唇,脸上神色变换不定。过了半晌,她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轻声道:“绣儿想请老祖宗借一步说话。” 老夫人神色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先到东间暖阁里候着。 待众人都退出去后,锦绣轻声开口,“皇后娘娘为太子选妃的事,宫里已经有消息传出,绣儿已被定为侧妃。此事是桓家的人告诉我的,确凿无疑。” 这事自从她知道后,原本不打算立刻告诉家人,只待诏谕颁下来后,再看家中对自己的态度如何转变。惟有这样,才能让之前轻视自己的那些人更加敬畏,以偿自己所受的屈辱。 但眼下都顾不得了,既然已与秦锦依撕破脸面,再让自己到她面前低声下气的道谢,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惊喜交加,虽然不是太子正妃,但好歹也是光耀门楣的事。宫宴前夕,原本听说皇后原先属意的竟是锦依,而不是锦绣之后,老夫人已对太子妃的事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锦绣还真是有天大福分之人。 想到这儿,她不禁脸色缓和了下来,又问道:“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锦绣见她态度转变,心头更是愤恨,语气却愈发柔顺地道,“我也是这几日才知。” 顿了顿,又接着道:“老祖宗,……至于我母亲的事,既然无真凭实据,若是让她背上了那样的名声,恐怕宫里知道了……” “这是自然,不能为了这事影响了你的名声。”老夫人接口。她沉吟片刻,语气和顺地开口,“绣儿,你将来进了宫,再不可如现在这样行事任性,须知你今后一人之身,便是牵着咱们全家人的性命。” 锦绣心中冷笑,脸上又重新带了淡淡的矜傲,轻轻颔首,“绣儿知道的。” 待众人又回到正厅时,都发现老夫人的态度起了很大的变化,再无刚才的恼怒和愁眉不展,对锦绣更是比从前还要和善。 锦依心中微动,已是猜到了一些,不由得暗暗冷笑。 锦绣心中最为依仗的,便是太子侧妃的大好前程,只要将这个搬出来,老夫人再没有不依着她的。 果然,老夫人吩咐紫月道,“去将几位夫人都请过来。” 紫月应了诺,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问道:“那,二夫人……?” “她在房里抄了这么多日佛经,想必已是心境诚善了,一并请来吧。” 老夫人此话一出,房中众人皆是惊讶,这个意思就是许氏不再禁足了。 安氏心中暗道怪哉,锦绣今日闯下这么大的祸,不受罚就算好的,怎得连她母亲也被放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人都来齐了。 林氏也听到些今日船上的事,听说老夫人召请,忙带了秦湘赶来瞧热闹。 四夫人谢氏带着锦琛过来,还未进门便迎面望见许氏,气色鲜润,衣着鲜亮,带着香芝贵兰两个大丫头昂首走进厅内,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 她心中即是狐疑,又是愤恨,有些不知所措地跟了进去。 待老夫人将锦绣已被定为太子侧妃的事一说,众人皆是神态各异。 许氏向老夫人请安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上首第一张椅内。此时看着众人的神色变化,心中这十来日的郁结一扫而空。 她转过头去,向着锦依展颜一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二零章 贺礼 林氏和安氏虽然心中有些不平,但秦锦绣的前程必定也是与自家息息相关的,因此各自都说着好话儿,又恭喜老夫人和许氏。 四夫人谢氏一声不吭地坐着,明日锦琛就要去泰安学府进学,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二叔从家里派来的人也到了。不论如何,让锦琛离得许氏远些,自己心里也能踏实点。 锦依仍是神态自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被派到王家的宋嬷嬷回来了,禀报说王大小姐现在已无大碍。 老夫人听了,更是心下大定。思忖着王家若知道了锦绣的事,想必也不敢过多追究的。 锦依站起身,向老夫人说道:“老祖宗,我今日医治王大小姐时,身上的衣裳都弄脏了,待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吧。” 老夫人点点头,“你去吧。今日这事也是多亏了你。” 锦依淡笑不语,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带着巧薇芊陌走了出去。 许氏看了她这个样子,料得她是心里不自在,不由得满心畅快。这段日子自己被她害得整日关在奉先堂内抄录经书,实是已将她恨入骨髓。 秦锦依,想必你未料到我这么快就能脱困吧!许氏心中得意地自语。 锦依回到房中,换了件豆绿色碧荷纹衫子,瞧了眼满脸激愤的巧薇,轻轻笑了起来,“怎么,这样你就受不住了?” 巧薇见小姐开口,再也忍不住,急急说道:“她做了那样的事,老夫人就这样轻易将她放了出来?一点都不考虑小姐的感受!” 锦依看她一脸又急又慌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声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沉不住气。你看芊陌,不慌不忙的,……以后你得多学着点。” 说着,她转头问芊陌,“上次让你准备的那串佛珠呢?” 芊陌到妆台前,打开妆奁匣子,将一只藏青色织绒锦盒拿出来,递到她手上。 锦依打开看了眼,轻轻点头,又对巧薇吩咐道:“去选上两件首饰,如今家里又该热闹了,咱们也去送点礼。” 巧薇心有疑惑,但她惯是听从信赖自己小姐,也不再多问,偷偷打量了芊陌一眼,小声嘀咕道:“从今儿开始,我就跟着芊陌学,脸上再不露一丁点心思出来。” 二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回到福禧堂的时候,果然厅里极是热闹。 老夫人交待了明日晚上家中开上几筵家宴,说是上回十五的时候一家人都未好好乐一乐。又虑及王家此时恐怕仍是心中有怨,嘱咐许氏,“不必请戏班子回来了,就咱们一家子好好吃顿饭。” 锦如神色郁郁,向老夫人说要回家去看哥哥,老夫人应了,锦依便陪着她出来。到了院子里,锦依拉着她的手,悄声安慰道,“这事你不必心烦,回去让人给你哥哥煮些姜汤,这两日注意休息。” 锦如低着头,神色间满是失望和怨怼,秀眉深深蹙起,“依姐姐,我算是看明白老祖宗的心了。还好明日琛哥儿就要去学里,只是你将来可怎么办好?” 锦依展颜轻笑,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过不了几日,许氏便再也不能得意了。” 锦如惊讶地抬头望她,见到她眼中自信的笑意,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唇角上弯,也不再追问了,点点头道:“那我就等着瞧她的好戏!” 说着,脚下步履轻快了许多,“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锦依笑着看她离开,这才又回了厅中。 老夫人已让林氏将管家的事重新交给许氏,二人正在一旁交接,许氏笑盈盈地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大嫂了。” 林氏脸色有些难看,却仍是勉强笑着。 锦依从芊陌手中拿过锦盒,走上前对老夫人笑着道:“如今家里喜事将近,孙女儿先恭喜老祖宗了。这是我前些日子托人求回来的一串佛珠手串,请了高僧开过光的,送给老祖宗做贺礼。” 老夫人原本还担心解禁许氏后锦依心有不满,见她竟这样识礼数地讨好自己,喜笑颜开地接了打开一看,是一串小叶紫檀的十八子佛珠,她高兴地道:“依姐儿最是善解人意的,这手串颗颗圆润透亮,我很中意。” 说着,便戴到腕上,笑呵呵地瞧了又瞧。老夫人本就信佛,这类手串收藏得倒是也多,只是不如今日这般锦上添花,心中极是舒坦。 林氏和安氏见了,心中暗暗腹诽锦依真会察言观色,这礼送得时机恰好,讨得老祖宗满心欢畅。却只得上来凑趣,笑着夸赞。 许氏心中得意,笑吟吟地道:“依姐儿还真是有心。”瞧了眼老夫人腕上的手串,又道:“前些年我也在普济寺里为我们侯爷求了一串十八子,是木槵子的,比这小叶檀还要珍稀上许多。” 老夫人笑着道:“不在东西贵重,就在依姐儿有这份心。” 锦依抿唇,紫眸中的笑意深邃,带了几分了然和讥讽。 她从巧薇手中拿过锦盒,递到锦绣手中,清浅地笑道:“恭喜妹妹了,贺礼微薄,不成敬意。” 锦绣脸上闪过明显的傲然之意,心中极是畅快,今日一整日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换来秦锦依的低声下气,她这么快的回去准备贺礼,却是让自己对她更加轻视。 她端坐不动,只命身后的绮秋接了,也不打开,只是淡笑着道:“多谢了。” 锦依不以为意,重又坐回椅中。 老夫人看在眼中,却什么都没说。既然锦依识得时务,不再与她二人争个高下,自然是好事。 另几位夫人也吩咐了人去备了贺礼过来。直到午膳后,众人方各怀心思地散了。 谢氏跟在锦依后头出来,眼中满是忧虑,悄声道:“依姐儿,你日后还是多顺着些她们吧,总是能在家好好过日子的,待将来你成了亲,离了这里,便再也不必怕她们了。” 锦依清柔地笑了笑,也不解释,只是安慰她道:“四叔母,你不必担心眼下的富贵繁华,只要你守好琛儿,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将来的事现在谁也不知道。” 谢氏清瘦秀丽的脸上流露几许愁意,朝她浅淡一笑,不再多言,转头离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二一章 继室 许氏带着锦绣回了凝香居,这段日子她被禁足在奉先堂西厢房内,一直未回自己的院子。 她吩咐香芝和贵兰带着下人们好好将屋子收拾一番,自己与锦绣在院角的亭内坐了。 锦绣毫不隐瞒,将今日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给她听,“……王梓晨真是个糊涂东西,她落水不要紧,却险些将我牵连进去。说起来秦锦依还真是命大,那样也未掉下去。” 许氏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她回来才一个多月,原想着在府里势单力薄,谁知她新近得的芊陌那个丫头,竟是能将她护得如此周全。” 锦绣皱着眉,微微沉吟,“我看她似乎有些身手,听长丰侯府的人说,她还是从义善堂里出来的,恐怕是个难对付的。那个巧薇更是对她衷心耿耿,有这两人做她的左膀右臂,还真是不好办。” 许氏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你如今的身份,连老太太也要看你三分脸色,不过是两个奴婢,咱们开了口,老太太还能不依你?等到了咱们这里,再慢慢收拾就是了。她二人还能上天不成?到时秦锦依失了助力,咱们也更得心应手些。” 说着,又抱怨她道,“你做太子侧妃的事,怎得不早点跟老太太说?也好让我早些出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苦,就连我贴身的这两个丫头都对我不如从前恭敬了,更不用说别的丫鬟婆子。那起子小人嘴脸,现如今可不是现眼报了?” 锦绣轻睨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道:“你天天坐在房里,可有什么难处?若不是我今日的处境那般艰险,原本想待到诏谕颁下来时,才好吐气扬眉的。【ㄨ】” 想到祖母一开始对自己的冷眼相看,到后来亲昵热络的态度,锦绣轻轻地笑了起来,“咱们老太太的心思其实也简单,若不是我的前程好,她哪里能这样轻易解了你的禁。” 许氏轻抚她的秀发,感叹道:“你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你天生贵格,如今真个是应验了,也不枉我这些年费煞苦心。” 锦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漓祥轩内,大夫人林氏坐在正中,卫姨娘和江姨娘在下首的椅上侧身陪坐。 林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酸意,“许氏就是命好,原本不过是个贵妾,几年间就被扶了正,虽没生出儿子来,但生个女儿也是如此好命,竟真就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将来咱们家就要指着锦绣的荣耀了。你们瞧瞧,如今只是得了消息,诏谕都未下来,老太太已是这样朝令夕改,许氏做下那样的事都能跟没事人儿一样,想想我也替四弟妹寒心呐。” 大房的两个姨娘长年在她的调教下都极是顺从服帖,听了她这话不敢多言,卫姨娘便小心应承着道:“我只是替夫人不值,前些日子那样辛苦地管着家里大小事务,老太太也没个商量就立时交给二夫人了。【ㄨ】” 林氏轻蔑地冷笑一声,“我才不稀罕这管家的活儿,吃力不讨好的。早先就别叫了我做,你们是没看到今日许氏那张嘴脸,真真是小人得势。” 江姨娘轻声笑着开口,“我原先还以为依姐儿是个硬气的,没想到服软得这么快。看来人还是识时务的好些,不过即使这样,二夫人想必也不会让她有多少好日子过。” “还真是呢。”林氏想到上次锦依那样拒绝自己,虽是将她记恨了,却也仍有些佩服她的骨气,今日她却如此殷勤,真是让自己意想不到。难道她是瞧不上自己,宁肯归顺了许氏二人? 林氏冷哼了声,“盼着她攀得高枝儿能踩得稳一些吧。” 转头向卫姨娘道:“前几日老爷打发了人来说,替湘儿寻了个好亲事。我原也纳闷,如今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怎能攀到陈尚书家里的亲事,现下我才明白了,想必锦绣的事朝里早就得了消息了。” 卫姨娘见说到自己女儿的亲事,忙问道:“哪个陈尚书?” 林氏白了她一眼,“瞧你慌得,咱们朝里还有第二个陈尚书不成?就是老爷的顶头上司陈大人家里。说起来,他们房陵陈家也是兴盛了上百年的名门望族,陈大人如今还未到五十,这尚书的职位怕还要做上好几年的。” 卫姨娘听她只是不说到正题上,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忐忑地问道:“不知老爷要将湘儿说给陈大人的哪个儿子?” 林氏脸色有些不自然,“……是陈大人的二弟,他夫人去年没了,想要了咱们家湘儿做继室。” 瞥见卫姨娘脸色瞬间苍白,忙又接着道:“听说也就四十出头,两个儿子都已成了家。虽是继室,但好歹也算是明媒正娶,进了门便是陈府的二夫人,又不必担心子嗣的事。陈府的老夫人早已过世,这几房虽是在一处府里,却也只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样省事的亲,你还不愿意不成?” 卫姨娘愁眉深锁,嗫嚅着道,“湘儿才十六,……这岁数差得也太大了些。” “湘儿虽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到底不是嫡出的。若不是如今锦绣风光了,陈大人也未必会在咱们家选人。”林氏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家里虽然也是庆荣侯府,到底不是老爷承着爵位,你难道还想拿着湘儿与锦绣相比?她就有这样姿容,也没这样的命。” 卫姨娘急得冲口而出,“二夫人从前不也是姨娘,锦绣比起湘儿又高贵得到哪去?” 林氏听了这话,脸上似笑非笑,“那你是不是也盼着我和姜氏一样,早早儿给你腾个位置呢?” 卫姨娘话一出口已知冒失了,忙顺着椅子就跪了下来,哭着连连说道:“夫人饶恕,是我一时心急口无遮拦,若我敢有半点这样的心思,便叫天地不容。” 说着,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江姨娘见她跪了,自己也忙跪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累及自身。 林氏示意身后的菊青将她二人扶了起来,她看了眼满脸是泪的卫姨娘,和声劝道,“你刚才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你放心,湘儿虽是你生的,却也是我跟前养大的,我比你来操得心一点都不少。她年纪也大了,以前来提亲的不是庶子就是门户太低,我看陈家这门亲还是极好的。你回头跟她好好说说,若是愿意了我就去和老爷说。若是不愿意的话,……” 说到这儿顿了顿,秦致吾自从搬到朝霞馆便再未回来过,她心里难免有些怨恨,可夫妻这许多年,也不能真指望着他不好。 “你也知道,咱们老爷就在陈大人手下做事,人家也是看得起才来提这门亲的,若是回绝了,恐怕对老爷的仕途难免不妥……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我也怪累的,都散了吧。” 说罢,挥了挥手让她二人退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二二章 反驳 翌日,锦琛就要去学里了。 锦依一早便去了长渊阁,前几日已让巧薇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还有些应急的丸药便亲自带过来给谢氏。 谢氏等人已将要带得东西都吩咐小厮装上了车,正拉着锦琛的手往二门走去,细声交待他照顾好自己,上学要用功之类的话。 见了锦依,谢氏脸上神色有些清淡,只是略笑了笑道:“依姐儿来了。” 锦依将药交给她,“每种丸药都用方子包着,上头还写了用法,给琛儿以备不时之需。” 谢氏略感诧异,随即神色复杂地道:“谢谢你了。” 锦依轻轻摇头,看着她将药丸都看过一遍,叫了胡嬷嬷的儿子来,低声向他仔细嘱咐。 锦琛见到锦依很是高兴,昂着头道:“琛哥儿要去上学了,待将来做了大官儿,给母亲和依姐姐挣诰命。” 锦依听得好笑,抚着他的头道:“你给你母亲挣诰命就行了,依姐姐的你可挣不来。”又温言叮嘱他,“在学里别乱吃东西,身上冷了热了都要告诉跟着的人,待你学了写字儿,就可以给你母亲和依姐姐写信了。” 锦琛认真的点头应着,又回身去拉谢氏,“娘亲,你和依姐姐一道送我上车。” 谢氏轻声道:“你依姐姐还要赶着去给老祖宗请安,不能送你了。”说着,看了锦依一眼,语气仍是柔和,“我们一早已经去辞过老祖宗了,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过去吧。” 谢氏昨日思量一夜,万没想到锦绣竟真成了太子侧妃,看到锦依已经示弱服软,心中虽是无奈不平,却又无计可施。 锦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微笑颔首,又同锦琛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巧薇芊陌二人往福禧堂去了。 许氏和锦绣早早就到了,正坐着和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见了她来,神色间有些不自然,笑着招手叫她过来。 锦依瞥见许氏二人得意的神情,心中有些疑惑,向老夫人请了安,又向许氏福了一福,淡淡道了声,“继母安好。” 许氏今日穿得甚显年青,海棠色绣喜相逢纹对襟衫,头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闪亮亮的,她笑着对锦依道:“过几日待诏谕下来,咱们家就要准备绣儿入宫的事了。我思量着她身边也没个称心的助力,前头侍夏犯错罚到庄子上后,只有一个绮秋,新来的雨嘉也是个笨手笨脚的。” 说着,她看了眼锦依身后的巧薇和芊陌,“依姐儿这两个丫头我瞧着甚好,巧薇就不必说了,心灵手巧,模样也生得周整。这个芊陌听说还是义善堂里出来的,那就更是妥帖。因此正和老太太商量,将你这两个丫头先给绣儿用,依姐儿再从府里挑好的人使。” 锦依心中一阵冷笑,抿了抿唇,尚未开口,身后的巧薇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切说道:“巧薇自小跟着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哪里都不去的。” 芊陌仍是沉稳地站着,垂首不语。 锦绣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巧薇,轻声开口,“你倒是心急着表白,没见主子们正说话呢么?” 说着,转头对许氏道:“母亲,这丫头虽然手脚灵巧,倒底是尚秀堂出来的,没规没矩的,这些日子您可要帮我好好调教着她。” 说得如同已是自己的侍女一般。 锦依望向老夫人,平静地道:“老祖宗的意思如何?” 老夫人心下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心安抚住了,立时就要将跟了她九年的丫头送给锦绣,委实有些难以开口。 但如今锦绣就要做太子侧妃了,自己前些日子对许氏和她又太过冷淡,生怕将来锦绣入宫后心有记恨,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劝锦依将两个丫头让出来。毕竟只是两个下人而已,再亲也不如自己的家人亲,看昨日锦依的态度,想来应该不会反对。 老夫人和煦地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巧薇这丫头,不过她若能跟着绣儿入宫,也是她难得的造化。你要是在府里挑不出中意的人,祖母也托些关系,找义善堂里要两个上好的丫头给你,如何?” 锦依神色平静,心中却是冷似坚冰。 正如昨日锦如说的,这位老太太还真是只认自家利益。 昨日她探知秦致礼的佛珠竟然真是许氏所赠时,心中即是惊愕又有些疑惑。原本佛珠的事,她已另有计划,没想到许氏竟是这样迫不及待,争着抢着要往自己手心上撞…… 她对地上的巧薇淡淡说道:“起来吧,在这个家里,谁也要不走你!” 此言一出,老夫人脸色骤变。 做小辈的,心中再有不甘,也不能这样明着违逆长辈的意愿。老夫人沉下脸来看着锦依,瞥见她依旧从容的神态,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兆,上次便因着自己偏袒了许氏,后来的事几乎一发不可收拾,她现今这样明目张胆地反驳,心中莫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许氏立时站起身来,厉声对锦依道:“你怎敢说这样的话?难道家里长辈的话你都不愿听?我看你也是在尚秀堂里没学好规矩,连个婢子都不如了。”说着,她冷冷一笑,矜傲的神情与她女儿的如出一辙,“你好歹也是我们侯府的大小姐,这样没个体统,将来怎么说人家?绣儿的体面可不能被你这样的长姐给糟蹋了。” 此时林氏和安氏正走进来,后面还跟着秦湘和秦怜。秦湘两眼有些红肿,神色低落。 几人见了厅内这样的阵仗,一时惊得都顿了足,林氏心中哂笑,果然许氏这么快就要给锦依立规矩了。 锦依却只是淡然一笑,“继母才解禁不到一日,便这样颐指气使。你女儿的体面旁人未必能沾到好处,却要被你牵累,真是可惜了。” 锦绣以为她说的是上次投毒之事的证据,顿时坐不住了,“秦锦依,我敬你年长一岁叫你一声姐姐,你这样不守闺仪失了大家风范,拿着些没证没据的事情,怎敢随意攀咬我母亲?” 锦依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慌什么?琛哥儿现在还好好的,上次的事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她回头望向老夫人,缓缓说道,“如今家中尚有另一桩毒案,不知祖母是要我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还是想私下听我讲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二三章 沉沦 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顿时厅内所有人都面色惶然地望过来。 上次锦琛中毒一事,已令得秦府人心不稳,众人皆是谈毒色变,此时听得锦依如此平静地道出,竟是还未知何人中毒,已是信了三分。 老夫人没料道,原本只是两个侍女的事情,竟演变到这等地步,之前心中的预兆令她极是不安,她声音颤巍巍的,抬手指着锦依,“你们全都给我出去,都出去。除了她,一个也不准在这厅里。” 许氏此时不知发生何事,已被此情此景惊得手足无措。 老夫人连拍扶手,急得咳了起来。所有人连忙往外退去,再不敢停留。 待到厅内只剩下锦依一人立在正中,老夫人望了眼身边的映雪,正要命她也离开,锦依却开口对映雪说道:“你去将我父亲请过来。” 老夫人猛然抬头,紧紧地盯着她。锦依淡然迎着她的目光,神色未有丝毫变动。 老夫人颓然向映雪挥手,示意她照作。 锦依在一旁的椅上坐下,一言不发,似是只待秦致礼来了才会开口。 老夫人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望着锦依,淡淡说道:“依姐儿,当初虽是将你送到尚秀堂,但如今你也是回来了。为何就这样执拗得不肯放手?” 锦依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内听起来有些空洞,“我虽回来了,但我母亲却死得冤屈,许梅馨心性歹毒,她一手做下了这些事,怎得现在成了我不放手?” 老夫人沉默不语。 厅内寂静得如同坟墓一般,东窗边立着一尊蓝田玉制的杨柳观音佛,翠绿的柳枝上有晶莹的水珠滑过,落入底座的玉池内。菩萨双眼微垂,眉目祥和,悲悯众生苦难良多。 秦致礼在路上已问过映雪发生何事,待听了映雪的讲述,心中微觉不满。锦依回来已有月余,自己并未与她见过几回,一是因了自己心中的愧疚,想要避而不见。 二来却是因为锦依性子沉稳,为人处事也周全,打算着将来为她寻一门差不多的亲事,便也算尽到父亲的责任了。他私下里觉得,既然父女感情不深,疏离一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福禧堂的院子里,所有人都未敢散去。许氏和锦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神色狐疑不定。其他人皆离得她二人远远的,却实不知今日的祸事究竟从何而起,只是小声地胡乱猜测。 见映雪匆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竟是秦致礼跟了过来,许氏脸色有些发青,锦绣蹙眉小声问道:“母亲,你到底还做了何事?” 许氏茫然摇头,若说连锦琛中毒的事锦依都已不再追究,还有什么把柄能落到她手里的?当年姜氏自缢的事,说到天边去,也拿不出证据说是自己所为。 她见秦致礼行色匆忙,想要上前询问。秦致礼只看了她和锦绣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厅内走去。 他进了正厅,正要斥责锦依,迎上老夫人凌厉的目光,讷讷地又住了口。坐在另一面一溜的椅子上首,对她道:“母亲,什么事这样急着叫儿子过来?” 老夫人向映雪挥了挥手。映雪会意退了出去,并将两扇门紧紧关上。 锦依自秦致礼进来后,也不起身行礼,只是垂眸端坐。直到这时,她才抬起头来,像是刚知道他进来了一般,起身行了一礼,淡淡道了声,“父亲。” 秦致礼仍是以为她为了上次锦琛的事情作难,叹了口气,“锦依,我知你忌恨你母亲,……你继母。但无论如何,你就不能看在她这些年照料为父的情份上,放她一马?现在锦绣就要做太子侧妃了,你继母这样的名声若传出去,对锦绣的名声不好。” 锦依听见他说的“照料”二字,满是嘲讽地轻笑了起来。 接着,她不等二人开口,指了指他腕上那串漆黑的佛珠,清声说道:“这串十八子,并非木槵子制成,而是雷藤。” 秦致礼和老夫人满脸茫然地望着她,心中惴惴不安。 锦依望着秦致礼泛黄的面孔,声音有些冷厉,转而对老夫人说道,“祖母不觉得奇怪,为何父亲脸色如此难看?” 老夫人想起昨日许氏说起送给秦致礼的这串佛珠,止不住浑身冒起一股寒意,话语都有些模糊不清,“他,……他这些年身子未见异样啊。” “雷藤原本是被天雷劈中的云豆树蔓,将之埋入无数腐尸之中长达十数年,尸毒在藤内积压凝结,便成了这般色泽黝黑透亮,其质坚如金石之物。佩于身上,会极其缓慢地腐蚀气血肌理,逐渐以死气替代生机,待生机尽丧之时,便是金罗大仙也无计可施了。”锦依的声音轻缓,夹杂在秦致礼愈渐粗重的呼吸声中,有些飘渺。 “这雷藤不但会悄无声息地夺人性命,长期佩戴,还会致人不孕……” 秦致礼怔怔地望着她,过了片刻,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一把将腕上的佛珠用力扯了下来,远远抛开。 串珠的线断裂开来,雷藤珠洒落一地,欢快地蹦跳着四处散开。 秦致礼面如死灰,盯着跃动的珠子,一动不动。 老夫人两眼昏花,如同一下子老了十几年一般,眼前又浮现出锦琛气息微弱昏睡的模样,眼中淌下浑浊的泪水。 难怪,这么多年秦致礼再无所出,她一直为他膝下无子感到遗憾,许氏虽已不年轻了,但即使不是嫡出也无妨的。 许氏这个毒妇…… 上次的事,毕竟锦琛是救了过来,自己实在不愿闹得家宅不宁。但她竟然早在几年前就已对自己的丈夫下了毒手! 老夫人涩声问道:“锦依,……你能救得了你父亲么?” 秦致礼急切地向她望来,眼中竟带了一丝企求。 锦依默然半晌,淡淡开口,“我可以解此毒,只是……”她唇边满是讽刺,“这一次,祖母打算如何处置许氏?” 自从打算回到建邺的那天起,锦依就已盘算好处置许氏的方法。谁想仅仅一月的时间,自己还未动手,秦家人早已沉沦的野心,便已自行将这日益衰败的家族带向毁灭。 自己的归来,宿命般将这家人的命运之轮轻轻拨动,……希望玑柔姑姑泉下有知,是秦家的无情无义,最终落得这大厦将倾,基业腐朽的下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二四章 惨嚎 秦致礼实未料到自己十多年的枕边人,竟是早已藏下歹毒杀机,想到许氏对着自己时一向温柔体贴、笑靥如花的样子,心头无边恨意涌起,他怒声道:“我现在就去杀了那贱人……” 说着,就往外走去。 老夫人又气又急,嘶声喊道:“你现在去将她杀了,锦绣顶了这亲父杀母的身份,如何嫁入东宫?……” 秦致礼疾走的脚步一顿,呆呆立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锦依面上的讥讽之意更浓,她静静垂下眼眸,静待二人抉择。 老夫人苍老的面容显得有些万念俱灰,她艰难地看了一眼锦依,心头滋味复杂,嗓音沙哑地开口,“许氏那毒妇死不足惜,但却万万不能让她坏了锦绣的名声。……锦依,你放心,这一次我再不会包庇她,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你前次救下琛哥儿,这次又救了你父亲,祖母无论如何,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否则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就再无入土之日!” 她最后这句承诺掷地有声,心中实是对锦依有了种莫名的惧意。 锦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地问秦致礼,“不知父亲这佛珠已戴了几年?” 秦致礼呆呆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已有五六年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惊惧还是愤怒。 锦依蹙眉沉吟,良久淡淡说道:“死气积聚已久,我虽可解此毒,但父亲恐怕是要受些罪的……”她转向老夫人,“请祖母将院中人清退,只留可靠的心腹,就在这后面安排一间僻静些的屋子,解毒时父亲的动静恐怕会有些大。” 秦致礼枯黄的脸上带着惶恐,艰难地点头道:“只要能救得回我的命,受些苦不算什么。” 老夫人即惧又恨,扬声叫了映雪进来,厉声向她吩咐道:“让许氏和锦绣留下,其他人全部离开福禧堂,你亲自在院门口守着,今日没有我的准允,谁也不得进来。” 映雪神色慌乱地应诺,老夫人又让她将宋嬷嬷和紫月叫了进来。 这三人都是老夫人最信得过的,按着她的吩咐,宋嬷嬷带了锦依和秦致礼,往后院佛堂边的静斋去了。紫月又将福禧堂的一众下人都遣了出去,只带着两个腰粗体壮的婆子,出去请了许氏和锦绣入厅。 许氏见了这样的安排,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紫月一言不发,让两个嬷嬷搀她进去。锦绣阴沉着脸,惊疑不定地跟在后面。 锦依和秦致礼到了后院,将巧薇和芊陌二人叫过来,低声向巧薇吩咐着,巧薇此时仍是惊魂未定,也不知厅内发生了何事,她极力稳住心神,听了锦依的交待,快步回扶堇轩去了。 锦依带着芊陌一同进了静斋,让她在门外守着,等巧薇回来,这才回过身对宋嬷嬷说道:“你将这屋里坚硬易碎之物都收起来,待会父亲若是喊痛,不必大惊小怪,只是防着他莫伤到自己就行了。” 秦致礼额头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浑身僵硬着被宋嬷嬷扶到软榻上坐了。宋嬷嬷便忙着归置东西,将案上架子上的供瓶摆设等物件都挪到外屋去。 一时收拾妥当,巧薇也回来了,怀中抱着锦依的药箱。 锦依拿出的仍是上次那只装着玉琼解毒丹的寒玉药瓶。 玉琼草极其罕见,且无法人工栽植,只生长于人迹鲜至的海外岛屿上,从前有远洋的商队曾带来一些,流传至太医院,发现此草具有神奇功效,可化解世间各种花木植类之毒,被曾家制成解毒丹药,收录于祖传医书《医魂药典》上。 锦依在尚秀堂师从曾安筠时得了药方,后来请季先生遍寻玉琼草,终于靠着义善堂与遍交天下商贾的关系上寻得数株,统共制了一瓶十二粒丹药。上次锦琛的毒原不需用上这等圣药的,锦依担心他年纪太小恐怕伤及根本,这才服了一粒。 秦致礼的雷藤毒侵蚀脏腑日久,虽未到生机继绝,却也极难拔除。锦依自瓶中倾出六粒丹药来,交待宋嬷嬷每隔一个时辰给他服用一粒,想来以玉琼草的神效,当可去尽体内死气。 自己则与芊陌巧薇二人在外间静坐,若有不妥可及时救治。 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内室中传来秦致礼的嘶叫声。一开始只是极力压抑的闷哼,很快便转为撕心裂肺的惨嚎,带着他不停翻动撞击榻面的动静,极是吓人。 宋嬷嬷之前虽听了锦依的吩咐,心里已有准备,却仍是被秦致礼狰狞的样子吓得手脚发软,连连呼喊外间的锦依。 锦依进来瞧了一会儿,秦致礼脸上俱是豆大的汗珠,脸色青黄,撕扯着自己的衣衫竭力呼喊。 他五脏六腑间已带了大量死气,气血早已亏疏,玉琼草虽能焕发生机,但这过程也是苦不堪言。 房中已开始有些腥臭之气,锦依令巧薇将窗扇打开,不可将腐气积聚房中。又让芊陌去告诉老夫人,再派两个力气大些的嬷嬷进来帮忙,自己仍是退了出去。 她无奈地摇摇头,秦致礼生来便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半点皮肉之苦。这只是初时的疼痛便已无法忍受,后面恐怕还要难捱。她看了眼满面不忍之色的巧薇,叹了口气。 巧薇虽也恨秦致礼无情地抛弃了亲生女儿,这次回来一心一意只想为自己的小姐报仇,但他毕竟是小姐的生父,此时心中实是左右为难,矛盾至极。 锦依轻声对她道:“解毒的过程虽痛苦,但总算可保住性命。若不看他是她的生父,我还不愿将这么珍贵的药用在他身上呢。……再说,他此时越是痛苦,老夫人听了才更是对许氏恨入骨髓,否则他日锦绣若真入了东宫,许氏恐怕仍能借机翻身。” 巧薇听了默默点头,老夫人逐利而行,为了保全颜面,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如今她对老夫人已再无半点信任,若这次的事还是让许氏逃脱了罪名,恐怕将来凭借着秦锦绣的威名,小姐在家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心下却是有些疑惑,悄声问锦依,“小姐,这毒真是许氏下的?她怎敢如此大胆?” 锦依眸光深幽,缓缓摇头,“恐怕不是她,……”唇边抹过一丝冰冷的讥笑,在她耳边轻言,“她那样愚蠢贪婪之人,踩入陷阱仍不自知,……难道只许她诬蔑我,就不许我也陷害她一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二五章 处置 芊陌到了前厅去回禀老夫人时,许氏正跪在地上,抱着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 “母亲,媳妇冤枉啊!……媳妇再无知,又怎会下毒害自己的丈夫。” 老夫人面色狰狞,指着散落一地的黝黑佛珠厉声喝道:“这佛珠是你昨日亲口承认送给老二的,……你这蛇蝎心肠的蠢妇,从前姜氏死后,我看你尚算勤勉,这才答应将你扶正,你怎敢对他做下这样天理不容的事?” 许氏嘴唇哆嗦着,“这,这……这珠子兴许是秦锦依换上去的。” 老夫人忍无可忍,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她保养得白皙嫩滑的脸上,顿时五个清晰的指印显了出来,“这珠子戴在老二的手上已有五六年,那是缓慢侵蚀身子的尸毒,锦依刚回来一个月,你还要往她身上赖!” 秦锦绣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或许有别人换了也未可知……” 紫月手中垫了一张厚厚的织锦汗巾,正小心翼翼地将洒落地上的佛珠颗颗捡起。数了数,十八颗珠子一个不少,另外还有一枚小巧的塔珠,上面刻着精细的纹路,正是普济寺主持智昀大师的法印。 紫月拿给老夫人看了,老夫人蹙眉对锦绣说道:“这佛珠是她所赠,戴在你父亲的手上多年未曾取下。他****带着的东西,若是有人换了,怎会毫无知觉?”她语气略和顺了些,劝说道:“绣儿,若让外人知道你母亲做下这等腌臜龌龊的事,你的前程就全毁了。如今诏谕还未颁下,若你被她牵累,不能选入东宫的话……” 锦绣脸色阴晴不定。许氏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惊得扑向她,紧紧攥住她的裙子,“绣儿,你可要相信母亲,我怎么会害你父亲呢?” 这时,后面的静斋里,秦致礼一声接着一声的嘶喊隐隐传来,遽然变得清晰刺耳,三人皆是惊惧万状地侧耳倾听。 老夫人吓得坐不住,正见芊陌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回禀,忙问她道:“后头是怎么了?” 芊陌恭敬地回道:“我们小姐说,侯爷的毒深入脏腑,要服用六粒玉琼解毒丹,才可渐渐将死气拔出,其中的疼痛是免不了的。命奴婢过来禀老夫人,再派两个力气大些的嬷嬷去帮忙,……免得侯爷因疼痛过度,弄伤了自己。” 老夫人脸色铁青,恨得直咬牙,恨不得立时上前去亲手掐死许氏。 许氏脸上又是泪又是汗,耳畔听着秦致礼的惨叫,攥着锦绣裙子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都懵了,认命一般瘫软在地。 老夫人渐渐平静下来,颓然长叹一声,已是老泪纵横,又问了芊陌一句,“你说的那个解毒丹,可是上回给锦琛服用的那种圣药?” 芊陌点头应是。 老夫人心中骇然,上次锦琛那样,只用了一粒,太医已是满脸肉痛的样子,可想而知如今的秦致礼中毒已深到何等地步,竟用上了六粒,还要忍受如此痛楚。 她让紫月带着芊陌去找人,回过头来,静静地盯着许氏看了良久,对锦绣说道:“绣儿,这次的事你听祖母的主意,我也是为了你好。许氏做下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对你,对咱们家都是后患无穷,……”她语调中带着威严和果决,“从今日起,就让她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我这里亲自派人看管着,对外只说患了重病不宜见人。这样,你觉得如何?” 今日之事,锦绣心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此时耳中听着父亲的惨叫,不由得对许氏起了深深的厌恶之感,若是让人知道自己的母亲惯于向人下毒,自己就算仍能嫁进东宫,但正妃之位也便永远触不可及,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做妾的命运…… 她默默点头,答应了老夫人的处置。 随后,老夫人亲自带人,将已瘫软在地毫不反抗的许氏回凝香居。 院子里的下人全部遣到外府的随侍处去,许氏被带进后罩房西角的一间阴冷潮湿的屋子,一应饮食日常从简。安排了两个可靠的婆子,日夜守在外头,不准她出门一步。 随后又回去瞧了秦致礼,见他已疼得神志不清,锦依写了张定神止痛的药方,让人出去捡药回来煎服。 见老夫人进来,锦依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淡淡说道:“父亲中毒已深,需六个时辰才能逐渐拔清,其中的疼痛是在所难免,但却无甚后患,祖母请放心就是,镇痛的药服下去,效果不会太大,但也聊胜于无。我就在这儿守着,祖母安心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张了张嘴,感激她的话又说不出口来,末了握了握她的手,“许氏我已亲自带人押回凝香居,着人看管起来了。锦绣的事不日就要下来,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锦依默默点头不语。 老夫人回到前面,将办事的五六个下人全部叫来,声色俱厉地交待了众人一番,不得将今日的事情泄露出去。 这次对许氏的处置不同于上次,那时只是让她在奉先堂内抄经,除了不能出门,侯夫人的待遇日常一应俱全,连身边的丫鬟都仍是跟着伺候的。 如今凝香居的下人全部遣散一空不说,许氏住的地方,连下等丫鬟居住的屋子都不如,室内简陋异常,硬梆梆的土炕上只草草铺了些旧褥。庆荣侯夫人如今的情形,实是与囚徒无异。 众下人耳中尚能隐约听到后面静斋里秦致礼的声声惨呼,更是心下惶惶不安,连声应诺。 直待这日戌时已过,天已全黑下来,秦致礼才渐渐安静下来,其间早已疼晕过去数次。 他浑身如同掉进污水中一般,又湿又臭,房内的陈设皆已被毁坏无遗,宋嬷嬷等三人都是精疲力竭。 秦致礼瘫软如一摊烂泥一般,口中犹在喃喃骂着:“许氏你这杀千刀的贱人,我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再无一丝平素风流儒雅的侯爷风范。 锦依对老夫人言道:“父亲此时毒性尽去,调养些日子便无碍了。” 老夫人点点头,神态有些尴尬,“今日亏得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锦依应了一声,带着巧薇芊陌走了出去。 这里老夫人又命人抬了秦致礼去沐浴,就在福禧堂内另择屋子安置调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二六章 父子 原定今日的家宴自然是开不成了,众人各自在自己院子里议论了一整日,也没猜出头绪来。 这次的事情仅在福禧堂内,参与的几个下人皆是三缄其口,问不出一个字,但凝香居的下人被遣至随侍处,却是人人都知道的。再加上锦依当时在厅内的一句“家中另有毒案”,虽不明究竟,但都知道许氏这回的事恐怕更甚之前。 许氏才被解禁不足一日,就闹出如此大的风波,实是让大夫人林氏私下拍掌称快。 锦如午膳后回了庆荣侯府,见到福禧堂外守卫森严,心中疑惑不解。到了扶堇轩不见锦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到长渊阁去找谢氏。 厅中闹起来的时候,谢氏在二门送锦琛上车,也是一无所查。最后还是听言跑来找到了锦如,将知道的事情大致说了些。 锦如和谢氏面面相觑,想到昨日锦依从容劝慰的话来,愕然于事情的转变竟来得如此之快。 锦如一直待在扶堇轩,锦依回来后,也未瞒她,将事情经过对她详细说了。 锦如万料不到竟有这样的事,原本满心的忿忿不平,如今转而又有些可怜起老夫人来,“想想老祖宗这么大的年纪,保全家族名声的想法原也无可厚非,只是终抵不住许氏做下的这一桩桩丑事,也着实是煞费苦心。” 锦依点点头,“人人都是为了一己之利,枉顾他人性命,老祖宗便是有三头六臂,也照应不过来。不过锦绣竟会真的同意将她母亲软禁,却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锦如皱着眉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相互利用、可随意舍弃的母女。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顿了顿,喃喃自语道:“许氏真的会给二叔下毒吗?她这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锦依沉默不语,雷藤珠这样的奇毒之物,并不是轻易能得到之物,至少许氏这样的内府妇人没法弄到手,会否是秦致吾给她的? 那么,许氏终究是与虎谋皮,最终将自己搭了进去。 待锦如走后,锦依叫了听言进来,叮嘱她近几日查看凝香居的动静。 说不得,趁着这次许氏身陷囹圄,自己也该动手了。 直至夜晚二更鼓响,秦府东面的朝霞馆内,秦致吾听下人刘喜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将他遣了出去,自己在房中来回踱步。 刘喜媳妇便是在福禧堂当差,因此福禧堂里的动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上次采菁被带走的事。 踱了片刻,他吩咐人将锦章叫来。 秦锦章刚与马璨礼等一班纨绔嬉游整日归来,听见父亲叫他,忙洗了把脸,去了去身上的酒气,跟着小厮到了朝霞馆。 秦致吾见了他,鼻中嗅到淡淡的脂粉酒气,略蹙了蹙眉,也不责问,跟他讲了今日的事。 秦锦章听了有些吃惊,“二叔母平日看起来倒也精明,怎会下隐毒暗害二叔?” 秦致吾不答,一贯清癯儒雅的脸上此时显得有些阴沉,淡淡笑道,“咱们家这位二小姐,可真是不简单呐!” 秦锦章不明,只得跟着点头。 秦致吾看了他一眼,又说起秦湘的婚事,“湘儿与陈家的事,你去跟你母亲说,早些将湘儿的八字拿过来。若是成了,为父在陈大人面前,便更能说得上话些,左侍郎的空缺马上就下来了,这次我可是志在必得。……咱们府里尸位素餐之人坐享其成,日夜操劳的,却要处处仰人鼻息。” 他发了阵牢骚,又叮嘱锦章道:“你将马璨礼那边的关系处得再好些,将来走太子的路子,也给你谋个职位。” 秦锦章诺诺应了,他整日跟着马璨礼只是吃喝玩乐,自己一无新鲜奇特的玩意儿吸引他,手中也不十分阔绰,一直说不上几句话。 听父亲说到秦湘的婚事,忽地有了主意,对秦致吾道:“父亲,马璨礼似乎对咱们家依姐儿有些想法,若是能将依姐儿嫁了他,想必……” 秦致吾眼中一亮,若此事能成,倒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买卖。 自从许氏给锦琛下毒,诬陷锦依不成之事起,秦致吾就开始留意这个数年未归家的侄女,觉得她行事不同常人。 待到上次许氏的典行被查,秦致吾曾有些怀疑是锦依背后搞的鬼,毕竟她一回来就查问起自己母亲私产的事,当时着实让他有些心虚。却又觉得她这样一个闺中女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待到今日的事情发生,他心中警惕愈盛,已是有种刺生肉中不得不拔的想法。 沉吟片刻,又问锦章,“不是说楚辰王世子似乎看中了她?” 锦章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原先是听说过,但若世子爷真看上了,直接请了人过来议亲,或是干脆让圣上赐婚就行了,却一直未闻动静,想必只是谣传。” 秦致吾点点头,又道:“不过马家的家势,恐怕咱们老夫人瞧不上,不会同意让锦依嫁给这样的人家。” 秦锦章有些泄气,过了片刻,脸上又露出些玩味的笑意,轻声对父亲说道:“前些日子马璨礼得了一种秘药,极是神效,若是他真想要秦锦依,便做些手段出来,到时她的名声坏了,老夫人便再无异议的。” 秦致吾立时摇头,“不妥。咱们这位二小姐乃是解毒的高手,这些伎俩骗骗普通人还行,对她恐怕无用。” 秦锦章笑了起来,“马璨礼将那药吹嘘得十分玄妙,……总之这事我便向他提议,他若自己没本事将人娶进门,咱们也无计可施,若是成了,他自然是要谢我的。” 秦致吾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去找锦绣说一声,估摸着她是肯定乐见其成的。你只管提个头儿,后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做。……咱们别跟着掺合。” 秦锦章呵呵笑着应了。(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口谕 次日一早,众人到福禧堂请安时,老夫人坐在上首,表情有些严肃,“绣儿的好事就要近了,过些日子家里可能又要热闹起来,这个时候二夫人偏偏又患了重病,我已命她在凝香居好好休养,你们都不得去烦扰她。” 说着,看向林氏,“你是家里的大夫人,这大小事务还是要你来操持。原先我想着你不惯照料这些琐事,因此才又交给你弟妹,谁想她是个没福的,绣儿这样的大事,竟也不能帮上一点。……你莫要推辞,家中的事你照料好了,将来绣儿必是念着你的好的。” 锦绣今日衣着光鲜,穿着茜色如意纹绣裳,配杏黄撒花长裙,即使母亲病着,她也仍是容色秀丽,举止端庄,眉宇间恰到好处的淡淡忧色,反而让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听了老夫人的话,她抬头向林氏温婉地笑了一笑。 林氏心中又是冷笑又是得意,面上却大大方方地道:“老祖宗交待了,媳妇定是倾尽全力的。弟妹也是没福气,怎得在这节骨眼上就病倒了呢。”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语气略带森然,“上回府里闹了些事,外间的传闻就沸沸扬扬起来。我劝你们都将自己的嘴管严实些,自家就这样捕风捉影的,外头便更是不成体统了。到时损得是你们自己的脸面,谁也落不着好处。” 底下众人相视顾盼了一眼,忙都齐声应了。 这时秦锦章进来,向老夫人请了安,笑着对林氏道:“母亲,父亲让我来问问祖母和您的意思,湘儿的事打算得怎样了?” 林氏之前便已和老夫人提到过陈家议亲的事,老夫人虽也觉得对方年纪大了些,但想到陈家大老爷任吏部尚书十几年,在朝中根基深厚,也就同意了。 秦锦章接着道,“父亲说,若是祖母觉着合适,就早点将湘儿的八字拿过去。” 正说着,忽见外府管家顾成匆匆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忙忙说道:“宫里来人了。” 锦绣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想着定是太子妃的诏谕到了,原先听说还要过上几日的,怎得这么早? 老夫人也是这么想,急着对锦绣说,“绣儿,你快收拾收拾,到前头清楠堂去。” 顾成喘了口气,有些奇怪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忙着躬身行了一礼,道:“传得是二小姐。” 众人愣住,连锦依自己也纳闷起来,不知出了何事,心下有些紧张起来。 锦绣一时恍惚,直以为太子侧妃的诏谕下来,名字不是自己而是秦锦依,两眼一花,差点晕过去。 老夫人对顾成斥道,“你好好说话!” 顾成年纪已不小了,这等跑腿的事向来不须他亲自做,刚刚迎了宫里的管事女官进来,说要来传圣上口谕,便跑得有些急,这会喘匀了些气,开口说道,“来的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掌事总管梅姑姑,却是带得圣上的口谕,说是明日一早让二小姐到皇后娘娘宫中侍疾。” 老夫人和锦绣这才知道会错了意,却也仍是同其他人一样有些好奇,锦依治病的本事竟然都传到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耳中去了,实在匪夷所思。 锦依想到那日在楚辰王府说起曾家的事时,王妃便说过,恐怕圣上知道了会召见自己,心中略定,起身向上首望来。 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对她道:“你快些收拾了去吧。”说着,让宋嬷嬷亲自带着她往外府去了。 清楠堂内,一位相貌秀雅的年长姑姑,穿着从一品宫女服色端坐椅上。见了锦依进来,站起身来,略福了福身,笑着道:“这位想必就是秦二小姐?奴婢是凤鸾宫管事梅华,见过秦二小姐。” 锦依不敢受她的礼,让了一让,向她客气地道:“锦依见过姑姑。” 梅华姑姑向锦依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这两日有些抱恙,圣上不放心,思及娘娘许是有些思乡之情,着了奴婢前来传谕,明日辰时至凤鸾宫参见凤驾。” 锦依垂首恭敬地听了,行礼道:“锦依遵旨。” 梅华姑姑宣了口谕后,语气温和地又说:“前两日楚辰王妃派人送了封信给圣上,说起前朝曾家的事,又说二小姐师从曾家后人研习医术。圣上听后大喜,明日想是也要召见的。” 锦依应了。梅华姑姑便再不多说,和气地告辞离去。 锦依带着宋嬷嬷等人将她送上车后,回过身这才暗暗嘘了口气,原来并非皇后召见,还是圣上因着曾师傅的事要见自己。 回去向老夫人禀明,明日一早进宫向皇后娘娘侍疾。老夫人放下心来,又问有否提及锦绣的事。锦依摇头。 锦绣在旁禁不住深深剜了她一眼,虽然昨日最终还是妥协了老夫人的决定,舍母保己,但对锦依的怨恨却更深一层。今日圣上竟然亲下口谕召她进宫,锦绣心中极是不安,思忖着若她将来攀上皇后的关系,势必更难对付。 待众人散了,锦依和锦如往扶堇轩去时,锦绣从后赶了上来。 “秦锦依,你将我母亲害得这样惨,现在可是得意了?”她冷冷地说道。 锦依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母亲做下这样的事,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锦如接着她的话道:“天下竟有你这样的女儿,母亲被囚禁,还这样喜气洋洋的备嫁。不知若是皇后娘娘听说了你这样的品行,还愿不愿意让你嫁给太子。” 锦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脸色迅速涨红,恶狠狠地盯着锦依,“你若敢将这事告诉皇后,老祖宗不会放过你的,到时你也别想好过,我定要和你不死不休。” 锦如被她突然变得如此狰狞吓了一跳,从前的锦绣向来都是最自矜知礼,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和清缓,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恶如泼妇的一面。 锦依见了她这样一付欲要嗜人的模样,反倒开怀地轻声笑了起来,“锦绣,你和你母亲恶事做尽,到头来却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欲除后快的人身上,真是可笑至极!” 她顿了顿,慢慢说道:“不过你放心,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皇后娘娘心中无甚地位,她自不会因我一面之言就不喜你的。你这般的行径,恐怕不想你入宫的会另有人在。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 说完,拉着锦如从她身前绕开,留下锦绣满脸惊惶失措地呆立原地。(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侧妃 寅时刚过,锦依起身洗漱,芊陌再次施展手段为她上妆,待将妆容整理好,已近卯时。 玉容柔美,紫眸浅波,穿了木槿紫绣丁香纹裾服,香螺髻上插了支三翅莺葡萄石宝钗,服饰上端庄与温婉搭配得恰到好处。 早膳锦依有些吃不下,芊陌劝她道:“待会要行大礼,您若是饿得发晕就失礼了。” 锦依勉强吃了一块紫香苏奈,喝了半碗长生粥,芊陌好说歹说,又吃了一只酱肉水晶包,放下玉箸,又走回镜前照了半晌,不太自信地问芊陌,“都妥当吗?” 芊陌从未见过她如此惶惶不安,连自己心里都开始紧张起来,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方才点头。 锦依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定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淡定从容,对她和巧薇道:“走吧。” 这次是锦依独自进宫,乘得还是上次的彩羽錾璎朱轮车。过了皇宫南门宣阳门,再往前到了女眷出入的侧门时,离辰时还有大半个时辰。 锦依下了车,瞥见旁边还有两辆马车,看家徽是镇国公府和右相府的。想到今日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参见皇后,她心中又定了许多。 原本皇后亦无甚大病,她惯不与朝中命妇结交,此时更是不愿耗费精力见人,因此今日只召了镇国公桓庭的夫人和右相王浩的夫人这两位一品诰命夫人进宫侍疾。 两位老夫人到得更早,便先不进去,在一旁坐下闲聊。 王老夫人前几日就将秦锦绣的事说与右相听了,同他商议着,“……虽说晨儿现在已无大碍,但这件事上就看得出,秦家这位三小姐是个心术不正的人。这样的女子若是做了储君侧妃,怕是不妥。” 右相王浩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静静地听她说了,也不言语。 身处相位数十载,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功夫自是早已炉火纯青,再说这些小女儿间的事情,也不值得让他费神。王梓晨是他最宠爱的孙女儿,上回为了她去向圣上请求赐婚已是让他大跌颜面,这回的事说什么也不愿再管。 过了好半晌没动静,老夫人都以为他睡过去了,才听得他淡然开口,“太子择妃的事,圣上都交由皇后一手打理。你若不满秦家小姐,去跟皇后说说吧。” 王老夫人心中不甘,“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素不与我等命妇交往,我说得话怎么管用?” “一人话轻,那你再找一人不就得了。”王浩稍稍提点一句,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抬起脚来便走了。 王老夫人与他过了大半辈子,对他的性情摸得极透,便知道这事他是肯定不会插手的了,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独自拧眉苦思。 将他最后那句话琢磨了半日,忽又笑了起来:果然,这老头子还是给我出了个主意。 王老夫人与桓老夫人寒喧了几句,话题便转到太子妃一事上,“……你们家五小姐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面相也生得贵气十足。只是年龄太小了些,如她这个年纪,在家里都还是宠若掌珠,承欢膝下,若是我定是舍不得。” 这句话正好打中桓老夫人的心坎里去,虽然太子正妃的地位尊贵,但桓妍妍天真娇憨,并无半点心机,实是令她放心不下,“可不就是呢,我也舍不得她,这孩子性子太单纯,将来进了宫,恐怕连宫女们都辖制不住。” “我听闻,侧妃选得是庆荣侯府的三小姐,……”王老夫人正中下怀,缓缓开口道,“便是前两日将我们家大小姐推下水去的那位。秦家这段日子传闻很多,……听说她母亲给府里嫡出的小少爷下毒。啧啧,她母亲是这样狠辣之人,恐怕有其母必有其女,将来若是进了宫,怕是……” 桓老夫人眼中精芒闪动,她早知侧妃出自庆荣侯府,却不知秦锦绣和她母亲的这些传闻。 她平日不常出门,桓府又一向对女子闺仪极是苛严,常出门的那几位夫人小姐们虽隐约也都知道一些,但因着七出的口多言一条,回到府里却不敢随意议论。 听得王老夫人的一番话,顿时令她心神不宁,想到将来妍妍要与这样的女子共侍一夫,如此蛇蝎心肠之人,妍妍被她囫囵吞下肚去,连骨头都不用吐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王老夫人再添了最后一根柴,轻声言道:“听说庆荣侯的夫人,从前便是妾室,……正室莫名病死后,才被扶正的。” 桓老夫人再也沉不住气,“这样的女子怎可为储君妃位,将来国本不正,实是祸国害民之源头。” 王老夫人郑重点头,“此话极是。想来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会赞同一二。”顿了一顿,又笑着说道:“礼部尚书夏家的嫡长女今年十三岁,生得相貌清秀,最重要的是性情极是温和知礼,年岁也与你们家五小姐相差不大。” 桓老夫人听了这话,转头望来,会意地笑着颔首。 早春时节,宫内的各种珍稀花卉便已开得争奇斗艳,锦带、黄馨、石斛竞相吐蕊。 锦依由宫人带着行至同心门外,便见到镇国公和右相家的两位老夫人正从另一边过来。 见了锦依,认得她就是上回皇后娘娘亲自召见的秦家二小姐,王老夫人脸上笑盈盈地,桓老夫人却只知她就是那人的亲姐姐,脸上便有些冰冷。 锦依上前行礼,恭敬地向二人问安。 王老夫人便问她,“依姐儿,你怎得今日也进宫来了?” 锦依轻声回道:“昨日梅华姑姑来宣圣上口谕,命我来给皇后娘娘侍疾。” 王老夫人哦了一声,“都说你的医术甚好,说起来,我们家三少奶奶和大小姐都是你治好的,我还要多谢你呢。” 锦依柔声说道:“老夫人言重了,锦依医术浅薄,不值一提。”又关切地问道,“大小姐如今可大好了?” “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可怜了原本活泼可人的性子,经了这样的事,变得沉默寡言,看着叫人心疼。”王老夫人轻声叹了口气。 锦依感受到桓老夫人的注视,秀眉微微颦起,对王老夫人歉然说道,“锦绣被我继母娇宠惯了,行事有些鲁莽,实是对不住,锦依在此替她向老夫人赔礼道歉。”说着深鞠一礼。 桓老夫人听闻这才有些醒悟,锦依乃是庆荣侯原配之女,听她这样低顺地说话,想必在家中也是不受继母待见的,脸色便略显缓和。 王老夫人忙道:“你家三小姐的事怎能让你来赔罪,那日若不是多亏了你出手相救,我们晨儿又怎能侥幸捡回条小命儿。”(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弥补 这时有宫人过来,领着三人往凤鸾宫行去,待进了宫门,管事女官梅华迎上前来,向三人见了礼,引着她们一路向内殿行去。 皇后珠冠凤裳,端坐宝座之上,气度雍容华贵,紫湛湛的眸子和精致立体的脸庞,使人一眼望去,如同谪仙临凡,风姿绝代。 三人跪下,行了大礼问安。 皇后柔和磁性的声音响起,“都平身吧,本宫也不是什么大病,倒是劳烦你们了。” 赐了座,两位老夫人左右坐了,锦依便坐在下首。 众人寒暄几句,皇后气色略显清减,神色有些慵懒,“……只是略头疼些,太医瞧了倒也没什么,就是本宫吃不惯他们开的那些苦汁子。”说着,她抬眸含笑望向锦依,“恰好前两日楚辰王妃向圣上荐了你,说你药膳制得极佳,医术师承曾老太医的后人,因此今日特意叫了你来。” 锦依含笑答道:“锦依愚笨,医术不及曾师傅万一,蒙王妃抬爱了。娘娘若不嫌弃,锦依愿尽绵薄之力。” 言罢,微微抬眸向皇后望去。 自己还未出生时,这位姑姑便已经嫁至华景,自是从未见过,但从她眉宇间仍能看出一些与父亲的相似之处,眉峰傲挺,深紫色的眸子烁熠如星。 瞥见皇后的紫眸时,锦依心中一阵激荡。夜康王室最纯正的血统,在这世间仅余自己与她二人了。 当年程叔曾潜回夜康暗查,夜康王都尽毁,宫宇凋零,化作一片废墟。王都的百姓早已四散逃亡,凡是眸色带紫的王室近亲都已被西域诸国兵马屠戮殆尽。而拥有纯正血统的族人,早在自己离开之前便都尽数死于那场诡谲的瘟疫之中。 皇后意态闲闲地与两位老夫人聊着家常,锦依默不作声,只带了恰到好处的笑容静静倾听。 华景前朝的诸多位皇后,皆都是拥有支系繁盛的世家族亲,父兄在朝为官,自家女眷还可常常入宫侍驾探望。当朝皇后却只是孤身一人,旧时嫁入建邺的夜康女子也都已不在了,她又不与朝中命妇交往,偌大的后宫妃嫔位虚,仅有的一位贵妃也已迁至皇子的封地颐养。 皇后这样独守着浩瀚深宫,即使皇帝对她的宠爱十数年如一日,是否也会觉得孤寂空虚呢?殿宇再奢华典雅,是否亦如同一只装潢精致的金丝鸟笼一样,只能困于其中孤芳自赏,对自由自在的天地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及。 锦依很想问问她,是否思念故乡,夜康那无边的金色沙漠、天女山,还有湍湍而淌的康河水…… 正出神间,宫女引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内侍进来。 那人面色白嫩,眉目和善亲切,让人望而心喜,细长的双眼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精明干练,让人不敢小觑。 皇后见了他,随意地问道:“窦允,皇上下朝了?” 锦依心中暗暗点头,果然这位便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大总管窦允。 他向皇后恭敬地施了礼,笑着回道:“禀娘娘,皇上已经下朝了,因听说娘娘正在见人,就在隔壁偏殿里看折子,让您多和老夫人们说说话解闷儿,不必急着过去。” 皇后眸光流转,笑容清新妩媚,“知道了。” 窦允仍拘着腰,又禀道:“皇上召秦二小姐过去,说要问问曾家后人的事儿。” 皇后吩咐身旁立着的梅华,“你带着依姐儿过去吧,待会儿皇上问完了,你带她到御膳房去看看。”说着,她笑盈盈地看锦依一眼,语气亲昵,“将你孝敬王妃的食谱传授几道给他们,让姨母也尝尝。” 锦依起身含笑应了,跟着窦允和梅华向一旁的偏殿走去。 皇帝已去了朝服,头戴青玉冠,身上穿着绀紫色的缎面常服,上以暗纹绣着风龙云虎纹。与上次锦依在宫宴上所见不同,此时他正坐在宽大的梨花木嵌昆仑玉面书案前,垂目专注地翻阅奏折,神态安详儒雅,湟湟天威隐而不露,倒似个翩翩清贵公子一般。 锦依上前行了大礼,恭敬地道:“臣女秦锦依参见陛下。” 皇帝抬起头来,语气温和地命她平身,赐了座,含笑打量了她一眼,“你果然与皇后生得有几分相像。” 锦依恭敬回答,“娘娘尊容华贵,母仪天下,臣女萤火之光,不敢与皓月比肩。” 皇帝十分和善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十分懂礼,皇后如今只有你一个族亲女眷,日后常进宫来陪陪她吧。” 锦依应了,皇帝便又问道,“朕听王妃说起,你在尚秀堂跟着曾家的后人习医,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教习臣女医术的曾师傅,是曾太医的亲孙女曾安筠。原本与曾师傅一同入堂的还有另几位曾家女眷,俱都因病早逝了。曾师傅身子亦十分虚弱,年逾三旬便已华发苍颜。”锦依轻声回道。 皇帝微微蹙眉,喟叹道:“曾家医术超群,在那般境地下却也是不能自医。” 锦依面露不忍之色,默了半晌这才答道:“凡是入堂的罪女谪眷,头三年须作苦役,炎夏舂米,寒冬担水,每日做不完的责以苔刑,因此能熬过三年之人仅有十之一二,余下的也大多体弱多病。华阴山气候湿寒,曾师傅便是早年苦役时伤了根本,因此身体一直未愈。” 皇帝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曾家当年本就是受冤获罪,入了尚秀堂还要受劳役之苦,……”他向窦允吩咐,“你派人去尚秀堂宣朕的旨意,从今以后,免去尚秀堂中一应苦役,再将曾安筠接回京中妥善安排。拟旨给大理寺,朕要重审曾家的旧案,还曾逸老太医一家清白。” 他说一句,窦允便应一句,待他吩咐完后,锦依起身,跪下向皇帝行礼,谢道:“臣女代曾师傅谢皇上隆恩。” 皇帝命她起来,满是遗憾地叹道:“曾家有恩于朕,朕却不能许他一家荣华,如今能做的也惟有这些堪堪来迟的弥补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佳医 皇帝问窦允,“为何宫中这些年来都没有尚秀堂里选出的女医?” 窦允低头思索一阵,仔细回禀道,“内侍府在尚秀堂择人,年龄只在十五岁以下。……医术研习起来,若无七八载的功夫实难精湛,因此合格的女医便极难选到。”顿了顿,又道,“尚秀堂的规矩,学医之前先要修习三年植技,这加起来便得要有十年的功夫了。” 皇帝轻轻颔首,“士子苦读也就是寒窗十载,医术精湛的女医,那便要从四五岁开始学起了。”说着,他看向锦依,微笑说道: “王妃将你在京中给人治病的事都细细告诉朕了,还夸赞你植医食三道精通。你小小年纪便有此造诣,又继承了曾家的医术,实是难能可贵。若要让你入宫为女官,王妃定是不依的,……” 说着,他看向窦允,“庆荣侯之女秦锦依,授太医院五品医吏之职,御赐官名‘佳医’。你记了档送到太医院中去备案,不必每日当值,若有朝中命妇、世家内眷延请,须以医官之礼待之。” 前朝时,太医院中是专门有医女职位的,乃是八品官职,常是从宫女中选出聪颖的女子学习妇科医术,也有尚秀堂里被选入宫的。虽也在太医院挂职,但职位低微,俸禄月例由宫中内侍府发放,形同低等宫女,只是做些如药僮之类的事情。 如今锦依被授以太医院的五品官职,又得皇帝御赐官名,便不同之前,乃是正儿八经拿俸禄的医官。只有豪门勋贵家中有资格请太医的女眷才能延请,从此医术不能随意受人质疑,再不需像之前那样,以侯门小姐的身份给人治病,难免有些尴尬不合礼数之处。 锦依跪下谢恩,思及皇上能有此举,都是王妃对自己的大力举荐,心下莫名感动。 皇帝温和地对她笑道:“将来曾安筠回京后,还要你多照料一番。” 锦依点头应是,皇帝眼中带笑望了她半晌,没再说话,示意她可离开。 锦依行礼告退后,由梅华带着退出偏殿,往御膳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询问了些皇后病时的症状,太医的说法及如今用的药方,梅华一一向她细说。 到了御膳房内,梅华便叫了专门负责皇后膳食的御厨过来,向几人介绍了锦依,“……秦二小姐如今是皇上御口亲封的佳医,乃是五品医官,亲自来指点你等烹制药膳,你们可要好好学着。” 几位御厨听了目中皆露出惊讶好奇之色。 锦依刚听了梅华姑姑的描述,心中对皇后的病有所了解,即使自己如今已是医官,但皇后娘娘的病症却不是自己这个小小五品太医能亲自把脉诊查的。 按太医的诊判,皇后只是有些轻微的胆腑实热之症,致使胃热厌食,开的药虽可和降通腑,但药汁苦烫,却又使脾胃负担更重,有违虚实缓急。 后宫规矩森严更甚世家府邸,锦依自然不能随意触碰御膳房内的食材,更不可亲手烹饪,便将一路思量的几个滋阴温益的药膳,药材与食材的搭配,烹饪时的次序、火侯等细节,向几人简略交待。 宫中的御厨在烹饪方面自是能者极多,锦依不敢班门弄斧,态度谦和地一面说一面请教,几人听得都连连点头。 这几位虽在食材烹饪上造诣精深,但对药理也只是比常人多懂得几分,听了锦依的一番建议,俱都觉得豁然开朗,对这位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五品医官的侯门小姐,更是心中敬佩不己。 御厨们与她商议完后,立时进了厨房,按着锦依的方法,不多时,做了几份糕点出来,玉苓酸枣糕,郁金香药糕,樱桃香梨酥,还有一壶莲子清心茶。 梅华带着锦依,后面跟了捧着食盒的宫女,一道回了凤鸾宫。 进了殿内,皇后正和两位老夫人说着话,见了锦依回来,三人都是闭口不谈。锦依瞥见两位老夫人脸上有些悻然之色,皇后淡然地看了那二人一眼,转而喜笑颜开地向锦依说道: “依姐儿可是咱们朝第一位女医官!” 恰才窦允已过来禀报了此事,两位老夫人听了后心里暗自斟酌,皇上特例封秦锦依官职,定也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待之后二人隐约提起,秦锦绣品行不堪的事情时,皇后虽有些动容,却又淡淡道,“本宫如今在朝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外甥女,庆荣侯行事本分老实,想必锦依的妹妹不至于如此不堪……” 王老夫人待要暗示皇后,庆荣侯夫人并不待见锦依这个原配之女,偏偏这时梅华手捧食盒,带着锦依进来,只得就此打住。 皇后向放在案上的吃食瞧了瞧,笑意澹澹地点头,“这些看着就有胃口,比那些苦汤汁子好了百倍。” 锦依清笑道:“娘娘的病不是固疾,原本吃药自是好得快些。娘娘若嫌药苦难以下咽,这药膳便要多吃些日子。原本三五日便能痊愈的,吃这个恐怕要半个来月。” 皇后拈了块酸枣糕,轻尝了一口,欢喜地笑道:“若是每日吃这些就能治病,那便吃上一月也无妨。” 又让两位老夫人一道尝了。 枣糕酸甜软糯,郁金香药幽香滑嫩,樱桃香梨酥红白相间煞是可爱,入口即化,滋味甘香清爽,又喝了口莲子茶,清香满口,回味略带甘苦之意,之前的口中的酸甜在味蕾上缓缓溢开,令人心胸舒畅。 众人皆是赞不绝口,夸锦依厨技精湛。 “锦依不敢冒领功劳,只是与御厨们探讨了几个食谱,糕点皆是他们一手制作,御膳房的烹饪技艺实是天下无双,药物混于食材中,再无苦涩难咽之虞。”锦依向皇后恭顺地说道:“臣女已将药膳的制法和选择的食材都告诉给御厨们了,到时每日做些新奇精致的吃食,不致娘娘吃久了腻烦。” 皇后满意点头。 又坐了片刻,两位老夫人见她淡淡地不如之前亲切,心下有些惶恐,担心之前所言令她不喜,锦依在旁又不便多说,只得起身请辞。 皇后“嗯”了一声,“两位老夫人刚才说的,本宫考虑两日再说吧。”罢了,便吩咐梅华带三人出去。 两位老夫人心中有些纳闷,皇后虽口上说着关照外甥女,但见她对锦依其实也并不十分亲昵,对她的情况更是也不甚了解,实在不似对族亲小辈那样关怀备至。 二人心中琢磨不透,都有些失望,出来后恭贺了锦依几句。 王老夫人说道:“上次的桃花筵未能开成,鄙府甚是过意不去。明日在府里补请,桓老夫人若是闲暇,不如也过来坐坐。” 桓老夫人轻轻颔首,“那到时老身就带着几个媳妇们来叨扰了。” 王老夫人笑道:“这么说实在是客气了。”又对锦依道:“到时你可一定要来,我叫晨儿好好向你道谢。” 锦依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笑应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殊荣 锦依回到家中,将事情与老夫人说了一遍。 待听到她竟被皇上御口亲封为五品医官,在座众人皆是惊喜莫名。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来,“虽然五品官位不高,但依姐儿这份殊荣是咱们朝的头一份儿,实是荣耀无比。” 三夫人安氏奉应道:“将来只有身有诰命的贵人们才能延请依姐儿治病,这是何等的光彩。” 她原本想私下向锦依讨要些求子的秘方,却因老夫人不愿锦依随意给人治病,一直不敢开口。后来又知锦依精通毒药,更是有些惧意,这才不再提起。 如今锦依是皇上亲封的医官,自己虽并无诰命,却是近水楼台,便拉着锦依一个劲儿地向她道贺,语气甚是亲昵。 谢氏和锦如都替她心中欢喜,锦绣却是心中苦闷更甚之前,今日秦锦章对她提了几句马璨礼的事,她原本想私下撺掇老夫人,可如今锦依圣眷正隆,老夫人必是不同意马家这门亲事的。 她心中郁愤难平,以秦锦依尚秀堂的出身,原本只是个小小女官的前程,眼下却成了御口亲封的五品“佳医”,若让她将来再嫁入楚辰王府,自己即使成了太子正妃,恐怕仍是斗不过她。 老夫人心中欢喜,想着秦家的男丁虽不继事,但两个女儿却皆是身份显贵,亦是足矣。 又说起秦湘的婚事,对林氏道:“陈家二老爷虽是年纪长了些,但湘儿嫁过去就是正室,对她父亲将来的仕途助力也大。你要仔细张罗好了,有什么事情不明的,就来与我商议。” 秦湘的这门亲事,除了老夫人和林氏,家中其他女眷均觉不妥,可怜秦湘将来要与一个和她父亲同岁的人过一辈子。 秦怜心中更是有些凄然,她与秦湘交情最好,昨日秦湘向她悄悄哭诉了之后,她想到自己也是庶女,秦湘为了父亲的前程要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自己的父亲比起大伯更是不如,不知到时候自己又会是何等光景。 看向锦依、锦如和锦绣三人,秦怜眼中难免有些妒恨,锦依虽还未说亲事,但眼下已是有官职在身的女医,日后必是可以嫁得风光。锦如虽父母俱亡,却有个侯爷的哥哥帮衬着,嫁到忠义公府自也是如意和美。 秦锦绣原先也是如自己一样,只是庶出的女儿,却偏偏是嫁得最好的一个。虽是侧妃,但皇宫那样奢华堂皇的地方,太子日后登基做了皇帝,她便尊为皇妃,必是荣华一世,富贵无忧。 过了不久,果然有宫中的内侍前来宣旨。 秦致礼仍在福禧堂后院中调养,不能亲迎。老夫人便换了衣裳,亲自带着锦依到前院正厅内接旨。 待送走了宣旨使,锦依手捧印着吏部印记的黄绢授封,转身恭敬地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双手接过,又看了看上面的朱笔花押,心中着实激动。 之后便带着家中所有人往宗祠中去,亲自将授封供上,又带着锦依拈香礼拜了先祖牌位,心中默祝秦家日后平安昌隆。 出了宗祠,锦依便道:“祖母,我想待会儿去趟楚辰王府,向王妃致谢。若无王妃在皇上面前美言举荐,锦依也不会有此殊荣。” 老夫人点头应了,“楚辰王在世之时,在朝中威名赫赫,各家权贵皆是以他马首是瞻,皇上自幼与他感情深厚,对王妃也是敬重非常,常道长嫂如母,她如今虽然不问世事,但皇上向来对她是言听计从的。这次的事,真的要好好谢她。待会我准备些东西,你过去的时候一并带去。” 锦依应了,吃过午膳,又歇了一个时辰,算着王妃午休已毕,便和锦如一道去了楚辰王府。 王妃正在沁心楼的花园里弹奏箜篌,曲调却是带着丝哀怨,奏得乃是春去花落的《水仙子》,箜篌悠长的琴音回荡园中,王妃神思飘忽,并未专注于琴弦之上。 锦如听得有些悲切,忙笑着唤她,将琴音生生打断,“姑姑,如儿来瞧您了。”笑嘻嘻地上前拉她起身,“如今春时正好,花香满园,怎地您弹奏得却如此哀凄。依姐姐说了,让您弹琴是为了舒缓心绪,您这反而更是愁上添愁了。” 王妃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向锦依看去,“依姐儿的药膳我吃着甚好,这些日子觉得心闷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锦如神气地说道:“当然,依姐姐现在可是皇上御口亲封的五品官医呢!” 王妃淡眉微扬,点头笑道:“果然皇上是慧眼识人。” 锦依向她躬身行礼,“是皇上看重王妃,才赐此隆恩。王妃的关爱之情,锦依感激涕零。” 王妃淡笑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锦依温婉地笑了笑,又道:“弹奏乐曲只为舒解胸怀,其实不须过虑曲调幽怨与否,只要将心中情绪舒发开来,不使郁结于怀即可。” 王妃称赞地点头,锦如在箜篌前坐下,对她笑着道:“我和依姐姐请了胡馆里的乐师回来,也学了一些,我弹给您听听。” 《箜篌引》本是深沉厚重的曲调,却被她弹得带了几分轻快俏皮,只是手法不太熟练,间中有好几个音都弹错了。她也不理会,只是一味奏得高兴。 王妃笑着摇头,“果然是琴曲同心,如儿性格天真烂漫,再悲伤的曲调也被她弹得欢喜无限。” 锦依颔首,笑意盈盈地看着锦如。似她这般心无牵挂,性格又豁达开朗,当此无忧无虑的年纪,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己。 三人便在园中的花厅坐下,彩芸捧着黑漆描金茶盘进来,将粉青葵式茶碗轻轻放下,王妃笑着道:“依姐儿的这道岁寒三友甚合我的口味,松针清香,梅花甘苦,合以竹叶的清冽,入口虽带苦涩,回味却甘之如饴。” 锦依点头轻笑,浅啜一口品了品,“若是收集了寒冬时节腊梅花蕊上的雪水,储于瓮中埋入花树下,三月至半年时间最宜。以此水冲泡,可略减茶中苦涩,口感更佳。”(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责怪 王妃问起那日华阳湖上的事,锦绣回到家中可有被老夫人责罚。锦如甚是不满地将老夫人不但不罚,反而将许氏解禁的事情说了。 王妃听后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方才叹道:“老夫人的打算并没有错,若是换作是我,也会如此。” 她看了眼锦如,“你莫要怪姑姑不明是非,实在是家族的利益,不是以个人的得失计较的。……你将来是要嫁进忠义公府的,祖家这些年虽不如镇国公府权势通天,但这忠义二字却是实至名归。若让祖老公爷在国家荣耀和族人性命中权衡,他必是选择前者。他家中虽只剩了满门遗孀,却也是个个深明大义之人。” “你将来嫁过去了,莫要使小性子,只关注个人得失。若违了祖家的祖训,恐怕祖竣天再喜欢你,你也免不了要受罚的。” 锦如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了两声,“如儿怎会不知轻重,更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又将接下来发生的事讲给姑姑听,虽然老夫人曾叮嘱不可对外传扬此事,但她却不愿对姑姑有所隐瞒,姑姑性格沉稳内敛,最是藏得住话的。 王妃虽是心思深沉,听说秦致礼中毒多年,且此毒竟致人不孕,也是大吃一惊。她略一思索,已觉出其中关键,向锦依问道:“你真觉得毒是许氏下的?” 锦依低头思量,知她已有所怀疑。 这事放在老夫人身上,她当时爱子心切,难免当局者迷。但却瞒不过王妃这等精明之人。 轻轻摇头,“虽然此珠的确是许氏亲口承认送给父亲的,但想必许氏是不知有毒。恐怕此事后面另有他人,……” 她不再说下去,四叔母虽怀疑秦致吾,但无证可凭,此时实是不宜对人言说。 王妃并不知秦致然的死因有异,更不知锦琛药中被人做了手脚,却一时猜测不出何人要对秦致礼下毒。 她对锦依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想了半晌,开口说道: “依姐儿,我将你当作与如儿一样看待,这话虽有些不好听,但我仍是要劝你一句,许氏再不好,也是你父亲的妻子,庆荣侯府的侯夫人,你即知这事或不是她所为,却仍是推到她的头上,若只因她待你苛薄,便不顾秦家的声誉,却有些过了。” 锦依听她语气严厉,带着指责的意味,脸上红了起来,站起身默默地听她说完。 锦如在旁着急地道:“姑姑,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许氏将二婶娘留下的私产,都悄悄转到了自己的名下,又几次陷害依姐姐不成。锦绣更是居心险恶,差点儿害得她落水,还要强抢巧薇和芊陌,她们……” 锦依抬手止住锦如的话语,定了定神,肃然地对王妃说道:“锦依不敢为了自己的得失,而不顾秦家的声誉。若只是为了母亲的私产,锦依定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当年夜康朝贡队延误,及之后的灭国之事,朝中只是一些风传,但许氏却欺骗母亲,说她连累了秦家,诱她自缢谢罪,并承诺保我周全。可如今看来,若母亲当年不死,皇上也不会降罪于秦家,我也不会被送至尚秀堂。她为了正室之位,害我母亲自尽,杀母之仇,锦依不得不报。” 身后的巧薇听到最后,眼中泪水已止不住淌下。 王妃却在听到夜康灭国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只是短短一瞬即逝,锦依似有察觉,却想不出个中缘由。 王妃听完她的话,愣神了许久,神色才恢复平静,目中却带着复杂的情绪,有些歉然地对她道:“这事我倒是真不知情,刚才说你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长叹一声,“这世上最险恶的,莫过人心呐……” 锦如也是头一次听她说到这个,猜到应该是以蕊将婶娘死时的事情告诉了她。没想到婶娘竟是被许氏欺骗枉死,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娘亲刚过世不久,婶娘每夜都是抱着哄自己入睡,心里不由得难过至极,走过来坐在锦依身边,挨着她的肩膀,不知如何劝慰,自己倒是轻声哭了起来。 一时房内三人都各自默不作声。 门外传来尹嬷嬷压低了的说话声,王妃听见,让彩芸出去瞧瞧。 司马玉楼大步走了进来,尹嬷嬷跟在他身后,脸上有些讪讪的。 原本她在庑廊上,见了司马玉楼过来,便笑着止住他,“王妃在里头见客人呢,世子爷待会儿再来吧。” 司马玉楼刚从皇宫回来,听皇上跟他说了锦依的事,料得她下午必是要来府里拜谢母亲,便想过来看看她。 尹嬷嬷虽知他对锦依的心思,却认为他二人现在这样相见不合礼数,欲要阻止,司马玉楼笑着不理会,径直入了厅内。 及见了三人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奇怪,也不好多问,上前向母亲问了安。 王妃见他这样闯进来,知道他的心思,只得无奈地笑问他,“你这匆匆忙忙的,是怎么了?” 锦依见了他心中有些慌乱,刚才王妃责问的话,本已心中惶然,虽已说明自己是为了母亲,但仍是怕她心中认定自己过于狠辣,恐她不喜。这时司马玉楼又撞了进来,不由得脸上升起红晕。 司马玉楼在一边的椅上坐了,在母亲面前也不敢偷瞧锦依,倒是看了眼双目略红的锦如,摸了摸鼻子,笑着对母亲说道:“我刚从宫里出来,遇到王相,他向我说起锦轩救了他家大小姐的事,打听锦轩最近有没有议亲,……怕是相中了锦轩做他孙女婿。” 锦如听了,还红着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我哥哥怎么能娶王梓晨,……”她顿了顿,大声说道:“我坚决不同意!” 锦依也是讶然,但细想了想,王梓晨那样被锦轩从水中抱出来,虽说是性命攸关,但毕竟还是失了礼数,心中不禁又懊悔起来,若这样连累的锦轩不得不娶了王梓晨,便全是自己的过错。(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委屈 王妃听了沉吟不绝,也觉得此事不好办,王梓晨追求自家儿子的事,她早有耳闻,一开始时,虽觉得王梓晨过于任性,举止浮燥,但又深觉她的一片痴心实是可贵,倒是有几分可惜自己儿子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如今玉楼心中已有了锦依,自己自然也不再多想,但这事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若答应了婚事实在委屈锦轩,她也不愿意自己惟一的外甥娶个自己不中意的女子。思量再三,这事只能回绝了王家,即使得罪王相,也说不得了。 她打定主意,对锦如说道,“你不必心急,这事须得问问你哥哥,若他同意,你便不能反对。若他不同意,那便是开罪了右相府也不能娶。” 锦如听了这话,才算放下些心来,忙忙着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回去问哥哥。” 司马玉楼笑着喊住她,“我刚才已去工部找过他,他今日一早就出城去了船坊巡视,恐怕要过两天才回来。” “啊?”锦如叫了一声,烦恼地道:“这可怎么办?” 尹嬷嬷安慰她道:“这事哪里有那么快,如小姐快别着急了。你哥哥如今是长丰侯爷,家中又无长辈,这亲事若是成了,王妃和秦老夫人自然会帮着照应,但议亲的事,还是要看他自个儿的主意。……这事不怕王家硬着来,毕竟轩少爷是一片好意救了他家小姐的命,就怕王相亲自陪了笑脸说软话,我估摸着咱们少爷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的,若一时心软答应下来……” 众人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司马玉楼说道:“后日王家补开桃花筵,若王相那时找上锦轩,我也怕他真的一时头脑发热应承下来。” 锦如忍不住埋怨他,“表兄,都是你惹下的王梓晨,却让我哥哥给你顶罪。” 说完这话,又惊觉失言,忙偷偷打量锦依一眼。 锦依默不作声,司马玉楼尴尬地咳了一声,只得对她说道:“这事的确有我的责任,我现在派人去船坊找他,让他后日别回来。” 王妃无奈地开口,“那也不能一直躲下去,你亲自去找锦轩一趟吧,跟他好好商量怎么办。你跟他说,若他不同意,我就亲自去见皇上,让他劝王相辞了这门亲事。” 锦依垂着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想到王相曾经就向皇上求过一次赐婚,这次锦轩再拒婚,恐怕王梓晨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了。 司马玉楼点头应了,看了锦依一眼,仍是坐着不走。 王妃知他心意,便对锦如和锦依道,“你们早些回去吧,我今日也有些乏了。” 二人只得向王妃请辞,司马玉楼这才站起身来,“母亲,那我先去找锦轩。” 王妃白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看着他转身走了出去。 锦依和锦如又待了片刻,这才出来。果然一出沁心楼的院门,便见司马玉楼站在那儿。 锦依无法,只得走了上去。 司马玉楼唇边带了一抹和熙的笑意,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要说,就是想看看你。” 锦依顿时羞得脸颊通红,抿了抿唇,掉头要走。 “嗳……”司马玉楼见她要走,又叫住,柔声对她道:“后日桃花筵我不能去了,你自己小心些。……我知你心中有把握,但人急烧香,狗急蓦墙,你莫要太过心慈手软。” 锦依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恰才王妃已经觉得我对许氏过于心狠了……” 司马玉楼挑了挑眉,笑着道:“母亲不知事情缘由,你不必介怀,她很喜欢你,这两天常跟我提到你,问什么时候去秦府提亲。若母亲知道许氏做下的那些事,恐怕比你还要杀伐果决。……她老人家虽为人温和,其实心中是十分有主意的。” 锦依蓦地想起之前王妃莫名的眼神,心中不知为何只觉一紧。 她默了半晌,点点头,道:“我走了。你找到锦轩,问清楚他的心意,这事牵累到他,其实也有我的错在里头。若真耽误了他的婚事,我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司马玉楼目光柔和,轻轻笑了一声,“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待到晚间,听言进来,向锦依说了许氏那边的动静。 “凝香居里前院都空了下来,连房里的贵重东西都收拾了搬到老夫人那边去了,到了晚上,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只有后罩房西角亮着两盏灯,阴气森森看着怪吓人的。”听言说着,轻轻缩了缩脖子。 “后面花园子边的围墙下面有个洞,不大,不过奴婢刚好能钻进去。……奴婢刚才偷偷进去看了看,两个老嬷嬷就在后罩房的廊下烧火煮粥,好了就端进去给许氏。她们自己吃的倒是厨房里送来给许氏的饭菜。” “奴婢在后面的窗户上瞧了几眼,见着许氏一个人躺在炕上,安安静静地,倒是没吵没闹。……不过估摸着她可能是饿的,否则那两个嬷嬷日夜都得打起精神盯着她,万一被她溜出去了被人瞧见,老夫人定是不依的。” 锦依听着,心中无波无澜。 按着自己的打算,走到这里还未完,毕竟若老夫人想到关键之处,日后再找到幕后真凶,只是玑柔姑姑的死这一条罪,根本不足以让老夫人关许氏一辈子。到时锦绣若真的进了宫,再逼着老夫人将她放出来,恐怕权衡利弊,老夫人还是会答应的。 锦绣的事情,不知今日王老夫人会不会向皇后告状。 锦依却是没有想到,王老夫人合着桓老夫人二人,都未能说服皇后。 当时皇后并不将她两个的话放在心上,却是因着锦依是她唯一族亲的缘故,不愿轻易更换锦绣的名字。 当年姜玑柔死的时候,包括城中其他各家的夜康女子相继失宠逝世时,她也一言未发。但事隔多年,自从上次宫宴时见了锦依一面,望见她那双浅紫的眸子,皇后沉寂多年的心又有些动了起来,不免对锦依略起了几分关照之情。 不过,在皇后心中,惟一牵挂的只有太子司马玮一人。她起先听了两位老夫人的话,只是以为桓老夫人不过是有些妒忌秦家。 待人走后,她又思索片刻,打算还是先探一下秦锦绣的情况,万一真如二人所说,是个心术不正之人,那到时也就顾不得秦家的颜面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愧疚 早春的第一场雨,下了一整夜。 清晨锦依起身后,穿了件豆青色实地纱对襟裳,襟边和袖口镶接蜀锦缎边,绣着精致的瓜瓞连绵纹路,底下是雪白的芊纱裙。今日是昑月要来教习箜篌的日子,不必出门见人,头发只挽了松散些的近香朝云髻,簪了支掐丝藤曼镶紫瑛石的簪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样子,老夫人早已派人传了话,今日早晨的请安都免了。 早膳后,便在东耳室练琴。巧薇将一枚玉华香的熏丸填进金珐琅九桃小薰炉内,香烟远盈,伴着窗外的细雨声,锦依将箜篌揽于怀中,拨动琴弦,曲调幽沉和缓。 回京已有一个半月,每日勾心斗角,锦依已觉有些厌烦,盼着早些结束这一切。想到昨日王妃的话,家族荣耀与个人得失,到底该如何权衡。或许自己毕竟不是秦锦依,也从未见过玑柔姑姑,对她的死没有那么深切的痛楚。对许氏和锦绣二人,只是厌倦却并无过多恨意。 这两人三番四次谋害不成,反而将自身一步步深陷泥潭,实是可笑又可怜。 昨日院子里的杜嬷嬷向自己说起,大房新抬的碧姨娘前天夜里断了气。林氏禀了老夫人后,按着府里下人病死的规例,让人用马车将尸身运到城外的庄子上去入殓,草草埋了了事。 碧彤原是林氏娘家的家生子,林家老爷任职梁州刺史多年,家中至亲俱都不住在京中,碧彤的父母也跟着在梁州任上。因此她死了,连个来送葬的亲人都没有。 锦依当时听了并未说什么。自打昨日从宫里回来,家中的下人见了自己便与往日不同了。从一开始刚回到家中时的轻慢,到锦琛中毒之后的惧怕,再到现在成了朝中惟一的女医官,下人们的态度终于攀至顶点,眼神恭顺,态度诚恳,竟比见到即将要成为太子侧妃的锦绣时,还要尊敬三分。 扶堇轩中原本派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锦依一贯并不理会,身边大小事都有芊陌和巧薇张罗,厨上和内房的事皆不用他们插手。众人一开始时虽也曾私下有些怨言,后来也就乐得清闲,对锦依即不巴结,也不轻慢,就在扶堇轩中各过各的,彼此相安无事。 这回杜嬷嬷这般殷勤,锦依心中了然,也不多说。家中大小事情,一直有听言打听。只是这两日听言一直只留心着凝香居的动静,因此这件事并未来禀。 大房的这些是非,锦依并不关心,听过也就罢了。 这个上午,雨声伴着箜篌悠长的曲调,实是难得的悠闲。锦依反复弹奏《箜篌引》,想起昨日杜嬷嬷说的事情,弹奏的手指渐渐停了下来,她抱着箜篌,手指缓缓摩挲琴梢处的凤凰纹路,默然出神。 快到午膳的时候,雨终于止了。 巧薇将做好的菜装进食盒,和芊陌一道跟在锦依后面,到了如意居。 锦如正在书房练字,巧薇等人去摆案,锦依便进了书房。 很少见到锦如这样沉静的样子,持笔端坐案前,满篇的玉筋小篆,起初尚有些字意浮躁,到了后面渐渐平和下来,筋连意续,墨韵不绝,抄得却是《道德经》。 见她进来,锦如放下笔,清声笑道:“父亲说得不错,写字的确能陶冶心性,我今日一上午被这雨下得心烦意乱,这会子却觉得好多了。……反正若是哥哥不喜欢王梓晨,谁也不能强迫他。” 锦依心中歉然,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说道:“如儿,若我告诉你,你哥哥这事,其实都是我的错,你会怪我么?” 锦如吃惊地看她,不相信地道:“你怎么会害哥哥!” 锦依将那日巧薇以掌刃切断栏杆的事如实对她说了一遍,“……我原本只是想吓吓锦绣,那样断开的栏杆本不至于让人落水。” 这事放在心上几日,一直令锦依心中不安。虽然自己有许多秘密都不能告诉他兄妹二人,但这事可能会害了锦轩终身,若是再隐瞒下去,心中的愧疚愈加难掩,索性对她合盘托出。 谁知锦如听了之后,关注点却放在了巧薇的掌刃之上。锦依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叫了巧薇过来,将掌刃拿给她看,提醒道:“小心些,别看它这么细,吹发断刃,极是锋利的。” 巧薇低着头嗫嚅,“如小姐,是巧薇一时糊涂,向小姐发了牢骚,小姐才想出这个主意的。那日看到轩少爷下水救人时,我肠子都悔青了……” 锦如学着巧薇的样子将那掌刃轻旋,收短重新插入银钗中,口中啧啧称奇。听了她这话,摇摇头有些好笑,“这事儿怎么能怪你,更不能怪依姐姐,要怪就怪锦绣作贼心虚,栏杆那样断开,本就不会掉下去的,……” 说着,她有些唏嘘,“说起来王梓晨也真是够傻的,被锦绣利用完了,又那样将她搡下水去,差点做了替死鬼。……想起来倒是有些可怜。” 锦依迟疑地看她,“你不会是觉得她可以做你嫂嫂吧?” “当然不是。”锦如忙喊道:“我若可怜她,谁来可怜哥哥。” 锦依叹了口气,“这事若不说出来,我心里终是愧疚难安。” 锦如抱着她的手臂,“这件事真的不怪你,哥哥听了也肯定不会怪你。”她轻轻摇晃了几下,“依姐姐,这世上谁都可能害我,惟独你和哥哥永远都不会,你们两个,还有父亲、姑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锦依心中暖如和春,轻轻揽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抿唇微笑不语。真正的秦锦依早已葬在遥远的华阴山谷,自己从今往后,便代替她照顾他兄妹二人,护他们一世平安无忧。 吃过午膳,两人休息了片刻,胭桃便带着昑月进来。 昑月见她二人短短几日,就已将《箜篌引》弹得娴熟,笑盈盈地夸赞了一番。 教了新的指法和琴曲,三人整个下午便在琴室弹奏说笑,甚是热闹。(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赴宴 今日是右相府补开桃花筵的日子,秦锦绣一早便起身梳洗。原本她不打算前去,想起那日琳夫人临走前欲生啖其肉一般的目光,她心里不禁有些发寒。 正月廿八太子妃的诏谕就要颁下了,今日已是廿五,锦绣思量着,这回便是自己入宫前的最后一次聚宴了,今日的机会怎能错过。 昨日从宗祠回来的路上,秦锦章趁空寻着自己,只说了一句话,“若你有心,桃花筵上去找马璨礼。” 锦绣回来后想了许久,秦锦依被封为五品医官的事,原本已让自己绝了念想,待到听了秦锦章的话后,却又觉得尚有几分生机。 她仔细思索了整日,马璨礼是太子殿下的人,自是会帮着自己,若他真有手段娶到秦锦依,自己只须轻轻推波助澜即可。到时诏谕下来,便谁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到秦锦依将来嫁给马璨礼,锦绣明艳的脸上露出极是畅快的笑容。 福禧堂里,今日除了老夫人和重病不能出门的许氏,府上的女眷全都要去赴宴,就连两年多足不出户的四夫人谢氏,今日也要同去。 满屋子人都穿着出门的衣裳,精心修饰过容颜,只听得发间腕上的玎玎脆响,玉动珠摇。 众人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激动,如今秦家出了一个太子侧妃,还有个头一份儿的五品佳医,这在世家勋贵的女眷中,是极荣耀有面子的。 老夫人在上首静静看着众人,平淡开口,“出门在外,把自己心里那点儿小心思都揣紧着些,再做下丢了颜面的事,莫要怪我不客气。”说话的时候,她双目精光闪动望了一眼秦怜,秦怜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紧张地低下头去。 又吩咐林氏,“你今日带着绣儿去拜见王家老夫人,向她陪个不是。”老夫人看向锦绣,声音温和了不少,“你如今最要紧的是莫要得罪了人,王大小姐既然已无大碍,你去看看她,显得你大度知礼,知道么?” 锦绣轻轻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来,只是低声答应了。她今日妆扮的极是精致动人,蜜合色牡丹纹的密罗春裳,浅桔色绉纱罗裙,裙边以银线密密绣了流云纹路,行动间暗华流涌,腰间坠了一块小巧精致的芙蓉环佩,与髻上的粉玉嵌珍珠蜻蜓草虫头簪遥相呼应。 锦依邀了四叔母同车,和锦如三人坐了辆朱轮翠璎八宝车。锦绣坐林氏的车,秦湘小声对她母亲说,“我想和怜妹妹同车。” 秦湘的八字已经拿给陈家了,陈家大夫人昨日送了信来,说道极是合宜,打算过两日亲自过府来商议。林氏这几日对秦湘分外温和,听了她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和你怜妹妹最是要好,趁这些日子你们就好好聚一聚吧。” 安氏暗自撇了撇嘴没说话,带着秦湘秦怜上了车。 右相府的这处园子,比起镇国公家的更要大了许多,却不似桓家那样辟了宽敞的校场。园内各处堆砌假山林立,显得峥嵘轩峻,溪水清流激湍绕园蜿蜒,到处篱落飘香,掩映着式样各异的小巧屋舍楼宇,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派江南水乡的园林风光。 南方士族最喜聚宴嬉游,比起北方人的豪爽大气,此处更多了峭然孤出的自然之气。 今日的桃花筵就设在园子东南的两座花厅里。这处果然亦是遍栽桃树,疏林如画,落英翩翻,碧桃、青萼、撒金、紫叶……品种繁多,粉的白的竞相盛放,极是赏心悦目。 锦依下了马车,琳夫人早已候在园门前等她。 锦依今日穿了件若烟紫折枝兰纹缎襦,一袭杏黄色锦边纷月长裙,比平日的衣着略显庄重典雅。 琳夫人见了她,笑容可掬地迎上来,“恭喜依姐儿了。” 锦依知她指的是皇帝御封的事儿,抿唇微笑,“琳夫人客气了。”向她福身行礼问安,琳夫人忙止住她,“我们老夫人前日在宫里见了你,极是喜欢。让我今日专门候在这儿等你,带你过去见见她老人家。” 林氏带着锦绣想上前,却见琳夫人瞥向锦绣的眼神凌厉,一时讪讪止步。 锦依不便推辞,只得应了,向身后的谢氏和锦如轻声道:“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琳夫人带着锦依进了园子,顺着一条青玉石板铺就的小道上走着,“上回的事,我真要好好谢你。回来后太医说了,若不是当时你将晨儿口鼻中的泥沙清出,恐怕是救不活的……” 她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拉着锦依的手,“晨儿这几日身子虽好了大半,但精神却郁郁不振,我看她这回吃了大亏,倒是有些明白过来的样子,说要亲自向你道谢。” 锦依有些愕然,自从知道王相有意将王梓晨嫁给锦轩后,她对王梓晨越发的没了好感,只觉她性情骄纵,鲁莽急躁。当初对她锲而不舍的坚毅尚存的那一分赞赏,如今已是荡然无存,觉得她实在是头脑简单,心思鲁钝。 她勉强笑了笑,并不言语。 进了一座粉垣墨檐的两进院落,迎面是一处穿堂,隐隐能看到后面几间雕楹碧槛的精舍。 一个身穿石青色直裰的青年正从里面出来,隔着穿堂见到琳夫人进来,正想上前,见她陪着女眷,又止了步子避到一边。 琳夫人对锦依道:“我们老夫人今日在那里边陪客人说话儿,你在这边坐会儿,我去请她过来。”又笑了笑说道:“刚才那个是我们家三少爷。” 锦依听了,知道那便是琳夫人的儿子,毓滢便是嫁给了他。 琳夫人一路说着,陪她进了东边厢房的雅阁,吩咐身后的丫鬟上茶来,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过去请老夫人。 琳夫人进了内院,叫了自己儿子过来,问他,“梓潇,你过来找老太太么?” 王梓潇脸色微红,叫了声母亲,“……我过来找毓滢说句话。” 琳夫人笑着白了他一眼,又说道:“刚才我陪着进来的那位,便是治好了你媳妇的秦二小姐。” 王梓潇“哦”了一声,“就是昨日皇上亲封的佳医?” 琳夫人点点头,“我待会带毓滢过去,再向她道个谢。她治好了你媳妇,又救了你妹妹,咱们家欠她的恩情不小。” 王梓潇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快些到前面去招呼客人吧,今日来的人多,莫要再出什么乱子。”琳夫人说着,自己向内室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念想 王梓潇出了院子,向桃苑行去。 今日男客宴息处这边人不太多,原本专门派人去给秦锦轩送贴子。谁知家中管家说他这几日出城巡视未归,怕是来不了。楚辰王世子也派人来送信,说今日有事出城,不能前来赴宴。 他不在,桓默之和祖竣天二人也不来了。平日只要司马玉楼在京中,这四人总是同出同入。 马璨礼拉着秦锦章在一边小声交谈,后者脸上满是无奈,叹了口气,“我堂妹刚刚被封了五品医官,你现在找人上门提亲,我们家老夫人怕是不会同意的。唉,璨礼兄,我真是替你可惜……” 马璨礼生得倒是五官清俊,只肤色有些惨白,红唇略显单薄,配上一双微勾的凤眼,显得有几分阴柔。 听了这话,他斜睨了秦锦章一眼,双眼微眯,轻声笑道:“你们家老夫人太过目光短浅,我若真想娶她,跟太子殿下说一声,你们家还能回绝得了?我只是不屑以势压人罢了。……你去说一声,只要将人领到地方就行,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马璨礼自从上次在品寒会上见过秦锦依后,便心动不已。那日筑鞠场上,秦锦依凝肤紫眸,一身胡服骑装,风姿绰约,已将他的魂儿勾去了大半。 他心头有个想法,太子殿下便是肤白眸紫,将来继承大统后,流传下来的皇家血脉亦是如此。若将这秦锦绣娶回家中,自己将来的子孙便与皇家的血统外貌一致,那将是何等殊荣。 他想起秦锦依刚回京时,众人说起她尚秀堂的出身,都带着几分不屑,便是自己也是如此。恐怕现如今没几人能想到这个关节,如今华景的夜康血统,除了皇后和太子,便只有一个秦锦依了。 他自从有了这个念想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那日见了司马玉楼当众维护她,心中难免有些泄气,他可不敢与楚辰王世子一较高下。但后来竟是再没有了消息,这念头便又死灰复燃起来。 他将手伸入袖中,摩挲着一只玉瓶,志得意满地对秦锦章嘿然轻笑,“我这药,香味淡不可察,却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叫作‘肖侬’,只须她沾上一丝,眼前之人便化作心上之人,到那时……” 说到这儿,他有些心痒难耐,低低笑了起来。 他未察觉秦锦章眼中飞快闪过的一抹得意,转头看见王梓潇进来,轻轻拍了一下秦锦章的肩,便径自向王梓潇走去。 “梓潇兄,我今日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请你帮我安排一处休息之所。”马璨礼笑吟吟地说道。 王梓潇忙道:“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今日出门就觉得有些不适,休息一阵就好。” 王梓潇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好办。”说着,回头叫过一名下人,吩咐他带马璨礼到竹轩去。 …… 锦依在房中坐了片刻,王老夫人便过来了。一同来的除了琳夫人,还有毓滢和王梓晨。 锦依起身向王老夫人问安,又向毓滢微笑着点点头,待看向王梓晨时,神色怔了一怔。 她脸上再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脸色极是苍白,眼底泛着乌青,眉形如弯弯淡柳,颇显楚楚动人。 原来她去了旧日的浓妆颜抹,本来面目竟是如此温婉清秀。 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子,雪白色烟萝裙,走到锦依面前,躬身深深一福,轻声说道:“从前是梓晨任性不懂事,多有冒犯,二小姐的救命之恩,梓晨莫不敢忘。” 说着,抬起头来,脸上虽难掩病容,却双眸明亮,语调甚是柔和,整个人与从前竟是判若两人。 锦依心中的讶异差点掩不住,定了定神,才淡然开口道:“大小姐言重了,锦依并未将过去的事放在心上。” 一旁的王老夫人瞧出锦依冷淡的态度,脸上堆起笑来,和善地说道:“依姐儿莫要客气,你治好了毓滢,又救了晨儿,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锦依神态恢复,含笑说道:“锦依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老夫人夸赞。” 王梓晨退到一边坐下,垂头不语。 其他几人甚是热络地和锦依攀谈起来。 琳夫人似无意地说道:“今日怎不见侯夫人前来?” 锦依清浅一笑,“继母身体不适,在家中静养。” 王老夫人借着话头便道,“惯常继室对原配的子女总是有些苛刻,我看秦三小姐与依姐儿也不太亲近。” 锦依笑了笑,并不接此话头。 几人见她这样,知她在家中必是时时受继母掣肘,心下都为她惋惜不己。 相谈甚久,直到下人来禀,桓老夫人到了,锦依这才站起身来,笑着说:“今日府上迎客繁忙,锦依就不打扰老夫人了。” 王老夫人呵呵笑着,“依姐儿以后空了常来玩。我们家这个园子,布置得倒还说得过去。”说着,嘱咐毓滢带锦依四处逛逛。 琳夫人扶着老夫人往内院去了,王梓晨默默垂首,循规蹈矩地跟在后面。 毓滢陪着锦依出来,清柔地笑道:“妹妹这次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温婉了许多,比起从前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锦依心中又是诧异又觉好笑,但想到锦轩,仍是暗自摇头,再怎么变,王梓晨仍是配不上锦轩的。 刚走到院门外,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对毓滢躬身行礼,“三少奶奶,三少爷叫您回去一趟,说要寻件东西。” 毓滢面露难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锦依。 锦依笑了笑,“毓滢姐姐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前头就好。” 毓滢歉然地道,“待会儿我过来找你,宴后再陪你逛。”说着,吩咐身后的丫头带她到桃苑去。 锦依点头,带着巧薇和芊陌,跟着那丫头向外走去。 王家这个园子极大,几人走了足足一刻钟,才七弯八拐地到了桃苑女眷宴息的地方。 四散闲聊的众人见了锦依,纷纷举目望来,眼神却俱都友善亲和,更有人不时上前与她招呼,一改往日的探究避嫌之态。(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摔伤 忽地有人亲切地来拉锦依的手,“依姐儿,你怎得来的这样迟,姑姑找你半天了。” 转头一看,却是姑太太玫夫人,她穿了件石榴红销金如意襟上裳,头上的红翡滴珠金步摇颤巍巍地晃动。 锦依笑着向她问了好,玫夫人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原就说依姐儿最是伶俐能干的,如今竟被圣上御口亲封为五品医官,实是莫大的荣耀。” 锦依轻轻笑了笑,玫夫人只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从前我就跟老夫人说了,你医术那样好,替人治病有什么好忌讳的,偏偏老夫人不愿听,如今可是被我说中了不是。”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笑着问锦依,“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们家老太太瞧瞧,她背上的热疮,近来更是不好了……” 锦依还未开口,边上又来一人,笑着对玫夫人道:“弟妹,这位可就是你娘家侄女?” 来人三十几许,保养得甚好,穿着绯罗色凤穿牡丹纹锦服,长眉入鬓,杏眼顾盼有神,正笑盈盈地打量锦依。 玫夫人神色有些悻然,只得强笑着向锦依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大夫人,你叫颖夫人就好。” 锦依向她行过礼,颖夫人拉着锦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玫夫人心中暗恨,知她生怕自己将锦依请回去,在婆婆跟前长了脸,却又无法当着她的面再跟锦依提治病的事。 锦依知道秦老夫人因为上次传言的事,将玫夫人恨得牙痒痒,便不愿触这霉头,只作恍然不知。 待看到范府的英夫人笑着向自己招手,这才客气地向颖夫人和玫夫人告辞,转身走开时,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摇头。 英夫人笑着恭喜了她,又问,“怎么不见如儿?” 锦依奇道:“她和四叔母一起过来的,您没见着她么?”说着,向四周打量。 这时,谢氏在那边见到她,忙走过来,“如儿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锦依讶异,“她去找我了么?我一路过来并没见着。” “她见你这么久未回来,有些着急,说要过去找你。” 锦依想到或许她是担心王家向自己提锦轩的事,这才急着找自己,见谢氏神色焦急,笑着安慰她道:“恐怕是走岔了,四叔母别担心,我再回去找找。” 英夫人在旁也笑着,“如儿是个闲不住的,定是见这园子别致,不知逛到哪处去了。” 锦依回身,四处打量了一眼,发现锦绣也不见人影,心中微觉不妙,带着巧薇芊陌向回走,脚步略急。 直到出了桃苑,仍是未见锦如人影。 锦依有些着慌,正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边去寻,迎面匆匆跑过一个丫头,看装束似是王府的侍女,便扬声叫住。 那丫鬟有些气喘,急急向她行了一礼,“前面有人从石子山上摔下来了,奴婢赶着去向夫人禀报,请恕奴婢无礼了。”说完,不待锦依说话,忙着向桃苑里行去。 锦依一时惊诧,这时大多客人都已在桃苑内,外面的园子虽大,人却极少。若是男子摔伤了,应该不会是丫鬟来急禀,若是女子…… 锦依心中猛地揪紧,又想到锦绣也不在里面,直觉料到出事的恐怕正是锦如,她咬紧下唇,带着巧薇二人向前赶去。 难道锦绣数次害自己不成,要对如儿下手。若是如儿摔伤,……锦依心下大乱,不敢往下想,向着那丫鬟来时的小路匆匆走去。 转过一片夹竹桃的花林,前方一直寂静无声,锦依正是心急如焚,见一人从旁边的岔路上行来,见了她赶上几步,正是锦绣身边新替上来的丫鬟雨嘉。 雨嘉向锦依行了一礼,“二小姐,如小姐摔伤了腿,已被抬到前面的院子里去了,我们小姐让奴婢来找您过去。” 锦依心中大痛,一面随她向小径走去,一面问话,声音阴沉冰冷至极,“如儿怎么会摔伤的?” 雨嘉走在前面,不敢回头看她,嗫嚅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有人抬着如小姐,被我们小姐看到,这才让奴婢来找您。如小姐摔伤的时候,我们小姐并未见着。” 锦依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只是着急锦如的伤情。待又行了一阵,此处离桃苑已有些远,之前仍能听到隐约的人声,此刻却只余寂静一片。 小道两旁栽了数株紫玉兰,幽香沉郁。 锦依心中忽生警兆,若如儿受伤,不就近寻一处院子,怎得到了这般偏僻之处。待要拉住雨嘉问话,转过一株紫玉兰,前面显出一座小巧的院落,一排三间精舍,院中种着几丛修挺的琴丝竹。 院子四周空无一人,院内屋门紧紧闭着。 锦依迈步正要进院子,忽地眼角余光瞥到在几步之外的紫玉兰花丛边,闪过一片淡黄裙角,那裙边上分明闪着淡淡银华。 她陡然止住步子,面沉如水望向那处,冷冷开口,“出来吧。” 半晌,锦绣由花丛边转出来,神色清淡,笑意中带着讥讽,“我不过是怕你又疑心是我做的手脚,怕你只顾着与我纠缠,耽搁了如儿的医治。” 雨嘉见了她,几步赶了上去,站在她身后。 锦依原本就察觉不对,此处宁静一片,根本不像是如儿受伤在屋内的样子。 锦绣见她不前,轻声笑了起来,“你和如儿平日里就如亲姐妹一般,形影不离。怎得她受了伤,你都不进去瞧瞧?” 锦依心中略有踟蹰,看了一眼四处空寂无人,她两步上前,紫眸带上了几分凌厉,紧紧盯着锦绣,“你把如儿怎么样了?” 锦依在她面前,向来淡然温和,此时这眸光凛然,竟隐隐带了几分杀意。 锦绣心中不由得一紧,之前的淡定逐渐转为惶然,向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道:“她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锦依倏地伸手,一把将她的手臂牢牢抓住,锦绣只觉小臂一阵巨疼,竟不知她手力如此之大,顿时慌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急要挣脱她的手,却哪里撼得动分毫。 锦依见了她如此惊惧,疑惑更甚,头也不回,冷声吩咐,“芊陌,你去桃苑找人到这里来。” 芊陌应了,急步向外飞奔而去。 锦绣见她去叫人,心中不由得有些焦躁,急于脱身,挣扎着低喊,“秦锦依,你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锦依冷笑一声,不容置疑地一手扯着她向院中走去。 巧薇在后着急地喊,“小姐,你莫要进去,……” 锦依担心锦如真的受伤在内,若耽误了医治,或许就会留下残疾。 不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上一眼! 锦绣实未料到她听说锦如受伤,竟还能有所警惕,命了人去报信,又强拉着自己不放。 她的五指如同铁石一般将自己牢牢扣住,心下焦急万分,被锦依几乎是拖在地上进了院子。(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被迷 三间屋舍并排而立,皆是门窗紧闭。 锦依心中思量,如儿应该不在里面,否则这样声响怎会无人出来,不过她自恃锦绣在手,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眼再作打算。 伸手推开中间的门,拖着锦绣进去,室内果然空无一人,锦依咬紧银牙,正要退出,一眼就扫到紧闭的窗边几案上,一只香炉内袅袅有烟丝溢出。 遽然心叫不好,脑中已是起了一丝异样。她连忙闭住呼吸,抬手止住身后的巧薇。 一阵倦怠袭上脑中,只觉四肢传来阵阵又痒又麻的酸楚,怪异的情绪涌入心间,她脑海里倏忽闪过小楼含笑望着自己的样子…… 她反应极快,趁着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未散之时,扬手劈在身侧锦绣白嫩滑腻的颈项上。 锦绣正呆呆立着愣怔出神,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被一掌击中,毫无知觉地软倒在地。 锦依心中恼怒至极,向后飞退。 仅仅退到门边,双腿发软,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已失。身子被人自后面牢牢抱住…… 芊陌一路奔回桃苑,远远瞧见人的时候,脚步放慢,只比平时稍急,脸上沉稳,不露一丝慌乱。 她向苑内四处扫了一圈,发现众人仍是如之前离开时那般,散在四处谈笑赏花。王家的几位夫人都在花厅边上,或是招呼客人,或是安排下人四处照应茶水点心,不见一丝异常。 芊陌心头松了口气,已明白之前遇到的那个丫鬟定是已被人买通。否则此时苑内必不是这等安详光景。 还未到入席的时辰,她找到谢氏,轻声将事情说与她听。谢氏脸色骤变,芊陌连忙低声道:“四夫人,不可慌乱,这事暂时不好让他人知晓。” 谢氏两眼定定望着她,又是慌乱又是茫然,还未弄明白到底出了何事,一时手足无措。 芊陌暗叹一声,略一思索,说道:“不如我们去找英夫人。” 谢氏和英夫人都是绝对可靠之人,其他人芊陌一时不敢去寻。 谢氏连忙点头,带着芊陌寻到英夫人,将她拉至一边,芊陌小声又将事情说了一遍,“……那丫鬟说有人摔伤要赶来回禀,但王家的几位夫人并无异样,定是有人买通了她的。如小姐应是无事,但三小姐将我们小姐诱至那处院子里,必有不妥。” 英夫人先头听说锦如摔伤,亦是吓得脸色发白。待听完之后,倒是立刻就明白了。立刻站起身来,“赶紧过去。” 芊陌一路走一路又道,“奴婢觉得,……琳夫人似乎很关照我们小姐,或者可以先告诉她?” 英夫人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几人神色不敢有异,先出了桃苑,英夫人遣了自己的丫鬟金枝去前头找琳夫人,剩下的玉叶先在园子里寻锦如,到此时仍不见她,不知她是在何处闲逛或是迷了路,还是已被人制住,心中担忧不己,但这时就闹得人尽皆知更是不妙。 谢氏忙让自己的两个丫鬟织葵和绮秋也到园中寻找锦如。 二人跟着芊陌往那处院落赶去。 走出不远,却见远处琳夫人急急走来,金枝跟在她身后。 琳夫人见了,忙迎上来,对英夫人道:“我恰好过来,令婢已将事情说了,我派了人去寻锦如小姐,夫人不必担心,定能找到的,……”她看向芊陌,“之前那个丫鬟现在可在桃苑内?” 芊陌之前已在人群中细细搜寻过,摇了摇头,“未见到她。” 琳夫人脸色铁青,不知秦锦绣如何收买到自己府里的人。若是往常,她第一个疑心的就是王梓晨,但她今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如今还留在老夫人那处,这次落水后她性情大变,不再如旧日那般跳脱任性,应该不至于再做出糊涂事来。 众人沿着小径一路向里,转入栽着紫玉兰的小道,琳夫人面露惊诧,迟疑地开口,“前面是竹轩,今日拨给男客那边做小憩之处的……” 谢氏听了,眼前一花,险些就要晕过去,芊陌忙将她扶住,心中亦是慌乱已极。 再走了几步,已能看到竹轩的屋舍,院落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无。 芊陌顾不得许多,疾奔上前冲进院子,跑到门前之时,伸手想去推,却已是浑身发颤,不知推开门去,见到的会是何样情景。 她死死咬住下唇,顿时唇边腥红一片。 意料中应是由内栓住的门竟是虚掩着,被她轻轻一推,应声开了一半。 只一眼,她便看到紫檀木罗汉床上,隐约躺着两人。外面那人一袭湖蓝长衫,乃是一个男子,侧身向内,看不清样貌。 看到搭在他脚边的一袭黄色长裙,裙边兀自在幽暗的屋内淡淡闪亮…… 芊陌猛地捂住嘴,将一声惊呼掩住,今日小姐穿得正是杏黄色的锦边裙子,这……,向来沉稳的她此时慌乱至极,泪水汩汩而出。 琳夫人等几人赶上前来,心中如擂鼓一般砰砰乱跳。看到她的神色已知不妙,从推开的门处向内一望,心中不由得连连叫苦。 谢氏轻声惊呼,随即晕了过去,金枝站在她身后,忙将她扶住。 几人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檐下,英夫人眼中滴出泪来,“依姐儿怎得这般命苦……” 芊陌倚着门边慢慢滑下,跪在地上捂着嘴哽咽。 忽地她双眼一定,透过模糊的泪眼,瞧见榻前地上落了一枚玉佩。 她急急拭了眼泪定睛瞧去,与男子所戴的玉佩不同,竟是一枚圆形的粉色环佩! 她来不及起身,双膝着地爬了上去,拾起细看,眼中露出希翼的喜悦。 芊陌悄悄站起身来,又向榻上瞧去,那两人始终一动不动,看上去不像睡着,倒像是晕过去了。 里面的女子长发洒落枕间,掩住了大半面容,身上的衣裳却是红色。 芊陌心头又是一松,小心翼翼地探手过去,将她面上的头发拨开…… 悲痛后的喜悦来得如此仓促,芊陌差点叫出声来。她退到门外,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是满面笑意。 英夫人见了她这样,还以为这丫头伤心过度,竟是傻了。待到听了她的话,几人皆是面面相觑,表情精彩万分。 “里头的不是小姐,是秦锦绣!”(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是他 锦依被人从后抱住时,浑身已是软麻无力。 一开始以为是巧薇,待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打横抱起,神志混乱的脑中竟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以及强烈的羞涩,感觉到抱住自己似乎是小楼……,脸颊烫得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有人轻声说话,听不清楚…… 随后,便觉得自己似乎开始翩翩起舞一般,脑中传来阵阵眩晕,整个人像是在半空中飞舞。 她的紫眸费力地微微张开,眼前之人正是小楼…… 有风吹来,拂上她的脸颊,原本那迷药她只吸入极少量,就闭住了呼吸。这时再被风一吹,让她即刻恢复了一丝清明。 稍稍清醒的神志让她倏然想起之前房中放着的香炉,她毕竟精通毒性药理,当时一眼瞧去,那香虽淡极无味,却一下令她想到曼陀罗花,乃是制作迷情药物的主药,可令人产生幻觉…… 她的心一下沉入深渊,眼前之人不是小楼,……小楼去寻锦轩,今日不会在此…… 她骤然睁开双眼,自己此刻正在一间屋子里,那人仍将自己抱在怀中,深邃的瞳眸凝视着自己。 她猛地挣扎起来,身上的力气竟比之前略有恢复。 那人见她醒来,将她轻轻放在身前的榻上。 锦依满眼是泪,狠狠盯着他,眼前之人与小楼一模一样,剑眉飞扬,鼻梁高挺,站在面前低头俯视自己,身姿如峙岳临渊般巍然…… 不! 这不是小楼! 这只是幻觉…… 锦依一把将髻上的银钗拔下,……今日出门时,巧薇特意将掌刃镶入钗中。 手中银光向那人胸前闪去,他疾身后退…… 锦依紫眸中满是绝望,身子瘫软,再无力去追,她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抬手将掌刃向自己脖颈刺去…… 司马玉楼见她手中寒光一闪之时,已知不好,下意识疾退开去的身影,又如闪电一般飞扑回来,堪堪将她刺下的手牢牢握住,将掌刃一把夺下。 光洁如雪的颈上留下一点殷红,一滴鲜血迅速渗出,如娇艳的红梅落于晶莹的白雪之上。 “锦依,……”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随手将掌刃远远抛开,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望向自己,“看清楚,是我。” 语气中满是酸楚。 锦依紧闭双眼,泪水淌在她凝雪般的脸颊上,神色痛苦至极。 司马玉楼心头如在滴血般的疼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顾她的死命挣扎,将她的头按紧在自己的胸膛上,想将她整个人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我不放心,怕你今日出事,刚刚赶回来。……是我,真的是我,不是别人,……,别怕,有我在,别怕……”他声音急切,说到最后,又逐渐化为喃喃。 锦依的挣扎渐渐停息,她不需再用双眼去看,他的怀抱,他身上越邻香的气息,已层层环绕着自己…… 是小楼!真的是他!是他回来了! 她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伏在他怀中,双手将他的腰紧紧抱住,痛哭不己,似是要将之前的心痛和绝望,全都倾泄而出…… 从未有过的绝望,哪怕是在看到父母的尸身僵硬地相互倚着,靠坐在宫殿一角的时候,在程叔扛着自己如扛着一段木头般,在蜀中的山林间狂奔的时候,自己懵懂茫然,心却不曾像刚才那样痛过…… 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若再失去小楼,留在这世间,可还有一丝存在的意义? 司马玉楼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如同哄孩子一般。心内满是歉疚,在船坊的这两日,他一直有些心绪不宁。待到昨夜,他从梦中惊醒,蓦然想起桓默之说过马璨礼向太子进献秘药的事。 锦依每回出门总要出些状况,虽然她机敏冷静,处事从容,他却仍是放心不下,匆匆跟锦轩说了一声,带着扶风往回赶。 去找锦轩之前,他将听雨留在建邺,吩咐他暗中护着锦依。 回到建邺已是巳时,他直接到了右相府,却未从正门进去,鬼使神差地从僻静处纵身入园,正好瞥见听雨在树梢上一闪而过的身影,他没有作声,静静跟了上去。 透过茂密的枝叶,望见远处竹轩前,锦依正一手拖着秦锦绣向内走去,心中犹自有些好笑,果然要出事,看来自己还真是与她心有灵犀。 听雨看见他,并未过来,遥遥打了个手势,由院后进了侧面的屋子。 司马玉楼眸光微闪,心中怒火腾起,旁边的屋内有人! 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从树上纵身跃下进到院中时,恰恰赶上锦依一掌打晕了秦锦绣,踉跄退出门外,倒入自己怀中…… 巧薇正惊慌失措间,见到他来,大喜过望。 旁边还站着呆愣愣的雨嘉,看到司马玉楼抱住锦依,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忽然回过神来,顾不得屋内倒地不起的小姐,回身就向外跑。 司马玉楼眼神冰寒至极,只是冷冷看着,动也不动。 巧薇大急,就要去追,刚跑出两步,身边一道迅捷得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掠过,一把将刚刚跑到院门前的雨嘉抓住,扬手一击,雨嘉即时瘫软,被那人拎着身子走了回来。 听雨看了一眼司马玉楼阴沉的脸,轻声说道:“里面是马璨礼。” “杀!”司马玉楼轻轻吐出一个字来,似是不带一丝情绪,但从他极寒的眸中,仍看到浓浓的杀意。 听雨点了点头,拎着雨嘉向侧屋走去,这个丫头也留不得。 巧薇看了一眼司马玉楼怀中的锦依,又望了一眼屋内倒地不动的锦绣,瞬间明白过来,她急急叫道,“等等……” 听雨停下脚步,他知道在这里杀了马璨礼不妥,但看到公子阴沉如霜的脸色,他一个不字都不会说。 巧薇连忙说道:“小楼公子,您要是在这里杀了人,……您或许没事,但小姐就麻烦大了。”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指了指里面的秦锦绣,“不如……” 司马玉楼沉着脸,过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听雨吩咐道,“动作快点,完了带着巧薇到西面的院子找我。” 说完,带着锦依飞身上树,向着西面纵身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决然 司马玉楼走后,听雨止住正要进屋的巧薇,拿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将正屋的几扇窗户沿着中缝将窗栓从外划开,全部畅开来,挥手让巧薇站到一边,先莫进去。自己则拎着雨嘉进了侧屋。 巧薇有些紧张地向院外张望,四下安静异常,忙去将院门关上。 回过身来,就见听雨手中提着一个男子从侧屋走了出来。 正屋内的迷香已然散尽,巧薇跟在听雨身后进去,见他将马璨礼扔到床上,砰得一声,人竟是也未醒过来。 又帮着他将秦锦绣也抬了上去,睡在里侧。 巧薇心中竟然有种欢喜无限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听雨,“他们多久能醒过来?” 听雨指了指马璨礼,“最少一个时辰。” 巧薇吐了吐舌,又朝秦锦绣努了努嘴,“不知小姐刚才的力道够不够,若是她忽然醒了,芊陌还没找人回来,那可怎么办?” 听雨看了她一眼,就要上去再补上一下,巧薇忙拦住他,从物囊里翻出一只玉盒,拈出一粒拇指大的香喷喷的丸子,嘀咕着塞进锦绣的口中,“这是沉眠熏丸,够她睡上一整日的,……反正吃不死人,顶多是肚子痛几日。” 听雨向来木头一般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他回过身,又将窗都关上,向巧薇招了招手,带着她从后院出了竹轩。 巧薇悄悄问他,“雨嘉呢?……哦,就是刚刚那个丫鬟。” “死了。”听雨面无表情,又补了一句,“干干净净。” 巧薇骇然,不敢再说话,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未走青石路,只在林中穿行,过不多时,到了一座两层高的精致楼阁之前。 刚进院子,就听到锦依的哭声隐约传来。巧薇大吃一惊,她和锦依相处八年,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此时传来的哭声极是凄哀,巧薇急忙向内跑去。 听雨张了张口,想叫住她,又将嘴闭上,心中默道:里头有公子在,你进去添什么乱。 他摇摇头,仍是纵身上了树,向远处的竹轩遥遥打量。 司马玉楼抚着锦依的背,一下一下的,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生气,刚要张口说话…… 巧薇急急地撞了进来,一见到二人的情形,脸顿时就红了,讪讪地咽了口唾沫,看向沉着脸的司马玉楼,有些手足无措,怯怯地指了指锦依,“小姐,……好些了么?”忽地想起什么,嘴上灵便了许多,一手翻着物囊,“我这有解毒丹药……” 锦依原本听到她进来,渐弱的哭声顿时止了,有些不好意思,将头伏在小楼怀中不敢动,直到这时,才闷闷地说了句,“我中的不是毒……” 她轻轻推开司马玉楼,满面绯红地招手叫巧薇过来。 司马玉楼退后两步,坐在一旁的椅上,静静看着。 药劲已经散去大半,只是四肢仍是有些无力,锦依拿过巧薇的物囊,找出一只青瓷药瓶,倒出一粒清心丸服下。 锦依沉着脸,听巧薇将刚才的事说了,问道:“如儿呢?” 巧薇皱着眉摇头。 司马玉楼淡淡开口,“从时间上看,不论是马璨礼还是秦锦绣,应该都没时间对锦如下手。想必只是派人寻了个由头将她支开了。” 顿了顿又道:“她应该不会那么笨,敢跟着秦锦绣到处走。” 锦依听了他这话,抿唇抬头看他,见他挑眉直视自己,瞳眸炯炯,不由得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之前就是担心如儿,她若是出了事,……”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确有些自恃了,原本想着只要锦绣在手上,自己又精通毒性,凭自己的身手,断不至于会有危险。却不知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毒物千奇百怪,向来最是防不胜防。 想到当时若不是他在一旁,马璨礼从旁边的屋子出来,自己当时未必能制得住他,巧薇没有功夫在身,更是难逃。 司马玉楼看着她脸色变幻不定,又瞥见她脖颈间一点殷红的血迹,想到她之前一意求死的绝决,心中痛楚,沉声开口,“早点将家里的事情结束了,这两****就进宫,让皇上赐婚。” 语气坚定,不容半点回旋。若是早些将婚事订下来,又怎会让马璨礼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痴心妄想,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 锦依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望着他张了张口,又转而低头不语。 巧薇看她垂下头,这才发现她颈上的伤口,忙上前细看,瞥见一旁地上的掌刃,心下已知究竟,她皱着眉,以棉帕将血迹轻轻擦去,又薄薄抹了一层药膏在上,轻声说道:“幸好伤口不深,倒是没什么大碍,……”声音哽咽,默默垂下泪来。 司马玉楼轻声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今日听雨一直跟着你的,就算我没回来,也不会有事。……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早先我就知道秘药的事,却没有早些提醒你一声。”说着,他眼中再次流露杀意。 锦依脸色渐渐冰冷下来,决然开口,“那人你先留着,待秦锦绣嫁过去再说。” 相对于从未见过面的马璨礼,锦依这次对秦锦绣实是恨入骨髓,若不是自己心软,早在回京之初,只须一剂毒药,或一枚熏丸,就能让她母女二人毫无所查地轻易死去。 巧薇替她将略显凌乱的发髻整理好,服下清心丸后,体内本就不多的药性尽去,锦依站起身来,凝视着司马玉楼,半晌,轻轻开口,“是我太过心慈手软,姑息了她们,……你放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她抿了抿唇,看他面色柔和,又低声说道:“我要先看着如儿出嫁了,才能……” 司马玉楼朗若星辰的瞳眸望着她,唇角笑意渐深,“总要先定下来。” 锦依俏脸飞红,紫眸中却满是欢喜,轻轻点头。 “你过去看看吧,那边似乎有些热闹。”司马玉楼笑着说道。 听雨从门外闪身进来,轻声说道:“竹轩那边来了好多人。” 锦依眸光沉沉,带着巧薇出来,绕路往竹轩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机会 锦依和巧薇往桃苑的方向走了一段,原本静寂的园子此时人影绰绰。香衣华服的女眷们纷纷低声议论着,向竹轩的方向走去。 锦依一眼便瞧见锦如,带着胭桃粉杏二婢正自左顾右盼,也跟着人群一道走着。不由得心中大喜,紧走两步上前拉住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急切地问她,“你刚才去哪儿了?” 锦如见了她甚是高兴,反过来埋怨道,“我要问你们去哪了才是,怎么你和四叔母都不见人影?” 锦依一时也不知谢氏又去了哪里,顾不上说,只是问她,“你之前不是去找我了么?后来呢?” “先头我见你跟着琳夫人去了那么久还未回,就想去找你。刚走出桃苑,绮秋来跟我说,哥哥叫人送信来,说正在园门外候着,我便急着过去了。到了外面却到处寻不见人,又等了半天,才只得回来了。” “绮秋是锦绣的人,你怎么敢听她的话?” 锦如瞪大了眼,“到底出了什么事?恰才相府的小丫鬟惊慌失措跑来报信,说锦绣晕过去了,这会儿都赶着过去看呢。” 锦依有些讶异,想到芊陌必不会带太多人过去,怎得这会儿却闹得满园皆知了。 她沉吟片刻,拉着锦如的手笑着道:“那咱们也快去看看吧。” 一众女眷到了竹轩门外,正看到四个小厮抬着一张湘竹软凳出来,向着另一边的方向走了。软凳上躺着一人,穿着蓝色直裰,远看衣着长相,……竟是个男子。 所有人的脚步都止住了,神色震惊莫名,王家的佩夫人走在最前,一把拉住之前来报信的小丫鬟如墨,厉声问道:“你恰才说秦三小姐晕过去了,不是在竹轩吗?” 如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声音脆响,“回禀二夫人,秦三小姐就是在这里晕过去的。” 四周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议论声哗然而起,佩夫人神色紧张,正要上前,琳夫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王梓潇。 琳夫人见她身后跟着这么多人,极是惊讶,声音略略压低,“我不是让如墨请你过来么,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她……,”佩夫人跌足叹道:“她慌里慌张地跑来,说秦三小姐晕倒了。客人们都有些担忧,要过来看看。” 琳夫人眼带责备看了一眼如墨,却也不去指责,脸上满是难色地对佩夫人身后的一众女眷说道:“诸位都回去吧,这事事关他人清誉,莫要张扬为好。” 众人这个时候哪里肯走,皆是神色狐疑,满眼鄙夷地望向秦家的两位夫人。 二人脸上又羞又怒,林氏在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上前问琳夫人,“……我们家锦绣,……真的在里面?她怎么会?……难道是有人要害她不成?” 琳夫人皱着眉摇头,“也是下人来报我才知晓,原本只想着悄悄通知你们,没想到下人不懂事,竟闹得众人都来了……” 说着,她长叹一声,“秦夫人,这事虽是出在我们家里,可你若无证据,也不能混说就是我们要害她。今日来的宾客这样多,这里是男客的小憩之地,女客怎会无端来这边?我原本还想着替你们遮掩一二,你却……,让我怎么说好呢?” 边上便有人劝道:“琳夫人,这事其实与贵府无关,想是他二人趁着聚宴,借了贵府的院子行那无耻之事,……”实在觉得龌蹉不堪,竟说不下去。 “是啊,琳夫人心慈和善,好意想要替她掩饰,又怎会要害她。……啧啧,未出阁的小姐,竟然做下这样的事来。” 林氏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只能向内走去。 一进屋就见秦锦绣头发披散榻上,衣衫凌乱,脸上红晕未褪,睡得正是安静,倒似海棠春睡图中的美人儿一般。 林氏不由得“呸”了一声,自己也臊得不行。有人好奇,也悄悄跟进去,只看了一眼,皆是满脸通红退了出来,将自家的闺秀千金拉着避得远远的。 原先以为晕过去了,看这样子,哪里是晕,分明是用了迷情之物,昏睡未醒。众人瞠目结舌,实在不相信竟有女子敢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锦依和锦如二人站得远远的,不进院子,也不掺合。琳夫人一眼瞧见她二人完好无缺的站在那边,眼中露出喜色,又看了眼如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当芊陌说出里面的女子不是锦依,而是秦锦绣时,琳夫人惊愕之余暗暗冷笑。原本王老夫人进宫侍疾回来,已是断了劝说皇后的念头,只是无奈摇头。再过两日诏谕就要颁下,谁知在这最后关头,老天竟将这机会轻巧地放入自己手中。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英夫人和谢氏,后者已醒转来,两人眼中皆是为锦依庆幸不己。 芊陌轻声说道:“房内有个香炉,里面有些燃尽的香灰。三小姐诱我们小姐过来,定是与人合谋好的。我们小姐精通药理,想来未中迷香。三小姐害人不成终害己,求各位夫人为我们小姐主持公道。” 谢氏皱着眉只是不语,她心中虽也恨秦锦绣,但见她如今这样,一辈子想必都毁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英夫人叹了口气道:“锦绣也真是作茧自负,看来将来只有嫁给那人才行了。这辈子,她算是完了……” 琳夫人缓缓开口,“两位听我一言。宫中传闻秦锦绣已被皇后娘娘定为太子侧妃,这事若是隐瞒了下来,将来必是要出大事的。好在现在诏谕还未颁下,这样一来,虽然皇后恼怒,毕竟无损天家颜面。……因此,这事是万万瞒不得的。” 英夫人尚不知这事,闻言又是一惊,低头思量了半日,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谢氏是个从不拿主意的,只是想到这事若让家中老夫人得知,不晓得又会是怎样的晴天霹雳,但正如琳夫人所言,此事若瞒了一时,将来必会招来满门弥天大祸,便也跟着点头。 琳夫人叫过自己身边最机灵的如墨,低头向她吩咐了一遍,如墨会意,点头向桃苑赶去。(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作死 琳夫人正要打发人去前面寻王梓潇,就见他自己过来了,他原是担心马璨礼身体不适,想着过来探问一声,谁知一进竹轩,竟见着母亲陪同几位女客在里边,一时进退两难,心中狐疑。 琳夫人请英夫人和谢氏先离开这里避嫌,叫了王梓潇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梓潇将马璨礼借了此处休息的事说了。 琳夫人了然点头,将屋内的情形告诉了他,王梓潇听得惊诧不己,自己向来便不屑马璨礼的为人,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家中做下这样的事。 琳夫人在他耳边低语半晌,最后说道:“……,你媳妇和你妹妹都是秦家二小姐所救,里面那位原是想害她,却不知为何将自己赔了进去。这事你按我说得做,就当是为你媳妇和妹妹报恩了。” 王梓潇低头琢磨了一阵,重重点了点头,“我这就叫人抬顶软轿过来。” 琳夫人摇摇头,纠正道:“轿子太严实,抬张竹凳过来即可。” 王梓潇会意,出去着人安排,掐着女眷们快过来的时辰,才将马璨礼从竹轩内抬了出来。到了外府的客房内,派人去请马家二爷过来。 今日马家的二老爷马继文也来赴宴,见自己侄儿被这样抬了出来,大吃一惊。王梓潇冷冷说道:“你侄儿在园子里做了不堪之事,如今女客那边都被惊动了。” 马继文向来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声色犬马,不以为然地笑问,“这又是惹了谁家的婢女?明日我亲自上门去赔个不是,将人娶回来给他做妾不就行了。” 王梓潇脸色阴沉下来,广平马氏百年前也算是名门望族,如今这一家子惟一倚仗的,却只是那位做过太子乳母的姑太太,一家子男丁皆是终日只晓吃喝玩乐之徒,实是令人不齿。他冷然说道:“是庆荣侯府的三小姐。” 马继文呆愣原地,直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已是吓得两腿发软,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要选作……太子侧妃的那位?”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面如死灰。姑太太如今已不在东宫伺候,家里只有马璨礼颇得太子殿下青睐,谁知他竟如此作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榻上的马璨礼悠悠醒转过来,摸着疼痛肿涨的后颈,有些莫名奇妙。 马继文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臭小子,你做得好事!” 马璨礼被打得发懵,如今家里人人都对自己曲意奉承,二叔今日是吃了什么药?竟敢打自己! “你……,你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调戏太子侧妃?”马继文咬牙切齿地骂道。 王梓潇看着他叔侄二人这付嘴脸,极是鄙夷地开口,“不是调戏……,是下了迷药……” 马继文听了呆若木鸡。马璨礼却愣了愣,浑浑噩噩的神志被迷药二字猛然惊醒,想起自己藏在竹轩侧屋内,一个人影如鬼魅般闪进来后,自己便再无知觉…… 他大声喊道:“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我连人都没见着……” 王梓潇站起身来,板着脸打断他的话,“这些事二位不如回家再慢慢商议,鄙府实在不敢听这些污言秽语。” 说着,吩咐下人送他二人离开,自己径自走了出去。 竹轩之外,女客们仍是乱作一团,之前进去瞧过的人小声说道:“秦三小姐那个样子,竟是被用了迷药的……”说着,掩住了口,这等事竟出在个未出阁的千金身上,实在匪夷所思。 “听说秦三小姐已被择为太子侧妃了,幸好明谕还未颁下,谁知她竟是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桓家的曼夫人听了这些,带着身后的丫鬟婆子转身就走,到前面去寻老夫人,她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轻声对身边的嬷嬷道:“这样的女子怎配做太子侧妃,咱们快去告诉老太太,这下她老人家不用发愁了。” 之前众人刚至门前时,有眼尖的便瞧见睡在竹凳上的,似乎是广平马家的公子。今日马家的女眷也来了的,却未和众人一道过来竹轩瞧热闹,这时便有人前去报信。 过不多时,马家的大夫人急急赶来,满头珠翠颤得凌乱,她身材有些发福,一件银朱色的对襟褂子,腰身处略略绷着。 马璨礼正是她的嫡子,她走到琳夫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恰才被抬走的,真是我们家璨礼?“ 琳夫人微微蹙眉,淡淡点头不语。 马大夫人嗳呀一声哭了起来,拿着帕子抹了抹泪,抬脚向屋内走去,安氏站在门前本想拦她,见她气势十足的样子,又讷讷站住。 林氏早已吩咐身边的丫鬟唤醒锦绣,可她一直只是沉沉睡着,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正要让丫鬟打些水来,见马大夫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一眼看到榻上的秦锦绣,就要扑上前去。 琳夫人跟着的人将她拉住,不住地劝说。林氏皱着眉,今日这事原本就不该自己管,暗地里早已将“患病卧床”的许氏咒骂了数遍。 这时见马夫人这个样子,便上前对她道:“我们家的姑娘成了这样,都是你家公子所至,怎得你倒像是自家吃了亏一般?” 马夫人甩开众人的手,在椅上坐下,哭着说道,“你们家姑娘都是要做太子侧妃的人了,我们璨礼怎敢打她的主意,如今这样,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我们一家子都是难逃罪责。” 林氏实在无法与她再说,这样的荒唐事实是闻所未闻,自己也没法处置。马夫人在一旁犹自不平,絮絮叨叨说着秦锦绣祸害了自己全家。 林氏铁青着脸,只作不闻。 这时,锦绣的丫鬟绮秋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林氏见了,劈头盖脸地责问,“你不好好跟着你们小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人?” 绮秋之前将锦如骗到外面,回了桃苑不见锦绣,又不知出了何事,待见到榻上昏睡不醒的小姐,惊得脸都白了,嗫嚅回道:“小姐差了我去办事,雨嘉一直跟着小姐的,这会却不见人。” 琳夫人望了眼屋内众人,只有秦家两位夫人和马夫人,轻声开口,“我不知你们两家的孩子到底在我们家做了些什么,有个丫头死在隔壁的房里,身上一点伤都看不出来。这事本来我们该去报官的,现在看看你们意思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下蛊 马夫人此刻一愁莫展,再听说死了个丫鬟,只觉得今日这事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眼下这些前因却都顾不得了,只能赶紧回家去找姑太太,看能否进宫去求皇后,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她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林氏见锦绣一直未醒,原本想请锦依进来给她瞧瞧,却想到锦依是未嫁的闺女,这样的地方怎能让她进来。 如今这事,只能赶紧回家,便再没有自己的责任了,便对琳夫人道:“现在她这样昏睡不醒,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请夫人用软轿先将她送出去吧,这事我也拿不了主意,还是得先回去,看老夫人如何处置。……至于死了的婢女,还是莫要报官得好,劳烦琳夫人按家中下人的例办了,待我回去禀了老夫人,再与您商议。” 琳夫人只得点头,吩咐下人去安排。 锦依看着林氏脸色铁青地跟在软轿后面向外走去,回头淡淡地对锦如道:“咱们去找四叔母吧。” 待见到谢氏和英夫人,听她二人将事情说了之后,锦依自己也未料到,这件事到了琳夫人手上,竟是如此大张旗鼓地闹了开来。 英夫人见锦如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众人仍是回到桃苑入席,虽不如之前笑语嫣嫣,三五成堆的议论却更加热闹非凡。有人便道:“这桃花筵也真是邪门,两次都毁在同一人之手。” 待筵席结束,锦依等人回到家中时,老夫人已经气得病倒了。 张太医来到诊治了一番,开了药后离去。秦锦绣仍是未醒,老夫人只命人将她抬回叠彩阁,也未让太医前去瞧上一瞧。 众人都坐在福禧堂外厅,不敢离去。 老夫人让映雪出来,请了锦依入内,问起她今日的事情。 锦依便将秦锦绣诱自己到竹轩的事说了一遍,只说自己和锦绣进到屋内后,自己便人事不省,被巧薇带到附近的馆阁内休息,其余的皆不知晓。 老夫人因为咳疾又犯,颊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双目却仍是炯炯,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苍然叹息一声,“都是她自己作孽啊……” 锦依将琳夫人的说法告诉了她,“……老祖宗,此事若是出在诏谕颁出之后,恐怕咱们家也要因此被牵连。但此时这样,的确于天家颜面无损,想来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夫人沉默良久,轻轻颔首,又将林氏唤了进来。 “你是家中长媳,今日的事让你受累了。” 林氏听了这话,面上略略好些,宽慰道:“老祖宗,这事如今已是这样,您就别再多想了。”顿了顿,又向她提议,“不如催着马家尽快将人娶过门去,从此这一茬儿也就算是揭过去了。否则的话,她的名声坏了,恐连累到依姐儿几个的婚事,就更不好了。” 老夫人点头,对林氏道,“这事我跟致礼说,让他亲自去找马家,礼数从简,只要一个快字就好。……到时还要你帮着操劳一二。” 又嘱咐道,“你将叠彩阁的人手都遣出去,她醒过来后,不许出门一步,你安排了人守着。”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点头应了。 老夫人脸色阴沉,没有了往日的慈和之色,目光凌然决绝,挥手让二人出去。 锦依心中再无一丝情感牵绊,带着巧薇和芊陌回了扶堇轩。 到了夜晚,将听言叫了进来。 听她说了这两日凝香居内仍是与之前一样,锦依轻抚手中的墨玉匣子静静出神。 里面装的异种金钟铃兰,乃是苗疆蛊师以秘术栽培而成,结出的黑色果实,核内蕴有蛊虫。 百多年前,华景未迁都之前,宫中曾有贵妃以此物争宠,服下三日内即出现假孕之相,即使太医诊治,亦只能验出喜脉。待到半月后,蛊虫死于腹中,服下之人便如小产一般。 当时那位贵妃便是如此诬陷皇后害自己小产,令龙颜大怒,将皇后废入冷宫,自己则一跃占据凤位。 锦依忆起当初季先生将此事说给自己听,“……世事循环人难料,此蛊可令人荣宠半生,亦可令人万劫不复,最难测者是人心呐!” 锦依回京之前原打算着,只要布好棋局,将许氏困住一两个月,到时服下此蛊即可。待到发现秦致礼腕上的雷藤珠时,惊愕之余,暗自感叹实属天意。 不论许氏从何人手中得到那雷藤珠,毕竟是她将这不孕的因,先种在了自己丈夫身上。金钟铃兰的蛊虫,便是她所得的果。以老夫人今日对秦锦绣的决绝,这次必不会留下许氏的性命。 三更将过,快到四更,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锦依房中只点了一只小小的红烛,烛火如豆。巧薇和芊陌帮着她换了夜行走高的衣服,芊陌有些担心地道:“小姐,不如奴婢替您去一趟吧。” 直到今日,芊陌仍不知锦依亦曾习武,虽不擅打斗,轻身功夫却是极好。否则今日在竹轩时,她也不会那般担忧。 锦依轻笑,“不过是去一趟凝香居,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你放心吧。” 轻轻从后窗出去,借着擒龙爪出了院墙,锦依趁着夜色深沉,无声无息地沿着山石花木的隐蔽到了凝香居。前院空荡荡的并未住人,整个院落显出一股颓丧腐朽的气息。 轻巧地翻进后面院子,摸到后罩房的西角。最边上的屋子门上上了锁,旁边的屋中,能听到两个老嬷嬷轻微的鼾声。 锦依将两支短短的沉眠线香点燃,轻轻从门缝中插进去。隐在黑暗中过了片刻,房内的鼾声低沉下来,转为悠长平稳,这才以掌刃划开最西头那间屋子的窗栓,跃身进去。 她将案上一盏残旧的油灯点亮,灯油混浊,微弱的火光无精打采地覆在黑黄的灯芯上,将这间简陋的屋子映照的昏暗苍凉。 这里从前应该是最下等的丫鬟居住之所,倚墙的柜子乌沉沉的,正中放着一张方案,上面搁着一只把手残破的瓷壶,颜色是泛着脏旧的暗黄,几只茶杯不是整套的,杯口有些缺了。 许氏躺在东边的炕上,长长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边,原先保养的白嫩无一丝皱纹的脸上,如今枯黄憔悴,嘴角的细纹杂乱,只是几日不见,竟似苍老了几十年一样。 锦依站在榻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从怀中取出黑魆魆的金钟铃兰果实,如蜡丸一样捏碎表皮,露出乳白色指甲盖大小的硬核,这里面裹着的就是已至成熟期的蛊虫。 许氏一动不动地沉沉睡着,脸上竟显得十分安详,锦依毫不犹豫地钳住她的下颌,将蛊核喂入口中。(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父女 林氏一边往叠彩阁走去,一边听于嬷嬷禀报。 于嬷嬷是她昨日安排到叠彩阁的,如今那里除了秦锦绣原先的贴身丫鬟绮秋,便只剩下两三个洒扫做粗活的小丫头,其他的俱都遣至外府的随侍处了。 于嬷嬷如今主管叠彩阁内的大小事物。恰才秦锦绣在房中闹得不可收拾,她没了主意,只得赶紧向林氏回禀。 秦锦绣昏睡了整整一日,到第二日下午才悠悠醒转,艰难地起身打量了一眼,是在自己的绣房内,房中空无一人。她头痛欲裂,咽喉处似着了火一般,沙哑着嗓子唤人。 过了好半晌,绮秋才跑了进来,一见她就失声痛哭。 秦锦绣皱眉坐着,脑子兀自昏昏沉沉,许久才缓缓忆起昨日被锦依强拖进房中,之后便再无知觉,心下隐隐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待到绮秋哭着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后,她如雷轰顶般呆坐良久,心中将锦依、马璨礼、琳夫人……将所有人都恨恨诅咒个遍,强撑着从榻上下来,将屋内所有东西砸得稀烂。 嗓子干哑痛疼得厉害,犹如有一把利刃扎在上面似的。她头发散乱,脸上如同厉鬼般狰狞,仰头失声痛哭。 从前娇媚动人,端庄知礼的秦锦绣,如今变成这般狼狈可怖的样子,绮秋吓得连连后退,刚退到门边,便同正往里走的林氏撞了个满怀。 于嬷嬷上前,一巴掌扇在绮秋脸上,低声骂道,“贱婢子,不长眼睛么?” 林氏斜睨了绮秋一眼,淡声吩咐,“将她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 进了屋内,见到这一片狼籍,多宝阁上放置的瓷器、花瓶碎了一地,墙上原先挂着的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仕女簪花图》被扯了下来,烂成两片。 秦锦绣就坐在这画上,披头散发状似疯癫,见了林氏,她猛然扑了上去,厉声问道:“秦锦依呢?是她陷害得我,是她打晕我的!……我要去见老祖宗,她败坏我的名声,老祖宗不会放过她的……” 说着,踉跄向外奔去。 林氏向身后的下人们厉声喝道:“将她拉住!” 于嬷嬷和两个腰粗膀圆的嬷嬷忙上前拦住。这两人是林氏特意带来的,她效着那日福禧堂外,紫月就是这般请了两个力壮的嬷嬷将许氏挟着进去的。 如今锦绣再不是即成的太子侧妃,从前她那样清高矜傲,林氏心中早就满是嫉恨,现今老夫人将看管她的权力交在自己手中,林氏自是欣喜过望。 许氏早就不中用了,原本掌家的权力落在自己手里,林氏并不觉踏实,说不定秦锦绣入了东宫,她母亲便仍有复起的可能。但如今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秦锦绣名声狼籍,自身难保,从此秦家宗妇的名位就实打实地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冷冷看着被掼在地上的秦锦绣,口吻中满是幸灾乐祸,“你以为你还能入宫做太子侧妃么?昨日你在右相府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满城的世家贵眷都看在眼里,你不拖累秦家就已是万幸了。老祖宗现在只巴不得立时将你这个祸害嫁到马家,怎么还会见你?更不会为你出头!” 秦锦绣用力搡开摁在她身上的手,站起身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林氏,声音沙哑凄厉:“是秦锦依那贱人陷害的我,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我不要嫁给马璨礼,我是皇后亲定的太子侧妃……” 林氏冷笑道:“你若不是跟马璨礼勾结,又怎会让人将依姐儿骗到那里?你与男子勾结,给你亲姐姐下迷药,啧啧,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恶毒的心思。” 秦锦绣猛然瞪大双眼,“是锦章跟我说的,他说马璨礼想娶秦锦依,我不要嫁给他,让秦锦依嫁给他就行了,我要嫁入东宫的。”说着,她以手努力抚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庄重一些。 林氏见她竟提到锦章,又看她似有些疯状,呸了一声,“你现在倒来攀咬旁人。”她回头吩咐那两个嬷嬷道,“你二人今日起就守在这屋子外头,不要让她出来。” 正说着,秦致礼由外面匆匆进来。 昨日他听老夫人将事情说了后,就过来了一趟,当时见秦锦绣面颊泛红仍是睡着,只得又气又怒地离开,这会听说人已经醒了,这才又匆匆赶来。 林氏见了他,一时怔住,生恐他说自己苛待了锦绣,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秦致礼一见锦绣,二话不说重重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你怎做得出那样无耻的事情?” 秦锦绣被打得愣住,自从母亲被扶正后,父亲待自己一直甚是温和,还常赠些名家的书法字画给自己,说自己才情过人,继承了他的好血统。被初选为太子妃的那一年里,更是每回见了自己都笑呵呵地嘘寒问暖,连一个严肃些的表情都不曾有过。 如今这一掌打在脸上,将秦锦绣多年的矜持骄傲打得粉碎,她突然意识到,若是没了父亲的爵位荫庇,若自己不是庆荣侯嫡女,自己便再不是高人一等,甚至连秦湘秦怜那样的庶女都不如。 从前家人对自己的赞誉和讨好,无非是看在父亲对重视她,老夫人将她看作庆荣侯惟一的嫡女,就连宫里的皇后也是如此。 可现在有了秦锦依,是的,就是从她回来,自己的境遇便一日不如一日,母亲已被关起来了,自己如今身败名裂,老夫人连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父亲竟然对自己动手,就连从前见到自己就笑容满脸的大伯母,如今也是这样落井下石。 耳边犹自传来秦致礼的怒骂,“……你就和许梅馨那个毒妇一样,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你要自食恶果由得你去,若你连累了家里,我便第一个将你打死……” 秦锦绣扬起一阵癫狂的咯咯笑声,“父亲,你怕我连累了你,连累了秦家,想让我像那个西域女人一样,自缢谢罪么?” 秦致礼的骂声嘎然而止,惊讶地盯着她,过了半晌,他一语不发,掉头出了屋子,踉跄的脚步将他内心的惶恐愧疚显露无遗。 林氏皱着眉,秦锦绣如今名声狼藉,还不知皇后会否怪罪秦家,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吩咐这两日先饿一饿她,免得这样疯癫闹得不可收拾。(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赐婚 廿八这日,宫中颁下太子妃人选的诏谕,镇国公孙女桓妍妍为太子正妃,礼部夏谚之女夏欣兰为太子侧妃。 同日,皇上的圣谕颁至庆荣侯府:庆荣侯秦致礼之嫡长女秦锦依聪慧淑良,品貌出众,与楚辰王世子司马玉楼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楚辰王世子为世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宗正寺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锦依身穿大红色绣牡丹纹裾服,端正叩首谢恩,双手从宣召使手中接过那卷绣了花好月园纹路的赐婚诏谕时,秦府众人除了许氏母女二人,全都跪在身后,心中莫名激动。 秦锦绣做不成太子妃众人心中早有准备,这两日一直惴惴不安的是不知皇后会如何处置。谁知不但没有责罚,反而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将锦依许给楚辰王世子。 司马玉楼现在虽仍是世子的名位,但袭承王爵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王妃虽不如太子妃的名位尊贵,但楚辰王一府圣眷优渥乃是举朝有目共睹之事。再加上锦依五品佳医的名号,如今的庆荣侯府,不但丝毫无罪,反而威荣更甚之前。 前两日压在秦府众人头上的厚重阴霾一扫而尽,老夫人欣喜之情更甚之前听闻秦锦绣要做太子侧妃之时。不光是锦依嫁得好人家,更是将整个秦家由秦锦绣的丑闻中拯救出来。 她将锦依的手拉着,定睛仔细打量。虽然之前听说了楚辰王世子似是中意锦依,但后来再没了音信,她也就再未想过这一茬。毕竟楚辰王世子实是建邺城中年青一代的翘楚,论身世仅次于太子和东海王,长相和才志更是数一数二的,不知是多少城中世家闺秀梦寐以求的良人。 锦依虽相貌出众,性情温婉,又被御封五品佳医,但毕竟尚秀堂的出身还是有些不被名门望族看好。如今竟能得圣上亲自赐婚,这等殊荣实是羡煞旁人。 她从锦依手中接过诏卷,老怀安慰地说道:“想不到我们秦家竟出了两代楚辰王妃,实是天大的荣耀啊。依姐儿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下我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锦依不知她放心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秦家的名声,只是清婉地微笑不语。 从宗祠出来,秦致礼让菱纹来请锦依到奉先堂去一趟。 他悬了两日的心总算放下,脑中又响起秦锦绣那日癫狂的笑声,想起姜氏当年自缢身亡,锦依前不久又才救下自己的性命,不由得对她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锦依向他行了礼,坐在一旁的椅上,抬眼打量了他一眼。 其实自从回到家后,就没和这个所谓的父亲说上过几次话,上次他解毒时嘶声怒骂的形状反是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对他着实没有半分好感。 “锦依,从前这么些年,都是为父对不起你,也愧对你母亲。如今你已快要嫁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没什么别的心愿了,只望你将来与世子爷和和睦睦,幸福美满。” 锦依凝视着他,此时他身上的雷藤毒尽去,脸色不再黯淡无光,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很有些侯爷的尊贵之态。 他从前也曾与玑柔姑姑情深意笃,却在夜康灭国的风传中任她自缢而亡。若回到家中的不是自己,而是真正的秦锦依,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是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还是冷淡的不闻不问? 秦致礼见她只是这样看着自己,表情疏离,毫无一丝父女之情,知道这九年的隔阂,已如深渊一般难以弥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回去吧。以后若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是真的想能尽一份做父亲的责任。” 锦依起身行礼告退,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除了锦如知情外,秦家其他人皆未料到锦依真的入了楚辰王世子的眼。 秦致吾将儿子叫到朝霞馆,那日秦锦绣和马璨礼的事情,本就让他大为震惊,如今锦依要嫁进楚辰王府,令他感到一丝心悸,这个侄女真是让自己看不透啊。 他神色复杂地说道,“没想到啊,世子爷竟真的看上了她,还是圣上亲自赐婚。” 秦锦章有些紧张,“昨日母亲问起我马璨礼的事,似是知道了是我从中给锦绣牵的线。” 秦致吾听了,只是随意地挥挥手,“现在锦绣和马璨礼的事已没什么好说的,她已做不了太子侧妃,而马璨礼,事情成了那样,太子不砍他的头就已经算是好的了。你以后离他远着点,莫要被他牵连了。这事谁也不会去查,查了也没意义。” 秦锦章赶紧点点头,又道:“如今这样看来,二房虽然有两个坏了事,但一个秦锦依就已足够光宗耀祖的了。” 秦致吾有些烦躁,“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连那样的迷药也奈何不了她,反而将锦绣给绕了进去。马璨礼再不继也是个男子,竟然能被人打晕,还有锦绣死了的那个丫头,……”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若不是世子爷派了人暗中护着她,以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那就真是不简单了。” “用强行不通,用药更行不通。这可如何是好?”秦锦章讶然。 秦致吾沉吟良久,忽又笑了起来,“担心这些做什么,我看她对老太太和她父亲也并不亲近,总之她是要嫁出去的人了,而且将来也不会多关照家里的事。你以后若见了她,和善些莫得罪她就是了。” 秦锦章点头称是,又问,“湘儿的八字陈家已经合过了,不知几时请人上门纳吉?” 秦致吾的脸色便有些阴沉下来,“陈大人这几日似乎有些避着我,……”他冷笑了一声“想是知道秦家出不了太子侧妃,竟是要悔婚的样子。真是鼠目寸光之辈,待将来他便知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秦锦章脸色也有些变了,但见他似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敢开口询问,讷讷笑了两声,说道:“这朝霞馆太偏远了些,母亲那里几次提过,不知父亲何时搬回去?” 秦致吾哼了一声,“这里住得自在,为何要搬回去?” 秦锦章只得赔笑着道:“朝霞馆里伺候的人太少,……要不,如今随侍处里人手充足,我给父亲选几个婢子过来?我看这馆里都是些小厮,怕照顾不周。” “你母亲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面上看着端庄大方,内里最是善妒小心眼儿,还是莫要让她又醋性大发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聘礼 宗正寺择了吉日,司马玉楼与锦依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九这日,纳征的日子就在二月十八。 晨安的时候,老夫人便有些纳罕地说道:“这婚期怎定得这么长?还有三个来月。” 林氏笑容可掬地答道,“今年咱们府里的喜事多,这样倒是也好,能错得开日子。” 老夫人点点头,“说得也是,如儿下个月初便要及笄了,祖家那边倒是心急,前两日遣了人来说,待及笄礼一过,就要来下聘礼,恐怕亲迎的日子要赶在依姐儿前头了。” 说着这些的时候,大少奶奶孔氏就将锦依等几位小姐们带到一旁的暖阁里去了,寻了些花样子,拿了笸箩出来,让她们做针线。 老夫人又道:“依姐儿的女红本就做得好,倒是如儿,这些日子得拘着她多做一些。祖家虽不甚在意女孩儿家这些活计上的事,但如儿毕竟是侯府出来的千金,针黹上太差了可说不过去。” 锦如苦着脸蹭了回来,拉着老夫人的手撒娇,“老祖宗您就饶了如儿吧。” “这可不行!”老夫人假意板起脸来,“你如今可不能老出去逛了,就安心待在家里,你的嫁衣总得自己绣了才好,难不成还要上外头买去?” 锦如眼前明亮起来,“到时我还得回那边府里,哥哥又成日不在家,就剩我一个人多可怜。不如让依姐姐教我好了,反正她答应过要帮我一起制嫁衣的。” 锦如出嫁前的一个月,按规矩得回长丰侯府待嫁,老夫人原也发愁,到时她一人在家,没人管着准得悄悄往外跑。锦依向来沉静守礼,有她看着自己倒是放心些。便笑着点头答应。 正说着,下人来禀,楚辰王妃遣了尹嬷嬷过来,要与老夫人商议纳征事宜。 尹嬷嬷进来向老夫人行礼问安,笑着道:“我们王妃听了宗正寺择的日子,特意让奴婢过来禀报一声,过两日筠慧郡主就回来了,到时由郡主代我们王妃主持世子爷和二小姐的婚事。” 这门亲事是由皇帝赐婚的,因此就免了议亲这一环节,但门书庚帖仍是要交换的。接下来就是纳吉纳征,男方下聘礼,女方备嫁妆。 锦依的嫁妆这两日老夫人已与林氏在商议了,她母亲的产业只留下四间铺子,自然是不够的,老夫人便将秦家公中算在二房名下的产业,拨了十之七八出来,都添给锦依,包括城东乌衣坊的半条街面,共计十二家店铺并屋契地契,都是些酒楼、书铺、绸坊等上好的产业。 老夫人更是从自己的私产中又给她添了不少,算下来共二十间店铺,城西的两套三进的宅子,及通州的一个庄子。每年利润,算下来足有四五万银子。 这已是将秦家公产近三成的利润全给了锦依,林氏听得脸都绿了。从前这些公产的帐目是许氏管着,老夫人每年只是略过一过目,并不细问。 林氏也不知秦家公中每年竟能有十来万收益,其中庆荣侯秦致礼所在的二房,数目是最大的,还不算庆荣侯在汝南封地上的千亩良田、山地。如今封地上除了祖祠祖地,只有些远支的秦家子嗣住着,府里将地租已免了多年,所有收益只供着祖祠的修缮,和秦家旁支族人的开支日常。 公产的这些收益,都从许氏的手上流过,林氏暗暗想到,难怪她手头这些年愈发的阔绰,就是拿去放几日利钱想必也够她母女二人花得了。 秦致礼又将自己收藏的许多古玩字画交给老夫人,算作给锦依的添箱。这些东西虽然也就只能凑了五六担,但件件都是精品孤本,价值不菲。 尹嬷嬷今日来,一是禀报秦家婚事由筠慧郡主操办,让秦家放下心,知道王妃虽不能亲自过府,但仍是极看重此事的。二来就是将下聘的东西数目粗略先说下,让秦家给锦依备嫁妆之时,不至于太过薄待委屈了她。 彩金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喜饼、海味三牲、鱼鲜禽类、糖茶米果、香炮镯金共计一百二十担。 林氏听了暗自咋舌,建邺城内寻常世家的聘礼,大多也就是一两千的彩金,三五十担的彩礼,楚辰王府这是求娶公主的架势啊,锦依就算是侯府嫡女外加五品佳医,这礼也实是太重了。 老夫人心里极是高兴,王府给这样重的礼是极看重这门亲事的意思,幸亏自己思量着二房如今除了秦致礼便只有一个锦依是靠得住的,才将二房的产业拿了大半出来,否则只有锦依那几间铺子加上些田产,就寒碜得拿不出手了。 便和气地对尹嬷嬷说,“王妃也是知道的,依姐儿母亲的产业剩到她手里的都不多了。我和她父亲已经又给她添了好些,这十里红妆的一百二十担嫁妆到时定能备得齐整,让依姐儿嫁得风风光光。” 尹嬷嬷笑容满面,“老太太心疼孙女儿,将来我们王妃定是替老太太照顾好依姐儿,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笑了起来,又问起,“怎得筠慧郡主要回京了?” “铭哥儿五岁了,郡主想将他送回京中启蒙,老侯爷同老夫人也都同意了,这回恐怕要住上好些日子。”尹嬷嬷笑着回道。 老夫人想起自己远嫁西北的大女儿,十几年未回来省亲,心中实是想念,“王妃是个有福气的,筠慧虽不是她亲生,却与她感情深厚,这才出嫁几年,就要寻由头搬回来。” 尹嬷嬷知她是想念嫁给威远侯的长女,笑道:“西北那边虽不如京中繁华,却比北塞那处苦寒之地强多了,且西北太远,一趟最少也要走上个把月。姑太太如今在那府里做主母,诸事烦劳,不比得郡主只是做人媳妇自在些。” 老夫人点了点头,笑着称是。尹嬷嬷又说起锦如的亲事,“如姐儿过两个月也要纳征了,王妃说到时想给她添些嫁妆。今年咱们两家里喜事多,听闻大小姐也说了陈尚书家里的亲事。”(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云壤 林氏闻言在旁微微蹙眉,她也是今日才听锦章说起,陈家那边不愿娶秦湘的事,如今陈家虽还未有人上门来谈,但估计也是十之八九。她心中烦闷,还未来得及向老夫人禀报。听尹嬷嬷提起,便岔开话题道: “今年正是喜事频频,如姐儿和依姐儿的好事就不消说了,只是听说陈家二老爷年纪大了些,我怕湘儿嫁过去受委屈,倒是有些舍不得她。” 老夫人疑惑地望来,见她有些支吾,便皱了眉不言语。 林氏怕她追问,又忙道:“湘儿的事我看不急,倒是三小姐的事这几日就能办了。” 尹嬷嬷听了知道是秦锦绣嫁到马家的事,便不再多话。楚辰王妃听说了那日在王家发生的事后,只叹息了一声,“许氏母女二人果然是要自食其果的。” 于是尹嬷嬷向老夫人请辞:“那奴婢这就回去了,将老太太的意思报于王妃知晓,我们王妃听了必是高兴得很。” 老夫人让映雪拿了上等红封给她,命好生送出去,这才回过头来望着林氏不语。 林氏将陈家有意悔婚的事说了,老夫人沉下脸来,好一阵子不说话。 陈家之前想必也是看着秦锦绣要做太子妃的面子上,才来攀得这门亲事,如今秦家再不继好歹仍是侯门,将庶长女嫁与他家为继本是自家吃亏,谁知陈家竟还要悔婚,让老夫人心中好生气闷,便问林氏道: “湘儿不嫁过去也好,难道今后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只是不知她父亲的意思怎样?” 林氏有些讪讪地,“大老爷如今仍住在朝霞馆里,我让锦章去请,他也不回来。”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夫妻也有二十来年了,他平日让着你,你也要敬着他些才是,这样闹着怎生是好?过两天我劝劝他吧。” 三夫人安氏从前和三老爷拌嘴,被林氏好生奚落了一阵,这时便笑着插嘴道:“就是说呢,大嫂也该多顺从些,不就是抬自己的赔嫁丫鬟做通房么,搞得那么大动静,如今孩子也没了,大人也没了,难道大嫂从此就不和大老爷过日子,就成日守着空房不成?” 这段日子大房和二房都闹得不象话,倒是三房和四房安分无比,老夫人对安氏也脸色好了许多,听了她这话,只默不作声。 林氏偷偷剜了安氏一眼,心中暗恨。 四夫人谢氏仍是如平日一样,从不轻易开口,只是心中暗暗发愁。 如今二房势微,林氏做宗妇是指日可待的事,到时大房管家,自己和锦琛不知要如何度日。 老夫人又问起林氏马家的事。 昨日,秦致礼亲自去了一趟马家,询问秦锦绣的亲事。这事他原本真不想管,锦绣与马璨礼做下那样的事,搞得满城皆知,自己还要屈尊降贵上门说亲,实是丢尽了脸。 马夫人自桃花筵上一回来,就去找姑太太。马家的院子本就不大,六进的宅子住了大房二房,最好的上房东跨院给了姑太太住着。 姑太太马氏听了万分惊讶,不知这事若皇后怪罪下来,马家如何承受这雷霆之怒,连忙换了衣裳进宫去求见皇后。皇后并未见她,只派了宫女出来告诉,让她从此后再不必进宫了。 马氏回家后仍是浑身发颤,又逼着马璨礼去了一趟东宫,也是未进门就被拦住,左翎卫统领霍德辉亲自出来传了太子殿下的话,“若再敢踏进东宫半步,便命人将你双腿打断。” 马璨礼惊惧万分,肠子都悔青了,原本想图谋秦锦依,也是为了秦锦绣是日后的太子侧妃,想着若这次帮了她,留下把柄在自己手上,将来在太子殿下的枕边便有了自己人在。谁知竟让自己背下这个黑锅,不由得将秦锦绣在心中骂了个体无完肤。 马家在惊惧中等来了太子妃的诏谕,又听闻皇帝赐婚,将秦锦依许配给楚辰王世子。马璨礼不由得面如死灰,秦锦章口口声声跟自己打保票,说世子爷并未看中锦依,这会子连赐婚都下来了,这不是耍着自己玩么? 马璨礼就要出门去找秦锦章算帐,忽地心觉不妥,那日到底是何人打晕了自己,一直都未想明白。 自己当时藏在侧屋内,听到秦锦绣与人说话,想必那人就是秦锦依。虽然那日楚辰王世子并未赴宴,但若他安排了人暗中护着她,自己被人打晕的事就说得通了。 想着世子爷必是已知道了自己的图谋,心里惴惴不安,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可是又一直迟迟未有动静,不知是何用意。 却见姑姑和母亲满脸喜色地来找他,“皇后娘娘不愿见我,只是想将秦锦绣的事轻描淡写地揭过不提。现如今秦家威荣无限全在那秦锦依一人身上,秦锦绣是她亲妹妹,你顺理成章将她娶了,将来也是一条出路!” 马璨礼连连摇头,要让自己娶秦锦绣,不知将来若世子爷找自己算起帐来,……嗯?他转念想到,若是自己成了秦锦依的妹夫,兴许世子爷还会顾念一丝情谊,就将这事当作不知了。 又忙忙点头,催着母亲快点去秦家说亲。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庆荣侯秦致礼来了。几人听了大喜,想必这是来提秦锦绣的婚事的,既然秦家愿意,那这事自是好办了。连忙请了大老爷出来,细细与他说了。 秦致礼阴沉着脸,马璨礼的父亲马继发亲自迎了出来,说起秦锦绣的亲事,马继发满口答应下来,“是我家儿子污了贵千金的清誉,此事自是由我家一力承担。” 秦致礼面色缓和一些,按着老夫人的意思说了,只求快,所有事宜一律从简。马继发听说连聘礼都不讲究,自是大喜,约好明日就让夫人亲自上门议定日子。 马夫人亲自上门时,老夫人避而未见,只是林氏将人迎到外府的宴息处,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谈妥。 老夫人便问起林氏,“马家的人来过了,到底是怎么说的?” 林氏便将马夫人的意思说了,“礼金五百两,彩礼十担,三日后送来。亲迎就定在七日后,至于锦绣的嫁妆……?” 老夫人沉着脸,马家给的这聘礼竟是比娶妾室的还不如,但秦锦绣如今名声尽毁,只要能快点嫁过去,什么都不愿计较,“她还要什么嫁妆?你在公帐上支一千两银子让管家看着备些礼抬过去就是了。让绮秋也跟过去,就算陪嫁了。” 林氏点头应了,秦锦绣毕竟也是庆荣侯的嫡女,与锦依的嫁妆比起来,简直是云壤之别,真个是造化弄人。(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有孕 一旁暖阁内,锦依几人正在安静刺绣。 之前听到外头说起陈家悔婚的事,秦湘大喜过望,拉着秦怜的手,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 连同孔氏在内的几人,也均觉得这不失为一桩好事,虽然陈尚书府上是世家大族,但听说陈二老爷的长子都已十七岁了,比秦湘还大了一岁。伴着这样一个半老头子过活,必是难求美满。 听到最后说起锦绣嫁到马家的事,众人脸上又露出古怪神情。秦湘和秦怜听说只有五百礼金十担彩礼,竟是比庶女出嫁还要寒酸。想起过去自己那般巴结奉承她,当时心中难免也是艳羡不己的。谁知风水轮流转,骄傲得像只孔雀一样的秦锦绣,也会有如此不堪的一日。 锦依心中静如止水,只希望眼下这些秦锦绣能熬过去,待到将来嫁进马家,要受得罪还多着呢。因她一人致使马家失了皇后和太子这两株大树,将来对她的怨恨想必是绵绵无绝期的。 马璨礼那样行止不端、流连歌舞妓坊之人,好容易靠着献秘药才攀得太子的关系,如今不知会否将她恨得牙痒痒。 这事传至锦绣耳中时,已是后一日的下午。 绮秋被林氏命人打了一顿,是实打实的二十板子,板板打在大腿和腰间,这两日已是一瘸一拐的。她到前面去找守在院子里的两位嬷嬷拿午膳时,听到二人正在议论马家的聘礼。 她惊得顾不得上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锦绣的房中。 她房内碎了一地的东西勉强被清到角落里,多宝阁的架子上空空荡荡,屋内几日没开过窗已是有些发霉的气味,秦锦绣呆呆躺在床上,这两日一天只能吃一顿清粥,已是饿得发晕。 听了绮秋的话,她消瘦的脸上汩汩流下泪来。那日太子妃人选和秦锦依赐婚的诏谕一齐颁下来,满府忙着庆贺的时候,她便已听到了动静。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她一连几日的疯癫反而平静下来,心中万般不甘,宁愿自己从此便真的疯了,起码不必受这锥心刺骨之痛。 要嫁给马璨礼她心中早已认命,但听了楚辰王世子给锦依的聘礼,再看看马家给的那丁点东西,不由得又添怨忿。 她死死抓着绮秋的手,奈何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想坐起来都不能。她的嗓子已完全毁了,一连几日的疼痛到现在也未有缓解,声音变得哑破,如同一口漏了底的砂锅,“你偷偷出去,到许家去找二舅母,现在只有看外祖一家能否救得了我了,……还有母亲。” 这两日,秦锦绣生平从未有过的思念母亲,想起从前一切有她为自己张罗,事事顺意。自从她两次被禁,自己便一日不如一日,每每斗上秦锦依都是一败涂地,还将自己的名声尽毁在其中。 绮秋苦着脸道:“小姐,我如今连路都走不动,外面看管的两个嬷嬷都力大无穷,我怎能偷得出去?若是再被抓到,要被她们打死的。” 绮秋如今也是万般无奈,深悔跟了她这样的主子,原本以为他日可以进宫,自己好歹也能做个女官,可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是到时跟着她嫁到马家去,自己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 正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嘈杂之声,听声音是从东边的凝香居传过来的。 原本叠彩阁是凝香居西角的一处馆阁,从前许氏想着女儿大了,要有自己的院子时,便将自己院子这一角以院墙隔了出来,分成两处,想着来回照看她更方便些。 如今许氏被关在后罩房西边的屋子,离秦锦绣这里并不甚远。 秦锦绣这时担心起母亲来,挣扎着爬起身,向着东窗挪去。却听到那边隐隐传来许氏喜极而泣的叫喊声,“……我要见老夫人,我要见侯爷,你们谁敢拦着我?” 锦绣神色狐疑,不知出了什么事,心中却悄悄燃起一丝希翼来。 许氏自昨日早起便有些作呕,原本以为是病了,看守她的两个福禧堂派来的婆子并未在意,只是将吃食又给她添了一些。 待到又过了一日,见她仍是犯酸作呕,竟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二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夫人,你这个月月信可是误了?” 许氏这些日子已被困得不成人形,面容枯槁,头发脏乱得凝成一缕缕,堂堂侯夫人竟形同叫花子一般,她听了二人的问话,忙定神算了算日子,眼中露出欣喜万状的精芒来,连连点头,“我的小日子向来不太准,但如今我觉着正是跟当初怀绣儿的时候一个样,……” 她抬头掐着手指又算,想起过年那两日还曾与秦致礼同过房,满心涌上终将苦难熬出头的喜悦,“快去禀报老夫人和侯爷,快去!”说着从床上爬起身来,下地就往外奔,两婆子要去阻她,“……你们莫要拦着我,我自己去见侯爷,他若知道我有了身孕,再也不会怪我了!” 二婆子对视一眼,先稳住她道:“夫人莫急,你这会子头篷脸垢的样子,出去太吓人了。待奴婢去向老夫人禀报了,再请个大夫回来给您好好瞧瞧,若真是喜脉,侯爷自会来请您回去的。” 说着,一人便急急奔了出去,到福禧堂找老夫人。 许氏喜不自胜,在房中急急踱步,一时又想起自己如今怀了孩子,忙又坐下,两手轻柔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可真是来得及时,救了娘亲的命啊!” 她仍不知秦锦绣出了事,想着此时太子妃的诏谕可能已经下来了,老夫人看在锦绣的面上,再不会怪罪自己。再说自己真的是不知为何那木槵子佛珠会变成什么雷藤珠。 她一心沉浸在日后重获自由的美梦中,想到将来诞下庆荣侯的嫡子,秦锦绣又进宫做了太子妃,从今后老夫人再也不敢轻易为难自己,秦锦依最终还是要落到自己手上,待寻到她的错处,也将她关起来一年半载,让她尝尝自己这些日子来所吃的苦头。(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自信 看管许氏的陈婆子急急跑进福禧堂时,老夫人正在后面的佛堂念经,听说陈婆子来了,皱起眉来,这些日子家里大起大落的,她都已快将关在凝香居里的许氏忘记了。 走出佛堂,到旁边的静室坐下,老夫人徐徐喝了口茶,这才问道:“做什么这样慌里慌张的?” 陈婆子吞吞吐吐地将许氏怀孕的事情说了出来,“……现下二夫人这个样子,看着似是有孕,是不是安排个大夫进来瞧瞧?” 上次老夫人处置许氏时,因锦绣在场,并未将雷藤珠致人不孕的事说出来,一是因锦绣毕竟未嫁,让她听这些不好。二来这实在是比下毒更令人发指的恶毒行径。因此秦致礼多年不孕乃是因中毒所致的事,府内除了当日在场的三人,再无他人知晓。 老夫人听了陈婆子之言,顿时惊怒至极,手中的茶盏用力掼在地上,碎片和热茶飞溅四起,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颤着指向陈婆子,“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陈婆子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听说二夫人有了身孕,老夫人不喜反怒,忙忙退了出去,又不敢走,只得远远站着。 一旁的映雪和紫月也不知发生何事,只听老夫人声音发抖,“快,……快去请侯爷过来。” 秦致礼来了之后,老夫人将映雪紫月全都遣了出去,命她们不得靠近门边,这才咬牙切齿地将许氏有孕的事说了出来。 秦致礼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待想到自己这几年被许氏下毒害得不能生育,而她现在居然怀孕了,脸色渐渐涨得青紫,愤怒已极地低声吼道:“这贱人竟如此无耻,难怪会生下锦绣那样行止不端的女儿来……” “她这几个月何时外出过?”老夫人阴沉问道。 秦致礼低头细想,神色狐疑不定,忽地双手握拳,恨恨说道:“年节的时候,她带着锦绣回了趟娘家……” 他此时只觉得似乎满世界的人都已知晓自己头上翠绿一片,羞愤得无地自容,“如今锦绣已做不成太子妃了,等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老夫人一掌恨恨拍在身边的红木雕花几案上,上面摆放的一盆十里香都震了一震,她狠狠骂道:“你这样急着去杀她,岂不是更让众人都看你的笑话?你怎得这样糊涂!” 秦致礼惊讶回头,“难道她都做出这样的事了,母亲还要留着她不成?” 老夫人咬着牙,脸上满是阴霾,轻声说道:“她的命自是不能再留,这母女二人都是贱胚子,都离了咱们这里,就干干净净万事皆休了。”心灰意冷地闭目想了半晌,心下有了决断,阴恻恻地开口,“既然她曾给琛哥儿用毒,如今便也让她自己尝尝吧。” 她看了眼秦致礼青紫阴郁的脸色,淡淡说道:“这事你不用再管,母亲自会为你处理得干干净净。” 秦致礼仓皇茫然,满是颓然之色,坐了许久,起身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老夫人叫了陈婆子进来,只吩咐这两日将许氏的饮食安排好些,却仍是住在后罩房西屋,不得出门,“现在是否真的有孕还未知,待过两日请了大夫来看再说。此时不必声张,你们两个都将嘴管严实些,多做事,少说话!”说到最后,语气凌厉。 陈婆子不明就里,连连应诺退了出去。 老夫人将宋嬷嬷唤了进来,低声向她吩咐,“到我的药铺里去,找掌柜的讨些金凤花粉回来。” 宋嬷嬷当初还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是跟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儿,听说她要寻毒药,也不细问,点了点头就去办了。 寻常的毒药如砒霜之类皆是受管制的药物,世家府邸中查管极严,因此必须到自家的药铺里才能寻到一些。但中了砒霜之毒死的人,浑身青紫僵硬,极易被人发觉异样。 老夫人忆起上次锦琛中毒之时,气息微弱毫无知觉,虽觉得太过便宜了许氏,却只有此法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她不是没想过向锦依讨要毒药,但只略一想便打消了主意。 她思量着,如今锦绣出了那样的事,以许氏外家那种商贾之家的心性,想必即使有怨也不会管许梅馨这个女儿的。 又盘算着许氏死后葬事一切从简,这样一不至于影响到锦依的亲事,虽然她是赐婚不必依例守制,但在这喜事上若掺杂了继母的丧事毕竟不吉利。 二来,她也怕马家借着这个由头反悔,将锦绣的婚事拖后,她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再让秦锦绣待在家中了。 秦锦绣在房中,听不见那边的动静,心中疑惑,她在房中一阵乱翻,寻出一把钥匙,乃是与凝香居相临的那扇小门上的。逼着绮秋偷偷避过院子里的监视,潜进去看看母亲。 绮秋无法,但这也总比让她偷出府去许家要容易办得多,只得依了。候至天黑,悄悄摸到院墙边的朱色小门旁,拿钥匙开了锁,进了凝香居。 刚至后罩房,就被陈婆子发现了。里面的许氏听到动静,又闹了起来。她想不明白,老夫人已知道自己有身孕,为何还不放自己出去。只是见两个婆子不似平日那样凶巴巴的,还拿了许多吃食糕点来给自己,便心下安慰,离脱困之日不会太久了。 她听见外面的动静,将头贴在锁死的窗子上,透过窗棂上糊的窓纸向外张望,隐约见着是绮秋,忙叫着:“快让她进来,你们两个恶奴才,待我将来好好收拾你们!” 陈婆子无法,只得将门打开,放了绮秋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前。 许氏不理她,只拉着绮秋问,“绣儿什么时候进宫?诏谕可是已下来了?” 绮秋见她竟是毫不知情,只得嗫嚅不言,又问道:“小姐让我过来问问,夫人下午时是怎么了?” 这一问,就见许氏眉开眼笑,她下午已向婆子借了把梳子过来,自己将结成一团的头发梳开,盘了个小髻,好好拾掇了一番。 “你告诉绣儿,我已有身孕了,过几日等我出来,好好替她张罗嫁妆,必是要让她嫁得风风光光的。” 绮秋满脸惊喜,却又哭了起来,将秦锦绣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如今小姐也是同夫人一样,被关在院子里,过几日就要嫁到马家去了。” 许氏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呆呆坐着一动不动。锦绣非但没有被选为太子妃,更是名声尽毁。她喃喃开口,“难怪老夫人现在还不把我放出去……” 她忽又振作起来,想到腹中的胎儿,秦致礼一直无子息,老夫人为了这个,也断不会太过为难自己母女二人。她满是自信对绮秋说道:“你回去告诉绣儿,只要母亲出来,必会为她作主,不让她嫁到马家去。”(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身死 秦锦绣听说母亲怀孕,亦是大喜过望,从前矜傲清高的她,如今觉得只要不嫁给马璨礼,便是从此不嫁人了也无妨,再无更多的想法。 她安下心来,静待母亲脱困。 又过了两日,仍不见老夫人和秦致礼来,连医师也没有一个。许氏心中有些焦急起来,这两日虽仍是作呕犯闷,但因饮食比之前好了许多,倒是不再觉得身子恹恹,只是小腹时常有些酸涨,令她暗觉不好,生怕因现在自己这样被囚禁着,心绪压抑,会导致小产,又逼着两个婆子去报老夫人。 陈婆子和另一人商议半日,只说还是莫要去老夫人那儿触霉头得好。只是将送来的吃食再不敢留作己用,全都拿到许氏房内,对她也格外客气些。想着这样两边都讨好着,便没有自己的责任了。 许氏无奈,只得尽量舒缓自己的心绪,莫要着急担忧,又想着将来也要将秦锦依关起来,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苟活着…… 想到高兴处,竟觉得腹中不再涨痛,她抚着小腹,轻轻哼着歌儿,“……小宝儿真乖,你是不是也觉得将她关起来很开心呢?” 说着,她从碟子里拿了块芙蓉糕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心情大好。 这天夜里,她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身下这两日新换上的被褥,已被鲜血浸染得湿透了。腹中如刀绞般剧痛,浑身却又似一点知觉都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弥留之际,她望见黑魆魆的屋子里,梁上似是垂下一条白绫,姜玑柔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挂在上面,脸色苍白,紫滟滟的眸子静静地望来,唇边带着一抹怨毒至极的冷笑…… 清晨陈婆子送早膳进来的时候,许氏已浑身都僵了,眼睛瞪得老大,身下血红一片。 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了出来,手上的东西掉下去碎了一地。 急慌慌地奔至福禧堂时,老夫人刚刚起身,正坐在镜前由紫月给她梳头,听了陈婆子的禀告,她神色淡然,望向镜中的自己,眼中犹自带着三分凌然,叹了口气,心中默想:我诵了二十年佛经,如今却是满手鲜血,佛祖啊,你若要罚便只罚我一人吧…… 她吩咐人将林氏叫来,只告诉她许氏患病身亡,林氏吃了一惊,想了想又皱眉道:“如今府里备着喜事,若让媳妇再来操办葬礼,怕是有些不吉利。……母亲,并不是媳妇想偷懒的意思,只是她的丧出来了,依姐儿虽是赐婚,却毕竟还是有些违了礼数的。这一层还好说,但是若马家知道了锦绣丧母,万一将婚事拖了下来……” 一切正如老夫人所料,她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开口,“你的顾虑极是,我想着不如将人先运到泰州的庄子上去,到时就在那边入殓。这事也不须你去办,让宋嬷嬷去就行了。锦绣那样的事出来,许家也颜面扫地,恐怕不会有多少人过去拜祭。” 林氏听她安排的妥当,忙连连点头,末了心里又暗自嘀咕:许氏之前到底犯了什么错?好歹也是堂堂庆荣侯夫人,怎得连人死了老夫人也不按例发丧。 不过这样却又甚合她意,便答应着出去了。 老夫人将今日的晨安免了,只叫了秦致礼过来,将事情说与他听。 虽然他恨极了许氏,但听到她的死讯,仍是有些发怔,垂头不语。老夫人知道他定是不愿为许氏服丧的,因此才秘不发丧,做了这许多安排。 她淡然开口说道:“丧礼你不愿去就罢了,不过还是要亲自去许家报一趟。这丧你愿不愿守倒是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她不能进祖祠,我叫人就在泰州那边买一块地,葬了完事。依姐儿也不必为她守制,你去告诉锦绣一声吧。好不好,她也和你父女一场。” 宋嬷嬷进来,将府内管事刚刚写好的丧报递上。秦致礼拿了过来,起身向走出去。 老夫人细细吩咐了宋嬷嬷丧礼的事宜,便不再多言,让她直接坐了车到泰州去。许氏的尸身在老夫人听到消息后,便已派人静悄悄地送过去了。 这日一早,秦锦绣甚是不安,连着两三日都没有动静,算算今日已是马家要来下聘的日子了,她有些着急。拿了后门的钥匙,踩在凳上费力地从后窗爬了出去,到院墙那边开门进了凝香居。 却见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前院的花草久无人打理,野草丛生,几株西府海棠都开败了,纷纷白蕊堆在树下,显得甚是荒芜。也才几日功夫,原先母亲日常起居的正厅,大门紧闭,上面攀了许多积了灰的蛛网,空落落的院子如同鬼屋一般凄凉。 她轻手轻脚地到了后罩房,推开西角的屋门,里面没人,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待见到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床褥上,发污的血迹浸得暗沉一片,她呆愣半晌,颓然滑坐在地。 母亲去了哪里?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她是死了吗? 她绝望地想到,再也没有人护着自己,为自己作主,再过几天,便要嫁到马家,从此生不如死…… 她呆立半晌,挣扎着爬起身来,只想赶紧逃离这里。跌跌撞撞回到叠彩阁时,正遇到从许家灰头土脸回来的秦致礼。 面对许家的质疑,秦致礼有口难辩,只得谎说许氏病了一个来月,又听说秦锦绣的丑事,这才气得一命呜呼。 许家老夫人一辈子在人前最荣耀之事,除了自己的儿子殿试高中榜眼之外,便只有这个被扶正了的庆荣侯夫人。虽然过年那次回来闹得不愉快,但看在秦锦绣要做太子妃的面上,这些日子正想着要亲自去秦府一趟。 及至后来发生了桃花筵上的丑闻,终将许家攀龙附凤的念想断绝得干干净净。 这时听说自己女儿竟已病了大半个月,如今突然闻得死讯,许老夫人拽着秦致礼连连哭道,“我女儿从小身体便好,这许多年从未病过,定是你们家害了我的女儿!……你还我女儿命来!” 许氏的长兄许同清叹了口气,点头说,“从未听闻我妹妹身子不好,怎会突然患病不治?……侯爷,这事你可要说清楚了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报应 许同清的夫人,琼夫人也连忙开口,“梅馨与我最是要好,她病了怎么会不派人来通知我一声,……”说着,她似是想起些什么,不由得惊呼道:“难道还是从前那病根……” 她慌忙掩了口,不再说下去。 许同清皱着眉问她,“妹妹什么时候落下了病根?怎得你从未说起过?” 许老夫人和秦致礼都向她望来,神色狐疑。 琼夫人只得胡乱推搪,“从前妹妹刚被扶正的时候,不是病了好些日子……”她避而不再说此事,追问秦致礼,“妹夫,即使锦绣再不好,梅馨也是与你多年的夫妻了,怎会她生病了你都不来告诉我们一声,她这样突然过世,实是让人生疑。……难道是你长女与她不和,她如今风光了,你们便要害了梅馨来讨她喜欢不成?” 琼夫人的话夹枪带棒,秦致礼听得气急败坏,一肚子苦水又没处发泄,“你们家女儿品行败坏,我们老太太若不是家丑不愿外扬,我早就一纸休书将她休了。如今将她在泰州庄子上发丧,你们愿意就去,若真想将这事闹大,咱们就鱼死网破,到时你家的名声也别想好听!” 说着,抛下丧报掉头就走。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许氏到底做了何事,如今秦府竟是连丧事都不愿好好办理,打发到泰州去秘葬。 老夫人将琼夫人看了一会儿,问道:“梅馨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琼夫人在二人的逼问下,只得将许梅馨从前如何威逼利诱了秦致礼的原配,致使她自缢谢罪的事说了。 许同清满脸惊愕,“我何时跟她说过皇上要秘谋夜康了?那时的事都只是些风言风语,根本做不得数。” 琼夫人茫然看他,“是梅馨说,你告诉她这些消息的呀!” “你们现在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许老夫人低声喝止,神色阴郁不定,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梅馨死得蹊跷,难道是姜氏的女儿知道了这事,向她寻仇?” 琼夫人将秦锦依回京后一个来月的传闻和自己亲眼所见的几次事情,都细细说与二人听,神色有些惊惧,“观她之前的行事和手段,这个秦锦依,恐怕不同于寻常的闺中小姐。她算是皇后惟一的族亲,恐怕皇上赐她五品佳医,也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如今还被赐婚许给楚辰王世子。这样的威荣显赫,秦家老夫人那样的性子,还不将她捧在手掌心上。不论在内还是在外,梅馨根本斗不过她。” “那难道就任妹妹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许同清恨恨说道。 琼夫人眼望老夫人不语,虽然之前对庆荣侯的话说得硬气,但庆荣侯府本就不是许家能得罪得起的,更别说现在的秦锦依,背后还有楚辰王府撑腰。这事还是看老夫人的意思罢,自己何必操那么多心。 老夫人沉着脸,想到秦致礼临走时撇下的话,无奈地说道:“总之现在锦绣坏了事,也是不中用了。梅馨人死都死了,咱们还争个什么劲呢?……”她叹了口气,对琼夫人说道:“过两日,你到泰州去一趟吧。” 秦致礼回到家后,径直又去了叠彩阁,正见到秦锦绣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见他就哭了出来,跪在地上连连问道:“母亲呢?她到哪里去了?她已怀有身孕,父亲怎么不去看看她?” 秦致礼听到“怀有身孕”四字,之前的满腹怒气又被激了起来,怒声向她吼道:“那贱人已经死了!” 秦锦绣瘫软在地,痛哭流涕,抓着他的袍角哀求道:“父亲,我不要嫁给马璨礼……求求您了!” 秦致礼指着她的手指仍在发抖,恨恨说道:“你……,你做下那样的丑事,将我的脸都丢尽了!你怎得如此不知羞耻,与你母亲那贱人一个样子,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说罢,恨恨拽出自己的袍子,拂袖而去。 秦锦绣瘫软在地,心中绝望至极。所有人都对自己弃如敝屣,连多看一眼也不愿,她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秦锦依被送走时凄惨痛哭的模样,当时冷眼看着她离去的众人,如今对自己亦是一模一样。 除了母亲,……母亲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无一人关心自己。……当年的秦锦依,也是同自己现在一样。 夜晚,锦依沐浴更衣后,换了件绣水墨荷花纹的罗缎长袍,坐在妆台前手中抚着小楼送的玉梅坠子,静静出神。 巧薇悄声走了进来,在她面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您为小姐报得大仇,巧薇代小姐谢谢您!” 锦依伸手将她搀了起来,定定望着她,唇边的笑容有几分寂寥,“怎么……?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小姐了?” 巧薇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锦依轻轻笑了起来,抚了抚她的头发,“傻丫头,……” “虽然……,虽然巧薇不知小姐您的真正身份。”巧薇有些犹疑,继而眼中流露出坚定和信赖,“但巧薇会一辈子都跟着您,伺候您的!” 锦依默默看了她一会,轻轻点头,“许梅馨已死,秦锦绣嫁到马家已成定局,日后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她的大仇已报,你和我都了了一桩夙愿,……你将来就跟我一道去王府吧,以后我还要替你找个好人家呢。” 听了最后一句话,巧薇有些红了脸,想了想,她又好奇地轻声问道:“小姐,许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锦依垂眸,淡然开口,“老夫人杀的!……” 巧薇满脸惊愕,不敢置信。 锦依将金钟铃兰的玄机讲给了她听,冷冷笑道,“秦致礼中雷藤毒多年,许氏竟在这时显出身孕,老夫人怎会再让她活着。……她长年吃斋礼佛,如今仍是要沾染上满手罪孽,这,……也算是为她当年将锦依送走的惩罚罢!” 巧薇想起上次采菁被带走后,她所说的,“人心是一把锋利的剑,伤人还是伤己,就看一颗本心。”不由得心中有了些明悟,“这就是报应么……”(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怨毒 许氏的死,府里众人都已知晓,却无一人知她怀孕的事。之前看管她的两个婆子,早已被老夫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众人谈论起许氏,幸灾乐祸之余也难免有些唏嘘,原本是府上最尊贵的侯夫人,再加上秦锦绣的好前程,无不是让人艳羡到嫉妒,最终死了却连丧事都秘而不发,真真是凄凉至极。 谢氏心中极是震惊,许氏一心算计锦依,不惜毒害琛儿,最终却落到这等田地,真可谓大快人心。她惊喜之余,不由得对锦依深感叹服,或许她真能帮自己揭发秦致吾的恶行,让致然的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秦锦绣出嫁那日,秦家便静悄悄的,无一人出来送亲。 林氏为防着她上轿时大闹,早已将她饿了几日,每日只能喝些清水,此时浑身无力,只得任人摆布。 花轿直接到了叠彩阁,将穿着一身红衣面无表情的秦锦绣抬了,绮秋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从秦府的西侧门出去,后面跟了十来担嫁妆。 马璨礼并未亲来,请了个远房的堂兄代他亲迎,悄无声息地将秦锦绣接走了。 马家也未大肆操办,只摆了五六桌酒席,请了些族亲前来。客人却到得不多,原先对他家奉承巴结的,如今皆都生怕受了牵连,席上显得有些零零落落。 马璨礼心情极差,几次想要掀桌子,均被姑太太严厉的目光阻止了,只得垂着头喝闷酒,待到喝得酩酊大醉,提前回了新房。 秦锦绣穿着连纹路都未绣的素面红裙,饿得头晕眼花,倚在挂了大红喜帐的红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边,怔怔地望着龙凤红烛跳跃的火光。 这般模样看在马璨礼醉醺醺的眼中,竟是柔弱凄婉的令人生了几分怜惜,他走上前去,托起她的脸颊,凑近了仔细打量,想到她原本差点成了太子侧妃,如今却在自己的榻上,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酒气熏得秦锦绣一阵眩晕,她奋力挣开他的手,怒声道:“别碰我!” 声音暗哑凄然,将马璨礼的酒都吓醒了几分。他涎着脸挨着她坐下,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躲开,“你去求你姐姐一声,让她和世子爷别找我的麻烦,从此以后,我便好好儿待你,如何?” 秦锦绣的手臂被他拽得生疼,她满脸激愤,又带着浓浓的鄙夷,这人竟是如此愚蠢不堪,深恨自己当初轻信了秦锦章的话,找上他这蠢货,呸了一声骂道:“她若是肯听我的,我又怎会找上你这没用的东西!” 马璨礼一惊,酒意顿时又去了几分,他想了好半晌才算明白过来,“哎呀”一拍大腿,“对呀!我真是糊涂了!” 望向秦锦绣不屑至极的目光,他胸中的怒火腾地冒了上来,劈手一巴掌打在她嫩白的脸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印,破口大骂,“都是你这祸害,害得老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敢骂我?你说我没用?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不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你以为你还是侯府的嫡小姐?” 说着,扬手又要打。秦锦绣一手捂着脸,眼中燃烧着无穷的恨意迎了上去,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现在就打死我!” 马璨礼竟被她的眼神骇得心中一颤,抬高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脸上渐渐露出阴冷的笑容,“我怎么会打死你?你是我娶回来的人,这辈子,你想死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说着,他一把将她推倒,扑了上去…… 秦锦绣神情漠然,望着绣了鸳鸯交颈的喜帐承尘,架子床咯吱响动,疼痛难忍。泪水从她恨意滔天的眼中缓缓流下来,她咬紧牙一声不吭,心中默默发誓:“秦锦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良久,马璨礼起身披衣,向身后榻上横陈之人鄙夷地冷哼一声,“像根木头似的,真没劲,连春香楼里的小桃红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秦锦绣如同死人一般,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惟有双眼闪着怨毒的光芒。 他扬声唤人,管事嬷嬷费婆子匆匆进来,向榻上瞧了一眼,恭顺地对马璨礼道:“少爷,您有何吩咐?” “把她关到后院的屋子里去,吃喝别少了她的,浑身没几两肉,膈得爷骨头都疼。……”马璨礼声音冰冷,“只是给我盯紧了,别让她出去,更别让她死了!” 费婆子阴恻恻地笑道:“少爷您放心,我亲自照应着,保管跑不了,嘿嘿……想死?那就更不成了。” 费婆子叫了两个丫头进来,绮秋听到叫人,也战战兢兢跟在后面,马璨礼刚要迈步出去,见了这眼生的丫头,知是秦锦绣的陪嫁,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笑着道:“长得挺清秀……” 绮秋吓得连连后退,腿瘸拐得更厉害了。马璨礼冷了脸,呸了一声:“秦家好歹也是侯门大府,怎得陪嫁个瘸子过来。”说着,一把将她推开,大步走了出去。 费婆子看了眼仍是躺着不动的秦锦绣,轻蔑地冷笑一声,向后吩咐,“还不快给夫人把衣服穿上,这么个没羞没臊的样子,哪家的嫡小姐是这么没规矩的?” 那两个丫鬟上前来,草草将衣服给她穿了,绮秋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心中愤恨绝望,没想到小姐刚嫁进来就成了这样,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熬下去啊。 几人拖着秦锦绣,到了后院角落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里面空荡荡的连张床榻都没有,几张破旧的被褥散落地上,窗户和门上都围了铁栏,上面包着厚厚的布垫,窗栓锁死,屋内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臭气,乃是马家惩罚关押犯错婢女之处。 费婆子将她身上的首饰全都脱下来,交待那两人,“一日三餐我会让厨房给她备好,你们盯着她吃了,除了身上的衣物,不准她私藏任何物件。将门窗锁紧了,你二人不管白日黑夜,都要守在外头,不能让她跑了或是死了,都知道了么?” 两婢女连声应诺,费婆子这才打量了地上的秦锦绣一眼,狠狠说了句,“这害人精,娶进门也是不让人安生!”说罢,扬长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病逝 离下聘的日子近了,老夫人吩咐下来,从随侍处给扶堇轩再配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带上原先的就有四个三等的,扶堇轩里下人的配制这才算是够得上侯小姐的标准。 老夫人拉着锦依的手笑着说:“原先也是我糊涂了,给你配的人不够。你待会儿自己去随侍处,挑你看得中的。将来嫁过去的时候,巧薇芊陌这两个你是肯定要带上的,若有你喜欢的便再带上几个。我给你的那些产业上的掌柜,你若要也就都算作是你的陪嫁。” 随侍处里大多都是原先凝香居和叠彩阁里遣出来的人,锦依是一个都不想要,又不好推辞,便笑着应了,打算待会自己去亲自看看。 产业上的锦依要了乌衣坊宝华酒楼的掌柜吴保胜一家,以及通州田庄上李满一家,这两家原本就是秦家的世仆。其他的便推辞了,“……我就要两家好了,老祖宗手上也得留些用惯的老人儿。” 老夫人点头应了。 锦依带了芊陌去随侍处,想了想,又叫上听言。 随侍处张管事听见二小姐来了,忙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作揖,“二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若要挑人只需吩咐一声,小的带了她们过去就成。” 锦依并不言语,只略微点了点头。芊陌将老夫人的话说了,命他将一等和二等的丫鬟都叫出来。 锦依一眼就看到站成一排六个的一等丫鬟最边上两个,正是原先许氏的贴身丫鬟香芝和贵兰。 香芝穿着件茜色折枝纹的比甲,头垂得低低的。贵兰穿的是水红色衫子,头上戴了银钗,身材娇小玲珑,长得眉目清丽,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偷偷打量锦依,见她望来,忙展开个亲切讨喜的笑容。 上回杜嬷嬷来跟锦依说碧彤死了的时候,她便隐隐觉得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一时却又想不明白,待见到贵兰,锦依心中忽然透彻了,不禁暗暗冷笑。 张管事在旁小心地说道:“除了前几日遣出来的几个丫头,还有一些是刚从外头新买回来的。”他指了指另四个一等丫鬟,和几个二等的,俱都是生面孔。 锦依点点头,在新来的那几个里挑了人,都是面相老实的,这些人她是不打算将来带到王府的,有巧薇,芊陌和听言三人足矣。 贵兰见自己未被选中,满脸失望之色。深恨那回衣裳纹路的事,许氏让自己顶了罪,让二小姐恨上了自己。否则若能跟着她,将来到了楚辰王府,那便称心如意了…… 出了随侍处,锦依将听言叫到身边,轻声问她:“你刚才看见贵兰了?” 听言不明,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这些日子盯着点她,尤其是晚上,若她有异动,立刻来报我。” 听言挠了挠头,许氏已死,不知小姐为何还要监视贵兰,却也不多问,认真地点头。 自从赐婚的诏谕颁下来,锦依便叫了锦如一起,每日在扶堇轩做女红,自己的婚期还长,便先帮着她裁制嫁衣。 大红蜀锦的面料,双层广绫大袖裾服嫁衣的样式,锦如屋里管针线的裴嬷嬷在旁帮忙指点着,一针一线的细心缝制,在前襟以金线绣了鸳鸯石榴图案。同色的十二副留仙裙,绣百子百花纹路。 嫁衣的红艳映在锦如脸颊上,带了桃花娇艳的颜色,声音却有些落寞: “哥哥说,待我过门后,他要请调到荆州去。”她叹了口气,“前几日,王相亲自找了他,提了提王梓晨的事,态度倒是温和,哥哥没说答应,也不好太过推拒。” 锦依蹙着眉,这件事若是王家态度强硬的话还好办,人家来软的就不好说了,又问她,“为何要去荆州?” 锦如垂头丧气地说,“哥哥说工部要在江南建新的船坊,若是被王家逼得太紧,就先过去避一避。” 锦依也是无奈,只得安慰她道:“其实暂时离开建邺也是个好办法,毕竟王梓晨的年纪有些大了,王家等不了多久的。”她忽然掩唇轻笑道,“说不定你哥哥在江南相中了哪家的千金小姐,到时给你娶个温婉多才的南方嫂嫂回来呢。到时王家总不好再说了,也不可能让他家大小姐给你哥哥做妾。” 锦如想了想,确是不错,点头轻笑起来。 紫月匆匆进来,向二人行了一礼,对锦依说道:“二小姐,宫里来人说要见您,老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快点过去。” 锦依一惊,不知何事,忙叫了巧薇芊陌过来,帮着她换了丁香紫韵绣如意纹襦服,向清楠堂走去。 来的仍是凤鸾宫管事梅华姑姑,锦依上前与她见礼。 梅华神色间有些沉郁,轻声开口道:“皇上让奴婢来告诉秦二小姐一声,内侍府前往华阴山的人回来了,……令师已于正月初五那日病逝。” 锦依闻言,心中沉沉悲痛涌了上来。 自己当日是从梅居先返回尚秀堂,再回的建邺。刚回去时,曾师傅便已是病重不能起身了。原本自己想将归期向后推一推,看看能否治好她的病。 曾安筠却淡然对她道:“我的病自己还能不知道?只要仍留在这华阴山背的谷地中,是好不起来的。我已将曾家的医术尽数传给了你,心愿已了,早些离了这阴寒苦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锦依想到她曾经对自己的照料关怀,想起那次自己掉进冰河中,是她奋力拉住自己,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湖水中,才将自己救了上来,险些两人一同丧命。 她将曾家的医术倾囊相授,连同曾老爷子临死前交给她的曾家祖传医书《医魂药典》都给了自己。 锦依眼眶凝满泪水,轻声问道:“曾师傅她,……可有留下遗言?” 梅华轻轻摇头,“并未,堂中之人说,她逝时甚是安详。皇上的旨意已颁下,将尚秀堂从山背谷地迁出,至向阳坡地上另寻址修建屋舍,也免了今后堂中罪眷的劳役之责。” 锦依点了点头,曾师傅最遗憾之事,便是当年她的幼妹在入堂之初因劳役和阴寒丧命。想必从今以后,尚秀堂中悲凄而死的幼女应该会少了许多。 她的思绪飘远,若这旨意早在九年前颁下,真正的锦依若是不死,不知如今又会是何样光景?(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筠慧 二月十八这日,是楚辰王府来下聘的日子。 早起洗漱后,芊陌替锦依梳头,软顺光亮垂至腰间的青丝梳成垂髫双缨髻,两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发簪插在髻边,巧薇替她选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 螺黛淡淡绘就鸳鸯眉,额间贴了花钿,檀色朱脂细描樱唇。 今日穿石榴红盘金绣宝照纹的贡缎裾服,秋槐色十二副芊茜裙,暗纹绣着喜鹊登梅图案,腕上套了两只赤金莲花纹的镯子。 老夫人昨日就遣了紫月来,关照今日的衣着装扮。今日筠慧郡主和世子爷都要过来,司马玉楼来锦依倒是不惧,想到锦如口中的筠慧郡主,锦依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 用过早膳后,锦依到了福禧堂。今日人来得齐全,见了她盛妆打扮,均是被她明艳娇媚的容颜惊住,肌肤凝白赛雪,一双紫眸今日显得更加璀璨惑人,简直勾魂慑魄。 连林氏也不禁夸赞她道:“依姐儿真是生得国色天姿,往日里穿得素净,倒还不大看得出来。” 锦依对她轻笑,自从那次她向自己求坠胎药未果后,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近些日子,却又是十分的热络亲切起来。 老夫人让锦依坐在自己身旁,对她说道:“今日除了筠慧郡主,琳夫人也要来,她是全福人。” 皇帝亲自赐婚,是要请了命妇协办的,楚辰王妃请了吏部右侍郎傅家的大夫人和左相范家的英夫人,待亲迎那日来帮忙。 琳夫人却是自荐要来做全福人,王相的嫡长子任着太常寺少卿,她便受封有三等诰命,父母俱在,儿女双全,若平常钟鼎勋贵世家婚嫁是请不到她的。 锦绣嫁到马家后,琳夫人亲自上门来拜见秦老夫人,说道那日是家中奴婢不谨慎,误将锦绣晕倒之事当众说了出来,才致使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连连致歉。 老夫人心里很清楚,若不是锦绣之前推了王梓晨落水得罪了王家,那日的事情原本不必闹得那么人尽皆知。不过她听了锦依之言,也觉得若是锦绣做了那样的事,瞒而不报后果就更不堪设想。这事说到底还是秦锦绣心思恶毒,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实在怪不得旁人。 毕竟右相王家的威名摆在那儿,比起庆荣侯这样世袭爵位却无实职的来说强了许多。琳夫人态度恭谦,因此老夫人对她也甚是客气和善。 琳夫人笑着对老夫人说道,“听说了依姐儿的好事,我和我们家老太太都替她高兴。依姐儿几次帮我,一直不知要如何谢她,因此特地去拜见了王妃一趟,看看协办亲事的人手够不够,我倒是可以给依姐儿做全福人。” 老夫人原本也在为这事犯愁,建邺城的世家贵妇中有好几位全福人,但若是协办圣上赐婚却有些位份不够,听了她竟愿意,自是高兴的很,“琳夫人身份尊贵,原不敢劳烦您的。不过依姐儿素来和您亲近,若是您愿意,那自是求之不得。” 锦依听了竟是琳夫人亲自来做全福人,有些讶然,王梓晨总是和自己不对付,但她母亲却一直极是关照自己。 老夫人让众姐妹陪着锦依,到西边的厢房坐着。 厢房装饰一新,福寿延年的窗棂上,罩着粉若烟罗纱幔,映得房内绯罗红香,格外喜庆。紫檀木雕花围子床上铺着大红缎绣捧金双喜字锦褥,对面一溜四张硬木藤屉圈椅,以圆几案隔开,案上摆着粉彩花卉盘。 孔氏陪着众姐妹进来,请锦依在围子床上坐了,众人坐在一旁的檀木鼓凳上。锦如站在窗边,透过纱幔向外张望。 楚辰王府的人还未到,琳夫人便先来了,老夫人遣了林氏在垂花门迎接,将她请入厅中。 众人说了一会话,便有管家亲自跑进来禀报,“筠慧郡主与楚辰王世子到了,世子爷亲自抱着两只大雁,后面抬聘礼的队伍望不到头,侯爷已在府前迎候,让小的来禀老夫人,请诸位夫人们快点到照壁迎接郡主娘娘。” 老夫人听了喜笑颜开,忙吩咐林氏带着三夫人安氏、四夫人谢氏一道去迎筠慧郡主。 琳夫人陪老夫人坐在堂中,笑着说:“世子爷好心急,这么早就来了。”又说起筠慧,轻声笑道:“足有七八年未见郡主了,不知她嫁为人妇又为人母,当年的性子可有收敛一二。” 老夫人也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说,“王妃性子那样温和,筠慧跟着她长大的,却是一点都不像。” “先帝生了四个儿子,到了这一辈却只有这一个姑娘,尊贵上一点都不比公主差,性子蛮了些也是有的。”琳夫人笑得有些勉强。她也是才听说这次是筠慧代王妃操持世子爷的婚事,想到从前她任性执拗,行事常有些肆无忌惮,心下不免有些戚然。 外面传来人声,想是众夫人已陪着筠慧进来了,人还在院子里,一阵张扬的笑声便传了进来。 世家女子不论是已出嫁的还是闺中女儿,都讲究举止端庄,低语浅笑。这笑声却是毫无顾忌,锦依顺着锦如掀起的纱幔一角向外望去,众人围拥之中的筠慧郡主一路走进院中,侧首同身旁的林氏谈笑风声。 她身量甚高,比林氏这出身武将世家的女儿还要高了小半个头,安氏和谢氏两人在她身侧只及肩颈处。 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曳地描花长裙。头上梳着高耸如云的飞天髻,正中的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凤嘴探出的珍珠流苏垂落在光洁的额间。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明亮有神,眼角微微上挑,顾盼间带着几分嫉世愤俗的傲然之色。 众人进了正厅,她上前两步,向老夫人屈身行了个晚辈礼,笑盈盈道:“老祖宗,筠慧回来了。您老人家气色还是那么好,我在北塞这些年常常记挂着您呢。” 她自小便在楚辰王妃膝下长大,逢年过节都要跟着到秦府来作客,同老夫人也极是熟络。 老夫人笑着让她到近前来,望了她好一会儿,连连笑着说道:“好,好!你如今做了人家媳妇,可还是像从前那样淘气么?” 筠慧哧的一声笑出来,“老祖宗,如今我是做母亲的人了,哪里还能淘气,倒是我们铭儿生下来就不是个安份的主儿,过两天我带了他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好,指着琳夫人对她道:“右相王家的琳夫人你是认得的,她来给依姐儿做全福人。” 筠慧看向琳夫人,笑容便淡了下来,抿着唇角轻轻一笑,“没想到我那未来弟妹面子不小,竟请到琳夫人您来做全福人。不是南方士族向来不愿参加我们北方人的婚嫁之事么。”(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礼成 一时场面有些冷了下来,在座众人皆是愕然,这位郡主娘娘说话真是直接,连右相王家的夫人也这样不给面子。 琳夫人却坦然一笑,大大方方地道:“郡主说得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圣上极力支持南北通婚,早已不分彼此。依姐儿和我交情甚好,她的好事我怎能不来帮衬一二。” 老夫人有些心急,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便打圆场道:“郡主在北塞多年不回来,京中的事都生疏了,这次回来要多住些日子吧?” 话题扯开来,琳夫人仍是带笑端坐,早料到筠慧异于寻常女子的言行。筠慧一说起北塞,便停不下来,也不说下聘的事宜,只向着老夫人诉了许多苦。 老夫人见她说个不住,只得借着添茶的功夫,吩咐林氏去看看聘礼安置得如何,又让谢氏也去帮着张罗。 筠慧这才喝了口茶,闲闲地放下茶盏,说起下聘的事。 “母妃近来身子刚好些,还不便出府,却是亲自张罗的聘礼,遣了我今日同玉楼过来拜见老祖宗。我也对这位未来弟妹有些好奇,待会吃茶的时候,可得好好瞧瞧。” 她转头吩咐身后的贴身丫鬟,“胭脂,让他们将九宝呈上来吧。” 胭脂应诺,到了厅外吩咐捧着紫檀木锦盒的一众丫鬟进来。盒内装着镜梳尺斗,如意秤、算盘、绣鞋、剪刀和压钱箱,俱是以赤金打制,沉甸甸的,灿灿生辉。 老夫人点头微笑,极是满意,起身道:“咱们过去吧。” 一众人向西厢房走去,捧着九宝的下人跟在后面。 进了屋,筠慧一眼便看见坐在围子床上身着红衣的锦依,正垂首端坐,见人进来,从容地抬眸望来,唇边带着温婉的笑意。 筠慧紧紧盯着锦依紫滟滟的眸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站住不动。 老夫人今日实是被她闹得头大如斗,见她这样,轻咳了一下,笑着对她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家二小姐锦依,圣上亲自指给世子爷的。”最后这句,咬字有些重。 又对锦依说道:“这就是筠慧郡主,自小便养在王妃跟前,日后便是你的姐姐。” 锦依眼中的笑意淡去,心中甚是不解,为何她和王妃一样,见了自己的相貌都如此动容。 她异于中原人的脸孔,在世人眼中常常深受关注,原本她早就习惯了初见自己之人惊愕的表情,但因着上次王妃的异样,筠慧眼中的戒备和敌意显得格外明显,不禁令锦依心中升起疑惑。 她微微点头示礼,未吃茶之前不能起身,便再次垂下头去。 筠慧被老夫人拉着到了对面的圈椅上坐了。 她气鼓鼓的,神色有些着恼。又想到这几日楚辰王妃的一再嘱咐,令她今日一定要将事情好办,来时的路上司马玉楼也警告她不得任性,那语气不像弟弟对姐姐说得话,倒像是教训顽童一般。 她神色缓和下来,唇边逐次带上了笑意,将语气尽量放得柔和,“果然长得美艳不可方物,我们世子爷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听了她这话,众人皆是无语。 老夫人眉头微皱,还是琳夫人极擅交际,笑着起身打圆场,“依姐儿容貌端秀,与世子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说着,走到锦依身旁,招手让端着红漆莲花茶盘的丫鬟过来,锦依起身接过茶盘,走到筠慧郡主面前,早有小丫鬟铺了膝褥在地上,她跪了下去,将茶盘举至眉高,轻声开口道,“请筠慧姐姐吃茶。” 筠慧迟疑了一瞬,仍是将白釉纹莲花茶盏取过,轻轻抿了一口甜茶,茶盏放回,将一个大红金纸红包压在盏上。 芊陌在一侧接过茶盘,巧薇扶着她起身。 琳夫人笑着引她又坐回围子床上,一旁捧着锦盒的丫鬟上前,琳夫人将一枚莲花红宝石铜戒拿出来,回身笑咪咪地戴在锦依的手上,口中说着吉祥话儿:“并蒂同心,百年和合。” 最后端上一只大红锦缎罩着的方匣,里面放着十几枚青色的槟榔,锦依按着之前芊陌教给她的规矩,从内取出一只。余下的仍留在匣内,丫鬟便将匣子捧至筠慧郡主面前,筠慧接过,递给身后的胭脂。 这时锦依方起身,先向筠慧行了一礼,又谢过全福人,算是礼成了,众人连道“大喜”。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筠慧唇角绷得僵硬,勉强对锦依笑道:“我是个直性子的人,说话若有得罪之处,你莫要见怪。” 锦依淡笑,“郡主客气了。” 筠慧回头见到锦如,笑容便自然了许多,招着手叫她:“小如儿,你怎得还不过来给我行礼?” 锦如磨磨蹭蹭地过来,苦笑着道:“郡主姐姐别来无恙。” 筠慧伸出纤长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朗声笑道:“你怎得还是这样怕我?我回来两三日了,也不见你过来瞧瞧我。” 锦如皱着眉摸摸额头,正要开口,下人来禀道:“侯爷陪着世子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筠慧听说司马玉楼来了,顾不得再和锦如说笑,忙忙站起身来,跟在老夫人身后向外走去。其余的人仍是跟着出去,锦依等众姐妹留在厢房内。 锦依和锦如对视一眼,锦如苦笑着摇头:“我看她的性子是一点儿都未变,反而更甚当年。” 楚辰王府的聘礼队伍这边已经进了门,后面的还遥遥望不到头,道路两旁立了不少人围观,俱是神色惊羡,口中赞叹不己。 秦致礼在府外迎了司马玉楼,笑容满面地让身后的下人接过他手中的两只活雁,司马玉楼拱手向他行了一礼,“有劳侯爷亲迎。” 秦锦轩陪同他一道前来,向秦致礼问了安。 秦致礼客气地将他二人让进清楠堂,秦致吾也赶了过来。 秦致礼坐在主位,显得有些拘谨。若是寻常他见了世子爷,还是要主动问一声好的,可如今司马玉楼执得是晚辈礼,在右首坐了,锦轩坐在他身旁,秦致吾坐在左首。 秦致礼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小女得圣上赐婚,本侯实是荣幸万分。世子爷年青有为,实是人中俊杰。” 秦致吾见秦致礼神色紧张,不由得心中鄙夷,面上却笑容和煦。 司马玉楼今日穿着一袭天青色直裰,袖口处绣着流云纹,腰间系金丝蛛纹玉带,黑发以玉冠束起,显得清俊儒雅,风度朗朗。他将一只紫檀木匣子奉上,里面装得是门书庚帖,唇边抹着淡笑,言辞异常郑重,“玉楼今日前来求娶秦二小姐,望侯爷应允。” 原本皇帝亲自赐了婚,是不须如此的,秦致礼见他礼数如此周全,这便是极看重锦依的意思,心下甚是欢喜,连连道好,与他互换了庚帖,笑着道:“自是应允,自是应允!世子爷稍坐片刻,待那边礼毕,我便带你过去拜见老夫人。”(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拜会 秦致礼举止恭顺地领着司马玉楼走进福禧堂的院子,司马玉楼转头向西边厢房看了一眼,眼神柔和,笑意澹澹。 锦依透过纱幔一角望见他,唇边浮上暖融的笑意,有种甜丝丝的感觉涌上心间,冲淡了因筠慧的敌意所带来的忧虑。只要有他在身边,再多的艰难也不必放在心上。 司马玉楼进了门,先向筠慧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淡淡的警告令他看起来稍显肃穆。筠慧讪讪地白了他一眼,将头扭开去。 他向老夫人行礼,下聘受礼已毕,口中称呼祖母,“玉楼向祖母大人请安。” 老夫人眉开眼笑,“好!好!世子爷快请坐下说话吧。”说着,命映雪将见面礼奉上。 她是第一次见司马玉楼,看他长相俊雅清贵,年纪轻轻举止间就隐隐带着湟湟威严,将来必定非池中物,心中甚是满意,觉得锦依嫁给他,实是福气非浅。 “世子爷相貌极肖楚辰王爷,亦是德才兼备,玉堂金马之人。我们家锦依有你可托付终身,真是她的福气。”老夫人欣喜地赞道。 筠慧在旁笑着接话,“皇上说了,玉楼已要成家立业,在婚礼之前要先袭授王爵。” 老夫人听了大喜,届时他以王爷的身份娶亲,婚礼的规格更是要高上几分。 楚辰王乃是当今圣上亲赐的世袭罔替爵位,子孙后世永享尊荣,不似朝中其他的爵位,是五世袭承,且每次品级降低一位。 楚辰王司马峻当年是二皇子,太子之下以他声望威名最盛,性情却随和爽朗,博施济众,军政两家均与他关系密切,当年他扳倒前朝太子,襄助司马屹夺得帝位,众人皆以他马首是瞻。 只是他生性淡泊,对名利并无争抢之心,待司马屹登基后,便遵时养晦,辞去高位,只寄情于江湖山水之间。 重开西域玉石之路,便是他向皇帝提议的。 西域三十六国,无数年来纷争战乱不断,北有匈奴虎视眈眈,东边的中原诸朝亦不让半分,诸国在夹缝中生存,时不时进扰西北边域,虽也偶有臣服中原强国,但大多只是曲意奉承,常有叛乱背逆之事发生。 西域气候严酷,常年风沙四起,不似中原疆野沃土,人杰地灵,因此不论是战乱时期还是短暂的和平中,都乐意与中原的商贸队伍交往易货,西域的玉石、马匹在中原亦是趋之若鹜,奇货可居。 若是与西域通商,不仅能将精良的西域战马囊为己用,将来通过商队掌握诸国情况更是易如翻掌。夜康位于西域诸国的最西边,从那里再向西去,还有许多国力强盛不亚于中原的庞大帝国,人口众多,城池林立。通过商贸与之联系,建立互通,是最适合的方法。 因此,重辟西域商道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功绩千秋的好事。 皇帝对他的建议深以为然,司马峻病逝前的数年间,便常常游走于西北各地。司马玉楼秉承了父亲的遗志,只用了短短数年,便已初步在敦煌附近向南寻觅勘探出一条新的道路,将来修建整治,沿路设置驿站官署,便可成为一条新的通商之路。其功绩之卓然,更胜其父。 此事之前并未在朝中明议,如今司马玉楼择定新路的位置,可避开西域北部诸国,皇帝才对朝中几位重臣提起,镇国公和右相等人均都表示赞同,这事便慢慢在朝中传开。 老夫人和致礼,致吾等人想到,司马玉楼如此年轻便身居王位,又被委以西域通商的重任,假以时日必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显赫人物。秦致吾望向他的眼神,不由得添了几分热切。 老夫人却又思及当年楚辰王时常不在京中,王妃的日子便难免冷清寂寥。司马玉楼从前亦是这样,每年只在京中待上个把月便匆匆离开,她有些担忧地向他问道:“那,世子爷成亲之后,想必不再常年在外奔波了罢?” 筠慧的笑容便有些得意,“男儿志在四方嘛,母妃从不约束玉楼四处游历的,将来有锦依在府里照料着,他在外面就更加放心了。”说着,她眉头略微拧起,“我们家巍然还不是这样,一年里总有半年时间在外头巡视。” 老夫人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忧虑起来。 司马玉楼轻描淡写地瞟了筠慧一眼,笑着对老夫人道:“前两年常不在京中,是因皇上委我勘查西北之职,如今要与建邺各处商家洽谈西域商贸事宜,这几年不会常出门了,到时恐怕还需锦依帮着我一同料理。” 筠慧长眉挑得老高,就要反驳,望见司马玉楼的眼神,又讪讪闭了嘴。老夫人见他如此看重锦依,很是高兴,谦逊地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这些,莫要误了世子爷的大事。” “祖母大人过虑了,母亲时常夸赞她聪慧机敏,心思灵巧,必是贤惠内助。”司马玉楼温笑答道。 老夫人喜笑颜开,若是王妃都发了话,那自然是可行的。想到锦依将来在王府的地位一定更加稳固,心中满意至极。 待吃过酒席,楚辰王府的人都告辞离去后,老夫人叫来锦依,将之前的话都对她说了,安慰她道:“筠慧是个性子耿直执拗的人,但心地倒是不坏,她毕竟是嫁出去了的,不会在王府长住。只要王妃和世子爷看重你,将来你的日子便无忧了。” 又对她说了好些为人妻子,孝顺婆婆的道理,叮嘱她日后好生相夫教子,奉养长辈。 锦依听着,轻轻点头。 “依姐儿,你是个有造化的,我看得出来,世子爷十分的看重你。你虽幼时吃了不少苦,但将来的日子想必是顺心遂意、和合美满的。”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祖母希望你莫要再记恨家人,过去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但我们如今都在尽力弥补。……我们毕竟是你的血脉至亲,你若将自己家族根基都不顾了,难道将来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时,你心中会好过吗?”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家中经历了这许多事,老夫人的心里也有些时过境迁,许氏身死和锦绣出嫁后,不免觉得自己这些年实是有些过于急功近利,如今罪孽深重,已是有些心灰意冷。 锦依听着,脑中却浮现出皇后的身影,姿容绝世,仪态万千。不知她一人守着偌大的宫殿,是否也会觉得孤零零的,空寂幽冷呢? 她抚着老夫人的手,这双手不如从前晶莹白皙,显得苍老枯黄。之前追查秦致吾,只是想帮一帮谢氏。如今她心中有了决断,保全庆荣侯一脉的嫡系不至尽失,就算是为了秦家的一点回报吧。 她的微笑诚挚而柔和,轻声道:“老祖宗,您的话锦依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吧!”(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 礼物 是日晚间,芊陌捧着一只半尺多高的黄花梨木匣进来,轻轻放在锦依面前,“世子爷今日送来给小姐的。” 锦依抿着唇,有些好奇里面装得是什么。 打开来一看,匣内铺着厚厚的天青色绒缎,正中放着一只五六寸高的水晶瓶子。形状如梅瓶,瓶身更为圆鼓一些,颈部向上收紧,至顶处仅余半寸来大的圆口。 巧薇凑近在一旁瞧着,瓶身晶莹透亮,上面镂着浮刻图案,正是锦依送给小楼的那块玉佩上的竹马。 里面好像装着半瓶水,无色透明。巧薇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香露么?装在这么精贵的瓶子里头。” 锦依凑到鼻下轻嗅,淡淡的百合香气,其中还有些曲草的清新,“里面装得是百合露,怎得连瓶塞都没有?”抚着瓶身上的竹马,疑惑地说道。 芊陌也凑了过来,往盒子里头瞧了瞧,笑着道:“这里还有一只袋子。”说着,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青纱制成的口袋,里头沉甸甸的,似乎装着许多细碎之物。 打开来倒在手上,是一小堆翠绿玉珠,皆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颗颗都一模一样,仔细看了才发现,竟都是一粒粒青梅,形状虽小,却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巧薇嘟囔着问道:“小姐,到底这青玉梅子有什么来历?为何小楼公子每次都送你这个?” 锦依默不作声,眉梢眼角溢满了柔和笑意。 “这么些个玉梅,做什么用的?”芊陌不明地问道。 锦依想了半晌,也不知道小楼玩得是什么哑谜,索性让她拿了只白玉盘来,将袋子里的青梅尽数倒出,拨弄着数了数,整整八十一粒。 她疑惑地望了一眼那只水晶梅瓶,瓶口大小似乎正和这些青梅一样,拈起一粒犹豫了片刻,将青梅放入瓶中。 “叮”的一声水响,青梅将将顺着瓶口落入百合露中,激起淡淡香气溢出。 巧薇忽然惊讶地叫道:“快看,这梅子似乎长大了一些呢。” 凑近细看,果然百合露浸着的梅子,个头比盘子里的大了快一倍的样子。 锦依似是有些明悟,将瓶子拿起,瓶口朝下倒转来。 “嗳……”巧薇吓得忙道:“别洒出来了……” 只见瓶中的青梅由内塞在瓶颈上,严丝合缝,瓶中的香露一滴也未倒出来。 巧薇又拿了粒青梅细看,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梅子是以棉玉雕刻而成的,这香露中有芒硝,棉玉浸入其中便会涨大一些,梅子放进去了就再倒不出来。” 她精通巧技,对矿石精金之类最是博学广记,拍着手道:“好精妙的想法啊!”说着,就要将手中的梅子再塞进一粒去。 锦依忙摁住她的手,“别放!”脸上升起红晕,已明白了小楼的意思。 离亲迎的日子恰好还有八十一天,与青玉梅子的数目正好吻合,他是想让自己每日放进一粒。梅子放进去就不能再拿出来,待到这些梅子全部装入瓶中那日,便是自己嫁给他的时候。 脸颊有些发烫,却有温润的感觉传至心田,似是春日里明媚的暖阳笼罩下来,即使墙角背阴处,最不起眼的花草亦能沐浴其中,所有的阴霾和凄冷都在阳光下丝丝融化。 芊陌也想明白了个中含意,见她唇角噙着笑意只是出神,悄悄俯在巧薇耳边说了,巧薇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静悄悄地退出房去。 百合和曲草的花语皆是思念,锦依将水晶瓶拿在掌中,瓶身小巧,盈盈一握。她打开窗扇,夜风中带来木槿花盛开的气息,香远益清。 抬首望向皎洁的明月,自从三年前在梅居见到他后,他的身影便总是若隐若现地萦绕于自己心间,一次次细心描绘他的眉,他的眼,和他唇边润泽清朗的笑意,终将他的样子深深刻于脑中、心底,甚至灵魂之上。 再过八十一天,自己在这世上就再不是孤单一人。有一个家,一个爱着自己亦是自己爱着的人。夜康的事若有机缘,自能查清。若不能,便放下吧……,父母,亲人和昔日的夜康王城,早已淹没于滚滚黄沙之下,自己只有小楼一人了,怎能让他为了自己冒险? 或许,待将来西域商道重启,能与小楼一道回夜康拜祭爹娘,那便足矣…… 锦依快要睡下的时候,听言匆匆跑了进来,喘着气凑到近前小声说道:“贵兰真的到朝霞馆去了,就在刚才。” 锦依双目一凝,唇边扬起淡淡冷笑。果不其然,秦致吾与贵兰恐怕早有私情,从前还以为贵兰只是替许氏传话而已。 她一直想不明白,许氏为何会将雷藤佛珠赠与自己的丈夫,就算她不知那毒会致人不孕,但给自己的丈夫下毒,做寡妇对她有什么好处?只有秦致礼活着,她才是庆荣侯夫人,否则,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内府妇人罢了。 定是秦致吾授意贵兰,将佛珠偷偷调换了。 如今许氏已死,贵兰想必不甘心一直留在随侍处,若不趁着秦致吾独居朝霞馆的时机,求他纳自己为妾,或许哪天也就被配给府里的小厮,要不就是发卖出府。 她将巧薇和芊陌叫了进来,对二人说了此事,巧薇听说雷藤珠是秦致吾做的手脚时,大吃一惊。锦依又将谢氏疑心秦致吾的事也说了,芊陌恍然道:“难怪小姐几次要查大老爷,但他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你只要想想,庆荣侯的爵位最终会落到何人身上,便明白了。”锦依淡然说道。 “难怪……,”芊陌只思量了片刻,点头说道:“琛少爷才那么小,大老爷与他能有何仇怨,若是侯爷身死,能袭承爵位的自然就是琛少爷这唯一的嫡系。想不到四老爷也是被他所害!” 锦依轻轻点头,“原本这事我并不想插手,……不过,一是为了琛哥儿的安全,再者,……”她叹了口气,对巧薇说道:“就当是为她家再尽些力吧,总不能让这一大家子就这样垮掉。”(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伪善 锦依低头思量,过了一会儿,问听言道:“你和三房那个小丫头可还有来往?就是上次给阮姨娘把风那个。” “哦!……”听言想了起来,“明香啊,她和奴婢关系一直都不错。上回那件事后,阮姨娘将她狠狠训了一通,还说要撵她出去。谁知三夫人倒说她聪明伶俐,将她收在自己身边了。现在每回阮姨娘一见她就生气,偏生越是这样,三夫人反倒待明香更好了。” 锦依点了点头,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将贵兰和秦致吾的事透露给她听。” 听言瞪大眼睛,不明就里。一旁的芊陌倒是先懂了,轻声笑道:“三夫人最爱和大夫人抬杠,若是知道了大老爷又看上贵兰的事,必是会将这事捅到大夫人那里去,好看大夫人的笑话儿。” 锦依颔首,“现在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在贵兰的嘴里,若是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必定会以此要胁秦致吾以求自保,我看她也有做大房姨娘的想法,但又怕步了碧彤的后尘……” 听言明白过来,“奴婢明日就去找明香。” 巧薇嘀咕道:“大老爷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年纪又大,怎得碧彤啊贵兰这些大丫鬟们,都飞蛾赴火般得赶着送上门去?” 芊陌在旁轻拍了她一下,“疯丫头,尽是浑说!” 巧薇吐了吐舌,有些脸红起来。 锦依轻笑,她知道巧薇一直对小楼身边的茗心有好感,还在梅居的时候就看出些端倪。这世上有的女子喜欢年青朝气年龄相仿的男子,自然也有人喜欢成熟沉稳年纪大些的。 再者,从前观秦致吾对林氏极是温柔体贴,想必碧彤当时在旁看着,便也倾心于他了吧,却不知他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辈,就如他与林氏撕破脸,从前的亲切便一丝也无了。 想想就明白了,林氏的父亲乃是梁州刺史,替朝廷牧守一方的大员,秦致吾当初想必也是看上了这层关系,才与林氏成得亲,婚后更是对她体贴小意。 近日听闻林氏的父亲年岁已大,上奏请辞刺史一职,皇帝已准了他告老还乡,因此秦致吾才不再巴结讨好着林氏了。 她开口说道:“其实三夫人虽然心直口快了些,人倒是不坏的。我知她几次想向我求个生子的秘方,却又不好开口。明日听言跟明香说了之后,我去找一找她,顺便探探口风,这事还真得她去办才适合。” 次日一早,听言揣了一盒窝丝糖到了翼然居,悄悄将明香叫出来,两个小丫头蹲在花园子的大树下,一边吃糖,听言一边将贵兰的事告诉了她。 还未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三夫人安氏就知道了,她咯咯笑得身子发颤,对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丝萝和碧琴说道:“你们瞧瞧,才死了个碧彤,又来个贵兰,咱们家大老爷也真是不消停。我这就去告诉大嫂,瞧瞧她听了这事,又是怎么个闹法!” 就是上回自己在老夫人面前抢白了她一句,这些日子林氏没少给自己穿小鞋,现在她管着家,想膈应自己那是太容易了。安氏想着,心里极是畅快,抬脚就向外走。 刚到门口,却见锦依带着巧薇芊陌二人走了进来。 锦依自回家后还从未来过三房,安氏见她今日竟亲自前来,极是高兴,也忘了要去找林氏的事,拉着她到屋里坐了,“依姐儿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坐。”说着,忙吩咐丝萝上好茶来。 又亲热地拉起锦依的手,“上回船上的事,回来后我就问过怜儿,你也知道,她那丫头平日就是个胆小没主见的,却真不敢对你存了坏心,都是锦绣挑唆得她。你可千万别见怪,那次回来,我就好好说她了,还罚她在屋里抄了三日佛经。” 锦依点点头,“我没有怪怜妹妹,她也是年纪小被人唆摆的。三叔母是明白人,从前继母和锦绣总是与我不对付,上回我还得罪了大伯母。如今在家里,除了如儿和四叔母,我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儿的人。” 安氏瞪大了眼睛,忙问,“你什么时候得罪了林氏?” 锦依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林氏向自己索要坠胎药的事说了,叹了口气道:“……我虽通医晓药,但这样损阴德的事,却是不敢做的。大伯母因此恼了我,好长日子见了面都冷冷淡淡的,过些日子还要劳烦她操办婚事,原想着去找她陪个不是,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再说,碧彤总归已经死了,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安氏神色狐疑,悄悄问道:“你说她去找你要坠胎药?难道碧彤的胎是她打下来的?” 锦依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若找到产业上药铺里的掌柜,药总是弄得来的。” 安氏是个藏不住话的,又觉得大老爷和丫鬟私通的事说给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听不太好,急得有些挠心挠肺的,憋了半晌,还是将听香告诉她的话,一五一十又说给锦依听。 “……你刚来的时候,我正要去找她,她这些日子管着家,架子也大,我前日找她要几两老山参,她都跟我摆谱,说了一车的难听话。”安氏满心怨气地说道:“本来我想去说给她听,恶心她一下子。这会听了你的话,才知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她暗地里竟是这样狠辣的人。” 锦依听了,想了想道:“三叔母,您若这样去说给大伯母听,她恼怒大伯之余,对您又何尚不是怀恨在心。您这样看她的笑话,说句不中听的话,她如今管着家,若要给您屋里缺衣少钱的,您也拿她没一点办法。” 安氏垂头想了片刻,泄气地道:“正是这个理儿。还是依姐儿想得周全。”又不甘心,“那这事咱们知道了,难道还帮着隐瞒不成?” 锦依抿了抿唇,轻声开口,“若是三叔母能找人到朝霞馆探听一下,时机恰当的时候,让大伯母自己去撞破这事儿,不就成了。” 安氏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了半晌,拍着手笑起来,“我倒是有主意了……”(未完待续。) 第一五九章 撞破 锦依走后,安氏就叫来房里管针线的张成媳妇,与她嘀咕了一下午。 张成是府里的家生子,从他父亲那辈就在庆荣侯府做下人。如今张成正是朝霞馆里的下人,张成媳妇原是安氏陪嫁过来的丫头,年纪大了安氏便作主配给了他。 张成媳妇听安氏将贵兰和秦致吾有私的事说了,讶然说道:“难怪前几日听我们家的说起,有一日晚上听到大老爷房中传来女人的声音,先头他还以为是大夫人过去了,早起却又没见人。” 她语气带着鄙夷,呸了一声,“……想不到竟是贵兰,她原先还是二夫人的丫头时,见到我们都是趾高气扬的,从不拿正眼看人。现在分到随侍处听说倒是老实了,谁想竟半夜里往主子的床上钻,啧啧,真是……” 安氏点头,她从前也曾羡慕林氏好命,秦致吾虽与秦致诚一样都是庶出,但却勤勉上进,对林氏更是体贴照顾,这么多年从未见他二人红过脸。 现在看来,自家老爷虽然人是有些游手好闲,但除了自己和两个姨娘,倒真不是随意招惹丫鬟的人。 她也未想到林氏会那么狠辣,竟要将自己丈夫的亲骨肉都给弄死,这一对夫妻还真是伪善。【ㄨ】 她小声地对张成媳妇细细交待了一番,张成媳妇点头应了,出门到朝霞馆找张成,让他晚上回家里吃饭。 张成相貌生得有些丑陋,性子又老实懦弱,因此直到三十岁才讨到这个媳妇,自是有些惧内,听了媳妇的话,缩着脖子摇头,“若这事让老爷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张成媳妇一手揪着他的耳朵,一手拿筷子戳他脑门,“你这没用的东西,难怪三十多岁了还只是个打水扫地的命。这事儿我们夫人说了,你办好了,她就去求老太太将你调到传事处里去,到时候大老爷被大夫人闹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功夫去找你的麻烦。” 张成听了有些意动,自己到了如今仍是一事无成,说到底也是没人关照撑腰。传事处的封赏是最肥的,若是在那处做事,比在朝霞馆里扫院子自是强上百倍,又不放心地问她,“真的就是传句话就成?” 张成媳妇重重点头,拿眼瞅着他。过了半晌,张成咬咬牙,点头答应。 一连两日,他一到晚上就趴在自己房内的窗上向院子里张望。【ㄨ】朝霞馆不大,只是个一进的院子,他住的屋子就在倒座房东边,紧挨着院子大门。 这天夜里,一更天刚过,就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从虚掩的门边进来,轻巧地顺着抄手游廊向正屋那边去了。 朝霞馆里平日除了秦致吾,便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和自己四个男仆,做些收拾打扫的粗活,一个女人都没有。 那身影一瞧就是个女子,张成心里有些嘀咕,这贵兰的胆子也真是大,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之前夜里没少过来。 他又等了一刻钟,正屋东侧秦致礼的寝房中亮着烛光,里面隐约传来压低的笑声。张成悄悄溜出门去,径直向漓祥轩赶去。 林氏还未睡,正在灯下看下午管事送来的库房册子,听菊青说朝霞馆的张成来了,有些奇怪,传了他进来,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张成作了个揖,恭敬地回道:“大老爷想请夫人现在过去一趟。”就这一句话,还是他一路上默背了几十遍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垂着头看地。 林氏脸上似笑非笑,心里却暗自得意,之前自己就已服了软,让锦章去请他回来,他偏生还要拿腔作势的。这会子天都黑了,却又让人来请自己过去。想着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咳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成赶紧退了出来,脸已吓得发青,也不敢回朝霞馆,径直回了外府侧院的家中,跟自己的媳妇说了。张成媳妇听了,换了身衣裳,往翼然居去找三夫人。 林氏命菊青进来,伺候自己换了一件檀色拱璧纹缎裳,又将头发重新梳了个反绾髻,簪了菊花纹珐琅彩步摇,精心修饰了妆容,对镜端详,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仍是保养得肌肤紧致光滑,脖颈白皙修长,细腻的脂粉掩去眼角的几丝细纹,此刻在低暗的烛光下,看起来妩媚动人。 她带着菊青,又唤了房里的陈嬷嬷打了盏琉璃彩纹花灯,悄悄出了漓祥轩,向朝霞馆走去。 进了朝霞馆,里头静悄悄的,倒是正房东侧的灯仍亮着,林氏咬了咬下唇,心中轻哼道:“这死鬼,做得这样掩人耳目,倒像是偷情似的……”想着,也不由得心中火热起来。 她转头,轻声吩咐菊青和陈嬷嬷到一旁的耳房里候着,自己提了灯悄然进了正房。东边寝房的门是掩着的,她刚要去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听声音,竟是个女人。 推门的手僵住,林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呆呆立在门前。 屋内有秦致吾极是畅快的笑声,夹着女人低低的哼吟,听在林氏耳中,可以想见是如何的满室春光。心中的怒火腾然而起,手中的花灯抛在一边,双手用力一把将门推开。 榻前的八扇紫檀木镶白玉面隔扇,将榻上二人的身影遮住,林氏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了,不论如何,这样冲进丈夫的房中,传出去自己一个善妒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正犹豫间,一眼扫见隔扇边的地上,落着一件大红胸衣,刺目的红绸上绣着鸳鸯图案,映在林氏的眼中,像是在嘲笑她,深夜涂脂抹粉地妆扮了,将自己偷偷送进丈夫刻意避开自己独居的房里,却发现他正软香在怀,风流快活,早已将自己这个正室忘得一干二净。 榻上的秦致吾听到有人进来,怒声喝道:“谁?还不快滚出去!” 林氏笑声阴冷凄厉,“妾身打扰了老爷快活,真是罪该万死!” 秦致吾蓦然听到这声音,一时惊诧万分,他身下的贵兰,早已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无。(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 惊夜 林氏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来,两眼仍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大红胸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秦致吾在隔扇后恼羞成怒,“你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一面说,一面起身穿衣。 贵兰如白羊般的身子瑟瑟乱颤,也慌乱地爬起身来,捡着散落榻边的衣物草草往身上穿。瞥见那件胸衣,忙伸手去够。 林氏早已将他命张成来请的事忘得干净,只觉羞辱至极,见到那只伸向胸衣的白皙手臂,腾地站起身来,三两步上前,一把将手拽住,贵兰衣衫凌乱,发髻早已散开,长长的头发披下来,露出半张如鬼一样煞白煞白的脸。 贵兰想到碧彤是大夫人的贴身陪嫁丫鬟,都怀上了孩子,亦是死得那样凄惨,此时不禁慌乱至极,拼命要抽回自己的手,苦苦向身后的秦致吾哀求道:“大老爷救我,……救我啊!” 林氏听了更是着恼,已顾不得许多,眼前的事情已让她颜面尽失,今日定是不会轻饶了这贱人,扬手一个耳光打在贵兰的脸上,打得她头向后仰去,露出面容。 林氏眸子一缩,一眼认出她来,骂道:“下作小娼妇,你在随侍处里当差,竟敢深更半夜偷偷溜到这里来,简直是没王法了!从前许氏就没教过你规矩吗?” 耳房里的菊青和陈嬷嬷听到动静,早已跑了过来,一进屋见到大老爷脸色铁青,衣衫和头发都乱糟糟的,显得极是狼狈。再看边上的贵兰,都明白过来,吓得立在一旁不敢吱声。见夫人扬手打人,这才上来劝阻,陈嬷嬷便道:“夫人仔细打疼了自己的手,这等下贱奴婢不值得夫人动怒。” 林氏语声凌厉,吩咐她道:“将这贱人给我带回去。” 秦致吾被抓了个现形,这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毕竟是自己房里的丫头,且又已怀有身孕。 他和贵兰私下来往已有数年,只是最近自己独居这处,贵兰又被遣至随侍处,比从前自由得多,她心有所求,因此隔三岔五地便夜里偷偷摸来,一来二往,秦致吾难免被这偷情的愉悦迷得乐不思蜀。 他此时再无从前的理直气壮,只是在一旁的椅上坐着,一言不发。 陈嬷嬷和菊青就要上前去拖贵兰,贵兰见秦致吾只是不作声,竟是要对自己弃之不理的样子,尖声叫道:“大老爷,救我!……我不想像碧彤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陈嬷嬷抓住她一只手臂,顾忌着老爷,只用尖尖的指甲暗中狠狠掐她。 林氏听到碧彤二字,阴沉沉的冷笑道:“碧彤?你连她都不如,她好歹是我的丫鬟,还有了身孕,……贱胚子,你以为你还是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她吩咐陈嬷嬷,“把她带回随侍处,叫所有人都起来看着,打她五十大板再说。” 贵兰已被拖出厅外,她凄厉惨叫,“老爷,你要是不救我,我就……”话未说完,已被陈嬷嬷狠狠一掌打在脸上,差点被打晕过去,嘴角淌下血来。 陈嬷嬷和菊青拖着她,急步出了院子,叫了院内两个惊得呆住的下人过来,抬了奋力挣扎的贵兰就往前面外府走去。 房中就剩下林氏和秦致吾二人。 秦致吾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是个丫头,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么。” 林氏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半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沉沉静夜中,整个秦府都被惊动了。锦依带着芊陌出了扶堇轩,远处垂花门边上的随侍处里灯火通明,她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向长渊阁快步行去。 福禧堂里,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听到动静唤映雪进来,“外头是怎么了?什么事这样吵?是不是哪处走水了?你快出去瞧瞧。” 映雪应了一声忙忙出去。 许久,匆匆跑了回来,喘着气对老夫人禀道:“大夫人夜里去了趟朝霞馆,正好撞见大老爷和贵兰……,这会大夫人将贵兰带回随侍处,当着众人的面打板子呢。” 老夫人皱着眉,半晌才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睡了个丫头么,值得这么三更半夜闹得满府皆知。林氏的脾气是愈发过了!” 映雪嗯了一声,“是呢。大夫人气得不轻,贵兰被打成那样,嘴里还大嚷大叫的,说什么佛珠的……” 老夫人眼中精芒一闪,问她:“什么佛珠?” 映雪也说不清楚,“……,就是说什么大老爷给的佛珠,我也没听清楚,她还说让大老爷来救她。” 许氏死后,老夫人也曾想过,若真是她下的毒,明知秦致礼不孕,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外面怀上野种。 这事原本有些疑心锦依,毕竟她和许氏的仇怨已深,难道是她诬陷的许氏? 不过锦依如今有楚辰王府护着,许氏总归是死了,老夫人实在不敢再问,将好容易修补的关系再破坏了。因此那日下聘后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希望她能顾念一丝亲情。 贵兰从前是许氏的丫头,竟然与秦致吾有私,又提到佛珠,老夫人心中疑云顿起。 她起身下榻,吩咐映雪,“去,将贵兰带来见我!” “老祖宗,都这么晚了……” “快去!” 映雪见她脸色阴沉,不敢再劝,转身又向随侍处奔去。 老夫人让紫月伺候更衣,到西侧间坐了,只是低头沉思。 贵兰被带进来的时候,从腰往下半个身已满是鲜血,映雪命人拿了件衣裳给她罩上。 她瘫在地上,脸上神情儿狼狈,却又带着一丝狰狞,眼中满是恨意。 老夫人沉声问道,“你说得是什么佛珠?” 贵兰喘息半晌,徐徐开口,“五年前,二夫人去普济寺为侯爷求了一串佛珠,还找了主持开光,想着送给侯爷做生辰贺礼。……大老爷给了我一串一模一样的,让我将夫人那串换了。” “掌她的嘴!”老夫人厉声喝道。 映雪连忙上前,向着她本就红肿的脸上一掌掌掴去。 老夫人声音冷得快要结成冰块,“你说的可是实话?” 贵兰嘶声惨笑,“我的命都要没了,为何还要撒谎?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在老夫人眼中,连只蝼蚁都不如,……可我也是个人!你们又有谁把我当人看了?” 说罢,她失声痛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萧墙 贵兰俯在地上,满腔怒意,这几年每次与秦致吾私会后,他都让自己吃一颗丸药,安慰她道:“你现在毕竟是二房的人,若现在有了身孕,府里的人必要轻贱你。待将来我亲自去和老太太说了,将你要过来,有我护着你,夫人也不敢拿你如何,现在你要先忍耐……” 自从许氏被禁,贵兰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便已猜到,侯爷中的毒必是跟那串佛珠有关。想到秦致吾竟想害死自己的亲兄弟,她惊恐之余又暗暗得意,秦致吾的把柄已捏在自己手里,自己被抬成姨娘指日可待了。 可是今夜贵兰看出来了,秦致吾袖手旁观根本不打算为自己作主,……大夫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原以为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满心想着将来有他护着,大夫人再不敢对自己像碧彤那样。 二夫人死后,自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满心不甘,老夫人让人将自己带来,这是最后的机会,哪怕是死,也要将他拉下马。 她将这些年秦致吾与许氏合谋的事尽数托出。 “最初,夫人还是姨娘的时候,大老爷让我带话给她,说夜康延误朝贡是有意轻慢朝廷,皇上甚是不喜,因此才暗授周边的小国将夜康吞并。让夫人以此逼原夫人自尽谢罪,夫人就可借此被扶正……” “后来夫人将原夫人的私产帐册偷出来交给大老爷,是大老爷派了人去清卖的,卖的钱夫人分了一半,夫人的产业都是大老爷帮着置办的。……那串佛珠,也是大老爷给我,让我偷偷替换了,不叫夫人知道。” 贵兰说完,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老夫人正惊疑不定,还未开口,门外传来四夫人谢氏的声音,她对守在外面的紫月道:“我要见母亲。”语声坚定异常,不似平日柔弱。 锦依刚才到长渊阁找到谢氏,“四叔母,你若想为四叔和琛哥儿报仇,现在就去找祖母,将四叔的死和琛哥儿的药被人动手脚的事都说出来。” 谢氏大惊,“这……,母亲怎会轻易信我?” 锦依将贵兰的事说与她听,“……父亲一直带在腕上的佛珠有毒,本是许氏所赠,老祖宗就是因为这个,才囚禁了她。毒害父亲对许氏并无一丝好处,贵兰与大伯有私多年,那佛珠是他授意贵兰换的。” “父亲、四叔和琛哥儿,都是秦家嫡系,大伯为了爵位,早已丧心病狂。” 谢氏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望着锦依,愣怔半晌,泪水潸然而下。 锦依再不多言,只是平静地看她。 谢氏一直不明白秦致吾为何要害致然,致然待人温和,与世无争,每日只在长渊阁里看书,连院门都很少踏出,致然那么信任他,将病愈的事告诉他听,他却因此动了杀机…… 谢氏感到一阵无力,致然已逝世多年,但琛儿还小,若是将来……她不敢再想下去,琛儿是致然惟一的血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琛儿有失! 她站起身来,重重地握了握锦依的手,出门往福禧堂赶去。 她见紫月面上为难,只挡在门前不动,忽地扬声对内喊道:“母亲,您让我进去!请您听我一言!” 静夜中,她的声音如此清亮决然,紫月和屋里的老夫人都吃了一惊,这么多年,四夫人从来都是平和柔静,说话轻言细语,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听了贵兰的话,已是心如刀绞,她自问从来待这四个儿子并不分彼此,虽有嫡庶之分,却也从不曾苛待过老大。他是老侯爷的第一个儿子,虽不是自己亲生,却也是自小便带在身边抚养,即使后来有了致礼和致然,亦不曾让他受过半点委屈。他怎会忍心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 自己多年来苦心维持,原来祸端起于萧墙之内。 门外,谢氏不知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拦在身前的紫月推开,开门进了屋子。 老夫人恼怒地抬起头来,却被谢氏坚毅的面容震得一惊,她身后跟着一脸惊慌的紫月。 “母亲,媳妇要跟您说的事,与大伯有关!”谢氏不顾她的愤怒,决然开口。 老夫人颓丧的脸色更显阴郁,谢氏神色异常镇定,将秦致然落水前旧疾已愈,吃了华太医的药却病情加重,自己看到秦致吾与华太医秘谈,后来致然死后,华太医蹊跷身死。 “……母亲,当年我嫁进门后,致然的身子就已痊愈了,这事除了我只有大伯一人知道,致然原想着待我有孕后再一并告诉母亲,好给您一个惊喜,谁知……”谢氏悲痛地说道: “此事我并无证据,因此一直不敢对您说,……琛儿的病以前一直是王医师瞧的,依姐儿回来后看过药方,发现里头加了一味杜衡,才使得琛儿那两年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后来停了药,依姐儿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将琛儿医好了。” “王医师……也是大伯荐来的!” 老夫人一动不动地垂首坐着,心中悲痛欲绝,半晌,老泪纵横悲呛哭道:“我的然儿啊!” 秦致然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自己生他时险些丢了性命,又因他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对他的宠爱犹胜二子秦致礼,没想到他竟是死在自己的长子手上…… 胸中剧痛再也忍受不住,终于软软地瘫倒在椅上,映雪急忙伸手将她扶住,“老太太……” 谢氏也赶忙上前,一手扶住她,跪了下来,“母亲,媳妇不孝,不该让您这样伤心难过……,但是,致然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啊!”她满腔怨恨,俯在老夫人膝上失声痛哭。 老夫人一手紧紧攥住胸前,俯在谢氏的身上,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映雪和紫月在旁焦急万分,生怕老夫人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映雪道:“快去请太医来吧,老夫人要不好了。” 紫月着急说道:“这么晚了,去请太医闹得人尽皆知,……不如请二小姐过来?”她探询地问老夫人。 见老夫人只是抱着谢氏哭泣,也不反对,忙跑了出去。 锦依赶来之时,老夫人已被扶着到内室躺下,脸色青白,胸口起伏不定。 锦依已料到今夜老夫人必是要生气动怒的,但此刻见了她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亦是心中悲恸,忙将一粒天王丹给她服下,这药是曾家秘不外传的急救丹药,曾家素以治疗心疾之术卓绝天下,丹药服下不久,老夫人果然气息逐渐平稳,脸上也恢复了些颜色。(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野心 老夫人一手仍紧攥着谢氏的手,另一手轻轻拉着锦依,语调凄凉,“依姐儿,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你大伯了?” 谢氏今夜突然前来,决然地道清一切,老夫人知她素来与锦依亲近,知道必是锦依让她下此决心的。 锦依轻轻点头,“我最初也是从琛哥儿的药上开始起疑,后来却是从母亲的私产上发觉不妥,猜到是他与许氏勾结,将那些产业私吞了。至于那佛珠,也许许氏不知情,但……” 老夫人轻轻抬手,打断她的话:“刚才贵兰已招了,那佛珠就是致吾让她换的。……还有你母亲的死,也是他给许氏出的主意,谎传夜康之事,才逼得她自缢。” 锦依眼中闪过凌厉,她听以蕊所述,一直以为许氏是从娘家知道的这事,毕竟许同清当时就在鸿胪寺做少卿,夜康朝贡的事他必是知道得最早。 想到秦致吾那几年也是在鸿胪寺里任职,锦依心下升起疑惑,程叔曾调查过,当年玑柔姑姑逝后,朝中其他世家的夜康女子才纷纷失宠遭弃。那便是说,秦致吾的消息得到的极早。可他当时只是小吏,如何会知晓皇上的心思?到底是皇上真有意灭了夜康,还是另有蹊跷? 他助许氏害了玑柔姑姑,只是想借此掌控许氏,再图谋害秦致礼,还是另有原因? 她不及多想,老夫人又接着说道:“许氏的事是她咎由自取,此事你不必多想了。”她长叹一声,又落下泪来,对谢氏说道:“母亲对不起你啊!想不到我养大了一匹狼,他这般狼子野心,实是丧心病狂……” 谢氏哽咽着道:“琛儿是致然惟一一点骨血,母亲……” 老夫人痛心疾首地点头,“你放心,我定会护着他,再不叫人伤他一根头发!” 过了良久,她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自个儿好好想想。” 谢氏茫然看了锦依一眼,锦依对她轻轻颔首。 二人嘱咐映雪和紫月照顾好老夫人,这才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此时已过三更,之前的吵闹都已停歇,四周恢复宁静,但这静中似又带了一分阴郁压抑的气氛,沉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安氏之前赶到随侍处时,正见着映雪带了人将贵兰拖走。她冷眼在一旁瞧着林氏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正在痛斥随侍处的张管事,责他不将院子里的人看好,连卑贱婢女都敢夜里私自跑到主子的床上去。 张管事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最终林氏让人打了他十板子,又罚了半年的俸禄,这才气冲冲地回了漓祥轩。 安氏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施施然也回去了。 锦依同谢氏一道出了福禧堂,安慰她道:“四叔母不必过于忧心琛哥儿,如今我父亲身体已愈,秦致吾的盘算已然落空,琛哥儿便不会再首当其冲。……老祖宗想必也会有所安排的。” 谢氏轻轻点头,叹了一声,“秦致吾毕竟也是母亲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刚才见母亲那样难过,我心里也是不忍。” “老祖宗是明白人,应该能想到,此事若她再要为了保全秦家名誉而姑息的话,秦致吾是不会罢手的。”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命人将秦致吾请来。 他原还以为是母亲要劝他莫与林氏争闹,这事昨夜虽吵得凶,但毕竟只是睡了个府里的丫头而已,他并不甚担心,神色轻松地过来。 老夫人将那日紫月收集起来的雷藤珠摆在他面前,神色阴冷地看他。 秦致吾这才神色随即大变,转念已知定是贵兰怀恨,将自己供了出来,强自镇定下来,“母亲,一个丫头说得话您也相信?” 许氏总归已死,这事已是死无对证,秦致礼的毒也解了,他心中并不十分害怕。 老夫人早料到他是这样,沉沉开口,“那琛哥儿的药被人做手脚,也与你无关了?老大,致然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你是真当我老糊涂了!” 秦致吾听到这些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猝然惊惶失措。 老四已死了七八年,当时众人都以为他是素来身体孱弱,并无一人起疑,虽被谢氏撞见自己与华太医谈话,但后来自己已将手尾清得干净,再无据可查。 在锦琛药里做得手脚更是隐蔽,这些本都是无证无据的事,但再加上秦致礼中毒,这三个秦家嫡系出的事,矛头皆指向自己,老夫人定是已将自己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如同与自己的妻子撕破脸一般,秦致吾此刻惶惑狐疑之余,心底却有了一阵解脱的快意,过去在这个家里,自己时时带着面具假作仁义,早已憋屈至极了。 老四是个病秧子,老二又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父亲死后却由他袭了爵位。这十几年来,秦致吾一直不甘心,自己勤恳上进,只因庶出的缘故,到处不受人重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在吏部连个侍郎都混不到。若他们都死了,秦家的爵位迟早会落到自己手上,到时谁还敢轻看了自己? 老夫人默默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心中悲痛莫名,“老大,他们都是你的至亲,你怎么下得去手?致然当年与你感情最是要好,琛哥儿才只有五岁,难道是母亲对你不好,没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做下这样的事,一点都不顾一顾我的心?” 秦致吾沉默良久,惨然冷笑,“您的心?致然死的时候您除了埋怨谢氏照顾不周,连她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那时我就知道,只要我做得隐蔽些,您定是不会刻意追查的,上回琛哥儿中毒,您不也是避重就轻地不了了之了吗? 您若真当我是亲儿子,就该让我袭了爵位,我定能让秦家门楣光耀,更胜父亲在世的时候。……您为了秦家的声誉,都能任由亲孙女被送到尚秀堂,怎么就不能为我多考虑考虑?老二他会什么?成日只知躲在家里倒腾古玩字画。家里有谁像我这样勤奋?您知道我在外面处处与人奉承周旋,这么多年了也只是个五品的主事,我为何要甘心?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 说到最后,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素来清癯儒雅的面庞,显得狰狞可怖。 老夫人闭上双眼,两行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淌而下。 的确,若不是自己一味姑息求全,他也不敢起这样的恶念。自从九年前自己决定牺牲锦依,将她送走那日开始,恐怕就已让秦致吾心中埋下了执念,为了爵位和前程,牺牲自己的亲兄弟。(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逐出 这日正午,老夫人将家里的人全都叫了过来,从大房到四房,连不常露面的三爷秦致诚也来了。 林氏进来的时候气色极差,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她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秦致吾,他面色惨淡,垂着头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老夫人徐徐将屋内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神色仍是憔悴,却异常平静地开口,“老大要出去自立门户,我也同意了。从今日起,公中的产业和家中事物就仍是我这老婆子亲自打理。你们大房的产业从中剔出,我再将城西的那座宅子给你们,……三日内就搬吧。往后的祖祭也不必回来参加,从此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干。” 谢氏眼中显出惊喜,瞬间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连祖祭都不能参加,从此秦致吾除了姓氏之外,再与秦家无半分关系,庆荣侯的爵位永远都没有他的份儿了,这样便能保住琛儿,不再被他觊觎。 秦致吾仍是默然垂头。 除了锦依之外,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老夫人这话的含义,是要将大房逐出门户了。 秦致礼嗫嚅半晌,不解地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啊?” 老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心中暗叹这个儿子真是愚钝不堪,被人害了都还不自知。 林氏惊得浑身发抖,原以为今日是要说昨晚的事,还觉得老夫人为了一个丫头就这样大肆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难免有几分得意,谁想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噩耗,她颤声向老夫人问道:“……母亲,您……” 老夫人打断她的话,指了指秦致吾冷冷说道,“你自己回去问他吧。” 接着淡然吩咐道:“你二人现在就将手上的事情同宋嬷嬷交接清楚,这几日都不必过来请安,那边屋子都收拾好了,三日内尽快搬走,临走前也不用来见我。” 说完,她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老夫人雷厉风行,先吩咐人去将公产上的掌柜全都叫到府里来。这面看着宋嬷嬷和林氏交接完中馈,将府里所有的管事唤进院子里,吩咐以后的事都来向宋嬷嬷回禀,再由自己亲自决断。 这里说完,掌柜们也都来了,人人都拿着过去几年的帐簿子,宋嬷嬷将秦致吾交出的那份拿来,一一核对清楚,再禀与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年轻时打理中馈产业十几年,这些事上都是极熟的,虽说这些年颐养天年不再管事,如今重新拾起仍是轻车熟路。 帐目都做得极是好看,但仍能从中查出许多疏漏来。她心里明白,这些产业一直在秦致吾的手上,他若没有做过手脚那才怪了。 她叫了掌柜们进来,神色肃穆,语气含着几分凌厉,“过去的帐目我就不和你们清算了,从今往后大老爷就不是秦家的人了,你们若是想跟着他去的只管说,我不拦着,但若是今日留下来,再存有二心,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你们几十年的脸面也就都顾不得了。” 掌柜们纷纷惊疑不定,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垂首立着,直过了半晌,总掌柜上前一步作揖,恭敬地说道:“老夫人请放心,小的是秦府的家仆,自是只听老夫人的吩咐。下面的人我回去一个个问清楚,定不敢留一个不忠之人。” 其余众人也纷纷应诺,都称愿留下,再无二心。 待众人散去,老夫人端坐的身子这才垮了下来。昨日心痛难忍欲要昏厥,服了锦依的药一时虽已无大碍,但毕竟年纪大了,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一桩连一桩地出来,已是心力交瘁。 宋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道:“要不,让依姐儿过来给您瞧瞧?” 老夫人点点头,又吩咐她贵兰的处置。 贵兰昨夜就被带到侧院的屋子里着人看管起来。她虽也有可怜之处,但许氏和秦致吾的合谋中,她也毕竟做了帮凶,秦致礼现在虽无恙,但锦依的母亲却是因此枉死,老夫人命宋嬷嬷着人将她送到郊外庄上严加看管,每日劳作以赎己罪。 锦依进来给她诊过脉后,斟酌了半晌,写下两张方子交给宋嬷嬷,“老祖宗近日心忧急虑,要静心养些日子。按这方子抓药煎服,连吃上三日。另一张请药馆制了丸药,以后每日清早起来服一丸,是调养气血,益气养荣的。” 又对映雪吩咐道:“回头我送些药膳的食谱过来,你吩咐了厨房每日按着做了给老祖宗吃。” 老夫人躺在软榻上,看着她仔细交待众人。 锦依坐回榻边,定定望了她半晌,这才轻声安慰道:“老祖宗,您要放宽心。就譬如人身上长了疮痍,便要将腐烂的肉先剜去,才能重新长出新肉来。如今家中正是毒瘤已去,新肉生长的时候,您要保重身体,秦家必有重新兴旺起来的时候。” 老夫人眼中滴下泪来,良久,黯然说道:“依姐儿,……从前,是祖母对不住你!”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见她是真心懊悔从前。 锦依觉得双目酸涩,眼前悠然浮现出尚秀堂阴冷潮湿的门楣,一个小女孩站在那处向自己望来,淡紫的眸中怨恨之色渐渐淡去,她抿唇轻轻一笑,回身跨进高高的门槛,消失在黑暗之中…… 锦依心中默祝,愿你在天之灵有知,原谅你的至亲家人,不再心怀怨恨,安心去吧。 三日后,秦致吾一家搬出庆荣侯府。林氏以母亲旧疾复发为由回娘家侍疾,并未住进城西的宅子。搬迁那日,秦致吾和秦锦章神色黯淡,秦湘拉着秦怜的手痛哭不己。 老夫人身体好转,将秦致礼叫来,二人谈了许久。 秦致礼这些日子实在是灾难频频,待听了大哥的所作所为,他良久不语,越发地心灰意冷起来,对老夫人说道:“儿子不打算再续弦了,待锦琛成年后,就将庆荣侯的爵位交由他来承袭罢。” 老夫人并未劝说,只是默然点头。此后便每日将谢氏带在身边,教她管理家务,打理公中产业。(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花亭 离三月初一锦如的及笄礼只剩下两三日。 去年与祖家定亲后,已过了纳吉,待及笄之后便要纳征定期,因此锦如便搬回了长丰侯府。 老夫人让锦依一同住过去与她作伴。 锦依回房命巧薇芊陌收拾东西,自己在书案前坐下,扯过一张冷金宣笺,写下一张药方,叫了听言过来,“你将这方子拿去给三夫人,让她按方调理。” 蕴秀阁虽已快一个月无人居住,却仍每日都有人打扫,干净整洁,温馨舒适。巧薇几个忙忙碌碌地将带来的东西归置齐整,锦依到了庭院,几株白玉兰已经开得甚是繁盛,芳香馥郁。 锦依回头,笑着对锦如道:“咱们在院子里搭个花架吧,到时就坐在底下绣嫁衣。”她指了指挨着荷塘的一片空地,“让人在这支起木架,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假山那边有许多攀藤的花木,咱们去移植一些回来。” 锦如听闻来了兴致,立时就吩咐胭桃去叫管事来。 内府管事人称云婶,是管家秦顺的媳妇,今年四十来岁,穿着石青色如意对襟褂子,头发攅成小髻,显得干净利落。 听说要搭花架子,她笑着开口道:“前几日侯爷还说要将府后的桦树林整理一番,刚好有新砍下来的桦木,还带着清香木气,搭花架子最适合,我这就叫木匠带了小厮来。? ?” 锦如点点头,拉着锦依到外面假山去寻藤花,锦依又叫上巧薇一道去。 院子里的下人们听说要搭花架,都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帮忙收拾,快到晌午的时候,就搭起了一座七八丈见方的桦木架。 府里的两三个花匠按着锦依和巧薇的吩咐,将刚从假山附近园子里起出来的藤萝、茑萝、凌霄、蔷薇等栽在花架的几个柱子边。 众人匆匆吃过午饭,又继续忙碌,直至太阳西斜,才将花架完全弄好。 藤萝如今正是开花的季节,藤蔓垂帘,坠着串串紫穗,茑萝、蔷薇、凌霄沿桦木柱子攀援而上,围在架顶四周,枝繁叶茂,夹杂五颜六色的娇艳花朵,柔蔓悬垂,丝丝沁甜的芬芳随风溢满整个园子。 锦依眉梢眼角都带上暖煦的笑意,看着锦如在花架下指挥众人布置桌椅几案,地上沿四周放置了许多盆花,还有以凌石砌起的精致盆景假山。? ? 要看??书? 寻了几匹雨过天青软烟萝纱帐挂在四周,花架顿时变成一座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的小小花亭。 锦轩从门外进来,见到院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众丫鬟们嘻嘻哈哈地往花亭内搬东西,花匠们将架子上的最后一条攀藤整理好,正在叮嘱小丫鬟们每日如何浇水养护。 “你们玩得倒是热闹!这花架搭得极好!”锦轩笑呵呵地过来,站在锦依身旁,与她一同看着锦如在花亭内忙碌。 锦依侧头望他,锦轩生得人高马大,因常在江边的船坊巡视,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五官端正,双目有神,气质沉稳干练。身上穿着深绯色官服,腰系玉带,袖口袍角处绣着云鹤双祥纹路。 锦依留意到他袍角上有一小块破损,指了指问他,“怎地衣裳都勾破了?” 锦轩低头瞧了一眼,随意地笑道:“想是在船坊里不小心挂到的。” 锦依有些担忧,他年纪轻轻就袭了爵位在工部任左侍郎,勤勉上进,性子又正直稳重,原本来找他说亲的世家不少,如今听闻王相有意将长孙女嫁给她,之前有意的几家便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轻声说道:“你也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锦轩淡然而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放低了些,“前两日王大小姐到船坊上去找我了。” 锦依愕然,还以为王梓晨经了上次落水的事,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她从前跟着司马玉楼跑到钟山,现如今难道是移情别恋?“她,……她不会是要缠上你吧!” 锦轩苦笑摇头,“我也没想到她是那样胆大妄为的女子,竟然连丫鬟也不带,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船坊去。不过她只跟我说谢谢我那日救了她,其它并未说什么,就又回去了。” 这时,锦如见哥哥回来了,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他的话,吓了一跳,忙问他,“哥哥,你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锦轩皱眉,有些难于启齿,“呃……,我对她并无好感,只是觉得直言拒绝王相,有些不好开口。” 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笑着开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就说你总是这样迂腐。” 回头一看,却是司马玉楼。穿着一身玄青色骑服,右衽交领绣云翔蝠暗纹,深色犀角宽腰带,下着长裤,长长的麋皮马靴,边上镶有马刺。 这身装扮显得他身材英挺伟岸,威武飒然。黑发束起,并未戴冠,剑眉入鬓,目若寒星。他望着锦依,唇边眼角的笑意却极是柔和。 “你怎么来了?”锦轩奇怪地问他。 “刚从西山回来,天有些晚了,路过你这里,便进来蹭顿饭吃。”司马玉楼闲闲说道。 锦轩斜睨他,西山回来要从西门进城,他明明是过王府而不入,又跑到城东来,这也叫顺路?没好气地笑道:“你是知道锦依今日搬过来,这才急着跑来的吧,……也不怕人说闲话。” 司马玉楼最近常来长丰侯府,因此管家秦顺迎他进府后,他听说锦轩在蕴秀阁,也不用下人引路,熟门熟路地自己过来了。 秦顺知晓他已与锦依定亲,又不敢拦他,只得让他进了内府。 司马玉楼看了眼布置清新雅致的花亭,含笑望着锦依,“你将这院子打理得这么用心,是要在此长住么?” 锦依听他说到西山的时候,凝眉想了一瞬,觉得这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 听他问自己,眉眼又舒展开来,白了他一眼,笑盈盈答道:“如儿出嫁前我就住这儿了。” 锦如拍手叫好,“真的啊,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住两三天就回去。” “如今家里诸事了结,我再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了,自然是在这里一直陪着你。”锦依意态闲雅,笑得云淡风清。(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线索 锦轩极少见她这样安逸悠哉的样子,从前她虽从容淡定,但总让人觉得心事重重。? ? 庆荣侯府的事他已从锦如那儿知晓,许氏病逝、锦绣嫁给马璨礼,连大伯秦致吾也被逐出家门。这些事里,处处都有锦依的身影,让他不禁有些骇然,只觉得她与从前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已是完全不同。 今日的她却再无一丝愁容,锦轩将她的笑容看在眼里,不由得又忆起她幼时娇笑欣喜的模样,心中有些淡淡的怅然。 随即又自嘲地想道,这是怎么了,她是自己的同宗堂妹,又要嫁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和如儿一样,都是我的亲人。 抛开心中的纷乱思绪,他开口说道,“明日我要去碧云寺接父亲回来,到时给如儿主持及笄礼。” “刚好,我与你同去,晦愚和尚还欠我两罐碧云茶呢。”司马玉楼轻笑。 碧云寺最出名的就是茶和尚晦愚亲手栽种的碧云茶,在建邺城的文人雅士们极力推崇下,一两茶叶的价钱超过了等重的金子,还常常有价无市,可谓千金难求。 如今正是春茶时节,他知道锦如听说晦愚和尚一定会心动,锦依也必是要同去的。 果然,锦如拉着哥哥的袖子,小声央求,“我也要去喝晦愚和尚泡的茶!” 锦轩为难地道:“你这两日要准备行礼的事,一过了及笄,祖家就要来下聘了,这个时候出门……” 锦依也苦笑摇头,老夫人是信任自己,才让自己过来陪伴锦如,也是看好她不叫她出门的意思,若第二日就跟她一块儿出城,不成了监守自盗。? 要看 书 “要不明日叫上筠慧,你们两个和她坐王府的车。翠阳山向来僻静,游人稀少,就算让你祖母知道了,也只说是受郡主邀请就是了。”司马玉楼开口。 锦依听他说起筠慧,笑容更深了两分苦涩,又不好当着锦轩兄妹的面问他。锦如却是不依,“我不要和郡主姐姐出门,她老是作弄我。” “你陪她外出游玩,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作弄你。她在北塞那边憋闷了几年,这次好容易回来,整日吵着要出门,母亲又不愿出府,正好你们陪她一同去庙里进香。”司马玉楼说着,促狭地笑了笑,“你要想辖制住她其实也简单,只要把铭儿哄好了就成。” 说完,瞟了一眼锦依,瞳眸溢满笑意,闪闪发亮。 锦如恍然拍手笑道,“难道郡主姐姐如今也有了顾忌?那可好,咱们明日就和她一道去。” 说着,拉着锦依的手连连摇晃,恳求她道:“依姐姐,就明日出去一遭,之后全听你的,再不出门了,好不好……” 锦依将难题抛给锦轩,“你哥哥同意就成。?要?看书 ” 锦如眉开眼笑,“哥哥最疼我了,怎么会不答应。” 锦轩只得笑着点头,满眼宠溺地妥协,“好,好,就带你去。” 锦轩吩咐下人备宴,四人同往前面沉心堂走去。 一路上,锦如拉着她哥哥说话,锦依走慢两步,以目示意司马玉楼。他停下来等她,锦依与他隔开些距离,一路走着,低声问道:“西山在哪里?” 司马玉楼挑眉轻笑,“怎么,你想去引来寺么?” 锦依眸中一凛,心头如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想起刚回京那几日,安氏说起秦三爷到西山引来寺寻几副字画,说是替秦致吾手下的一位药师寻的……那个药师,正是姓肖! 司马玉楼听她默不作声,转头望来,见她神色怪异,问道:“怎么了?” 锦依将思绪又理了理,沉吟着说道:“我曾请程叔帮我查过一间坤源药行,琛哥儿的药从前就是从那里捡的,药中被人做了手脚。那药行掌柜名叫肖有道,是个验药师。” “我刚才想起刚回来的时候,听人说起过秦致吾手下有名姓肖的药师……恐怕就是这人!” 虽然当时罗五祥来禀报说,肖有道与城中勋贵并无来往,但锦依还是觉得,秦致吾恐怕正是与他相识。那时并不知道是何人要害锦琛,但如今秦致吾的私心已是一清二楚,那间坤源药行,应该就是秦致吾的产业,肖有道正是为他所用。 秦致吾这样的五品京官,能拿得出雷藤这种江湖上也难得一见的奇毒之物,实属反常。不论对秦致然、锦琛还是秦致礼,他的手段都是下毒,若非他擅长医术毒物,便是身后有高人指点。 莫非就是这个肖有道? 锦依忽又想起,对司马玉楼说道,“听说这人曾在西北待过一段时间。” 司马玉楼听了,剑眉深深蹙起,过了半晌点头:“我让人去查一查。” 锦依颔首,司马玉楼轻笑了一声,又道:“你家那位大老爷,人脉倒是很广。听说最近他和罗德海走得很近,竟是有意要调到兵部去。……哦,罗德海是兵部右侍郎,镇国公一手带出来的人。” 锦依不置可否,秦致吾已经不算是庆荣侯府的人了,老夫人这样处置,虽仍是保全了秦家的声誉,并未声张他的恶行,但锦依这回觉得她的做法算是极周全了。毕竟秦致吾也曾是秦家长子,而且秦致礼和锦琛都安然无恙,四叔致然已死了七年,人证物证皆已无处可查,就算是报官也无济于事。 只要他失了庆荣侯位的袭承资格,自然也就再不会对秦致礼和锦琛下手了。 锦依抛下这些心思,转而又想到筠慧,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脸,“为何你们家那位郡主娘娘好似对我有些不喜?” 司马玉楼挑了挑眉,“可能你长得与皇后有些相像吧!” 锦依愕然转头,浅紫的眸子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惑人心神,“这是为何?” “她从不进后宫,每次去见皇上都是直接到前殿。”司马玉楼声音有些低沉,“我问过母亲,她也只是摇头不语。筠慧那人性子古怪得很,你以后嫁过来就知道了。” 锦依苦笑连连,“我好不容易才将家里的事厘清处理完,难道将来又要被她成日找麻烦不成?” “你放心,……”司马玉楼微笑看她,将她的手握于掌中,与她并肩同行,“她虽任性,其实心倒不坏。……我怎么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锦依被他拉住了手,羞赧不己,前面的锦轩兄妹虽看不到,但跟在身后的巧薇她们,还有胭桃和粉杏都看着呢。 忙往回抽,司马玉楼紧紧攥着不松手,轻声笑道,“不过你也不像那么容易能被人欺负得了的,……”他有些好奇,“听说你们家侯夫人死了,怎么死的?” 锦依又羞又窘,无奈力气没他大,听他问自己,没好气地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直走到沉心堂门口,司马玉楼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眼,笑嘻嘻大步向前行去。(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下棋 四人用过晚膳后,锦轩拉着司马玉楼对弈。? 壹 ??? ?看书 “你这臭棋篓子,和你下太无趣。”司马玉楼施施然坐在锦轩对面,轻抛着手中的棋子,打趣他道。 锦依和锦如本要回去了,锦如听他这样说,好奇地回身观看。自己的棋就是哥哥教的,每回和锦依对弈,让她三子都能赢,怎么到表兄眼里,哥哥就成了臭棋篓子了。 司马玉楼见她二人不走了,对锦依招招手,“来,你帮我下,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从前在梅居时,锦依常见季先生一人独弈,她一时好奇,略学了几日,只觉得满盘皆是勾心斗角,机关算尽,不明白这样的娱乐即不能愉悦自己,又伤神费脑,怎会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遂抛开不再钻研。 回来后和锦如下过几次,竟被她嘲笑不通谋略毫无心机,实在是哭笑不得。 她抿着唇摇头,“我下得不好,就不献丑了。” 司马玉楼只是望着她微笑不语,锦轩在旁敲着白玉棋盘叮咚作响,奚落说道:“成日夸自己是棋王,竟不敢和我这臭棋篓子较量一二。” 锦依望见司马玉楼剑眉扬起,唇边笑意加深,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彩,脑中一热,张口便道:“我就来下一盘试试看。? 壹 ??? ?看书 ”说着,从门边走了回来。 棋盘摆在窗下的一张紫檀木四足瑞兽呈祥的矮几上,底下铺了一张硕大的虎纹地毡,乃是数张虎皮连接而成,矮几四周放着几张蔺草编制的蒲团。 司马玉楼见她过来,向旁让了让,锦依扯过蒲团跪坐其上。 锦如拊掌笑道:“你们两个要连手对付哥哥么?那我就和哥哥一面。”说着,也在锦轩身边坐下。 锦轩大笑,问司马玉楼,“先说好,到底是你下还是她下?” “当然是她下,不过她没怎么下过,我教教她总可以吧。” 锦轩爽快点头,“听说锦依还下不过如儿,你自然是可以教她的。” 锦依执了黑子,天元地方,老老实实将子落在右下星位。 司马玉楼并不作声,只在旁笑吟吟地看着。 没过多时,白子开始大杀四方。 锦轩笑呵呵落下一子,神色轻松地对司马玉楼道:“如何?你还不出手,她就该输了。” 司马玉楼有些愁郁,锦依一直未向自己求助,这时听了他的话,靠近她一些,指了一个星位,轻笑着低声说道,“不如下这里?” 锦依眉头拧着,只顾思索,过了半晌,落下一子,却并非司马玉楼所指之处。????? 一?看书 司马玉楼长眉舒展,眼中笑意更盛,知她执拗的劲头又上来了,纵容地笑道:“这里也不错!” 锦依斜了他一眼,唇抿得又紧了三分。凝神静气细心推算,连在梅居所学的谋略之术都用上了,示弱诱之,造势威慑,只为一心求胜。攻杀取舍间却犹豫不决起来,明明若弃了左上那一小片地盘,便可在中原腹地扎稳脚跟,却迟迟下不定决心,棋局之上瞬息万变,终被锦轩孤军诱入早已布好的埋伏之中,杀得大败。 疏不知愈是心思敏锐,博学多艺者,于对弈中反而常是落于下风,对方落下的每一子,看在眼中便都认为是暗藏了某种意图,因此往往更易落入真正的陷阱之中,不能自拔。 越是聪明的人,难免便会自视越高,总想处处周全,不肯轻言放弃。因此这类人若是平常对弈亦还尚可,但对上棋中高手,便会在得失取舍之间失了本心,最终一败涂地。 锦依在对弈上本就经验浅薄,看不破局中玄机,眼看被锦轩杀得只留东南一角,终于忍不住将求助的眼神投到司马玉楼身上。 司马玉楼的棋艺是父亲司马峻带入门的,后来在季先生门下,棋艺日益精深,竟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他头脑灵活,眼光独到,更是性子沉着隐忍,再加上出其不意的大胆果决,常常奇兵倏起,连季舒玄这等老谋深算之人对上他,有时亦要被他算计了去,不得不舍小保大,再图谋之。 他温和地笑着,指点锦依落子。果不其然,不过几个来回,锦依以东南为依据步步为营,再次壮大起来。 锦依按着司马玉楼的指点轻松落子。 最终,锦轩抹乱棋盘,笑着认输,“原来表兄从前跟我对弈,还是留有余地的,我甘败下风。” 锦依胜了,不由得仔细体味恰才的厮杀,明悟了些棋盘方寸间的玄妙之处。 却又有点高兴不起来,眼神淡淡失落,锦轩笑着安慰她,“棋局间变幻莫测,毕竟与现实不同,有些得失要放开些才行。你刚才有些心浮气躁了。” 锦依若有所思地点头。 司马玉楼的笑容带着得意,笑眯眯地望她,大有“不听我的要吃亏”的揶揄意味。 锦依垂眸凝思片刻,忽而抬头对司马玉楼展颜笑道:“我便和你这棋王来下一盘,如何?” 三人都笑了起来,锦轩和锦如都未看出,她也有这样争强好胜的一面,司马玉楼朗声大笑,“果真?好!我让你六子!” 锦依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锦依棋艺不精,谢过世子爷相让。” 司马玉楼见她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反而有些疑惑起来,“你是想和我真下,还是想我让着你下?” “当然是真下!”锦依白了他一眼,态度决然。 司马玉楼眉眼开怀,在她对面坐下,锦轩让在一旁,和锦如均是意兴盎然,要看他俩对决高下。 锦如俯在哥哥耳边小声说道:“表兄定是要故意放水,讨依姐姐开心。” 锦依笑看她一眼,转头叫巧薇过来,“你去拿些香丸来点上,提神醒脑,待会不至于下到一半犯困。”说着,在她耳畔轻言了一句。 回过头来,仍是执黑子,按部就班落子布局。 司马玉楼清声笑道:“你莫不是担心下得时间太长?……你若喜欢,我陪你一局下四五个时辰也行,若是倦了,那一刻钟也就能下完的。” 锦依看他如此自信满满,也不言语,神色从容,从之前那局的经验中慢慢摸索。 巧薇回来的时候,怀中抱了个小小的金兽双首熏炉,将香丸点燃投入其中,搁在窗下高几上,夜风吹来,一股醇郁馨香飘至,众人顿时觉得精神为之一振。(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作弊 锦如深吸口气,“这香气果然提神。壹?????看书 ” 锦依淡淡而笑,紫眸晶莹透亮,在烛光映照下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 司马玉楼也并不一味相让,该吃子的时候毫不留手。 锦轩二人在旁看着,渐渐有些着急起来,锦如一个劲儿给锦依支招,连锦轩也开始脸上涨红,额角微微冒汗,埋怨司马玉楼,“表兄,你怎得这么心狠,也不知道让一让锦依。” 司马玉楼眉头蹙起,眼中竟没了素日的冷静,纠结于角上一块地盘,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先将她这处棋子吃尽,待她败象已成,再趁胜追击。还是让着她些,莫要让她真恼了自己…… 锦依望了眼紧张激愤的锦轩兄妹,以及心浮气臊的司马玉楼,心中暗暗好笑。定下心神,仔细计算后路。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着眼于一小块得失,半个时辰的光景,竟将司马玉楼杀得退避三舍,渐渐招架不住。 锦轩二人已是兴奋不己,锦如拍手叫好,“快,依姐姐,将他这一块也吃掉……嗳,还有这里!” 司马玉楼忽地转头望向窗边,金兽熏炉内香烟袅袅,正不停的向着这边涌来,他随即长身而起,手指按了按沉重的额角,指着锦依扬声笑道,“你竟然作弊!” 锦轩和锦如愕然望向他,神情仍带着激动。壹看书 ? “你在这香里放了什么?嗯?锦依!”司马玉楼之前的忧急之色尽去,双目清明有神,嘴角却含了丝无奈的苦笑。 锦依脸颊微微发红,吩咐巧薇换香。 巧薇上前,用楠木夹子将里面的香熄灭,又将一只白色线香点燃,插在另一边的兽首上。 顿时一股清冽冷香传来,锦轩和锦如二人顿时打了个激灵,脑中渐渐清醒过来,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锦依这才赧然开口,“之前那支是黑龙桂香,就是提神醒脑的,只不过,……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莨菪,闻了会让人精神亢奋,心浮气躁一些。” 莨菪本是心症急救中的一味药材,能暂时激发心脏跳动力度。但正常人服了却会情绪紧张易怒,焦躁不堪。 锦轩恍然,难怪之前心急如焚,没想到竟是锦依在熏香上动了手脚,只得苦笑连连,指着她道:“你呀!你……” 司马玉楼之前乃是强行压下胸中异乱,这时被棋楠线香的清冷之气一激,才算恢复过来。 他非但不恼,反而很是高兴,没想到她竟能举一反三,以香气扰乱自己心志,真的赢了这局。 虽然锦依此举难免有些耍赖,但他眼中笑意盛浓,又奇怪地问道:“为何你闻了那香却不受影响?” 锦依从腕上摘下一挂珠串,递给了他。 珠子淡黄圆润,状如蜜蜡,中间是一颗龙眼大的白色珠子,晶莹剔透,闪着淡淡珠光。 “辟邪珠?是季……是玉琼草制成的?”司马玉楼差点脱口而出。 辟邪珠是季先生所赠,乃是以黄精玉粉掺杂了各种解毒药粉凝合而成,带在身上可驱毒辟凶。 之后得了玉琼草,季先生以秘法将草药精华掺以南珠粉末,凝练成一颗白色药珍,更是百毒不侵,若遇危急时刻,可将此珠服下,是解毒续命的无价之宝。 自从上次中了马璨礼的迷香后,锦依便将这串珍稀无比的解毒圣物带在了腕上。小小莨菪的药性,自然毫无侵害。 锦依起身,对着锦轩兄妹二人福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真是对不住,是我一时任性了。” 对面三人都笑了,锦轩笑得更是畅快淋漓,“你能赢了表兄这所谓的棋王,便是将我药晕过去也无妨。” 夜已渐深,司马玉楼起身告辞,对锦依说道:“待以后我再好好教你下棋,便是不用熏香,也能和我旗鼓相当地对弈。” 锦依红着脸,笑意清然。 临行前,他对锦轩道:“明日一早我和筠慧过来接你们。” 锦依回到蕴秀阁,叫了巧薇过来,问她,“你会做孩童玩耍的东西么?” 巧薇有些莫名其妙,试探地问道,“弹弓?” 锦依摇头,“筠慧的儿子才五岁,比琛哥儿还小,弹弓恐怕不适合。” 看向芊陌,她也苦笑着摇摇头。将听言叫过来问,听言茫然看着大家,嗫嚅道:“我,我小时候,天天要做许多活计,不懂这些啊……” 锦依将她拉过身边,轻轻抚她头顶的小鬏。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的时间,便长高了好些,脸颊粉嫩红润,模样长开了一些,甚是眉眼清秀。 她提议道:“不如叫柳嬷嬷进来问问。” 如今蕴秀阁的下人都是上次从义善堂挑来的,三个丫鬟都是聪明伶俐,手脚利索。两个大的十五岁,锦依赐了亦花亦药的两个名字,棣棠和蜀葵。小一点的那个今年十二,起名听香。 锦依身边一直没有年长的嬷嬷,上次挑人的时候,余嬷嬷便在义善堂精心为她挑选了两个,柳嬷嬷打理家务是一把好手,另一个丁嬷嬷专管厨房膳食。 这些人锦依是打算将来带到楚辰王府去的,加上巧薇、芊陌和听言,自己的人手就足够了,不必再用庆荣侯府的人。 柳嬷嬷进来后,听说要问孩童玩耍之物,笑了起来,“若是女娃那便是最喜爱亮晶晶好看的东西,若是男孩子,机巧新鲜的玩意儿,想必是都喜欢的。” 巧薇眼前一亮,想起在尚秀堂时,卫兰师傅最擅长制造的除了小巧武器军械之外,便是以巧妙机关制成的物件,参照古人木牛流马制作出来,会端茶递物的木偶,还有能飞上半空盘旋的竹鸟。 她说给锦依听,“这些都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制成,不过我会做一种铁铸的人偶,巴掌大小,上紧机括可以手舞足蹈,今夜花些时间想必能做出来。” 锦依点头,“那今晚就辛苦你了。筠慧郡主对我似乎有些敌意,若小楼说的法子有效,想必能缓和一下我和她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糖豆 翌日刚至卯正就起身,芊陌替锦依梳头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将妆容修整的柔和些。? ? 锦依微微蹙眉,没想到筠慧竟对皇后心怀怨恨,只因自己长相与皇后近似,就连带着自己也被她不喜。 筠慧是皇帝四弟的女儿,她与皇后能有何仇怨呢? 锦依一时想不透,摇了摇头,“不必了,反正她现在对我已是心有不满,想办法化解就是。总不能将来也要每日花几个时辰整妆才能见她吧。” 梳了随云髻,簪上玲珑点翠草头虫的镶珠银簪,今日与司马玉楼一道出门,若是被人撞见,还是有些不妥,带金饰装扮太过艳丽是不合适的。 选了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衫子,湖蓝色六幅湘裙,淡青腰带上坠了个绣碧莲纹的荷包,里头装了些玫瑰梅子、琥珀桃仁、橙香糖豆等各样小零嘴,打算到时哄铭儿用的。 巧薇直到四更天才将玩偶做好,两三寸高的大肚胖娃娃模样。 一夜的功夫,来不及融铁成汁,四肢皆是用鎏金丝攅成,身子和圆圆的脑袋以独山玉雕琢,眉眼憨实讨喜,肚内中空装有机括,从身后拧紧,便能摆首踢腿,两只手臂摇来晃去煞是可爱。 锦依和锦轩兄妹一道用过早膳,到府外大门处等候。? 过不多时,楚辰王府的车马就到了。 司马玉楼身着一袭缥色锦边直裰,骑着雪如风,身后还跟着两骑,是茗心和酒意二人。 后面两辆马车,前面那辆以河套马拉着的朱轮翠盖八宝车,车身上篆着楚辰王府家徽,乃是鲲鹏振翅翱翔的图案。 筠慧从车上下来,身穿黛绿色织金绣西番莲纹锦服,一袭鸭黄色绣蝶恋花的纷月长裙,头发梳成半翻高髻,戴金海棠珠花步摇。 下车时,耳上的蜜花色水晶耳坠前后摇晃,笑容霁然地回身,亲自将铭儿从车内抱下地来。 安边侯谢旷的嫡长孙谢昊铭今年只有五岁,生得虎头虎脑,一下了车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东瞧西瞧,似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筠慧一手拉着他,直直向锦如走去,忽又想起司马玉楼在身后正看着,连忙先对一旁的锦依挤出个笑脸,颇有些勉强地寒喧了两句。 献宝似地将铭儿拉到身前,对锦如说道:“这就是我们家铭儿,最是聪明听话的。”又对铭儿道:“这是你如表姨,这是……”介绍到锦依的时候,她顿了顿,随意说道:“你就先叫锦依表姨吧,等以后再改口。? ?” 铭儿望着锦依,眼珠子转了转,脆声说道:“我知道,舅舅说了,这是舅舅未来的媳妇,我要叫依舅母。”说着,乖乖地行了一礼,甜声喊道:“依舅母好,如表姨好。” 筠慧有些泄气地回头瞪了一眼司马玉楼,他坐在马背上,笑嘻嘻地瞧着。 锦如蹲下来抱着他,眉开眼笑,“铭儿长得真俊!”说着,从胭桃手里接过一只锦袋,里面装了些金豆子。 锦依也拿了见面礼给他,一袋笔锭如意式的金银小裸子。司马玉楼竟教小孩子说这些,她脸颊有些发烫,抚了抚铭儿的小脑袋,对他轻柔一笑。 铭儿极是讶异地望她紫色的眸子,半晌高兴说道:“依舅母长得真好看。” 筠慧的嘴扁了下去,一手牵过铭儿,另一手拉了锦如,独与她态度亲昵,“咱们快走吧,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还以为回了建邺能成天去逛呢,偏生母妃又给我派了差事。” 锦如面有为难,一路被她拉着走,一路回头朝锦依苦笑。 锦依暗叹一声,跟在后面朝马车行去。 几人上了前面的车,巧薇芊陌和锦如的两个丫头坐了后面那辆,里面除了筠慧的两个贴身丫鬟外,还有铭儿的乳母兰姑。 长丰侯府的一辆青辕乌篷马车跟在最后。 锦轩纳闷地问司马玉楼:“筠慧这是怎么了?对锦依爱理不理的样子?” 司马玉楼苦笑摇头,“她向来古怪,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马车里,没了外人在旁,筠慧只拉着锦如闲聊,对锦依看都不看一眼,连之前装模作样的亲热都没了分毫。 锦如甚是尴尬,锦依却容色平静,看了一会儿窗外,将荷包里的零嘴拿出来,将铭儿哄着坐到了自己身边。 筠慧在儿子面前,说话比起平常庄重许多,不见一丝骄纵。只是孩子还不懂察颜观色,看不出母亲对舅母的冷淡。 锦依荷包里的这些蜜饯糖果,都是她亲手做的,滋味可口。糖豆用花印子制成,栩栩如生的花儿、动物形状,铭儿瞧着煞是新奇,吃了一粒兔子糖,咂着嘴对母亲说:“娘亲,舅母的糖好吃,你也来尝一个。” 说着,往她嘴里塞了一粒桃仁。 筠慧极其溺爱他,自打他能说会走后,从不违逆他的意愿,想要什么,或是想做什么,都极力满足。这是从楚辰王妃处学来的教子方法,不过她学得不甚灵活,这么小的孩儿是非黑白尚分辨不清,就一味纵容,也未必是好事。 还好铭儿的性子似乎不太像她,天性倒是朴实单纯,被筠慧这样教养到五岁,并无骄狂任性之气,憨态可掬的模样和一张甜得抹蜜的小嘴,极是讨人欢心。 筠慧见铭儿甚是喜欢锦依,浓密的横烟眉拧成一团,看着铭儿靠在锦依膝头,听她轻言细语地说话。 锦依拿了一颗蜜饯喂给他,笑着问,“甜么?” 他点点头,肉乎乎的小手在她裙边蹭了蹭,“铭儿最爱吃糖,可娘亲老是把糖都藏起来,我总找不着。” “你娘亲是怕你吃多了糖会牙疼。”锦依轻声说道:“舅母做的这梅子虽甜,吃了却不会坏牙,是蜜糖制成的。铭儿若是爱吃,回头舅母再做些给你,好不好?” 铭儿脸上乐开了花,拍手对母亲说:“娘亲,以后我每日都要吃舅母做的糖。” 筠慧疑惑地看锦依,“这糖吃了真的不会坏牙吗?他去年牙疼,哭得我心都要碎了。自那次后,一点甜的都不敢给他吃。” 锦依耐心解释给她听,“小孩子一点甜的都不吃,对身体也不好,凡事都不能太绝对了。蜜糖味甘性平,非但不会坏牙,常吃还能清肺润躁,最是滋补的。” 锦如在一旁帮腔,“依姐姐的药膳做得最好,筠慧姐姐,你若多向她请教一二,保管铭哥儿长得更是白白胖胖。” 筠慧盯着锦依看了两眼,神色较之前稍稍缓和了一些,勉强朝她笑了笑,将头扭了开去。(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小船 到了翠阳山下,众人弃车步行上山,司马玉楼和锦轩遥遥走在前面,筠慧让兰姑抱着铭儿,一手挽着锦如拾级而上。? 铭儿自小长在北塞荒凉之地,从未见过这样葱翠的青山绿水,不愿被抱着,挣着下来,在山阶上跑前跑后。 筠慧要去拉他,铭儿却不愿,跑到锦依跟前,笑嘻嘻拉起她的手。筠慧长眉竖了起来,看向锦依的眼色更是不善。 锦依并不瞧她,垂眸拉着铭儿认真走路。 巧薇一路走着,一路摘下路边嫩绿的竹叶在手上编织。铭儿瞧她双手灵巧翻飞,不一会儿片片竹叶就变成一艘翠绿的小船儿,不由得大是好奇。 巧薇将船儿递给他,笑着说道:“等到了上面,可以将它放在荷塘里,我们小姐会让它自己划着走呢。” 铭儿一手拿着小船,一手拉着锦依,在山路上走得甚是雀跃。 司马玉楼远远望来,笑容惬意。 来到寺前,锦轩和锦如先去看望父亲,因秦致远住的屋舍窄小简陋,筠慧不便前去,锦依和司马玉楼便留下来陪她去大殿进香。 拜过大雄宝殿后,锦依陪着她又到了观音殿前。筠慧持香跪在正中,垂首合什默祝,神色虔诚详静。 锦依在旁悄悄打量她,容色清贵,眉目明快,高高在上的气度并不是像秦锦绣那样的矫揉造作,作为司马一朝如今唯一拥有皇室血统的女子,即使跋扈亦无人敢言,她的确有傲然的资本。? “她似乎有些惧怕小楼,……”锦依暗自想道,或许不是怕,而是如同对楚辰王妃一样,对亲人的敬重。听锦如说起,筠慧虽然性子执拗,但对楚辰王妃却是言听计从,极是恭敬孝顺。有司马玉楼在场,筠慧虽然对自己并不十分热络,但起码不像在车里时那样冷淡。 锦依有些无奈,难道以后要一直仰仗着他才能与筠慧相安无事?看她对铭儿的宠爱,还是在这个外甥身上下功夫吧。还好铭儿乖巧听话,倒不像他母亲那样难以相处,自己也倒是挺喜欢他的。 几人进了寺后的茶园,铭儿望见一潭荷池,欢快地跑过去,将小船放进水里,兰姑在他身后紧赶着上前照看。 铭儿扒在池边看了半晌,满脸失望地回头问锦依,“依舅母,船儿都不会自己划。” 锦依向四周望了望,走到一棵皂荚树前,摘了根长长的皂角轻轻剥开,将里面的籽取出,放在一旁的大石上,用一块圆滑的鹅卵石仔细研磨。 铭儿蹲在一旁,两只小手撑在下巴上,眼睛瞪得圆圆的。 连一旁的筠慧也忍不住朝这边打量,看了一会儿,她走到司马玉楼跟前,压着声音说道:“定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吧?看她将铭儿哄得,连我都不理,就跟在她边上。” 司马玉楼淡淡看了她一眼,“筠慧,皇后是皇后,她是她,你莫要随意迁怒让我难做,行么?” “谁让她长得跟皇后那么像!”筠慧冲口而出,随即闭上嘴巴,唇角固执地绷了起来。 司马玉楼紧盯着她的双眼,“皇后到底哪里惹了你?” 筠慧面无表情,调头就走。 锦依拿了颗糖豆和在皂籽汁液里捣烂,小心翼翼地拨进空了的皂角里面,抬起头来,淡紫眸子亮晶晶的满是笑意,对铭儿道:“走吧,咱们去放船。” 将荷塘里一动不动浮着的小船捞上来,锦依用细丝线将皂角绑在船尾,再次放下水。 池水渗入皂角,开始不停冒出细小洁白的泡沫,咕嘟咕嘟地水面轻轻漾起,在铭儿的欢呼声中,船尾带着一道清晰的水痕,缓缓向前驶去。 锦依蹲在他身旁,长长的裙子拂在草地上,眼角眉梢尽是欣喜,与铭儿一同望着小船在水中飞快畅游。 司马玉楼在旁静静看着,心中涌起无尽柔情,想到将来若是和她有了孩子,她也如今日这样,和他一起嬉戏玩耍,不由得心底泛起阵阵喜悦的涟漪。 晦愚养的那只茶龟正懒懒地趴在塘底石头缝里,被水面的动静惊到,慌慌张张浮了上来,正好将小船顶在龟背上,匆匆向着塘岸另一边游去,费力地上了岸,驮着小船摇头晃尾朝茶园深处爬去。 铭儿跑着去追茶龟,兰姑急忙跟在身后。 锦依站起身来,回头时,却见两个青年男子从茶园门口往内走。前头那人头戴玉冠,身着佛翠蓝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腰系镶金白玉带,相貌清俊脱俗,气度温雅华贵,正是东海王司马珏。 他身旁那人长得高大笔挺,英武不凡,却是祖家小公爷祖竣天。 司马玉楼朝他二人走去,朗声笑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司马珏见了他,目中一亮,高兴地大步上前,“没想到王兄也在这儿。” 司马珏今年十八岁,比司马玉楼小了一岁。原本皇子是不与旁支论长幼年序的,但因皇帝与楚辰王亲近,再说自己子嗣单薄,因此命两个儿子称司马玉楼为王兄。 楚辰王司马峻当年为了避讳,给他取名并未从王字边,只是以玉字代替。 皇帝司马屹登基之前,经历过兄弟阋墙之斗,四弟更是死于长兄之手,最终长兄被先皇以谋逆罪处死,手足父子相残实是惨烈无比。 因此常对司马珏说起自己当年与楚辰王兄弟情深的往事,劝诫他要兄弟齐心,莫与太子不和。 司马珏从小到大,事事以太子为先,处处相让,但皇后还是不愿自己的生母静荣贵妃留在宫中。司马珏在太子的劝说下,无奈将母亲送至自己的封地,心中却难免对太子起了一丝怨怼。 司马珏看到筠慧,脸上笑意更盛,笑着道:“多年不见,郡主姐姐风采不减当年啊。” 筠慧挑眉笑着问他,“前几日进宫拜见皇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 “我送母妃去封地,没在京中,也是刚回来没几天。原想着要去王府看你的,今日正是巧了。” 筠慧眼中流露一丝不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贵妃住到东海去其实也好,起码自由得多。” 再看向祖竣天,似笑非笑地道:“小公爷,过些日子如儿嫁过去,你可不能欺负她。” 祖竣天俊脸微赧,“我怎么会欺负她?郡主这爱打趣人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改不掉。” 望见远处树下站着的锦依,他对司马玉楼呵呵笑道:“难怪最近老是找不着你。” 司马玉楼淡然一笑,“今日锦轩和他妹妹也来了。” 祖竣天愕然,随即眼中满是喜色,向着四周打量,一转头,正瞧见锦轩和锦如从侧门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刺史 锦轩一见祖竣天,不动声色地向前站了站,将锦如挡在身后,阻隔了祖竣天欢喜望来的目光。? ? 要看??书? 祖竣天心中满是不平,司马玉楼可以带着秦锦依出来,自己和锦如也算是已过了小定的,这大舅子却总是迂腐不堪,将锦如护得严严实实,想看她一眼都难。 锦如从哥哥背后伸出半个脑袋来,对着他羞涩地笑了笑,顿时祖竣天心中的不平烟消云散,只余满心欢喜。 铭儿手里捧着茶龟走回来,后头跟着愁眉苦脸的晦愚和尚。 晦愚见茶园里站了这么多人,踟蹰着不愿上前,忽然瞥见司马玉楼也在,忙远远向他招手。 司马玉楼走过去,晦愚凑近些,悄声说道:“你,你去帮我把茶龟要回来。” 司马玉楼笑眯眯地看着他,“郡主今日专程来品你的茶,你带她们过去,我外甥自然就将龟还给你了。” 说完,他招呼司马珏、祖竣天和锦轩到一旁的精舍,又行到锦依面前,低声对她道:“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司马珏一路走着,好奇地问司马玉楼:“我每次来找晦愚大师,他都藏着不愿见人,怎地对你这般言听计从?” 司马玉楼笑道:“外面将茶和尚传得神乎其神,都说他清高自傲一茶难求,因此反而更受推崇。? ? 其实他不过是胆小怕见人而已,最是个老实的和尚。” 筠慧带着锦依和锦如,跟在晦愚身后进了茶斋,铭儿怀抱茶龟跟也跟着进来,看见众人都正襟危坐,便挨在锦依身旁,老老实实在蒲团上坐下,一本正经地瞧着相貌怪异的晦愚。 晦愚也不动手泡茶,只是满眼幽怨地瞅着铭儿手里的龟。 锦依见状明白过来,俯在铭儿耳边低声道:“你手里的茶龟是这位大师的心爱之物,不如你还给他,我们安静坐着看大师烹茶,好不好?” 铭儿大眼忽闪,望了晦愚一眼,乖巧地“哦”了一声,将茶龟放下地,将它背上仍驮着的小船拿在手里,小心地对晦愚说了一句,“这船儿是我的。” 茶龟匆匆爬走,晦愚这才如释重负,开始烹茶。 之前的木讷呆板之色渐渐淡去,神情肃穆庄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带着神韵,连筠慧也是看得呆了,脸上神色柔和带了一丝虔诚。 小沙弥将茶盏奉上,众人轻啜一口,如同将满室的茶香都尽数吸入肺腑之间一般,沁心入脾,筠慧和锦如皆轻轻颔首,心中赞叹不己,对这位看上去古怪邋遢的老实和尚油然生出敬佩之心。? ? 铭儿也像模像样地捧盏尝了一口,小孩子却体味不出茶韵,刚想开口说话,锦依轻拉了拉他,以目示意极轻地摇了摇头。 筠慧见她阻止铭儿说话,眼神颇为不善地剜了她一眼。 晦愚双手合什诵了句佛号,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去,由始至终都未和众人说过一句话。 他一出去,筠慧就拉过铭儿,“你刚才要说什么?母亲不是一直教你,什么时候想说什么话就大胆说,不必有所顾忌。” 铭儿反而有些发懵,一时也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锦依无语,她自己言谈肆无忌惮,也这样教导铭儿,真不知是祸是福。 精舍内的几人正在议论梁州刺史一事。 司马玉楼道:“林哲良告老请辞的奏疏中,举荐何宏宇为新任刺史,皇上看了甚为恼怒。” “难怪!”司马珏恍然,“我回来就听说父皇前几日大发雷霆。” 锦轩有些莫名其妙,“何宏宇在梁州任持节都督多年,虽说熟悉梁州事务,但毕竟是掌管军务之人,若让他做刺史,岂不就是军政合一的意思?林哲良都致仕了,蹚这趟浑水做什么?” 司马玉楼点点头,“王相上书驳斥林哲良荒唐,皇上却又不发话了,……似乎桓公对此事极是支持。” 祖竣天嗤声轻笑,“何宏宇是默之的外祖,桓老公爷当然支持,再说军政一家也是他乐意见到的。” 司马珏这才“哦”了一声,“我倒忘了,何宏宇的女儿不就是桓家的宗妇,新晋太子妃的母亲吗?镇国公这样摆明了支持姻亲,王相恐怕不会就此作罢。” 司马玉楼摆摆手,“梁州那样的边远之地,朝中不会为此大肆争论,恐怕桓公就是想借此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 “梁州虽不如荆州富庶,但蜀中向来是天府之地,自古民风彪悍,更是常有流寇横行。官德正则民风淳,若是军政一家,过分压制,恐怕反会引起动荡。”锦轩担忧说道。 司马珏点头,“想必王相的意思也是如此,他自是不愿见到镇国公的实力继续坐大,不过如今连太子妃都是桓家的女儿,王相想压制住他,恐怕不易。” 说着,忽而对司马玉楼笑着拱手,“王兄过些日子就要袭承王爵,我在这儿先提前恭贺了。” 司马玉楼笑容清浅,瞥了他一眼,道:“我只管做我的闲散王爷,这些政事上我是不掺合的。” 司马珏笑了起来,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小沙弥捧着乌木茶盘进来,将茶盏一一奉上。 司马珏喝了一口,眼中一亮,“这是晦愚大师亲手烹制的?” 小沙弥合什行礼,“师父不敢前来打扰诸位贵人,命小僧将茶水端来请贵人品尝。” 司马珏朗声清笑,“今日还是托了王兄的福。” 几人又闲聊一阵,司马珏起身,笑呵呵说道:“我先回城,就不打扰王兄出游了。”又揶揄地对祖竣天说:“你是留下来还是和我一道走?” 祖竣天看了眼略带戒备望来的锦轩,讪讪苦笑道:“我还是跟你走吧。” 司马玉楼和锦轩送他二人出园子,祖竣天刻意落后几步,提醒锦轩道:“我特意准备的及笄贺礼,到时让四婶一并送来。” 锦轩笑着点头,心中其实对这个未来妹夫极是满意。 司马玉楼扯了扯祖竣天,声音压得极低:“太子和东海王的事,你现在莫要掺合。” 祖竣天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含糊说了句,“下次再跟你说。”上前几步赶上司马珏,与他一道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工商 司马玉楼和锦轩回到茶斋,众女正从室内出来。? 壹 ??? ?看书 司马玉楼笑问筠慧,“茶和尚亲自烹制的茶,味道如何?” 筠慧笑着点头,“果然不同凡响。” 锦轩提议:“这碧云寺后面有佛图澄留下的碑解,还有几副敦煌流传过来的飞天壁画,我们过去看看。” 锦如向锦依抿唇轻笑,拉起铭儿的手,“走,表姨带你去玩。”说着,另一手挽了筠慧向寺后走去。 锦依跟着众人身后,司马玉楼放慢脚步与她同行。 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些距离,锦依轻声问他,“小公爷和东海王交情很好么?” “他二人幼时同在卫大统领跟前习武,算是师兄弟吧。” “哦……”锦依点点头,笑着转过头来看他,“那你呢?你未拜在季先生门下之前,跟谁习的武?” “我父亲。”司马玉楼笑意温润。 “原来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也是要自幼习武的。” “大多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像竣天那样的,早生十几年也是要去战场上挣军功的。如今虽然太平了,城中这些军武世家还是看重子弟们的身手的。? 要看 书我开始打熬筋骨的时候,比铭儿还小些。” 锦依想起庆荣侯府本也是军武出身,家中男丁却无一人继承祖志。她看了眼前面蹦蹦跳跳的铭儿,低声道:“郡主对他的教养之法有些纵容了,还好铭儿天性醇厚。” 司马玉楼点头,“铭儿的性子像他父亲,在北塞的时候,也常跟着他父亲一道四处巡视。” “铭儿还这么小?郡主怎么舍得?”锦依讶然。 他眉眼间笑容盎然,“我四五岁时就坐在父亲鞍前,跟着他四处去,母亲从不担心我。筠慧事事都爱模仿母亲,不过她性子太急,常和姐夫为了铭儿的事争吵,姐夫性子温厚,被骂得狠了就跑出府去,到军营里住着。这次她带着铭儿回来,恐怕过不久姐夫又要追过来。” 锦依听得直摇头,筠慧也是够狂妄的,竟然将丈夫骂得不敢回家。不过听起来,似乎安边侯的那位嫡长子,对筠慧十分体贴爱护。 想想也是,若筠慧只是一味骄纵的性子,公婆丈夫又怎会对她一味迁就。?? 从她对王妃和司马玉楼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应该也是个外刚内柔的性情中人。 司马玉楼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再说话,只是陪她慢慢走着。 她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是普通的熏香之气,而是淡淡的花香,像是丁香、百合、芍药……各种香气混在一起,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从她的双手和发丝上柔和地散发出来。虽然四周都是松柏竹林,庄严的佛寺、碑塔,还有悠扬的钟声回荡山间,可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似身处一个巨大的花园之中,到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今日特意安排她和筠慧一同出游,就是想让她多了解些筠慧的脾性,以便日后相处。筠慧性格张扬,但除此之外,其实个性与母亲颇有几分相似。他知道母亲心里藏着许多秘密,连自己也不愿告之,或许从筠慧身上可以探知一二。 “程叔最近还好么?”锦依忽然问他。 赐婚的诏谕下来后,程叔曾让芊陌带信过来,信中甚是欣慰地连连称好,还说要写信告诉季先生,想必他知道自己的两个门人有这样的姻缘,定会十分高兴。 “他最近忙碌得很,我要联系诸多西域商贾,商谈西域商道的事,都是他出面在办。不过情绪倒是不错,如同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终于要嫁得好人家的父亲一样,成天乐呵呵的。”司马玉楼的笑容显得有些得意。 锦依嗔怪地睨他一眼,对他的洋洋得意不置可否。 想到程叔,心头甚觉温暖。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亦仆亦父地扶持照顾着自己,若没有他,自己早就死在荒漠之中了。 司马玉楼若无其事地开口,“最近你若有时间,就跟着芊陌多学学打理产业,看看帐薄,到时我还指着你这个贤内助帮我一道打理生意呢。” 锦依瞪大双眼,愕然地道:“让我打理生意?……这些我可不会。”她狐疑地仔细看他,想要看出他的真正意图,“你真的打算经商?” “不会可以学嘛。……经商有什么不好?虽说士农工商,商者身份最低,但华景若想真正强大起来,就不能一味排斥工商两道。锦轩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到工部任职的。” “听西域来的商人说起,曾有人坐着巨大的海船,在海上走了几个月的时间,到我们这儿来经商,他们带来的香料、玻璃和羊毛制品等物,价格昂贵却奇货可居,世人无不趋之若鹜。再从我们这儿低价买入陶瓷、丝绸等物运回,利润惊人……。因此,工不可废,商亦同样重要,否则只依仗农田赋税,靠天吃饭,哪里有多余的经费发展国力?”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以略带诱惑的口吻安抚她道:“你若帮着我一道打理,将来我出远门的时候,带着你一道去,好不好?总比做个内府妇人有意思得多吧?” 锦依抬眼看他,眸中满是惊喜之色。 她并不是在深闺大宅里养大的,自小便在大漠上自由自在地纵马飞奔,母亲常带着她沿着康河驰马而行,眺望巨大的夕阳低垂在金色的沙漠尽头,四野俱寂中,心神可以随着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建邺的这三四个月里,虽然住在精致华丽的侯府之内,饮食衣着皆奢华讲究,但至亲之间的勾心斗角、虚与委蛇,实是让人心力交瘁,抑郁难平。 司马玉楼声音低沉,带着郑重的承诺,“夜康的事你放心,我会为你查出真相的。” 锦依轻轻颔首,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失落,夜康灭国已过去了快十年,如今帝后态度暧昧,西北威远侯亦在遥遥千里之外。若没有小楼,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查明真相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 圆滑 众人在寺内游玩一周,回到寺前时,秦致远着一身青色素绵长袍,正与碧云寺住持济明大师低声交谈。?? ?壹看书 济明大师上前来给司马玉楼和筠慧郡主见礼,“阿弥陀佛,世子和郡主前来,老僧有失远迎,实是罪过。” 筠慧自幼受楚辰王妃的影响,嫁人后也常礼佛抄经,此刻难得地态度谦恭向济明大师问好,又道:“母妃前些日子命我抄九十九卷《金刚经》,届时还要请大师替我布施给信众。” “阿弥陀佛,郡主功德无量。” 筠慧上前向秦致远行礼,笑着道:“舅舅瘦多了,不过精神比起从前倒是更好了。”说着,唤过铭儿来行礼问好,铭儿乖乖地叫了声“舅爷爷”。 秦致远温润清瘦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笑意,“好!你回来了就好。王妃成日闷在府里,你回来了正可多陪陪她。” 说完,他向锦依望了一眼,笑意温和,从锦轩那儿得知皇上给她和司马玉楼赐婚,秦致远甚觉欣慰。 锦依上前行礼,脸颊微微泛红。 众人下山登车,锦如陪着父亲同坐一车,锦依便与筠慧和铭儿同车。? ? 少了锦如,车内气氛难免有些尴尬,锦依觉得同她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逐拉过铭儿,将巧薇制的大肚玩偶拿给他,教他将背后机括拧紧,玩偶活了起来,扭臂踢腿,模样憨实滑稽。 铭儿被逗得咯咯大笑,筠慧僵硬的表情有所缓和,将铭儿搂在怀中,向锦依勉强笑了笑。 到了长丰侯府门前的时候,铭儿拉着锦依,不舍地道:“依舅母,你什么时候再来带铭儿出去玩?” 锦依抿唇微笑,“下次让你母亲带你一同来找舅母,好不好?舅母家里还有好多好吃的糖豆和糕点。” 说着,温和地对筠慧说道,“过两日如儿的及笄礼,郡主姐姐也来观礼吧?” 筠慧过了半晌,才点了下头,“嗯。到时我劝母妃也一同来。” 锦依有些吃惊,楚辰王妃已多年不出府,“王妃愿意来那就更好了。” “母妃成天一个人待着,你和如儿又不常去看她,若不是我回来了,难道要母妃一辈子都不出门。”筠慧傲然说道。 锦依默不作声,自己也要避嫌,总不能常常都到王府里去,让人看着倒以为是自己刻意巴结。? ?? ? 如今赐下了婚,更不能随意前去,筠慧这样,实在是强人所难。 她淡淡笑了下,不再开口。 回到府里,在澹怀堂侧厅一同用过午膳后,秦致远道:“你们都回去吧。锦依先留下,伯父有点事要问你。” 锦轩兄妹对望了一眼,退了出去。今日他们将庆荣侯府这段日子的事都说了,父亲听后很是难过,这会子留下锦依,恐怕还是要问秦致吾的事。 下人端了茶来轻轻放下,都退到外面后,秦致远叹了口气,消瘦的脸上显得悲凉一片,轻声开口,“锦依,真的是秦致吾害死了你四叔?” 锦依轻轻点头,将谢氏所述说了一遍,“……那华太医,是继母娘家的长兄鸿胪寺卿许大人所荐,大伯与继母暗中来往,许大人的儿子也曾替继母做过些事,四叔的事虽无实证,但将前因后果连在一起看,大伯嫌疑最大。” “他害了致然,还给你父亲下毒,连年幼的锦琛都不放过,其罪可昭,还需要什么证据?”秦致远神思飘远,追忆半晌,道:“秦致吾我从前观他,虽勤勉上进,为人处事却甚是圆滑,不论到哪都能上下交结一片。 最初他娶了梁州刺史林家的女儿,每次林大人回京述职时,都追随其后,别人都夸他这半子做得比真儿子还孝顺三分。后来林大人有意让他去梁州发展,他却不愿,跟着去了一趟蜀中,只待了一个来月就回来了。想必他觉得由低级官吏一步步做上来,终是抵不过一个侯爵的位置来得轻巧。……真没想到,他竟恨得下心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 锦依想到秦致吾虽然官位不高,却的确是长袖善舞之人,无论在哪里,都能与上司往来密切。 由华太医来看,秦致吾想必在鸿胪寺时便与许同清关系非浅。吏部尚书陈大人也愿意让自己的二弟娶秦湘为继室,虽然因为锦绣的事不了了之,但秦致吾在被逐出家门后,又迅速攀上了兵部右侍郎的关系,竟是朝中各部俱可步步高升,恐怕他这人真是不可小觑。 “你能将他的事揭发出来,对秦家可谓功不可没。原先我一直担心,怕你对你祖母心有怨恨,如今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秦致远的话将锦依的思绪打断,他语气温和,“想必老太太也对当日的决定十分后悔,你就莫要再放在心上了。过两个月嫁到王府,以后有王妃照看你,我也就放心了。” 锦依默默点头,“我早已不怨恨祖母,伯父请放心。” 秦致远站起身,看了一眼屋内堂皇华丽的陈设,喟叹一声,“我都已不习惯住在这样的府邸里了。” 锦依随着他向外走去,轻声笑道:“无论陋室亦或华堂,只要心绪宁静,便可澹泊明德。” 秦致远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她,清笑道:“嗯,说得好。想不到你竟也有这样的心境。轩儿已长大成人,如儿也要出嫁了,我都可以放心了。将来有你孝顺王妃,我也不需再担忧,心无挂碍,可得大自在啊!” 锦轩在堂前等候,见他二人出来,上前对父亲说道:“我送您回永思斋休息吧。” 永思斋从前是锦轩母亲的住处,原先叫做绿满轩,花树浓密,四季芬芳。自他母亲逝世后,秦致远便独居其中,更名永思,只为悼念亡妻。 秦致远对锦依点点头,和锦轩一同离去。 锦依望着他二人背影消失,心中对这位伯父甚是敬佩,从锦轩的身上可以看出些秦致远年青时的样子,明德惟馨,正气凌然。如今参禅悟法,虽生活清苦了些,却更是心清志明,淡然飘逸。(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 及笄 三月初一锦如行及笄礼的日子,长丰侯府宾客盈门。?要?看书 锦依今日要做赞者,穿了海棠红金线云纹的裾衣,绾色暗纹八副罗裙,头戴和阗青玉镶珍珠的簪子,先到了萦碧轩,看着云婶为锦如梳头敷粉。 锦依笑盈盈地在旁看了一阵,便先到前面澹怀堂去,帮着锦轩张罗迎宾。 秦老夫人带着安氏和谢氏来了,秦怜也跟在后面。秦致远迎了出来,笑着给老夫人问好。老夫人执着他的手,满面笑容。又让谢氏陪着锦依在外头张罗。 谢氏今日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与人笑谈也不再如从前那样怯生生的,显得大方得体,温婉可亲。 自从秦致吾搬离庆荣侯府后,她脸上的笑意就比从前多了,天天跟着老夫人学习管理家务,三夫人安氏同她也素来融洽,锦琛在学里十分上进,她如今再无后顾之忧,孀居七八年后,总算不须再小心谨慎地过日子。 左相范家的女眷今日也都来了,范老夫人带着锦如的大舅母兰夫人,二舅母英夫人一同过来,范家大小姐敏芝已与吏部侍郎傅大人家中的嫡长子定了亲,日子就在这个月尾,因此并未前来。 三小姐敏芃今日是锦如的有司,英夫人是正宾。 忠义公府的娴夫人送了贺礼,又叫过锦轩,将其中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盒递给他,轻笑道:“这是我们竣天准备的。” 锦轩笑着接过,娴夫人又道:“今日礼毕后,趁着你父亲和你们家老太太都在,我想跟他们商议一下纳征的日子。” 锦轩忙点头应了。锦如和祖竣天议亲是在去年六月的时候,因想着要待锦如及笄礼后再定下日子,便一直拖到现在。 锦如的婚事一直是老夫人在张罗,娴夫人盘算着,锦依的婚期宗正寺定在了五月初,若不趁着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先把锦如的日子定在前面,那就要等到六月之后了。 娴夫人对锦如这个侄媳妇颇为满意,觉得她颇有外祖家的明快爽直,亦无一点娇贵之气,甚是合自己家的脾气,将来与竣天定是能和和美美的。 锦依将二人迎至堂内观礼席上,便有下人来报,楚辰王妃携筠慧郡主到了。 王妃已多年不出府,此时在众人簇拥中行来,仍是神态自若,清波顾盼。身着芙蓉色叠领广袖春绸锦服,玉涡色曳地鸾尾裙,腰系豆绿宫绦,头戴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华贵雍容,仪态端庄,玉容娟秀清婉,只是肤色略显苍白。? ? 不同于往日锦依在王府内见到的淡然随和,此时她举手投足间显得清贵尔雅,风姿绰约。 她身份尊贵,乃是华景一朝位份最高的命妇,不容建邺城中任何一个世家女眷小觑。 连秦老夫人也起身向她行礼,王妃快步上前,一把搀住了,笑着道:“老太太,您莫要折煞侄女了。这么多年都未向老太太请安,……”说着,她扶着老夫人坐好,恭敬行礼道,“老太太安好。” 老夫人喜笑颜开,“好,好!” 秦致远站在上首,静静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已有三四年未曾见她,她虽风姿不减当年,到底也是有些老态了,眼角和唇边有细密的皱纹,但双目仍是明亮有神。想到她苦熬多年,总算等到儿子娶妻生子,想必待玉楼袭承王爵后,她便再不用避不见人了。 王妃来到秦致远面前,仔细地打量他消瘦的面容,悲从中来,“哥哥,你瘦了这么多!” 秦致远淡然微笑,“你的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 众人寒喧已毕,王妃与秦老夫人谦让数回,尊了老夫人坐于观礼席右首,自己在左首坐下。礼竹鸣乐中,锦如从正堂东屋出来,身着五彩镶朱边的广袖礼服,长发披散,发顶以黑色丝篦拢住,行至堂中,先向席上宾客揖礼,再走至正中的红毡上跪下。 秦致远起身开礼,与英夫人相互揖让。英夫人面西而站,以盥洗手后,立于锦如前方。 锦依跟着净手拭毕,立于英夫人身侧。 敏芃手捧乌木金漆描凤礼盘,内中放着黄木描金梳子,象牙镂花发笄,一只桃木发簪和一枝鎏金红宝石玉钗。 锦依拿过梳子,递于英夫人。 英夫人口中吟颂祝辞,替锦如将长发绾起成髻,以发笄固定好。锦依上前正笄,逐次递上发簪玉钗,直至三加三拜礼毕。 敏芃奉上醴酒,锦依传于英夫人。英夫人执杯礼赞,锦如跪拜接过,轻抿一口,洒于红毡之上。 锦如起身行至秦致远身前,跪下聆训,之后叩拜起身,方至礼成。 锦如这才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先谢过英夫人和锦依、敏芃。再到观礼席上,向众人一一致谢。 今日来的宾客,除了忠义公家的夫人,其余庆荣侯府和外祖家,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连姑姑也亲自来了,锦如心中喜不自胜。又给娴夫人行礼,羞赧地道:“娴夫人安好。” “快要改口叫四婶娘了。”英夫人在旁接口说道,众人都笑。 大家起身到前面去入席,锦依、敏芃、秦怜等姐妹陪着锦如到后面,也开了一桌小宴。 席间秦致远便对秦老夫人说道:“如儿的婚事,一直是劳烦老太太在张罗着。趁着今儿人齐,不如就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定了吧。” 老夫人笑着点头,娴夫人自是高兴,宴罢之后,众人移坐偏厅商议婚事。 这个月初六下聘礼,亲迎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八,比锦依的婚期提前一个月。 老夫人笑着对娴夫人道:“日子是有些紧,好在如儿的嫁妆去年我就已经着人在备着了,倒是耽搁不了。就是不知你们忙不忙得过来?” 娴夫人笑应道:“我们家是早就诸事齐备,只等如儿过门了。” 众人各自回府后,楚辰王妃又和秦致远闭门谈了许久。临行前,锦依出来送行,手中拿了一只大个儿的八宝攒盒,递给筠慧,“里头是我这两日新做的糖果糕点,上次答应了铭儿的。” 楚辰王妃一手拉着锦依,另一手拉过筠慧,将她二人的手合在一起,笑着对锦依道:“我嘱咐了你郡主姐姐操持婚礼,她定是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锦依轻笑点头,向筠慧深福一礼,“有劳筠慧姐姐了。” 王妃在旁,筠慧笑得甚是柔和,扶起她欢声道:“依姐儿不用跟我客气,你就放心吧。”(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义善 三日后,娴夫人亲自带着祖竣天来长丰侯府下聘。??? ? 陪同祖竣天去见秦致远的,除了司马玉楼,还有东海王司马珏。 待纳征定期都过了,秦致远又在府里住了两日,仍是回了碧云寺,待到亲迎之时再回来。 秦老夫人遣谢氏过来,将给锦如准备的嫁妆单子拿来。除了她母亲身前留给她的产业、陪嫁之物,老夫人念着锦如在自己身边长大,又从自己的私产中分了许多给她,再加上楚辰王妃添的东西,锦如的嫁妆比起锦依的还要丰厚了不少。 锦依和锦如一同学习管理产业帐目,除了请掌柜的来府,芊陌和柳嬷嬷也都精通于此。二人自此忙碌起来,每日除了学这些,还要绣嫁衣,剩下的一点闲暇时间,锦依就跟着锦如习字,或是下棋,昑月仍是五日一来,教她二人箜篌。 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锦依却甚是享受这样的忙碌,不像从前在尚秀堂和梅居的时候,枯燥的习艺和阴暗无光的前路,都让她备感疲惫,若非她心志坚定,恐怕早就支持不住放弃了。 而现在则不同,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将一粒青玉梅子投入百合露中,看着瓶内的梅子慢慢多起来,心亦一点一点踏实下来。??? ? 这日一早起来,芊陌就来禀她,说程叔来了。 程叔进来后,先让巧薇芊陌等人都出去。然后向着锦依行了大礼,郑重说道:“属下程雷恭喜公主殿下。” 锦依忙上前将他两臂扶着,“程叔,您别这样!……夜康早已亡国,还称什么公主……” 他仍是坚持着将礼行完,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欣慰之色,“看到您如今这样,属下就放心了,总算没有愧对国主对我的知遇救命之恩!” 锦依摇了摇头,眼眶泛红,“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和爹娘一同埋于荒漠之中了。程叔,从此以后,再不要提属下二字,我早就将你看作是自己的亲人了。” 程雷心下莫名感动,当年他流落西域,后来在大漠中纠集起一股人马做了沙盗。一次队伍被狼群围住,直困了三日三夜。程雷武艺精深,身手矫健,直战至最后,身边的狼尸堆了无数,其他人却亦都被剩下的狼群撕得手断脚残,啃食干净…… 新任的夜康王尧允路经此处,命手下护卫以火箭驱赶狼群,最后从狼尸人尸堆里,将奄奄一息的程雷救了出来,带回王城。 夜康地处西域最西边,王室并不如中原皇朝那般尊荣无比,高高在上。尧允钦佩他明明武功高强,原本可独身脱困,却因兄弟之义战至最后,实乃忠勇之人。救下他后,对他推衣解食,日夜照料。 程雷感激尧允的救命之恩,从此便留在夜康王宫,做了他的贴身护卫。 ……若不是季舒玄出手救人,又安排了庆荣侯嫡女的身份,程雷望着眼前的彩衣公主,她如今就是秦锦依,有一个安全无虞的身份,就要成为新一任楚辰王妃,想必国主与王后在天之灵,看到小女儿如今的样子,也会再无遗憾了吧。 锦依轻轻摇晃他的手臂,拉他坐下,“程叔,玉楼答应过我,将来定会替我查清夜康灭国的真相,你就放心吧。” 程雷收回思绪,笑着点点头,“你们两个都是聪明过人,明处有楚辰王的威慑,暗处又有义善堂收集消息,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们,我自然是放心的。” 锦依“嗯”了一声,“你给季先生去信了么?” 程雷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并未让锦依发觉,含糊说道:“季先生已知道你们两个就要成亲,……不过你也知道,他是不会出蜀地的,因此不能来喝你俩的喜酒了,只交待义善堂从此就算是你们二人的,他再不会插手。” 季舒玄的回信中,程雷发觉他对二人的婚事并无意料中的欣喜,相反,竟有些淡淡的反对,却又将一手创办的义善堂完全交于他二人。 其实自程雷到了建邺后,季舒玄便已有意放手,所有事情只须报于司马玉楼,不再由原先的鸽站传回梅居。 锦依并未察觉程叔的异样,想起上次小楼说过让自己学习经商的事,便问道:“义善堂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司马玉楼意欲重开西域商道,早已吩咐程雷与城中胡商密切交往。这时听她询问,便说道:“义善堂明面上虽是个筹款行善的义堂,其实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除了建邺城里的绸庄、米铺,出售筹品的拍卖行这些明面上的之外,生意更是遍及江南和西北一带。 这两年江南分堂那边,新添了十几处造丝庄子,自己栽桑养蚕,请了大批织染的人手,每年往江南织造府里供送丝绸,他们看在义善堂和京中世家的关系上,价格给得很高,获利颇丰。漕运上也有我们的船队,与建邺互运粮米丝绸,除了官漕之外,便是我们义善堂的生意最兴旺。 世子爷要开通西域商贸的事似乎季先生早就知晓,前些年义善堂便开始与西域各路商贾结交,城中的许多胡商店铺都有红筹在里头,应承到时由我们从江南供货,再由他们运往西域。可以说将来若商道正式开启,咱们义善堂东西两边的生意,定是头一份儿的。” 锦依仔细听着,心中起了疑问,季先生一手建起的义善堂,难道一开始就是为了替小楼筹划西域商贸的事? 她有些不解地问道,“季先生当初为何要创办义善堂?若只是为了赈灾扶孤,不需大肆交结京中世家也能做到。现在义善堂真正红火起来,他为何反而撒手不管了呢?” “原先的义善堂,抚养孤儿只是为了从中选出天资卓越的加以栽培。不过玄者的事甚为隐秘,如今堂里知道的人并不多。” 锦依点点头,她也是在梅居的时候,才隐约知道一些玄者的事,是一批季先生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才,分别授以精深武学和经商之道。 “如今已没有玄者这个叫法了,替义善堂打理各地商铺的,皆是头脑精明,长于经营之人,这些便是商玄者了。至于武玄者,我就不知道了。”程雷摇了摇头,“这些事以后你问世子爷吧。” 锦依默默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一丝怪异,楚辰王与季先生似是渊源颇深。(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 王爷 三月十二这日,司马玉楼正式袭承楚辰王爵位。 皇帝亲自主持袭爵典礼,赐汉白玉双印佩,四采赤绶,赤黄缥绀,淳赤圭,加赐三千户食邑。 自上一世楚辰王司马峻逝世后,华景朝中以镇国公爵位最高。如今皇帝亲自授以佩绶绀圭,加封食邑,司马玉楼的爵位品级已超过了镇国公,成为名符其实的当朝王爷。 礼毕后众人退出大殿,纷纷上前恭喜司马玉楼,口称王爷。 镇国公桓庭从前与司马峻交情深厚,司马玉楼又是他看着长大的,此时便走上前去,众官员连忙退至两侧。 他拍了拍司马玉楼的肩膀,笑着说道:“贤侄如今的风采,更盛你父亲当年,真是令人欣慰。日后助圣上处理朝政事务,我们这些老头子就可以安心颐养天年了。” 司马玉楼含笑说道:“玉楼年青,见识浅薄,往后朝政之事,还是得多劳烦桓公费心打理,玉楼就还是做个闲散王爷罢。” “年青人,经验是要慢慢积累的嘛,现今默之在骁骑营效力,也是要从无做起,受些历练。”桓庭笑呵呵地说道。 司马玉楼点头称是:“桓公说得是。待这几年将圣上交待的西域商道之事办妥后,玉楼再来向桓公讨教 ?? ? 我们这些小辈,对朝政一窍不通,还得您面提耳命,多多指点。因此恐怕您还得再辛苦上几十年,才得有人接班顶替呢。” 桓庭哈哈大笑起来,神色甚为满意,又与他闲话数句,便告辞离去。 右相王浩待他走后,也笑眯眯地上前恭贺。 王浩笑容颇有深意,轻声说道:“王爷婚期将近,敝府女眷与秦家素来交好,将来走动来往的日子还长,还请王爷到时有了闲暇,携王妃多到我府上作客。” 司马玉楼瞳眸璨若星辰,只微笑颔首不语。 锦轩回到府里,到蕴秀阁找到正在花亭里对弈的锦依锦如二人,将今日的典礼细细描述给她二人听。 锦依听着,想象司马玉楼袭爵授封的场面,心神不禁一阵恍惚,如今的司马玉楼,与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江湖刺客小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听锦轩说到镇国公和右相纷纷拉拢司马玉楼,锦依对这些朝野政事知之甚少,便向他询问。 “这要从姑父身上说起了。其实我也知道得不多,都是父亲告诉我的。……”锦轩缓缓说道:“圣上登基之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先皇眼中并不受重视,那时先皇后所出的皇长子还是太子,对圣上甚是苛刻。??? ? ” 说着,他看了一眼锦依,“如今的皇后是夜康人,当时夜康对华景来说只是个西域偏远小国,根本不受重视。先皇后作主安排的这件婚事,就是为了不让圣上在朝中依靠姻亲寻得助力。” 锦轩继续说着,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我父亲告诉我,姑父还未和姑姑成亲之前,常混迹于市井江湖之中,放浪形骸,一点都不像个皇子的样子。或许正因如此,才未招惹先皇后和皇长子的关注,但身为三皇子的圣上却备受打压。” 锦依听他说到夜康的时候,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待听他又说起从前的楚辰王,锦依眼前不禁浮现出三年前在梅居初见小楼时的情景,难怪他那时丝毫不显矜贵之气,或许他性格中张扬狂放的一面,正是继承自他父亲吧。 “直到圣上娶了夜康公主之后,那时姑姑与姑父也才成亲一年多,姑父不再四处游历,一心结交朝中大臣,尤其与军方的公侯世家私交甚密,用了三四年的功夫,借着镇国公、忠义公的支持,一举扳倒了先太子,连同先皇后也一并被先帝判以谋逆之罪,同被处死。 当时朝中大臣皆推举姑父为太子,却都被他严辞拒绝了。圣上登基后,他更是为了避嫌,辞了中书令的职位,再次远游,留在建邺的时间比从前还要少上许多。但他人不在京中,威望却是仍在,朝中以军武出身的北方士族,皆以他马首是瞻。直至七年前姑父去世之后,才是如今的镇国公独揽大权。 但这些年来,圣上有意扶持南方士族,因此如今朝中六部尚书之位实是南北各半,但军权仍是握在北方士族之手。 因此如今表兄承了王爵,便成了南北两方拉拢的关键。镇国公必不愿军方的人念顾旧情倾向表兄,但又不能让他倒向南方士族手中,毕竟南方士族大多是文官,并不涉武。若表兄倾向右相那边,将来再有军方的人被他说动,右相实力大涨的情况下,镇国公这边必定损失惨重。” 一席话,锦如听得晕头转向,不甚明了。 锦依却是将朝中的这些南北派系之争搞明白了,她已有些日子未见到司马玉楼了,便问锦轩,“那现在你表兄是什么打算?” 锦轩想了想,道:“表兄应该是想袖手旁观吧。” 锦依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镇国公将桓妍妍嫁于太子,这就是明面上的支持储君。但太子侧妃又是礼部尚书夏家的小姐,夏家是南方士族,……这又算是南北两派棋鼓相当了。” 锦轩听他提到太子,却皱了皱眉,对锦如说道:“祖竣天和桓默之闹翻了,两人差点打起来。” 锦如大惊失色,忙问,“你和表兄,还有他们两个,不是一直关系最好的么?为何他俩会突然闹别扭呢?” 锦依心中微动,想起那日在茶园见到祖竣天和东海王在一起,她当时便觉得有些怪异,还特意问了司马玉楼。 “他两人争执,难道是因为太子?”锦依试探地问锦轩。 锦轩向她看来,惊愕于她的思绪如此敏捷,点了点头,“听说太子责罚了骁骑营卫大统领,……骁骑营下属的左右翊卫,左翊是负责太子护卫的,右翊由卫大统领亲率,直接负责圣上的近身护卫。似乎是卫大统领安排的布防有疏漏,护卫惊扰到凤鸾宫的皇后娘娘。圣上和皇后都未说什么,太子事后却派人去斥责了卫大统领。……默之最近被调到左翊卫当值,太子那日似乎就是派他去的。” 锦依懂了,接话道:“卫大统领是小公爷和东海王的师傅,小公爷必是不满太子责罚,这才和桓三少爷闹起来的吧?” 锦轩笑了起来,“表兄告诉你的?” 锦依脸色微赧,“我只是那日见了小公爷和东海王一道,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他二人和卫大统领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催妆 转眼已到四月初了。 正是草长莺飞,春和景明时节,城中世家隔三岔五地举办聚宴,或是府邸花园内的宴请,或在郊外青溪河上乘舫游湖。 众人皆知锦依和锦如正是待嫁闺中,想必不会出门,但她二人一个马上就是楚辰王妃,另一个将来势必是忠义公夫人,这样显赫的地位令众世家女眷趋之若鹜,仍是纷纷送来请柬。 她二人几乎每日都能接到游春的请柬,锦如心动不己,却也只能忍着。 眼看着亲迎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秦致远已从碧云寺回来,锦轩也已在工部告了假。 庆荣侯府这边,谢氏带着府里的许多管事和下人过来,帮忙一道张罗。 初八这日一早,锦如外家左相范府的女眷齐至。英夫人亲自给锦如梳头,口中忙着交待今日的各项事宜。 安氏今日未来,秦怜跟着谢氏过来,和锦依一道陪在锦如房中,范三小姐敏芃和另外三四个范家庶出的姐妹也都在。 听着英夫人的各样交待,众女皆都咋舌,嘻嘻哈哈地小声议论。 英夫人笑着对锦依说道:“依姐儿你今日可得好好在边上学着,下个月就是你了。” 锦依看着英夫人将锦如的头发全部梳起,挽成福髻,穿上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娇艳明快的容颜显出成熟的韵味,心里替她高兴,又有些羡慕。 筠慧郡主走了进来,笑着看了一阵新娘子,将楚辰王妃,如今已改称楚辰太妃给锦如的添箱拿给她看,锦盒内装着的是十二支金錾花镶红宝石的头面。 筠慧又将自己准备的那份也给她,兴致勃勃地笑道:“待会小公爷他们来的时候,可得好好为难为难他,我都找好帮手了。” 出门上轿前,新郎要带着伴郎们过来催妆。女方要请已婚的姐妹们阻拦挡驾,筠慧这些日子参加了好几回城中聚宴,今日前来参加婚宴的世家女眷中,她已专门和几个相熟的少奶奶和年青夫人们说好了。 锦如满是担忧,“筠慧姐姐,你等会可莫要玩得过火。” “怕什么,我又不拿扫帚打他,……就算打了也打不坏,你就别担心了。”筠慧满不在意地答道,神色跃跃欲试。 英夫人笑着劝她:“催妆要闹闹才吉利,要是让新郎那么轻易就过了,往后嫁过去就不心疼你了。” 锦如红着脸不再说话,垂首坐在榻前。 新郎今日早早就来了,带来了新晋的楚辰王司马玉楼做伴郎,身后还跟了一大群相熟的世家子弟。拜见了秦致远和锦轩之后,与宾客齐赴宴席。 至闹到快申时,祖竣天被人灌得满脸通红,谢氏命人给他端了碗醒酒汤,喝完之后,便快要到出门的时辰了。 祖竣天志得意满地拉着司马玉楼,在众人拱卫下前去催妆。 锦如在房中由众姐妹陪着坐在榻上,筠慧带着三五个年青夫人们将门锁得紧紧的,众人皆是又紧张又好笑,敏芃倚在窗边,偷偷掀起帘幔一角向院中打量,回头紧张兮兮地道:“来了,来了。” 锦依凑到一旁向外张望,见到祖竣天穿着玄色礼服,腰系朱带,大步迈进院子,身后的众人皆在喊着:“催妆的来了,快开门。” 司马玉楼走在他身边,穿的是便服,湖蓝色板绫直裰,腰间白玉印佩。自那日从碧云寺回来,二人再未见过面,只是上次祖家来下聘的时候,锦依在屋内偷偷看了他一眼。 祖竣天来到门前,推了推门,发觉关得严实,正欲说话,门两边的庑廊上冲过来七八个穿着喜庆的婆子丫鬟,手上皆拿着扫帚,作势向他们打来。 这些人今日都得了筠慧郡主的重赏,再说催妆就是要闹起来才好,想着今日打了小公爷还能拿赏钱,皆是兴奋不己。 房里筠慧几个夫人们隔着窗子瞧见,都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手,院子里世家子弟们也笑着乱成一团。 锦依看得分明,一个婆子举着扫帚朝着司马玉楼那边去的时候,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抓过祖竣天,挡在自己身前。 好在扫帚并不是平日扫地的那种,皆是以谷草新扎的,打在身上头上倒也不疼,下人们也不敢真下死手,祖竣天被扫了一脸稻谷碎子,情急之下还不忘埋怨司马玉楼,“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帮我震住场面,你倒拿我当挡箭牌……” 闹了一阵,筠慧才喜气洋洋地将门开了一线,得意地道:“快拿催妆钱来,没有一万钱,今日就别想将新娘子带走!” 司马玉楼忙将事先就备下搁在他那的催妆钱匣拿出来,递到祖竣天手上。 祖竣天笑嘻嘻地递上前去,筠慧将门开大了一些,刚要伸手出去拿,门外众人哄闹着已将门推了开来。 众人一涌而入,才看见东屋新娘子的房门仍是紧紧闭着,眼前却是一众嘻笑着佯装恼怒的年青贵妇。 祖竣天将钱匣双手奉上,又笑着给筠慧等人作揖求饶。 众人自是不依,闹了半日,又补了两个匣子,这才罢休。 筠慧笑盈盈地开口,“这第一道门算是过了,后头你来诵上十首八首催妆诗,我们便大发慈悲,算你过了,如何?” 祖竣天一听要背这许多,愁眉苦脸地哀求,众夫人只是笑着不答应。他没法子,只得去拉司马玉楼,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去劝劝郡主饶了我,要不下个月你亲迎的时候我可要报仇的。” 司马玉楼扬眉大笑,又压低了声音,“我那是赐婚,谁敢来闹?你敢么?” 祖竣天攒眉蹙额,还好他素日爱与文人雅士交往,好歹诵了三四首,司马玉楼在一旁帮腔,“筠慧,可以了,你看小公爷多有诚意,再晚要误了吉时的。” 众人这才不再为难他,英夫人在东屋内将门开了,却不叫人进,回头朝着里头喊道:“催妆的来了,新娘子整妆喽!” 屋里锦如的陪嫁裴嬷嬷口中诵唱着再次为她整妆,将大红销金喜帕轻轻盖在头上。 众姐妹已退至隔扇后面。临行前,锦依小心揽着锦如的肩膀,将她轻轻拥了拥。锦如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锦轩走了进来,望着已盖了喜帕的妹妹,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榻前,两手交握于膝上。 锦轩眼中满是不舍,四周传来喜气的喧闹声,他唇边渐渐浮上笑意,走上前去,将锦如背起,大步向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酸涩 喧闹声和吹打鼓奏声已渐渐不可闻,外府大门这边锦如的嫁妆担子还未走完,府里渐渐安静下来。 锦依帮着谢氏一道,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 直至天黑透了,府里忙碌仍未停歇。锦依命人请了谢氏到蕴秀阁用晚膳,商议着明日还要收拾一整日,到时锦依便和她一同回府。 “你三叔母有身孕了。”谢氏喜滋滋地说道。 锦依讶然,想不到安氏这么快就有了喜讯,难怪今日没有过来。庆荣侯府已有好几年未添过男丁,这下老夫人想必很是高兴的。 锦依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谢氏并未让人另安排住处,就住在蕴秀阁的西边厢房里。 待戌时末谢氏回房休息,锦依想了想,叫过芊陌陪着,到前面沉心堂去找锦轩。 今日锦如出嫁,恐怕他心里会不好受。 到了沉心堂,果然见他正独自一人喝闷酒,见了她来,笑着道:“这么晚还没睡么?” 锦依点点头,“伯父呢?” “他年纪大了熬不住,我刚才看着他睡下了才出来。父亲明日就要回碧云寺了,我本想让他多住两日,他说如今看着我们一个个都很好,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还是回去心里更踏实些。??? ? ?” 锦依在几案旁的圆墩上坐下,轻声问他,“你何时去荆州?” 锦轩笑了笑,“待你嫁了之后再走,……要不,谁来背你上轿?” 锦依脸色微红,秦致吾一房搬出去后,家里的确连一个年长的兄弟都没有,还真的要劳烦他来背自己。 “锦轩,……你可有中意的女子了?”锦依忽然问道。 他有些慌乱地抬头,愣怔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没说话。 “都是我不好!……”锦依叹了口气,“要不然那日王梓晨也不会落水,如今这样,倒是把你的亲事给耽误了。” 那日锦依告诉锦如的,她并未对哥哥说起。锦轩有些茫然,他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忽地心中涌起莫名的激动来,好半晌才道,“为何是你不好?” 锦依见他这样,才知道原来是锦如未告诉他。便将当日的事又说了一遍,“……若不是我命巧薇削断了船栏,王梓晨可能也不会掉下水去。” 锦轩默默听着,竟有些淡淡的失落。 自从他知道司马玉楼喜欢锦依之后,从未想过有何不妥,只觉得若她能托付给他,后半生定能如意美满。 随后传来姑姑不喜锦依的消息,再到司马玉楼突然离京,锦轩自己都未察觉到,心底竟然有一丝窃喜。 上元节那晚过后,他便将这些烦扰思绪全都抛掉,内心深处都未问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赐婚的消息传来,他什么都没多想,还帮着司马玉楼来府里见她,只要看到她脸上欣喜的笑容,这些都没什么,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今日锦如出门时,他将她背在背上,锦如在他耳边悄悄道:“哥哥,你以后要将自己照顾好,我会常常回来看你的。” 语气透着欣喜和满足。 锦轩眼眶却迅速红了,待望着喜轿远去的时候,他回过身来,轻轻抹了抹眼角。 锦如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就算府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锦如也常常傍晚从庆荣侯府回来,等着自己一道用晚膳。 可如今府里就剩下自己一人了,父亲明日就要回碧云寺去,锦依也要回家待嫁了。 他想到锦依,胸口忽然沉沉地痛了一下。想起小时候,那时三婶娘还未死,锦依五岁,他七岁,有一次玩新娘子的游戏时,他背着她在院子里走,锦依在他耳边软软糯糯地说:“轩哥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锦轩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抬起头来,定定望着锦依,朦胧醉眼中的她那么美,脸颊似玉般晶莹,眸子如璀璨的紫色星辰,一颦一笑,妩媚妖娆…… 锦轩闭了闭眼,不,她已不是那个让自己娶她的小女孩了……他猛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锦依吃了一惊,不知他是怎么了,恼怒自己让王梓晨跌下水,害得他不得不娶她?锦依摇了摇头,有些费解,锦轩不是这样的人。……或许还是因为今日锦如出嫁,他心里不好受吧。 锦依叹了口气,出门回了蕴秀阁。 第二日一早,锦依和谢氏到前面,继续看着下人们收拾东西。锦轩陪着秦致远出来,送他回碧云寺。 秦致远将锦依叫过来,温和地笑着,“你亲迎的时候,伯父就不回来了,你莫要见怪,在红尘中待得久了,难免有些心绪混乱,我还是早些回寺里吧,往后你再和玉楼一起来看我。” 锦依轻轻点头,送他上了车。 锦轩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笑容如平日一样和煦,“你们忙完了就先回那边吧,不用等我了。过两日如儿回门的时候,直接回你们府里,到时我再来看你。” 锦依对他笑了笑,马车缓缓向前,他跟在车后慢慢走了。 谢氏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叫了管家秦顺和内府管事云婶过来,仔细交待他二人平日多照顾锦轩。 之后,便带着锦依和过来帮忙的下人们准备回府。 锦依的东西前两日就已收拾好,书籍都装入箱中让小厮们抬走了,衣物首饰之类的由巧薇芊陌等人带在身边,蕴秀阁里的下人们,管事柳嬷嬷、掌膳丁嬷嬷,棣堂、蜀葵、听香、听言都一并回庆荣侯府。 锦依站在书房里,望了一眼空落落的架子和云石书案,心里有些难受。 来到院子里,这两个月种的丁香、紫玉兰、风信子、石斛……都未搬走,仍留了下来。那座花亭上,蔷薇、凌霄正开得热闹,一穗穗藤萝垂下来,随风轻轻摇摆,如同一层层紫色的波浪泛起涟漪。 院子里幽静无声,整个长丰侯府被一片空寂笼罩,沉寂得让人心头发酸。 锦轩和锦如在这里为自己安置了一个家。 如今,却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锦依满心不舍,眼中酸涩,忍不住落下泪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依恋 回了府,锦依先去了福禧堂。??壹??看书 老夫人昨日并未前往长丰侯府,锦如出嫁,她心中也有些难舍,与锦依说起锦轩,“如今那府里就剩了他一人,也该是时候给他说一门亲事了。” 锦依便将右相王家的意思说给她听,“……王相并未明着说起这事,因此锦轩哥哥只装作不知,下个月后,就要调到荆州去了。” 老夫人半仰着头,闭目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右相王家虽然在门户上算是我们高配了,但他们家那个大小姐我看不太好,她从前的事情我也听闻过一些,锦轩看不上她,这事就不能答应。” 锦依心中微暖,如今老夫人再不像从前那样,凡事只着眼利益,是真的开始关心家中这些小辈了。 她温笑着点头,“老祖宗说得是,我也觉得这事上不能委屈了锦轩哥哥,毕竟长丰侯府就剩了他一人在,若婚事上不如意,将来这个家就和没有一样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事王相既不明着逼婚,咱们反而不好拒绝。所以我觉得锦轩哥哥调到荆州去也好,王大小姐今年就满十八了,她也等不得的。” 老夫人颔首,又说起安氏,“你三叔母有了身孕,来告诉我说是你给她的方子,她对你感激得不得了,回头你去瞧瞧她吧。??? 她如今就像怀里揣了个金蛋一样,门都不敢出一步。” 她说着这话时,眼中满是喜悦,拍了拍锦依的手,感谢的话却并未说出口。 锦依笑着点头,“我一会儿就去。” 又说了一阵,老夫人让她去看了安氏就回房休息,叮嘱道:“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上午你就过来,多陪我说会儿话,家里头现在人也少了,到时你再出嫁,……我怪舍不得你的。” 锦依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热,轻声答应了。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如今自己和祖母的关系总算是维系住了,锦依心头第一次对这个家起了依恋。 到了翼然居里,经过三叔秦致诚的书房时,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他正坐在案前认真看书。 见了她来,秦致诚笑着站起,隔着窗招呼道:“依姐儿回来了?” 锦依向他问好,他略显圆胖的脸上绽开温和的笑意:“我听你三叔母说了,真要谢谢你。” 锦依笑着摇摇头,“三叔客气了。??? ? ” “你去看看她吧,她在里头躺着呢。”秦致诚随和地说道。 安氏在那边屋里听见锦依来了,忙让丝萝出来迎她。 丝萝向锦依行了一礼,挑起帘子让她进去。 安氏躺在里屋的榻上,额前还围了一抹眉勒,气色倒是很好,双颊红润,竟是比之前略略发福。 锦依上前行了礼,安氏仍是躺着,口中却急切地道:“依姐儿快坐,我是不敢起来,你别这么客气,我还要好好谢你呢。” 碧琴端过杌子来,锦依坐了,伸手探在安氏的脉上。 安氏一动不敢动,两眼直直盯着她。 锦依切了会脉,笑着说道:“三叔母,您身子好好的,怎么不起来走动走动?每日这么躺着才要睡出病来的。” 安氏一骨碌爬起身来,又猛然发觉自己动作太大,忙又坐在榻上不敢乱动,认真问锦依:“别人不是都说头三个月要小心点,容易滑胎么。我这才一步路都不敢走,天天躺着。” 锦依啼笑皆非,“您要是觉得不适的话,就叫大夫过来瞧瞧。若是没有不好,成天这样躺着是不成的。……难道老祖宗,或是您房里的嬷嬷没跟您说过么?” “说了,怎么没说呢。”安氏挥了挥手,“可我就是不放心。我明年就三十了,这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当然还是小心点得好,就算让我躺足十个月我也愿意。” 锦依觉得好笑,也算是体会到她求子的心思有多急切,想跟她讲些孕期注意的事宜,又觉得自己不好说出口,毕竟这些也只是书上学来的,她自己也未经历过,便劝道: “不如三叔母让房里的老嬷嬷给你多讲一讲,这些她们有经验,说得比医师还强。我再拟几个药膳过来,让小厨房做了给您。……真的不能总躺在床上,到了后期还得特意多走动才行。” 安氏对她自是信赖至极,听了这话,便点头答应,“好,我就听依姐儿的,……那药膳还要劳烦你了。” 锦依笑着点头,又陪她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离去。 安氏望着她出去的背影,手轻抚在小腹上,眼神中带了些钦佩之色。 大房搬出府后,安氏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那日锦依会忽然来找自己。虽然府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老夫人都隐而不宣,她还是猜出了一些,那晚她到随侍处时,被映雪带走的贵兰嘴里还含糊说着什么“佛珠”、“侯爷”之类的话。 贵兰的事被林氏亲自撞破,这才被老夫人将人提走……必是大老爷对二房做了什么连老夫人也容不下的事,才会被逐出家门。 她将这些模糊不清的事情认真想了一遍,从许氏到秦锦绣,再到大老爷秦致吾,隐约觉得,这些人怕都是栽在锦依手里的…… 安氏抚着小腹,安逸地靠在大迎枕上,脸上笑眯眯的,“幸好我是个本分的,看来好人还是比恶人有福气。” 又过两日,锦如回门。一大早便和祖竣天一道坐着马车到了庆荣侯府。 众人听着她咯咯笑着说话,头发全梳了起来,绾成如意髻,戴着云鬓花颜金步摇。身上穿着大红色牡丹纹锦服,芊色织金撒花八幅罗裙,腕上戴了两个赤金镶碧玺花宽镯,手上比划着的时候,镯子叮当脆响,如同她欢快的笑声。 锦轩也过来了,和祖竣天聊了一会儿,进来看妹妹,眼中是满满的笑意。 锦如见了他,高兴地过来,“哥哥,我回来了。” 锦轩点头,“竣天有没有欺负你?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祖竣天刚迈进门槛,听着大舅子这话有些发愣,锦如笑着道:“他哪里有欺负我,再说他也不敢,爷爷和婶娘们都对我很好的。” 祖竣天点着头,站在她身边。 锦依看到二人视线相触的一瞬,祖竣天眼中浓浓的宠溺,和锦如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整妆 已是到了夏季,日子一天天热起来。? ?????扶堇轩的院子里,春天的时候搭了个葡萄架子,如今已是长得枝浓叶密,在炎炎日头下,遮出一小块阴凉地儿,待到傍晚时分,院子里的青石路面都被烤得热哄哄的,坐在葡萄架下,却仍能觉出一丝凉意。 锦依的嫁衣早已绣好,如今也没人陪她下棋,每日上午便到福禧堂陪老夫人,听她讲些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道理,嘱咐良多。有时也教些打理家务和产业上的事。 午膳回来后,休息一个时辰,仍是跟着芊陌和柳嬷嬷学管帐,如今也能打得一手好算盘。 傍晚坐在葡萄架下看一会儿书,趁着天黑之前就将桌案摆在架下用膳,有时锦轩也会过来看她,和她一道用膳,只是每次话都不多,神色有些落寞。 锦依知他还不习惯锦如出嫁,其实自己也是如此。从前锦如每日跟在自己身边,习惯了她的说话声和笑声在耳旁,现在亦觉得四周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 今年的端阳节府里没好生过,忙得连香囊都没人制,只给下人分发了些五彩丝线,各房分了菖蒲酒。大厨房里都在忙着过几日的婚宴酒席,各房的小厨房随意做了些粽子,给众人分着吃了。要看书 第二日一早,楚辰王府就送来了催妆盒子,除了妆镜、水粉之类,还有一套按着王妃制式的凤冠霞帔。 锦依还未有诰命,因此不必用朝服,亲迎当日仍是用自己亲手裁制的嫁衣即可。 芊陌带着妆奁,和棣堂、蜀葵一道先到王府为她安床。 因司马玉楼现在已是王爷,原先奉命协办的命妇又加了几人,除了吏部侍郎傅家的莲夫人,左相范家的英夫人和右相王家的琳夫人外,又添了桓家的芬夫人和礼部尚书夏家的采夫人。 老夫人请了英夫人做娘家的送亲太太,琳夫人是婆家的全福人。 锦依听老夫人说起这些夫人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些都算得上是城中最鼎盛的世家,且南北士族皆有,正好各占半壁江山。不由得暗自摇头苦笑。 提前一日,这些夫人便都到了秦府,吏部侍郎家的莲夫人还带着敏芝一同前来,她嫁得就是莲夫人的嫡长子傅秉祥。 老夫人命人在内府收拾出好几处院落,供她们住下。 祖竣天陪着锦如也一道来了,仍是住如意居。锦如这两日白天便一直陪在锦依身边,悄悄跟她说些新婚燕尔的趣事,“原先他每日寅末就起身晨练,……开始那几日便起迟了。? ”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过了卯时,第三日上,爷爷就将他打了一顿。” 祖家的家规甚是严格,老忠义公已快六十岁了,仍是每日寅末起身。祖竣天是要袭承爵位的,自小便被他管教严格到苛刻的地步,不过新婚第三日就挨打,锦依有些好笑,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听说他挨了打,吓了一跳,就要去向爷爷请罪。谁知到了院子里,就见他两个坐在石桌旁吃早膳,一边吃一边聊得高兴,……竟都跟没事人一样。”锦如继续说道:“到了晚上我看了才知道,大腿上四指粗的青印子,肿得老高……” 她说的时候样子有些心疼,嘴都扁了起来,末了又笑着摇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爷孙俩感情极深。” 锦依笑着看她,只是一月未见,她成熟了许多,虽仍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却处处透着温婉妩媚,唇边常常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锦依心底不由得有些期待,装着百合露的水晶瓶子已经很满了,锦袋中的青玉梅子,只剩下最后一粒。 五月初八这日,刚至寅正,巧薇就已起身,窗外的天空仍是黑沉沉的,一颗星子都没有。 她先将自己穿戴齐整,檀色石榴花纹的织锦比甲,头发用栀子花油梳得黑亮顺滑,挽成双螺髻,簪上专为今日准备的一对红珊瑚鎏金发箍。 手里拿着装魂幽草的紫水晶药瓶悄悄进了内屋。轻轻挑起银红绡纱帐,挽在镂花黄铜帐勾上,锦依一头青丝铺在丁香紫韵团丝绣枕间,唇角向上微微翘起,睡得正香甜。 察觉到她的动静,锦依睡眼惺忪半睁,紫盈盈的眸子渐渐明亮起来,残留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刻。 “什么时辰了?”她精神一振,坐了起来。 “寅正刚过。”巧薇一边说着,又将她扶着躺下,熟练地将药水滴进她的眼中,轻声笑道:“小姐别着急,还能再睡一会儿的。……我心里头替您高兴,是睡不着了。” 锦依闭着双眼,笑意由樱红的唇上渐渐溢开。过了半晌,她坐起身来,眸色已恢复平日的淡紫,“我哪里还睡得着……” 外面院子里,丫鬟们的动静也渐渐大了起来,听言笑嘻嘻地捧着水盆进来,伺候她净面漱口后,柳嬷嬷陪着老夫人房里的宋嬷嬷和甄义媳妇进来。 甄义媳妇是专门伺候老夫人妆奁的,今日特意遣了她来给锦依上妆。她向锦依曲膝行了一礼,笑容满面地道:“奴婢伺候小姐整妆。” 锦依微笑点头,巧薇将八分红封赏银递了上去。 在素面棉绸中衣之上穿了大红嫁衣,双层交领广绫大袖,长长的鸾摆逶迤曳地,细密金丝绣满凤穿牡丹瓜瓞连绵纹路。 几人帮着整理好腰饰环佩,披上锦茜红妆蟒缂金丝缨络霞帔。 甄义媳妇替她上妆的时候,老夫人亲自伴着全福人琳夫人进来,其余几位协办命妇跟随在后。 琳夫人今日穿着石榴红八宝纹裾服,在一旁仔细瞧着锦依,青螺粉黛描就鸳鸯眉,眉心凤羽双鸾朱色花钿,正红胭脂点出娇嫩欲滴的朱唇,不由得夸赞道:“依姐儿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姿。” 锦依素日从不做明艳妆扮,今日的妆颜明媚娇艳,衬着迷离媚惑的紫眸,有种惊心魂魄的美。 众人看得有些恍神,心中都觉得她与当今皇后娘娘在容貌上竟有七八分相似,绰约多姿,实是天生尤物。 琳夫人拿过镂金犀角梳子,为她将长发绾起,梳成扇形福髻,她今日要戴王妃制式的凤冠,凤凰展翅六面镶十二颗南珠嵌七宝明金,发顶的髻要高些才压得稳实,赤金凤口衔出的红珊瑚长流苏先勾起在冠边的羽挂两侧,红翡滴珠耳坠,赤金盘螭璎珞项圈,腕上一对赤金龙凤镯。 老夫人将一只莲花纹和田玉镯轻轻套在她的腕上,眼中的笑容甚是欣慰,“我的依姐儿……要嫁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八零章 出嫁 庆荣侯府八扇正门俱开,宾客盈门,城中世家纷纷前来赴宴。??壹??看书 秦致礼今日穿戴紫色朝服,黑犀印佩,三采绿绶紫绀,神采奕奕地在府前迎接亲迎队伍的到来,三爷秦致诚和长丰侯秦锦轩陪在左右。 楚辰王司马玉楼身穿朱衣绛纱袍,头戴紫金远游冠,青色领缘,赤罗蔽膝,腰系白玉双印佩,四采赤绶,赤黄缥绀,显得格外庄重肃穆,威仪凌然。 身后跟着东海王司马珏,穿一身皇子礼服,笑意温润谦和。皇帝今日原是遣太子亲来的,太子称身体不适,因此便换了他,和一早就赶过去的忠义公世子祖竣天一道,陪司马玉楼前来迎亲。 秦致礼忙上前一步,先向东海王见礼。 司马珏含笑道:“今日我们是陪王爷亲迎的,侯爷不必多礼。” 司马玉楼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端严的服饰将他衬得更加轩昂挺拔,翩然俊逸,轩眉星目间笑容盎然,向秦致礼深深揖礼,口称岳父。 秦致礼满脸笑容,先带他到正堂拜见老夫人。 司马玉楼奉了茶,老夫人眉开眼笑地将一个大大的红封递给他。 酒席就摆在正堂阔厅内,又在菊风荷院安置了数十桌宴请女眷。乳猪全羊,鹿筋牛尾,广鲍赤贝、参翅鱼肚……,羹汤玉膳、时蔬鲜果,汤圆、饺子、甜汤、蛋茶……各样美食被无数仆从侍女捧着鱼贯而入,穿流不川,轮番的流水席面直吃了三四个时辰。? ? 众姐妹都在房中作陪,锦依只吃了半碗花生蛋茶。琳夫人进来,“已是申正,时辰差不多了,今日不用闹催妆,依姐儿拜了老夫人就准备上轿罢。” 巧薇扶着她起身,先辞了众姐妹,锦如尤其不舍,轻轻环着她的腰,将脸颊贴在锦依肩上。 琳夫人亲自上前来,将锦依凤冠两侧的珊瑚流苏放下来,垂于面前,巧薇将她扶着,出门去给老夫人辞行。 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待她行了礼,亲自下来将她搀起,锦依轻声道:“老祖宗,您要多保重身子,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老夫人心中即欢喜又不舍,几欲滴下泪来,笑着说道:“过去了要多孝顺太妃,伺候好王爷,也要照顾好自个儿。” 锦依轻轻点头,在众人围拥中又回了喜房。 门外鸣礼奏乐声响起,远远地传进屋中,锦轩身着皂罗纱袍走了进来。 锦依端坐榻前,凤冠之上已盖了大红销金喜帕,将她的绝世容颜遮掩,赛雪皓腕上一对金灿灿的龙凤金镯,晃得锦轩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走上前去,定定看了她片刻,转身蹲下身子将她背起。 出房门时,刺眼的阳光将他二人笼罩着,锦依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扫着他的后颈,冰凉的触感让他虽身在暖阳中,浑身却似浸入了万年寒冰之内。? 锦依俯在他背上,轻声对他说道:“锦轩哥哥,谢谢你。” 司马玉楼站在阶前,望见锦轩背上一身艳红嫁衣的锦依,瞳眸璨璨明亮。 府前的迎亲队伍仪仗庄严,前有禁牌开道,两侧金瓜斧钺。 锦轩轻轻将她放下地,琳夫人手撑红伞,同众命妇环顾左右,牵引着锦依上了银顶黄盖红帏的八抬大轿。 乐声炮竹声大作,司马玉楼骑在攒红缨的高头骏马上,花轿升起,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锦依的嫁妆担子鱼贯出门,浩浩荡荡十里红妆,引得满城空巷前来围观。 轿中的锦依头盖喜帕目不能视,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知道还要先到皇宫拜谢,不过自己并不用下轿。她稍稍缓和了一下紧绷的双肩,悄然长吁了口气,视线下垂,望着捧在手上的宝瓶。 前日送来的催妆匣子里,就有这件刻金莲花纹白玉瓷瓶,瓶中装有五谷和四枚金银戒指,瓶口的大小恰好可以将那只盛着百合露,已装满八十一颗青玉梅子的水晶瓶放入其中。 八人大轿极是平稳,锦依凭着倾听路边人群的纷扰声响,知道大概已经出了乌衣巷,迎亲仪仗踏上正中的御道,向皇宫南门而去。 宣阳门正门大开,仪仗前沿由门而入至广场正中,司马玉楼在宗正寺礼官引领下,下马遥拜叩谢皇恩。 锦依端坐轿中,众命妇下轿立于花轿之侧行礼叩拜。 仪仗按礼从另一侧出了宫门后,这才往着楚辰王府所在的青溪巷行去。 之前在庆荣侯府的宾客此时已齐聚楚辰王府,就连镇国公桓庭,右相王浩、忠义公祖逊、左相范启遥等几位位高权重的朝中大员也都来了,六部九寺大小官员更是齐至。 花轿稳稳地停在王府的十二扇朱漆兽环门前。 司马玉楼下了马,宗正寺礼官领他站在天地神案之前,祖竣天将一只系了红绸的弓箭递到他手上。 乐声鸣奏中,礼官高吟:“当弓三箭,一箭天地同证!二箭日月同谋!三箭新人同心!” 司马玉楼随着礼声向天、地、轿门射出三箭。 炮竹喧闹声再次响起,锦依已将宝瓶稳稳抱于怀中,送亲太太英夫人启了轿门,搀扶着她从轿上下来,地上满是喜彩红碎,跨过火盘、马鞍。 英夫人将红绸一端交于司马玉楼手中,另一端塞进锦依手里,二人踩着细碎晶莹的瓦片,行至天地神案前。 宗正寺寺卿闵烨亲自主持婚礼大典,三跪、九叩、六升拜,拜过天地君亲,英夫人将锦依扶着与司马玉楼相对而站,夫妻对拜,锦依盈盈跪下之时,透过喜帕之下,看到他牵着红绸的手。 十指修长匀称,掌缘厚实,锦依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诸位协办夫人簇拥之下,琳夫人搀着锦依,将一对新人引入洞房。 司马玉楼由着她们摆布,与锦依一同坐上喜床。琳夫人笑嘻嘻地将锦依的嫁衣一角铺在两人中间,将司马玉楼的衣角扯过来盖在其上。 口中唱着撒帐歌,将一把把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从二人头顶洒落,其他的夫人们也笑嘻嘻地在一旁抛洒。 司马玉楼微微垂首,任果子如雨一般从头顶落下,侧头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锦依,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 琳夫人笑着道:“新郎倌都心急了。”说着,将玉如意递到他手中,“快挑盖头吧。” 众人嘻笑声中,司马玉楼用玉如意将锦依头上的大红喜帕挑起,珊瑚流苏掩映下,露出锦依含羞带喜的娇美玉容。 琳夫人将两头系了红绳的合卺酒端过来,司马玉楼接过喝下一半,递至锦依面前,锦依接过饮尽。 众人吃了些子孙饽饽和长寿面,又闹了一阵洞房,这才出去,到前面赴宴。 ps:作者的话:本书历经近三月时间,成绩一直不甚理想,作者君万分感激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小伙伴们,为了你们,作者君一定努力写好这个故事,继续保持每天定时更新,这,是我唯一能承诺并回报给你们的。 秦锦依的夙愿已了,彩衣终于嫁了。此后新的篇章展开,彩衣和司马玉楼终将拨开重重迷雾,寻觅到前尘往事的真相……(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难料 房中众人皆啧啧称奇,那只竹鸟双眼处镶得是两颗细小的红宝石,这样飞起来,翅膀上下轻展,与真鸟几无差别,英夫人问道:“这是谁做的?真是心思灵巧。 ” 锦依指了指身后的巧薇,“这个丫头从前跟着我一块儿在尚秀堂的,别的技艺不行,倒是巧技习得尚可,平日替我做些首饰之类。”侧过头让她看头上的紫玉簪花,“这还是上回老夫人送的暖烟紫玉,也是她制的。” 众人见她自己提起尚秀堂,坦坦荡荡地并无一丝尴尬,又看太妃坐在上首笑看着她,也无一点芥蒂,都不由得心中有些感叹,初见锦依的时候,许多人对她尚秀堂的出身都难免有些鄙夷,觉得她虽是侯门嫡女,但若娶回家做嫡子正妻还是不合适。谁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就成了世家女眷中身份最尊贵的楚辰王妃,果然是世事难料啊。 英夫人打量了巧薇几眼,从前就见她跟在锦依身后,脸色有些泛黄,看着不大起眼,便笑道:“王妃医术精湛,又擅种植花卉,身边还有这样能干手巧的丫头,真是让人羡慕。难怪现在城中许多人都想学这些女官技艺,我都想去好好学学种花呢。? 要看 书” 琳夫人说道:“听我们相爷说,皇上已下旨免了尚秀堂中的苦役,将来从那里面出来的人多了,在城里开堂授艺,我也让家里的女孩子们去学学,别得不说,光是将绣艺学好了也是不错的。” 她看着锦依笑道:“上回王妃认筹的那幅佛图,果然一个月就绣好了,可惜我等竟是没机会瞧上一眼。” 吏部侍郎傅家的莲夫人便道:“前几天我和敏芝出门的时候,路过善熙阁,倒是见着了那幅佛图,果真精美至极。” 善熙阁是义善堂里拍卖贵重捐物的商行,琳夫人听了便问:“卖出去了么?要是还没卖,改日我也去瞧瞧。” 莲夫人道:“听掌柜的说要带到江南去拍卖,您要瞧就早些去吧,晚了就运走了呢。” 众人说起下个月,义善堂半年一期的筹会又要开了,镇国公桓家的芬夫人便对太妃笑道,“太妃这几年都没去参加筹会了,年年我们家都得捐大头,今年若是太妃也去,我们家总算能少出些银子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太妃指着筠慧和锦依笑道:“今年有她们两个在,我就更不用去了。? ?”顿了顿,又道:“前两年身子不大好,家里人又少,我也就懒怠着出门参加聚宴。这些日子多亏了依姐儿的药膳,病也好得多了,筠慧又是个爱热闹的,我想着过几日在家中设宴,到时请你们来热闹两日。” 众人纷纷称好,锦如拉着锦依,小声说道:“姑姑这里冷清了这么几年,终于又要热闹起来了。” 晌午时开了几桌宴席,席上锦依又向几位协办婚事的命妇一一道谢,尤其是琳夫人和英夫人。 她二人坐在一处,英夫人看着众人纷纷向锦依敬酒,想起她刚回京时,处处被她继母和嫡妹为难,如今那二人一个莫名身死,另一个恐怕再也没一天好日子过了,不由得感叹地对身旁的琳夫人说道: “原先我看依姐儿就是个有造化的,你看如今人人对她礼敬有加,嫁到马家的那位秦三小姐,日子过得可就艰难得多了。” 琳夫人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倒是听说个消息,庆荣侯原先那位夫人,就是依姐儿的生母,是被她继母逼着自尽的,如今看来真是报应不爽啊。” 英夫人愕然,许氏死的事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锦依的母亲姜氏当年竟是被她害的,想到许氏霸产了姜氏的私产多年,却落得个死后秘不发丧的下场,果真是遭了报应的。 午膳后,宾客们渐渐都散了,太妃让筠慧到前面去送客,将锦依留下来说话,拉着她的手道,“如今我们真正是一家人了,上回我说你的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原先我也不知你继母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倒是我错怪你了。秦致吾的事,你伯父也都告诉我了,……依姐儿,若不是有你,秦家真不知会落到何种田地。” 锦依没料到她会对自己说起这个,愣了愣,才道:“母亲,锦依年轻不懂事,若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还要您多指点。” 太妃叹了口气,“你是个心思清明的,将来有你照顾着玉楼,我也就放心了。” 锦依听她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一时又不好多问,只得轻轻点头,“母亲放心。” 太妃又说起筠慧,“她小的时候吃过些苦头,后来到了我身边,难免多娇惯了她些。这次她回来,怕是还要在府里住上好些日子,……她为人行事过于鲁莽,性子又有些偏执,不过日后你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其实她是个很单纯的人,没什么坏心思的。” 锦依心中苦笑,自己还未过门她就已安排了两个美婢在司马玉楼身边,哪里像是心思单纯的人?不过也看得出来,筠慧十分在意太妃,在她面前的时候,从不露出半点与自己不和的样子,那自己就更不能让太妃为难。 “郡主性子直爽明快,她回来了家里就热闹了,母亲心里高兴,我自然也是欢喜的。” 太妃笑着点头,“男客那边应该也散了,回头让玉楼带你在府里转转,咱们家里人虽然少,但地方还是够大的,灵犀楼刚重整好,还要你好好打理。你先回去吧,晚膳后也不必过来了。咱们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往后就早上来看看我就行。” 锦依应了,陪着又说了会儿话,带着巧薇芊陌退了出来。 刚出沁心楼的院门,正好看见司马玉楼迎面走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正要进去接你。” 锦依见他只一个上午没见,就急着过来找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莫名的喜悦,这种被人时时惦记着的感觉真得很好,她抿着唇笑了笑,“陪母亲说了会儿话。” 二人并肩向前行去,司马玉楼牵着她的手,轻声笑道:“你要是不累,我就带你到园子里去走走。”(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玄者 司马玉楼和锦依顺着沁心楼外的青石甬道一路走着,正瞧见筠慧自前府回来。? 看见二人牵手而来,筠慧浓眉锁紧,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沿着另一条路绕了开去。 锦依只向那处看了一眼,唇角仍是弯弯笑意,丝毫不以为意。司马玉楼便也笑了,什么都没说,带着她朝前走去。 王府的建制比庆荣侯府大了一倍不止,前府十六处馆阁亭楼,耸立于正前方的正堂虎啸堂是座两层高的厅阁,气势威严端肃。 其余皆是一进或两进的院落,除了供宾客居住,平日都是空闲着,院中只余打理洒扫的下人。 最高的就是司马玉楼从前住的风雨楼,楼前是宽大的校场,两侧立着兵器架子,石墩、石锁之类的东西。校场两边还有几处排屋、精舍,时不时有人从内走出,自校场穿行而过,进到风雨楼里。 司马玉楼没带锦依过去,只是远远指给她看,“那边的屋子里住的是幕僚,从前帮我打理王府产业上的事,母亲说了,以后这些公产就让你来打理。” 锦依倒是没觉得意外,虽然太妃现在委了筠慧照顾家事,但她毕竟是外嫁出去的女儿,公产自是不好让她管的,“那以后的帐册,我看过后做好了拿给母亲过目。??? ? ” 司马玉楼摇摇头,“母亲从前也不管这些,你看过就行了。” 锦依“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司马玉楼又道:“我已向皇上请旨,委派义善堂出面与西域商贾洽谈通商事宜,以后和义善堂明面上的来往多了,你和程叔见面也不必再掩人耳目。” 锦依点点头,想起程叔上次的话,问道:“武玄者的事你知道么?” 司马玉楼挑了挑眉,“世人皆知义善堂的人擅经商聚财之道,常有世家聘请回去做府里的管事,或产业上的掌柜。但这些年再没有武玄者这一说了,只流传下一些培养训练之法。” 说着,他指了指风雨楼旁的排屋,“那里住得是王府的护卫,都是父亲留下的私兵,人数虽不多,却个个都是好手。护卫长叫夏侯义,他便是武玄者。那些护卫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 他顿了半晌,缓缓说道:“当年父亲从季先生手中得到了一批武玄者,借着义善堂的名义,荐至朝中军方大员身边充作护卫,这批人不但个个是力敌千钧的高手,更具军事上的贤能谋略之才,之后逐渐流入军方任职。?? 父亲就是靠着这些人的支持,最终才助皇上扳倒前太子,夺得帝位的。” 锦依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年的楚辰王仅凭一介散闲王爷,便能在军中竖起威信。 “父亲性情豁达,朝中的军方大员都愿和他亲近,忠义公当年与他交情非浅,那时镇国公还未入中书省,威望远不如忠义公和父亲。”司马玉楼说道。 锦依点头,“难怪如今镇国公对你心有忌惮。” 司马玉楼从容地笑了笑:“祖老公爷年纪大了,如今镇国公在军中威望最高,他自然怕有人念顾旧情倾向于我,不过现在有右相和他打擂台,恐怕他对我还无暇顾忌。” “那些武玄者现在如何了?” “自皇上登基后,这批人就再未动过,如今时过境迁,早已无迹可查。” 锦依眉头蹙起,原以为季先生只是个江湖人,却不知他与老楚辰王渊源这么深,他一手培养出的武玄者,当年竟能左右朝堂,思及他素来清冷寡淡的性子,却对自己照拂颇多,隐隐间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 司马玉楼轻轻拂过她耳畔的一缕秀发,微笑道:“这些事我就是先跟你交待一下,如今镇国公和右相两方争执颇多,我要暂时置身度外,西域商道的事就是最好的借口。” 他想起那日右相的话,淡然笑道:“恐怕以后南方世家的女眷们对你会刻意亲近,右相惯会用这些手段维持南北平衡。不过镇国公必是不愿楚辰王府再次坐大的,以后你要防着点桓家的人。……你的手段我虽放心,但还是要小心些,日后你出门的时候,会有护卫跟着你,听雨也会隐在暗处护你周全。” 听他说要给自己安排护卫,锦依不觉有些讶异,“听雨还是跟着你吧,我出门也不过是参加聚宴之类的,会有什么危险。既然现在镇国公对你有所猜忌,你要多注意安全才是。” 司马玉楼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上次在王家若不是听雨跟着你,我回来再迟一步,你就要掉进马璨礼那杂碎的陷阱里去了。我让听雨将信鸽交给芊陌,你也从未用过。如今不比之前,你原先做的那些不过是庆荣侯府关起门来的勾心斗角。……以后你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什么事都得和我商量。” 锦依撇了撇嘴,“我知道了。” 司马玉楼温和地笑了起来,“就是提醒你一下,别怕,万事都有我呢。” 锦依不满地低声道:“我才不怕,我好歹也跟季先生学了三年谋略,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府妇人,你不准小瞧我。” 司马玉楼清笑,语中满是宠溺,“我怎么敢小瞧你,我只是容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锦依倔强地牢牢攥紧他的手,心里却如棉花糖一般甘甜绵软。 二人离开风雨楼,行了一阵,锦依忽然问道:“你为何会拜在季先生门下?” 司马玉楼笑了笑,神思追忆良久,才道:“那是十年前了,我跟着父亲到蜀中游历,他去梅居探望季先生。后来他就收了我做弟子,在那儿待了一年多,就是见过你之后不久,季先生才派人将我送回建邺,那时我才十岁。 父亲去世后,我在梅居住了几年,跟着季先生学了不少东西,后来他把我赶出来,让我自去江湖上闯荡,‘一夜风雨’就是那时候建的,……”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起来,“那些年过得很有意思,我才体会到父亲当年为何连王爷都不做,要混迹于市井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花园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府后的花园中。??? ?? ?? 要看?书 园子很大,从府外引来活水,圈起一池碧绿湖泊,湖边栽着垂柳和桃树,衬着四周的山石林立,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不过似是多年未有认真打理过,虽然干净整洁,花草却长得不大好,有些地方空了一片,想是花枯死后被人移走,又未种上新的。 园子四周的树木倒是枝繁叶茂,紫槐、罗汉松、黄杨、龙柏。西边一大片竹林,凤尾、南天、湘妃,一座宽大的花厅,一面临水,一面映掩在竹影幽篁间。 司马玉楼笑着道:“府里多年未宴客,母亲没心思打理这园子,花匠们也都不大用心了,筠慧回来看了也说可惜,她这几年在北塞,哪里懂这些养花种草之类的,今后还是你来吧。” 锦依高兴起来,在庆荣侯府的时候,除了在扶堇轩的院子里养些盆花,府后的花园是从未去过。在长丰侯府倒是很想认真种花,可又知那里毕竟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 如今这里有这么大一片花园等着自己来打理,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她本就喜爱植物花卉,此时心里就已经在琢磨起来,园子入口处种上几株西府海棠,那边假山下的阴凉处可以培植兰花,南边挨着灵犀楼的地方栽些碧玉梅,到了冬天可以在楼上赏梅观雪,靠近太妃住的沁心楼那边种些木樨,花开时节香气可飘至楼内,太妃必会喜欢…… 司马玉楼看着她在园子里兴致勃勃地走来走去,一边和巧薇不住商讨,说到高兴时,脸上的笑容极是灿烂。壹看书 ? 锦依走了回来,指着湖边的花厅对他说道:“待园子整理好,以后就可以在那处花厅中设宴。” 两人一同回灵犀楼的路上,锦依说起太妃邀请宾客过几日来府中聚宴,问司马玉楼,“母亲避府多年,如今看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重新与城中世家交往,是因为你现在当王爷了吧?” 司马玉楼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说道:“母亲从前虽不出府,却也是耳聪目明,城中的大小事都知道得详尽。” 锦依没再追问,心中却是有些疑惑。从前对太妃的传言似乎是说她与老王爷不和,这个事自己也不好向司马玉楼问起,只是觉得太妃似乎一直心有忧虑,到底是担心老王爷旧日的权势会祸及如今,亦或另有隐情,锦依猜不透。 司马玉楼连武玄者的事都对自己说了,锦依不觉得他会对自己隐瞒母亲的心思,只有可能是连他也不知晓。 想到这儿,她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开,不愿再像从前对付许氏和秦锦绣那样,事事揣度他人心思。不论如何,如今与小楼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只要尽力帮他,做好妻子的本分,就足够了。 自从与他的婚期定下来后,锦依已很少去想夜康的事了。 从前心心念念要来建邺,想查明灭国真相,想进宫去见妤可姑姑,问问她为何夜康被灭的时候不去向皇帝求情,哪怕是事后将夜康的王城保留下来,不让它变成一片废墟也好。 但自从在宫中见过两次皇后,锦依忽然觉得,就算夜康王城没有荒废又能如何?如今世上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个拥有纯正紫眸的王室血脉了,不论是太子还是将来自己的孩子,眸色都只是淡紫,或许再过上几代,眸中的紫色完全淡去,夜康王族的血脉也就永远消失殆尽,大漠中的那座夜康王城,迟早也是要变成荒芜一片的。 司马玉楼见她情绪莫明低落,知她又是想起夜康,轻声说道:“我观皇上的态度,不似对夜康有异,有次我和他说起在西域的事,他曾主动提起过,说皇后有些想家……” 锦依蓦然抬头望他,眼中满是疑惑。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时你总疑心我不让你进宫,是存了歪念,因此也未对你说。……总之,帝后对夜康的态度颇有些暧昧不清,这事还是要从威远侯身上查起。” 说到这儿,他默默注视着远处,心有所思。 锦依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明白,这事不可能贸然去向皇后询问,威远侯远在西北,要追查他也不是自己能轻易做到的,她不愿司马玉楼为此忧心,语气轻松了些,“今日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回去吧,我还未好好看过灵犀楼呢。” 司马玉楼垂首看她,眼中满是温柔,伸手抚着她鬓边柔软的青丝,忽然凑上前去,在她圆润如珠的耳垂上轻轻一吻。 锦依慌乱地看了眼远处的巧薇和芊陌,粉颊羞红,伸手推了他一下,声若蚊蚋嗔道:“今晚你若再胡闹,我就不让你进屋了。” 司马玉楼瞳眸明亮若星,满是笑意,“新婚第二日就不让夫君进屋,母亲知道了虽不会说什么,筠慧定是又要给你下绊子的。” 锦依抿着唇,白了他一眼,“那我就将那两个美艳的婢子送到你房里去。” 司马玉楼望着她促狭的笑脸,笑声清朗起来,“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锦依唇角上弯,颊上红霞微泛,拉着他转身朝园外走去。 巧薇和芊陌之前远远站着,都不好意思回头,只假意研究地上的花草,这时见他二人走了,才忙忙追上去,跟在后面。 花园坐落在王府的最南边,内府的宅院便是在花园和外府的中间,共有十二处馆阁院落。 太妃的沁心楼是一楼半的木制楼宇,上面半层做了阁楼,楼边还有一座小小的佛堂,园子里种了许多凤尾竹,显得幽静清雅,紧挨着后面的花园。 筠慧如今住的挹芳馆紧挨着沁心楼东边,有抄手游廊相连,是筠慧自幼居住的地方,三进的院子,门前栽着两株高大的福榕树,开满小扇子一样粉绒绒的花。 园门前不时有管事打扮的下人出入,想是来找她回禀事情的,二人只在远处看了看,并未过去,转头回了灵犀楼。(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灵犀 灵犀楼在沁心楼西边稍远的小山坡上,地势颇高,又是三层阔楼,重檐九脊,顶上的如意斗拱玲珑剔透,巍然屹立于夕阳余晖中,碧瓦朱甍皆映上了金芒流彩。要看书 黑瓦白墙将灵犀楼整个围住,倚院墙栽着凌霄、蔷薇、铁线莲、长春藤……,绿叶攀援延展开去,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进门一座玲珑山石,将院中景色尽数挡住,石上攀长各种异草,牵藤引蔓,萦砌盘旋。 沿两边的回廊进去,院中有个小小的荷塘,里面种了些睡莲。边上种着美人蕉,锦带花、百合、玉簪、芍药、飞霞草、草石竺、……开得满园生机,芬香吐蕊,斗色争妍。 院子南边的一排四间屋子是小厨房,两侧有跨院,东边的做了库房,西跨院是下人居住之处,有个角门可直通到楼内。 司马玉楼指了指荷花池边上的一间明窗花厅,“你可以将那处做了绣房,光线很好,房里有地龙,冬日里也暖和。夏天打开窗子就能闻见荷花的香气。” 锦依笑着点头,又问他,“你的书房呢?” 他指了指楼上二层,“平时若有事,我就在前面的风雨楼里,这边二楼我留一间书房,其他的屋子你自己安排。? 壹 ??? ?看书 ” 牵起她的手向楼上走去,“我带你看看最上面,那处我按着风雨楼里的格局改成练功的静室,以后你的静功还是莫要丢下了。” 院子里有下人走来走去,见到他二人都掬身行礼,锦依微窘地抽出手来,听了他的话,又大是诧异。 从前在梅居的时候,锦依会照着季先生教的吐纳之法每日打坐两个时辰,修习轻功身法的时候才能保持气息平稳,身轻如燕。自从到了建邺之后,因屋里人多眼杂,便丢下再未练过。 今日见他去晨练,锦依还有些羡慕,风雨楼前的校场宽阔,又有人给他喂招,他的身手比起从前见长不少。 锦依让巧薇去厨房准备晚膳,又吩咐芊陌不必跟着,两人径自上到三楼。 这一层的屋顶比下面的还要高出几分,整个三层隔成两间宽敞的静室,四周窗扇打开来,凉爽的风穿堂而过,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打坐用的蒲垫,边上还树着高高低低、距离不一的柚木桩子,是习练身法所用。房内以胡桃木镶嵌墙壁地板,四壁并无华丽装饰,挂着数把细长古朴的窄剑,以及书法字画,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 ? 锦依抿唇轻笑,从前在梅居时,自己打坐的地方只是斗室一间,四壁白墙,供上一束采自山间的野花,练身法的时候就直接到屋外纵身上树…… 她点了点头,揶揄地看向司马玉楼,“王爷已不是江湖中人了,这练功的静室置于楼堂之上,果然非同一般。” 司马玉楼开怀大笑,伸手要来抓她,清朗的笑声回荡在静室之中,随着清风飘扬,楼外血红硕大的夕阳低垂在窗棂之上,霞辉扬扬洒洒地照进屋内。 锦依闪身躲避,一扭腰却疼得“哎呀”叫了出来,不由得杏目圆睁,狠狠瞪他。 司马玉楼扬了扬眉,唇边带着一抹坏笑,揽过她的腰来,贴在自己身上,语气却温柔似水,轻声问道:“还很疼么?” 锦依白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司马玉楼拉她走到窗前,从身后将她环抱,一同望向天边的似血残阳,二人都不说话,静静依偎。 晚膳的时候,沈嬷嬷并未再多做一份送来,只是带着怜香怜玉二人恭敬地站在门外听候。 她之前在小厨房里看巧薇预备晚膳,颇有些咋舌。巧薇虽不如锦依精通烹饪,但多年来耳濡目及,做出来的吃食仍是比一般府里掌膳的大厨强上不止一分。沈嬷嬷不由得对巧薇这个肤色泛黄长相一般的大丫鬟有些心生敬畏。 今日她与柳嬷嬷等人也略有交谈,只觉不似普通世家中的年长嬷嬷那样嘴长手短,礼数散慢,相反,从她大方从容的举止和简明有秩的言谈中看来,竟是行止周全、通熟礼仪之人。 她自不知锦依带来的人中,除了巧薇和听言二人之外,其余皆是义善堂挑出来的。义善堂培养的侍从,熟识贵族礼节,伶俐干练,向来最受京中世家喜爱,却极难讨要得到,就如上次秦锦绣索要巧薇芊陌二人时,秦老夫人也只是说想办法去义善堂替锦依再寻一个,其实却是并无把握。 沈嬷嬷不知几人来历,心中不免极是纳罕,庆荣侯府里出来的这些下人,怎得这般了得。她也套过几人的话,却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又见众人中听言最小,才是个**岁刚留头的小丫头,便拿了盒糖私下里哄着她说话,谁知这丫头虽长得一幅老实相,内里却是机灵无比,问来问去说了一车的话,沈嬷嬷楞是没打听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食案上摆着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羊皮花丝,清炒罗汉菜,玉笋蕨菜,还有一大碗椿香口磨汤。司马玉楼吃得甚是香甜,眉眼舒畅,“看来我晨练的时间还要再加长一些,要不然会被你养胖的。” 锦依笑着看他一眼,他身量修长,自己与他并肩而立时,只及他肩头高度。体形健硕,肌肉紧致结实,宽肩窄腰,腰腹平坦,浑身无一寸赘肉,心中想象着若他将来胖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由得贝齿咬住玉箸,失声笑了出来,又忙敛眉低头,掩饰过去。 晚膳过后,司马玉楼道:“我去一趟风雨楼,待会儿就回来。” 锦依点头,将他送到门口白玉石阶前,看着他绕过院中山石,走了出去。 回到房内,换了身舒适的幽兰色缠枝丁香纹绉纱广袖衫,吩咐芊陌将灵犀楼的下人全都唤来。 众人站在庭院内,除了沈嬷嬷和怜香怜玉,灵犀楼里还配了四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还有两个二等的,小厨房里是两个粗使丫头和四个厨娘。 锦依坐在抱厦的窗前,下人们逐一上前,隔着窗扇向她行礼,芊陌出来赏了红封,锦依略吩咐了几句,便让众人散去,只留了自己带来的几个,并沈嬷嬷和怜香怜玉三人,进里面说话。(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 安排 到了东侧厅,锦依在酸枝木雕花开富贵罗汉床上坐下,芊陌捧过一只碧融青釉茶盏轻轻放下,退后两步,与巧薇一同立于她身后。??? ?? ?? 要看?书 锦依端起茶盏,以茶盖轻抚了抚茶面,浅啜一口后慢悠悠放下,这才抬头对站在众人最前面的沈嬷嬷笑着道:“嬷嬷怎么站着,快坐吧。” 沈嬷嬷恭敬地行礼谢坐,欲要挪到侧边的椅旁,巧薇已麻利地搬了张铺了大红锦褥的小杌过来,搁在罗汉床侧,笑着道:“嬷嬷别这么客气,坐近些。” 沈嬷嬷只得上前坐了,虽挨得锦依很近,却是低了一头。 锦依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我刚来,诸事都还不清楚,这几日辛苦您了。” 沈嬷嬷已是再无半点昨日的从容,听了她这话忙赔笑道:“王妃客气了,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锦依略点头,不再理她,对柳嬷嬷说道:“待会儿下去,您将我日常的习惯作息都跟沈嬷嬷交待一下。以后屋里这些事,你还是按着从前的做就行了,有不懂的记得多请教沈嬷嬷。日后除了我的私产,府里的帐目也要拿过来,给我看了后还是您造册收好,太妃已经吩咐过,不必拿给她老人家过目了。? ?” 说着,看了一眼怜香怜玉,她二人忙抬眼望来,娇好的面容略带谄谀的笑意,锦依神色温和地笑了笑,吩咐芊陌:“她二人你带着多指点吧,先做外面的事情。我贴身的事仍是你和巧薇二人,守夜以后就让棣棠和蜀葵两个做吧。” 最后看向最小的两个,听香和听言。听香大了几岁,显得更聪明伶俐些,听言仍是一副老实模样,见她望来咧嘴一笑。锦依笑着说她,“如今这里园子更大了,有得你跑着玩的。有时间多去找铭少爷,陪着他一块儿玩。” 听言笑嘻嘻地点头,锦依这才对沈嬷嬷说道:“这孩子是旧仆之女,因此我格外纵容她几分,以后莫要拘着她了。” 沈嬷嬷听了她的一番安排已是明白,自己再熟悉府里,对王妃的习性却并不了解,诸事还是得听王妃身边这几人的安排,连带着怜香怜玉听芊陌的指点,也算是从一等丫鬟降到了二等。 可毕竟自己是郡主派来做管事嬷嬷的,就这样任着王妃轻描淡写地夺了权,委实有些不甘心,在杌子上坐直了身子,带了些谨慎小意,说道:“郡主如今管着家,担心下人对王妃照顾不周,这才派了奴婢过来,这两个丫头也是郡主特意寻了镇国公府重金买来的,专门伺候王爷更衣梳头,若王妃不用她们两个,……奴婢怕郡主若是问起,不好交待。 ” 锦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心中冷笑起来,如今镇国公对楚辰王府正有猜忌,筠慧不明究竟,竟敢用她家的婢子来贴身伺候司马玉楼,真是糊涂得可笑。 锦依微微垂眸盯着她看,直到沈嬷嬷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眼神,端直的身子又微微佝了下去,才淡然开口道:“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些,……太妃若是知道郡主与我私下有罅隙,恐怕是不会高兴的,郡主是个孝顺人,想必不会故意惹太妃不快吧。” 沈嬷嬷心中一惊,没想到王妃竟将话说得如此直接,郡主毕竟只是暂理家事,她又十分在意太妃,若真将眼前这位惹恼了,告到太妃面前,太妃虽不会责罚郡主,但必定也是要伤心的,若伤了郡主与太妃的母女之情,那就不好了。 连忙道:“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如今是王妃房里的人,自然是按着王妃的意思做事。” 锦依便不再多言,吩咐她们都先下去,自己带着巧薇和芊陌在屋子里又走了一遍,将每个房间都仔细看了,哪里要添要减的都一一吩咐了二人。 二楼的正厅比一层的小,两边余出来的地方隔出四个宽敞的房间,东边是司马玉楼的书房,架子上放满了书籍,诗书史集、易数、算书、地图、游记、金石、医药……五花八门,竟是什么类型的都有,倒是像极了梅居中季先生的书房。 锦依颇有兴致地抽出本手绘图册来,翻看了几页,竟是西域的详尽地图,大到地形山势、诸国界线,小到绿州、驿站,标注的清晰分明,看一旁注解的笔迹,正是司马玉楼亲手所绘。 从前在梅居的时候,季先生从不禁自己去他书房中选书,只是那时太忙,根本没有闲暇时间。锦依的书籍大多都是医书,此时看着琳琅满目的书架,便想着日后若是空下来,倒是可以来他这里借上两本。 巧薇瞧见架上一部厚厚的《物石详解》,眼睛亮晶晶的,对锦依道:“小姐,这本书从前我听卫师傅提过,没想到王爷这儿就有,……我能不能借来看一看?” 锦依轻笑,“你自己去问王爷呗,这些书又不是我的。” 巧薇小声嘟囔了句,“王爷的不就是您的,你们两个分那么细干嘛。” 锦依在她肩上拍了一下,笑着道:“过些日子,我还要在后面院子里给你建一间工坊,以后你制东西就再不用躲着藏着了,恐怕****来求你制兵器的人还多呢。” 巧薇兴致勃勃地笑起来,“那我以后想要找些稀缺材料,是不是也容易多了?” 上次给司马玉楼打制匕首,用的乌金蜘丝和寒冰墨铁,还是找程叔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的。她向来对这些金石矿类极感兴趣,却总是苦于材料难求,在梅居的时候这类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多一些,在尚秀堂和回到建邺后,基本都是难以见到。 锦依点头,“你若想要什么,就直接去跟茗心说,让他给你找去,总之你制出来的东西也是给他们用的。” 巧薇有些不自然地“哦”了一声。 锦依的书房就在对面,前两日芊陌已将她的书带过来摆好。看着显得空落落的架子,锦依有些无奈,干脆吩咐二人将医书都搬到司马玉楼那边去放着,打算以后和他共用一间书房。 这处将来便改成琴房,那只凤首箜篌已从琴匣中取出,放在胡桃木琴架上,静静伫立在窗下。 夜幕渐暗,从窗前向外望去,半圆的明月刚攀上树梢,几粒尚不明亮的星子稀稀落落地散在夜幕之上。(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萦思 司马玉楼回来时,直接到二楼来找锦依,见她静立窗前,挥了挥手让巧薇和芊陌先下去。??? 要?? 看书 锦依一手抚着箜篌上的双凤纹路,望着夜空正自出神,忽地被他从后揽住,这才惊觉过来,黯然的神色为之一振,展颜轻笑。 “这箜篌是你寻来的?”她轻声问道。 司马玉楼轻轻颔首,将头埋进她的颈后,“两年前我在于阗附近见到这琴,是一个商队从西边带来的,听领队的人说,这只箜篌是在夜康旧址附近被找到的,当时已极为残损,但木质绝佳,埋在黄沙中多年竟然未朽,他们队里有个乐师,换了弦上去竟然还能弹奏,因此稍事修补后一路带了过来。我买回来后,请匠师修复了半年多,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锦依身子簌簌颤栗,司马玉楼将她转过来,紧紧拥入怀中,锦依俯在他胸膛上,双手抓住他的衣襟,无声抽泣起来。 司马玉楼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将脸紧贴在她的发髻间,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怜惜。 过了良久,锦依渐渐平息下来,仍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双臂环住他的腰,轻声说道:“这只箜篌正是从前母亲心爱之物,你竟能找回它,……或许这就是天意,我相信,过去的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 司马玉楼当年虽也打听到这只箜篌出自夜康皇宫,却未料道竟真的是她母亲的旧物,叹了口气,又将她搂紧些,“年后我就已安排了人手在西域诸国间打听当年的事,虽已事隔多年,但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威远侯那边我也派了人暗查,若当年真是他遣人到大月诸国游说,那要么是他与夜康有旧怨,要么就只能是受他人指使。不论怎样,这都是条线索,顺藤摸瓜之下,最终总能查出真相。” 锦依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我知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一时要查清实非易事。”她想谢谢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踮起脚尖,向他唇上深深吻去。 带着泪水的唇不似昨夜香甜,却炙热如火,司马玉楼品到苦涩的滋味,心中无比疼惜,迅疾又被她主动的热情激得满心澎湃。 皎洁的月光静静倾洒而入,照在两个紧紧相拥的人身上,缠绵如跌入云端。 司马玉楼瞳眸漆黑如墨,双手已探入她衣衫内,却抚到腰间缠着的白绫,猛然清醒过来,心中的火热渐渐被按捺下去,唇齿间轻轻叹息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火烫的红唇,只以拇指在其上来回摩挲,她的脸颊娇羞嫣红,酡颜如醉。??? ? ? 待二人回到寝房后,司马玉楼吩咐芊陌备水沐浴,锦依抿着唇,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游离不敢看他。 司马玉楼轻声笑了起来,自己从柜中取出衣物,向浴房走去。 锦依想了想,如今与他住在一处,自然是不方便让茗心酒意再进来伺候他的,以后这些沐浴更衣的事,就让他自己做吧,反正他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 叫了芊陌进来替自己卸下妆容,将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锦依对芊陌道,“这两天你教教我怎么给男人梳头。” 芊陌轻声笑了,点头应诺。 司马玉楼从浴室出来时,黑发有些微湿,人却显得精神爽利,身上穿了件松散的玄色缎袍,领口散开少许,颈上还有水滴未干。 也不理人,神态有些疏离,自去博古架上抽出本书,坐在一旁的阔榻上低头翻看。 锦依叫过巧薇,让她备些薄荷莲茶进来,再将房里的熏香点上,便进了浴房,芊陌捧了衣物跟在后面。 池子里的水是冷的,芊陌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道:“外头的泉眼处平日是封着的,备水的时候才去打开。恰才王爷吩咐不必备温泉,因此奴婢将热水倒进浴桶里了。” 隔扇后面的花梨木桶中,是满满一桶热水,旁边还有一只水缸,里面的水仍有一半,皆冒着腾腾热气。 芊陌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道:“王爷刚才沐浴,未用热水,奴婢刚让棣棠送进来的都未动过。” “难道他是用池子里的冷水洗的?”锦依愕然。 她在热水中浸了好长时间,觉得腰腹的酸痛舒缓了不少,芊陌又帮她按摩了一阵,换了件平日睡前惯穿的湖绿色素缎长袍,走了出来。 螭兽香炉内淡香缭绕,用的是锦依前些日子潜心调制出来的合香,取名“萦思无痕”。 锦依自上元节归来后,常让巧薇在房中也点上一支越邻香,嗅着清冽的气息,如同身处司马玉楼坚实温暖的怀抱。 他惯用的越邻香乃是以龙涎、凌邻、冰片合制而成,锦依在此之上又加入百合、青桂、甘松等几样香料,制成香丸。烟气清淡无痕,香幽深远,正如自己对他的萦思千缕,看似无痕,却又绵绵无绝。 锦依走到阔榻边坐下,喝了口莲茶。司马玉楼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笑看她:“这香气像是越邻,又好像有些不同。” 锦依笑了,“是我新制的。” 司马玉楼颊边的酒窝更深了几分,“哦?叫什么名字?” 锦依顿了好半晌,才轻声告诉他。 以他惯用的香气,赋以萦思之名……。司马玉楼觉得刚才用冷水沐浴过的身体再次燥热起来,却又想到她以白绫缠紧的纤腰,只得暗暗劝诫自己,“来日方长”。 这一夜,两人躺在拔步床上,司马玉楼刻意与她隔开一些,中间空出老大一块地方,各自盖着薄薄的锦被。 锦依明白他的克制,缩在床榻内侧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听到他呼吸平稳,才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昨夜本就睡得少,今日下午在园子里又走了许久,已经很是疲倦,却就是睡不着,可能是还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吧,锦依心里胡乱想着,可是昨夜睡得很好啊,虽然身上酸痛,却睡得很是香甜…… “还没睡着?不累么?”司马玉楼的声音沉沉响起。 锦依一惊,忙道:“累啊,就睡了。” 司马玉楼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伸手将她拉过来。 她紧张得手都攥紧了,司马玉楼用自己的锦被裹上她,将她环在怀中,摸索到她的双手,将她手指一一掰开,与自己的握于一处,轻轻地笑了,“别紧张,我就是想抱着你。” 彼此的气息缠绕一处,两人竟都觉得心中安稳踏实,渐渐一同睡去。(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晨练 五更天未过,司马玉楼就醒了,闭着眼又感受了一阵怀中的香软,这才轻轻将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悄声下了榻。??? ?? ?? 要看?书 回过身便见她已睁开眼来,紫湛湛的眸子惺忪微启,显得格外媚惑迷离。 “吵醒你了?”司马玉楼声音低柔。 锦依含糊地嗯了一声,在榻上慵懒地伸展身体,整个人清醒过来,坐起来笑盈盈地望着他,“我昨晚睡下的时候就想着,今日要和你一同起来晨练。” 司马玉楼久久凝视她的双眸,魂幽草的功效在经过一夜睡眠后便会淡去,此时是她眸中紫意最盛的时候,比起上元节之夜在船中看到的,还要紫上三分,如同无数星辰坠入她的眼中,云谲波诡,光华流溢。 锦依见他只是定定看着自己,醒悟过来,不由得垂下眸。十年了,除了巧薇,几乎无人见过自己真正的眸色,想起巧薇第一次为自己滴魂幽草时,吓得差点连药瓶都摔了。 幼时在夜康的时候,自己的亲人都是这样的眼眸,那时她看到黑色眼睛的人反而觉得奇怪。渐渐长大后她才知道,除了夜康王室的近亲血脉,再无人的眼睛是这样的颜色。尤其是后来到了中原,哪怕用过魂幽草眸色已浅淡许多,仍是有许多人看自己的时候神色怪异,如同看鬼魅妖孽一般。? ? “怎么了?”她垂着头,低声问道。 司马玉楼坐回榻边,将她低落的脸颊捧在手心,轻轻抬起。二人视线相凝,她的眼波似滟潋深潭,自己的影子倒映其中,令人心神俱醉,不由得喃喃低语,“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这双眼睛迷得神魂颠倒了……” 锦依的眼中慢慢溢出喜悦,唇角渐渐上扬,靠在他胸前,倾听他与自己节奏一致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司马玉楼忽然问她:“那魂幽草用久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锦依直起身来,歪头想了想,轻笑着摇头,“不会的。……你替我叫巧薇进来。” 巧薇每日都起得很早,服侍她起身前滴药,这时早已候在外面。 司马玉楼站在一旁看着巧薇将药滴入她眼中,将那只紫晶药瓶拿了过来,仔细打量片刻,倾出一滴在自己手上,药液呈淡青色,清凉无味。 锦依闭着双眼,对他说道:“你快去洗漱吧,时辰已有些晚了。” 司马玉楼嗯了一声,将药瓶还给巧薇,自己去了净房。 待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已换了衣服,正坐在镜前,司马玉楼走上前去又仔细看她的双眼,果然此时眸色清浅,不似之前紫芒摄人,笑着道:“这药还真是有些神奇。? ”顿了顿,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校场上练练?” 锦依睨了他一眼,“让母亲和筠慧知道了可不好,我就在楼上吧。” “要我陪你练么?” 锦依笑了起来,“你在边上,我哪能静下心来入定?” 司马玉楼哈哈大笑,起身向外走去,“等我回来再用早膳。” 校场上有护卫陪练,供他拆招喂招,有时还要练箭,这些在楼上静室是不行的。 锦依等他出去了,这才往三楼行去,巧薇跟在后面,在二层处守着。昨日已吩咐过房中的下人,二楼往上皆为禁区,不许入内,室内的打扫也是巧薇和芊陌二人负责。 锦依在静室中盘膝坐下,按着从前季先生教的五心向天,摒除杂念静心入定,气息渐渐变得悠长缓慢。 过了一个来时辰,锦依起身,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似是又回到从前在梅居的日子一样。 她回到楼下,沐浴更衣出来,换了身杏红色西番莲纹襦裙,芊陌正替她梳头的时候,司马玉楼便回来了,俊朗的脸庞上仍有未干的汗水,远远地站着看她,笑着道:“我浑身是汗,别熏着你了。” 锦依坐在镜前,笑着看他进了浴房,芊陌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给她讲怎么梳男人的发式。 司马玉楼出来后,锦依便让他过来坐下,芊陌在一旁帮着,将他黑亮的长发束起,分成三股结成发辫,结总于顶,在家中并不戴冠,便以玄绦结住,再用白玉扣固定好,便算成了。 锦依站在他身后左右瞧了半晌,虽然仍是有些手法生涩,最终总算是梳得像模像样,笑着道:“原来男人的发式比我们的简单多了。” 司马玉楼一直安静坐着,笑意柔和地从镜中望着她,任由她摆弄自己的长发,这时才开口道:“嗯,不错,比茗心梳得还好。” 锦依知他打趣自己,向他福身行了一礼,“王爷请去用早膳吧。” 司马玉楼开怀大笑。 二人一道用过早膳,出门去沁心楼给太妃请安。 自从太妃这几个月来吃锦依配的药膳,心痛症已大大好转,发作的时间极少了,气色和精神也比从前好上不少。今日穿了件佛翠蓝富贵暗花团纹的衫子,笑着看他二人行了礼。 筠慧一早便已过来,她习惯了每日陪着太妃一道早膳,铭儿却没来,想是小孩子要睡得多些,没有跟着母亲早起。 司马玉楼和锦依坐下后,太妃便对锦依说道:“我刚还在跟筠慧说明日你回门的事,东西都已是准备好了,你们可要在那边住上一日?” 若按古礼回门是不得在岳家过夜的,但如今习俗逐渐宽松下来,若岳家排场大些的,要摆上两日回门宴,有的便也会住上一夜再回来。从这上可以看出娘家对出嫁女儿的重视程度,以及夫家对娘家的尊重态度。 锦依看了司马玉楼一眼,便道:“看王爷的意思吧。” 太妃便笑着道:“那就住一夜再回来吧,想必老太太那边也是要大摆了热闹一下的。” 司马玉楼点头,“明日估计锦如也要回去,她哥哥过两日就要启程往荆州。” 太妃蹙眉,与他说了一会儿锦轩的事,“……他到那边独身一人,连个照应都没有,我实是不放心。” “我安排了义善堂在江南的人替他置了一套宅院,和几个服侍的人。母亲放心,锦轩性子沉稳,出去历练两年,也是好事。” 太妃这才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司马玉楼起身向太妃告辞。 太妃知他每日都有事情要忙,便对他说道:“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不过现在你两个还是新婚,你要多陪陪依姐儿。” 司马玉楼笑了,对锦依说道:“你送我到门口。” 锦依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太妃一眼,见她只是笑呵呵地,这才站起身来,跟着他走到门外。(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整园 司马玉楼只袭了爵位,却并无官身,并不须每日上朝,开辟西域商道的事如今已公布朝堂,皇帝下了旨,命威远侯樊宁着手道路修缮,司马玉楼则联络各地商贾商议通商来往之事。 义善堂与胡商的洽谈已是公开进行的,程雷便常派了人来府里见他,有时也亲自过来。还有暗中打探各路消息和情报的,和义善堂在各地的买卖,都要他亲自处理。 所以表面上看他虽是个闲散王爷,其实有时也忙碌不堪。这段时间因忙着大婚的事,程雷已尽量少来找他了,只将事情汇总了命人拿给他看过便行。 锦依站在台阶上,催他道:“你快去吧,我再陪母亲说会儿话。” 司马玉楼笑着看她,“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来接你。” 沁心楼的院子里种了许多高大的凤尾竹,竹影斑驳,显得庭院深深。 锦依看着他大步出了院门,又望了一会儿院中的清幽竹影,这才回过身来,走进太妃平日起居的侧厅。 他二人刚一出去,筠慧就挨着太妃坐下,嘴里不满地嘀咕,“母亲,玉楼宠她宠得有些过了。 她还是新妇,在母亲面前就这样和玉楼迎来送往的,太不端庄了。” 太妃看她一眼,语气带着些微纵容的意味,“你以后要和她好好相处,莫要生分了。……只要玉楼喜欢她就行,而且我看这孩子,是个有本事的。” “她……”筠慧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昨晚乳母沈嬷嬷就过来,将锦依如何安排房中的事一一禀告。筠慧没想到锦依竟将自己顾忌太妃的心思看得明白,更是直接了当地挑明来说,自己的确是不愿母亲知道自己与她不和,可只要一看到她那双紫色的眸子,心中对她的厌恶就克制不住。 锦依走进来时,就见到筠慧脸色有些不善,她故作不知,坐在一旁安静地陪太妃说话。 “昨日玉楼带你去后面的园子看了吧?”太妃对锦依说道:“这几年我也没心思管它,府里的花匠倒是来回了几次,我也不知怎么收拾它好,你最是熟悉这些花花草草,以后就交由你来打理吧。” 锦依笑着点头:“昨日去看过了,园子里的花虽都有些不好,但那些树木倒是长势喜人,尤其是花厅边上的那些竹子,和母亲院子里的一样,都生得翠油油的。” 筠慧接口道:“母亲最喜爱竹子了,这院子里的凤尾竹,还是父亲当年特意从蜀地为母亲寻回来的,又叫风琴凤尾,风吹过竹身发出的声响,就和乐声一般动听。” 锦依见她竟主动和自己说话,微觉诧异,点头应合她:“果然是很好。” 太妃便道:“我想着后头的园子要是整理好了,将来也常在府里设宴请客,就摆在花园子里。” 锦依说道:“咱们府里这个园子地势格局都极好,当年建园的时候确是匠心独具,又有温泉,将来收拾好了,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放。比起镇国公府和右相府里的花园,地方大了不说,还能泛舟游湖,最是适合设宴的。” 筠慧听了拊掌笑道:“母亲昨日还说过几日要宴客,我想过了,五月十九是母亲的寿辰,虽不是整寿,却也是要摆一摆的,到时就将寿宴设在园子里。” 太妃笑着摇头:“今儿都十一了,园子那么大,七八日功夫哪里能收拾得出来。” 筠慧笑盈盈地看锦依:“都说依姐儿精通植艺,最会侍养花卉,那园子里又不是要栽树,大动土木的,只是种些花儿而已,我看七八日时间尽够了。难得今年我也在家,正想给您好好祝寿,若摆在前头正堂就没那么热闹了。” 锦依想到太妃这几年时气节下怕都是孤身一人过的,难得她如今愿意在府中宴客,又赶巧是寿辰,若是办得热闹风光,也是替玉楼尽了份孝心。 虽觉得筠慧的话里似是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仍是对太妃说道:“时间虽紧了些,但也不是不行的,最要紧是今年母亲的寿宴一定要办好,园子的事就交给媳妇吧。” 太妃仍是摇头,“你明日还要回门,这就又去了两日,只得四五日哪里能够啊?” 锦依思量一阵,道:“园子里的花若是现栽定是来不及的,就算是插枝也得要一个来月才能开花,如今只有移植这个法子。今日就吩咐好府里的花匠开始肥地,遣人到外头花场里去选了花草,待我后日回来就可栽种,想必时间也是够的了。母亲放心吧,媳妇一定尽力,必不会耽搁了寿宴。” 筠慧见她真有可行的办法,反倒有些愣住,心里半信半疑的,这几年住在北塞,府中也曾请了花匠在园中培植花卉,听匠人们说,夏季时移植的花草成活极难,安边侯府里的花园子,用了一两年的时间才算植整妥当,她竟妄言几日内就能办好,莫不是为讨好母亲逞一时口舌之快。 心里琢磨着若到了十九那日真不能在花园中设宴,好歹也可在前府正堂内摆上宴席,不至于误了寿辰。让她脚不沾地的忙上几日,也是不错的。便笑了起来,“你可是应下来了,我这两日就要发柬的,若到时候园子没收拾好,耽误了母亲的寿辰,是要受罚的。” 锦依清和地笑了笑,“郡主姐姐放心就是,若是耽误了,锦依甘愿认罚。” 筠慧得意地看向太妃,“母亲,这可是依姐儿自己应承下来的。” 太妃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两人,终于点头应了。 筠慧便吩咐身后的胭脂,“你去请管事过来,这就安排匠人们来听王妃吩咐。” 胭脂应诺去了,她站起身来对锦依道:“管事一会儿就来,还得安排人去花场,这些我可不懂,你和我一道去见见吧。” 太妃便道:“依姐儿去看看吧,要用人用钱的只管找筠慧。”又吩咐筠慧道:“你要好好帮着照应。” 筠慧笑了起来,“母亲尽管放心。”(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得意 筠慧和锦依出去后,立在太妃身后的尹嬷嬷便小声说道:“郡主对王妃似是有些敌意。?” 太妃叹了口气,让她坐下,轻声道:“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什么事我都不瞒你,筠慧的心思我清楚,那孩子太过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就极难回转心意,再说,……我也不愿为了那人责怪于她。” 尹嬷嬷坐在她身侧,伸出手来覆在她手上,安慰道:“太妃,您要放宽心,王爷如今已经袭了爵位,万事都能担当得起的。” 太妃轻轻颔首,“如今他手上只有个义善堂,我也是听他说锦依是季先生的门人,这才觉得她将来好歹应该能帮上他一些。……不过,从秦家的事上来看,锦依虽是挽救了庆荣侯府,但她心思之深沉却是令我有些心悸,不愧是季先生教出来的,……若筠慧处处与她做对,我倒真想看看,她会如何处置。” 尹嬷嬷轻声笑道:“奴婢看着,王妃倒是个心善能容人的,要不然秦家老太太和庆荣侯爷当年送她到尚秀堂,她心中焉能不恨?郡主这次往王爷身边送了两个美艳婢子,这样的事,哪个新妇能忍得下来,可我看王妃面上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提都没提过。” 太妃也不由得笑了,“且看她俩斗上一斗吧。筠慧的性子,也该有人煞一煞了。” 庭院中,筠慧坐在回廊下的树荫旁,手中的泥金芍药花样绫纱团扇不住摇动,“这天儿可真热!” 笑容却甚是得意,看着锦依道:“这么热的天儿,我看你也不出汗。……就这几日的功夫,那么大个园子少说也得种上几百株花,你心里头急不急啊?” 她今日穿了身蜜合色柿蒂纹夏衫,交领和宽袖镶了斓边,以金丝绣了缠枝葡萄纹。梳着高耸的飞天髻,簪着金累丝镶红宝石步摇,凤口坠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南珠,随着她的团扇左右摆动。 锦依清笑道:“心静自然凉,姐姐这么热,想必才是心里着急吧。” 筠慧斜睨着她,“我担心你刚来,下人照顾不周,特特将自己的乳母都遣去服侍你,你却不领情。我怕母亲说我没管好家,伺候你的人太少让你受了委屈,心里怎能不急?” 锦依笑了笑,打算不再跟她绕弯子,“我也是为了姐姐好,你将那两个桓府送来的丫头放在王爷身边,母亲知道了怕是要责怪姐姐的。” 筠慧见她直接提起这个,倒是高兴起来,“啧啧,果然你是急了,小心犯了七出的善妒哟,……母亲怎么会责怪我呢,我也是一片好心嘛。?要?看书 ” 锦依眉头颦起,心中暗道,她竟是什么都不知? 想了想又觉释然,她长年住在北塞,对京中的政事自是不甚清楚。原以为太妃与她母女情深,必是无话不谈,会将如今楚辰王府所处的局势告与她知晓。 转念又明白过来,筠慧性子鲁莽,恐怕知道了非但没有助益,反而要帮倒忙。 原本要斥她糊涂的话语也只得咽回肚中,讪然笑道:“姐姐的一片好意,锦依心领了。” 筠慧不觉有异,倒是见她听说犯了七出便偃旗息鼓,不由得心中大是畅快。 锦依叹了口气,又道:“植栽花木的事,关乎母亲的寿宴,还请姐姐尽力助我,安排人手和采买花草的钱银上莫要拖延,锦依便感激不尽了。” 筠慧见她语气和软地央求自己,只觉之前心中的憋闷一扫而尽。昨日铭儿一直嚷着要去找她,原本让自己气结不已,这会心中也不再恼恨。 想着她明后日回门,待回来后忙于收拾花园,定是无暇时时与玉楼厮混,也再顾不上哄诱铭儿,实在是一举两得,大快人心。 便大度地笑起来,应承道:“你放心就是。母亲的寿宴我比你还着紧,怎会故意拖延。” 听说郡主和王妃要亲自整植府后花园,管家崔化和内府管事蓉婶匆忙赶来听候吩咐。 崔化年过五旬,仍是精神抖擞,步履轻快,神色透着精明干练,乃是从前老王爷的贴身侍从,在王府已有二十多年了,最是衷心可靠。从前司马玉楼不在京中时,便是他一力打点王府与城中世家的礼尚往来,以及为太妃收集各世家的消息。 蓉婶四十出头,原先是太妃的陪嫁侍女,指给了王府产业上的总掌柜许文宇为妻,却不出府另住,一直留在太妃身边助其打理家务。 王府上下仆从数百人,这几年来皆是二人一外一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用太妃操一点心,如今太妃让筠慧暂理家务,二人皆是听命于她。 先向筠慧行了礼后,因是首次拜见王妃,崔化和蓉婶恭敬地向锦依跪下,行了叩礼。 这二人均是长辈用过的老仆,锦依只受了半礼,忙让巧薇搀起崔化,自己亲自扶了蓉婶,和声说道:“两位管事不必客气。”转头从芊陌手中接过两个上等红封,亲自递来。 崔化和蓉婶受宠若惊,忙躬身接过,口称不敢。 筠慧在旁瞧得有些不耐烦,“王妃如今有急事要你们二人安排着去办,就莫拘这些俗礼了。” 锦依瞄了她一眼,没作理会,对二人交待道:“太妃嘱了我打理府后花园,只是时日紧迫,十九日太妃寿宴便要设在园中,请两位管事来,按我的吩咐安排人手。” 二人听说只有几日时间就要将园子打理齐整,都有些心惊,却不敢多言,崔化便道:“王妃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锦依将移植花卉入园的事略讲解了给他二人听,说道:“……安排花匠五十人,今日就要开始肥地灌溉,我待会儿拟个采买花草的明细,化叔明日就要遣人去花场购置。” 顿了顿,又问:“可有当初建花园时的详图?让人临出一张送来给我。” 崔化忙道:“园图在王爷手里收着,小的这就遣人去寻,估摸着晌午后就能临好。” 锦依点头,蓉婶又道:“府里的花匠只有十余人,人手定是不够的,奴婢命人即刻去花场上借聘一些回来。” 三人又商议片刻,崔化和蓉婶分头去安排人手,锦依道:“待会直接将人带到灵犀楼来见我。”(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图册 锦依转身才看见司马玉楼早就来了,正在一旁蹙眉看着,筠慧笑嘻嘻正对他说:“王妃真是有魄力,几日时间就要将那么大的花园子植整齐全,到时母亲的寿宴办得好了,母亲欢喜,你也高兴不是?” 司马玉楼挑着眉,嘲弄地对她说道:“筠慧,你都做人母亲的人了,怎得还这般孩子气。? ? ” 说罢,不理睬她气哼哼地瞪自己,向锦依行去。 崔化和蓉婶向他行了礼,他对崔化交待:“园子图册你去找茗心,让他叫人立时临出来。” 崔化应诺,与蓉婶退下去安排人手。 司马玉楼这才问锦依,“时间这么紧,你有把握么?” 锦依点头,“可以的,明日回门我把巧薇留下,有她张罗着先整了地,回来之后就可直接移植,只要人手足够,耽误不了母亲的寿宴。” 司马玉楼看向筠慧,眼中有警告的意味,筠慧不以为意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言之凿凿地道:“放心,要人要钱只管告诉我一声,定不会拖她的后腿。” 看见司马玉楼仍是板着脸,她呵呵笑了一声,“我先回去了,还要张罗你们明日的回门礼呢。”说罢,转身昂首扬长而去。?? 锦依倒觉得她实在是任性的有些好笑,像个孩子在耍脾气,并不是存着什么坏心,只是不愿被人忽略了她似的。 “走吧。”锦依笑着扯了扯司马玉楼的衣袖。 二人刚出沁心楼的院门,铭儿飞奔着跑了过来,口中不住喊着:“舅母,舅母……” 他打筠慧身边蹿过,筠慧“嗳”了一声想要拉住他,他一边跑着一边冲母亲挥了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直直往锦依二人处奔去。 筠慧气得直跺脚,咬着牙发恨,“小兔崽子,跟你爹一个德性!”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司马玉楼蹲下身,将铭儿扑过来的身子抱起来,见他手里拎着个小布口袋,便问道:“你得了什么好东西,要拿给你舅母瞧?” “舅舅你看!”铭儿将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扯开,用两根手指将里面的东西捻出来,献宝似地拿给他二人瞧,却是一只铁蒺藜,枣子大小,身上满是利刺,铭儿捏着其中一根长刺,兴奋地道:“这东西长在校场那边的树上,我爬上去摘的。” 这小人儿因为树上结了这样一只满身长刺的铁疙瘩雀跃不已,司马玉楼和锦依却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 司马玉楼赶紧从他手中拿了过来,“这个可不是长在树上的果子,不是玩的东西,下回可别乱捡了。” “上头没淬毒吧?”锦依紧张地问,拿过铭儿的手瞧了瞧,倒是白白嫩嫩的没一点事。 司马玉楼摇摇头,“没有,就是听雨他们练习时用的,平日都是要收回来的,可能打在树身上了没发觉。” 铭儿听说这东西不是树上结的果子,有些失望地噘起嘴来,又对司马玉楼道:“舅舅,给我玩儿吧。” “不行!”司马玉楼一口回绝他,“这东西又不是玩具,扎着手你娘该心疼了。” 铭儿泄气地扁了扁嘴,“娘才不会管呢,在家里的时候爹爹也常让我摸他的长刀。” 锦依笑看着他,小小年纪就喜欢这些兵器暗器的,长大了也是个武胚子。 司马玉楼将铁蒺藜递给巧薇,“你去风雨楼拿给听雨,跟他说下回再乱扔了不收回来,我就给他身上也钉一枚。” 巧薇笑着“哦”了一声,往前府去了。 司马玉楼一手抱着铭儿,一手牵了锦依的手,朝灵犀楼走着,对怀中的铭儿道:“舅舅削个飞去回兮给你玩,这些铁器你要再大些才能碰,以后除非我同意了,不许私自往校场上去玩,知道了么?” 平日极少有大人给他立规矩,不过铭儿自幼便崇拜爹爹,来到建邺后,自个儿在心里头将舅舅定为第二崇拜的对象,听了他的话,大声道:“知道了!”嗓音脆响,还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活似士兵向长官回话的模样。 司马玉楼哈哈大笑,夸赞他道:“嗯!你爹将你教得不错!” 回到灵犀楼,司马玉楼自带着他在院子里削制飞去回兮,锦依同芊陌、柳嬷嬷等人商议明日回门给家人准备的礼物。 待午膳好了时,锦依到院子里去叫那两人吃饭。 蜀葵挑起帘子,锦依刚一出门,正瞧见司马玉楼将一支手掌大小呈三叶状的飞去回兮抛出,旋转成一个环形正朝着自己迎面飞来,倒是被唬了一跳,连忙扭腰闪身避开,那飞去回兮在空中弯出一个弧形,又飞了回去,稳稳落在司马玉楼的手中。 铭儿高兴地跳起来,伸手去够司马玉楼手中的飞去回兮,嘴里直嚷嚷,“让我也试试,让我也试试……” 司马玉楼笑着递给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前面色不善、正眯眼打量自己的锦依,不由得笑了起来,对铭儿道:“吃了饭再来玩,快点,舅母等着你呢。” 待用过午膳后,巧薇才从风雨楼回来,手里还拿着一轴图册,递给锦依道:“小姐,茗心让我拿回来的。” 锦依接过,将三尺来长的卷轴略展开些看了看,司马玉楼在旁道:“到楼上去对照着园子,我指给你看。” 锦依点点头,铭儿手里还握着个飞去回兮等着舅舅陪他玩,司马玉楼对巧薇道,“这个东西你应该懂,你教铭哥儿玩吧。” 巧薇瞧了一眼铭儿手里拿着的,惊咦一声:“竟是个三叶的自归器。”说着,拉了铭儿向外走去,一边对他道:“我会做两叶的,一会儿再做几个给你玩。” 司马玉楼陪着锦依上到三楼,将卷轴铺展开来,就摊在窗前的大案上。司马玉楼手指图册,一处处对照着楼下的花园,指点着给她看。 锦依心中一一默记,花了一个来时辰,总算将图看明白,点点头对他道:“这图绘得果然详尽,还有几处我要再去园子里看一看。” 司马玉楼和她往下走,说道:“这是去年我又找了建园子的监工,照着原图重绘的。” 锦依笑看他,昨日看过他绘的西域地图,便知他在这方面极有天赋,笑澹澹说道:“我看这园子也未有名字,不如王爷给这园子题个名吧,将您的墨宝制了匾额挂上去。” 司马玉楼笑起来,“王妃有命,自当遵从。”(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详尽 司马玉楼和锦依回到楼下,蓉婶已在院中候着,身后还跟着四人。? 她上前向二人行礼,禀道:“五十个匠人已找齐了,除了府里的十二名,其他的都是刚从城东花场上聘来的,挑得皆是手艺精熟之人,现在外府候着。” 她指了指身后四人,“这四个平日就是负责府里花木的,奴婢便带他们过来听候王妃指示。” 锦依点了点头,“辛苦蓉婶了。”这么快就将人手找齐,看来筠慧倒真的并未故意拖延。 蓉婶忙道:“不敢,都是奴婢该做的。” 锦依对司马玉楼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同他们去园子了。” 司马玉楼看了一眼正在跟巧薇一起玩耍的铭儿,笑着道:“我下午闲着,就带铭儿和你一起去园子。你只管忙你的事,我们自玩我们的。” 锦依笑了,对巧薇道:“你和我们一道去,明日我不在家,整地的事就由你来看着,让听言听香两个给你跑腿。”又点了芊陌、柳嬷嬷、听言和听香几人,和蓉婶带来的四个花匠,一起往园子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花园,司马玉楼和铭儿自去一边玩耍,一大一小商量着让人将湖里的船开出来,去湖心钓鱼。??? ? ? 锦依带着人一路走,一处处吩咐着该种什么花,如何肥地等大小事宜,几名花匠听得聚精会神,心中无不惊叹王妃如此精通种植,对花卉习性、移植手法,灌溉、养份等事无巨细,无一不晓。 听言和听香一人一头将园子的图册展着,芊陌和柳嬷嬷按着锦依的吩咐,在图上一一标注清楚,海棠、杜鹃、栀子、扶桑、百合、石榴、玉簪……品种不一,每个品种又再细分纲目门类,甚至花株生长年期,俱都详尽道来。 那四个花匠脸上的神情早已由惊叹变为钦佩,有许多纲目的花卉连他们四个都未听过,更不用说其他几人,除了巧薇之外,众仆皆暗中咋舌,折服于她精湛广博的植物知识。 连着走了一个来时辰,偌大的园子只走了两成不到,锦依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坐在湖畔柳树荫下的石凳上歇息。 柳嬷嬷早命听香跑回去安排糕点茶饮。 锦依对巧薇道:“今日是看不完的,晚上我在图上都标明了,明日你先看着他们肥地灌溉,定要在我大后日回来之前做完。? 壹 ??? ?看书 ” 巧薇点头应着,又和她商议下肥的细节。 沈嬷嬷在灵犀楼里,看见听香跑回来叫准备吃食,亲自到厨里看着掌灶的丁嬷嬷准备了,用食盒装好,让怜香怜玉端上,跟着听香一道进园子来。 她在边上听着锦依吩咐巧薇,又悄悄探头看那张写了许多小字的图册,轻声问道:“王妃,就只这几日功夫,要种这么多花,会不会时间太紧了些?要不先少种上些,应付了寿宴之后再慢慢来吧。” 锦依看了她一眼,听她的语气倒是真心为自己谋划,温和地笑了笑,“既然要动手植整,就一次将事情做好,到时太妃的寿宴办得好,她老人家心里也高兴。只要人手足够就行了。” 说着,叮嘱她道:“还要麻烦您亲到挹芳馆去一趟,请示郡主明日起再从府里拨些人手来,不会种花不要紧,跟着那些花匠打下手就行。” 沈嬷嬷连忙应了,又细问,“大概……,要多少人?” 锦依看了看蓉婶,“您看府里能抽出多少人手?” 蓉婶低头思量片刻,仔细回道:“内外府共有三百一十八名仆从,除去门上、马房的人,以及王爷的幕僚和护卫处的下人,再就是沁心楼、灵犀楼、挹芳馆里的,其余在各处院子里负责打扫,还有随侍处、回事处里能抽出来的,大约能有一百来人。” 锦依向远处打量了一阵,点头道:“恐怕也就够了,请沈嬷嬷去回郡主一声,看看能支多少人手过来吧。” 沈嬷嬷应诺一声,忙忙去了。 五月的天气,又是正值午后,湖面平稳如镜,不起波澜,微风带来阵阵闷热,袅袅杨柳无精打彩地耷拉在水面上,树上鸣蝉声震耳,锦依对蓉婶说道:“待花儿都种上后,这园子还要人来仔细打理,将那些蝉都粘了,……” 指了指湖畔几处地方,“那里还要再建几座凉亭,到时我也都画在图上,您回了郡主,让她安排人去办。” 蓉婶点头答应,亲自将装着豆蔻紫薷饮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奉上,锦依接过,笑着道:“你们也都喝上一碗吧,莫要中了暑。” 司马玉楼和铭儿坐在一叶扁舟上,从铺天盖地的荷花丛中荡舟而出,铭儿头上顶着一只圆圆的荷叶,脚边放了几只粗如儿臂的洁白莲藕,一杆青竹钓杆支在船尾,旁边放了个鱼篓,轻轻晃动,似是有鱼在其中。 司马玉楼手撑长长的船蒿,扁舟如箭般穿行湖面,留下船后一道长长的水痕。 阳光照在他如刀刻般的俊朗面容上,双目璨若星辰,向锦依望来。铭儿盘膝坐在舟前,也直向她挥舞手臂。 锦依笑容粲然,起身行至水边,看着他二人近了,司马玉楼将铭儿抱起,飞身跃上岸来,铭儿手里还抱了两只莲蓬,高兴地叫道:“舅母,铭儿亲手采的莲子,给你吃的。” 巧薇和芊陌二人合力拉过小舟来,将里面的莲藕和鱼都搬上岸,笑着道:“今晚有新鲜的莲藕鱼汤喝了。” 锦依一边笑着从铭儿手中接过莲蓬,一边埋怨司马玉楼,“这么热的天儿,你带着他在湖里,待会遭了暑气怎么好。” 一边让人拿了豆蔻紫薷饮给他二人喝,司马玉楼一口饮尽,直呼畅快,柳嬷嬷忙又为他斟了一碗,铭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口饮着。 司马玉楼意气风发地笑道:“你别看他小,没那么娇气的,小孩子莫要惯着,过些日子读书认字了,每日就要早起晨练,过上十年便是个英武好儿郎。” 铭儿满眼如小星星般闪啊闪的,点头学舌,“嗯!铭儿要做好儿郎!” 众人都笑了起来。 锦依从莲篷内剥出粒莲子,仔细将莲心摘了,喂到铭儿嘴里,笑着道:“嗯,铭儿跟着舅舅好好练武,将来定是如舅舅这样的好儿郎。”(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 情深 众人又歇了一阵,锦依依旧带着下人们向园中行去。? ? 司马玉楼随着走了一阵,将她拉过一边轻声道:“我带铭儿回去了,楼里还有些事。你莫要太累,今日看不完的,等过两日回来再说。” 锦依笑着答应,“知道了,你去吧。” 司马玉楼又看了她一阵,才带了些不舍地叮咛,“晚上等着我回来吃饭。” 锦依轻笑不语,看着他牵着铭儿往园外走去。 这两日与他时刻厮守一处,即使短暂的分离亦让人心中缱绻难离,想到二人从此后并肩携手,每日这样相依相守,不由得轻叹,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远处的下人中,怜香怜玉瞧着那边,心中艳羡不已。这位王爷真是多情之人,连王妃打理家务都陪在侧。若是他日自己被王爷相中,哪怕只得那么一丁点爱慕,亦是足矣。想到这厢,两人的心都火热起来。 整个下午众人在园中一处处走着,时近黄昏,天边乌压压的云层渐渐移了过来,暮云叆叇,将夕阳尽数遮掩。 蓉婶抬头望了望天,“王妃,怕是要下雨了,天儿也快黑了,今日先回去吧。” 锦依点点头,看着天空浓云翻滚,高兴起来,“这雨下了,倒是省了些灌溉的功夫,真是来得及时。 ?” 众人加快脚步往外赶,今日走了快半个园子,都已是疲惫不堪,还未到园门口,豆大的雨点已滴滴落了下来。 巧薇将园子图册抱在怀里,生怕沾了水,急着叫道:“小姐,走快些,这雨就要下起来了。” 待到刚赶至灵犀楼院门前,倾盆大雨瓢泼而落,柳嬷嬷一个劲儿地自责,“奴婢该死,今日这天儿不好也未备伞,害王妃都淋湿了,请王妃责罚。” 锦依躲进连着院门的庑廊下,用帕子擦着有些淋湿的头发,笑着道:“不妨事。” 站在庑廊里,向蓉婶交待了明日的安排,“……今晚我就将这图册赶制出来,明日一早按着恰才说的让匠人们做事即可,巧薇留在家里,有不明的就问她。” 蓉婶忙答应了,带着四个花匠冒雨赶回外府去,柳嬷嬷让人拿了几把伞,送他们出去。 回到房中,巧薇和芊陌忙着替她更衣,锦依望着窗外大雨如注,心中渐渐忧急,“王爷恐怕正在回来的路上,必是也要淋雨了。” 换下湿了一半的衣衫,披了件粉紫色长衣,吩咐她二人去备姜汤和热水。 正说着,司马玉楼浑身淋得透湿迈步进门,锦依忙上前去,拿汗巾替他擦着,“这么大雨也不知道避一避再回来,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司马玉楼被水淋湿的脸庞上,双目如澄亮耀目的黑曜石,嘴角噙着令人眩目的笑容,狭长的酒窝显出几分孩子气的飞扬明快,丝毫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却看着她一缕因湿透而贴在颈间的秀发,“你也淋雨了吧?” 锦依知他是急着回来才这样冒雨而走,虽知他身子健壮,不至于淋一场雨便病倒,却仍是有些心疼,忙道:“我倒没怎么淋着,刚进院子才下起来的。??? 你快去沐浴吧,我已让人备好水了。” 司马玉楼点头,却不松手,扯着她一道往浴房去,“一起洗。” 锦依窘得面红耳赤,天虽已黑下来了,可还未至晚膳,院子里人来人往的,让人知道了定是要闲话的。 正与他拉扯,司马玉楼干脆二话不说,抄起她的身子打横来抱着,顿时她的衣裳也湿了大半,他好整以暇地道:“瞧,这下你也得赶紧沐浴,要不然才真是要伤风了。” 锦依身子被他湿衣一浸,本来下午就走得热,这会儿骤然遇冷,果然像应了他的话一般打了个阿嚏,哭笑不得地被他抱着进了浴室。 池壁上的白玉兰龙头正涓涓淌着温泉,白茫茫的雾气在池上翻滚,看着都让人想纵身跃入。 司马玉楼笑意畅快,“要为夫替你更衣么?” 锦依握紧拳头重重捶了他一下,挣下地来,“不用……”说着,慌忙躲到隔扇后面去。 她一手握着湿答答的裙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待听到入池的水响,他的声音温柔如水般传来,“湿衣冷得紧……,过来吧,我不看!” 他背对隔扇,静静立在水中,水波漫漾,轻轻拂过他光洁紧致的脊背。 直到听到身后轻轻的入水声,他转过身来,凝视她如烟似幻的紫眸。 从前只能站在远处遥望人群中的她,孤寂无人的黑夜里想起她时,不知她是否安好。而今她终于成了自己的妻,从此耳鬓厮磨,鹣鲽情深,相濡以沫,共赴江湖。 司马玉楼一步步向她走近,深情地拥她入怀…… 用了极大的克制,才未在池中要了她。她下午在日头底下走了半个园子,想必已是累极,司马玉楼知道她今夜还要拟定栽种花木的详情,明日就要回门了。心中虽激情涌动,却更怜惜她接下来几日都要操劳费神,不愿因自己一时之快让她更添辛苦。 只拥了她片刻,便放开她的身子,替她将头发打散开来,就着池水慢慢揉搓清洗。 锦依原本紧张的心绪放松下来,一颗心儿如同池水一般暖融。 沐浴更衣出来,巧薇拿过姜汤让二人喝了,才去侧厅用膳。 只是草草吃了,便又回到二楼书房内。 司马玉楼自倚在一旁的罗汉床边看书,锦依叫过巧薇来,给她指了几处地方下肥时要注意的事项,“……除了这几处,其他的就按寻常的法子肥地,待我今晚将这些写完,明日你拿给化叔,让他派人去花场采买。” 巧薇应道:“小姐……王妃放心就是。”她仍有些不惯改口。 锦依一面埋头写字,一面低声问她:“你今日去风雨楼,可见着茗心了?” 巧薇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紧张地望了眼司马玉楼,见他仍是低头静静看书,似是没注意这边,才声若蚊蚋地道:“嗯……,见着了啊,图册就是他交给我的。” 锦依低头写字,也不瞧她,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似随意地问道:“没说什么?” 巧薇想装得若无其事些,却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含糊地道:“呃,没……没说什么啊。” 锦依心里暗笑,自己早在梅居的时候,就瞧出巧薇似是对茗心有意,他二人平日相见的机会甚少,如今同住一府,或许日后就是一段美好姻缘。 却又不知茗心是何心意,因此趁着司马玉楼在边上,才故意问她。 ps:在此感谢自由梦幻百合为此书投了第一张月票,令作者君受宠若惊。作为新人新书,四个月来,作者君一直只知默默码字,不感奢求成绩,唯愿以吾坚持不懈的努力,换得亲们一缕青睐目光。(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心思 巧薇故作忙碌,去墙边几案上拨弄缠枝牡丹熏炉内的香丸,过一会儿,小声问道:“王妃,我去给您煮一壶莲子茶吧?今儿铭少爷采来的新鲜莲子。? ” 锦依点了点头,“加些碧螺春,喝着人精神些,今晚怕是要晚睡了。” 巧薇出去后,司马玉楼这才放下手中的《北地游记》,静静踱到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忽而问道:“巧薇看上茗心了?” 锦依停下笔来,白了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巧薇还是姑娘家,听到这话脸往哪儿搁?” 他扬眉笑了起来,锦依又问:“你觉得他二人如何?” “说不上来。”司马玉楼闲闲开口,见她睨自己一眼,又补充道:“茗心那人做起事来虽细心沉稳,但我看这种事上他是有些糊涂。其实巧薇的心思我倒是也早有察觉,就是从前在梅居,她给茗心做紫藤糕那回。” 锦依扑哧笑了出来,“是紫薯糕。” 紫藤粉沾在身上会令人身痒难耐,被巧薇当作紫薯粉制成糕点,让茗心吃下肚去,怎能不痒得上蹿下跳。那回巧薇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又满脸通红,就快滴下泪来的样子,锦依看在眼中已是明白了,却不知他竟也瞧了出来。?? 二人笑了一阵,锦依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难道茗心瞧不上我们巧薇么?” 司马玉楼摇头,“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哪里都能像你我这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 锦依气结,要拿毛笔去他脸上画,司马玉楼笑着躲开,“若是我将巧薇指给他,他自不会说半个不字,往后也定会待巧薇好,可要说他的心意如何,我还真没看出来。” 锦依还要再说,他指竖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锦依侧耳,果然听见巧薇上楼的脚步声,这才停下不再说。 心中却有些犯愁,茗心对巧薇也有意的话,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他本无心,贸然将巧薇指配给他,岂不是太委屈了巧薇。 巧薇端着描金黑漆茶盘进来,将一盏以莲子熬水后冲泡的碧螺春轻轻放在案上,另一盏端过去给司马玉楼,放在罗汉床边的矮几上,低声道:“王爷请用茶。” 司马玉楼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并未说话。 巧薇更是紧张起来,想着之前小姐对自己说的话定是都被王爷听了去。 她这些年来,一直偷偷喜欢着茗心,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小姐也没提过一个字,每次小姐打趣自己,便装糊涂混过去。? 自从来了王府这两日,除了今日,她一次都未见着茗心,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今日茗心将图册交给自己的时候,仍是如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叫自己姐姐。其实自己比他小,……有一回自己装作随意地问过他年龄,他今年已经十七了。 锦依坐在案前,悄悄打量了巧薇一眼,她神色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失落,正凝目望着窗外的雨丝。 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还好巧薇现在年纪还不算大,她跟自己同岁,今年也才十六,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二人在府里见面的机会多了,茗心自然就会慢慢喜欢上她的。 二更天过后,司马玉楼走过来,见图册上仍空着大半未写,写了字迹的那边,却是密密麻麻的玉筋小篆,旁边几张泥金素宣上,写着采买花卉的品种、数目等明细。 他不容分说地将锦依手中的笔抽出来,另一手替她揉着眉心,“今夜不写了,待后日从秦府回来再说。” 锦依抚着有些酸涨的手腕,无奈地笑道:“嗯,还好这两日肥地的事已交待清楚了,待回来再写也来得及。” 让巧薇将素宣拿去,嘱咐她明日一早就交给化叔。 下楼的时候,锦依放慢脚步,司马玉楼走在前面,自己和巧薇并排而行,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先去睡吧,这两日有得忙呢。若有什么事你拿不定主意的,就到前面风雨楼去问问茗心。” 声音提高了一些问前面的司马玉楼,“明日茗心也跟着你去吗?” 司马玉楼唇边浮起丝笑意,答道:“酒意一个人跟着就行,茗心看家。” 锦依对巧薇笑了笑,眼中有些鼓励的意味。巧薇眉宇间禁不住扬起笑容。 芊陌端了夜宵进来,轻轻搁在阔榻的矮几上,“奴婢见王妃晚膳吃得有些少,又忙到这么晚,做了些点心,吃一点再睡吧。” 锦依走上前去,瞧见几上放着白玉豆腐,翡翠芹香虾饺,翠玉烧麦,还有一盘清炒茼蒿,不由得笑着对芊陌道:“这倒都是我爱吃的,你就不问问王爷吃不吃得惯?” 司马玉楼走到几边坐下,瞅了瞅桌上,倒是没说话,挟了只烧麦吃了。 芊陌笑着回道:“王妃精通膳食养生之道,奴婢虽愚笨,跟着瞧了这半年多,倒是也懂了稍许皮毛,夜晚不易吃太油腻的东西,因此没有备下王爷爱吃的羊肉,请王爷恕罪。”说着,向司马玉楼福身行了一礼。 司马玉楼笑了起来,拿筷子对芊陌点了点,“余嬷嬷将你教得很好。”又对锦依说道:“我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不过这些日子口味被你养叼了,怕以后再出远门都不习惯了。” 锦依抿唇轻笑,坐下与他一同吃了些。 司马玉楼这才开口:“筠慧太过任性了,你其实可以不应下这事的。” 锦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思,是不愿自己刚进门就过于操劳。只笑了笑,“只要母亲高兴就好。”顿了顿,斟酌着又道:“怜香怜玉那两个丫头是桓府送来的,你看是要打发走还是怎样?” 司马玉楼倒是有些意外,心中暗道筠慧糊涂,却也明白母亲不告诉她的原因。想了想才说道:“府里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不过是两个丫头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不成。送走了倒是让桓家有了防备之心。” 锦依点头嗯了一声,“横竖她们两个又不能出府,平日盯着点不和外人来往也就是了。”对身后的芊陌道:“你让听言盯紧她们两个。” 司马玉楼听了笑问:“就是你带来最小的那个丫头?” “你别看她小,人是个机灵的,从前可是我的耳报神。”锦依说道:“她娘从前是母亲的贴身婢女。” 锦依的身份,贴身的这几个丫鬟包括巧薇也都一概不知,因此芊陌在旁,锦依还是称玑柔姑姑为母亲。(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 包子 第二日一早,二人分别晨练过后,用了早膳,到沁心楼给太妃请过安,便出府往庆荣侯府去了。 锦依只带了芊陌一人回去,留下其余人在家帮着巧薇忙活花园的事。 司马玉楼在府前上马的时候,茗心从府内飞奔而出,到了他近前,低声说着什么。 马玉楼一路听着,脸色阴沉下来,待他说完,端然坐在马上深思良久,低头吩咐了几句,茗心领命,转身回了府。 锦依带着芊陌坐在华顶七彩垂璎香罗车内,恰好掀起车帘一角看到,秀眉颦起,神色忧虑地看向司马玉楼。 司马玉楼转过头,见她望来,策马行至车边,目光炯炯有神,柔声道:“无事,咱们走吧。” 马车悠悠前行。 楚辰王府所在的青溪巷,与同属城东的乌衣巷紧紧相邻,不必像亲迎那日走上御道的话,沿着青溪河旁的宽大官道一路向南走到头,便到了庆荣侯府。 这处官道远离坊市,一边是潺潺而淌的青溪河水,河边栽满袅水垂柳,另一边则是世家府邸的高大院墙,间或有一两座嶙峋假山和高大树木高耸而出。官道上静谧非常,城中平民一般不会轻易涉足这片官邸聚集的地界内。 远远已能瞧见庆荣侯府的院墙时,通往乌衣坊的那条侧路上,转过来一行人马,也上了这条官道,两家马车恰好挤在一处。 锦依坐在车中,察觉到马车停下来时,外面传来祖竣天洪亮爽朗的声音:“果然这个时辰能撞见你们。” 司马玉楼见他身后跟着辆马车,知他是同自己一样,带锦如回秦家的,问道:“你们怎么打这边过来?” 忠义公府不在城东,皇帝为了奖赏祖家的忠勇,将紧挨皇宫西侧的一大块地赏赐下来,由工部奉旨建造府邸,乃是本朝头一份的荣耀。 锦如在后面的马车里掀起帘子来,娇声笑道:“我们刚去了趟乌衣坊,竣天说走这条路定能遇上你们。” 说着,胭桃已跳下车来,探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锦如下了车,走了几步,直接上了锦依的车,胭桃和粉杏也跟了上来,粉杏手中还拿着一个油纸包。 锦如笑嘻嘻地道:“我去聚兴祥给你买了酱肉水晶包,你之前在家****都能吃到,这几日可想它想得慌?” 聚兴祥是间酱肉铺子,自打华景迁至建邺的时候就开了张,他家的一口卤缸这百年来未曾断过火,祖传秘方配制的卤汁香醇浓稠,据说即使丢块木头进去,都能卤得美味至极。 从前锦如每日早膳都要吃上一笼他家的水晶包,晨间就遣了人去现买回来。自打锦依回来后,这水晶包就直接送到了扶堇轩。 锦依尝过后便也欲罢不能,她虽擅烹饪,却也无法做出这种百年老店的风味,从此每日送到扶堇轩的水晶包由一笼改成两笼,不论在庆荣侯府还是长丰侯府住的时候都未断过,去了王府后却再未吃到。 锦依笑了起来,“几日未吃它,还真是有些想呢。” 锦如笑嘻嘻地让芊陌从厢几中拿出个碟子,粉杏将纸包拆开,就着油纸放在碟子上。 她竟就要在这车厢内开吃,从胭桃手里接过玉箸挟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包子皮儿裹着香气四溢的酱肉,小小的刚好一口,“我到了那边每日都想着它,就是住得远了些,买回去都凉了,不如这样热着好吃。” 吃了一只,回味无穷,对锦依道:“你尝尝,这会儿吃刚刚好,再放就过了。” 锦依笑起来,“你也不怕沾一身包子味,待会到了怎么见人?” “怕什么,将帘子敞开来散散就成,这条路上也没什么人经过。” 说着,就命胭桃将车帘都挑起来。 司马玉楼在外面和祖竣天说了几句话,见这边车帘都掀了开来,纵马过来探身向里瞧,闻见那酱肉的香气,竟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什么好吃的?这么一大早巴巴买来,车上就吃起来了?” 锦依笑着挟了一只,问他:“你要尝尝么?” 司马玉楼也不怕人看见,真就伸头过来张嘴要她来喂,锦依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忙塞进他口中去,“如儿想这包子都疯癫了,我看你也要疯。” 司马玉楼吃了一口,不由得赞不绝口,“果然好吃。原来你爱吃这个?难怪这两日见你早膳都用得不多,以后我也叫人早上过来买回去给你。” 锦依哑然失笑,“聚兴祥在乌衣巷东头上,以前在家的时候买回来倒是吃着刚好,送到王府就该凉了。” “快马就行,难不成你想吃一笼包子我也给你办不来?”司马玉楼说得甚是随意。 锦依听了这话,唇角禁不住上扬。一笼包子事小,难得他有这样的心。 锦如瞧着他二人,小脸上显出些可怜巴巴的神情,嘟囔了句:“竣天那个傻子就不知道快马买给我吃。” 祖竣天之前在聚兴祥门口的时候就有些纳闷,见锦如盯着那个油纸包,简直是两眼发光,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媳妇自嫁给他后,早起再吃不着爱吃的包子,不由得心里有些愧疚起来。 他骑马走在马车另一面,这时听了锦如的话,脸都涨红了起来。 司马玉楼见状,只得安慰祖竣天:“你们家离乌衣坊太远,又要穿过御道,快马若是碰见了官轿还得避让,行不快的。” 锦依也忙抚慰锦如,“或者每日下午跟聚兴祥买些卤汁和酱肉回去,早起的时候叫人重新卤一下再制成包子,味道也不会差太远的。” 祖竣天眼中一亮,哄着锦如道:“要不赶明儿我将聚兴祥买下来,就搬到咱们府边上,天天早上给你做新鲜的,好不好?” 锦如这才高兴起来,司马玉楼横了他一眼,“那以后光你们家有的吃了,我这儿怎么交待?” 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马车仍停在路上,好在这个时辰走这边的人不多,倒也未堵了旁人。锦依吃了一只,虽有些恋恋不舍,却不敢再吃,对锦如道:“咱们还是坐你的车吧,这车里一股子酱肉味儿,让人家知道我今日回门还在车上吃包子,脸都没地儿搁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隐瞒 下车往锦如车上的时候,锦依小声问司马玉楼,“刚才茗心找你有什么事么?” 司马玉楼神色如常,“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待明日回去了再跟你细说,今天你只管好好陪家人,别的事不用操心。? ” 锦依只得点头,和锦如回她车上坐着,走了不久,就到了庆荣侯府的院墙拐角处。这边是东角门,她今日回门是要从府前正门进的,马车拐进秦府自家的车道,又行了半刻钟,这才到了蹲着两只硕大石狮的八扇朱红大门之前。 秦致礼由三爷秦致诚陪着,正候在府门前。谢氏在下人们簇拥下站在里面照壁之后。 迎了众人进去,司马玉楼和祖竣天自跟着秦致礼走了。谢氏拉着锦依的手将她左看右看,半日才高兴地道:“瞧着依姐儿气色真好,快些进去,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你呢。” 又来拉锦如,忽然鼻翼轻耸了下,有些疑惑地问她:“如姐儿,你身上什么味儿?” 锦依笑了起来,锦如有些不好意思,拉着谢氏的手道:“哪有什么味儿,四叔母闻错了。” 谢氏笑得有些腼腆,“嗯,前两日有些伤风,这会儿估计还没好全,是我闻错了。??? 要?? 看书” 众人一路往里走的时候,锦依悄悄吩咐芊陌一声,芊陌从物囊中取了只小瓶,递给锦如身后的胭桃,小声道:“洒一点儿在衣服上就能遮味了。” 锦依与谢氏挽着手往里走,一边问道:“四叔母身子不好么?” “没什么,就是你出阁那两日忙了些,略有些头疼,现在已经好了。”谢氏笑着道:“你三叔母定要过了三个月才肯出院门,这段日子我跟着老太太学管家,比以前忙了不少。不过这样倒觉着挺好的,要不也是****在屋里闷着,想琛儿想得紧。” 锦依又问起锦琛在学里如何,谢氏高兴地道:“他如今长进了不少,个子也高了,下个月学里有假,到时就能回来住几日。” 锦琛读书的泰安学府是建邺城中最大的进学之所,常有翰林院中的五经博士前去讲学,里面的授习先生也不乏学富五车之人。 锦依这两日听筠慧提起铭儿启蒙一事,她还未定下是在家中延请西席还是送进学中,司马玉楼便提到泰安学府,看筠慧的意思也是愿意将铭儿送去的,届时倒是可以和锦琛一处做个伴。? ?? ? 众人进了福禧堂,映雪候在门外,见了锦依上前行礼,笑容可掬地说道:“王妃回来了,老太太正等得心焦呢。” 芊陌在旁递过封赏,映雪谢着接过,殷勤地打起帘子,请锦依等人进去。 锦依向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行了跪礼,老夫人高兴地命紫月上前抚她起来,拉过她仔细瞧了半晌,口中不住地说道:“好,好,看着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锦依今日穿着正红色如意宝相纹裾服,一色的曳地长裙上以金丝绣着富贵荣华牡丹纹,头发梳起绾成凤尾髻,簪着赤金鸾凤宝珠步摇,显得端庄雍容,气质高华。不似从前做女儿家打扮时那般素净,此时果真显出几分王妃的威仪来。 老夫人老怀济慰,望着她如今的模样,忽地想起去年她刚回府的时候来,那时她穿着清简,从容恬静的气质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些敬畏之心来,根本不像打尚秀堂出来的,竟是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转过头来又看锦如,她从前是家里身份最贵重的闺秀,与上一代楚辰王妃一样,是长丰侯的嫡妹,如今又是忠义公世子夫人,祖逊如今虽不把持朝政,却仍是皇上眼中数一数二受器重的老臣。 锦如今日穿着石榴红串折莲纹交领襦服,气质不似锦依那般华贵,仍是如从前一样娇憨爱俏,眉梢眼角却时时洋溢着幸福恬足的笑意。 老夫人将二人一左一右拉在身边坐下,欣慰地笑道:“如今你两个都嫁了人,又嫁得这样好,我也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今日跟着锦如同来的陪嫁裴嬷嬷笑容满面地对老夫人道:“我们世子夫人已有了一个月的喜。” 老夫人听了喜出望外,“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想不到如儿这么快就有了喜讯。” 锦依听闻也是又惊又喜,忙到锦如身边坐下,握起她的手,小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刚才竟都不告诉我,如今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你就这样到处跑,祖家也不管着你。” 锦如红了脸,低声说道:“也就是前日才知道的,……小日子迟了好几日,你知我这半年来一直都是很准时的,因此请了太医过来瞧了。我让竣天先瞒两日,要不今日就回不来了。” “胡闹!”老夫人忙说道:“如儿,你可再不能跟从前似的没轻没重了。这头三个月最是关键,你怎能瞒着祖家不让知道呢。万一出个事,……竣天也是,将你宠得过头了,这样的大事也能由着你胡来。” 谢氏在一旁也劝她,“你看你三叔母,这三个月都没出过屋子。” 锦如苦着脸,“我就是看着三叔母那个样子,才想着瞒上几日,待今日依姐姐过了回门,我就待在家里再不出来了。原本竣天还说要带我去钟山狩猎的……” 老夫人板起脸来,“待会竣天来了我得要说说他了!” “嗳……”锦如拉着她的手,不依地摇着,声调拖得老长,“老祖宗,我就是想今日过来看看姐姐,过了明日再不出门了。……竣天也是被我逼着才隐瞒的,您别说他。” 锦依笑着叹了口气,“你若想见我,我去你府上看你就是,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出来,我看你待会儿就回去吧,否则老公爷要是知道竣天这样胆大妄为,又要打他板子了。” 锦如嘻皮笑脸地偷看了眼老夫人,凑到锦依耳畔,悄声说道:“我想吃包子。” 锦依为之气结,实是哭笑不得,她从前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如今嫁了人还是这样胆大包天,也亏得祖竣天虽长得人高马大、英气勃勃,竟能疼她疼到这个地步,又由衷地替她高兴。(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回门 锦依让映雪拿个脉枕过来,对锦如说道:“我给你看看。?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孕,……”低头算算日子,有些羞赧地小声说道:“这想必是头三日就……” 老夫人虽心中担忧她,却仍是笑得嘴都合不拢来,这时说道:“我们如儿果真是个有造化的。” 锦如抿着唇,颊上嫣红一片,轻声道:“还不是依姐姐这半年来给我调养的……从前小日子每个月都不准,自从跟着姐姐一道吃饭,以前的那些毛病竟是全好了。” 锦依想起当初刚回来的时候,自己曾对她说过包她嫁过去就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谁料竟是一语成谶,心中既高兴,又有些羡慕她,不知自己要到何时…… 映雪拿了脉枕过来,胭桃扶锦如坐好,将手腕搁在脉枕上。锦如侧身坐着为她切脉,左右两手都探过后,笑着对老夫人道:“老祖宗放心,脉象稳得很,如儿的体质本就壮实,只要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仍是不放心,坚持要立时就送她回去。 锦如哀求道:“好老祖宗,您就让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吧,我今日不在府里过夜,这总行了吧?” 老夫人拿她无法,只得嘱咐,“哪里都不准去,待会宴席你也不准去吃,就在后面陪着依姐儿。 ?” 锦如连连点头。 老夫人这才得空问锦依这几日如何,今日是否要在府里过夜,“扶堇轩我已让人收拾齐整了,想着太妃应该要让你们住一宿的。” 锦依笑着点头,“要住的。”又说起这几日忙着植整王府的花园,赶在十九日太妃寿宴前收拾好。 老夫人听了便有些蹙眉,偌大个花园哪里是几日功夫能收拾好的,锦依才刚过去三日,怎得就这样忙碌。 锦依见她这样,知她心中担忧,笑着道:“王府的下人被我抽了一百多人过来帮忙,只要人手齐全,几日功夫就能整好,老祖宗放心吧,我原就喜欢种花养草的,因此才向太妃应承下这事。” 老夫人略放心一些,又问她:“王爷待你还好吧?” 锦依红着脸垂下头,轻声应了。一旁的锦如帮腔道:“表兄自是对依姐姐极好的,还说要每日早起派人快马到聚兴祥给依姐姐买酱肉包子呢。” 见老夫人愕然望来,忽觉说漏了嘴,呵呵笑着正想糊弄过去,外面秦致礼亲自陪着司马玉楼和祖竣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锦轩。 司马玉楼给老夫人奉了茶,老夫人笑得脸上的细纹都绽开来,让他几人坐下。司马玉楼尊了秦致礼坐在上首,自己陪坐在侧,祖竣天和锦轩在他下首坐了。 锦如见到哥哥分外高兴,锦轩离京在即,又从祖竣天口中得知妹妹有了身孕,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却将妹夫大力捶了几下,恼他纵着锦如胡闹。 祖竣天满心委屈,刚坐定来,又迎上老夫人的一顿数落,祖家与秦家世代交好,从前老夫人见了他也是如自家晚辈一样的熟络亲昵,自他和锦如成亲后就更是成了一家人。祖竣天自小就是个孝顺的,听着老夫人的教训头都不敢抬一下。 末了,才拿略显幽怨的眼神偷瞧锦如,锦如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他又开心起来,觉得只要自个儿媳妇欢喜了,天大的事都能为她承担下来,何况是她至亲们这样关切爱护的责备。 厅上很是热闹,除了安氏没来,秦怜也由嬷嬷带着过来了,与锦依和锦如见了礼,安静地坐在一旁。 秦怜是如今秦府惟一未出阁的小姐,虽是庶出的身份,老夫人对她也比从前重视得多,不仅吃食用度上比从前好上几倍,还让她跟着谢氏一道学着打理家务,看老夫人的意思,是想用心替她张罗一门上好的亲事。 秦怜比锦如小上一岁,明年才及笄,婚事倒是还不急,因此老夫人也是慢慢挑着,只要是身家清白的世家,门户稍低一些尚在其次,但却是要做嫡子宗妇的。 现在的秦怜不像从前那样,成日跟在秦湘身后,自己又无主见,只知应合奉承。她从前虽也认得字,却只读过些《女诫》、《内训》之类的,这几个月她父亲秦致诚竟开始教她读书,学了些诗词歌赋之类,陶冶情操之余,气质上倒也更像个侯门小姐的样子了。 今日府里来的宾客不似亲迎那日那么多,都是些秦家的世交,当日协办的几位贵妇也都来了,谢氏陪着说了会儿话又到前面去招待客人。 至晌午时分,宾客齐至,秦致礼带着男客们到前面去入席,老夫人则带了锦依去荷风菊院,见过女客后,锦依并不入席,仍要回来。 老夫人命人将一桌席面就设在扶堇轩内,秦怜没去荷风菊院,留下来陪着锦如先到了扶堇轩。 锦依扶着老夫人进去时,众人望向她的眼神都显得格外恭谨,再无从前的疏离。锦依给琳夫人、英夫人等几位敬了茶,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回了扶堇轩。 今日来赴宴的大多是城中世家,明日还有一日请的是秦家的旁支族亲,除了住在建邺的一两家是经常走动的,其余大多是住在庆荣侯封地汝南那边的,皆是隔了两三代的远亲,平日难得来京城,许是如今府里又出了位楚辰王妃,这才远道前来拜见。 待未时末,宾客散去后,司马玉楼与祖竣天、锦轩往扶堇轩去,原先出入同行的四人,自从桓默之和祖竣天因卫大统领一事闹翻后,便再未与几人私下往来,只在两次婚宴时随桓府的人一道前去恭贺了,竟是如同陌路一般。 司马玉楼在祖竣天成亲之后,还曾找过他一回,见他仍是如旧日那样寡言少语,却再没了从前肝胆相照的亲热劲儿。司马玉楼心中想起桓庭的态度,也不由得对桓默之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三人踏进扶堇轩的院门,司马玉楼还是第一次进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座两进的小宅院来,就听锦轩在旁劝说祖竣天,“你和默之总不能从此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咱们四人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交情,怎能因几句口角就生分了?” 祖竣天垂了头不语,司马玉楼便道:“倒不是竣天和他生分,我看是他和我们生分了。” 锦轩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明白如今他和镇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微妙,叹了一声说道:“我这两日就要走了,实是不愿我们四人就这样各奔东西。” 锦如正坐在东侧间临窗的大炕上,窗子敞着,她听见哥哥的话,心里难过起来,隔着窗对他道:“哥哥,那你就别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零一章 离愁 &nb &nb秦怜见人来得多,不便留在扶堇轩,便向锦依和锦如告辞,先行离去。(百度搜更新最快最稳定r>&nb司马玉楼几人进了正厅,锦如坐在哥哥旁边,垂头不语,心中甚是不舍他远赴江南。 &nb司马玉楼向锦依使了个眼色,“我还从未来过你从前住的院子,带我四处看看。” &nb锦依明白他的意思,留下祖竣天陪着锦轩兄妹话别,自己带他来到院中。 &nb虽是早已知道锦轩这几日就要离京,可日子到了跟前,锦依心中也觉伤感。和司马玉楼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指给他看刚回京时自己在院子一角种下的几丛建兰,如今已结出几朵嫩黄狭长的花苞,喟叹道:“刚回来的时候,愿以为会在这里住上两三年,谁料到如今这建兰还未开花,我却已……” &nb她话未说完,只是回头向他温婉一笑。 &nb司马玉楼清隽的眉宇间带了丝得意的笑容,“你没料到,可我却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nb锦依哑然,他外表看来飞扬俊逸,不熟识之人只道他身份尊贵,性情闲雅,对权势功名淡泊无求,甚至有些肆意随性,疏狂不羁。 &nb但锦依却深知他师从季先生所学韬武略,多年在外历练更是殚见洽闻,兼之他心性隐忍坚毅,谋而后动,若他愿追名逐利,将来权势想必不输于他父亲当年。 &nb不由得轻声问他:“玉楼,你这些年放着京中的安逸日子不过,每日奔波忙碌,除了重启西域商道,可还有别的打算?” &nb司马玉楼听了她这话,神色显得凝重起来,唇边的笑意略有苦涩,良久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是在前尘旧事中寻求一线真相。” &nb声音低沉,带了些许莫名的失落。 &nb锦依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落的样子,心下渐渐起了忧虑,又有不解,蓦地想起上元节之夜他对自己说的,自二人初见,命运便已纠缠在一起。 &nb锦依每次想起这话,都觉有些困惑,自己与他在梅居相遇,之前并无任何瓜葛,原以为或许是真正的秦锦依与他幼年便相识,之后还特意向锦如打听过,才知秦锦依在被送到尚秀堂之前,从未与司马玉楼见过面。 &nb此时听了他的话,锦依心中升起一丝淡渺似烟的疑惑来。 &nb司马玉楼抬手抚平她蹙起的秀眉,眼神再次变得坚毅,“别担心,世上不会有永远隐匿不现的事情,总有蛛丝马迹可寻。”顿了顿,又道:“今日出门的时候就传来个新消息,我不想影响你今日的情绪,待明日回去后再同你细说。” &nb锦依很想问他上元夜说的那话是何意,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口。 &nb自己与他相识虽久,在一起生活却毕竟只有短短数日。纵使情深似海,夫妻之间亦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打下牢固的基础。相知相守并不只是简单的一句承诺,惟有共同经历了波折艰辛,不离不弃,才是真正的守望依靠。 &nb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中,与他紧紧相握,心中默道:我愿与你并肩,不畏艰险。 &nb脸上却扬起清越的笑容,对他说道:“回去,看看他们说得如何了。可惜锦轩就要走了,如儿又有了身孕,原先说了几回要去钟山狩猎的,如今看来,恐怕要好长时间都不能和他们兄妹一起去了。” &nb司马玉楼笑了起来,“你想去的话,待母亲寿辰过了,我们两人去便是,带他们做什么。” &nb两人手牵着手走回厅中,锦如双眼泛红,祖竣天正在旁低声哄劝。 &nb锦轩见他二人携手而入,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酸楚。 &nb锦依出嫁当晚,他独自在府中饮了闷酒,心头的苦涩竟然更胜锦如出嫁之时,他酩酊大醉之际,蓦然醒悟,原来自己幼时对锦依的那丝荒唐情愫,竟一直未曾淡去。 &nb他本是克己守礼之人,一直以为自己过去九年对锦依的牵挂,只是因为她遭遇凄苦,无依无靠。及至她回来后,从她淡淡的疏离中,锦轩隐然又觉得她变得有些陌生。 &nb自这两日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思后,锦轩心中无比痛恨自己,一次次提醒,她是自己的族妹,就算她没有嫁人,也不可能嫁给自己。而且,她嫁得正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nb他前所未有地期待远赴江南,或许过上几年再回来,自己荒唐的念头就已烟消云散了。 &nb他站起身来,笑着对祖竣天说道:“你带如儿回府,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这样不知轻重,可别怪我这大舅子出手无情。” &nb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锦如,再望向司马玉楼和锦依,爽朗地笑道:“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就先回去了。明日一早离京,你们也不用来送我,就在今日此时别过。” &nb锦如大吃一惊,忙道:“你不是说后日走么?怎么又改成明日了?” &nb锦轩含笑说道,“现在你一切都好,我也没什么牵挂的,父亲那里我昨日也已去过,早走一日晚走一日有何区别。” &nb众人都默不作声,离别的愁绪悄然蔓延开来。 &nb锦轩心中黯淡,眼前四人,两个是最好的朋友,……另两人是自己最关心的妹妹,只觉眼眶酸涩,就要滴出泪来,咬了咬牙,迈步向厅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都各自保重!” &nb祖竣天将锦如搂在怀中,不让她看哥哥离去的背影,口中不停地道:“莫哭,莫哭,你哥哥过段日子就回来了……” &nb司马玉楼和锦依转过身来,望着锦轩大步走出院子,司马玉楼神色平静,想是他常年在外,早就习惯了聚散离合。 &nb锦依却心中难过,锦轩一直都很照顾维护自己,但今日他却几乎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未看过自己一眼,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锦依默默叹息,莫名怅然若失。 &nb锦如嘤嘤的哭声自祖竣天怀中响起,令人更添离愁,司马玉楼对她道:“江南到建邺坐船只需十几日,你若真的想他了,过些日子让他回来看你就是。” &nb锦依走到她身边,轻声劝慰,“如儿,快别哭了。你如今正是身子要紧的时候,切不可过度伤心。” &nb祖竣天亦是连连点头,锦如这才抽抽搭搭止了泪,安慰自己道:“也是,反正江南也不远,待我将这孩子生下来后,想哥哥了就坐船去江南找他。” &nb说着,她轻轻推了一下祖竣天,小声埋怨道:“都是你,害得我现在哪都不能去……” &nb祖竣天忙道:“对,对,都怪我,待我儿子出世后,我打他屁股给你出气。” &nb锦如终于破啼为笑,“你打他做什么,都是你这当爹的不好!”(未完待续。) <font 第二零二章 中毒 &nb &nb四人又坐了一阵,锦如才在祖竣天好说歹说的哄劝下,答应这就回府。给力&#251#20320;wWw.GeILwx.Com??? ? ? &nb临走时,锦如拉着锦依的手道:“你过几日闲下来,一定记得来瞧我。” &nb锦依笑着点头,“待太妃的寿宴一过,我就到你府里去,过些日子就该给我外甥裁制小衣裳了。你就要做母亲的人,一定要好好的,再不能任着性子乱来。”声音压低一些,“竣天待你很好,你也要多体谅他,不要随意对他发脾气才是。” &nb锦如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过些日子恐怕你也就要同我一样了呢,到时咱们都生了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给他们定下娃娃亲。” &nb锦依哑然失笑,自己才刚过门三日,怎么就说到娃娃亲上来了,只得催促道:“你们快回去,路上小心些。” &nb将他二人送到院门口,刚要转身回来,却见远处内府管事带着一人匆匆往这边走,司马玉楼在旁,一眼瞧到后面那人正是茗心,脸色有些阴沉下来。 &nb管事到了近前,还未开口,茗心已上前一步,顾不上行礼,对司马玉楼说道:“王爷,有急事禀报。? ” &nb锦依忙让管事先退下,司马玉楼携了她的手,快步回到厅内,皱着眉问茗心:“出了何事?” &nb茗心神色焦急,说话却有些吞吐,“听雨和扶风按王爷的吩咐,暗中去了坤源药行,……听雨身中奇毒,……肖有道,不见了!” &nb锦依听说肖有道三字,心中陡然一惊,司马玉楼沉声问道:“听雨怎样了?” &nb“扶风背他回来的时候已是人事不省。公孙先生看过了,也不知他中了什么毒,只说他心脉渐弱,恐怕……恐怕最多只有一个时辰,小的这才赶紧来禀告。”茗心急急说道,语调悲呛。 &nb司马玉楼遽然站起身,脸色怒极。 &nb听雨和扶风跟随他最早,自他十岁起就跟在身边,三人一同习武,后来司马玉楼创办“风雨”,他二人更是其中最得力之人。虽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感情与兄弟无异。 &nb今日一早出门的时候,茗心向他禀告了查明肖有道之事。此人果真如司马玉楼所料,是个关键人物。他原想着不过区区一个药师,为不引人注意,便命听雨扶风二人去一趟,将人带回来,谁知肖有道竟能从他二人手中逃掉,且让听雨身中奇毒,性命不保。??? ?? ?? 要看?书 &nb司马玉楼思忖间,锦依开口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兴许我能解听雨的毒。” &nb司马玉楼略有犹豫,今日毕竟是她回门的日子,还未说话,锦依已打断他,“我现在去跟祖母说一声,想必她老人家不会怪罪的。听雨的性命要紧!” &nb司马玉楼不再多说,和她一同向外走去,锦依边走边道:“我让人带你们去东角门,那边是马厩,你们的马应该也在那。待会我们一道骑马,就从东门出去,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家。” &nb锦依唤来扶堇轩中的下人,带他们往东去了,自己带着芊陌匆匆往福禧堂赶去。 &nb老夫人刚歇了午觉起来,就有管事来回报,道楚辰王府来了人,说有急事报于王爷。这里刚说完,就见锦依已急急走了进来。 &nb老夫人忙问:“依姐儿,可是王府出了什么事?” &nb锦依一路行来,对该怎么跟老夫人说这事甚是为难,今日是自己回门的好日子,虽然此时宾客已散,但明日还有一日宴席要摆,自己二人就这么走了,恐怕老夫人定是要生气的。 &nb锦依知道上次在右相府的时候,正是听雨一直暗中护着自己,心中对他颇为感激。如今他性命垂危,自己怎能因回门的事袖手旁观。 &nb狠了狠心,对老夫人说道:“老祖宗,王爷有急事要回府,事关重大,我现在就得和他一同回去。” &nb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出嫁的姑娘三日回门,只过了晌午便要走,这事传出去委实是不好听。但她转念又想到,锦依向来稳重守礼,此时如此急切,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便道:“王爷的事要紧,那你们就快回去。” &nb锦依有些诧异,未料到她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老祖宗……” &nb老夫人笑着摆手打断她的话语,和声说道:“幸好今日城里的世家都已来过了,明日来的只是宗亲族人,不妨事的,你就放心回去。你既已嫁了王爷,以后自然万事以他为重。……去,有祖母给你担着呢,没事的。” &nb原本最在意家族名声的祖母,如今竟也肯做出如此大的让步,锦依心中感激莫名,握了握她的手,道:“老祖宗,过些日子我再回来陪您,……我先走了。” &nb老夫人和善地笑了,挥了挥手道:“快去。” &nb锦依退出房内,交待芊陌自去垂花门坐王府的车回去,便独自一人沿着抄手游廊往东边马厩赶去。 &nb府内宴会刚散,下人们大多在前厅和菊风荷院内忙碌,一路上倒是也未碰见人,到了马厩附近,远远便见司马玉楼骑着雪如风,手中另牵了一匹黑马,正是当初锦轩送给自己的那匹白蹄乌。 &nb自从知道司马玉楼便是锦轩的表兄,京中有名的楚辰王世子后,锦依便知晓这马定是他通过锦轩之手转赠自己的。 &nb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白蹄乌“突噜噜”打了一声响鼻,将头亲昵地凑过来,挨着她蹭了蹭。 &nb锦依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一手牵起身上大红裾服的裙摆,红裙飞扬而起,纵身上马。 &nb两人心中忧急听雨的毒,都无心说话,锦依朝一旁的角门指了指,司马玉楼当先纵马驰去,锦依跟了上去,茗心和酒意尾随在后,四人出了角门,纵马向王府疾驰。 &nb雪如风速度奇快,果然像一道如风的雪影般飞驰向前,司马玉楼回身望向锦依,见她熟练地控着马,白蹄乌迅速追赶上来,与他并驾齐驱。 &nb一白一黑两匹西域宝马瞬间穿过府外的树林,到了今日来时的那条官道之上。道上空无一人,两人放开马速,宛如黑白两色闪电,迅疾绝尘而去。(未完待续。) <font 第二零三章 回心 &nb &nb进了王府,司马玉楼和锦依直接纵马到了风雨楼前。(百度搜更新最快最稳定r>&nb一名护卫从楼内奔出,到了近前,向二人行了一礼,司马玉楼问道:“怎么样了?” &nb护卫禀道:“听雨还未醒来,公孙先生正在里面为他医治。” &nb茗心和酒意二人的马慢,这时才刚刚赶至校场。 &nb锦依对司马玉楼低声说了一句,司马玉楼回身,吩咐茗心,“你去灵犀楼叫巧薇过来,带上王妃的药箱。……骑马去,快!” &nb茗心领命,策马向内府奔去。 &nb进了风雨楼,护卫带他二人到了听雨所在的屋子,一名年逾六旬,须发皆白的老者立在榻前,正自愁眉不展。 &nb锦依听司马玉楼说过,此人名叫公孙,乃是府中的幕僚之首,从前是义善堂内专管药行医馆的总掌柜,精通医术,尤擅医治跌打外伤。 &nb公孙见他二人进来,上前向司马玉楼见了礼。他早已知道这位王妃乃是皇上御口亲封的五佳医,想必亦是医术高超之人,对锦依恭敬说道:“王妃也来了。” &nb司马玉楼只点了点头,望向榻上的听雨,问他道:“他的毒先生能解么?” &nb公孙面露羞愧,摇了摇头,“老朽无能,连他到底中的是什么毒都无法分辨,只能先以金针之术护住他的心脉,暂时让毒物无法攻心,……但,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nb榻上的听雨一身玄色衣衫,从衣着头发的齐整来看,并无一丝与人打斗的痕迹,脸色灰败,眉间青紫,唇边仍残留一丝血迹,双眼紧紧闭着,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nb榻边还单腿跪了一人,与听雨同样装束,正是与他同去坤源药行的扶风,他面色阴沉似水,见了司马玉楼进来,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头深深埋下,声音低哑说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利,求王爷责罚。” &nb司马玉楼在秦府听茗心说只有一个时辰,心中甚是急切,生怕赶回来时听雨已毒发身亡。待现在见他仍活着,已是松了口气,他深知公孙虽精通医术,却并不擅长解毒,锦依有可解百毒的玉琼草,只要及时赶回,想必听雨活下来的机会极大。 &nb他淡淡对扶风说道,“现在不是罚你的时候。”转头对锦依说道:“你去看看。” &nb锦依一进屋子,就在观察榻上听雨的脸色,这时走上前去,并不避嫌,三指搭上听雨的手腕,仔细为他切脉。 &nb良久,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神色凝重,探过他双手腕脉之后,久久盯着听雨眉心处的青紫,沉吟不语。 &nb司马玉楼心中隐隐升起不祥,正要开口询问,锦依忽然对公孙说道:“请借先生金针一用。” &nb公孙忙将放在榻边案上的布包打开,锦依取出一枚,一边问道:“先生觉得听雨的症状如何?” &nb公孙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老朽为他把脉,只觉他肝热木旺,却又脾虚冰寒,身子忽冷忽热,刚回来时还有吐血,……”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倒是有些像道家丹毒之症。” &nb锦依听他说着,将手中金针轻轻刺入听雨眉心,片刻收针拔出,仔细打量针头,针上并无血迹,却带了一丝暗红色,拿至鼻下轻嗅,有些微辛气。 &nb听了公孙的话,她将目光移到听雨的颈部,领口已被松开,她伸手在他咽喉处探了探,轻轻摇头:“不是丹毒,若是黄白之术所制外丹,服食过量中毒者,咽喉处必呈肿硬或溃烂。他颈间柔软,并无异常。” &nb此时,茗心带着巧薇急忙走了进来。 &nb巧薇今日一直在花园中看着花匠下肥,恰好回灵犀楼取东西,一眼瞧见茗心竟在内府打马狂奔,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nb待茗心气喘吁吁说了来意,她忙奔回楼内取了锦依的药箱出来。茗心骑在马上催促道:“快上来,我带你过去,听雨快不行了。” &nb巧薇不单不会骑马,甚至还有些怕马,又听说要与他共骑,一时有些踟蹰,她也知事态紧急,忙道:“我跑过去就行了。” &nb茗心哪里等得她两条腿跑,二话不说跳下马来,一把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自己纵身跃上,坐在她身后,抖动缰绳往风雨楼赶去。 &nb巧薇紧紧抱着怀中的药箱,脊背与他的胸膛贴得严丝合缝,早已羞得双颊如同火烧一般,一颗心擂鼓似的砰砰直跳。 &nb茗心的姿势虽是如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一样,心中却丝毫也未察觉,只是一心想着赶回去救听雨。到了楼前,他跳下马来,自顾着向前跑了几步,这才回过神来,又回来将巧薇抱了下来,催道:“快走,快走!” &nb巧薇进来后,见到房中众人皆是面色沉重,听雨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忙将又羞又喜的心情收敛,到了锦依身前,不用她吩咐,打开药箱,将装着玉琼丹的寒玉药瓶取了出来,递到锦依面前,“小姐,药拿来了。” &nb锦依并未接药瓶,抬头看向司马玉楼,看见他满怀希翼的眼神,紫眸中隐有悲意,“听雨中的不是植物之毒,玉琼草可解百草之毒,却救不了他。” &nb司马玉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沉声问道:“真的没一点法子了么?” &nb锦依眼中敛去悲色,显出坚毅之色,“我可行针护住他的心脉,兴许还能维持十二个时辰,现在只知他中的是金石之毒,若是能找出是什么毒物,兴许就能有解毒的法子。……总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 &nb司马玉楼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倏的柔和,随即点头,“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尝试一下” &nb扶风仍跪在他脚下,听了这话,重重地磕下头去,埋首不起。 &nb锦依自知,曾家医术在心脉之症上最是精湛,秘传的“回心针法”连心跳骤停的刚死之人都能救活过来,太妃曾说起当年皇上生母云妃的事便是如此。 &nb“回心针法”锦依亦曾习过,却未真正试验过,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为了更周全稳妥起见,她仍是先询问公孙的意思,想看看他是否还有他法,“不知先生之前为听雨护住心脉用的是什么法子?” &nb公孙摇头叹道:“老朽不擅长心脉之症,之前为听雨行针,已是竭尽全力所为。……听闻王妃师承前朝曾家的医术,曾家在此方面正是建树颇高,还是按王妃的法子来。” &nb锦依只得点头,“那便请先生在旁帮我看着,若有需要时,还请先生助我。” &nb公孙肃然道:“王妃有事只管吩咐,老朽必不遗余力。”(未完待续。) <font 第二零四章 行针 &nb &nb巧薇听说竟然连玉琼丹都救不了听雨,心中惊讶至极,听锦依说要行针,忙从药箱中取出针袋。给力&#251#20320;wWw.GeILwx.Com要?看 ??书 &nb锦依除了锦琛之外,从未给成年男子施过针法,而且锦琛毕竟只是孩童。可眼下不是顾忌这个的时候,她起身叫过茗心酒意二人,先对酒意道:“你让外面备好炭盆和冰盆,待我需要的时候再拿进来。” &nb酒意领命去了,又对茗心吩咐地,“准备一厚被,你在榻前守着,待会听我吩咐。” &nb锦依此时身上仍穿着大红裾服,腕上还带了两支赤金龙凤镯,巧薇帮着她,将身上的饰物,连同发髻上的步摇、簪花等全都取下,搁在一旁的几案上。 &nb巧薇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要不我回去替你拿件衣服来?” &nb锦依行针时因极耗精神,向来务求衣着轻便,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身上绣着牡丹纹的大红裾服,穿这个行针实在不便,但若让巧薇再跑回去取衣物,又耽搁不起时间,只得摇了摇头。 &nb司马玉楼见她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心中亦觉安稳下来,这时轻声说道:“楼上有我的衣服,你要不要换上?” &nb锦依一直绷紧的心神被他说的倒是一松,轻轻摇头,“算了,就穿这个。壹看书 ?”他的衣服那么大,穿着更不方便了。 &nb这时芊陌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衣包。她坐着马车回到府里,倒也未晚多少,回到灵犀楼听说巧薇已带着药箱去风雨楼了。她向来心思细腻,想到锦依恐怕还未更衣,便将衣物包了带过来。 &nb锦依见芊陌拿了衣服来,忙带着二人到一旁的房内更衣,匆匆换了件青莲色窄袖裳回来。原本她心中也并无十足把握,不知行针会否顺利,此时只觉准备妥当,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nb司马玉楼神色镇定,知行针之时切忌嘈杂,拍了拍仍跪地不起的扶风,轻声道:“你跟我来,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说清楚,听雨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nb锦依向榻前走去时,听到他这话,忽地心中一动,之前只顾猜测听雨中的是何种毒物,一时也不及细想其他。的确,从下毒之人身上着手,岂非更易将来龙去脉弄明白,找出解毒之法。 &nb她将之前探入听雨眉心的那枚金针取过,交给巧薇,神色郑重说道:“这针尖上的东西,你仔细看看。”以巧薇对矿物金石的熟悉,也许能窥出一二端倪。 &nb巧薇接过金针,司马玉楼向她招手,“来,你也听一听扶风说的。? ?? ? ”再看了锦依一眼,带着巧薇和扶风走了出去。 &nb锦依坐回榻前,淡淡吩咐茗心:“将他衣服脱了。” &nb茗心犹豫了一下,仍是上前将听雨上身衣衫解开除去,又退回一旁。公孙与他并排站着,静待锦依行针。 &nb锦依吩咐了茗心后,神色微窘,侧过头去闭目凝神。待再睁开眼,面上冷静沉着,双目清明,再无一丝异样。 &nb听雨赤着的胸膛上,有两道极淡的赤痕,正在心口之处,看上去便如同是挠痒留下的红印,极不起眼。 &nb锦依看到却蹙了蹙眉,抬头问公孙:“先生之前行针时可有看到这两处红印?” &nb公孙凑上前去细看,“……我是看到了,不过……可是有何不妥?” &nb锦依轻轻摇头,不再多言,取出一枚金针,悬停在听雨左腕内侧神门穴上,屏息凝气,刺入穴道三寸。 &nb以曾安筠所传授的“回心针法”,逐次将九枚金针一一刺入手少阴心经诸穴。“回心针法”靠得是深刺手法,将人体内的机能尽数激发而出,加快心脉跳动,以达到急救之效。 &nb因刺穴极深,若行针之时稍有偏差,便会前功尽弃,更是令受针之人气息紊乱,心脉大损,实是险之又险之法。 &nb锦依心神静如古井,脑中一片清明,逐一捻动金针,看似时疾时缓,实则双手迅疾无比,瞬息间已换了数种行针手法,额头上凝起豆大的汗珠,本就凝白如莹的脸颊显出几分苍白。 &nb芊陌忙以帕子轻轻替她擦拭,公孙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如此行针之术平生实属未见,却也知晓是极耗心神的,以目示意身旁的茗心,不得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扰乱她的心神。 &nb司马玉楼已静静走了进来,见到锦依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庞上,神色端凝专注,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 &nb听雨沉沉躺着一动不动,身子却开始忽冷忽热起来,时而变红,时而转青。锦依沉声道:“冷时用炭,热时用冰。” &nb公孙及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见听雨身上火红一片,忙低声让茗心将之前准备的冰盆搬到榻前。待到身上热度渐去,又转冷之时,再换上炭盆。 &nb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锦依的动作渐渐缓慢,手指的每一次轻动,都似重若千钧,原本一直毫无声息的听雨,胸口开始上下起伏,心脉跳动由弱变强,最后竟响若擂鼓,静寂的室内响起诡谲的“砰砰”声。 &nb随着她将最后一枚金针缓缓收针,听雨灰扑扑的脸上浮现两抹异样的红晕,喉间猝然传来深长的吸气声,似溺水之人气息将尽时突然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骤然睁开双眼。 &nb锦依此时已是疲累至极,身子就要向后倾倒,芊陌还未伸出手去,司马玉楼已从身后一把将她扶住。 &nb听雨只醒来片刻,便再次晕厥过去,但气息却再不似之前微弱,胸口缓缓起伏着,脸上灰气消褪,身子亦不再冷热交替,只是不住地微微颤栗。 &nb茗心忙将榻边的厚被扯过来替他盖上。 &nb锦依靠在司马玉楼身上,看到听雨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不发热就好,……”停了停,对公孙说道:“先生替我开张药方,以温补法治心虚寒,……” &nb口中说了几味药,公孙毕竟通医晓药,忙提笔写方,末了又拿给锦依看过,才出去吩咐人立刻照方捡药煎煮。想了想,又命人拿支百年老参,煎了浓浓的参汤送来。 &nb锦依待他进来,又嘱咐道:“请先生先在这儿照看着,若无异常,应该一日内暂且无碍。” &nb公孙恭敬点头,“王妃放心,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nb他过去也听闻过曾家的回心针法,能吊住濒死之人数日的性命,再缓图医治,此时亲眼所见,不由得极是叹服,知道接下来只要小心照料,听雨暂时应无大碍,只要能尽快找到解毒之法,他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未完待续。) <font 第二零五章 机关 锦依回头问司马玉楼:“巧薇那边怎么样?可识得是什么毒?” 司马玉楼摇头,“你过去看看吧。” 锦依要站起身,却觉一阵头晕目眩。 针炙一道,但凡九针齐出,必是极其耗损心神,施展回心针法就更是形同如履薄冰,亏得锦依极赋医术天份,针炙之法亦习得娴熟,总算未出疏漏,算是有惊无险,此时放松下来,只觉浑身乏力至极。 见到司马玉楼担忧的眼神,摇头笑了笑,“无事,只是太累,休息一阵就好。” 司马玉楼心中怜惜,亦不顾他人在场,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锦依头晕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得让他抱着,进了隔壁的房间。 房中临窗摆了一张大案,此时上面堆了许多书籍,巧薇正埋头翻书,时不时又拿起那枚金针,对着案边的灯光仔细查看。 扶风默然垂首立在一旁,见司马玉楼抱着锦依进来,正想退出门外,司马玉楼对他道:“你就在这儿吧,待会将经过再说一遍。” 扶风止住步子,巧薇惊得跳了起来,“小姐,你怎么了?”从前锦依行针虽也会疲累,却不如这次施展回心针法心力损耗的厉害。 司马玉楼抱着锦依,走到另一头的罗汉床前,将她轻轻放下,锦依道:“没事,就是有些乏。” 巧薇过来说道:“那针上沾的东西太少,我辨别不出。……不过看颜色和气味,似乎是某种砂类。” 锦依轻轻颔首,“你先将书上能找到的砂类都看一看。”说罢,抬头看向站在房间另一头的扶风。 扶风走上前来,将事情经过又述了一遍,“属下和听雨到坤源药行的时候未至午时,前铺和后院里人来人往,因要避人耳目,因此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才动手。……属下糊涂,因想着一个药师不难拿下,便让听雨一人进去,我在院外树上替他把风。 听雨进去好一阵都未有动静,属下才发觉不好,到了屋里,便见他倒地不起……。”话及此时,扶风的声音带了哽咽,凝了一瞬,才继续道:“屋中无人,想必至少三四日未有人进去过,我勘查了屋内,门上有个简单的机括,开门时触动墙上的机关,但机关已毁,只余落在地上一些烧烬的残灰,我捡到一小块帛片。” 扶风说完,再次垂下头来,双手紧握成拳。 听雨是他的亲哥哥,只比他大一岁,四岁那年家人死于饥荒。二人被义善堂收养后,因根骨奇佳,被送到梅居,由季先生亲自教授武艺,后来就让二人跟了司马玉楼。 十几年来,这兄弟俩从未分开过,两人性子皆是沉默寡言,却极有默契,合力出手之时鲜有败绩,亦算是江湖中名头响当当的刺客。却不料今日兄长竟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师手中,如何叫他不悔恨万分。 但他毕竟心性沉着,即便在兄长中毒临危之际,仍不忘查看四周,希翼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救治兄长。否则若他当时便急慌慌带着听雨赶回,此时对于寻找解毒之法,便更是难上加难。 巧薇将帛片托在白绢中,拿给锦依看,只是普通的暗色绢帛,除了质地密实看不出有何异样,巧薇说道:“我刚才又问了扶风,大概知道是什么机关。触动机括后,应是像弹弓一样,将帛上的毒物弹射至进门之人身上。”她带着几分恼怒,接着道: “那人真是狡猾至极,机关上留有火种,弹射之后,便火起将东西全烧成灰,否则若这帛布保留完全,我便可看出上头沾过的什么东西。” “房内其他线索也一点都寻不到吗?”锦依疑惑问道。 司马玉楼摇头:“扶风最擅长追踪寻迹,他若都找不出来,估计是没有了。” 芊陌端着一只大红漆盘进来,轻声道:“公孙先生命人熬了参汤。” 司马玉楼将汉白瓷碗取过端在手中,扶着锦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亲自喂她。 锦依想说让芊陌来就行,待看到他眼中的关切,讪讪住了口,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浓浓的参汤下肚,这才长长舒出口气,向他点点头,“好多了。” 锦依低头沉思,照巧薇所说,想必绢帛上原是盛的毒粉,若是洒在衣服上,毒物无法渗入肌理,应该不至于即刻中毒,且听雨的衣物并无破损之处,那就只可能是打在面部。 想到金针刺入听雨的眉心,却只能带出少量毒物,应是已渗入血脉……忽地想到听雨胸前的两道红印,忙坐起身来,对司马玉楼说道:“我要再过去看看。” 喝过参汤,她的精神已恢复不少,只是脚下仍有些虚浮,司马玉楼揽住她的腰身向外走去,锦依叫了巧薇一起,扶风亦步亦趋跟随在后。 公孙文见他们又进来,忙道:“他这会儿情况尚好,药已吃下去一次了。” 锦依点点头,让人将听雨的被子掀起,之前他胸口处的两道红印,这会儿又变得淡了许多,几乎分辨不出。她重新拿过一枚金针,侧针探了下去,抽出的针尖上,沾出比之前多的红色,不由得大喜道:“果然在这里!” 巧薇见听雨赤着身子,埋着头不敢去瞧,听到锦依的话急忙过来,将金针拿在手中,凑到灯下仔细查看,喃喃自语,“有些像辰砂,不是……” 转过头来,语气急促说道:“还能再多一些么?” 锦依蹙着眉,看着听雨胸口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红印,轻声道:“毒物中在眉心,随血液汇集到心脉,再过一阵这里的也要散了,尽数溶于血中……” 此毒之前凝于心脉,因此才使听雨心跳逐渐停滞,“回心针法”将他潜能激发,靠着针炙的外力强行带动血脉流转,虽是暂时将他救活,却使毒素随血液渗入全身,若十二个时辰内仍未寻到解毒之法,听雨全身受毒素侵蚀,即使再用“回心针法”亦是回天乏力了。 公孙文忽地从针包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凑上前在听雨胸前比划了一下,对锦依道:“王妃,若老朽将这处肉剜下来,他身上的毒素就能少上一些,也可以给巧薇姑娘多收集些毒砂。” 巧薇在旁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锦依并不熟识外科医术,见他要拿刀割肉,亦觉有些瘆得慌,却也知道若再不动手,待红印彻底消失,完全渗入血中,便再得不到一点毒药的线索了。 她定了定神,对公孙文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 毒砂 公孙文让茗心准备止血的药物和干净棉布,手法娴熟地开始动刀。?燃?文小?说??? ???.?r?a n?en` 锦依看着薄刃削进肉里时,心里头稍稍翻涌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仍是一动未动地看着,巧薇觉得受不了,侧过头去。司马玉楼等几人都是见惯外伤的,倒是若无其事。 待到公孙文已在给听雨止血包扎,茗心用瓷碟托着两片尾指大小血淋淋的肉块递给巧薇的时候,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茗心小声嘀咕,“人人身上都长了肉,这有什么好怕的。” 锦依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和巧薇到那屋里去,帮她把上面的砂剔出来。” 两人去了后,锦依又上前看了看听雨,想是因刚才失了血,脸色又显得苍白了些,好在气息尚算平稳,只是身上的皮肤又开始泛红,之前的厚被已撤下去换成薄毯。 锦依探了探他的额角,有些发烫,神色低落下来,艰涩地道:“恐怕支持不了十二个时辰了……” 锦依开了新的药方交给公孙文,让他命人重新煎药,便和司马玉楼退出屋子,两人面色凝重,皆是一语不发,去看巧薇那处的进展。茗心独自在灯下拨弄碟中的肉块,用细小的钳子一点点拈着红色粉状物。 巧薇将桌案让给他,自个儿远远地蹲在一旁查书,灯盏就搁在地上,手中翻着的厚厚一本,正是司马玉楼书房架子上的《物石详解》。 司马玉楼扯了张凳子坐到她边上,“你跟我说说这砂石有什么特性,兴许我能记起来。” 砂石矿物种类繁杂,除了使用较多的如道家炼丹所用的丹砂、辰砂,制造火药的硝石,再比如金砂、铁砂、粘土之类都属砂石,因此那本《物石详解》连司马玉楼也并未全部看过,巧薇虽对金石知晓甚多,一时也难以分辨具体。 锦依虽只擅解植物之毒,但道理上却是殊途同归。世间万物大多一物克一物,比如毒虫出没之地附近往往便有解毒之草,又如蚰蜒入耳以雄黄矾石灌入即可流出,解毒之法不外乎以他物中合毒性,或以毒克毒逼出毒素。 因此只要寻出中的是哪种毒砂,再根据特性寻找可中合或克制之物,便能解去听雨所中之毒。 此时扶风进来,向司马玉楼禀道:“属下想再去城中查探一下,看能不能将那人找出来。” 司马玉楼一回府就已安排了人手追查肖有道的下落,听了他这话,只淡淡地道了句:“去吧。” 扶风此时心中焦急,但守在一旁也帮不上忙,若是凭借他的追踪之术将肖有道找出来,听雨的毒自可迎刃而解。只是时间紧迫,想是之前派人查探坤源药行幕后东家的事惊动了他,两三日前就已隐匿潜逃,且还留下机关伤人,这人实是心思缜密,心性狡诈至极。 只将希望寄托在寻到肖有道上是不够的,扶风退出屋后,司马玉楼与巧薇轻声交谈,一同翻查书籍。 锦依便帮着茗心从血肉上一点点剔下毒砂,装在一只干净的瓷碟内。 听雨的毒性扩散得极快,原本以为可维持一整日的时间,此时看来恐怕最多只能到天明之前。 天色早已黑透,外头的更鼓都已敲过了,下午太妃那边听说司马玉楼和锦依已经回来,打发了尹嬷嬷过来询问。 司马玉楼只简单说了几句,尹嬷嬷不再多问,回了沁心楼禀告。太妃知他们有正事忙碌,也未再让人打扰。 花园里的事,巧薇不在,便全由柳嬷嬷看着,不时仍要让听言前后跑腿过来询问。 风雨楼内外灯烛通明,将整幢楼照得分外明亮,芊陌提着食盒进来,将晚膳时摆上桌却一口未动的碟子撤下,又换上新的,悄悄对锦依说道,“一更天都过了,王妃先吃些东西再忙吧,别饿坏了身子。” 锦依从晌午在庆荣侯府吃了宴席,到现在未吃一点东西,可盯着眼前已是支离破碎的肉泥,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司马玉楼走过来,将她手中的钳子放下,“不饿也要吃些,你之前就劳累过度,不能再强撑着。” 说完,对茗心和巧薇二人道,“你们也来一块吃。” 晚膳的时候大伙儿都没顾上用饭,这时都着实饿了,司马玉楼本就不太在意这些礼数,让他二人在桌前坐下,四人一道匆忙吃起来。 芊陌知锦依劳神过度,特意让小厨房用老参熬了浓浓的鸡汤来。锦依实在吃不下东西,喝了半碗汤,接连用了两回人参,倒是将耗损的精神补得差不多,气色恢复了些红润。 待到总算将砂末全部剔出来,已到了二更时分,聚拢来竟得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团砂石碎末,因被血肉渗过,颜色赤红欲滴,血腥味浓重,从颜色和气味上都无从辨识。 巧薇将砂末分出一小团,小心翼翼地取了点火头过来,将砂末点燃,火星腾起化作豆大的火苗,转瞬间便熄灭,化为细微灰烬,残留一丝青紫的烟团,气味辛辣刺鼻。 巧薇眼中大亮,忙忙将《物石详解》向后翻,手指在最后几页上逐行点过,那里记录了大批只有名称和聊聊几句简介的罕见矿石。 巧薇点在一行字迹上,肯定地道:“就是这个……” 锦依也凑到近前,和司马玉楼一同瞧去,只见其上写着,“烙炎砂,毒,色褐味辛,遇火而烬,遇血而溶,出自闽地田黄石基。” 巧薇说道:“金石多以产地或颜色、特性命名,听雨身上滚烫,正是这毒砂的特性。”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碟中的小撮灰烬,“遇火而烬,……难怪要将机关烧掉,一般的砂石是难以焚烬的。” 锦依点头,补充道:“不错,砂末细微,身上沾到一点便能渗入血中。” 茗心连忙问道:“那怎样解毒?” 巧薇唇边溢出得意的笑容,如数家珍道来,“田黄玉石独产于闽地,从矿中挖出后要埋入水田地底的砂石之中,烙炎砂覆在石基上,便被田黄玉石尽数吸附,因此玉内才有了红筋。……“ 锦依眼前一亮,”这便是说,田黄玉可将听雨身上的烙炎砂吸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田黄 四人都松了口气,忙碌了大半夜,总算找出解毒的法子了。?要?看书 司马玉楼却沉吟道:“闽地偏远,田黄玉产量稀少,玉石色泽金黄,有‘一两田黄十两金’之称,且质地通透薄脆,不易远途运输,建邺城中商铺的所谓田黄玉质地坚硬,皆是以晶石熏出色泽的赝,……真正的田黄玉,恐怕难寻。” 几人脸上欣喜之色还未褪去,闻此言皆是面面相觑,难道好不容易辨出毒砂,却因寻不到真的田黄玉而功亏一篑? 这时芊陌匆忙走了进来,“王爷,王妃,……听雨不好了,公孙先生请你们快过去瞧瞧。” 锦依忙跟着她出来,往听雨的屋子行去。 听言正站在门口,她今日下午一直在灵犀楼和风雨楼之间跑腿,帮柳嬷嬷带信,天黑之后便留下来帮忙。 司马玉楼一路走着,吩咐茗心,“你马上去找程爷,让他安排人速去城里找田黄玉。” 茗心领命去了。 榻前放了四五盆冰块,四周寒意森森,听雨躺在榻上浑身赤红如同熟透了一般,脸上更是要滴出血似的紫红,气息急促紊乱。 扶风刚刚回来,他又去了一趟坤源药行,仍是一无所获。壹?????看书 此时正跪在榻前,紧紧握住听雨的手,恨不得中毒躺在榻上的人是自己。 公孙手中端着药碗,正急得团团直转,见司马玉楼和锦依进来,忙道:“忽然就烧起来了,此时牙关咬紧,药也灌不下去……” 巧薇忙上前,让扶风将听雨扶着侧过头来,从头上拔下玉簪,一手轻按他颈上下颌处,玉簪一点点撬进牙齿,听雨颌骨渐松,微微开张口来,巧薇接过药碗,用瓷勺一点点将药汁喂入他口中。 锦依颓然坐入椅中,语声戚然,“若一个时辰内找不到田黄玉,怕就……” 司马玉楼眉头紧蹙,知道时间已不够了。 众人皆是神色黯然,若是听雨一回来的时候就不治而亡,或许众人心中的悲痛还不似现在这般沉重,费了那么多功夫,将他性命暂时延续住,又终于找到了应对之策,却来不及救治,让人满心希望,最终却又陷入深深的绝望和遗憾中。 巧薇坐在榻前,也不顾忌听雨赤着上身,只是望着他抽泣落泪,心中忆起上次在右相府的时候,他领着自己在林间穿行,……难道他现在就要死了么? 之前听言在门口听到司马玉楼吩咐茗心去找田黄玉,便转了转眼睛跟着进来,这时听了锦依的话,忙道:“我知道哪有田黄玉。? 壹 ??? ?看书 ” 一句话惊得满屋子人向她望来,听言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说道:“今日奴婢听说郡主娘娘抬了尊金色的玉佛进来,说是给太妃的寿礼。奴婢晌午的时候趁着空儿就跑去看了一眼,一尺多高,像金子一样,……” 众人都盯着她,她不敢再啰嗦细节,连忙道:“听铭少爷说那是田黄玉制的!” 司马玉楼大喜,就要起身去挹芳馆。 锦依叫住他,“听雨中毒已深,用田黄玉吸出毒素,最好的办法是将玉打碎铺满全身。”她迟疑了一下,“筠慧为母亲准备的寿礼,……恐怕她不愿……” 扶风抢上前来,跪在司马玉楼脚下,哑着声音道:“属下去把玉佛偷来,只要能救得回听雨,属下愿将性命赔给郡主。” “胡涂!”司马玉楼冷然开口,“要偷也是我去,用不着你,你给我在这待着,哪都不准去!你以为我会为了尊劳什子玉佛,连听雨的命都不救?”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已是快到三更天了,整座王府除了风雨楼这边灯火通明,其余皆是寂静一片,筠慧恐怕早就睡下了。锦依想着,起身去追司马玉楼,他不会真的要去偷。 出门的时候,锦依向听言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同去。芊陌也忙跟在后面,将廊下的灯提了,照着亮向前赶去。 司马玉楼见锦依追来,倒是笑了,此时听雨性命有救,提了半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一边往内府走,一边道:“你们跟来做什么?还打着灯,我待会怎么下手?” “你真的要去偷?”锦依赶不上他大步流星的步伐,急得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若是我跟她要,想必她也会给我。”司马玉楼脚下放慢了些,“不过现在深更半夜的,我进去找她也不方便,还不如偷偷拿过来,明日再给她赔罪。” “你明日跟她说了,她就算不生气,今日府里那么多人看见玉佛抬进来,好端端就丢了,又是送给母亲的寿礼,咱们家竟闹了贼,怎么瞒得住?”锦依劝道:“不如我进去求一求她,若她肯自然最好,若是不肯再悄悄拿出来,总归跟她说过了的,最差就算是抢,总比让你去偷得强。” 司马玉楼看着她,双目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摇头道,“她本就不待见你,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她,她定是不肯。” 锦依知他不愿自己去求筠慧,无奈地笑了笑,“我和她关系本就不好了,再差一些又有何妨。” 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两人,声音压低在他耳畔道:“你现在不是江湖人,在自己家里做贼,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 她未说完后面的话,上次他偷了太子手下人的东西,若是被人疑心到“风雨”与他的关系,引来太子的嫌隙,必是麻烦。 司马玉楼沉下脸来,亦发觉自己有些思虑不周。 锦依接着道:“筠慧就算生气,也不过是一时的,明日一早我们再去向母亲说清楚,毕竟是救人一命,想必她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司马玉楼忽地笑了,“也好,你去抢她一次也算出口气,我在后面给你撑腰。” 锦依哑然失笑,嫁过来这两三日,筠慧频频给自己下绊子,虽然自己倒并不太在意,却知道他心里是不痛快的,这会儿竟是要怂恿自己去抢他姐姐的东西,此时悬了半日的心放下来,笑容不由得带了一丝狡黠,“那你明日可要在母亲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司马玉楼清越的低笑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原就是个随性的人,否则也不会堂堂世子爷要去江湖上做杀手。此时带着锦依去抢筠慧的东西,竟是有种大快人心之感。 穿过垂花门的时候,已将守夜的下人惊动,打着灯笼过来,见是王爷和王妃,连忙行礼立在道旁。 司马玉楼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回去。 第二零八章 抢玉 遥遥望见挹芳馆门前那两棵高大的福榕树,锦依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筠慧的田黄玉,不会是赝品吧?” 司马玉楼肯定地摇头,“她刚回京的时候就说过要找人去闽地寻东西,刚才听言一说我才想起来,那玉佛应是真的田黄玉。? ? ” 锦依放下心来,又道:“我带芊陌和听言进去,你就在外面接应。” 司马玉楼轻笑道:“你去吧,我说你也不必求她,跟她招呼一声就走,芊陌的身手,应付她院子里的人应该没问题。” 芊陌上前敲院门的时候,响声在静夜中传出老远。 听雨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司马玉楼嫌她敲得太轻,自己上前重重捶了两下。 院子里有灯亮了,迅速蔓延至后面正房也起了动静,院子里传来人声,有人急急朝门边过来,一个老嬷嬷的声音抱怨道:“这是谁呀,深更半夜的,……” 芊陌提声喊到,“王妃有急事找郡主,请嬷嬷快开门。” 院门这才缓缓打开半扇,老嬷嬷茫然问道:“姑娘说谁找我们郡主?” 抬眼这才瞧见锦依,忙行了一礼,不及开口,锦依已打断她,“快去通报郡主,我有急事。??? ? ” 老嬷嬷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匆匆回身往里禀报。 锦依想到今日反正都是要得罪筠慧的,不再犹豫,招呼芊陌和听言跟上,提裙迈进门槛跟了上去,悄声问听言,“你今日看到的佛像在哪?” 听言忙道:“就在二进院子的西屋里头。” 锦依压低了声音吩咐,“听言先去找地方,芊陌你在三进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要是郡主生气,你就直接去搬玉佛,有人拦着的话,……你手下轻点,别真伤着人。” 听言有些紧张,大眼骨碌乱转,芊陌倒是神色镇定,将手上的灯笼吹熄,放慢了脚步,听言就朝着白日放佛像的房间摸去。 锦依在前面一路跟着那嬷嬷往里走,她脚步轻,前头的人竟也丝毫未查。 到了三进的正房门前,里头的灯已经亮了,有丫鬟出来轻声询问,“刘婆子,做什么这样吵?郡主都被吵醒了。” 锦依站在刘婆子身后,因无人打灯,那丫鬟竟也未瞧见她。 这时她从黑暗中走出来,淡然开口:“我有急事要见郡主,速去通传。” 丫鬟和刘婆子冷不丁被吓得惊呼一声,屋里顿时传来筠慧恼怒的声音:“怎么回事?谁在外头?” 那丫鬟急忙将身子缩回帘内,进了寝房颤声向筠慧回禀,“王妃,……王妃在外头,说有急事要见郡主。? ?” 筠慧已睡下一两个时辰了,长发只随意挽着,此时有些凌乱,被人在睡梦中吵醒,本就心里烦躁,披了件妆花长缎衣由榻上下来,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刚敲三更。”两个贴身大丫鬟胭脂和粉黛忙着替她整理头发衣裳,轻声回道。 掌灯的时候,筠慧才知道司马玉楼和锦依下午就回了府,说是风雨楼里有急事。她还暗自好笑,锦依今日回门,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知秦府的宾客散了没有,传出去真是有她好看的。 这会儿她竟半夜忽然跑到自己屋里来,是要闹哪样?筠慧揣着一肚子气出来,见锦依好整以暇地坐在厅里,不由得将火气全撒到她身上去,再没了人前假作亲热的闲心,张口便道:“王妃大半夜的不在灵犀楼里待着,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锦依早知道她是要恼的,只是好言道:“三更天来打扰姐姐休息,实在是有急事相求……” 屋内只点了两盏烛台,幽暗的灯光下,锦依眼中因药性即逝而紫意大作的双眸尤为显眼。 筠慧脸色瞬变,盯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将她的话打断,“你也知道是三更天,有什么急事让玉楼替你办不就行了,……你快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说着,转身往屋内走去。 锦依虽已做了强抢的打算,却仍想着若是软语相求她能答应自是最好。见她忽地脸色大变,心中明白过来是因为此时眸色与皇后几乎一样,更是触了她的逆鳞。 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知道今夜是无法与她善了,只得说道:“王爷的属下中了毒,急需田黄玉救治,性命攸关,请姐姐将那尊田黄玉佛让给我。” 筠慧的脚步一下顿住,霍地转过身来,恶狠狠道:“秦锦依,你莫要欺人太甚,事事都将玉楼和母亲搬出来压我,玉楼一个属下中了毒,这么巧就要拿我给母亲的寿礼去救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好糊弄是不是?” 锦依沉默不语,听着院中的动静,想必听言已找到玉佛,以芊陌的身手,筠慧身边这些丫头婆子定是拦不住。 话已至此,今夜总归是要将她彻底得罪的,此时时间急迫,锦依便道了句:“得罪姐姐了,明日定来向姐姐陪罪。”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筠慧火冒三涨,怒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锦依理也不理,脚步不停出了正厅。 筠慧推开身边的胭脂粉黛,提起裙子向外追去,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有人敢对自己这样无礼。 她本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偏偏为了顾忌母亲和玉楼,已是一直按捺下对锦依的反感,起码维系个表面的和睦。 谁想她竟是要踩到自己头上来了,半夜闯到自己房里,要自己将费了好大功夫才寻来给母亲的田黄玉佛让给她。 田黄玉寻之不易,她从前只在宫里见过一次。这次回来,难得能亲自给母亲祝寿,她刚回京的时候就在张罗筹划,定要寻一件极难得的寿礼,因此花费千金从闽地寻来田黄玉,因玉质薄脆,又特意进宫求了皇帝,使了御用的匠人连夜雕琢而成。今日才刚拿进府,心满意足地想着这两日就提前送给母亲,她老人家见了定是欢喜。 锦依步履轻捷,几步出了三进的院门,正见着两三个婆子坐在前面的地上直唤“哎哟”,她从几人身边穿过,心里虽觉好笑,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回真是把筠慧得罪得干干净净了。 到了外面,司马玉楼正从芊陌手里接过玉佛,大小也就一臂多长,上面罩着红布。 锦依忙忙上来拉了他一把,“快走,筠慧追出来了。”说着,逃也似的自己先奔出去好几步远。(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解毒 司马玉楼却不着急,一手将红布揭开,顿时,一座黄澄澄的玉佛在微弱灯火下金灿灿流光异彩,佛像垂眸双手合什,在这黑沉夜色中,显得极为华美,又肃穆庄严得令人不敢直视。? ?? ? 司马玉楼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直接伸手一掰,佛祖的一根手指脆声折断,他满意地点头,“果然是真的田黄玉。” 抬起头来,就见到筠慧甚不顾形象地狼狈奔出,裙子提在手里,脚上起身时随意趿上的缎面软底绣鞋掉了一只仍不自知。 她经过二门时看到几个坐在地上的下人,更是怒不可遏,这会追出大门,一眼见到司马玉楼怀抱着她的田黄玉佛,一手将那佛像掰下半截手指来,顿时气得放声大哭:“玉楼,你竟伙着你媳妇儿半夜来我这儿抢东西,你今日不把玉佛放下,我跟你没完!” 哭声瞬间震天,在浓浓夜色中回荡起来,司马玉楼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笑嘻嘻地哄她道:“别闹,回头赔你一座大的,我是拿来救命的。……你再闹待会儿母亲就听见了,要是气着她老人家,我惟你是问。” 他估摸着到现在已过了半个来时辰,听雨性命要紧,不再多说,一手抱着玉佛一手牵了锦依,快步走了。?? ?壹看书 筠慧坐在地上,听到最后这句,哭声倒果真压低了,却更是气得浑身乱颤,身后追出来的胭脂和粉黛忙扶她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冲着司马玉楼的背影喊道:“强盗!凭什么你们半夜来抢了我,倒成我闹起来,要惟我是问?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公理啊……” 沁心楼那边已亮了灯,筠慧也不回屋,抹着眼泪径直朝着沁心楼去了。 锦依跟着他一路往回赶,小声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想着跟她好好说的,后来她瞧见我的眼睛就怒了,幸亏我让芊陌她们先去搬佛像……” 司马玉楼朗声大笑,“我都说了你不必求她的。”脚下加快速度,带着她飞奔起来,转瞬将芊陌和听言抛在身后。 进了风雨楼,酒意正候在门外,见了司马玉楼怀中的玉佛,忙跑进屋去,“王爷带着田黄玉回来了。” 屋内众人都松了口气,司马玉楼进到屋里,将玉佛往案上一搁,转头看向锦依。 锦依先去看榻上的听雨,他此时周身已经开始渗出丝丝血迹,便交待公孙文,“将他全身衣物除尽,田黄玉敲碎覆在身上,毒粉会顺表皮被吸出体外,必是会带出血迹的,若是出血不够的地方,先生以七星针叩刺即可。要?看 ??书 ” 公孙文点头:“老朽明白。” 锦依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案上的田黄玉佛,乃是一尊佛祖释迦牟尼像,玉石晶莹剔透,如同塑了金身一般灿灿生辉,时下佛教昌盛,损毁佛像乃是重罪,恰才司马玉楼却毫无顾忌,锦依双眼望向他。 司马玉楼笑起来,“损毁佛像虽然罪过,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锦依轻笑点头,叫过巧薇,“我们先出去了,公孙先生在这儿看着就行。” 扶风在旁明白过来,走上前一手端起佛像,一拳砸下。 锦依带着巧薇向外走,一边说道:“玉石碎一些,务必将他全身覆满。” 二人回到旁边的屋子,锦依坐在案前写了张调养补血的方子。 过了约摸两盏茶的光景,司马玉楼走了进来,“照着你说的做了,果然碎玉中吸出些许红色粉末,看来他这条命是保住了。” 说完,叫了酒意进来,将药方递给他,又道:“你去一趟沁心楼,若太妃派人出来,你就进去将听雨的事禀报清楚,我明日一早再过去。” 拿过朱笔在《物石详解》上将烙炎砂那一行标注出来,吩咐道:“把这个带去给太妃看。” 酒意会意,将书抱起退了出去。 锦依此时心神放松,才觉得疲累不堪,在罗汉床边坐下,拿过个藏青色织金大迎枕来靠着,眼睛都耷拉下来了,轻声问司马玉楼:“那个肖有道到底是什么人?” 司马玉楼见她困成这样还念着这事,只道:“天都快亮了,我陪你回灵犀楼休息吧。” 锦依摇头,“待听雨的毒解了再走。” 这处是司马玉楼平日的一处外书房,他便说道:“那就在这先睡一会儿,等你休息过来了再说肖有道的事。” 芊陌和巧薇过来,将榻上的案几搬开,从柜中找出薄毡来给锦依盖上,她迷迷糊糊地道:“待会听雨醒了就来叫我。” 说罢,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司马玉楼倒仍是精神奕奕,又去旁边房里看了听雨。 一座金灿灿的田黄玉佛此刻已变成细碎的金黄颗粒,将听雨从头到脚覆住,碎玉之下传来他渐趋平稳的呼吸声,体热渐退,留在房中的几人都啧啧称奇,扶风立在榻前,素来沉稳镇定的眼中满是欢喜。 司马玉楼交待了几句,便回了书房,就在锦依身侧和衣躺下,将她拉过来揽在怀里,默默看了会儿她平静的睡颜,也合目睡了过去。 待到芊陌将锦依唤醒时,她坐起身来向窗外看了看,阳光有些刺目,忙问道:“听雨怎样了?” 芊陌轻声说道:“公孙先生说他的毒已去尽,按您的方子煎的药已服下了,这会儿刚睡着。王爷说让您多睡一会儿,不让人叫您。” “什么时辰了?” “辰正了。”芊陌答道:“奴婢替您回去拿了衣裳过来。” 锦依点点头,“你叫巧薇进来。” 从来自己起身都是巧薇先来滴药的,芊陌也见过两次她晨起时眼中的紫意,却未大惊小怪问长问短,锦依也从来不提这事。 司马玉楼走了进来,手中拿着那只紫晶药瓶,让芊陌出去打水。 他替锦依滴药的时候,口中轻笑道:“巧薇被听雨绊住脱不得身,我就把药拿过来了,天天睡在你边上的是我,以后这个活儿就交给我吧。” 锦依闭眼躺在榻上,只琢磨着他头一句话,好奇地问:“听雨和巧薇……?”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司马玉楼语中带笑,“我刚才醒了过去看时,听雨的毒已经解了,睡得正沉,只是手里攥着巧薇的衣袖不松手。” 锦依按捺住好奇闭目吸收药性,过了一会儿忙忙坐起身来。(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中意 芊陌唇角抿着笑,端了水盆进来伺候锦依梳洗,换了件藕荷色串枝芙蓉纹夏衫,这屋里也没妆台,替她挽了如意髻,簪了只镶紫瑛石的翠玉钗。要看书 打点齐整后,锦依跟着司马玉楼出来,到隔壁去看听雨。 听雨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安静地在榻上沉睡,除了因失血过多显得面容苍白,看上去已是一切如常。 公孙文见司马玉楼和锦依进来,上前行了一礼,“五更的时候,听雨身上的热就已褪了,老朽怕毒素未清,又过了一个时辰才将田黄玉屑撤下来,这会看他已无大碍,只是失了许多血,不过以他的体质养上七八日也就好了。” 扶风走上前来,跪在锦依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谢王妃救听雨一命。” 锦依只温和地看着他,司马玉楼便道:“扶风,起来吧。” 扶风这才站起身来,望向锦依的眼中满是感激和尊崇。 锦依向他点点头,走到榻前去看听雨。 巧薇正别别扭扭地坐在榻边,见了锦依想起身行礼,奈何衣袖被一旁熟睡那人死死攥住。她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怒地低声道:“小姐,他,……” 公孙文在旁也有些尴尬,忙道:“听雨之前醒过来一会儿,也不知为何,见着巧薇姑娘就拉住不放,……估计是神志不清吧。” 茗心正端了药进来,笑嘻嘻地小声道:“说不定我们听雨哥瞧上巧薇姐姐了。” 锦依看见巧薇低垂的脸上落下一滴泪来,心里觉得怪难受的,看茗心这副楞头楞脑的样子,怕是对巧薇没有一点别样的心思,倒是这听雨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中意了巧薇? 锦依有些纳闷,他和巧薇似乎没怎么见过面,却怎地人都晕过去了还抓着她不撒手? 巧薇小声央求道:“小姐,……您替我拿个剪子来,我把衣袖铰下来……” 锦依看着她,又睨了眼茗心,就想让芊陌去寻剪子,转头却见扶风立在一旁,看向巧薇的眼神带着企求,又觉有些不忍。 终究还是司马玉楼开口,“这两日就让巧薇在这儿照顾一下听雨,待他好些了再回灵犀楼吧。” 巧薇忙看锦依,口中嗫嚅着,“小姐,我还要打理园子……” 锦依瞅了司马玉楼一眼,转头对她道:“我在家里看着呢,园子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巧薇满心不愿,却又不能违拗王爷的意思,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公孙文在旁劝道:“风雨楼里也没有侍女,听雨失血过多,得有人细心照料才好,就麻烦巧薇姑娘了。??壹??看书” 巧薇只得无奈点头,又道:“那……,他这么扯着我不放,我也照顾不了他啊。” 最终还是芊陌寻了剪子来,将她衣袖剪断,听雨在昏睡中有些不安,口中喃喃唤了声:“巧薇……” 众人只得装作没听见,各忙各的去了,茗心打巧薇边上走过时,还朝她挤眉弄眼。 锦依瞧得直摇头,对司马玉楼道:“咱们早些过去给母亲请安吧。” 就在风雨楼里用过早膳,桌上竟摆了一笼热气腾腾的酱肉水晶包,锦依知是他一早遣人去聚兴祥买回来的,不由得唇角轻扬笑了起来。 二人用过早膳出了风雨楼,锦依便问他:“听雨什么时候见过巧薇?” “你不记得了?上次在右相府的时候,就是他两个将秦锦绣和马璨礼搁到一块儿的。”司马玉楼答道。 “……”锦依想起来了,“那……,听雨不会是真瞧上我们巧薇了吧?” 司马玉楼面露微笑,“听雨和扶风两个,从来都是冷心冷面,我倒没瞧出听雨内里倒是个多情的。” 锦依有些气恼,“你瞧瞧茗心,巧薇急成那样,他倒好,还乐呵呵地,简直就是个呆子!”又抱怨他,“巧薇那么难过,你还把她留在风雨楼,现在他们三个,……算是怎么回事呢。” “茗心虽是个榆木脑袋,但我看听雨是个不错的。”司马玉楼笑着安慰她,“这事你别心急。我看他们三个,……就是月老也理不清手中的红绳。” 锦依歪头想了想,倒也觉得兴许听雨才是巧薇的良配,旋即又无奈摇头,“巧薇这丫头也是,这么些年了,竟连茗心的心思都没搞清楚。况且她自己的心思也是瞒着不叫我知道,每****她就装糊涂。……算了,这事我也不管了,就看他们三人将来如何吧。” 末了又问司马玉楼:“母亲昨晚可有召见酒意?” 司马玉楼点头,“筠慧昨晚就到沁心楼去告状了,听说哭了一宿。” 锦依不由得心里发怵,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可是生气了?” “母亲怎会是这么不明事理的人?你就别担心了。”司马玉楼笑起来。 昨夜筠慧哭着跑到沁心楼时,太妃听闻到动静,早已醒了,见她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筠慧自小便性子刚烈,长大些后更是说她飞扬跋扈也不为过,却极少落泪。 待听她将事情说了一遍后,太妃神色反而平静下来,安慰她道:“今儿原是依姐儿的回门,他俩却下午就赶了回来,自然是有急事,既然是要拿去救人,那便也是一件功德。你快别哭了,明日让他两个来跟你赔罪,好不好?” “怎会那么巧,我今日刚将玉佛搬回来,她给人治病就要用这个?玉石又哪里能救人?我看她就是成心的。”筠慧忿然说道。 太妃默然不语,用玉石救人自己是从未听说过,却觉得锦依并非这样故弄玄虚的人。若她真是对筠慧怀恨在心故意为之,今日这事就的确有些过了。想了想,吩咐尹嬷嬷打发人到风雨楼去问问。 去的人刚走出院门,就见酒意怀中抱着一部厚厚的书走过来,忙又带着他回来。 太妃听他将事情详细说了,酒意将书呈上,恭敬说道:“王爷和王妃带着人花了几个时辰才从听雨身上找出毒砂,按这书上的说法,正是要田黄玉石才可吸出烙炎砂。因听雨中毒已深,须得……,须得将玉佛打碎覆在身上才能奏效……” 筠慧在旁听得,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酒意道:“你,你们……竟然把玉佛给砸碎了?” 她之前见着司马玉楼掰断玉佛手指,便已觉不好,如今得知已被砸碎,心中对锦依的恨意不由得又加了三分。(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劝说 太妃让酒意下去后,筠慧便俯在她膝上哭了起来:“母亲,玉楼变了,小时候他什么都让着我,如今他成了亲,事事都向着他媳妇。??? 要?? 看书” 太妃此时已是心中了然,笑着说道:“那若是巍然和玉楼打架,你要帮哪个呢?” “我自然是帮巍然!”筠慧脱口而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巍然哪里打得过他。” “可不就是这样么,……”太妃慈和地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你处处和依姐儿作对,玉楼也要为难的,你若为了他好,就不该老是针对依姐儿。” 筠慧默然,原来母亲早就将自己的心思都看出来了,却什么都没说,长眉深深蹙起,小声道:“谁让她和那个女人长得那么像。” 太妃抬起头来,凝望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良久不语,案上的烛火昏暗不明,愈发映出她眼中深邃的幽光。 筠慧忽地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唤道:“母亲……” 太妃回过神来,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筠慧,你还在襁褓中时我就抱了你回来,二十多年了,你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你的性子虽像我,却还是不够隐忍,做事太过张扬。? ? 依姐儿虽与她长得像,但依姐儿这几年在尚秀堂那种地方,她又可曾过问关照过?之前听闻她有意选依姐儿为太子妃,可桓家一发话,她不也是二话不说就选了桓五小姐?虽说依姐儿是她外甥女,可我看她两人之间也并不亲近。……你这样迁怒依姐儿,实是毫无道理。” 原本太妃并不愿与筠慧说这些,更是一直带着些考验意味地旁观锦依和她相处。今日这事虽是锦依强抢了她的东西,但却并未使心计耍手段,说到底也是筠慧自己性子太烈,过刚易折,锦依这样挫一挫她的威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若自己一味淡然旁观,又未免让玉楼夹在她二人中难做,只得劝她道:“既然玉楼喜欢她,你看在玉楼的面子上,也不该总与她不和,难道就为了你自己的喜好,连家人的情份都不顾了?” 筠慧默不作声,她知母亲从不愿提起那人,因此自己虽不喜锦依,却不敢在她面前显露半分。听了母亲的话,她也有些觉得这些日子对锦依的厌恶有些没来由,只因了她的长相便处处与她为难,最终伤得却是母亲的心。??? 要?? 看书 可转念又觉忒不甘心,若是没有今夜的事,听了母亲的劝解,自己也未尝不愿与锦依从此和睦相处,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寻来的田黄玉佛被她抢去,还砸得粉碎,心头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那件田黄玉佛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来的,是要送给您做寿礼的。她就这样抢去砸了,莫非我还要对她好言相向不成?母亲您不知道玉楼说的是什么话,他,他竟说若是气着您了,要,要……惟我是问!”说到这儿,已是哽咽着又哭了出来。 太妃反倒笑了,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背,“虽然玉佛被他们砸了,但好歹是救了一条性命,听雨是玉楼父亲安排给他的人,难不成就因为是我的寿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性命不保?那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你莫恼,明日一早我就叫他两个来给你好好赔罪,定要让你满意才行。” 太妃搂着她,像她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摇晃着,“我的筠慧最听话了,母亲明日就给你出气,好不好?” …… 司马玉楼和锦依进了沁心楼的院子,府里来回事的管事们都在院中站着,筠慧的管事嬷嬷随嬷嬷正给他们交待事情。 平日这些管事都是直接去挹芳馆的,筠慧昨夜就睡在沁心楼,这才找到这边来。 向他二人行礼的时候,随嬷嬷望向锦依的眼神便有些不自然。 锦依不由得暗自叹气,想必筠慧从小到大都未吃过那么大的亏,连夜就来找了太妃哭诉,太妃心疼女儿,恐怕这次自己是要受责罚了。 彩芸挑起帘子,锦依跟在司马玉楼身后走了进去,却不见筠慧,太妃坐在上首正和尹嬷嬷轻声说话,这时抬眼望来,神色甚是平静,看不出喜怒。 两人请安后坐下,太妃便似笑非笑地道:“筠慧半夜就来我这儿了,哭着说你们两个昨夜去她屋里抢东西。” 司马玉楼眼中划过一抹促狭,口中的话却甚是有诚意,“昨夜实是时间紧迫,又是深夜,儿子不方便进她的屋子,因此才让锦依去找她要玉佛,都是儿子一人的主意,这不一早就赶过来给筠慧赔礼道歉。……她人呢?” 太妃朝着内屋努了努嘴,眼中带着笑,语气却严厉,训斥他道,“虽是救人要紧,可这样欺负筠慧就是你不对,你自个儿说说怎么个赔罪法儿。” 说着话,筠慧从内屋出来,身上难得的穿得极是素净,一件青灰色素缎夏衫,发髻低挽,只簪了只芙蓉粉玉簪,不似平日衣饰华丽神情张扬,此时倒显出几分娇柔清婉,尤其是两只红肿的眼睛,更添楚楚动人之态。 她挨着太妃坐下来,垂着头也不言语。 见惯了她平日里飞扬张狂的样子,这时司马玉楼也有些赧然,笑着说道:“慧姐姐,昨夜是我太过鲁莽,你说要怎么罚我都行。” 他只在小的时候才会这样唤她做慧姐姐,长大些后,从来就只呼名字,筠慧听了他这声姐姐,不由得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却只是瞅着锦依不作声。 锦依柔声道:“都是锦依不好,请姐姐责罚。” 筠慧对他二人全不理会,只叹了口气,转头对太妃说:“母亲,待您寿辰过了,我就带铭儿回北塞去,免得在这儿天天碍人的眼。” 太妃只是笑着抚她的手,也不言语。 司马玉楼只得又说了许多好话哄她,锦依起身斟了盏茶,双手奉到筠慧面前,笑着道:“铭儿过些日子就要去学府了,若现在回去,岂不耽误了他。姐姐若是心里不痛快,要打要罚锦依无不从命。” 筠慧接过茶盏,这才带了一丝探究的眼神看她,“真的?我怎么罚都成么?”(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 赔罪 司马玉楼警惕地看过来,“筠慧,你要罚就罚我……” 话未说完,筠慧将茶盏一搁,站起身来,悲呛说道:“我看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罢……”说着,吩咐刚进来的随嬷嬷立刻回去打点行装。??? 太妃这才笑着伸手拉她坐下,打圆场道:“你要是就这样回去了,将来巍然可不是要找上门来,说我委屈了你。”说着,向司马玉楼板起脸来,“既然你说了要认罚,那就听筠慧的,你怕什么?都是自家人,……再说,我们筠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筠慧重又坐下,却一手抚着额角,皱着眉道:“我昨夜被你们气着,半夜里出来,想是着了风寒,这会子头疼得紧……”她斜睨着锦依,似笑非笑地道:“都说依姐儿最会照顾人,不如你来我屋里照料我几日吧。” 这意思是要让锦依去服侍她,司马玉楼的眼神便有些尖锐地望来,筠慧朝他撇了撇嘴,冷哼道:“你放心,又不是让她整日跟着我,晚膳后自然就把她还给你了,就几日的功夫,怎么?你舍不得?” 司马玉楼道:“你才派了她植整花园,母亲的寿辰就只剩下几日,她又要忙着园子,还要照料你,哪里忙得过来?” “园子里现在都是匠人在做事,难道用得着她亲自去种花不成?”筠慧转而又做可怜状,“也是我没福份,怎配让堂堂王妃亲自照顾呢。壹看书 ?” 锦依便止住司马玉楼,笑吟吟地对筠慧道:“看姐姐这话说的,我自然是愿意照顾姐姐的。” 司马玉楼望着锦依眼底淡淡的青紫,断然回绝:“不行!你昨日行针已劳神过度,统共睡了才不到两个时辰,园子里的事巧薇现在也帮不上你,哪有功夫照顾她。” 锦依温和地看他一眼,笑着说:“昨日不过是费了些神,睡上一觉就补回来了,园子里的事我每日去看上两回就行。姐姐身子不适,又是因了我才着的风寒,我去照料几日是应该的。” 筠慧怕司马玉楼不允,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为难你,今儿就让你好好休息,明日再来,这总成了吧,……”司马玉楼望来的目光含着不善,她伸出三根葱葱玉指,“就三日时间,你姐姐病了,让你媳妇照料我三日,总不为过吧?” 太妃一直在旁笑看着,也不作声。这个主意其实是她给筠慧出的。筠慧昨夜总归是在人前失了面子,让锦依亲自照料她几日,也算是在众人面前圆了她的颜面。且太妃深知锦依医术、烹饪皆精,说不定让她二人相处几日下来,筠慧反而会对她有所改观。? ? 要看??书? 筠慧的性子执拗,又兼爱憎分明,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两人好好聚在一处,是闹是和便看锦依如何经营了。也惟有这样,才能真正结开筠慧对她的心结,日后二人真正和睦相处,那才算家和万事兴。 太妃缓缓开口,“我觉得筠慧这个法子可行,你们既然说了要认罚,这会子可不能反悔,就让依姐儿照料她三日吧。”又对筠慧说,“依姐儿都愿意委屈自己,你也不能太任性,别让她太劳累了,知道么?” 筠慧总算高兴起来,“母亲放心,我知道了。”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带了外面那些管事回挹芳馆处理家务。 太妃见她走了,这才叹了口气对锦依道:“依姐儿,不是母亲故意偏袒筠慧,她的性子自小就古怪,你们两个若是能相处得好,母亲心中也就欣慰了。” 锦依轻轻颔首,思忖着和筠慧的隔阂一日不消除,太妃和玉楼便始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安慰她道:“母亲放心,我会和姐姐好好相处的。” 太妃眼中欣慰,“我就知道你最是懂事体贴人的,……”她看向司马玉楼,笑着道:“筠慧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和你在旁劝着是没用的,她和依姐儿的事,还得她们两个自己解决。” 司马玉楼沉默半晌,点头道,“母亲说得是。” 太妃拉着锦依的手,温声说道,“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要不是有你,听雨的性命必是难保。你能这样帮着玉楼,我就放心了。这几日要辛苦你了,这会儿快回去好生歇歇吧。” 锦依笑着应了,又坐了一阵才和司马玉楼告辞离去。 回灵犀楼的路上,司马玉楼眉间带着阴郁和歉然,原想着她在自己身边,定能事事护她周全,如今却要让她这样劳累,不由得心中有些挫败,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锦依见他如此,心头和暖,唇角渐渐扬起,轻声开口,“玉楼,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总想护着我,做一株替我挡风遮雨的大树。从前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今我贪恋你给我的这份安然祥静,却不愿任由你独力支撑,我虽不能长成如你这般的参天大树,但即使我只是树下的一丛小花,亦愿将自身的养份供输给你,不想做一朵只会孤芳自赏的花儿。” 司马玉楼听着她的话,眼中的温柔逐渐溢开,化作唇边清朗的笑容,侧首凝视着她,与掌中柔荑十指紧扣。 两人一路行着,锦依忽而轻声一笑,“筠慧其实也是个真性情之人,我和她之间的这点芥蒂,总是要我亲手去化解才行。”自己在尚秀堂所学,原本就是最迎合女子欢心的,心中对取悦筠慧已有几分自信。 司马玉楼笑得开怀,“那我就等着看你如何收服她。” 及至灵犀楼前,他并未进去,“我先回风雨楼了,晌午回来后,再跟你说肖有道的事。” 锦依点点头,看着他离开,转身还未进院子,柳嬷嬷便迎了出来,将昨日花园灌溉下肥的事一一禀告给她。 一路听完,锦依便吩咐,“请崔管家过来。” 先到楼上凭窗眺望花园,只见处处人头涌涌,一百多人在里头分散各处,井然有序地拿着花锄花铲整理土地,看情势很快便可开始移植栽种了。 芊陌上来禀报说崔管家来了,锦依这才下了楼到侧厅见他。崔化递上清单,禀道:“王妃交待的花木昨日花场已送来一半,余下的今日下午也就齐了。” 锦依满意地点头,数百株适合移植的花草,竟然两日的时间就能备齐,看来筠慧果然没有从中拖延,温声对崔化道:“做得不错,辛苦化叔了。这里只是一少半,剩下的我今日就整理出来,到时命人拿给你,后日再运进园子即可。” 崔化应诺退下,蓉婶听说王妃回来了,带着四个领头的花匠也赶了过来。 锦依听了四人的回禀,又与他们商议一番,说了足有一个来时辰,将事情一一敲定,最终确定下明日一早就开始栽种。 众人离去后,锦依便在二楼书房继续埋头整理清单,待到全部写完,晌午都已过了。(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军权 锦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芊陌这才轻声道:“王爷已经回来了,一直在隔壁药室。? ?????” 锦依在二楼琴房两侧的耳室,分别辟出两个房间。一间做了香室,置了一架带斗屉的格子柜,存放各类香料和配制出的合香。 另一间药室里放得是自己从前在尚秀堂和梅居时配制的丸药,住在庆荣侯府的时候,一直封在箱子里,如今才拿出来安置在特制的药柜中。 锦依起身向外走,一边问芊陌:“王爷用过午膳了么?” 芊陌摇头:“沈嬷嬷摆上了,王爷说等着您一道用,又让人撤了。” 已经快申时了,锦依心下歉然,自己写着清单也忘了时辰,想必他早就回来了,应该饿坏了吧。 让芊陌去备膳,自己走进药室,见司马玉楼正站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只装了锦地罗丹的药瓶,神色平静凝目远眺。 听见锦依进来,他收回目光转过身来,“写完了?” “嗯。”锦依柔声说道:“你回来了怎么不叫我?我顾着写,都忘了时辰,……饿了吧?” 司马玉楼摇头:“见你写得认真,我在后头看了半天你也没察觉,只能饿着肚子等你。??壹??看书” 锦依笑了起来,拉着他往楼下走,察觉他似乎有些情绪不高,便道:“已经都写完了,这几日只要让匠人们按图做事就行,剩下的就不用费心太多了。” “下午你还要去园子里么?” “不去了。”锦依笑着道:“昨日刚下了肥,园子里气味不好。” 司马玉楼嗯了一声,“那就先吃饭吧。” 锦依想到他说晌午后要跟自己说肖有道的事,此时见他面色凝重,不由得将心提了起来。 两人静静坐在桌前吃饭,都没说话。 饭后司马玉楼带她到了三楼的静室,默了半晌,开口说道:“你上次说了肖有道的事,我先让人去查了坤源药行,东家的确就是他,人看着也本分平常,与城中权贵世家没什么交往。”顿了顿,又道:“我就派了人去西北,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查出些名堂来,他果然是个有来历的。” 他思量片刻,徐徐道来:“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十年前京中有个毒医,因治死马家的人,被判了斩立诀。?? 这个毒医名叫萧泽,便是如今的肖有道。” 锦依愕然,毒医的事她确实曾听林氏提起过,没想到竟然就是肖有道,“他是与秦致吾相识吗?” 司马玉楼摇头,“这个暂时未查到,想必就是有也很隐秘。当年定是有人在刑部做了手脚,将他换了出来,后来不知何故到了西北,在威远侯手下做了个验药师。我的人找到威远侯府的一个医师,说起他在酒后亲口承认自己曾是京中有名的毒医。”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八年前父亲带我去西域,回来的时候路过武威,就住在威远侯府。回京后父亲便开始身子不适,请了太医来也瞧不出究竟,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我觉得他的死有蹊跷!” 锦依想起上元节那夜他所说的,震惊之余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感觉到他的手心冰凉一片,好半晌才问道:“你一直就怀疑你父亲的死与威远侯有关?那……,父亲当年,可有什么症状?” 司马玉楼想了很久,轻轻摇头,“一点都看不出异样,因此我才只是疑心,却无法证实。” 锦依沉吟半晌,才轻声道:“秦致礼腕上带了一串佛珠,已有四五年了,是以雷藤所制,能极其缓慢地侵蚀人的生机,即使医师也查不出异样,可以说杀人于无形,这雷藤珠便是秦致吾使人暗中替换的。……我曾寻思,以他的能耐,似乎很难寻到这样罕见至极的毒物。” 司马玉楼眸子猛然一缩,如有寒芒迸出,“按时间算,父亲的确有可能是在武威中的毒,或许正是这个肖有道所为。” 锦依点头:“看烙炎砂和雷藤珠便知,肖有道必是精通毒物,所用之毒皆是极其罕见之物。”她深深蹙眉,疑惑地道:“威远侯为何要害你父亲?” 司马玉楼眸中冰冷至极,“威远侯久居西北,与朝中争斗本无瓜葛,但他却是桓庭一手提拔出来的……” “你觉得是镇国公忌惮你父亲,让威远侯动得手?” 司马玉楼剑眉紧蹙,“自从皇上登基后,父亲就辞了朝中官职,赋闲不沾朝政。咸和四年的时候,北塞那边与乌丸人的战事吃紧,忠义公的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 他神思追忆,缓缓说道:“竣天的父亲是祖老公爷的长子,因追赶乌丸国主昊昆,被困在陷胥谷三天三夜。竣天的二叔和三叔带了两千亲卫前去救援,谁知陷胥谷本就是乌丸人的陷阱,只一夜时间,带去的两千人,连同谷里的一万骑兵,没留下一个活口……祖老公爷一夜没了三个儿子,不顾年事已高,奋然亲披战甲领兵上阵。 父亲就是那时接到皇上急召,自西域回京。当年他在军中仍是威信极高,祖老公爷毕竟年已老迈,皇上便想让父亲去北塞领兵,但父亲回京后不久便卧床不起,……后来就是桓庭被封为讨北大元帅,祖老公爷亲任先锋。北塞战事自咸和二年开始,打了三四年,祖家虽战功最显,却已伤了根本,因此才有了如今桓庭军中独大的局面。” 锦依明白过来,若当年司马峻还在,大元帅一职便到不了桓庭的手上,那是皇帝登基后唯一的一场战事,桓庭便是借此独掌军中大权,得以有了如今这样军政一揽的权势。 桓庭为了军权,竟敢用下毒的手段暗害一手扶持皇帝登基的楚辰王,就不怕事情败露吗?锦依忽地心念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当年与武玄者的事,皇上可知道内情?” 司马玉楼目光微凝,已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武玄者的事极为机密,只有父亲和季先生二人知晓。那群人现在早已打散混入军中,恐怕就连季先生,也难以重新拾起掌握。”(未完待续。) 第二一四章 军政 午后的阳光明亮澄净,司马玉楼和锦依在灵犀楼上极目远眺,建邺城东的众多官家府邸尽收眼底,精致的院落,绿树繁密成荫,荷塘、湖泊点缀其间,因离得远,繁华景象如同画卷一般层层铺陈,延续至城中央那片巍峨雄伟、金顶华殿的皇宫内苑。? 司马玉楼望着那处金灿灿连绵不绝的宫宇,轻声问道:“你疑心是皇上忌惮父亲,才暗授威远侯给父亲下毒的?” 锦依没有说话,只回眸默默注视他。 司马玉楼神色起伏不定,良久才道:“皇叔不必如此,若是父亲真的看上那张宝座,当年只须顺势而为即可,又怎会拱手相让之后再去谋划?”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声音低沉说道,“我知你一直疑心是皇上暗中授意屠灭夜康,……你不了解他,其实他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反而可以说是个温润谦和之人。当年与先太子之争,也是被逼无奈才奋而反击,若他真是个擅长操控权势人心的皇帝,也不会坐视如今桓庭将军政大权独揽在手了。” 锦依敛眉垂首,仍有些不信他口中的皇帝与世为善,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一直认为夜康灭国之事,皇帝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干系的。壹?????看书 司马玉楼手指抚在她的眉心上,像是要抚去她心中的疑虑,将梁州新任刺史一事说与她听,“……林哲良致仕前举荐梁州持节都督何宏宇接任刺史一职,便是为了替桓庭刺探皇上心思,想看看皇上对州府实行军政一体是何态度。皇上当时虽发了脾气,可事后还是让何宏宇做了梁州刺史,诏谕一颁下后,朝中隶属南方士族的官员纷纷暗中叫苦,右相在家称病了半个月未上朝,想是在病床上又将圣意揣摩了个透彻,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桓庭的实力大涨,一点办法都没有。” 锦依愕然,皇帝自是不愿见到军政一体,将政务一股脑交在掌兵之人手中,因此才会在朝中扶持右相的南方士族一脉,与桓庭抗衡。莫非桓庭如今的权势已大到可左右皇帝心意的程度? 不由得心中担忧起来,早将怀疑皇帝的心思抛至一旁,“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仅凭一个未抓到手的肖有道,只是增加了我心中的疑惑。”司马玉楼缓缓说道:“威远侯远在西北,桓庭权势滔天,过去的事又扑朔迷离,若父亲的死真与桓庭有关,我自是与他势不两立,但在未查明真相前,我却不愿搅进他和右相的权力相争。” 他并不看好右相王浩,东海王司马珏如今有些蠢蠢欲动,频频与右相交好,但太子的地位固若金汤,内有皇后独揽后宫,外有桓庭全力支持,岂是东海王这样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所能轻易撼动的?司马珏虽是皇长子,却封的是二字郡王,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锦依点点头:“你刚袭爵不久,还是不要过早站队的好。我看母亲现在的想法也是如此,即与北方世家保持和睦关系,也不排斥南方世家的拉拢。” 说到这儿,又想起筠慧,“她如今和桓家交往甚密,对琳夫人却是不屑一顾。为何母亲不告诉她这些内情?” 司马玉楼淡然笑道:“筠慧性子张扬,若是知道了桓庭对我的顾忌,恐怕立时就要与桓家女眷翻脸,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锦依恍然,这才明白过来,太妃不是不知怜香怜玉那两个丫头是曼夫人送给筠慧的,却一直不提此事,不由得有些惭愧,叹道:“我原以为跟着季先生学了三年谋略,已是善察人心了,跟母亲比起来,却还差得远。” 司马玉楼之前低落的情绪再次深埋心底,脸上重新现出清如朗月的笑容,将她揽进怀中,“你已经很好了,……有时我倒情愿你笨一些,不那么能干,这样就能时时都依靠着我,有什么麻烦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我,不是一意孤行,还妄想着入宫做官。” 说到最后,他用两只手指挟起她凝洁高挺的琼鼻,轻轻捏了捏。 锦依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将头撇过一边,小声嘀咕道:“那时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我又怎能高攀得起?” 司马玉楼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花香,低声说道:“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什么世子王爷,只是一介江湖客,一心追随在你这个异国公主的石榴裙下,不理世间仇怨,和你做一对浪迹江湖的神仙眷侣。” 锦依倚在他怀中,脑中不禁遐想,若自己无亡国之恨,他亦无父仇之怨,或者自己根本不是夜康公主,他亦不是朝中世子,两人只是飘零江湖的普通人,或隐于山野,或流连红尘,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没有勾心斗角,权势纷争,不须算计人心,计较得失,那该是何等样的人生呢? 她叹了口气,“人惟独不能选择的,便是自己的身世,往事俱已蒙尘,须得层层扫去,方显真相。你果然和我一样,都是苦苦寻觅真相的人。” “起码我们现在有个共同的线索,……”司马玉楼清冷地吐出三个字:“威远侯!” 夜康灭国和司马峻的死,其中都有威远侯樊宁的身影,他远居西北,看似与世无争,若说毒害司马峻是镇国公授意,那么联系西域诸国吞并夜康难道也是镇国公的意思?若说镇国公与皇后有嫌隙,又怎会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太子? 锦依思绪纷乱,一时无法理清,只得从头想起,第一次听说威远侯,是在查许氏私产之时,她的私产由秦致吾一手打理,最关键的那间裕康典行明面上的东家正是威远侯府。 而肖有道此人,毒术诡谲,且生性狡诈,只因司马玉楼派人查探坤源药行,便立时销声匿迹,临走时还布下险恶机关,差点要了听雨的命。 也是因了秦致吾,才追查到此人。……锦依心间隐隐有个念头,秦致吾这人有些不简单。 他身份不高,只是庆荣侯府庶子,官位也不高,逢迎圆滑十几年,不过个五品官职,却与许多大人物都有牵扯,前任梁州刺史是他岳父,如今又攀上桓庭的门生兵部侍郎罗德海,还有肖有道给他的雷藤珠,以及威远侯在京中的典行,这些原本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或物,却都偏偏与他扯上了关系。(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 侍候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司马玉楼对锦依道:“这些日子积了好些事情,今天我就不陪你去母亲那了。 ?” 锦依点点头,待会给太妃请安后,便要到挹芳馆去,她也不愿司马玉楼在旁徒添烦恼,嗯了一声,“你只管去忙你的吧,今日午膳我就陪筠慧一道吃,你晚上再回来。” 司马玉楼仍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又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看你如何降服她了。” 锦依抿唇轻笑,将他送出门后,到二楼香室寻东西。 平日这些香丸香袋都是巧薇收拾的,锦依在柜子里翻了半日,寻出一只杏黄色绣蝶恋花纹的香囊荷包。她今日穿的是件秋香色方搭花鸟暗花缎裳,系浅粟色织锦腰带,佩上这只荷包倒是一点都不起眼。 荷包里装的是喜迎香,依照古方加入**、肉桂、桃仁粉、莲花露等香料制成,主香用的却是艾菊,乃是由海外商人带来的一种罕见香料。 初闻香气幽隐,却通达清明令人心绪恬静愉悦,因气息隐匿又让人不由得循香追索,这味艾菊因此又有迷迭之称,佩戴此香可使身周之人不经意间起了亲近之意。 锦依思量着这三日如何与筠慧相处时,便想到此香,特意寻了出来佩上。 到沁心楼给太妃请过安,筠慧有些得意地道:“怎么今日玉楼没陪你一道来?” 锦依笑了笑,只称他有事要忙,筠慧站起身来,对太妃笑道:“那我就带着依姐儿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陪母亲。” 太妃温和地看着她和锦依二人,点头道:“你们好生去吧。” 锦依随在筠慧身侧,并不与她并行,稍稍落后一步以示谦恭,轻声建议道:“姐姐要不要去花园里看看?匠人们今日已开始移植了。” 筠慧因了可以使唤锦依三日,心头甚觉解气,也不再对她冷面冷言,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珠笑起来,“也好,那你就陪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原想着这三日在自己屋里,可对她颐指气使,没料到她在外人面前也对自己这样恭敬,园子里如今有一百多人在劳作,若是带了她同去,大伙儿看到后便再不会议论自己那晚在挹芳馆前狼狈气苦的模样了。 蓉婶和柳嬷嬷等人在园子里看着匠人们植种,远远见筠慧一行人来了,都上前见礼,礼毕抬头这才看到站在她身后衣着素净、发饰简洁,甚不起眼的王妃,又忙来与她行礼。? ? 筠慧望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蹲身干活的匠人,地上的土挖得坑坑洼洼,待移植的花卉散在四周,显得泥泞凌乱,不由得皱眉向身后问道,“如今这处看起来,比原先还不如了,王妃到底有无把握在十九之前将园子整好?若是耽误了母亲的寿宴,说不得我便要罚你的。” 锦依轻声道:“郡主放心,若是延误了,锦依甘愿受罚。” 筠慧笑声明快,对眼前众人道:“你们可都听见了,是王妃亲口应承了,若未能按时植整完毕,便任我处治的。” 众人皆不敢言,只嚅嚅低头。 锦依睨了她一眼,唇边牵起一抹笑意,走到一旁看匠人移植一株西府海棠。园门前原本种了三株,花却开得不甚好。如今在原树的周围又分株移栽了五六棵单株的。 锦依提着裙子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根系是否完整,低声交待匠人灌溉水量不易过多,须令土壤保持干燥。 站起身来,掸了掸裙摆上的碎土,笑着对筠慧道:“园子现下脏乱,郡主先请回吧,待过几日整理好了再来。” 筠慧轻哼一声,“我也不想进去,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裙子都弄脏了,那就快走吧。” 她今日穿得是件桃红色对襟夏衫,底下的水碧色纷月纱裙曳坠于地,胭脂在旁替她牵了裙摆,露出脚上的锦缎绣鞋,鞋头还缀着龙眼大的明珠,的确不太适合在园中走动。 锦依让芊陌也留在园子里照看着,独自一人跟在筠慧身侧,除了胭脂和粉黛两个贴身丫头,还有四五个嬷嬷,皆簇拥在后,随着筠慧回了挹芳馆。 筠慧甚觉扬眉吐气,进屋便吩咐胭脂粉黛去帮着随嬷嬷打理事务,只让锦依一人跟着到了东屋,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笑看着锦依,“渴了,去端盏茶来。” 锦依应了一声,到外面的茶桌上看了看,白釉纹单瓣莲花壶中湃着一壶菊普,用得是熟普,须得三四道才能泡出茶色,此时色泽红润清亮,飘着几朵胎菊,小小的黄花浮在茶面上,倒是清香四溢。 她知筠慧不惯饮热茶,夏天都是湃凉了用的,取过一只粉釉芙蓉玉盏,斟了艳泽的茶汤进去,用一个泥金红漆茶盘托着,拿进去奉至筠慧面前。 将茶盏轻轻搁在几案上,锦依也不坐下,便立在榻侧,看着她端过浅啜了一口。 筠慧放下茶盏,鼻端似是嗅到一缕浅淡的香气,不由得精神一振,只觉得浑身舒泰,笑了起来,“果然王妃斟的茶就是不同,喝起来似乎也比平日香一些。” 心中甚是得意,觉得让她来侍候自己的法子果然是妙,便是现在看她也不觉得似从前那样令人憎厌了,不由得眉眼弯起,对锦依道:“你坐下吧,难不成我真敢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你,到时候玉楼又该跟我置气了。” 锦依笑着坐了,脸上并无一丝不快,轻声说道:“姐姐虽吃惯了普洱,但夏天不如换些清淡的,熟普性热,即使加了菊花,在这炎炎夏日饮多了也要积郁脾热的。” “我这几年在北塞吃熟茶喝习惯了,你们成日吃得那些银针、龙井之类的,淡得没一点茶味,同饮白水没什么区别。” “夏日煮些熟水吃也是不错的,譬如紫苏、白豆蔻、甘草一类,气味芬芳恬人,喝了还能化湿行气、消暑解热。” 筠慧便哦了一声,“我在母亲那也喝过豆蔻熟水,听说是你制的药膳方子。尝着倒还不错,不过没有茶香,又有些苦,倒像是药汁子一般。” 锦依笑道:“不如我到小厨房里调些饮品,郡主看看吃着如何。” 筠慧挑眉轻笑:“怎好意思让你亲自为我下厨?” “这有何妨,我在家时也常为祖母烹煮药膳,既然郡主这两日身子不爽,我便亲自做几道可口些的小菜,郡主尝尝吃不吃得惯。” 锦依浅笑嫣然,起身向外面的小厨房行去。(未完待续。) 第二一六章 茶饮 锦依走出去后,筠慧竟觉得心头一阵怅然若失,回想恰才与她在屋子里,自己全然不似往日那般一见到她的样子就烦燥不堪,反倒让人有种想要亲近她的念头,不由得心中哂笑:“看来她在尚秀堂倒是将这些服侍人的手段学得精湛,让她斟茶倒水也不生气。” 想到锦依要为自己调制茶饮,还要亲自下厨,不由得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她踱到院中转了转,回事的管事们都已散了,朝小厨房那边瞧了眼,正见着粉黛从里头出来,手中捧了两个罐子,往一旁放补品的库房走去。 筠慧招手叫她,粉黛忙走过来,“郡主,这会子日头挺大的,您别在这地下站着,小心晒着了。” “手里拿的什么?”筠慧问道,朝她手里的罐子瞄了一眼。 “王妃说要用茜枫茶,还有桃花香露,奴婢便开了库房。” 筠慧撇了撇嘴,嘀咕了声,“我不爱吃茜枫茶。” 粉黛小声道:“王妃在里头不知是要烹什么,寻了好些东西,闻着倒是香气扑鼻,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筠慧白了她一眼,调头回屋去了,厨房那种腌臜油腻的地方,怎是随便进得的。 坐在屋里便觉得有些无聊,她今日一早就让崔化遣了兰姑带铭儿到前头外府去玩了,免得锦依在了,铭儿又粘着她不说,自己也不好使唤她做事。 不多时,锦依走了进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只八宝亮银茶壶,粉黛捧了食盒跟在后面。 将几只缠丝红玛瑙碟子搁在几案上,桂花秋梨奶糕、蜂蜜绿豆糕、鸡丝春卷,最后一只碟子里装着几件碧莹莹半透明的糕点,制成荷花形状,晶莹剔透,随着碟子放下时轻轻颤着,如同池塘里亭亭玉立的荷花被风吹得摇曳轻舞。 锦依在对面坐下,从银壶中倒出半盏淡粉色的茶汤,递到筠慧面前,“郡主尝尝茜枫露,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茜枫茶是以生普制成,滋味清苦,熬煮时若不加入红糖,便苦涩难以下咽,因此虽然茶味浓郁,筠慧却不喜爱。 “我不吃茜枫茶的。”筠慧狐疑地看了一眼,闻了闻却觉茶香馥郁,有丝丝甜香沁入鼻端,却又不是红糖的腻甜,带着桃花清冽的香气。 忍不住浅尝一口,不由得眼睛眯了眯,口中唔了一声,又喝下一大口。 茶汤微温,入口却觉得有一股清凉由舌尖一直漫延至喉间,滋味层层叠叠,茶的香味、桃花的甘洌,还夹着丝丝甜酸,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饶是她自小锦衣玉食,食遍了珍馐佳肴,也不由说道:“这滋味好是奇特。” 锦依淡笑着将那碟荷花状的糕点推近一些,“这是藕粉薄荷糕,用新鲜的薄荷汁子制的,配着茜枫露用最合适。” 筠慧再不迟疑,挟了一朵形状栩栩如生的碧绿荷花吃了一口,果然甜糯香软,薄荷的味道不浓,与之前茜枫露的凉意融于一处,更觉清新爽口。 她将口中无数赞叹之言尽数咽了下去,一声不吭只管吃喝,眉眼却极是开怀,这些糕点除了藕粉薄荷糕,其他的她也常吃到,滋味却都胜过平日那些百倍。 忽觉自己动作有些急了,放下筷子,将盏中的茜枫露饮尽,招呼锦依道:“真是辛苦你了,做了这么些糕点,你也吃些吧。” 锦依替她又续了盏茜枫露,给自己也倒了些,浅啜了口,笑道:“合郡主的口味就好。听说郡主爱吃鱼,刚才我看了小厨房里,今日有新送来的四腮鲈,待会我做了鱼脍来给你尝尝。” 筠慧在北塞极少吃鱼,北塞苦寒河流亦少,鱼都长得油满膘肥,吃起来腻味得很,因此回来后每日都便厨子烹了鱼来吃,几乎是无鱼不欢。 “我上次进宫见皇上的时候,他赐了个极擅烹鱼的厨子给我,我倒要试试你的手艺,难道还能强得过御厨不成?”筠慧喝了口茜枫露,笑吟吟地说道。 锦依抿唇轻笑,也不言语。 尚秀堂自百余年前已在华阴山建堂,几代人苦心钻研五样女官技艺,针织绣法、花木栽培、首饰制作的技巧皆精妙无比,更存有大量外界失传的古方药膳、菜谱。 刚到尚秀堂的时候,因程叔上下打点得妥帖,锦依一进去先学得就是烹饪膳食,尚膳局的环境比其它四处要强上不少,起码吃食不缺,她和巧薇二人先从烧火择菜,辨认食材做起,不到半年的时间,由于锦依机灵勤快兼且过目不忘,由尚膳局首座亲自指点,不论刀功、雕花等基本功,亦或红白两案,酿酒制酱都学得扎实。 两三年下来,就是跟在旁边看的巧薇也习到一身精湛厨艺,做出来的点心菜肴比起一般府里的厨子都要强上不少。锦依后来又习植艺和医道,将两者融汇于烹饪之中,更是青出于蓝,厨艺隐隐超越当年的尚膳局首座。 若她当初只是一介孤女,便索性留在堂中,过上几年,一个首座的席位还是可得的。但她心思并不在此之上,花费在医道上的时间比学习烹饪和植艺都要多了许多,回京后给祖母烹制药膳也未太过花费心思,今日却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欲以此讨得筠慧的欢心,只是几样糕点一壶茶饮,便已将她哄得眉开眼笑。 锦依陪着筠慧说话儿,讨论些衣料颜色、刺绣手艺,以及如何调胭脂、配香露,听得筠慧眉飞色舞,极是高兴。 待到巳正时分,锦依便到小厨房去做饭。筠慧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只觉得百般聊赖,到了院子里,发现厨房那边格外热闹,连随嬷嬷也在里面。 筠慧走了过去,站在门外向内打量,只见锦依头上系着素蓝色绸巾,襟前系着同色遮布,衣袖用臂钏挽在小臂上,那模样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厨娘,只一张净白晶莹的俏脸显得有些违和。 随嬷嬷见筠慧来了,忙道:“郡主,这里气味大,您有事吩咐奴婢们做就行了。”(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 烹饪 小厨房里其实打扫得极是整洁,地面每日用水洗过,再擦得光可鉴人。那个御膳房出来的大厨,此时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看锦依切鱼,筠慧极是好奇,迟疑了一下,提着裙子悄悄迈步进来,凑到近前去细看。 四腮鲈已剥皮去骨,随着锦依手起刀落,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脍。她神态宁静,气定神闲,手中运刀如飞,每片鱼脍的厚度皆一般无二。 一旁的御厨满脸震惊之色,切鱼脍除了要一把锋利的好刀之外,腕力沉稳才是关键,自己做了十几年厨子,切过的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若要让自己片得如此均匀纤薄不是不行,但却万万没有这样的速度,这位王妃看上去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竟有如此刀功,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正思量间,整条四腮鲈已切好,整齐地码在盘中,如盛开的重瓣牡丹一般,晶莹纯白。 锦依抬起头来,看到筠慧有些讶然,轻笑道,“郡主快出去吧,莫要沾了鱼腥味。” 筠慧倒不如御厨那般吃惊,只是觉得恰才锦依专注端凝的神态,看上去竟有种雅致飘逸之感,常言都君子远庖厨,她身处庖厨之地,穿着亦一如厨娘,却让人觉得她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清莲,亭亭伫立水中。 筠慧出了厨房,向上屋行去。对锦依的过去产生了一丝好奇,除了她那异于中原人的外貌和紫色眸子,与其他贵族女子并无不同,举止从容气质高华,一言一行莫不大方得体,温恭淑良。 但她是在尚秀堂长大的,那里是罪女谪眷受苦役之地,每年死在里面的人不计其数,即使有幸被选入宫中的,也不过是做个不起眼的宫女而已。那样的地方竟出了一位王妃,不但举止言行与贵女一般无二,更通医晓药,厨艺精湛。 筠慧想着,眉眼间不由得泛起柔和。 待到午膳的时候,筠慧望向坐在对面的锦依,破天荒地没有对她冷言热讽,一边吃,一边问起锦依在尚秀堂里的经历。 锦依微觉诧异,浅浅而笑,随后便神态自若地同她讲起往事。 初学刺绣的时候常常十个指头上满是针眼,待到指头长好终于可以绣出精美绣样的时候,又去学针炙,手上又被刺得伤痕累累…… 筠慧认真听着她说起那些艰辛的过往,表面无动于衷,心下却有些替她难过。 又说起一些趣事,收养自山上跑进堂中的野猫,偷偷养了几个月后才知道原来是只虎崽儿,食量日益大涨,那时自己和巧薇都还吃不饱肚子,哪里养得起它,最终无奈只得将它放回山中。 初夏的时候用巧薇制的竹鸟采摘桑椹,酿了酒埋在梅树下,待冬季冰天雪地的时候拿出来,喝了后身上暖融融的,再不怕夜里无炭可烧而冷得睡不着。 还有出门采药时山崖上的无限风光,在深山老林里遁着花香采摘野生蜂蜜,惊险至极的凿冰捕鱼…… 筠慧听得津津有味,扬眉笑了起来,说起在北塞的时候谢巍然也曾带她在冰河上垂钓,说到高兴处,神色却有些黯然,低声说道:“我和铭儿回来的事,他估计现在还不知道。” 锦依惊讶,她回来已有两个多月了,就算是偷跑出来的,也不能到现在还不来寻她回去吧? 筠慧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没告诉母亲,你可不许跟她老人家说,……那回我和你姐夫吵了一架,他生气就躲到军营去了,两三日都不肯回来。后来恰好有军情,便直接带着人往北巡查,连家都没回。……我一气之下,只跟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声便回来了。” “姐夫每年都要出去巡查么?两三个月都不回来一趟?” “可不就是!”筠慧皱着眉道:“有时一去要大半年,城里虽也人多热闹,却哪里有建邺这般繁华,你都不知我在那边过得多可怜,……” 说着,她忽地醒悟过来,自己竟是将锦依当作闺中密友一般谈心诉苦,不由得讪讪住了口,推说累了,要去歇午觉。 锦依不以为意,便道:“那郡主先休息,我去园子里看看再回来。” 筠慧只点了点头,带着胭脂和粉黛进了寝房。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出了挹芳馆,炎炎热浪扑面而来,锦依独自一人沿着往沁心楼的抄手游廊走着,廊边种着许多紫蔷薇,沿着廊柱攀延生长,自檐角垂落下来,形成天然的花帘,随风轻摆。 锦依信步走着,见一旁生着几株凤仙花,紫红的花儿开得极是绚烂,寻思着可以摘些回来染甲。 其实相较烹饪而言,锦依更喜爱伺弄花草。 烹饪一道,若只为填饱肚子,粗茶淡饭即可,人因有了口腹之欲,才会变着花样烹煮食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外乎将植物动物的尸体加以美化而已。 种植花草则不同,看着它们由小小的嫩苗日渐成长,逐渐枝繁叶茂,开出繁复艳丽的花儿,花落后结出果实,即使到了冬天枝叶凋零,但等到来年春暖时节,又再欣欣向荣,反复循环,生机不断。 也或许是她自小长在荒漠之中,极少见到绿意盎然的植物,因此在尚秀堂里学习植艺的时候,看着精心培育的花草顽强坚韧地成长,幼小心灵里国破家亡的伤痛便渐渐舒缓平复。 宁静的午后,只有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唱,锦依只觉心中安宁,环顾四周,轻声自言自语:这处便是我的家。 唇角上弯,笑容渐渐洋溢至眉梢眼角,其实与筠慧相处也并非那么难,她虽性子古怪些,却远不是如许氏和秦锦绣那般的心思险恶。即使对太妃,也不似当初侍奉秦老夫人那样小心翼翼存有顾忌。 或许是因为秦家毕竟不是自己的生身之处,自己也并非真正的秦锦依,如今司马玉楼给了自己一个真正的家,正是需要自己用心经营,努力维系亲情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 染甲 花园里依旧是人头涌涌,原本夏季是不适宜花木移植的,锦依命人在各处搭起临时棚架,遮挡阳光,还有人在不时淋水,使得园中比外面要凉上一些。 巧薇正在各处走动忙碌,远远见锦依来了,忙朝这边赶来。 “听雨的伤好了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锦依问道。 巧薇听她问起听雨,脸颊泛红,避而不答道:“王爷说您这两日没时间打理园子,就让我回来了。” 锦依仔细打量她,眼底有些微青,原本就泛黄的肤色更添了几分憔悴,拉着她走到一边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了,轻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心思就告诉我,别都自个儿揣在心里。” 巧薇垂首不语,眉头蹙着,神色有些哀怨。 锦依便问她:“你心里可是喜欢茗心?” “我,我……也不知道。”过了半晌巧薇才嗫嚅着开口,“从前在梅居的时候,每回小楼……王爷来了,小姐都很高兴,……虽然外人不知道,可是我看得出来。因此,……我就想着,若是将来小姐和王爷在一起,那,……我也和他的随从……,这样以后就不用跟小姐分开了。” 锦依定定看了她半日,眼中渐渐蕴上暖意,她真是个心思纯直的丫头,当年小小年纪便愿意跟着她的小姐一同去尚秀堂,后来与自己相依为命,更是为了替自己打造暗器潜心钻研巧技,长年被烧蓝、研磨的毒性侵蚀肌理,那损伤虽不致命,却任由自己精通医术,也无法为她治愈。 原来,她就连自个儿的婚姻之事,也是顺自己这一面去考虑。 锦依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傻丫头,你若不想离开我,将来我替你在这府里挑一个你中意的。茗心他……,你连他的心思都不知,怎能将终身托付给他?” 巧薇用力摇头,“小姐,我再也不去想他了。……我以后不嫁人,这辈子跟着您。” “那……,你觉得听雨这人怎么样呢?” “他,……他醒过来后,就一直未跟我说过话。”巧薇吐出口气来,低声道:“兴许他昨日就是神志不清才拽着我衣袖的吧,……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就算一辈子都没人要也不怕,反正我就是不嫁人了。” 锦依无奈苦笑,看来她是被茗心伤了自尊,听雨那时明明白白地喊了她的名字,她也不愿去猜测人家的心思,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只得安慰她道:“好,好。你现在不愿想这些,我自然不会逼你。待你将来看中适合的,我定为你作主。我们巧薇这么心灵手巧的人,怎么会没人要?是茗心自己没福气罢了。” 巧薇默了半晌,脸上重又恢复了些素日的神采,问道:“小姐,您在郡主娘娘那里怎么样?怎地连芊陌也不叫跟着?” “挺好的。既然是要去服侍她,带芊陌做什么?”锦依微笑着,指了指腰间的香囊,“我带了这个。” 巧薇耸了耸鼻子,笑了起来,“是喜迎香啊,这个法子好。” 锦依又嘱咐了她几句园子的事,“……我回挹芳馆了,晚膳你晚一点预备吧,到时我和王爷回来用。” 巧薇点头应了,锦依便出了园子,回去的路上采了些凤仙花。到了挹芳馆时,筠慧已经起身,锦依笑着对她道:“我来给郡主染指甲吧。” 将凤仙花搁进一只白玉臼捣烂,加入明矾,将碎花和汁子涂在筠慧纤长的指甲上,再以苘麻叶子包了。 筠慧伸手瞧着自己十个指头包得厚厚的,笑着道:“小的时候母亲也替我染过,后来到了北塞这些年再没玩过这个。”对锦依道:“你也来染上。” 锦依笑着摇头,“得包上一个来时辰才能好,我就不染了。”她看了看白玉臼里的花汁,“这花长得挺好,颜色也正,用来染脚趾甲也不错的。” 筠慧果然朝炕里坐了坐,将脚上的绣鞋蹬掉,让胭脂替她将脚趾甲也染上。 筠慧坐在床上,一个劲怂恿锦依也来染,锦依笑着道:“我想着待会儿替你调些胭脂,手上染着就做不了事了。” 正忙着收拾东西的胭脂听了先是一愣,以为是叫自己,然后才回过神来,筠慧便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她们两个起这样的名字?” “为何?” 筠慧也不答,叫胭脂过来替锦依脱鞋,“你待会只是手上没空,脚上染了不碍事。” 锦依哭笑不得,只得自己将绣鞋除了,露出白玉玲珑的双足,筠慧也凑过来帮忙,叹道:“啧啧,你的肌肤真是生得白净。” 锦依实在有些无语,想起锦如说过,筠慧若与旁人要好起来,便是让人连回拒的余地都没有,难怪从前锦如每回都被她塞了一肚子糕点,胃都吃坏了呢。 却又觉得这样子与她互相染脚趾甲,实是闺中蜜友间才会做的事,不由得唇角微翘。 锦依让胭脂和粉黛取了大红色的玫瑰花儿来,另取了只玉臼慢慢研磨。筠慧在旁一边看着,这才慢慢说道: “北塞那边的脂粉铺子极少,天儿太冷又干燥,买回来的胭脂常常都是干裂了的,做工粗糙,气味闻着也不大好。我每年春天的时候都得让人专门到建邺来买这些东西。我好歹也是个郡主,就连这些也得不着好的,你说可怜不可怜?因此我才给她们改名一个叫胭脂,一个叫粉黛。” 锦依点头,像她这样脾气的人,竟也能在北塞熬得住五六年,想来她和谢巍然的感情应该是不错的,否则他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家,筠慧恐怕早就跑回来了。 便安慰她,“其实这些东西自己做的比外头买的还要好,自己添些香露在里头,又干净又香甜。待这些用完了,你再去找我要。” 这一个下午,两人就待在屋子里,锦依调制胭脂,筠慧便俯在边上看,虽然话不甚多,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冷言相向,满心厌恶了。 直至掌灯时分,锦依亲自下厨为她做了晚膳,自己坐在对面却不吃,只笑吟吟地看着她。 筠慧撇撇嘴,“是等着和玉楼回去一道吃吧?” 锦依笑而不答,筠慧忽然道:“小如儿成亲才一个月就有了喜,听说她之前总是跟着你一道吃饭的。”盯着她看了两眼,揶揄道:“你这么会调理人身子,又整日和玉楼如漆似胶的,恐怕过上一个月,你也就有孕了。” 锦依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外面有丫头来禀报,王爷来了。 司马玉楼大步进来,见筠慧独自用饭,笑着问她:“你今日过得可舒坦?连母亲都没拘着她在身边服侍,你这可是拔了头筹了。” 筠慧笑得甚是得意。 司马玉楼又对锦依说:“你明日就不用来了。” 筠慧立时挑高了眉瞪向司马玉楼,他却毫不在意,施施然说道:“姐夫进京了,明日一早就到家。”(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 巍然 筠慧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开口,又被司马玉楼的第二句话砸得耷拉下眉眼,“你小姑也一同来了。” 回灵犀楼的路上,锦依这才问他,“怎么……,筠慧和谢家小姐也不和么?” “谢巍然兄弟五人,却只有谢颖然这一个幼妹,又是一母所出,今年才十三。”司马玉楼随口说道:“想必在家中是极受宠爱的,筠慧的性子更喜欢活泼爽朗些的女子,像如儿那样的才合她的眼缘。” 锦依明白了,谢颖然比长兄小了十几岁,又是家中独女,娇生惯养那是肯定的了。探询地问道:“谢家是想给她在建邺寻一门亲事吧?” 北塞是驻军之地,职位最高的就是安边侯谢旷,女儿到了适婚年龄,自然是要送回来议亲的。 司马玉楼不答,却说起了安边侯的出身,“谢旷是在北塞战事之后才封的爵位,不过六七年的时间,他从前是祖老公爷身边的护卫长,在战事中脱颖而出,祖老公爷亲自保举得他,才被皇帝破格封的侯爵……” 锦依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他父亲当年的那批武玄者,不由得抬头望来。 司马玉楼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人心所向了……” 锦依默默思忖,要想知道安边侯的心意其实不难,朝中现在局势分明,只看他如何打算女儿的婚事,便可知他欲投入哪方阵营。 晚间就寝时,司马玉楼瞥见她白皙纤巧的双足上,玉贝一样的趾甲如红珊瑚般嫣红欲滴,不由得捉过来握在掌中,轻轻摩挲起来。 锦依一边痒得闪躲,一边笑道,“筠慧迫着我染的。” 司马玉楼抬眼望来,瞳眸幽黑深邃,声音略带暗哑,“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锦依眼中流露一丝狡黠,抿唇轻笑,“我今日用了些喜迎香,……她对我就没那么厌烦了。” 司马玉楼忽然翻身压上来,手臂撑在两侧,将她整个人围拢着,头埋在她的颈间轻轻啃啮,口中含糊说道:“难怪你今日身上的香味那么诱人……” 自打洞房那夜之后,因担忧她劳累,每夜只是将她揽在怀中同眠,强自按捺住体内熊熊炽热的火焰,今夜却被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迷惑得不可自恃,…… 翌日一早,派到城外迎接谢巍然的下人提前来报,“姑爷的车队已经进城了。” 筠慧今日穿了件鹅黄色并蒂莲纹交领对襟裳,玉缥色水雾长裙,垂髻低挽,鬓边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这副装扮比起前日来还要温柔婉约。 锦依陪着她往垂花门处走,瞥见她一手牵着铭儿,脸上欢喜急切的神情,不由得忆起初见她时衣着艳丽、发髻高耸、首饰华贵的模样,讶然之余,对谢巍然产生了一丝好奇,能与筠慧这样性情张扬的女子生活多年,会是个怎样好脾气的人? 待看到骑在马上的谢巍然时,锦依觉得与自己的想象有些落差,筠慧口中的谢巍然一年有大半时间在苦寒之地巡视,原以为是个长相威武、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这时见到的却是个温文尔雅,白面无须的青年人,双目明亮,面上并无常年风沙吹袭的沧桑感,唯握缰的双手上长有厚厚的茧子,看得出应是长期骑射所致。 铭儿已飞快地跑了上去,欢声叫道:“爹爹,爹爹……” 谢巍然跳下马来,将铭儿一把抱起,“这些日子有没有惹你娘生气?”说着,抬眼望向筠慧,眼中笑意盎然。 筠慧双颊晕红,也不作声,望着他的目光却温柔似水。 铭儿在他爹耳边小声抱怨,“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娘说你不要我们了。” 谢巍然身后的那驾乌篷青辕马车上,下来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和一个嬷嬷,随即转身小心扶着一位身量娇小的女子下来。 谢颖然长相甜美,脸色圆润肤色嫩白,一双杏眼乌黑明亮,鼻梁小巧,唇色饱满。 筠慧走上前去,谢颖然即刻挽起她的手臂,撒娇着说道:“嫂嫂,京里真热,你看我穿的……” 她身着一袭桃红色如意云纹妆花缎衣,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头上梳双髻,戴着镶红碧玺掐金蝴蝶发箍,脸颊红扑扑的。 “谁让你穿这么多?这里可不比北塞的夏天那么凉快。”筠慧将手中的泥金团扇塞给她,又将她挽着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热你还粘着我,自个儿扇扇罢。” 谢颖然噘了噘嘴,将手中的团扇随手递给后面的丫鬟替她扇着,朝谢巍然手中的铭儿招手:“铭儿来,看小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铭儿也不过去,只朝她挥挥手,仍赖在父亲身上不肯下来。 谢巍然笑着对司马玉楼道:“你大婚我也没赶回来,真是过意不去。我大半个月前还在凉山的深山老林里,刚出来就接到父亲的信,这才急着赶过来。” 后面的话是望着筠慧说的,筠慧含嗔带喜地瞥了他一眼,只对铭儿道:“你爹骑马赶了那么多天路,定是累坏了,你快下来吧,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铭儿这才从谢巍然身上滑下来。谢巍然抬头望见锦依,笑着道:“这位就是弟妹吧?” 锦依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道:“姐夫。” 谢颖然便凑了过来,瞧着锦依笑嘻嘻地道:“王妃姐姐的眼睛真漂亮,是紫色的。” 锦依朝她清婉一笑,用手中的牡丹薄纱菱扇轻轻替她扇凉,“妹妹一路累了吧?建邺天气炎热,你恐怕不太习惯。” 谢颖然立时对锦依大有好感,觉得她不仅人长得美,说话也温柔恬静,便亲昵地挽起她,叽叽喳喳向她说起一路上坐在马车里如何辛苦。 筠慧看着她俩亲热地说着话儿,心头没来由得一阵烦闷,连带着昨日对锦依产生的几许亲近又淡了下去。 谢巍然一手牵着铭儿,走到她身旁,含笑说道:“夫人,我一得了消息就立时赶过来了,你还生我的气么?” 筠慧抬眸望他,心头欢喜,口中却逞强道:“我管你来不来呢,以后我就住在母亲这里了。” 司马玉楼在旁揶揄她道:“不知道前两日是谁闹着要回北塞去的?”(未完待续。) 第二二零章 意向 司马玉楼看了一眼谢巍然随行的八名护卫,吩咐人带他们先到风雨楼。??? 要?? 看书 一行人往沁心楼去见太妃。 谢巍然带着妹妹向太妃行了礼,太妃高兴地道:“好,好,一路过来累了吧。” 丝毫不提谢巍然这么久才找来的话,只拉着谢颖然坐在自己身边,和她亲热地说话。 筠慧坐在谢巍然身边,神色显得温柔和顺,对太妃道:“母亲,我昨日命人把清岚轩收拾出来给颖姐儿住,那儿凉快些,离挹芳馆也近。” 太妃点头,“你妹妹年纪小,你要多照顾着她。”见谢颖然只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来,又嘱咐筠慧,“多拨几个人过去。” 筠慧点头应了,这才问谢巍然,“你这次过来,公公婆婆怎么说的?我可还想在母亲这里多住些日子。” 谢巍然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家里的事现在都交给二弟了,我们可能要在母亲这里叨扰一段日子。” 筠慧高兴起来,太妃也道:“你们来了我就欢喜,想住多久都成。” 谢颖然穿着缎衣,热得小脸通红,太妃唤了彩芸带她到旁边房里去更衣。 待她出去后,谢巍然才道:“其实这次带颖儿过来,是为了她的亲事,她今年十三了,虽然年纪还小些,但想让筠慧和母亲先替她择看张罗着。??壹??看书” 太妃点头道:“嗯,十三也不小了,现在慢慢寻着,选到合适的就先订下来,过上两年及笄了,时间也差不多。” 筠慧问谢巍然,“那……,婆婆可有什么意向?” 谢巍然笑了笑,“父亲只说忠义公府四老爷的儿子,似乎跟颖儿年岁上适合,就是不知说了亲没有。” 锦依听到这,抬眼望了望司马玉楼。 司马玉楼道:“你说的是竣天的堂弟竣广吧?他今年刚满十五,还没说亲呢。” 筠慧明白过来,自己的公公是祖老公爷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是想与祖家结姻亲,便点头道:“祖老公爷如今虽不在朝为官,但仍是很得皇上器重,祖家的女眷都是明快爽朗之人,这门亲事若是说成了,必是不错的。”又向太妃笑道:“如儿的婚事也是母亲牵的头,过两日寿宴的时候,母亲跟娴夫人提一提这事吧。” 太妃笑着点头,“上回还听娴夫人提起竣广,说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忠义公府和你们家关系一向也亲近,我看这门亲事很好,到时我就跟娴夫人说说。” 谢颖然换了清凉的纱衫出来,也不来缠着长嫂,只挨着锦依坐下,众人说着话儿,晌午便一道在沁心楼用膳。 太妃知道他们一路劳累,且筠慧和巍然小别重逢,必也是有许多话要说,膳后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司马玉楼对谢巍然道:“跟你来的人我都安排在风雨楼了,你待会儿空了就到前面去找我。” 谢巍然点点头,一手抱着铭儿,和筠慧往挹芳馆去了。 锦依便陪颖然到清岚轩,这处是个两进的小院,规格不大,却装饰精致,院子里种着郁郁葱葱的蒲葵树,还有个小荷塘,里面栽满睡莲,如扇子一样的蒲葵叶随风轻摆,凉风习习,比别处都清凉不少。 锦依和她一道在屋子里看了一遍,“若是觉得缺什么就让丫鬟去告诉你嫂嫂,或是来找我也行。” 又看拨过来的两个一等丫鬟和四个二等的,和颖然一同来的嬷嬷,是她的乳母龙嬷嬷,锦依怕她刚来不熟悉,便吩咐芊陌,“去叫沈嬷嬷过来,先帮着收拾东西。” 对龙嬷嬷道:“沈嬷嬷是郡主的人,想必你也认识,等你熟悉了环境再让她回去。” 龙嬷嬷恭敬地应了。 谢颖然头一回出门,刚开始的时候还兴致盎然,坐在马车里左顾右盼,过了几日就没了兴致,她娇养惯了的,一点苦都受不得,只觉得****在车上骨头都颠散了架。 这时就懒懒坐在炕上不愿动,锦依看着丫鬟端着盆蹲在炕边,伺候了她净面净手,便道:“颖姐儿好好歇着吧,有事就让人来叫我。” 谢颖然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笑着对她道:“谢谢王妃姐姐,你可真好,比嫂嫂好多了。” 锦依笑着走了出去,又看了看小厨房,吩咐了众人几句,这才带着芊陌出来,往后面花园里去。 第二批花草已经都送来了,有些稀缺的品种崔管家派人来回了锦依,换成其他品种代替。 已经移植好的花卉,若是边上没有树木山石遮挡的,便搭了简单的竹架子,避免日光直晒,有人专门负责浇水,保持土壤湿润。第一日移植的四五十株花卉里,只有两三株因栽种时不慎,没有存活下来,其他的都长势不错。 锦依在园子里四处走着查看,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去。 想着今日谢巍然刚来,不知司马玉楼是否要陪他用膳,正想差巧薇去风雨楼问问,司马玉楼已迈步进了院子。 “这么早就回来了?”锦依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走过来,笑着道。 司马玉楼唇角带着一丝坏笑,“这个时候总不好去打扰人家。” 锦依忽地醒悟,筠慧和谢巍然现在可不正是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不由得双颊微烫。 筠慧那样刁钻古怪的性子,在谢巍然面前却又那样温顺,果然这世上总是一物降一物的。又想到下午谢颖然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筠慧望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善,怕是昨日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关系,又图然无功了,不由得暗自叹息。 晚膳还未好,下午在园子里走得热了,锦依便让芊陌替自己备水沐浴,怕司马玉楼又使坏跟进来,对芊陌说道:“你备了水就在里头等我。” 司马玉楼听了她吩咐芊陌,不怀好意地望了她一眼,一边往二楼走,一边道:“我去把棋盘拿下来,今晚教你下棋。” 锦依抿唇笑了,坐下喝了杯茶,起身往沐房走去。 待出来时,换了身草绿色素绸禙子,只在裙摆处以细金线绣了草叶蝈蝈纹,腰间以细带拢起,头发刚洗过,泛着水光的青丝更显乌亮,柔柔地散开来,垂至腰下。洗头的皂荚液是加了栀子花露调合而成的,香气清新淡雅。 锦依从浴房出来时,司马玉楼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独自打棋谱,他的嗅觉天生灵敏,虽然离得老远也闻到了锦依身上的栀子花香,就连她发上微湿的水气,似乎也闻得一清二楚。 他远远望来,看见她一身青翠衣衫,细带围起盈盈一握的腰肢,长长的乌发披散着,尤如丛林中缓步行来的精灵一般,步履轻盈,身姿曼妙,仿佛能足尖立在花蕊上起舞,又似下一个瞬息就会平空消失在浓荫密林之间。(未完待续。) 第二二一章 守护 锦依全不知司马玉楼心中正遐想联翩,走近前去认真看他摆的棋谱。 自从那次在长丰侯府和他下棋之后,锦依便也开始喜欢上,独自在扶堇轩待嫁的那个月,找了些棋谱出来,学着当年季先生的样子自误自乐,渐渐领悟到一些棋局方寸间的乐趣。 不过她摆的都是些较浅显的棋谱,这时看了司马玉楼所设的,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片刻,只觉后路变化无穷。 司马玉楼长臂一揽,就将她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锦依正专心观棋,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搂紧他的脖子,一双紫气氤氲的眸子定定望来,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计算的一步棋,不由得有些愣怔。 司马玉楼却蓦地想起三年前在树下接住她的那一幕来,与她对视一瞬,来不及细想,将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双眸。 锦依这才反应过来,忙使力挣开他的怀抱,跳到一边去,扭头看了一眼还在房中的芊陌,她正在收拾妆台上的东西,垂着头看起来神色平静,耳尖却有些泛红。 锦依羞红了脸,隔着炕几坐到对面,压低声音嗔道:“别闹,芊陌还在呢。” 司马玉楼双目明亮似璀璨星辰一般,唇角的笑令他颊边的酒窝益发明显,她身上的香气如兰似麝仍旧萦绕鼻端,不由得揉了揉鼻子,低声嘀咕道:“饿了。” 锦依没听出他语带双关,“晚膳怕是已经备好了,你饿了怎么不先让人摆上?” 司马玉楼的笑容溢至眼角,将几上的棋盘挪到榻上,“就在这儿吃吧,懒得走。” 榻边的窗敞着,晚风吹拂得淡蓝色纱帘轻轻扬起,外面已经掌了灯,院子里一片透亮,天空的一抹晚霞正烧得如火如荼,映着院中的灯火,照得流云回纹窗棂嫣红一片。 锦依笑着道:“摆在这里也好。”回头吩咐芊陌一声。 芊陌应着退出屋去,不一会儿,巧薇带着棣棠、蜀葵几人进来摆膳。 两人就盘膝坐在榻上用饭,将人都遣了出去,只留巧薇芊陌二人在旁伺候着。 一边吃着,说起谢家打算和祖家结亲的事,锦依道:“看来安边侯还是心念旧主之人。” 司马玉楼挟了一片玉笋给她,自己拈了片切得极薄的羊肉放进口中嚼着,半晌才道:“如今朝中的军力,除了各州手里的驻防,西北和北塞各占一半,只怕镇国公还是很想将这一半拿到自己手里的。” 锦依默了默,没接话。镇国公如今位高权重,安边侯是否真能无视权势的诱惑,选择与祖家联姻,仅凭谢巍然一句话恐怕证明不了什么,若桓家也愿结这门亲事的话,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笑着转开话题说起谢巍然,“我原以为姐夫应该是长相威武之人,却原来是位儒将,难怪筠慧跟他感情那么好。” “安边侯谢旷足智多谋,擅长兵行诡道,是难得的有勇有谋之人,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是一介莽夫了。”司马玉楼道。 饭罢将东西撤去,司马玉楼又将棋盘摆上,意态闲闲地与她对弈,一边下一边给她讲解。锦依悟性极佳,渐渐摸出些门路来,虽仍是下不过他,却也不再输得那么难看。 待到一更天过了,司马玉楼拂了残局,起身去了浴房。 巧薇和芊陌二人将房里的宫灯落下熄了,退出屋去。屋内只剩拔步床边的两盏烛台,火光跳跃不定,锦依拿着银剪子拨弄灯芯,心头有些沉闷的压抑感。 司马玉楼从浴房出来,坐在榻边拉过她的手,他身上有清新的胰子香气,低声说道:“前两日巧薇跟我说,你每到十五就要做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依这才想起今日是十五,难怪觉得有些不舒服,想了想道:“季先生说是我当年中的毒并未完全解清,……” 司马玉楼面色一变,与她相握的手心有些发凉,锦依忙道:“但也并无大碍,只是做梦而已。”见他尤自神情忧虑,笑着安慰道:“我好歹也算是皇上御口亲封的五品医官,难道连自己身体的好坏都不知么?” 司马玉楼剑眉仍是蹙着,问道:“既然你精通医理毒性,那到底当初中的是什么毒,你知道么?” 锦依神色黯淡下来,“我翻查过许多植物图册,但都一无所获,季先生给我的玉琼草丹佩在腕上,仍是会做梦,因此可能中的不是植物之毒……”她摇摇头,思绪纷乱:“我也说不清,毕竟世间植物种类万千,有许多根本无人见过,更无人记载。只是我每次在梦中似乎都能闻到一阵香气,若那就是毒,定然不是金石矿类的气息。” 司马玉楼很想问问她当年夜康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又不愿她忆起沉痛过往,只得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 望着她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司马玉楼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见她眉头慢慢颦起,似是已进入梦中,只恨自己不能也同她一道入梦,在梦境中守护着她。 一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溢出,划过脸颊落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的温度如同他内心灼热的焦虑,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渐渐绷紧,不住地抽泣起来,口中呢喃着:“娘亲……,爹爹……” 司马玉楼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双唇吻上她泪湿的脸颊。 锦依骤然惊醒,眸中紫意大作,似带了沉沉的黑气,连眼白处都泛起乌色,只过了一瞬间,双目恢复正常,只是紫意比平日这个时辰要更浓上一丝。 司马玉楼凝视着她,心似乎落入沉渊之中,脑中竟闪过一阵绝望,如同就要失去她一般,他悚然一惊,再次拥紧她,恨不得将她烙印在自己身上,方能掩住这股失落之感。 锦依回过神来,身处他炽热的怀抱中,梦里的伤痛被贴烫得烟消云散,即使此刻天崩地陷,有他的守护相伴,心中再无惧怕,情不自禁伸出双臂与他相拥。(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 暗香 第二日,司马玉楼到了风雨楼的书房里,叫了茗心过来,问道:“齐琮还在江南么?” 茗心禀道:“前日接到鸽信,说上次程爷让他查的事有眉目了,过几日准备回来。??火然文???.?r?a?n??e?n?`” 司马玉楼点点头,知是刚过年那阵子,锦依让程雷查许氏的几家产业在江南货源的事,查到似乎与江南丝府有些牵扯。 “你用鸽信告诉他,不用回来,……”司马玉楼默然半晌,心中下了决断,“让他去梁州,我待会儿写封信,过两日义善堂往梁州运货的队伍出发时,你让夏候义安排个人跟着,把信带到梁州亲手交给齐琮。” 茗心有些讶然,齐琮原先是“一夜风雨”的人,两年前安排进义善堂,专管各地开办的歌舞坊,两三年的时间建起一套完善的消息渠道。 义善堂做为首屈一指的大商贾,由于各地都有买卖,各路消息本就灵通,齐琮为王爷办得大多并非生意上的事,虽仍用的是义善堂的鸽信通道,消息却是直接传到自己手上,书信往来所用暗语有别于义善堂的那一套,乃是王爷独创。 梅居所在的蜀中,本就属梁州管辖,亦是义善堂消息最广之处,不知王爷要在梁州查探何事,竟不动用义善堂的力量,而是派自己的直属人手去办。 茗心心中虽有迟疑,面上却毫不动容,点头应诺。 如今季舒玄已将义善堂全部交由司马玉楼管理,自己不再插手,但司马玉楼这几年仍是刻意培养出一些自己的势力,用的都是“一夜风雨”的人,除了听雨扶风二人是季舒玄训练出来自幼跟随司马玉楼的,其他人皆是来自江湖,行踪和身份都很隐秘。 司马玉楼并非不信任季舒玄,他深知季先生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倾囊相授,但多年来,他隐约察觉到季先生在许多事上的隐晦莫明,似是有难言之隐。 而自己心中所虑,亦同样难以明言,他昨夜知道锦依当年的余毒未清,多年来心中的猜测令他更加无法平静,最终还是决定绕开季先生,自己查探一番。 接下来的两日,锦依一直忙着花园里的事,筠慧果然也不再叫她来服侍,只是身后又多了个谢颖然成日跟着。 谢颖然比当日的锦如还要粘人,只是锦如性子更明快些,谢颖然就要娇气得多。走在园子里的时候,她一会儿抱怨太热,一会儿又说走得累了,锦依让她去筠慧屋里坐坐,谢颖然撇撇嘴,“嫂嫂只拉着哥哥说话,我去了刚坐上一阵子就被她赶出来了。” 谢颖然跟着在园子里虽累了些,但锦依时不时让人拿些糕点零食之类给她解闷,尤其是调制的各种饮品,青梅羹、樱桃凝露、冻梨莲子蜜,谢颖然吃得开怀,更是不愿离了锦依,连晌午也在灵犀楼里蹭食。 到得五月十七这日傍晚,园子里的花已全部移植完,匠人们正在拆竹架,打扫收尾。 司马玉楼亲题的匾额已经让人做好,挂匾的时候,太妃携了筠慧、谢巍然一同过来。 金丝楠木匾额上有天然形成的山水暗纹,上书鎏金古篆的“暗香园”三个大字。 谢巍然点头称赞道:“玉楼的字气势恢弘,颇有铁马金戈的意味,若将来再有战事,皇上委你领军,楚辰王的威名必不弱于当年。” 司马玉楼听了他这隐有所指的夸赞,只是随意笑了笑:“姐夫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领军打仗这些事却是门外汉。北塞这些年在你安边侯府治辖下靖平安泰,镇国公常在皇上面前夸赞侯爷治军有方,这其中不少都是姐夫你的功劳。” 谢巍然正要说话,筠慧打断他道:“你们要谈政事,回头两个人自己说去。这会子陪母亲逛园子,听着这些真扫兴。” 谢巍然呵呵一笑,“夫人说得对,这次回京就是专门陪你的,咱们不说这些。” 太妃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探询,转头对锦依笑着说道:“你果然只用了六七日时间,就将这么大的园子收拾妥当了,咱们进去瞧瞧,看看玉楼题的这‘暗香’二字到底所指何意。” 筠慧睨了锦依一眼,“王妃命人种了那么多花卉,想必是满园花香,不知为何会是‘暗香’?我倒也有些好奇。” 锦依启颜一笑,也不作解释,对太妃道:“那就请母亲进园一赏。” 锦依和筠慧二人伴在太妃左右,谢颖然仍是挨在锦依之侧,司马玉楼只得和谢巍然并肩同行,铭儿在园子里的青石小径上前后跑着,众人身后还跟了许多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园中走去。 一进花园,迎面便是一座以灵璧石堆砌而成的雄伟石山,将园中风景尽数挡了,隐隐有花香传来,只闻其香不见花影,令人不由得想快些越过石山,一探究竟。 转过石山就见到前面列植着四五本西府海棠,满树花开粉白相映,衬着后面的几株小叶罗汉松,更显花姿明媚,颜色夺目。 太妃就点头笑道:“原先这里的几株西府海棠,虽也每年开花,却不觉得如此娇艳,如今添了这几棵罗汉松,倒是将这花儿衬得更加好看了。” 筠慧听了不服,拆台道:“若说只是石山挡了这花便叫暗香,却是太过粗浅。” 锦依朝她笑了笑,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道:“咱们再往前看看吧。” 绕过西府海棠,香气渐远之时,眼中出现了几丛白玉兰,这时鼻端所闻的海棠艳香中,夹了丝玉兰的清甜,再走了几步,四周的甜香又混了牡丹的富贵之气,锦依指引众人往青石路边的一条岔道走了几步,浓密树荫下置了天青石桌凳,可供游园时小憩休息。 站在这里,只觉四周的花香悠悠荡荡,除了之前的海棠、玉兰、牡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人置身于花丛中,却宛如身处富丽堂皇的殿宇内一般。 锦依说道:“这四周种了白棠玉兰、西府海棠,金粉牡丹和朱砂丹桂,合成‘玉棠富贵’之意。花色由粉白至绛红,香气亦浓淡相异,若沿路行去,花香由浅至浓,变幻不定,此处居于‘玉棠富贵’正中,香气又别于他处。”(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憧憬 去年义善堂的筹会上,锦依便认出木樨园正是按着季先生独创的园林植景之法所建,融合了奇门遁甲之术,花木方位暗合九宫八卦,虽不同于用在排兵布阵之上那样复杂玄妙,却可通过花丛的疏密远近,达到馥郁交融、芬芳幽隐、暗香满园之奇效。??? ?? ?? 要看?书 司马玉楼跟随季舒玄研习奇门遁甲已久,因此前两日随锦依走了一遭便即明了园中花香的玄机,这才为此园起了“暗香”二字。 这时就连筠慧也有些服气了,围着石案转了一圈,果然鼻端萦绕的花香变幻不定,忽而清澈,忽而甜暖,竟是每行一步香气皆不尽相同。 太妃目光明亮,连连点头道:“果然有别于其他的园子,称得上暗香二字。” 众人再往前行,园中大的景观如山石树木等并无过多变动,但多了东一丛西一簇的奇花异木,却显得处处生机盎然,花团锦簇满眼,馨香四溢萦怀。 谢巍然与司马玉楼一路同行,已自花丛方位中辨出些格局上的玄妙,不由得啧啧称奇,轻声对司马玉楼说道:“玉楼,你这位王妃莫不是懂得奇门遁甲之术?” 司马玉楼清声笑道:“只是园林风水的格局布置而已,此类小术怎可与姐夫的演兵布阵之学相提并论。??? ? ?” “能在几日时间内布置出这么大一片园景,怎能称为小术。”谢巍然言语含着钦佩之意,却不再多说。 园中花木远看成林,近观细处又有风姿独特、别具一格的景致,并非处处都是艳丽色彩,清浅的银叶菊、木槿、瑞香、茉莉……随处可见,观之清新脱俗,令人心境宁静致远。 林立各处的假山叠石上,或稀疏点缀铁线莲、凌霄,或柔蔓垂悬袅萝、蔷薇。园中湖面上新种了颜色各异高低不同的睡莲,与岸边婀娜多姿的垂柳相映成趣,远处有香蒲、鸢尾、萍蓬、王莲飘荡水面,景色蔚为壮观。 众人一路走着,锦依又与筠慧商议些两日后寿宴的安排,筠慧笑着对太妃道:“母亲,您今年的寿宴定是能办得热热闹闹,满城赞誉。请柬这几日已经散出去了,桓家和祖家的我明日亲自送去,右相府的就让依姐儿去一趟吧。” 太妃点点头,对锦依道:“老夫人那边你也亲自去一趟,她老人家可能不会来,但礼数也是要做到的。? ?? ? ” 锦依点头应了,“三叔母和四叔母定是要来的。”想了想,又道:“如儿如今刚有身孕,寿宴那日恐怕不能来了,过几天我想去忠义公府看看她。” 太妃道:“前两天我让尹嬷嬷去看了她一回,送了些补药过去。如儿身子一向不错,要不怎么会这么快就怀上。” 筠慧笑着瞥了锦依一眼,轻声在太妃耳边说道:“母亲,都是依姐儿给她调理得好,您莫要眼馋如儿,明年这个时候,您也能含饴弄孙了。” 太妃喜笑颜开地望向锦依,顾忌到一旁的谢颖然,并不多说,但眼中的笑意甚是欣慰。 筠慧虽压着声音,但锦依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心中苦笑,自己的小日子向来准时,每月十五一过准至。原本自己心里还存着一丝期盼,或许也能如锦如那样头一个月就怀上,但今日一早起来,小腹便一抽一抽的疼,到净房一看,果不其然,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转而又哂然,哪里能人人都一举中的呢。 待到晚间睡下前,芊陌端了一碗红枣姜茶来与锦依喝了。司马玉楼斜靠在榻上看书,虽隔得远,鼻端仍是闻到略带辛辣的姜味。 傍晚在暗香园并未走得太久,只随意看了三四处地方,便已是夜幕沉沉。但锦依仍是觉得腰间坠沉,晚膳用得也不多。 此时躺在榻上,身子便尽量往里靠,她深知司马玉楼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新婚燕尔之际又是兴致最浓的时候,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身子不便,拿过一只香花软枕隔在自己与他之间。 司马玉楼放下手里的书,将榻头的烛灯吹熄,只留了榻尾一盏,烛光微弱。锦依背对着他朝里躺着,只听着他轻笑一声,挨在自己背上的软枕便被拿走,换了他宽厚的胸膛贴上来。 锦依嗫嚅着正要开口,他的手掌已环了过来,覆在自己小腹上,掌心暖热,贴烫得腹中疼痛顿减。 他轻声开口,语气中有淡淡的遗憾,“可惜,要被竣天那厮领先一步了。” 锦依默了半晌,心里哭笑不得,他二人连当爹的先后都要一较高下,实是有些无聊,又忍不住问他:“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司马玉楼认真地想了想她的问题,说道:“最好这两年都别生。” 锦依转过身来,就着幽暗的烛光盯着他瞧,“为何?” “明年春天我要去一趟江南,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江南风光无限,……”语调里带了些诱惑的意味,“你不想去?” 锦依眼中闪着光,连连点头,又算了算日子,便有些泄气,满是不甘地道:“虽然这个月没有,但我估摸着下个月必定会有的……。到明春只有半年多些,那时我身子不便,怎么能跟你一起去,难道你要丢下我?” 司马玉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若你有了身孕,我自然哪里都不去,天天守着你。” 锦依这才高兴起来,头埋在他怀中,继续追问,“你还没回答……” 司马玉楼愣了愣,继而毫不迟疑肯定地道:“儿子。” 锦依抬起头,皱眉又盯着他,“为什么一定要儿子?那若是女儿怎么办?” “继续生啊。”司马玉楼话语轻松,感觉到她的手指正戳在自己腰间,又补充道:“其实女儿也挺好,女儿我也喜欢,定是和你生得一样花容月貌。……但若是儿子,以后我就可以带他去四处游历,踏遍山河。” 听了他这个理由,锦依不由得有些好笑,想象了一下他骑在雪如风背上,将自己和他的孩子放在马前的样子,忽觉有些不对,上扬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小声问他,“那我呢?” 司马玉楼的唇印在她的额间,柔声道:“当然也带着你,……去哪都带着你。” 锦依默默憧憬将来,心满意足地倚在他怀中,阖眼慢慢睡去。 司马玉楼静静凝视着她,眼中的深情夹杂了一抹痛楚和彷徨。(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 出走 司马玉楼送锦依到垂花门乘车,叮嘱道:“我今日就不陪你出门了,你自己小心些。壹?????看书 ”指了指罗顶珠缨八宝车旁立着的八名身材高大的护卫,“他们会跟着你的马车,还有听雨会随在暗处。” 说着,他朝身后摆了摆手,听雨忽地闪出身影,光天白日的,锦依竟全然不知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倒是唬了一下。 听雨到了近前,向锦依郑重地双膝跪地叩首,沉声说道:“听雨谢过王妃救命之恩。” 自那日从风雨楼回来,锦依这几日听说他已痊愈,便再未见过他,这时看他身法诡谲如旧,声音低沉有力,倒也为他恢复得如此之快感到诧异,柔声说道:“救你是应该的,不必多礼。” 对面的八名护卫皆目不斜视,锦依身后的芊陌、柳嬷嬷等人也是默不作声,丝毫未觉奇怪,只有巧薇见到他时,垂着头不安地扭了扭手臂。 听雨起身后也未抬头,那日醒过来后,见到巧薇在旁照料自己,不觉心中又惊又喜,之前高热不退昏沉之际,似乎就见到她了,还以为那是自己深藏心底的梦境。 那日在右相府见过她后,不知为何脑中常常浮现她微黄的面庞上巧笑嫣然的样子,但他素来便是情绪深藏不露的性格,即使明白自己心中已藏下了她的身影,却从未想过要告诉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 待到茗心趁巧薇走开,笑嘻嘻地过来打趣自己,才知原来自己的心思早已众人皆知,素来沉稳的心境不由得起了波澜。 但他即刻就察觉到巧薇对自己明显的回避和抵触,那丝波澜便又重新埋入心底,再不显露半分。 直到锦依带着巧薇和芊陌上了车,巧薇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尽,锦依瞅了她一眼,抿唇轻笑,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了望,已不见听雨的身影,只余司马玉楼站在那处,向自己望来。 锦依朝他笑了笑,放下帘子,对巧薇说道:“人已经不见了,你还不自在么?” 巧薇强自镇定地抬头,“我哪有不自在……”说着,转头去看身边的芊陌,见了她脸上微微的笑意,沮丧地道:“连你也笑话我。” 芊陌敛去笑容,脸上仍是惯常的沉静,一本正经地道:“我没笑话你,……”看到巧薇垮下来的双肩,又轻声补了一句,“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 巧薇又羞又恼,将手探到她的腰间,芊陌身手虽好,却最是触痒不禁,再持不住端肃的神态,笑着去捉巧薇的手,口中忙道:“别闹,小姐在呢。” 她二人虽是一动一静的性子,但半年来每日相处,却也感情极好,不在小姐面前的时候,也常有说有笑。 锦依笑而不语,只看着她二人闹做一团,还是坐在帘外车辕上的柳嬷嬷轻轻敲了敲车门,小声道:“两位姑娘再闹,这车怕是要翻了。” 二人这才连忙坐好,偷眼看了一下锦依,见她只是微微含笑,巧薇吐了吐舌头,芊陌却正襟危坐,脸上再无一丝玩闹之色。 因想着待会到庆荣侯府要多待一会儿,便先到右相府,待马车进府停在二门的照壁前,琳夫人已带着众多下人恭候在此。 锦依如从前一样要与她行礼,琳夫人忙扶着她的手笑道:“万万不可,如今你是王妃,要行礼也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琳夫人客气了,锦依是晚辈,怎能要您行礼。” 两人寒喧着,锦依执意不肯受她的礼,琳夫人心中对她的喜爱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亲昵地挽着她往王老夫人的正堂行去。 锦依见她面色似有憔悴,眼底有些淡青,关切地问道:“夫人近日身子不好吗?” 琳夫人愣了愣神,勉强笑道:“没有,就是这两日睡得不安生,王妃真是细心,一眼就瞧出来了。” 锦依见她细眉微颦,不太像是病了,倒像是满心烦恼,不好多问,便只轻笑了下。 琳夫人却叹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怕王妃笑话,其实是,……梓晨离家出走了。” 锦依惊道:“怎么回事?人可找到了?” 琳夫人有些难于启齿,又想到母亲的叮嘱,便对她合盘托出,“前些日子听闻长丰侯爷离京前往江南,她便在房里待了一整日,一句话都不肯说。……到第二日丫鬟来报说她不见了,只留了封信说要去江南,我才知晓她前日夜里就偷偷跑了。” 锦依心中震惊无比,这个王梓晨还真是位奇女子,当初追求司马玉楼的时候,敢一个人跑去钟山,现在又竟然为了锦轩,独自一人前往江南,此时也顾不上在心里评价她,忙道:“这……,她一个女孩子家,路途遥遥万一出个事可怎么了得?” “相爷已派了人水陆二路追下去,今日一早有信来报说是已找到人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琳夫人说着,眼中滴下泪来,“这孩子你说她……,她要是出了事,我这做娘的可怎么活啊。” 锦依这才松了口气,又想到琳夫人为何将家中这样的隐秘告诉自己,转而明白过来定还是为了锦轩,不由得暗叹一声,安慰她道:“找到了就好,真是万幸,若不然这事就是锦轩的责任了,大小姐对他的一片苦心,实是令人感动。” 琳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这事自然不能怪长丰侯爷,要怪就怪梓晨太过任性妄为。” 已行至正堂前院,琳夫人又道:“我们老太太知道这事后,也是伤心得不得了,前两日饭都吃不下,亏得已经找到她了,要不然再下去恐怕老人家身子就受不住了。” 锦依心下为难,锦轩调往荆州的事,王相必是早就知晓的,却并未因王梓晨而阻挠干涉,想来知晓锦轩不愿结这门亲事,也不再强迫,王家对这事的态度倒是让锦依略觉安心。 毕竟王梓晨当日落水,是锦轩将她救了上来,当时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若锦轩不愿娶她,将来她要另说亲事怕是很难。王家却未以此要胁锦轩,可见并不想以势压人。(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心思 自那次王梓晨落水后,王老夫人便一直催着王相去向锦轩提亲,但随着司马玉楼的赐婚,以及之后的袭爵,王相审时度势下,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之前他便已看出秦锦轩不愿娶自己的孙女,想到司马玉楼与他的关系,若强硬结下这门姻亲,非但与己无用,反而有害。朝中为了新任梁州刺史一事,南北士族间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王浩观皇上的态度还是向着镇国公那面的,此时若得罪了司马玉楼,形势便更为不妙。 王老夫人求了几次,见自家老头子再无动静,亦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醒悟过来,只得与长媳商议,这门亲事还是就此作罢得好。 琳夫人听了母亲的意思,明白过来,相爷就算再疼孙女儿,也断不会为了她得罪楚辰王,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南北关系雪上加霜,心中悲切万分,“那晨儿将来可怎么办呐?”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这都是晨儿的命呐,……不过自打她病了一场后,如今我瞧着倒是懂事多了,也再未提过世子爷。” “皇上都赐了婚,她哪里还能再有那些糊涂心思?” “她心里明白就好,长丰侯的事虽然我们做长辈的不好从中干涉,但若是晨儿自己用些心思,说不定还有转机。” 琳夫人偷眼打量了一下王老夫人的脸色,轻声将王梓晨前几日偷偷出门,到船坊上找秦锦轩的事说了。 王老夫人倒并未生气,过了半晌,只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莫要管了。” 琳夫人听了,知道老夫人这便是默许的意思了,遂也不再多说。 因此这次虽然王梓晨私自离家前赴江南,老夫人顾忌她的安危派人去追回,却并未动怒,唯有琳夫人心疼女儿彻夜难眠,幸亏王梓晨无甚出门经验,在城里雇了辆车就往江南去,这才轻易被追查到线索,快马追了回来。 锦依见了王老夫人,将请柬奉上,王老夫人笑着道:“明日定是要去叨扰的。” 琳夫人有些为难,“母亲,那晨儿……” 王老夫人说道:“人都已经找到了,你还担心什么?最迟今晚便能到家,不耽误你明日去给太妃祝寿。” 锦依见她二人这样当着自己的面说王梓晨离家的事,一点都不避讳,心中明白王老夫人的意思,可锦轩的终身大事,自己终是不愿站在王家这边替她们说话,便只低头喝茶,默不作声。 王老夫人见状,倒以为她仍是因为王梓晨过去思慕司马玉楼,又打了她一杖的事不快,便开口道:“我们晨儿过去是糊涂,如今却是已经明白过来了,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次赶去江南,就是为了向长丰侯爷道谢。” 锦依心下无奈,却也的确有些佩服王梓晨,且王家这样的态度也让自己无法一口回绝,只得说道:“大小姐真是性情中人,她的心意我会去信告诉锦轩的。……只不过,老夫人也知道,伯父如今住在寺里不理俗事,太妃虽是锦轩的姑姑,却也不好过多干涉他的事,因此锦轩的亲事还是得他自个儿说了算。” 王老夫人忙道:“那是自然,长丰侯爷救了我们晨儿的性命,我们家自然不会恩将报仇,反要迫着他娶了晨儿的。” 锦依笑着颔首,又说了会儿话,起身告辞,“还要回秦府送请柬给祖母,锦依先告辞了,明日若得闲的话,请老夫人一定来逛逛。” “一定,一定。”王老夫人笑着答应,她的心意已经达到,便也不再留锦依多坐,仍让琳夫人陪着出去。 锦依坐在车上,第一次认真思量起王梓晨来,原先只觉得她是个任性妄为的女子,却也曾为她的敢爱敢恨深感钦佩。忆起最后一次见她时明亮的眼眸和温婉的语调,还以为她经了那次的事后,性子已经收敛,谁知这次竟然独自离京追赶锦轩,实在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庆荣侯府的时候,仍是谢氏在二门迎接锦依,见了她下车,将她细细打量了两眼,笑着道:“怎么依姐儿这两日瘦了些?” 锦依自不好说这几日一直忙碌花园的事,只笑着不答,二人同往里走,谢氏又道:“今儿可巧你堂伯母过来,这会儿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呢。” 锦依想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老庆荣侯兄弟三人,与锦轩的祖父乃双生兄弟,另还有一个庶出的兄弟秦锋,也住在建邺城。因庆荣侯和长丰侯各自建府,因此当年就分了家,祖屋留给了三老太爷,如今只留下一个儿子秦致献,在兵部做了个六品的笔贴式,这位堂伯母便是他的妻子,闺名一个云字。 锦依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一回,却没说过话,上次回门的时候本是来了的,偏锦依第一日就走了,也没见着。秦致献官职不高,人也老实,娶的妻子也是小门户的女儿,平日并不常来侯府走动。 锦依便问:“堂伯母是来陪老祖宗闲话儿的,还是有什么事?” 谢氏蹙了蹙眉,轻声道:“听说是为大伯的事。” 锦依便不再多问,四叔母因为四叔的死,深恨大伯秦致吾,自然对他提都不愿提起。 锦依进了福禧堂,秦老夫人坐在上首笑道:“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回来了。” 锦依笑着行了礼,又向一旁的云夫人行礼道:“堂伯母好。” 云夫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穿了身檀色福纹对襟襦裙,头发梳成光滑的圆髻,面容有些显老,神情略带局促,见锦依行礼,忙站起身道:“当不得,当不得,王妃太客气了。” 老夫人便道:“这是在家里,又没有外人在,你是长辈有何受不得。” 锦依笑着称是,将请柬奉给老夫人,“老祖宗明日可要过去逛逛?” 老夫人摇头笑道:“我老天拔地的就不去了,你三叔母和四叔母都去。” 说了会儿话,锦依见云夫人有些紧张,也不开口,便起身对老夫人道:“我先去看看三叔母,一会儿再过来陪老祖宗吧。” 老夫人抬手让她坐下,“你堂伯母正说着你大伯的事,你也听听。” 锦依便又坐了,云夫人定了定神,将之前和老夫人的话又重说了一遍。(未完待续。) 第二二六章 祖屋 原来是秦致吾找了秦致献商议,要将他家的祖屋买下来。 云夫人对老夫人说道:“二伯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上下加起来也只十来口人,原也住不满五进的宅子,如今只住在西跨院里,祖屋虽是每日都有人收拾打扫,却也是空着的。大老爷来找我们老爷说,不须我们搬离,仍是住在西跨院,只砌一面墙隔开即可,我们老爷听了倒也愿意,但不知您老人家的意思如何,因此才叫了我今日来问问。” 老夫人便看着锦依道:“你听听,我给他们的那套城西的宅子,也是五进的,却仍是不知足,现在惦记起祖屋来了。” 云夫人又道:“大夫人也亲自过来了一趟,说他们每年不能回来祭祖,因此才想着将祖屋买回去,算是对先祖敬一份孝心。” 老夫人冷笑一声:“若他们真还有这份孝心,也不会出去自立门户了。” 云夫人垂下头去,不敢多言。 当年老庆荣侯兄弟三人分家之时,因三老太爷是庶子,便将宗祠从祖屋搬了过来,就建在长丰侯府和庆荣侯府之间,算是两家一同供奉,如今那里已没了宗祠,其实也只能称做祖产,不能算祖屋了。 锦依思忖着,秦致吾被逐的事外界全然不知,老夫人便是在同宗之前,也只说是自立门户,算是全了他的颜面,他却不知感激,又打起祖屋的主意,想必是不想年节下无祖可祭,被人诟病。但祖屋即已分给三老太爷家,庆荣侯府也无权干涉过多。 听着云夫人的意思,想必她家中也是不宽裕,否则也不会一家人挤在一间跨院里。守着那么大的宅子,每年修缮上花费的银钱恐怕也是个负担,若老夫人不同意,虽然她明面上不会说什么,难免背后有怨言。 锦依便宽慰老夫人道:“老祖宗莫生气,这事其实不该咱们家管,如今是锦轩任着族长,要问也该问他。” 老夫人点点头,她也明白个中干系,只是想到秦致吾这般不安分,心中实在气愤,听了锦依的话,便对云夫人道:“其实自从宗祠搬出来后,那宅子就是你们家的产业,是卖是租自然是看你们自己的意思,你若是不放心,就写信问问锦轩吧。” 云夫人点头应了,锦依又问她道:“之前听说大伯母回娘家侍疾,如今已经回来了么?” 云夫人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却是不知内情。 三夫人安氏恰好走进来,听了这话笑道:“这事儿依姐儿问我就行了,我最清楚。” 安氏如今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走路小心翼翼地。她原是个闲不住的人,也着实不愿天天躺着,自锦依劝过她之后,便常起身走动,这时听说她来了,忙忙扶了丝萝赶过来。 锦依起身向她问好,“三叔母最近身子怎么样?” 安氏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现在好得很,能吃能睡,母亲说我都胖了一圈。我明日也要去你府上,在家闷得这么久,就想出去走走,别的地方不敢去,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了。” 寒喧了一阵,安氏便将话题转到林氏身上:“之前大嫂回了洛阳,说是她母亲重病,其实他全家那时都还在梁州任上未回,她侍得哪门子疾?” 安氏笑言晏晏,她与林氏从前就各自瞧不顺眼,住在一处的时候暗地里没少掐架,如今说起林氏的遭遇,有些幸灾乐祸,“依姐儿你应该知道吧,她父亲前阵子被皇上斥责了一顿,原本致仕了也可回京城来住的,却灰溜溜地回了洛阳老宅。大嫂在家没待上一个月,依旧还是回来了,大伯如今在兵部任郎中,官位又升了一品,比之前还风光,她又怎会不回来?” 锦依心中讶然,之前只是听司马玉楼说秦致吾似是攀上了兵部侍郎罗德海的关系,没想到才不过月余,就做上了四品郎中之职。 秦致吾的确擅钻营,从前在吏部的时候,想让秦湘去给吏部尚书陈大人的弟弟做继室,无非也是为了官位高升,但吏部又哪里及得上兵部? 镇国公桓庭如今位及中书令,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兵部尚书亦是他兼着,可以说六部之中,以兵部的权势最大,连吏、户两部也要仰其鼻息。 若不是皇上看在桓庭的面子上,林氏的父亲林哲良莫说致仕归田,就是贬谪发配都是有可能的。林氏只要明白了这个,自然是不会再待在娘家的。 想到林氏从前自以为下嫁,在丈夫面前矜傲自持,之后秦致吾接连与丫鬟私通,害得她颜面尽失,如今却要回去重新仰其鼻息,不知却是做何姿态。 锦依想到这儿,不禁看了一眼安氏,果然见她眉飞色舞,轻声问道:“明日的寿宴可有请她前去?” 锦依觉得好笑,摇头道:“请柬是郡主筹备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她也不敢去你府里,……”安氏笑嘻嘻地道,忽觉老夫人在上头盯着自己,忙敛了笑容,又道:“下个月义善堂的筹会她必是会去的,到时我可要去瞧瞧。” 晌午时,老夫人留了云夫人用膳,饭后云夫人告辞前,小心翼翼地问:“二伯母,不知锦轩如今在江南住在何处?若要给他去信,寄到哪里好?” 老夫人想了想,对锦依道:“不如这事依姐儿帮着办了吧,你们王爷定是能联系上锦轩,你去信将这事说了,让锦轩早日回个信。” 锦依点头应了,对云夫人道:“堂伯母放心,我回去就写信。不过信件若是走驿站的话自是快的,但王爷和那边也无公务来往,这信怕是要夹在货运中送过去,来回恐怕也要一个来月。” 其实照锦依的想法,锦轩必是不会管这事的,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却也不想让秦致吾那么快拿到祖屋,多拖上些日子,也就当是给老夫人出出气了。 果然老夫人面色霁然,对云夫人道:“侄媳啊,我也知道你们家如今有些艰难,全靠着致献一人的俸禄自然是手头紧的,因此这宅子你们要卖,我是没意见。……我在城里还有一套宅子,也不大,只是三进,就送给你们,你回去和致献商量商量,就搬到那边去住吧,免得将来和他们挤在一处多有不便。” 老夫人自是不愿她家再与秦致吾走得过近,宁愿自己人前做回好人,说着,便吩咐映雪到后面去将房契找出来。 云夫人又惊又喜,忙道不敢,老夫人道:“咱们一家人相互帮衬着是应该的,你莫和我客气,往后也常来走动走动。” 映雪将房契拿出来,交到云夫人手中,她千恩万谢,又说了许多好话,才告辞离去。(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茯茶 晚上回府用过晚膳后,听言进来,在锦依耳边悄悄说道:“今日下午怜香和怜玉两人到二楼去了。? ? ” 锦依看了她一眼,淡然“嗯”了一声,听言继续道:“她两个说是要上去打扫,柳嬷嬷随后就来了,赶了她们出去。” 二楼药室和香室的柜门上都有巧薇制的机关,知道窍门的三两下就能打开,若不知内里玄机,用强也可轻易打开,只是会留下痕迹,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而已。 锦依并不想在灵犀楼里隐藏太多秘密,让有心人起了窥探之意,反而过于显眼,那些丹药和香丸之类,原也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 只是灵犀楼已有明令,下人不得随意上二楼,看来她俩果然别有用心,锦依微微哂笑,吩咐听言道:“明日寿宴的时候,你看紧点。” 起身到三楼静室寻着司马玉楼,临窗的几案上放着一套紫泥茶具,他端坐案前习茶,神态悠闲淡雅,抬眼向锦依望来,“来尝尝我烹的茶。” 锦依微觉讶然,在他对面坐下,鼻端立时萦绕浓浓的醇郁茶香,茶汤是接近墨色的暗红,入口甜醇爽滑,回味甘香。 锦依的眼中有些湿润,语声轻颤,“这是陈年茯茶。” 司马玉楼笑着点头,“中原人喝不惯茯茶,城里的西域商铺也极少有卖的,这次有一批货从西域过来,我专门让人带了些十二年的陈茶。? ?” 他烹茶的动作优雅流畅,手法娴熟,令人观之赏心悦目,锦依捧杯回味着熟悉的茶香,望着他道:“我还不知道你也会烹茶。” 他手上不停,随意地说道,“否则怎会得茶和尚另眼相看呢。” 俊朗的面容浮现一丝飘逸出尘的韵味,漆黑的瞳眸显得温润柔和,静静凝视锦依。她的性子向来内敛,唯有在触及故乡旧物时,才会有一瞬的情绪释放,真情流露。 甘甜的茯茶入口,司马玉楼却觉得喉间苦涩,国破家亡的惨痛经历令她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更要十年如一日地隐藏身份,思乡之情虽会让她忆起伤心往事,但这一刻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没有伪装,不须隐忍。 皎洁的月光由窗边倾洒而入,暗香园清悠的花香随风飘来,两人都默不作声,享受这一刻的恬静安宁。 过了许久,锦依和他说起给锦轩去信的事,叮嘱他道:“这信不急,来回一两个月都没事。”接着,将今日的事跟他说了。 司马玉楼点头道:“知道了,信也不用你写,我自会告诉锦轩。? ” 又说起锦轩如今的情况,“荆州那边的船坊新建起来,事情太多,他也极少回城里的宅子,吃住几乎都在坊里。” 锦依听说锦轩这样忙碌,在那边又没个人细心的人照料,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愁。 司马玉楼认真打量了锦依一眼,她说到王梓晨的时候,并没什么生气的样子,这才将自己的评价说出口,“倒没看出来王相的孙女儿竟有这么大的魄力,敢独自一人离京去江南,这样的女子我倒是觉得配锦轩也算合适。” 锦依睨了他一眼,心中却不以为然,其实自从上次锦轩说起王梓晨去船坊找他的事,就觉得这个女子未免太过轻浮,落了一次水就将从前对司马玉楼的心思全数转移到锦轩身上,心里微觉不齿。 只是这话若说出口,倒显得自己小心眼了,转开话题道:“我看王老夫人似乎一点都不反对孙女儿的作为,王家这样的态度,恐怕也是不想过于得罪你的意思。” 司马玉楼点点头,“王浩此人城府极深,但却不像桓庭那样野心勃勃,若他不与东海王走得太近,我倒也愿意和他交结一二。” 锦依思索片刻,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东海王难道想与太子一争高下?” “司马珏心中不满太子是肯定的,但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犯皇上的忌讳。”司马玉楼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玉为柄的锋利茶刀,缓缓说道:“当年的夺嫡之争太过血雨腥风,筠慧的爹娘亦惨死其中,因此皇上一直告诫他不可与太子相争,否则也不会将他这个皇长子封了个二字郡王。” 自古皇子封王大多是封的一字亲王,司马珏身为皇长子,却被封为郡王,皇帝这样做,不仅是提醒司马珏,也是点醒想要站在太子对立面的朝臣们。 司马玉楼将茶刀搁在几上,站起身来牵起锦依的手往楼下走,“你今日也累了,早点睡吧,明日寿宴还有得忙呢。” 五更的时候,巧薇进来将锦依叫醒。起身洗漱后,芊陌进来帮着一道整妆更衣,今日选的是一件丁香紫韵折枝兰花纹右衽短襦,配一袭镶黛紫斓边的水雾长裙,颜色淡雅又不失喜庆。 今日是太妃的寿宴,穿得太素净不合适,但太鲜艳的颜色,又显得过于隆重。锦依如今的身份虽然尊贵,但毕竟做王妃的时日不长,穿着若过分华贵,难免让人觉得她身份变化太大,她过去在人前就尽量低调,现今便还是循着之前的习惯。 临出门时,锦依叫过柳嬷嬷来,吩咐她道:“今日就留棣棠和蜀葵两个看家,其余的人都到园子里去帮忙。” 今日寿宴来的宾客多,府里的下人都已被各自安排了差事,在暗香园和外府伺候。柳嬷嬷答应一声,待锦依带着芊陌和巧薇走后,便将灵犀楼的其余几个丫鬟并着怜香怜玉二人,一同带到暗香园里的小厨房,帮忙张罗茶水糕点。 沁心楼里众人给太妃磕了头,正一一献上寿礼。锦依准备的是一对珍珠手串,龙眼大的珍珠颗颗浑圆,是以数种珍稀药草凝练而成,经常佩在腕上可起到滋养气血精华,延年益寿的功效。 另有一套十二件的碧融翠釉五彩花卉供瓶,昨日已经送过来了。 司马玉楼今年命人寻了一株三尺多高的红珊瑚回来,最难得的是珊瑚顶部状如松柏,其下更有一处如一只红鹤单足伫立,乃是天然生成的松鹤延年图案。 太妃看了极是欢喜,命人就摆在暗香园的花厅里,供寿宴时客人赏玩。 筠慧的寿礼没了,司马玉楼赔了她一大块晶莹润泽的金丝玉,颜色与之前的田黄玉一样金光璀璨,质地却更加温润,请匠人雕琢成施药观音玉像,观音的面容更是与太妃有七分相似,且施药观音意喻着摆脱病痛、祛除疾苦,筠慧这才喜笑颜开地命人抬了来送给太妃。 谢巍然兄妹也各自备了寿礼,太妃望着下方磕头的几人,难得今年的生日,儿女婿媳俱全,心中甚觉欣慰。(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寿宴 今日来的宾客虽不似大婚那日多,但比平常的世家聚宴却热闹不少。?要?看书 楚辰王府闭府多年,太妃如今愿意再次结交世家女眷,自然是人人都愿来的。 暗香园所在的东南侧门车马如流,今日的女客都在园中招待,男客在外府正堂里,由司马玉楼和谢巍然二人招呼。 锦依跟着筠慧就在暗香园门口迎侯宾客,谢颖然嫌外面太热,便陪着太妃在园内花厅里坐着。 筠慧极是热衷这类场合,倒是一点不嫌麻烦,锦依头一次做宴会的主家,不住与人攀谈寒喧,笑得嘴角都快麻了。 筠慧这几日对她有些冷淡下来,又不能在外人面前给她脸色看,看见右相王家的女眷来了,便对锦依道:“你带着王家的人进去吧,待会儿就在里面招呼着,这里有我就行了。” 锦依知她不愿与自己站在一处,却又觉得既然派了更舒服的差事给自己,自然好过候在前面,笑着对她道:“那就辛苦郡主了。” 说罢,迎向王家众人。 今日王老夫人带着琳夫人和佩夫人同来,跟在后面车里的还有三少奶奶毓滢,锦依见到与毓滢一同下车的王梓晨,却是吃了一惊。 王梓晨昨日才被王相派的人送回家来,今日就赶来参加寿宴,看来王家对她的事只告诉了自己,外人是 王梓晨穿着一身艾绿色缨络纹襦裙,面色略带憔悴,一双细长的眼睛却仍是明亮有神,向锦依望来的时候有些神色不定,朝前走了两步,回望了一眼身边的三嫂,又讪讪停下脚步,向着锦依温和地笑了笑。 锦依回了她一个笑容,和其他几人笑谈寒喧,领着她们往园中走去。 太妃所在的花厅东明间,祖家的娴夫人正在里面,太妃叫了谢颖然过来,对娴夫人介绍道:“这是安边侯爷家的大小姐。” 谢颖然向娴夫人行礼问好,娴夫人笑道:“原来是颖姐儿,我说瞧着这么眼熟呢,得有七八年不见了,那时候你才那么点大,……”她拿手比了比,亲昵地道:“你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长成大姑娘了,果然生得越发好了,这模样儿真是可人疼呢。” 娴夫人拉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时候进京的,又问家里人都好,谢颖然规规矩矩地答了。太妃见娴夫人与她亲近,也笑着在旁夸赞谢颖然乖巧听话。 见锦依带了王老夫人进来,太妃与众人说了会儿话,便小声对谢颖然道:“你跟着你依姐姐到外头去逛逛吧。? ?” 谢颖然在家时就知道父母欲将自己说与祖家四房的祖竣广,刚才见了娴夫人时亦觉羞赧,这时见太妃支自己离开,知是要说起这事,红着脸点点头,跟着锦依出去了。 王梓晨见锦依离开,坐了一会儿,小声对琳夫人道:“母亲,我去外面走走。” 琳夫人面色担忧,她昨日夜里才回到家,身上的衣服有些脏乱,显得颇为狼狈。问起才知,找到她时,她还一味反抗着不肯回京,去的人费尽口舌,最终还是强硬将她塞进车里,又雇了个婆子在里头看着,这才带回来的。 王梓晨回到家后,倒也不再吵闹,只是听说今日楚辰王府有宴,说什么也要跟来,琳夫人这时见她要出去,便得命毓滢陪着她一同出去。王梓晨皱了皱眉,只得跟着三嫂一起出了花厅。 原是炎热夏季,这暗香园内尤显云蒸霞蔚,处处繁花似锦、兰薰桂馥,宾客已来了不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花荫下或冷亭中闲谈。 二人走了一阵,毓滢不由得赞叹,“听闻王府多年不宴客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大一座花园布置得如此精致。”她本就是喜花之人,自己住的院子里也栽了许多奇花异草,这时见了暗香园里花木繁多,甚是喜爱。 王梓晨随意地嗯了一声,也不答话,只顾着左右张望。 毓滢见状,叹了一声道:“晨儿,你这次独自离家,母亲……” “三嫂,我都知道了……”王梓晨打断她的话头,昨夜母亲哭着数落了自己整晚,这时委实不想再听劝诫,朝湖边一处凉亭指了指,那里面正坐着七八个南方士族的女眷,不知说着什么,甚是热闹,“夏家的人都在那边,咱们过去坐坐吧。” 二人走过去,安氏坐在一众人中间,正在说锦依替她调理身子的事,“……所以说,我们家依姐儿真个儿是医术精湛。” 礼部尚书夏家的采夫人点头道:“要不怎么会得皇上御口封为佳医呢。听说你们家如姐儿嫁到祖家,刚一个月就有了身孕,也是亏得王妃给她调理身子的。” 安氏连连点头,她娘家是淮南安氏,本就属南方士族,在家中养胎躺了两个来月一直未出门,这次出来便同相熟的几家女眷大肆宣扬锦依的医术。 子嗣之事向来是贵族女眷最关心的,在座的都是已经嫁人的贵妇,听了二人的话纷纷意动,想要详细打听,只是王梓晨这位闺阁小姐坐在一旁,说这些便有些不便,亭中一时有些冷场。 采夫人正问起毓滢上次锦依给她治病的事,王梓晨便趁机在旁小声说道:“三嫂,欣悦在那边,我过去找她,你们先聊着。” 众人正是想她先离开,采夫人听了便道:“我们家四小姐今日还问起你来,说是许久不见你了。她在那边看人斗花儿,你去瞧瞧吧。” 毓滢想着母亲的叮嘱,原想陪她同去,偏又被人拉着说话儿,只得叫了自己身后的丫鬟青槐跟着她。 夏欣悦与王梓晨一向关系密切,自从她落水病了一场后,却再未与她见过面,这时见王梓晨过来,忙上来拉住她,“你怎么这些日子都不来找我?” 说着话,眼眶有些泛红。自从皇帝为司马玉楼赐婚后,城中许多从前思慕他的女子纷纷黯然神伤,这群人中尤其数王梓晨、夏家四小姐夏欣悦和桓家三小姐桓媛媛三人最为积极。 夏欣悦和桓媛媛聚在一处伤春悲秋了几回,唯独不见王梓晨,都当她是伤心过度才不愿见人。 见王梓晨面容憔悴,便劝慰道:“你身子可好些了?媛媛和我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唉,我们三人还真是同病相怜。” 王梓晨却语气淡然,“从前是我太糊涂,现在早已没了那些心思。” 夏欣悦却不知她的心思早已不在司马玉楼身上了,尤自低声诉说,王梓晨却遥遥望见锦依站在花厅外,与众人笑谈,心里琢磨着怎生想个法子跟她私下说几句话。(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猜疑 桓家今日也是老夫人亲至,带了长媳宜夫人和二媳曼夫人,筠慧亲自领着她们去花厅。??火然文???.?r?a?n??e?n?` 曼夫人并未一同进去,将筠慧拉到一边说话儿,聊了一阵后,低声问她,“上次我荐给你的那两个侍女,用着可还好?” 筠慧神色有些不自然,“你荐的人自然是好的,我把她两个安排到玉楼屋里了。……不过你也知道,他刚成亲自然不好立时就纳妾的,否则我们家王妃也面上无光。” 曼夫人笑着称是,心里却有些纳罕。她原本是看出筠慧与锦依不和,这才挑了家中最好的两个侍女送来,想借着筠慧的手安排在司马玉楼身边,见她竟也要顾忌锦依的态度,便不再提这事,转而夸赞起这园子来,“太妃多年不宴客了,你们府里这园子倒是收拾的齐整,我听说贵府前些日子在花场订了不少花儿,难不成这些花儿是刚种上的?” 筠慧本就是个磊落的性子,心里虽仍有些厌烦锦依,却也不肯没了她的功劳,撇了撇嘴说道:“我们那位王妃种花的本事非同一般,这花园可不就是她这几日收拾出来的。” 她心中不自在,又与曼夫人闲聊几句,便道:“你先逛着,待会儿我闲了再来陪你。” 曼夫人笑着点头,待她离开后,神色复杂地远望了眼花厅门前的锦依,原先还曾起过将锦依收为己用的念头,却没想到半年时间她竟就成了楚辰王妃,真是世事难料。 曼夫人进了一处凉亭坐下歇息,有侍女奉了茶来,她端过茶盏揭开看了一眼,是狮峰龙井,便又放下。 她身后的大丫鬟同喜便和气地问那侍女,“可有别的饮品?我们夫人这两日吃着药,不便饮茶。” 侍女忙蹲身行礼道:“奴婢不知夫人身子不适,请夫人恕罪。厨房里还备着好几种饮品,……” 曼夫人摆了摆手,向同喜吩咐道:“你跟她去看看吧。” 同喜答应一声,随着侍女往设在花厅后面的小厨房去了。 一个身穿银朱色百蝠云纹夏裳的贵妇人分花拂柳而至,远远地向凉亭里坐着的曼夫人笑道:“夫人真是好兴致,坐在这处纳凉,让我好找。” 来人面圆肤白,身形有些发福,正是兵部侍郎罗德海的正妻,人称容夫人,罗德海从前在军中只是一名校尉,受镇国公桓庭赏识,逐渐升任至兵部侍郎一职,罗家女眷常往桓府走动,关系甚是密切。 曼夫人只随意朝她笑了笑,招呼她过来同坐,“这园子花盛叶茂,倒是凉爽得紧,到底是王府的建制,地界够大,比我们家的花园还强上几分。” 容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着意奉承地将桓府的花园夸赞了几句,待听说这暗香园里的花木俱是楚辰王妃几日功夫栽种而成的,斟酌着曼夫人的意思,小声说道: “我倒是听到一些秘闻,这位王妃着实是不简单,听闻她在家中的时候与庆荣侯夫人不和,后来不知怎地,她继母就被关了起来,没过多久就离奇暴毙,庆荣侯府却未大肆发丧,只将葬礼移到郊外庄子上,没事没响地就办了。” 曼夫人听了,神色有些狐疑,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容夫人得意地笑了笑,“庆荣侯府的大老爷秦致吾前些日子自立门户,从侯府搬出来了,如今他在我们老爷手下做事,他夫人也常去我们家走动,这些事就是她说的。” 曼夫人点点头:“我从前倒是就看出来王妃与她继母和嫡妹不和,想想这几个月秦家出的那些事,可不正是这两人都晦气得紧,难道都是王妃一手谋划的不成?” 容夫人圆润的脸上露出些神秘之色,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下人到亭子外面去守着,曼夫人见状,知她还有话说,便也让自己的人都退出亭子。 待只剩下她二人后,容夫人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那位秦夫人说,庆荣侯夫人临死前已有了身孕,不知秦锦依向她祖母和父亲进了什么谗言,连子嗣都不顾,第二日就莫名奇妙地死了,这事还真是蹊跷。” 曼夫人沉吟道,“这事外面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秦夫人这样散播自家秘闻,恐怕是另有隐情吧。” “我看秦夫人说起王妃时,语气有些吞吞吐吐,似乎对她心怀恨意,否则就算他们家如今自立门户了,也没必要故意说出这些来抹黑庆荣侯府。……她还煞有其事地跟我说,王妃不仅通医晓毒,似乎还会些功夫。” 曼夫人皱着眉,思量了片刻,缓缓说道:“那这位王妃的能耐就有些太大了,宫里也有几个尚秀堂里出来的人,并未听说有人像她这样门门技艺都精通的,她年纪也不大,十年不到的时间怎能习得那么多门技艺,尚秀堂不可能还传授武艺吧?” 容夫人说道:“吏部徐大人家去年新抬了一位妾室,从前便是尚秀堂的出身,在宫里做了几年女官,龄满放出宫的。虽说女官技艺都通一些,却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要不然徐夫人怎敢留这样的人在家里。” 正说着,同喜手中托着一只朱漆描金茶盘回来,见下人们都立在亭外,便也不敢靠近。 曼夫人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同喜将盘中茶盏轻轻搁下,俯在曼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曼夫人低头不语,毕竟只是短短数日,怜香怜玉两人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灵犀楼上面两层不让下人进入这事,……难道秦锦依真藏了什么隐秘之事? 她心中一动,对容夫人说道:“你过几日往徐大人家里走一趟,同那位姨娘打听一下尚秀堂的事情。……我倒也觉得这位王妃来历有些神秘。” 罗德海让自己多留意楚辰王府的事,容夫人便已猜出这是桓老公爷的意思,自己一家向来依附在桓家之下,听了曼夫人的交待,忙点头答应。 曼夫人对庆荣侯府的事倒并不关心,只是自从初见锦依始,便对她存了莫明的戒备,想到老夫人交待自己结交王府女眷之事,心里有些没底。(未完待续。) 第二三零章 抢亲 桓老夫人在花厅并未见着谢颖然,但听太妃和娴夫人说起安边侯之女来京,又向娴夫人打听祖家子弟的情形,便已心知肚明,安边侯这是想与祖家联姻。 娴夫人听了太妃的意思,心中倒是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祖家和谢家关系本就亲近,想必老公爷也是愿意的,便笑着对太妃道:“如今竣天已成了家,倒是竣广的婚事一直还没个着落,我还正发愁呢。说起来他和颖姐儿倒是年龄相仿,他两个自幼也是认识的,我瞧着颖姐儿也怪喜欢。今日回去我就跟我们家老太太商量商量。” 太妃笑着点头,她也知道这事祖家必是会同意,正要开口,一旁桓老夫人打趣道:“太妃每回有了好姻缘都说给祖家,不如也帮我们家张罗一个?” 太妃回头笑道:“老夫人见笑了,我哪有什么好姻缘?如儿刁蛮任性,也就是娴夫人不嫌弃她罢了。听闻威远侯府的大小姐要许给你们家二少爷,这门亲事也是不错。” 桓家二少爷正是陪坐在旁的宜夫人所生,她听了便笑着接话道:“我们家老二和樊家的亲事那是早几年就说下了的,如今我们老太太想给二房的三少爷默之说一门亲。” 桓家的二房也是嫡出,现今更有桓妍妍做了太子正妃,婚期已订在八月,因此二房这一脉正是炙手可热。 这话一出,娴夫人便有些微微变了脸色,祖家虽说爵位排在镇国公之上,但若论实权那是拍马也赶不上桓家,安边侯和威远侯虽都不在京中,却正是手握兵权的两大侯府,不是庆荣侯和长丰侯这等的可比。太妃既跟自己先说了这门亲事,桓家又来横插一杠,实在是有些以势压人。 太妃不动声色,只笑着道:“默之那孩子年前还来过一趟,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怎么还没说亲事么?那是该抓紧些了。……只是颖姐儿还要两年才及笄,若是说给默之,怕是有些耽误了。” 娴夫人见太妃帮着自己说话,神色微松。 桓老夫人却笑呵呵地道:“太妃不知道,我们家这个三小子脾气有些古怪,之前说了几家都不愿意,所以才拖到现下。虽说这些小辈们的婚姻大事也是要听长辈的,不过若是他们自己不满意,将来的日子过起来也难免磕磕碰碰得不如意。我倒是也想学太妃这样,让孩子们自己去挑了合眼缘的,说起来王爷和王妃可不就是在我府上的品寒会时相识的么。” 桓家意欲拉拢安边侯已久,他家惟一的嫡小姐的亲事,桓老夫人怎能眼睁睁看着落到祖家的头上去?只要楚辰王府不插手,让安边侯在两家之间权衡,自家的赢面自是极大。 桓老夫人这番话说得的确让太妃一时也无法驳回,但太妃原本在桓家面前说起谢颖然和祖竣广的亲事,也是想探探桓家的心意。 谢颖然进京的事桓家必定早就知晓,若有意结这门亲,必是会上门来提。这事自己若是只与祖家私下谈了,桓家再来说,自己难免夹在中间难做,一个不好便两边都要得罪。倒不如在桓家和祖家面前挑明,让他两家自去争斗。 再者,安边侯虽说一开始属意的是祖家,但也难保不会因为桓家的权势心动。虽说自己心中更愿意谢家与祖家结亲,如此权衡下来,此时楚辰王府还是保持中立,静观其变得好。 娴夫人默不作声,桓老夫人可以明着倚老卖老,自己比她晚了一辈,自是不能开口与她争辩,寻思着这事还得回去和老公爷和老夫人说明,让他们定夺更稳妥。 一时几人都不说话,一直在旁静观的王老夫人心中哂笑,已将局势看得清楚。若非安边侯有意与祖家联姻,想必太妃不会擅自对娴夫人提起这事,镇国公府却是惯会靠子女姻亲巩固权势,怎会放过安边侯这块肥肉。如今祖家虽不掌实权,但军中支持者仍是众多,让镇国公府和忠义公府两家对峙,实是南方士族喜闻乐见之事。 王老夫人笑眯眯地提议:“恰好下个月义善堂的筹会又要开了,倒正是时机让这些小辈们自个儿相看一番。” 桓老夫人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笑而不语,自己的意思已经明摆出来了,自然就不需要再多说。 娴夫人面上不动声色,亦笑道:“王老夫人说得极是,这些小辈们的事也不能总是咱们操心,总要他们自己合意才好。” 众人重新谈笑起来,之前的事就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时近晌午,锦依到小厨房去看了一趟,午宴的菜肴都已准备停当,正要回前面去告诉筠慧,听言跑了过来。 锦依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听言跟上前去,到了僻静之处,这才低声说道:“刚才桓家二夫人遣人来要饮品,走的时候我见怜香跟着出去了,我藏在旁边的花丛里,听她跟那人说咱们灵犀楼的上面两层禁止下人进去。” 锦依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别的么?” “没了,就这些。”听言摇头道。 锦依嗯了一声,让她自回小厨房去。心中却是冷笑,曼夫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安排两个人进府,还如此迫切地让人来收取消息,桓府这样作为,是明摆着敲打楚辰王府,并非像右相府那样一味以怀柔之策亲近拉拢。 想想又觉释然,以如今桓庭的权势,自然不必像右相那般小心谨慎。 锦依心中转而有些忧虑,如今楚辰王府所倚仗的,无非是皇帝仍顾念旧情,但若司马玉楼真与桓庭正面冲突的话,想必皇帝也不会为了几分旧日情谊便动摇了朝廷根基,势必仍是要维护桓庭的。 而今在桓庭的虎视眈眈之下,楚辰王府只能作壁上观,即不交恶于桓家,又要维系右相府的关系,左右逢源,保持中立。 锦依心中五味杂陈,若司马玉楼不是急着同自己成亲,多准备上几年再袭承王爵,兴许对上桓庭便不会如此被动,不似如今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但他必是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境况,却仍为了护自己周全,全然不顾自身处境。 她一路走着,只顾垂首思量,拐过一丛宝珠山茶,迎面急匆匆地走来一人,差点与之撞作一处。 锦依收敛心神定睛看去,却是王梓晨。此时心中本就烦闷,思及每次与她见面总是闹得甚不愉快,便只淡然朝她点点头,正要从她身边绕过,却被她扯住了衣袖。 “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王梓晨平静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绸缪 锦依心中略感诧异,王梓晨嫩白的手指牢牢攥住自己的衣袖,竟透出几分不容分说的架势。 锦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巧薇:“你去前面告诉郡主,可以开席了。” 与王梓晨的数次相遇,除了最后那次她在祖母和母亲面前显得低眉顺眼,其它几次莫不是带着几分剑拔弩张,锦依实在不想和她在王府内再起争执,留下芊陌在旁也可防备一二。 锦依指了指旁边花荫下的石凳,对王梓晨道:“大小姐到那边坐下说吧。” 王梓晨面带歉然,松开她的衣袖向一旁走去。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夏欣悦的喋喋不休,趁着三嫂在亭中和人相谈甚欢之机悄悄溜走,又将青槐支开去给自己拿糕点,眼瞧着锦依朝花厅后面去了,才急忙追了过来。 锦依并不开口,神情疏离地敛目在她对面坐下。从前因着司马玉楼的缘故,自己对她虽无甚好感但却并不算厌恶,后来锦轩为了避开她远走江南,却是让自己对她生了几分怨意。 王梓晨似是有些难于启齿,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锦依坐了一阵心中有些不耐,起身道:“大小姐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宴席就要开了,请大小姐入席去吧。” 王梓晨见她要走,忙道:“等等……”也站起身来,柔眉细目中带着焦急和为难之色,咬了咬牙说道:“请王妃转告长丰侯爷,让他……,让他不要去梁州。” 说出这句话,她长出了口气,似是放下心中千钧大石一般。 锦依皱着眉头看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轻声提醒道:“大小姐,锦轩去得是荆州,……” “我知道,他现在是在荆州,但是,……”王梓晨口中支吾着,半晌才截然道:“你只要告诉他,让他不要去梁州就行。” “这是为何?”锦依不解。 “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总之请你将我的话转告给他……”王梓晨抬眸凝视锦依一阵,眼神显得复杂难明,继而转身离去。 锦依蹙眉望着她的背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锦依想了一会儿,也无甚头绪,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带着芊陌回花厅去。 寿宴并非分席而坐,花厅里摆了二十多张大圆案,宾客们聚在一处显得极是热闹。太妃陪桓家女眷坐在首席,筠慧不愿与王家同席,便遣了锦依去陪着,自己同着太妃坐在一处。 锦依这一席上都是南方女眷,之前安氏的一番言辞令得众人望向锦依的眼神都有些热切。 采夫人的女儿夏欣兰已被定为太子侧妃,且比桓妍妍这位正妃年纪长了一岁,待到明年大婚之时便也有十五了,若能在婚后比桓妍妍抢先一步诞下皇孙,自是好事一桩。 因此,采夫人与锦依同席,对她便格外热络,特意向她请教一些调理养生之道。锦依有问必答,说了些饮食进补的法子。 采夫人趁机说道:“我女儿欣兰一到夏季炎热,便胃口不佳,也请太医来瞧过,都道是脾虚生热,配了人参归脾丸吃着,却也不如何见效。” 锦依听了轻轻摇头:“大小姐是有些阴虚内热之症,人参乃是补气之药,虽性味中和,却属温性,久服则会伤阴,与大小姐的病症有些相悖。” 采夫人大惊,“那可如何是好?” 锦依温声道:“夫人不必紧张,人参只是与大小姐的病不太对症,却也不会有多大害处。” 采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将夏欣兰的症状详细说与她听。 锦依认真听了后说道:“其实大小姐的症状并不严重,还是以饮食调理为主得好。”她沉吟片刻说道:“待我回去写几个药膳,明日令人送到贵府,只以食疗的法子让大小姐吃吃看,兴许比吃药强些。” 采夫人口中称谢,又压低声音道:“王妃也知道,我们欣兰明年就要嫁入东宫了,这子嗣之事嘛,向来都是女子出嫁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知王妃……” 锦依听了不言,只是微微笑着颔首。采夫人会意,也就不再说下去,两人心照不宣,只是望向锦依的眼神带着诚挚之意。 锦依研习自曾家的祖传医书《医魂药典》上,记载了许多业已失传的宫廷秘方,除了曾家擅长的心疾之症,就是妇科养颜及调理体质的方子最多,她给安氏的药方,便是出自此处。 她更是将这些药方融汇至药膳食谱中,从日常饮食上着手调理,因此锦如跟着她几个月,才能将从前的胃寒之症彻底根治,更是在婚后一个月就有了身孕。 即使身份再尊贵的女子,嫁人后的子嗣一事都是决定今后命途的关键所在,锦依当初将药方赠予安氏,虽是为了谢她在秦致吾一事上的相助,却也存了些自己的心思,将来以此为依仗,是结交世家女眷的最佳途径。 镇国公如今对司马玉楼虽只是略有忌惮,但若真如司马玉楼所料,他父亲的死是桓庭一手为之,以他的性格,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怎可轻易揭过,将来的一场殊死之斗是不可避免的。 即使如今司马玉楼不愿贸然站到右相那边,锦依审时度势之下,仍是开始未雨绸缪,有意无意地与南方士族的女眷结交。这些内府妇人虽在朝堂之争上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后府之事却也能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当权者的心态,亦是表明自家立场的风向标。 朝中的六部,兵、吏、工三部尚书皆是北方士族之人任职,另外三部,礼、户、刑部却是把持在南方士族手中,这里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但再往上说,南方士族便只有一位右相王浩了。 其余的包括秦家在内的四位侯爷,以及锦如的外祖左相范启遥、忠义公祖家,皆同属北方士族,各州的封疆大吏也大多以北人居多。 毕竟华景迁都至建邺才只有百余年,南方士族皆是在迁都之后才渐渐进入庙堂之上的。 华景王朝以武兴国,军权自然是一直牢牢掌握在北方士族之手。当今皇帝亦是虑及北方士族手中的军权过盛,恐危及司马一姓将来的皇权旁落,这才有意扶持南方士族,以期分薄北方士族的权力。 这个想法决非短时期内可以奏效,若是手段过激,反而会引起北方士族的不满,造成更大的哗变。 右相王浩以怀柔手段极力调合南北之争的举措,正是皇帝所看中的,以镇国公为首的北方士族手中的军权,不可以雷霆之势夺之,只能逐步分化。 而今,新袭王位的楚辰王司马玉楼,正是南北双方力争的关键之人。(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旧主 寿宴过后,宾客便开始陆续散去,暗香园里请了戏班子回来,留下的便在花厅吃茶看戏。 桓家女眷是最早一批走的,一回府桓老夫人就叫了二儿媳曼夫人过来,将安边侯独女谢颖然说亲的事告诉了她,“……楚辰太妃先将这事与祖家说了,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谢侯爷的意思,但这门亲事,咱们家必是不能放过的。” 今日在花厅说起这事的时候,曼夫人并不在场,听了老夫人这话,笑着道:“就算太妃有意将谢家小姐说与祖家,但若是咱们家愿意娶,谢侯爷必是求之不得呢。” 桓老夫人点点头,也是颇为胸有成竹,“这门亲事我打算说给默之。” 曼夫人眼睛转了转,谢颖然今年才十三岁,与默之差了四岁,这亲事若是定下来,也要到两年后才能亲迎,到时他都快满二十了。若说年纪相仿,倒是三房的四少爷今年十五,更适合些。 转念又得意地暗笑,如今自己这一房有了妍妍做太子正妃,自然不是三房所能比的,再加上自己父亲刚任了梁州刺史,连老公爷见了自己,说话都格外客气温和,安边侯谢家的亲事,自然是要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的,便是迟两年成亲也没什么。 “母亲最心疼默之,有好的亲事自然是先想着他的。不过,……”曼夫人即而又有些犯愁,“这孩子性子古怪,之前给他挑了几家,他都不情愿,就不知道这谢家小姐,他是否愿意了。” “之前的他不情愿我也没勉强他,但这一回可不能由着他胡闹,这就要你这个做母亲的去跟他说清楚。”桓老夫人说道:“我今日就说了,让孩子们自己相看,就在下个月的筹会上,你跟默之说说,他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反对的。” 曼夫人点头应了,又将今日罗德海夫人说的那些话告诉老夫人听,“……我看如今这位楚辰王妃,是个有手段的,恐怕不好对付。” 桓老夫人仰头想了半晌,说道:“那就好好去打听一下,必要的话让人去尚秀堂走一趟也行。”她脸色阴沉下来,冷笑道:“我看她今日与夏家的人谈笑甚欢,她又素与右相府交好,莫不是有些搞不清自己身属北方世家的身份了。” “如今外面都传她最会调理妇人体质,采夫人找她,难道是想让她家女儿一进宫就率先怀上皇孙?”曼夫人皱眉说道。 “传言难免过于夸大,女子受孕这种事又哪里是靠一张方子便能说有就有的?”桓老夫人神色鄙夷,“不过是些拉拢人心的把戏罢了。” 曼夫人想了想,笑道:“还是母亲的主意好,那两个婢子如今就在她房里,若她真能一两个月便怀上身孕,到时不能伺候夫君,便可怂恿筠慧郡主,将怜香怜玉纳为侍妾。若是日子长了还怀不上,自然更是可以子嗣为由纳妾了。待到将来真得了楚辰王爷的欢心,被立为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桓老夫人笑了起来,“虽然那秦锦依生得一副狐媚相,令男子一见倾心,但便如她父亲那般,过两年新鲜劲儿过去了,还不是妾室抬了一房又一房。如当今圣上那般多情之人,这世间怕也没几个的。” 此时灵犀楼里,晚膳时间已过,今日楼里的下人都到暗香园帮忙,回来后锦依命柳嬷嬷拿了封赏发给众人以作嘉奖。 柳嬷嬷安排了值夜的人,便让其余人早些回房休息。 怜香和怜玉二人同住一房,怜玉一进屋就关上房门,悄声对怜香道:“你今日太过鲁莽了,小厨房那边人来人往,你怎么就敢去追着同喜说话?万一被人看见告诉了王妃,这样心念旧主的事最是犯了主子的大忌。” 怜玉相貌清丽,举止言行皆温婉柔和,与之相比,怜香便生得甚是明艳动人,显得轻快活泼。她二人乃是桓家特意培养出来的婢女,通常都是当作礼物一般赠予其他权贵,如这样一动一静的性格,正可迎合各人不同的喜好。 怜香听了轻轻撇嘴,“二夫人把我们两个送来的时候,虽只是交待了让我们好好听新主子的话,但你以为真的只是让咱们来伺候王爷就够了?” 怜玉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鄙夷,她总是这样自以为聪明,语气却仍是柔声细气,“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罢了,现下咱们两个在这府里不但不受重视,而且肯定还有人在暗中盯着,要不昨天咱们一上二楼,柳嬷嬷就赶来了呢。” “昨天的事王妃肯定是知道的,不是也没说什么,有何好怕的。咱们以前是镇国公府的人,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今日的事若是问起来,也不过是见着从前的同伴,说两句话而已。咱们来了这两个月,一直都没跟那边联系过,难保二夫人等得急了,怪罪咱们不懂事。” 怜玉无言以对,其实她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如自己这样的婢女,自幼学得都是些伺候人的本事,最后被当作花瓶一样的物件转赠他人,又不是真要去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细作,能为旧主做的也无非就是吹吹枕边风之类的勾当,若是像怜香这样冒失的做法,恐怕连自身都保不住,还妄想着探听消息讨好旧主呢。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总之你莫要这么心急,万一你出个什么差迟,自己倒霉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 怜香坐在榻上,笑嘻嘻地道:“好妹妹,我口渴得紧,也给我斟杯茶喝。” “你又没折了手,自己不会斟,倒来使唤我。”怜玉白她一眼,嘴上是这样说,却仍是斟了一杯递给她。 怜香掩着唇笑,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就知道你最好的,……”转而又叹了口气,“其实你说得没错,像咱们现在这样,平日连灵犀楼的院门都难得出一回,就是急也没用。” 她朝着上房的方向努了努嘴,“还是得想法子讨得主子们的欢心才成。”(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探究 翌日锦依去给太妃请安的时候,正听着太妃在和筠慧说谢颖然的婚事。? 筠慧长眉上挑,“桓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要说给祖家的亲事,她这是要横插一脚了?” 锦依听了心中一动,桓家果然是想与安边侯联姻的,不动声色地先向太妃行礼问了安,安静坐于一旁。 太妃神色平静,只淡然说道:“这事就要看你公婆的意思了,镇国公府的威望摆在那的,况且又是说给二房的桓默之,将来他可是国舅爷,至于祖家么,自然是争不过的。” 锦依心中好笑,太妃为了不让筠慧和桓家走得过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这番话是暗指谢家有攀附权贵的意思。 果然筠慧听了便有些受不了,“我公公既然说了想把颖然嫁给祖竣广,怎会又去贪图桓家的富贵。再说颖然在家里那样娇生惯养的,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气,婆婆也不舍得拿她去做联姻的牺牲品。” 锦依便接口道:“但如今桓老夫人既然当面提了出来,若母亲执意要和祖家谈这亲事,怕是要得罪了桓家呢。” 太妃看了锦依一眼,唇边微微含笑,也不言语,只是望向筠慧。 筠慧皱眉道:“桓家这样做真是过分了,枉我和曼夫人交情这么好,她们若真有意给桓默之说亲,昨日我去送请柬的时候就该先说一声,偏要当着祖家的面硬抢,平白的让我们家做了恶人。 ” 太妃说道:“这几年我不见客之后,北方世家的女眷可不就是都以桓家马首是瞻,她们家看上的亲事,谁敢说个‘不’字不成?” “我们北方人本就应该相互照应的,……”筠慧说着,不满地看向锦依,“倒是依姐儿,你与南方那些女眷们走得太近了。” 太妃轻咳一声,说道:“筠慧,你是离京太久,看不清形势了。如今哪还有像从前那样分得明白?圣上的意思也是要南北融洽,不分彼此。再说了,像王家那样和和气气地跟你结交,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玉楼既不入朝做官,你又何必去替别人当枪使。” 筠慧神色不定,低头思索起来。她其实并非愚笨之人,只是自小身份贵重,走到哪儿都受人尊崇,从不屑于与人勾心斗角罢了。 安边侯府在北塞多年,远离朝堂更是不沾朝政之争,因此她回京后仍是依照旧日惯例和北方士族家中的女眷交往,对南方人家却是不理不睬。 这时细细想来,这几个月与桓家的交往中,曼夫人等人虽对自己亲切和善,但骨子里的确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原先自己只认为北方人的性格向来清傲而已。? ? 要看??书? 但如今在交际场合中,大多数北方女眷仍是拱卫在桓家人身边,自己家虽贵为王府,也只能甘居其后,这其中的微妙关系隐隐令筠慧感到不快,假如将来这高下之分调了个个儿,桓家会否对自家产生敌意? 太妃知她已想明白个中关键,又敲打地提醒她道:“你的性子就是太直了,凡事非黑即白,不懂变通。如今朝中的形势,与北方的结交自然不能断绝,但对南方的女眷也莫要过分疏远。玉楼刚袭了王位,外面盯着他的人多得很,你只要莫随意得罪人,就算是帮了他了。” 筠慧望了望锦依,看样子她定是明白这些的,偏生母亲却信不过自己,心中略觉泄气,“母亲放心就是,我以后会有分寸的。” 锦依想了想,对太妃说道:“母亲,我明日要去祖家看如儿,那……,颖姐儿若是想去,带不带她好呢?” 筠慧便接口道:“为何不能带她?难不成为了桓家一句话,我们谢家和祖家连交往都不能有了。” 太妃心中叹气,当日把她嫁到远在北塞的安边侯府,就是因为她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待在建邺都城,“你还是让巍然写信回去,将桓家的意思说一下,看看你公婆如何打算吧。” 转而对锦依道:“明日若颖姐儿愿意去,你带她同去便是。毕竟谢家和祖家渊源深厚,咱们总不能连面都不让见。” 锦依点头应了,笑着对筠慧道:“姐姐明天要不要同去?” 筠慧想了想道:“昨日收得那些礼还没清点完,明日怕还要一天,我就先不去了。巍然说过几日要去钟山狩猎,到时我们一起去。” 锦依这两日见她对自己又有些不亲近,这时她竟肯主动邀自己出门,自然是笑着点头答应。 筠慧回到挹芳馆时,谢巍然带着铭儿去风雨楼了,她只得先带人整理昨日收的寿礼,一一登记后入库,忙到晌午时,谢巍然才回来。 吃过午膳,筠慧让兰姑带了铭儿出去,胭脂端了两盏茜枫露进来。因筠慧爱喝这个,锦依特意将做法教给挹芳馆的厨子,做出来的口味虽略有不足,味道有些偏甜,却仍是深得筠慧的喜爱,每日必要饮上一壶。 筠慧手持茶盏,望着杯中绛红色的茶汤,忽然问谢巍然,“若是把颖然嫁到镇国公府,你觉得如何?” 谢巍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话倒不觉得惊讶,只是温和地笑道:“父亲一直念着祖老公爷的提拔赏识之恩,这才想把颖儿嫁到祖家,你怎么又提起镇国公府来?” 筠慧眼神探究地望着他,“那若是桓家想要求娶颖然呢?”今日太妃的话她回来后又好好想了,虽然自认为公公不是那种贪图权势之人,却又有些心里没底。 谢巍然虽常年待在北塞,但对朝中的形势却比筠慧了解得透彻,只听了她这两句问话,便已心中有数,笑而不答,却问她,“母亲觉得如何?” 筠慧再沉不住气,不耐烦地道:“这是给你妹妹说亲,我母亲能怎么想?昨日母亲跟祖家的四夫人提了这事,四夫人倒是愿意的,只是桓老夫人在旁听了,说起她们家默之的亲事一直没定,这意思是想让桓默之娶颖然了。” 谢巍然想了想,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听说桓默之从前和玉楼交好,最近二人的关系却有些紧张。” 筠慧将桓默之和祖竣天闹翻的事说给他听,又道:“桓老夫人倒是说得巧妙,让他们自己相看,比着玉楼和锦依的例子,堵得母亲没话说。” “桓老夫人这样,祖四夫人不恼?”谢巍然继而问道。 “就算恼又如何,谁让桓老夫人长她一辈呢?”筠慧叹了口气,“明日玉楼他们要去祖家,你可要去探望一下祖老公爷。” 谢巍然点点头,“这是自然。这次回京父亲特地让人到长白山寻了几支老参,已经长成人形的,嘱咐我一定要亲自送过去,还有些给四爷和竣天的礼,我明日和玉楼去一趟,把颖儿也带着。”(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祖家 锦依今日一直在小厨房里忙碌,上午遣了柳嬷嬷去忠义公府送东西时,锦如知道她明日要来,高兴之余又说了好几样吃食,要锦依明日带来。 锦如这些日子总是想吃以前锦依做的那些点心、菜肴之类,锦依知道有孕之人便是这样,想起一个味道若是吃不着,怕是觉都睡不好,因此便每日都做些吃食让人送过去。 第二日一早还未动身,便听下人来报,祖竣天带着二少爷竣广来府里接他们过去。 二人先去给太妃请了安,太妃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仔细打量了几眼祖竣广,他今年刚满十五,身量还不甚高,只到他哥哥的肩头,长相也更清秀一些,举止谈吐彬彬有礼。 祖家当年在北塞一战中死了三个儿子,祖逊经历丧子之痛后便让仅存的四子弃武从文了。祖家第三代里,祖竣天是长房长孙,二房和三房都未留下男丁,只有竣广是四老爷所生,虽也跟着祖竣天一道自幼习武,其余的时间却是跟着父亲读书,小小年纪也算是文武双全。 今日谢家兄妹前去拜访,他二人特意上门来迎,太妃寻思着,想必娴夫人回去后已对祖老公爷说了颖然的亲事,祖家这样的态度,必是不愿对桓家退让了。 众人一路往二门去的时候,谢颖然跟在锦依身边,偷偷抬眼向祖竣广看了一眼,锦依在旁察觉到,含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觉得祖二少爷如何?” 谢颖然羞红了脸,没有说话,唇角却微微上弯。 祖家坐落于皇宫西侧,占地宽广。府内的厅阁屋宇皆气派宏伟,装饰却显得朴实无华,花草并不繁多,到处种植着高大挺拔的树木,水磨青石铺就笔直宽大的路面,观之令人有种大气凛然、正直不阿的风骨。 马车进了二门,锦依一下车就见祖竣天跳下马,快步朝早就侯在那里的锦如走去,语气宠溺地责怪她,“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出来,站久了对身子不好。” 锦如嘟囔了句,“成日闷在家里,好容易依姐姐来一趟,怎能不出来接她?” 说着话,已急急朝马车边的锦依走去。 锦依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又将谢颖然介绍给她。锦如仔细打量谢颖然,知道这便是四婶想说给二弟的安边侯之女,亲热地和她说话,“我们老太太一早上就在念叨你了,快跟我进去吧。” 祖竣天带着司马玉楼和谢巍然去拜见祖父,锦依等人便往淑和堂去见祖老夫人。 祖家长子和三子、四子皆是老夫人嫡出,自从北塞战事结束后,她身子便一直不好,平日里极少出门,只在府里静养,有客人来也不大见面。 那日娴夫人自寿宴回来后,将谢颖然的事情对她说了。祖老夫人对桓家的态度自是极为不满,安边侯这几年虽不曾进京,却每月都有问侯的信件和东西送来,以两家的交情而言,这门亲事自己看来倒是极好,但如今桓家的权势鼎盛,又揣度着安边侯的心思,若他听说桓家欲要结这门姻亲会不会心动。 昨日听说谢巍然兄妹今日要来拜见,祖老夫人心中暗暗点头,若他兄妹二人在这个时候不避桓家的意愿主动前来,想必仍是有诚意的,因此今日才特意派了竣天和竣广前去迎接,自己则在堂里侯着。 锦依和谢颖然先给祖老夫人和娴夫人见了礼,几人相互客套寒喧一番。谢颖然对老夫人笑着说道:“父亲母亲让颖儿来京后,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他们在家时常常记挂着您老人家,不知您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祖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年纪大了,身体自是不如从前,你母亲每个月都遣人送药材来,真是让她费心了。”又拿了见面礼来给她。 说了一会儿话,祖家其他的女眷也都来了。祖家长房如今只剩祖竣天一人,他母亲当年得知丈夫死讯后,便重病不起,过了一年也逝世了。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寡居家中,从不出门赴宴。 二夫人育有一女祖念珺,今年十三。 三房并无子嗣,三夫人在丈夫战死后将房里的一位姨娘也遣散了,只自己一人安静度日。 这会儿来的便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并祖大小姐祖念珺。 众人相互见了礼,两位夫人也都送了见面礼给谢颖然,对她甚是亲热。祖念珺与她年纪相仿,攀谈了几句倒是极为投契,两人坐在一处小声交谈。 祖老夫人有些精神不济,便告了乏,又交待娴夫人午间设宴款待锦依和谢颖然,娴夫人笑着应了,“如儿这些日子天天念着王妃,今日你们好好聚一聚,我们这些长辈就不掺合了。”又对祖念珺说,“你长嫂不能多走动,你今日陪着颖姐儿在园子里逛逛,那里比较凉快,想必颖姐儿初来建邺,还不习惯这里的天气。” 祖念珺应了一声,对谢颖然小声道:“待会儿我带你去看我种的芦枝树,现在正结果呢,让丫鬟现摘了果子来咱们吃。” 谢颖然笑着点头,从淑和堂出来后,便对锦依道:“依姐姐,我想和念珺先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锦依点头答应,锦如叫了身后的裴嬷嬷也陪着同去,又叮嘱念珺招呼好谢颖然,笑着道:“你们先去吧,待吃了午膳,下午我们坐船去钓鱼。” 祖念珺高兴地拍手,带着谢颖然,身后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往园子去了。 锦依陪着锦如往她住的清然阁走去,轻声笑道:“你在家里过得倒是悠闲,下午钓鱼会不会太热?” “我们家那个湖就挨着皇宫西墙,下午的时候日头被挡了倒是清凉得很。竣天怕我太闷,就教我钓鱼,昨天我还钓上一条一斤多重的桂花鳜呢。”锦如笑嘻嘻地说。 锦依笑了起来,“你从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亏得竣天想这么多法子哄你开心。” 锦如有些闷闷不乐,“你还说呢,我现在都后悔从前天天跟着你吃饭了。”(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合谋 锦依听了不由得挑眉望她,锦如叹了口气道:“原本想着嫁了人就不必守那么多闺仪,可以让竣天带着我四处去玩一玩。要不是因为跟着你吃了那么多药膳,把身子调理得太好,怎么会这么快就……,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了。” 锦依哑然失笑,“如今许多人比着你的例子跟我讨要药膳方子,你反倒是埋怨起我了。”她歪着头想了想,司马玉楼说要带自己去江南,不由得眉眼带了笑意:“不过这样说来,我倒是也觉得还是晚些得好,免得跟你一样哪儿都不能去。” 看着锦如垂头丧气的模样,笑着道:“你也莫要这样不知足,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锦如重又笑了起来,“这不是见了你发几句牢骚么,祖家本就人丁单薄,现在家里老太太和几位婶婶都高兴得很呢。”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清然居,锦依吩咐芊陌几人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给锦如看,除了糕点之外,还有几坛子蜜饯,冰糖梅子、金丝蜜枣、白玉瓜条……锦如拣了粒糖渍金桔含着,满意地叹道:“别的还好,就是想你做的这些东西想得紧。” “上次给你送的糖莲子你说太甜了,这次我特意少放了糖,你现在的口味可嗜酸得紧。”锦依笑道,也拿了粒金桔送入口中,皱了皱眉,忙扯了帕子吐出来,“这么酸你也吃得下去。” 锦如眉开眼笑,“我吃着觉得甚好呢。” 锦依替她把了回脉,又叫了胭桃和粉杏过来,问了问锦如的日常饮食,胭桃笑着回道:“我们小姐饭量倒是也没什么增减,就是口味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姑爷天天就忙着替小姐张罗吃食。听说已经和聚兴祥的掌柜在商谈了,要在这附近开一家分店,到时小姐天天都能吃着酱肉水晶包了。” 锦依听得直摇头,“也就是竣天才这么惯着你。”又问道:“害喜得厉害么?” “倒是一次都没吐过。”锦如摇了摇头,有些紧张地问她:“这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听人说都要吐得很厉害呢。” 锦依笑着安慰:“每个人体质不同,都不一样的,也有的人到了后面几个月才作呕得厉害,别担心。” 锦如放下心来,抚着自己的小腹,“就是觉得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锦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才多大,当然没动静,你现在只管放宽心好好养着,待月份大的时候可要辛苦呢。” “所以说,我现在就趁着能走动多玩几日,……”锦如笑着站起身,“我们去园子里钓鱼吧。” 说着又站住了,脸色沉静下来,将屋里的众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胭桃在旁,正色对锦依道:“我听到些秦锦绣的事情,正要和你说。” 锦依挑了挑眉,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快将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了,这时听她提起倒是有些好奇,“怎么了?” 锦如对胭桃道:“你来说吧。” 胭桃应了一声,开始讲述,“前几日小姐命奴婢去兵部罗大人家送回礼,奴婢从他家出来,车到巷子的时候正好遇见大夫人的马车,看到从前锦绣小姐身边的丫鬟绮秋候在路边,跟车前的嬷嬷说了几句话,后来大夫人就让她上了车。” 锦依微觉诧异,秦锦绣和林氏从前并不和睦,后来她被关起来的时候还是林氏安置的,听说甚是苛刻,她这会子找林氏是想做什么? 胭桃又说道:“奴婢一开始并未认出绮秋,她样子变了许多,看上去像老了十几年一样,想必在马家日子过得也不好。是看到她上车的时候一瘸一拐才想起来,她的腿可不就是让大夫人命人打坏的么。” 锦如接着道:“我也是想着这两个人从前不和,现在倒是走到一块儿了,肯定没有好事,依姐姐你可得小心点,她们两个定是恨你得紧。” 锦依垂首想了半日,唇边抹过一丝冷笑,轻声道:“锦绣定是因为她母亲有孕后继而身亡的事情起了疑心。” 锦如着实吃了一惊,秦致吾的事她后来是听锦依细说的,却不知道许氏死前竟已有了身孕,“怎么,……她那时若有了身孕,难道老太太和二叔都不知道?” 锦依并未将实情告诉她,只淡淡说了句,“他们是知道的。” 锦如惊疑不定,“那为何……?” 锦依叹了口气,当日借着老夫人的手除掉许氏时,自己并无一丝恻隐之心,但后来与老夫人渐渐修复了祖孙之情,每次想起又难免有些悔意。 当时自己正是利用了老夫人为保全自家名声不惜牺牲家人的心思,但自从秦致吾的事暴露之后,老夫人心如死灰,不知她如今想到许氏时,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后悔。 锦如见她垂首不语,又转而安慰她道:“反正许氏也是咎由自取,之前听说秦锦绣在马家每日都被关起来,过得连下人都不如。……我现在就是担心她寻着大伯母,定是要合谋些什么法子害你。” 锦依知她现在怀着身孕心性柔软,不愿让她担心这些,“这些事你就别想了,从前她就不能把我怎样,现如今就更不能够了。” 将话题又转到谢颖然身上,“看你们家老夫人的意思,倒是愿意和谢家说这门亲事的,不过若真是这样,恐怕要得罪桓家了。” 锦如点点头,“我听祖母和四婶说了,这事只看谢家的意思。依我看,只要谢家愿意与我们家结这门亲,便是得罪了桓家又如何。” 锦依听了这话点头微笑,“都说祖家之人的性子向来果敢不屈,我看你也是这样的人,倒真是一家人呢。” 正说着,裴嬷嬷遣了小丫鬟过来回话,“大小姐和谢小姐在园子里等着,说让夫人过去带她们坐船。” 锦如笑着站起身来,对锦依道:“这么久没见着你,别老说这些心烦的事,咱们也去园子里玩一会。” 锦依点点头,与她一道出来往花园行去。(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诚意 祖竣天带着司马玉楼和谢巍然见到祖逊时,他正在后府花园一角的菜地里劳作,身上穿着普通的蓝布褂子,裤腿挽在膝上,蹲在地上给一架瓜藤浇水。 见了几人,笑着站起身来,老将军头发已经全白了,双目却仍显得炯炯有神,笑容甚是和蔼,身上并无曾为军中大将的勇武之气,只如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一般。 谢巍然从前曾在北塞见过他几回,那时自己的父亲还只是他手下的一名裨将,当日在北塞之地威名显赫,令乌丸人闻之丧胆的英雄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但这些年父亲每次提及他时,仍是尊崇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谢巍然上前跪地,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大声说道:“巍然代父亲给老公爷磕头。”说罢,又叩了三下,“巍然见过老公爷。” 祖逊平静的神色中带了一抹肃穆,默了片刻,朗声笑道:“好,起来吧。” 谢巍然站起身来,双目正视祖逊,神色不卑不亢,眼中却带着崇敬的热切。 祖逊点了点头,之前的严肃丝毫不见,温和地笑道:“过来坐吧。”说着,率先朝瓜藤下的石桌旁走去。 司马玉楼上前行了晚辈礼,他常来祖家,祖逊待他向来如自家子弟一般亲近随和,笑眯眯地没有一点架子,“你前些日子大婚我也没亲自去,今日你来得正好,我新得了几坛子桑落酒,这酒连宫里都还没有,就便宜你了。” 司马玉楼却笑道:“听闻桑落酒饮之经月不醒,您老还是少喝点好。姐夫这次专门给您带了一车马乳酒,想必您多年不曾尝过这北塞名酿了吧。” 祖逊听了大喜,早几年安边侯谢旷还曾命人每年夏季往京中给他送马乳酒,只是建邺比北塞气候炎热,一旦温度过高,马乳酒中发酵便会太过,酒味发酸,因此要用冰车运送,过于耗费人力财力。过了两年,祖逊便让谢旷不要再送了。 马乳酒味道甘醇,常饮还可补血润燥,对身体大有好处,祖逊在北塞那几年每日必饮,回京后喝不到倒真是一大憾事。 祖逊过去最是爱酒之人,近些年年纪大了这才少饮,转而收集名酒,忠义公府的酒窖内,名酒的种类数量比之皇宫大内亦不遑多让,有时连皇帝都要召他进宫,让他带了珍藏过去小饮一番。 听说谢巍然带了马乳酒来,祖逊大喜过望,府里专门建的有冰窖,用来存放西域葡萄酒之用,便吩咐竣广,“你去带人把酒抬到冰窖,那酒可受不得现下这种天气。” 竣广答应一声去了,祖逊问了些他父母的近况,谢巍然恭敬地答了。祖逊又与他聊些北塞的风土人情,丝毫不过问军情政事。 聊了一会儿,谢巍然主动提起祖竣广,“父亲听闻他这几年读书勤勉,弓马骑射也未落下,实是少年英才,他年纪也与颖然相仿,因此父亲有意想将颖然许配给二少爷,不知老公爷意下如何。” 祖逊看着他,不答反问道:“听说桓家也想与你们家结这门亲?” 司马玉楼和祖竣天的目光都望向谢巍然,想看他如何作答。 谢巍然清然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说起北塞的政务来,“今年初,镇国公写信给父亲,说想将并州刺史府由晋阳迁至北塞,由北塞军接管并州军务。” 听了这话,在座四人中连不甚通政事的祖竣天都皱起眉头。 北塞虽地属并州,但边关驻军向来不受州府军政管辖,乃是直属中书省和兵部。镇国公这样做,明显是在拉拢安边侯谢旷,意欲让并州与现在的梁州一样,实行军政一体。 祖逊一言不发,目光炯然地看着谢巍然。 谢巍然神态自若,继续说道:“父亲回信镇国公推辞了,一来北塞乃国之屏障,州府建于此地易受外族侵扰。二来北塞驻军事务繁忙,恐怕无暇顾忌并州军务。镇国公又来信提了几次,后来北塞出了些状况,几个马场接连遭到乌丸人的袭击,损失有些大,父亲将军况上报给朝廷后,镇国公这才不再提起此事。” 司马玉楼听到这儿,神色微动,抬头看了谢巍然一眼。 祖逊在北塞征战多年,一下就听出其中的问题,问谢巍然道:“这几年边关巡查的事,都是你在做吧?既然有军情,你父亲怎会这个时候放你回京?” 谢巍然目光明亮,微笑道:“这几年二弟和三弟在父亲的教导下,也都能独挡一面了,三弟现在管着马场,我不在的时候二弟负责巡查。” 祖逊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轻轻颔首。 恐怕马场受袭是另有隐情,北塞边关频有敌袭,朝廷自然就明白北塞并不适合刺史府驻政,谢旷便能以此推拒镇国公的招揽。 谢巍然表明了自家的诚意后,这才说道:“父亲对老公爷的提拔常识之恩不敢或忘,若老公爷觉得这门亲事不适合,巍然绝无异议。” 虽然安边侯一家对桓庭的招揽不愿附和,只想与祖家结亲,但祖家若是答应下来便是得罪了桓家,谢巍然和他父亲却也不愿祖老公爷因此为难,所以昨日筠慧问他的时候,他才并未明说。 祖逊心中满意,哈哈大笑起来,“儿女姻亲本该我们男家来提,既然你父亲愿意将女儿嫁到我们家,我们怎会不愿意?桓庭他再霸道,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这事我亲自去和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和我祖家抢亲。” 司马玉楼一直在旁听着,至此已将安边侯和忠义公这两人的态度看得明白。桓庭这几年虽然大权在握,但军权却也并非全由他一人掌控,忠义公祖逊即使赋闲家中,但在军中的威望仍是极高。 安边侯如今掌管全国近半的兵马,若是因为这件亲事与桓庭闹翻,恐怕桓庭会寻借口将他的兵力分薄,转到西北的威远侯手中去。 司马玉楼思量着,现在实还未到与桓庭撕破脸的时候,开口说道:“听桓老夫人的意思,这门亲事要让桓默之自己相看,老公爷若亲自过问,恐怕有些不妥,倒不如让我们小辈们来办,不至于让您老与镇国公闹得不愉快。” “这事本就是桓家仗势欺人,谢家和我们家的亲事,他凭什么横插一脚。”祖竣天不满地道。(未完待续。) 第二三七章 攀附 祖逊看了祖竣天一眼,明白他的义愤填膺。这事昨日自己听四媳说了后,也是心有愤慨,这几年祖家一直在休养生息,却并不代表甘愿屈从于镇国公之下。 上次梁州之事不止是南方士族中人不满,令祖逊心中亦是大为警惕,桓庭一意将政事纳于军务之中,不仅仅是为打压南方士族,增长自己的权势,更重要的是将来各州府纷纷效行,以军治民引起百姓骚乱,长此以往极易动摇国本。 谢巍然笑着问祖竣天,“听说你和默之闹别扭了?” 祖竣天满脸不忿,正要说话,司马玉楼打断他道:“默之和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上次的事他只是奉太子的命行事,本就错不在他。镇国公想在并州再搞一次军政一体,其中的弊端默之不会看不明白,依我看这事待过了筹会之后再说,若他真要一意孤行,只考虑自家权势,到时再请老公爷去找镇国公谈谈吧。” 祖逊低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了司马玉楼一眼,目中隐有称赞。 祖逊当年与他父亲司马峻交情非浅,深知他是胆肝相照、铁骨铮铮之人,绝非世人眼中那般安于闲逸。司马玉楼这几年在西域商道一事上也可看出是个有能力的,如今他初袭王位,桓庭便对他颇为忌惮,他虽然年纪却不气盛,亦并无一点焦躁之意,确是颇有城府。 又望了望谢巍然,当年自己离开北塞之时,他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这些年的边关历练中,也成长为沉稳坚毅的青年将领。 不由得甚是欣慰地笑道:“我们已经老了,以后便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 又教训祖竣天道:“你往后多跟着玉楼学着点,过上几年也到北塞去,跟着巍然学学军务,再像现在这样天天陪着媳妇钓鱼,在府里鬼混,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祖竣天笑嘻嘻地点头,嘴里小声嘟囔,“现在是特殊时期嘛,您老人家就要抱曾孙了,前几日也不知是谁高兴得拉着我喝得酩酊大醉。” 这片菜园子正在后府花园一角,远处的湖面上传来一阵琴声。 祖竣广去酒窖安置好马乳酒,又吩咐厨房备了酒菜,回来的路上,远远望见湖里的青篷游船上,谢颖然正坐在船头抚琴,其他几人手持鱼竿一面听琴一面低声谈笑。 他借着湖边树木的遮掩,朝弹琴的少女望了一阵,俊秀的脸上有些泛了红意,忙低头快步走开。 这一日从祖家回来后,司马玉楼和锦依说起今天的事,谢家和祖家的态度,倒是让锦依放下些心来,至少桓庭现在并非在军中一家独大,那么想要对付楚辰王府便会有所顾忌,起码短期内不至于在明面上起冲突。 今次为了谢颖然的亲事,桓家已是得罪了祖家,又有右相在朝中制衡,想必桓庭一时对司马玉楼也无暇多顾了。 锦依便将秦锦绣和林氏勾结的事说给他听,“现如今秦致吾攀上了罗德海的关系,林氏想必也和罗家女眷走得近,秦锦绣在这个时候找到她,恐怕是想挑起曼夫人对我的猜忌。” 司马玉楼冷冷一笑,“马家是要收拾了,秦锦绣留着也是个祸害。” 锦依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从未对秦锦绣出手,她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全是她自己的执念所造成的。她伙同马璨礼迷害自己,最终却落得个作茧自缚的下场,而要不是因为她害王梓晨落水,琳夫人兴许不会将那日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结果非但太子侧妃做不成,像她那么骄傲的人嫁给马璨礼,便如从天上跌入泥潭之中,在这样的境地下,还不忘祸害自己,真是执念入魔了。 她点点头,淡声说道:“马家的事你看着办吧。” “还有一事,……你可知为何秦致吾能攀升得如此之快?”司马玉楼忽然说道。 锦依愣了愣,“为何?” 司马玉楼神色平静,说道:“我去年从范涵手里得到的那本帐簿上,就有秦致吾的名字,时间已是十年前了。” 锦依大是疑惑,“他在十年前就攀附上皇后的关系?” 那时太子还年幼,虽名义上是送给太子的礼,实际上是各地官员巴结皇后的投名状。而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搭上皇后的路子,若无人引荐,便是想奉承亦送礼无门。 这一点锦依在当初知道这本帐簿的时候就已明了,皇后独宠于后宫,又无父兄外戚,却地位一直稳如泰山,除了因为皇帝与她的感情深厚之外,朝中并无对她的非议才是最重要的。 否则一班老臣只要拿皇嗣这一项来说事,皇帝在群臣的劝说下,也不可能将偌大的后宫只用来安置她一个女人。 从如今的形势来看,镇国公桓庭自是皇后的支持者之一,那么秦致吾能攀上罗德海进入兵部,也算是顺理成章。 奇怪的是,既然秦致吾早就搭上了皇后的路子,凭他圆滑的手段和为人,为何这十来年仍只是在吏部混了个五品小官。 “这事你怎地之前未告诉我?”锦依不满地问他。 司马玉楼笑了笑,“你没嫁给我之前,我不想你自己去查夜康的事。” 锦依叹了一口气,其实一直到现在,夜康灭国的事仍是无甚头绪,若是没有他,自己除了入宫做女官这条路之外,的确别无他法,而即使是入了宫,也未必能查明真相。 不由得感到一丝渺茫,却又不愿催促司马玉楼,让他凭添负担,只得无奈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今后也只能替你管管家务了。” 司马玉楼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这些事你就交给我好了,但将来诸事已毕,我就带你离开建邺,一起回西域去。” 他这些年在西域的布置,即使最终不能功成,起码亦可安然身退。 锦依怔忡半晌,默默回忆着夜康的金色沙漠,慢慢阖上双眼。(未完待续。) 第二三八章 理财 成亲之后的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整理暗香园的事,待到寿宴结束后,锦依便觉得甚是清闲,每日早上去给太妃请安,有时也帮着筠慧照管一下家务,或是陪着谢颖然做女红。 筠慧虽不耐烦谢颖然的大小姐气,但看到她和锦依亲近,反而不来烦自己这个长嫂了,却又有些莫明的醋意,连带着对锦依的态度又冷淡了些,不过倒不像刚开始时那样对立。 在得知自家公公并无意巴结镇国公,颖然的婚事仍是属意祖家之后,筠慧这才放下心来,对镇国公府亦愈发警惕起来。想到怜香和怜玉那两个婢女是曼夫人所赠,便跟锦依提出要将她二人打发走。 锦依笑着摇头:“姐姐现在发落她两个,反倒对桓家不好交待,不如先让她们待在我房里,我自有办法处置就是。……不过我看姐姐每日忙着府里的事,身边只有随嬷嬷一个管事嬷嬷,恐怕忙不过来,不如还是让沈嬷嬷回去伺候你吧,我那里现在人手也足够了。” 筠慧点头答应,心里却暗自气闷,沈嬷嬷是自己的乳母,跟着自己的时间最长,这些日子离了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接下来这几日,锦依便开始接手王府的公产,风雨楼里从前替司马玉楼打理这些的幕僚名叫韩同方,以前做过义善堂的掌柜。 锦依命巧薇去将他请来,就在灵犀楼的正厅里见他。 韩同方天生便长了一张笑脸,圆圆的脸上双目微弯,唇角上翘,令人一见便觉和气可亲。 锦依还是头一回见义善堂出来的商玄者,知道如他这样的便是各大世家争相欲聘请回去做管事或掌柜的人选,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相较之下,觉得程叔那样五大三粗显得比较威武的长相,单从外表来看,其实不太适合做义善堂的大总管。 韩同方熟练利索地向锦依行了一礼,“小的韩同方见过王妃。” 锦依温和说道:“韩先生请坐。” 韩同方先将手中捧着的一本厚厚的帐本递了上去,这才落了坐。 芊陌在旁接过呈给锦依,韩同方恭敬地说道:“王妃,这是府里公产的总帐本,记录得是所有产业的名目及每年收益,细目帐本都在王爷的外书房里,从前都核对无误的,王爷吩咐今后的便送到您这里。” 锦依点点头,简略地翻看了一下,总帐就有这么多,可不是一两日便能看完的,深觉以后每月只是打理这些,恐怕也要费上小半月的功夫。幸亏前几个月跟着柳嬷嬷和芊陌学了不少东西,这会总不至于连帐本都看不明白。 锦依将帐本搁在一旁,对韩同方说道:“这个回头我再细看,不知韩先生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韩同方本就笑容可掬的脸上,此时笑得更是灿烂,“王妃请放心,府里的产业虽多,每月的收入却是极稳定的。王爷交待过小的,往后掌柜们交来的细帐仍是小的先核对过,誊抄出明细给您过目,王妃只要对一下总的数目即可。若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小的随时来回禀王妃。” 接着,又将产业中利润较高的一一详细说了一遍,除了建邺城里的几十家商铺,其余的大多在旧都洛阳和江南两地,田产在建邺附近的不多,反倒是洛阳那边有近千亩良田。另外就是楚辰王的封地在颖川,离得洛阳不远,食邑三千户。 这些加起来,一年的收益大约在白银四五十万左右。这还是因为各地的田产只收三成利润,比起其它世家收五成甚至六七成的,这里每年也要少了数万两银子。 也因为东家的慷慨,这些田产上的农户在旱涝保收的情况下,皆都过得丰衣足食,在楚辰王府荫庇下讨生活的农户,数量足有数千户,人口过万。 饶是锦依这样从未将钱银放在心上的人,听得也不由得有些咋舌,现下才算切身体会到自己嫁的是一位王爷,下面能养活上万人。 不由得想起夜康,做为西域最靠西边的小国,王城中的居民也不过两三万人而已。 待韩同方走后,锦依想了想,吩咐芊陌道:“你让人把罗五祥叫来吧,这些日子太忙,一直都没空见他。我那点嫁妆比起王府这些来虽是九牛一毛,但好歹也算是我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过问一下才好。” 芊陌笑着道:“他前几日还来过一趟,似是有事要回。奴婢问了问,他又说不急,等您过些日子空了再来。奴婢这就出去吩咐他进来。”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罗五祥就来了。行礼坐下后,先说了些产业上的事,因大多都是大婚后才转过来的,虽然只有二十来家铺子,罗五祥仍是忙了好几日才接收完毕。 原本秦老夫人给锦依的两家陪房,乌衣坊宝华酒楼的吴保胜因是跟了老夫人多年的,林氏当时便回了老夫人,换成另一个叫林有深的大掌柜。 罗五祥将这些铺子打点清楚后,匆匆来了一趟想找锦依说的,便是这个林有深。 “林有深原先是管着墨韵书坊的,那****来交帐本的时候,我隔得老远就一眼认出他来,……”罗五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他就是当年秦府派来清卖先夫人店铺的人。” 锦依听了一愕,转念已想明白,这个陪房是林氏做主换的人,当时自己并没在意,却原来是秦致吾安排过来的人。 罗五祥继续说道:“小的当时连忙就回了后面,派了二掌柜去和他交涉,因此他并没有瞧见我。但小的绝不会认错,当年就是他拿着秦府的令牌来收得产业。” 锦依点点头,沉吟半晌,问道:“他现在管着哪几家铺子?” “小的对他有点不放心,就让人去跟他说,帐目上还有些问题,要对完帐再安排。因他是您的陪房,照理应该将城里的这些铺子都交给他,让他来做大掌柜的。”罗五祥老老实实地答道。 锦依笑了笑,“即便他没有问题,大掌柜的位子还是你的。这事儿你办得没错,回去你再找借口拖上一段时间,先别处置他,这个人我还有用。” 罗五祥忙应了。锦依又交待了他一些细节,这才让他回去。(未完待续。) 第二三九章 出行 一连几日的大雨,使得原本酷热的天气添了几分凉意,去钟山狩猎的行程却被一再延后。 好容易等到云散雨歇,天空澄彻如洗,被雨水灌溉后的花木更显茂密青葱,筠慧期盼已久的狩猎终可出行,谢颖然听了自然也要跟着,二人在王府东门边上的马厩里选马。 谢颖然虽然平日里有些娇气,但好歹是出身军武之家,父兄都是骑射精湛之辈,骑马自是难不倒她。筠慧在北塞时,也常跟着谢巍然骑马出游,回到建邺却还是头一遭。 王府的马大多是司马玉楼从西域收集来的,专门请了胡人来精心饲养,每日以新鲜草料掺了豆饼喂养,长得骠厚毛亮,更是隔上几日便带出城去溜放,以保证马儿的矫健,不至于因精养于厩中而失了灵性。 谢巍然看了赞不绝口,司马玉楼笑道:“西域马长相漂亮,却有些娇贵,不适合做战马,不如你们北塞的蒙古马耐力惊人,勇猛无比。” 谢巍然目光闪动,忽然问道:“若是北塞骑兵对上西北骑兵,你觉得胜算几何?” 司马玉楼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一丝探究,语气却平缓无波,只是评价两种马的优劣,“以蒙古马的特性,你北塞的骑兵可远离步兵作战,而西域马负重耐力不足,组建的骑兵唯有做先锋时作用大些,负重又轻,不适宜长途远征……” 筠慧在旁不耐烦听他两人说这些,早带着谢颖然进了马厩,见到厩内的雪如风和白蹄乌,一白一黑皆神骏异常,两匹马亦步亦趋,还时不时交颈相互理鬓,不由得笑道:“这两匹马长得真俊,这样亲密难道是夫妻不成?” 锦依听得哭笑不得,面上有些尴尬,筠慧瞥见她这样子,便已猜到那匹黑马是锦依的,呵呵笑了起来,“还真让我说中了。” 锦依:“……” 芊陌也会骑马,同筠慧的两个丫鬟胭脂粉黛选了普通的河套马,巧薇在旁惨兮兮地对锦依道:“小姐,……那我怎么办?” 锦依笑道:“你和其他人坐车去吧。” 钟山猎场的外围建有城中世家的别院,楚辰王府的别院则位于靠近正中皇家猎场附近,今次去会在山上住一夜,因此带了不少下人,都是坐马车前去。 锦依顿了顿,提醒她道:“你还是学学骑马吧,否则以后出门就没法带你了。” “啊……”巧薇这一声轻呼是上扬的调子,随即愁眉苦脸地点头,“那,奴婢这次回来就学。” 待巧薇跟着棣棠、蜀葵,还有铭儿的乳母兰姑等人一同坐在马车上,看着其他人纵马呼啸而过时,心中羡慕不已,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学会骑马,她隐约听到说王爷以后要带王妃去江南,自己可不能因为不会骑马而被留在家里。 楚辰王府离着建邺东门尚德门不远,清晨城门刚开不久,行人也少,一行人马没过多久便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钟山而去。 锦依骑在马上,风将她的素青面雪白衬里的贡绉斗篷吹起,露出里面锦葵紫缠枝海棠纹的骑服。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建邺城外策马奔驰,心情格外舒畅,迎着前方煜烁初升的朝阳,明亮的紫眸亦带了一抹朝霞的灿然。 司马玉楼纵马在侧,望见她脸上明快的笑容,心间泛起柔和。 她本应如翱翔荒漠之上的云雀一般自由自在,却被困在楼宇厅堂之间,束缚了羽翅。可她并没有因此失去纯真烂漫的天性,没有被灭国之痛的仇恨蒙蔽双眼,即使一花一草的生长亦能让她欢欣鼓舞,启颜欢笑。 钟山脚下有护卫京师的熊渠营驻守,司马玉楼前两天已经遣人来报备过行程,因此众人进山时,一小队巡查的兵卫过来,领头的参领见了司马玉楼,下马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司马玉楼随和地笑了笑,问道:“今日山上还有别人么?” 参领回道:“启禀王爷,太子殿下昨日携了桓二公子等人上山,说是要住上几日。今日一早又请了东海王爷进山。” 司马玉楼淡淡笑道:“倒是热闹。” 锦依听说桓家的人也在,望了一眼身旁的谢颖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担忧,前几日带谢颖然去祖家的事,想必桓家已经知道了,不知会否心生不满。 山上修有宽大的可供八马并骑的道路,众人沿路而上,驾马缓行,走了近一个时辰,已经靠近皇家猎场的围栏。日头渐渐大起来了,众人离开大路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由于前几日下雨的缘故,外面的大路虽是干的,树林里的地上却有些泥泞,不时能看到动物留下的足迹,却都不大,司马玉楼教锦依辨认,“中印较大,趾印前没有爪印的是野猫,大一些的是猞猁,虎狮一类应该要在靠里一些的地方才有,它们的足印更大,步伐隔得更远些。狼或狐狸的足印前有细小的爪痕,两道竖痕的是鹿,后足深前足浅的是野兔……” 谢颖然在旁听了,娇声道:“我想抓只兔子回去养。” 谢巍然从一侧的林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黑颈长尾雉,听了妹妹的话,笑道:“一会儿我抓一只给你玩。” 说完,将手中猎物抛给身后的护卫,笑着对司马玉楼道:“我可是已经开张了,今日咱们要不要比一比,看谁猎得多?” 司马玉楼微笑,“若说行军打仗我可能不如你,但要说到狩猎,倒是可以比一比。” 他的追踪寻迹之术虽没有扶风的精妙,却也是远胜旁人,兼之他嗅觉敏锐,身手灵便,密林中不能过马的地方亦能行动自如,而他的箭术更是建邺城里年青一辈中的翘楚,谢巍然在军中习得是枪法,在这上面已是输给他了。 筠慧却是不服,扬了扬手中的弓箭,“我打到的猎物也算巍然的。” 司马玉楼清笑道:“真要比么?那成,你和颖然都算姐夫一边,我和锦依算一边。好不好?” 筠慧得意洋洋地答应,“你可别小瞧我,你姐夫以前常带着我去打猎的。”她今日见锦依的马上并未携带弓箭,心里盘算着这位娇滴滴的王妃恐怕连箭也不会射。 谢巍然上次看了暗香园的布置,却对锦依却不敢小觑,心里苦笑筠慧给自己添乱,望了一眼司马玉楼身后,骑在马上的听雨和扶风,身形虽不高大,却是面容沉静,目中隐带精光,知道必是身手高绝之辈。为了尽量弥补自己这边的不足,便道:“护卫们今天就不要帮忙了,只看我们几个的本事。” 司马玉楼笑着点头,若是加上扶风,恐怕一两天便能将这处山林的动物清剿一空了。(未完待续。) 第二四零章 斗猎 锦依笑看筠慧,转手从被斗篷挡着的后鞍上取出一把手弩,弩身以赤枣木制成,其上雕刻精美的鱼虫花纹,以亮漆涂之,只有一尺来长,握在手中显得没什么杀伤力,倒是如同小儿的玩具一般。 筠慧见了更是哈哈大笑,对锦依道:“你这把弩给铭儿用倒是差不多。” 铭儿今天极是兴奋,一路来的时候便坐在他父亲的身前,谢巍然教他控马,时不时将缰绳交到他手里,还不到六岁的孩子像模像样地拉缰坐在马上,并无一点紧张,倒是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这时他与谢巍然的亲卫宁良承共乘一马,手中摆弄着的也是一把小弩,不过他用的弩箭是去了铁头的,怕他年纪太小误伤到人。 锦依手中的弩看起来华美精致,其实却是巧薇亲手制的,仿着元戎弩的方法,一次可发五箭,弩身小而轻巧,并不依仗臂力,而是以机括发箭,最适合女子使用。 锦依对筠慧的嘲笑充耳不闻,笑声清脆如铃,“待一会儿比了便知。” 铭儿高声道:“我也算父亲这边的。” 谢颖然好心肠地替锦依担忧,“那岂不是我们四个对依姐姐他们两个,好像有些不公平呢。” 筠慧大方说道:“那你就去帮他们好了,反正你和铭儿的水平也差不多。” “……”谢颖然有些无语,嗔道:“那我就和依姐姐在一边。” 芊陌一直骑在马上跟在锦依身后,这时便将一把小巧的手弩递给谢颖然,本来是巧薇替她准备的,虽然比起锦依的那把稍差了一些,却也是外面寻不到的好东西,“颖小姐用这把弩试试。” 说着,又拿出一只箭袋,里面装得是半尺来长的弩箭,将箭装上去,递给谢颖然。 谢颖然拿在手上掂了掂,“好轻啊,会不会射不准?” 她轻轻扳动机括,向着身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射了一箭,只听“哚”的一声脆响,那箭已射入树身两三寸深。 这下连谢巍然也吃了一惊,这弩箭的威力奇大,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妹妹的手劲的,若是用寻常的弓箭,恐怕能入一寸已是难得,连忙问道:“这弩是从哪里得来的?” 锦依随意笑了笑,“是巧薇制的。”她并没有说,巧薇的师傅卫兰,正是从前工部的制弩高手。 “这样的弩,快赶得上军中所用了。”谢巍然点点头。其实这次回京,安边侯谢旷便暗中交待过他,留意新晋封的楚辰王司马玉楼,看看他到底是如传闻中那样安于闲逸,亦或是如当年老王爷司马峻一般具有雄才大略。 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谢巍然却有种感觉,司马玉楼,连同他身边的这位王妃,都有些深藏不露。 司马玉楼带着锦依和谢颖然朝着树林一边去了,芊陌骑马跟在后面,这次司马玉楼只带了听雨和扶风二人。扶风向听雨打了个眼色,离马纵身上了树,身影消失在繁茂的枝叶丛中。 听雨牵过他的马,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想着今日在马厩时王妃让巧薇学骑马的事,盘算着回去后是不是找个机会去教教她。 司马玉楼不时下马步行,身法飘忽地纵入林中,每回出来手中都提着一两只猎物。 锦依由于谢颖然在旁,并没有随他同去,有时司马玉楼会特意赶了猎物出来,她眼力极好,往往抬手一射,便能轻松将猎物射杀。 不过这处的多是些小动物,如山鸡、豚鹿之类的,锦依却是有些不忍杀生,司马玉楼见了,笑着道:“猎这些小东西太无趣,我们往上面去,那边有狐狸,运气好还能碰到熊。” “就我们三个人,真要是遇到熊就太危险了。”锦依摇头。熊的皮脂太厚,一般弓箭都射不透,力气又大,近身搏斗更是难以制服。 司马玉楼道:“没事的,今日太子那边肯定人多,若有熊也被他们引走了。” 提起太子,锦依又朝谢颖然看了一眼。桓家想求娶她的事,谢颖然自己并不知道,锦依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她,让她小心些桓家的人。思量了片刻却又作罢,这事让自己对她说有些不太合适,就算真的要说,也是让筠慧来说好一些。 谢巍然和筠慧这边收获颇丰,筠慧自小在楚辰王府时也学过些武,腕力和准头都是不错,又不似锦依那样心慈手软,不一会儿两人已打到十来只猎物,她却又嫌难度太低,对谢巍然道:“不如我们到里面猎些大的。” 谢巍然点头,二人往山上而去,四名护卫紧跟在后。 行至半山之上,此处已至皇家猎场中心处,忽听得前方林中人声鼎沸,有身着皂衣的骁骑营翎卫纵马上前,扬声喝道:“来者何人?太子殿下在前,不得惊扰。” 谢巍然正要开口,一旁的筠慧已冷笑道:“太子在此又怎样?难道我还来不得?” 一旁有眼尖的已认出是筠慧郡主,连太子见了也要叫一声王姐,忙喝止了那名翎卫,又让人往前禀报太子殿下。 筠慧和谢巍然并驾向前行去,沿路有翎卫向两人行礼,筠慧端坐马上看都不看一眼。 谢巍然心中苦笑,从前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在京中惯于张扬跋扈,但在北塞时却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最多是和自己私下拌嘴时有些嚣张,却从不敢放开声量,生怕被公婆或下人知道。 他知道筠慧与皇后有些不和,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位当朝太子,此时见她坐在马上目不斜视,倒是将郡主的架子端得十足。 人群拱卫中,太子司马玮身穿一袭黄色四爪团龙锦袍端坐马上,正向筠慧这边望来,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有些冷意。 东海王司马珏站在地下,脸色略显苍白,他的马倒在远处的树下,马腿上中了一箭,一个翎卫打扮的男子正跪在一旁,“……属下追赶那只紫貂心切,一时眼花看错了,误射了王爷的马,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收回视线,并未低头瞧他,笑着对司马珏道:“这奴才也是不长眼,真是对不住皇兄了,不知皇兄要怎么处治他?” 司马珏嘴角勉强地牵出一抹笑容,“不过是匹马而已,不必罚他了。” 太子笑了笑,并未多言。 他身后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便是桓家二少爷桓启之,那女子却是桓家三小姐桓媛媛。他二人安坐马上,并未因东海王没有坐骑而下来,只是笑吟吟地在旁看热闹。(未完待续。) 第二四一章 王姐 太子看着筠慧和谢巍然来到近前,笑道:“听说王姐回京都好几个月了,一直也未去看你,这几年你在北塞过得可好?” 筠慧看着他与锦依如出一辙的淡紫眸子,却是一丝笑容也无,淡淡说道:“我天天就在王府,是你不肯来看我罢了。”她望了一眼站在地下的司马珏,讥讽地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老是欺负你哥哥?” 太子面上一滞,脸色有些难看,口中却道:“哪里,是有个属下的箭误中了皇兄的马而已。” “这样没用的护卫要来有何用?这次是误中了王爷的马,下次若是不小心在太子背后放冷箭岂不是罪该万死?太子,这样的人可不能姑息,还该早些处置为好。”筠慧神色中平空带上了几分关切,像是真心实意为太子安全着想,两眼却紧盯着那名翎卫,似是若太子不答应,她便要自己动手了。 太子阴沉着脸,正要开口说话,旁边一个穿着青色软甲,头戴羽盔的将领挥手叫了两个人过来,“将他拖下去,打五十军棍,罚俸三个月。”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透着不容置疑,也并不因太子在前,便不敢处置手下。观他衣着头饰,应只是一名参领,只是此次出门,左翎卫统领霍德辉并未跟来,此处翎卫便以他职位最高。 而太子也并未因他擅自处置而不喜,只是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向那两个翎卫点点头,两人这才将那人拖着下去。 筠慧却将那青衣将领看了几眼,认出他来,笑着道:“原来是桓默之,怎么你现在跑到太子跟前当差了?” 桓默之向她拱了拱手,道了句:“郡主。”便再不说话,带马向后退了几步。 太子今日在山中狩猎,正巧遇见一只紫貂,便想起上次与皇帝同来时,司马珏就是将一只活捉的紫貂献给父皇,抢了自己的风头,不由得有些记恨。便命人将他请来,话说得好听,“紫貂其速如风,最是难捉到活的,想必皇兄是极有经验,特意请你来指点一二。” 司马珏心里却是有苦难言,上次那只不知是吃了什么毒草还是怎地,被他手下的护卫发现时,便已是倒地不动,自己纯属捡漏而已。 他也知道太子叫他前来绝无好意,其实自从母妃离宫去了自己的封地,自己面对太子时,多年的隐忍便有些不受控制,太子明面上虽看着亲和大度,其实最是心胸狭隘之人,自己与他也算是自幼就面和心不和了。 当太子的人对着自己射来那一箭时,司马珏当时惊得竟以为他想要杀了自己,待到滚落马下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心中又因自己的胆小懦弱悔恨不己,但却再不敢将怨怼之色带出半分。 太子心中暗暗冷笑,他从来就瞧不起这个大哥,果然只要吓一吓他便立刻老实了,也有些心满意足,谁知却又撞见了筠慧。 对这位王姐,他却不敢如对司马珏那般威吓。 筠慧比太子大了七八岁,两人小时候在宫中便不对付,有一次太子让人在她的茶里加了墨汁,把她的牙齿都染黑了。事后那个办差的小太监顶了罪,但筠慧仍是不依不饶,冲进东宫将太子摁在地上就打,虽然立时就被赶来的护卫将她抱了起来,她却还是不住地向他踢腿挥拳,声称要打得他满脸开花。 这事自然是惊动了帝后,皇帝听了却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小孩子家的打打闹闹也是正常。” 皇后却气得不轻,听了皇帝的话,连着好几日都没让他进凤鸾宫,一定要他严惩筠慧不可。 筠慧父母双亡时年仅三岁,当时便寄养在楚辰王妃膝下,待到皇帝登基后又将她接到宫中抚养,礼遇与公主无二。 那时她已有十二岁,原本与皇后相处还算融洽,谁知在宫里住了半年多,有次却忽然出言顶撞皇后。 当时皇帝只当她是年幼不懂事,并未怪罪,可筠慧却更加地不愿见皇后,连带着对太子也横眉怒目,直到最后动手打了太子,皇帝见她与皇后的隔阂实在难以消除,才只得又让楚辰王妃将她接回王府去。 皇帝不肯怪责筠慧,因此太子自此后见了她便绕路走,原以为多年不见,她的火气应该收敛了,谁知今日碰见,她仍是如幼时一样霸道专横,一见面就要为司马珏出头。 桓默之如今在左翎卫任值,虽只是四品副参领,但却是太子未来的大舅子。皇后告诫过太子,一定要拉拢住桓家,不能轻易得罪。太子也并不糊涂,知道就连自己的父皇,对镇国公这样手握兵权的重臣也是不得不依靠的,因此对着桓默之时,便极是客气和善。 偏偏桓默之少言寡语,性子又刚正不阿,有一次更是隐晦地提了句马璨礼私献迷药的事。因此太子连藏娇的别院也再未去过,虽然有些烦他,却更加不敢惹怒他,生怕他将事情捅到皇后那里去。 要知道皇后虽对太子千依百顺,却是容不得有人这样带坏了他,若是迷药的事被皇后知晓,必是要勃然大怒的。 太子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没处发作,看了一眼筠慧身旁的谢巍然,眼睛转了转,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驸马爷了,安边侯在北塞为朝廷驻守边关多年,我心中一直钦佩不已。” 谢巍然下马,欲要上前向太子行礼。 太子也下了马来,笑着走上前来拦住他,虽然谢巍然是驸马,见了他是要行礼的,但太子哪敢在筠慧面前受她丈夫的礼,忙道:“听说你们家要与镇国公府联姻,将来默之就是你的亲妹夫,他又是我未来大舅哥,这样亲上加亲,咱们的关系自然也更亲近了,你说是不是?” 原本他和筠慧的关系更近一些,却偏又绕来绕去扯了一通,本是想点醒筠慧,她夫家也是要巴结镇国公府的,想让她往后不要总和自己过不去。 太子这话一出口,谢巍然已转过头去,果然见到筠慧沉下了脸,手中马鞭指向一旁的桓默之,正要开口,被谢巍然骤然望来的目光所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二四二章 拒婚 桓启之和桓媛媛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见了筠慧的脸色已觉不妥,反倒是被筠慧马鞭所指的桓默之神色平静,目光坦然地一言不发。 桓老夫人前几日听说谢颖然去了祖家,心中已是不喜。虽然她知道谢旷乃是忠义公一手提拔出来的,但这几年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忠义公虽爵位比镇国公略高了些,手中却是一点实权都没有。 既然那日自己在太妃面前提了这门亲事,谢家现在就算为了避嫌,也该不要在这个时候让谢颖然公然去祖家为好。还是难道说,谢家真的瞎了眼,放着桓家的权势不要,仍想着与祖家结亲? 桓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想往自己家里说亲的人多如牛毛,哪怕是家中的庶子庶女,人家也是拿着嫡出的子女来配的。 但与谢家的这门亲事,却是桓老夫人揣摩了桓庭的想法,这才在太妃对娴夫人提起之后,硬生生抢下来的,回去之后说与桓庭听了,他也极是赞成,交待自己一定要将此事办妥。 桓老夫人听说今日楚辰王府要到钟山狩猎,这才叫了桓启之和桓媛媛跟着太子上山,想找个机会探听一下谢家的口风。 谢巍然心中却自有计较,颖然是不可能嫁到桓家去的,不过现如今桓庭管着兵部,北塞数万驻军的供给都握于他的手中,若是寻些由头加以克扣,粮饷供给不上的情况下,军中便有可能出现哗变。 在今年初接到桓庭的信时,安边侯便已未雨绸缪,下令让军队开垦荒田,在这个时候得罪桓家已是不可避免,谢旷不愿只让祖家来承担后果。 谢巍然慑住筠慧,不让她开口,平静地说道:“太子想必有些误会了,这次巍然来京前,父亲就交待了要将舍妹许给祖二少爷,因此才托楚辰太妃向娴夫人提了此事。”他转而看向桓默之,拱了拱手,“巍然实不知晓镇国公府也有此意,实在是抱歉。” 桓默之向他点点头,看了一眼二哥桓启之,并未说话。 桓启之的脸色极为难看,对方已经把话挑明,虽听着客气,但这事要是传出去,倒显得是自家一厢情愿,他哂然而笑,对太子说道:“殿下,看来这事倒是我们家自作多情了。” 太子也是没想到谢家真会拒绝镇国公府,刚才自己那番话倒的确像桓启之说的这般,是自己自作多情,不由得沉下脸来,不再理睬谢巍然,转身上了马。 司马玉楼带着锦依和谢颖然正从一侧的树林里出来,他的马前挂着一只网袋,里面装的正是太子率众围剿半日不得的紫貂,此刻它正转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紧张焦急地在网中左拱右钻,却半点挣脱不得。 司马玉楼扫了一眼众人,今日桓家的人也在,恐怕是为了谢颖然的亲事而来,看太子和桓启之脸色异常,想必谢巍然已将自家的意思表明了。 他笑着朝太子拱了拱手,“殿下今日收获如何?” 皇帝因着自己当初登基的经历,一向教导太子要谦和,生怕他如当年的先太子那样跋扈嚣张,最终失和与兄弟,更是丢了性命。因此太子对上东海王,也只是耍些无伤大雅的小阴谋,对筠慧也是尽量容忍。 皇帝顾念着司马峻的扶助之情,早就吩咐过,司马玉楼与太子私下相见时,不须行大礼,只以兄弟之礼便可。 太子望见司马玉楼马前挂着的那只紫貂,胸中恼火更盛,今日从筠慧再到谢巍然都令他心中极是不快。 上次狩猎时,司马玉楼就抢了自己的白狐,这回又被他捷足先登,接二连三的挑衅让他有些克制不住,嘴角勉强地牵出一丝笑意,“玉楼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合围了这只紫貂,却被你捡了便宜去。” 司马玉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其实他寻到紫貂的足迹时,四周并无太子手下的人,是锦依燃了一只气味古怪的线香,紫貂闻香而来,司马玉楼凭借着诡谲的身手,这才用网将其擒获。 此时他也并不点破,扬手将网袋扔给一旁的翎卫,“原来这小东西是太子的猎物,玉楼自是乐于效力。” 太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难怪父皇常夸赞你弓马骑射皆是精湛,我手下这些人都是废物,这么多人也逮不住它,玉楼兄却是手到擒来,真是了得。” 司马玉楼笑着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站着的东海王司马珏。司马珏朝这边走了几步,脸色已恢复正常,笑着道:“王兄今日怎么得空来狩猎?” “你知道我最是空闲的。”司马玉楼笑了一声,招呼谢巍然和筠慧过来。 筠慧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对司马珏道:“我说你好歹也是兄长,怎么就不能硬气点?” 司马珏笑得有些苦涩,摇摇头没说话。与谢巍然相互见了礼,几人寒喧交谈起来。 另一边,太子也在和身旁的桓启之低语,过了片刻,他踱了过来,对司马玉楼道:“难得今日人齐,正好向玉楼兄讨教一下箭法。” 司马玉楼环顾四周,司马氏这一代的四人全都在场,倒也的确难得。 原本司马一姓统治华景三百来年,人丁极是兴旺,却在百年前的一次皇族争斗中死伤惨重,后又与匈奴、乌丸等诸多外族争战多年,司马一姓几近凋零。 当时的中宗皇帝在无可奈何之下,选择渡江迁都至建邺,经过近百年的修养生息,司马氏这才兴旺起来,却在前朝的太子谋逆案中又损失了两位皇子,至如今只剩皇帝司马屹一人。 司马屹虽一心想要这一代仅存的四人协心同力,但太子却受了镇国公桓庭的影响,有些容不下东海王司马珏和楚辰王司马玉楼。 司马珏因为静荣贵妃的事,已在有意无意地与右相王浩结交,桓庭与王浩乃是众所周知的政敌,桓庭因此对司马珏颇为不满。 而司马玉楼与桓庭,却可能牵涉到杀父之仇,自然更是不共戴天。 今日这四人共聚一处,包括了司马筠慧在内,司马玉楼和司马珏这三个人,心中都与太子起了龃龉。(未完待续。) 第二四三章 比箭 太子带着桓启之过来和司马玉楼等人一处笑谈,桓默之因有职务在身,并未参与进来,仍是指挥着众翎卫散布在侧。 虽然此时众人因各自的立场,无形中形成两派,却无人将心里的情绪表露出来。 向来喜怒形于色的筠慧自然除外。 桓媛媛正与谢颖然轻声交谈,这里只有她们两个闺阁女子,自然相处得更融洽些,桓媛媛巧笑嫣然地与谢颖然攀谈了一阵,两相竟也很是投契。 筠慧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谁也不搭理,这时见了便要上前去将谢颖然拉回来,锦依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拿眼瞪了锦依半晌,轻哼了一声,却总算是站着没动。 太子提议比试箭术,命人在百步外的一棵桐麻树上系了十几根红色丝带,分散于枝叶间随风飘动,一箭射中最多者为胜。 太子自是先射,他张弓搭箭瞄了片刻,羽箭嗖地飞出,射中两根红带。 桐麻树离此实在有些远,丝带又只有两指宽,在树上摆动不停,寻常人能射中一根已是艰难,他毕竟自幼便有名师指点,这样的箭术已算难得。 众人笑赞了几句,太子很谦虚地道:“我这只是抛砖引玉,要论箭术,自然比玉楼兄差得还远。” 接下来按长幼排序,先是谢巍然。他虽习的枪法,但毕竟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混的人,箭术一般那是比着军中神射手来说的,比起京中这些连战场都没上过的,自然强了数倍不止。 但他不愿出风头,手中装模作样地略持了一阵,这才松弦射出一箭,和太子的一样,也是中了两根。 锦依在远处看着,耳边传来筠慧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马屁精……”,侧目睨了筠慧一眼,恰好捕捉到她唇边一纵即逝的一抹鄙夷,不由得心里好笑。 不过锦依却觉得,筠慧这些日子变得稳重了不少,起码今天在太子和桓家人面前并未破口大骂,实在是难得。她却不知,若不是谢巍然对自己的妻子了解颇深,提早制止,恐怕谢家与祖家的关系,现在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司马玉楼射中了三根丝带,心里暗自埋怨太子箭术实在太差,自己一不小心就射了三根下来,看向谢巍然的眼神便带了些莫名的钦佩。 谢巍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也觉得自己迁就太子做得过于显眼。 接下来便轮到司马珏,他张弓静待良久,直至一阵横风吹过,桐麻树上剩下的几根红带尽数乱作一团之时,一箭破空而出,正中那团嫣红的中心。 待翎卫跑上前去拾了箭呈在太子面前时,太子的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箭头上带着的共有六根红带,而此时树上仍飘着的,全都断剩半截,司马珏一箭射将剩余的全都射中了。 司马玉楼笑着拍了拍司马珏的肩头,“真没看出来,你的箭术竟如此厉害!” 司马珏敛目淡笑,“运气而已。” 司马玉楼笑而不语,司马珏跟着骁骑营大统领卫悭苦练十几年,不论骑射还是武艺身手,都是相当了得,只是他一贯在太子的压制下极为低调罢了。司马玉楼瞥见太子的脸色,暗笑看来连他也看走眼了。 谢巍然望向司马珏的眼中亦是带了一丝赞赏,若他仍是一味地屈从于太子,倒是让自己有些瞧不起这位皇长子了。 桓启之无奈地摇摇头,哂笑道:“看来我也不须再比了,我的箭术比太子殿下都是拍马难及,更何况还有你们几位高人在此,这次比试便算我输。” 他轻轻一句话,明摆着就是太子不如另外三人。 果然太子的笑容有些勉强,没了一开始要抛砖引玉的大度,半晌才道:“玉楼兄,你这样让着我,倒是让我过意不去。我还有一种更公平的法子,不知你们想不想再比一场?” 司马玉楼随意一笑,“愿闻其详。” “这回我们用人来做靶子,若是不想伤人,那便不能再藏私了。”太子笑吟吟地道。 司马玉楼皱了皱眉,“用人做靶子?不过是玩儿罢了,真伤了人反倒不好。” 太子脸上笑意更甚,“那我们便用去了铁尖的箭杆好了,……”他淡紫的眼眸转了转,那情形竟显出一丝妩媚动人来,看向女眷那边站着的几名婢女,用手指点了几点,笑道:“咱们正好五个人,这里又恰好有五个婢女,就让她们来做箭靶,想必各位都是怜香惜玉之人,若再要藏私,虽然箭杆无头,伤着头脸却也是很疼的。” 今日锦依这边跟来的只有一个芊陌,还有筠慧的两个丫鬟胭脂和粉黛,谢颖然身边的丫鬟都不会骑马,这时都在别院里候着,并未跟来。 另两个婢女却是桓媛媛带来的,加起来正好是五人。 筠慧听了自然不答应,“你们要比箭术只管比,莫要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太子笑嘻嘻地对她道:“王姐,驸马是长年领军的人,我可不信他的箭术真的只与我相当。莫非是王姐怕驸马会输?” 筠慧鼻子里轻哼一声,“我自然不怕他会输,只是舍不得我的丫头。” “那我和启之就借三小姐的那两个婢女,这总行了吧?”太子锲而不舍地道。 锦依一时不明白太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抬眼向司马玉楼看去。见他神色平静,两人视线相触时,司马玉楼唇角微扬。 太子正在向众人解说规则,五个婢女站在百步开外,要以无头的箭杆射中发髻,若是将头发打散了也不算赢,但若是伤到人或根本未射中的,那自然更是输了。 这不单要讲究准头,更要将力道把握得极为精准,太轻了箭未及身,太重了却又会将发髻打成,在场众人自然都不是摧花之人,若是将人弄得披头散发,自己也是大失颜面。 这样一说,大家倒是都同意了。 锦依低声吩咐芊陌小心一些,便看着她和其他四人一同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四四章 望风 太子这时才抬眼看向锦依,之前一直未见过她,此时望见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淡紫眸子和凝白肤色,心中甚是好奇,对司马玉楼说:“王嫂说起来还是我的表妹,听母后说,这世上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淡紫眸色的人了,玉楼兄怎么不给我引见一下?” 司马玉楼笑了笑,心中却暗道:其实只剩你一个了。招手让锦依过来。 锦依走上前去,向太子敛衽行了一礼,太子温和笑道:“王嫂不必客气。” 两人皆望向对方,相似的眸子令锦依心中感觉怪异,毕竟是她离开夜康这些年来见过的第二个紫眸之人,一时间有些怔忡,但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 她前两次见皇后的时候,一直告诫自己万不可露出一丝端倪,虽然眼前的是世上仅存的血亲,但皇后在夜康的事上到底做何态度却仍是未明。若自己没有把握好情绪,一旦身份泄漏,迎来的会是什么实在难以预料,甚至会连累了司马玉楼乃至整个楚辰王府。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被他二人的样貌吸引了目光,司马珏惊叹道:“王嫂和太子殿下看起来倒更像亲兄妹一般。” 锦依生得鼻挺目深,面容轮廓分明,原是要比太子更像西域人一些,但自从芊陌研究出更便捷的法子替她整妆,为着不让筠慧每次见到自己都反应过大,锦依已是习惯了每日遮掩容颜,看上去脸形显得更温婉柔和,这样一来,倒是与太子越发相似了两分。 其他人也都啧啧称奇,司马玉楼笑道:“这有何奇怪的,他俩本就是表兄妹。” 筠慧望着那两人的目光分明带了些厌恶,谢巍然看着锦依,心中却觉有些奇怪,桓庭支持皇后的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司马玉楼为何会娶了皇后的外甥女? 虽然他一来就知道筠慧因为皇后的缘故与锦依有些不和,但是无论是太妃还是司马玉楼都从不提锦依与皇后的这层关系,此刻见到她与太子的相貌,却实是令人惊讶。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太子和锦依身上,并无人发觉,在一旁小声谈笑的桓媛媛和谢颖然已然不见。 待桓媛媛身边的两个丫鬟走上前去后,她忽然懊恼地低声叫道:“哎呀,我的裙子上粘了好些泥,……”之前她的丫鬟手中抱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衣物鞋袜之类,现在那丫鬟去给太子当靶子,桓媛媛便自己提在手中,她轻扯谢颖然的衣袖,“颖妹妹,你陪我去那边找个地方换一下好不好?” 谢颖然低头去看,桓媛媛今日并未穿骑服长靴,脚上是一双绣着串枝玫瑰纹的青缎绣鞋,脚头上粘了一块泥泞,连带着裙摆上也有几星泥点。 她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几人,犹豫着道:“不如等丫头们回来再去吧。” “好妹妹,你就陪我去一趟吧,也不走远,这四周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没事的。”桓媛媛娇声说道,又牵着她的手连连晃动,“这样子好难看的。” 谢颖然无法,向前面望了望,见锦依正与太子说着话,只得道:“那我去跟嫂嫂说一声。” 桓媛媛忙拉住她:“你嫂嫂今日好像有些不高兴,还是别去找她了,再说我这样子被人看到了不好。” 谢颖然又看了眼她穿的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那几处泥点格外显眼,便点头答应,“那我们快去吧。” 桓媛媛带着她朝一旁的林子走去,一边说着,“原本我今日是要去姑妈家的,临出门的时候被二哥哥拽了来钟山,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幸好丫鬟随身带了衣包,要不然这样子真是没法见人了。” 谢颖然朝她打量了几眼,“你和我的身量差不多,我今日带的有衣裳,要不然你穿我的也行。” 桓媛媛嫣然一笑,“颖妹妹,你人可真好。” 两人说着话已进了林子,四散在周围的翎卫见到她二人,并未上前,只是远远行了一礼。 “我们再走远些,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桓媛媛说着,朝四周看了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见到那边有个山洞,咱们就去那儿吧。” 谢颖然点点头,这里还能看到翎卫的身影,若是她换裙子的时候被人撞见可就麻烦了。 林子不大,两人又走了一阵,便已穿了出来,前面是一片山壁,果然在一棵大树后面,隐约见到一个洞口,一块大青石横卧在前,将洞口挡了小半。 桓媛媛牵着谢颖然的手快走了几步,来到洞前。 桓媛媛道:“颖妹妹,你站在这块大石上帮我望风,我进去换了就出来。” 谢颖然今日穿得是骑服,锦茜红笼裙下是一双鹿皮软靴,行动倒是便捷,那青石只有两级石阶那么高,谢颖然跨了上去,对她说道:“你快进去吧。” 说着,站在石上朝里望了眼,洞口挺大,里面却并不太黑,也不知有多深,她有些心悸:“里面不会有猛兽吧?” 桓媛媛倒是胆子极大,“前面林子里那么多人,若有野兽早就被惊动了。没事的,我这就进去,你别看里面,帮我看着外面。” 谢颖然“哦”了一声,转过身来,向着林子眺望。因树木挡着,那边的人一个都看不到,连声音都传不过来,四周寂静一片,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背着身轻声叫桓媛媛,“你好了没有?快一点。” 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回应,谢颖然心中更怯,正要回头去看,忽觉手臂被人从后拉住,用力一扯,她惊呼一声,已从青石上跌落,仰身向后跌去。 谢颖然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右足腂处传来一阵巨痛,眼泪都流下来了。幸好青石并不算高,除了右足之外,双手也擦破了些皮,其它地方倒无大碍。 她刚才只见一道人影在身后一闪,瞧着身形应该不是桓媛媛。她艰难地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她高声唤了桓媛媛几声,山洞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谢颖然心里更是害怕,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无奈只有左腿是完好的,费了半天劲愣是站不起来,反倒是右足处的疼痛更加剧烈,便不敢再动。 此处正是在青石和洞口之间,视线被青石所挡,什么都看不见,身后的洞里传来阵阵冷风,吹得她浑身打了个寒颤。想到就算是外面有人来找自己,除非近前来站在石上,否则根本瞧不见自己,只得放声大呼。 叫了半天,却一直无人前来,反而喊得嗓子干涩,忍不住哑声哭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四五章 寻人 待到锦依发现谢颖然不见的时候,转头正瞧见桓媛媛打另一边的林子里出来,忙走上前问道:“三小姐,你可有见到颖姐儿?” 桓媛媛面露诧异,“她还没回来么?”瞥见锦依焦急的神色,扬了扬手中的衣包,说道:“刚才我央了颖妹妹陪我去换衣裳,我们到那边林子外的山洞去了。她帮我在外面看着,我出来时却没见她,想着她定是先回来了。”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刚出来的树林,那处却是与她之前离去的方向相反。 锦依静静地注视她,她的神情并无丝毫异样,但锦依却不由得有些怀疑,那次在船上王梓晨想害自己落水的时候,她站在王梓晨身边,便是这样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看来桓家的人的确不简单,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便能如此老练。 锦依什么都没说,快步往回走去。比试已经结束,除了桓启之的箭力道过大,将那个丫鬟的发髻打乱了之外,其他几个婢女皆是毫发无伤。 锦依心中冷笑,难怪太子要设定这样一个规则古怪的比试,想来是要制造机会让桓媛媛将谢颖然骗走。她不相信桓家真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害了谢颖然,这其中必定还有别的阴谋。 虽然心里担忧谢颖然的安危,但她很快便稳住心神,走到筠慧身边,向司马玉楼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 筠慧这时也已发觉不见了谢颖然,正在左右张望,听了锦依的话,大惊之下便要暴怒,虽然平日里自己甚是厌烦这个娇滴滴的小姑,但此时听说她下落不明,心中却是焦急万分,银牙咬得紧紧的,就要去找桓媛媛。 锦依忙稳住她:“现在不是找他们算帐的时候,先找到人再说。”又将自己的想法对他二人说了。 这时谢巍然也过来,听说妹妹不见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平日温润的气质陡然变得凌厉,却并未慌乱,沉声道:“我就不信桓家敢把颖儿怎么样,现在赶紧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莫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筠慧见他说的与锦依一样,心中稍定。锦依和司马玉楼却听出他话中之意,锦依心中一动,已经明白过来,司马玉楼从腰间摸出一只玉哨,锦依一眼便认出,正与他从前给自己的那只一样,是用来招唤听雨的。 之前众人与太子在一起时,听雨便已悄然退下,扶风更是一直未形踪影,但锦依知道,他二人必是在附近,此时也唯有他们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找出来。 玉哨并未发出声音,锦依记得他说过,这哨声旁人听不到,只有听雨异于常人的耳力才可闻,想必听雨和扶风之间也有联系的方法。 太子那边也已知道谢颖然不见了,看他们这边只是聚在一处交谈,也不派人去寻,桓启之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喜色。 太子这才上前问道:“谢小姐会不会是在林子里迷了路?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谢巍然点点头,神情已恢复平静,“舍妹有些贪玩,兴许是在哪里玩住了也不一定,不必麻烦太子殿下了。” 太子见他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有些奇怪,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口中却道:“不麻烦,这里毕竟是猎场,不是花园子,万一碰到野兽就不好了。” 筠慧听了他这话,心头憋了许久的怒火没忍住,脱口讥讽道:“禽兽虽然凶残,却不如人心险恶,我看有些人便是连禽兽也不如!” 太子沉下脸来,冷声道:“你说谁是禽兽?” “谁要害我们家颖然,谁就是禽兽!”筠慧毫不示弱,厉声说道。 太子白皙的脸上一片铁青,紫色的眸光闪烁不定。谢巍然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太子殿下,臣还要去寻舍妹,便先告辞了。” 说完,拉着筠慧朝马匹走去。 司马玉楼朝着桓启之看了一眼,再向太子拱了拱手,“我们先走了。” 带着锦依正要离开,又对一旁的司马珏招了招手,“你和我们一道走吧。” 司马珏犹豫了一瞬,向太子行礼告退,他的一个手下将自己的马让出来,他追上司马玉楼,说道:“我今天也带了四个护卫过来,让他们也帮着找谢小姐吧。” 谢巍然虽表面上镇定,心里其实也是忧急如焚,已命了自己带来的人以这块林中空地为中心,向四周寻找。他之前听锦依说了桓媛媛的话,却并未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去,反而让人着重寻找其它方向。 司马玉楼刚进了林子,便觉身侧风声有异,扬手间,将一粒如石子样的东西接在掌中。 那物就是一粒石子,外面却裹着一张纸,司马玉楼接住的同时已瞥到一个青色身影在树影间一闪即逝,他并未去追,将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皱眉想了想,带着锦依掉转马头,朝着一个方向驰去。 还未走出林子,扶风的身影出现在前面,他朝着这边打了个手势,司马玉楼纵马向前急驰,锦依忙催赶着白啼乌追了上去。 遥遥便见到一棵大树后的山洞,洞前除了一块大石却空无一人,直到了近前,才发现谢颖然一个人坐在石后的地上,兀自哀哀哭泣。 锦依忙跳下马奔了过去,“颖姐儿,你没事吧?” 谢颖然见了她来,一把抱住哭得更响。锦依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她身上检查了一遍,还好只是扭伤了右足,其它除了双掌擦破,倒是无甚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可还有别的人来过?” 谢颖然抽抽嗒嗒将桓媛媛带她过来的事说了一遍,“……我也没看清是谁拉得我,之后便再没人来过了。” 司马玉楼在旁道:“我去叫姐夫他们过来。”顿了顿,又道:“听雨和扶风就在附近。” 听雨在洞内显出身影,待锦依看到自己后又悄然退到阴影中去。锦依知道,必是他二人找到了谢颖然后,扶风前去报信,听雨便隐在洞内暗中保护。谢颖然毕竟是闺中女子,若是被男子所救,传出去恐怕名声有损。 此时锦依对桓家的谋划已是了然于胸,桓启之和太子找借口拖住自己这些人,还将在场仅有的五名婢女也调开,然后桓媛媛便可有借口悄然骗走谢颖然。让她摔倒的人之前必是躲在洞中,观洞口的亮光,应是另有出口,桓媛媛便和那人从另一处走了。 这时只要桓默之出现救了谢颖然,将她带回林中空地。为了保全她的声誉,谢家再不愿也只能将她嫁给桓默之了。 只是为何桓默之没有及时出现,反倒是扶风和听雨先将谢颖然找到了。锦依想了想,扶风和听雨之前本就在外围林中,或许是见到谢颖然跟着桓媛媛出来的。 至于桓默之的事,锦依一时还未想明白。(未完待续。) 第二四六章 善罢 谢颖然被他哥哥抱着上了马,因一直哭着喊疼,谢巍然也不敢催马快行,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楚辰王府在钟山上的别院。?? 他要命人去请太医过来,筠慧却拦住道:“有依姐儿在,不必请太医了。”之前锦依已经替谢颖然看过,并未伤及骨头,只是扭伤而已,进了别院就立刻让人叫巧薇拿了药箱过来。 巧薇帮着清理了手上的伤处,锦依用药油替她推拿足腂,谢颖然疼得尖声惨叫,看得一旁的谢巍然眉头紧锁,筠慧也心疼地一个劲儿安慰她。 锦依给她用了镇疼的药丸,又点了一丸安息香,谢颖然这才轻声抽泣着渐渐睡去,脸上尤挂着泪珠。 服侍她的龙嬷嬷为她拭去眼泪,轻声道:“我们小姐最怕疼了,平日刺绣时被针扎着还要淌眼抹泪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好。” 谢巍然望了一会儿睡在榻上的妹妹,让筠慧在房里陪着她,转身出去找司马玉楼。 锦依对龙嬷嬷交待着,“待颖姐儿醒了可做些清淡的东西给她吃,双手这两日不能沾水,待晚上我再来给她上药。??? ? ?” 龙嬷嬷曲膝谢过,锦依便对筠慧道:“我出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筠慧点点头,她也知道自己性子太急,若照自己的想法,那便是找到太子和桓默之,将他俩骂个狗血淋头。但这样一来,却又让谢巍然难做,她叹了口气:“你去吧,有什么消息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锦依微笑着应了。 到了正厅,正听着司马玉楼在对谢巍然说:“……不是桓默之做的,你看看这个。” 锦依心中一动,想起他之前接到的那张纸条,后来一路过去,就碰上了扶风。否则林子那么大,桓媛媛又故意指了错误的方向,要尽快找到颖然也是不易。虽然扶风和听雨在侧,但若是现身却仍是中了桓家的计。 这么说难道是桓默之报的信? 锦依走上前去,轻声对谢巍然道:“姐夫,颖姐儿这次万幸伤得不厉害,这事若要去找桓三小姐对质,想必她也是早就预备好说辞的,我们即没什么证据,颖姐儿名声也未受损,这事……” 谢巍然此时已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不宜与桓家撕破脸,但这样的话司马玉楼自是不便说,锦依这样说了出来,便让谢巍然有了个台阶。壹看书 ? 他默然垂下头去,心里又为自己无法护得妹妹周全而自责。 司马玉楼叹了口气,甚是理解他的感受,说道:“你可知那处山洞是什么地方?” 二人都惊愕地抬头望来,锦依想起在洞口时似有闻到一阵腥气,且洞口较大,难不成里面有猛兽? “听雨进去探过,那里是个虎洞。”司马玉楼说道,见谢巍然脸色骤变,又接着说道:“里面是只刚生产过的母虎,已经被人杀了,肚子底下还窝着几只幼崽,被母虎死前咬死了,只剩一只未死,不过也活不了几日。” 谢巍然沉默许久,这才说道:“看来他们倒也算小心,若是这回真伤了颖儿,我定不与桓家善罢甘休。” 锦依也松了口气,看来桓家虽然嚣张,却也不敢真因儿女亲事就逼反安边侯。不过他们这次没得手,或许后面还会有所动作,便问司马玉楼,“咱们带来的人手可够?颖姐儿的伤最好先休养一晚,不宜现在回府。” 谢巍然刚回来时已命护卫们守在院子四周,但毕竟只有八个人,司马玉楼出门向来不带护卫,只有听雨扶风两个跟着暗处,这时便道:“我已经让扶风回去调护卫过来了。”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司马玉楼和谢巍然对视一眼,向外迎了出去,之前一直待在跨院的司马珏此时也走了过来。 锦依则到旁边的隔扇后去,听着外面太子关切地问了几句,便听到桓媛媛娇柔的声音:“我想进去看看颖妹妹。” 谢巍然没有说话,司马玉楼便叫了人来,吩咐带桓三小姐到里间去见王妃。 锦依退到西间明厅,桓媛媛进来先向她行了礼,眼睛竟有些红红的,低声道:“颖妹妹好些了么?真是担心死我了。” 锦依神色平静,笑容得体地道:“颖姐儿并无大碍,现在已经服药睡下了,有劳三小姐费心。” 桓媛媛面带歉意,“我之前进洞后,想往里走一些,谁知那洞七弯八拐,我走了几步竟迷了路,自己也不知道出来的是另一个洞口。都怪我一时大意,也没细看,所以才以为颖姐儿已经先回来了。” 果然与锦依所料一致,她这样一说,又将指错方向的事撇得干净。 锦依清浅地笑道:“幸好找到得及时,颖姐儿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那里又到处都是男子,若有个闪失,我们王府都不知该如何向谢侯爷交待。” 桓媛媛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慌乱,即而镇定地附和道:“就是呢。”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待听到外面太子要走时,桓媛媛便向锦依告辞,“我和二哥还要在山上住一晚,待明日颖姐儿好些了我再来瞧她。” 锦依让芊陌送她出去,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似是司马玉楼和谢巍然到前面的书房去了,司马珏并未回城,也跟着去了书房。 已近晌午,锦依吩咐柳嬷嬷让厨房备一桌宴席送去前面,自己带着巧薇往回走,一路交待她做几样清淡的粥食给谢颖然,又安排了自己和筠慧的午膳,这才回到谢颖然房中。 谢颖然仍睡着未醒,脚踝处的肿倒是有些消了。 锦依便和筠慧守在外间的小阁里,用过膳后,把桓媛媛的说辞对筠慧说了一遍,筠慧冷笑道:“她倒是推脱得一干二净,这回若不是玉楼手下的那两个人机灵,颖儿就要吃大亏了。” 顿了顿,又道:“没想到桓默之竟是这样的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娶妻。” 锦依轻声道:“姐姐错怪他了,我看他倒是个正直的。” 将司马玉楼得他传信的事说了,筠慧这才默然不语,锦依又道:“说起来,这件事若想不与桓家闹得太僵,还真要从他身上着手。”(未完待续。) 第二四七章 养虎 司马珏午宴后才离开,走的时候神色有些郁结。??? 要?? 看书几次拿话试探司马玉楼,却都被他轻轻绕开。 司马珏可不相信王兄真的甘于闲散,如今镇国公的权势已经大到要威胁皇家威严的地步,连皇帝对他都要礼让三分,司马玉楼也是姓司马的,若真有一日皇权旁落,对他可没有半分好处。 可笑太子还将桓庭看作扶佐重臣,一心帮着他力压南方士族。转而又想到右相王浩对自己的态度,无奈地苦笑一声,人人都以为自己痴心妄想那张宝座,自不量力要与太子为敌,犯了皇帝的忌讳。 他纵马缓行在钟山宽阔的大路上,举目远眺建邺城的雄姿,钟山和石头山如一龙一虎盘踞在侧,将这座宏伟城池拱卫其中。 世间事亦是如此,只有左右制衡,不偏不倚,方是长久之道。父皇从前还一力扶持王浩,以求南北平衡。如今桓庭费尽心思排挤异己,安排亲信力推军政一体,实在是其心可诛。 司马珏一心只想做如同老楚辰王司马峻那样的人,当年尽心扶持父皇登基,事后功成身退,实在可歌可颂。 可惜自己虽有视皇权如粪土的高风亮节,太子却没有父皇的胸襟大度,自己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屈辱和不屑。如今只是稍微硬气一些,便又成了贪图皇位的小人。 司马珏哀叹世人皆醉我独醒,满心愤慨地返回了建邺城。 他走了之后,谢巍然又拉着司马玉楼在书房里谈了一下午。 锦依便和筠慧守着谢颖然,其间她醒了一次,仍是喊疼,连东西也不愿吃。锦依好生劝慰了一番,将巧薇用野鸡肉熬的肉泥粥哄着她吃了半碗,才又睡下了。 两人坐在外间,筠慧看着她用极细的丝线在一件小袄上绣花样,问道:“这是给谁的?” 锦依笑道:“给如儿的孩子做的。” “还早着呢,这时候就开始动手了?祖家也不缺针线上的人,还要你巴巴地做了送去。” “自己做得穿着更舒适些,到时如儿生产的时候天气还冷,小孩子家的衣裳自然要备得多些才好。”锦依浅笑道。 筠慧默了片刻,难得地夸赞了她一句,“你这人倒是有耐性。” 锦依抬头笑看她一眼,复又垂下头做针线,口中轻声说道:“并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尊崇的身份,可以不须掩饰情绪。? ?我并无家人可以依仗,即使不顺心,也不能只顾眼前,一时泄愤也是于事无补。” 筠慧知她这话是劝说自己,只道:“瞧你说得这么可怜,难道玉楼对你还不够好?” “就是因为他对我太好。”锦依清然而笑,“所以我才更要处处为他着想,不能辜负了他。” 筠慧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要我装模作样地和稀泥,却实在是做不到。我这人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我起码能分得清忠奸善恶,你别看太子表面上对司马珏那样和善,其实他心里尽是些歪主意。还有桓媛媛,看着温柔乖巧的样子,我看她肚子里那颗心都烂了。” 锦依听她自诩是非分明,实在是哭笑不得,无奈地看着她,“姐姐觉得我也是大奸大恶之人吧?” 筠慧一时语塞,张了半天口,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锦依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为何不喜皇后?” 筠慧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却是一声不吭,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锦依一直对这件事极为困惑,最初还以为会不会是她父母的死与皇后有关,除了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又能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对当朝国母这般记恨? 后来才知道,皇后嫁进华景的前一年,当时的四皇子和四王妃便已双双离世,据说与先皇后有些瓜葛,最终也正是因为这桩旧事被抖落出来,先皇后才被先帝打入冷宫,又在先太子逼宫未遂后一并处死。 筠慧一直养在楚辰王府,只在十来岁的时候在宫里住了半年多,皇后虽独宠于后宫,但想必也不会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长短,到底是做了什么让筠慧这样恨之入骨,连带着自己也被无辜殃及。 申时都快过了,司马玉楼和谢巍然还在前面书房,也不知在谈些什么。锦依正想打发巧薇到前面去问问,今日打了不少野味,正好晚上做烤肉来吃。 巧薇去了不久,司马玉楼就过来了,笑着道:“我也是正想着今晚吃烤肉,刚才已经吩咐人在前面院里搭架子了。” 锦依心里一直想着件事,只是从回来没多久,王府的护卫就过来了,听雨和扶风一直在忙着布防,这时才对司马玉楼说道:“你之前说,那个虎洞里还有一只虎崽活着,……” 司马玉楼用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你想抱回来养?” 锦依前几日还跟他说起自己和巧薇在尚秀堂养虑崽的事,当时因为吃不饱不得不将它放归山林,一直甚为遗憾。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那只母虎想是担忧自己死了幼崽也无活路,这才狠心将它们都咬死,锦依本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却被母虎这样惨烈的举动触动了心绪。 她点了点头,紫眸中有淡淡氤氲,“我们把它抱回来养吧,待它长大之后再放回山里。”顿了顿,又道:“不能放回钟山,否则也只能是沦为猎物,要寻个远一些的山林。” 司马玉楼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到屋外,叫了听雨过来,“你去虎洞看看,那只虎崽若还在,就把它抱回来。” 听雨去了后,才对锦依道:“下次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锦依抿了抿唇,原本是担心在王府里养只幼虎有些不妥,这才没急着对他说,抬头笑着问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司马玉楼含笑望向远处的山林,似是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在江湖上有个朋友,驯兽的手段极其高明,待我给你训练出一只真正的虎卫来。”(未完待续。) 第二四八章 小白 黄昏时分,前院燃起篝火,枣木架子上穿着整只的豚鹿,油滴在火中发出咯吱的声响,香气弥漫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铭儿蹲在一旁看得垂涎欲滴,谢巍然手里握着一柄尖刀,片下一块鹿肉来就着刀刃递给铭儿吃,筠慧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却一言不发。 谢家的男儿都是粗养大的,铭儿四岁起就很少跟着他母亲或丫鬟们,都是由侯府的护卫们带着玩耍,只是这段时间住在王府里,身后才总是跟了乳母兰姑。 他今日就一直由宁良承带着,下午不能去山里打猎,宁良承便将一只活捉到的猞猁拴在后院的树上,和他用树枝逗猞猁玩。 不过那只猞猁像是刚生过幼崽,腹下仍是沉甸甸的,没精打采地趴伏在地,不时低低哀嚎,叫声甚是凄哀。 铭儿见它可怜兮兮的,正在和父亲说要将它放了,司马玉楼在旁听了便道:“先别放,一会儿它还能派上用场。” 过不多久,听雨回来了。 铭儿凑上前去看他怀里抱着的虎崽,通体浅白色的皮毛,只有尾巴上有几条淡灰的条纹,双眼紧闭,嘴却半张着,呜呜的叫声如猫儿一般。 铭儿道:“这只白猫长得真好看。” 听雨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上翘了翘,便算是笑了,说道:“这是老虎。” 司马玉楼接过虎崽来细看,“竟是只白虎,倒是罕见。” 锦依用手轻轻抚了抚,它的身子软软的,看起来真就像只猫儿,不由得有些好奇,“白虎很少见吗?” 司马玉楼点点头,“几乎是万中无一的,其实长成这个颜色是一种病症,这样的白虎在山野间是长不大的,因为没有黑黄虎皮的伪装,根本无法捕到猎物。” 锦依若有所思,记得小时候曾有游方术士途经夜康,对父王说起夜康王族的紫眸乃是因为血中缺少了某些东西,虽不是致命的病症,但历来夜康王族中人的寿命便较常人短些,男子少有年过六十的,女子就更短一些。 夜康一贯宣扬眸色愈紫便血统愈高贵,因此年幼之时,她也常以紫眸为傲。只是到了中原之后,却巴不得自己没有长着一双这样异于常人的眼睛。 这时听了司马玉楼的话,不由得想到,白虎因毛色而无法在山野间生存,自己亦同样走到哪都被人格外关注。世人常说事出反常即为妖,即使是如今的皇后,也有人在背后暗称她为妖后。 宁良承牵了那只母猞猁出来,司马玉楼将饿得嗷嗷叫的小白虎送到它身旁。猞猁看着肚子下拱来拱去的白色一团,倒也激发出几分母性,任由它吸奶,还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它。 小白虎食量不小,吃了好半日才填饱肚子,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摇晃着身子走到铭儿脚边,在他腿上亲昵地来回蹭着,逗得铭儿哈哈直笑。 筠慧在旁神色紧张,拉了拉谢巍然,“那可是老虎……” 铭儿一点都不怕,将它抱起来递到母亲面前,“你看,它长得和猫儿一样。” 司马玉楼抓着小白虎的后颈皮,将它拎了起来,朝虎口里望了望,还探了手指进去,摸着新长出来短短的虎牙,“大概还要再吃上几日奶。”用脚轻踢了下卧在一旁的猞猁,笑着道:“这几天就让它当奶娘好了。” 铭儿手里油淋淋地抓着一块烤鹿肉,问道:“舅舅,它现在能吃肉吗?” 司马玉楼笑着道:“不能给它吃熟肉,要不长大了就真得像猫儿一样了,它得从小吃生肉。” 锦依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从前我和巧薇养的虎崽还吃肉粥呢,个头长得飞快,圆滚滚得像只小猪一样。 司马玉楼说道:“老虎的目力和耳力本就是兽类中最佳的,白虎更是比普通老虎还要强上几分,即使晚上也能视夜如昼。”他凝视着锦依的双眸,对她道:“你看它的眼睛……” 院子里只有火堆的光亮,显得有些暗,这时凑近了细看才发觉,小白虎的眼睛竟是蓝色的,如同两汪碧青的湖泊,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她与小白虎就这么对望着,心头莫名地生出亲近之意,将它接过来抱在怀里。小白虎伸出爪子,试探着挠了挠锦依的衣袖,见她没反应,便大胆地啃了起来,似是嗅到她袖子里清新的香气,鼻子一个劲儿地朝里拱。 司马玉楼在它脑袋上拍了一下,它立刻就老实地停了嘴,鼻子却仍抵在锦依衣袖上,蓝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瞧。 锦依觉得好笑,“给它起个名字吧。” 铭儿忙道:“叫它小喵吧,我以前养的猫儿就叫小喵。” 谢巍然笑了起来,“它长大了可比你的猫儿大得多。” “那叫大喵!” 众人都笑了起来,司马玉楼随随便便地道:“叫它小白吧。” 锦依心里不满地嘀咕,雪如风也是匹白马,他倒是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这么难得一见的白老虎,名字却起得这么随意。 那边铭儿已经“小白,小白”地叫了起来,只得摇头苦笑,这个名字也够直白形象的。 众人围在火前吃烤鹿,小白趴在锦依脚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肉香味引得它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便偷偷撕了块鹿腿肉,正要喂它,司马玉楼看见,一把将它拎了过去不让它吃。到了嘴边的肉吃不着,小白嗷呜直叫,无奈后颈被提着,直急得四腿乱蹬。 司马玉楼让人拿了只山鸡过来,扭下一条血乎乎的腿丢给它,剩下的便抛到猞猁身边。 小白闻到血腥气,虎目放光,手足并用地摁着鸡腿撕扯起来,染得雪白的爪子上鲜红一片。 锦依愕然看着,这和自己原先的养法全然不同,小白之前看起来还像只温顺的猫儿,此时嘴边带着血迹,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却显得极是凶悍,忍不住抬脚将它轻轻踢远一些,脸上有些嫌弃的样子。 司马玉楼低笑了一声,“要不我再给你寻只猫儿回来养?”(未完待续。) 第二四九章 夜访 虽然小白吃完了之后,听雨就将它抱走洗涮了一遍,再回来时又是白白软软的一只,蓝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人时,显得极是人畜无害。但它一凑到近前,锦依就嗅到它身上的一阵血腥气,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又收了回来。 直到夜晚快要睡下的时候,司马玉楼才道:“虎乃兽中之王,与人亲近久了便会更通人性。但若是不能保留它菇毛嗜血的天性,最终也会失了兽类的灵敏,变成如猫儿狗儿一样的宠物。” 锦依听后想了片刻,这才觉得释然,笑道:“要是我的话,真会把小白养成一只肥猫,我还是等着它哪天变成虎卫吧。” 睡到二更天的时候,锦依被窗外古怪的夜莺鸣嘀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见身旁的司马玉楼已经披衣而起。 见她醒了,轻声道:“你睡吧,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锦依点点头,见他闪身出去,动静极轻,睡在外间守夜的巧薇未被惊醒。 自己却已没了睡意,索性起身下榻,山里的夜晚有些凉,便披了件湖绿色鸾尾长袍,走到窗边向外张望,见司马玉楼正朝前院而去,听雨跟在他身后,想必刚才那声鸟鸣便是他发出的。 周围还能隐隐看到护卫巡查的身影,白天调来的十二名护卫,连同谢巍然带来的,总共只有二十个人,并没有做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却实是外松内紧。 王府的这些人,司马玉楼平日极少带出来,却个个是一等一的高手。而跟着谢巍然进京的八个亲卫,更是周身散发着一股铁血悍勇之气。 太子白日里虽帮着桓家算计了谢颖然一遭,但若说他敢夜里再派人来,锦依却是不信。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 司马玉楼只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进了屋,锦依递了盏热茶到他手里,“外面有事么?” 司马玉楼喝了一口,放下茶盏说道:“桓默之来了一趟。” 锦依惊咦一声,随即想到刚才外面并无大的动静,也未惊动护卫们,只是听雨过来唤醒他,想必桓默之此来也是掩人耳目的。 司马玉楼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他那人还是老样子,一句废话都不肯说,巴巴地半夜里偷偷过来,只说了句‘我不会娶谢家小姐’,便又走了。” 锦依想了想,“他虽只说了一句话,但这深夜前来的诚意却是够了。……他和你们很久都不来往了吧?” “他自有他的立场,我也不能强求。不过我却不会看错他的为人,他虽出身桓家,却不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锦依却能察觉到他眼中的一抹黯然,轻声道:“我看他甘愿在左翎卫做个四品参领,并没有仰仗家里的权势,这次的事更是得他相助,想必他还是念着与你的情谊的。” 司马玉楼叹了口气,“……不过他毕竟也是姓桓,这一回他帮了我,以后恐怕是不会了。” 翌日一早,护卫便来禀报,太子殿下一行人已下山回城。 锦依先去谢颖然屋里瞧了她,给她上了药,红肿已是消了,只是行动仍是不便。 筠慧与她说起昨日的事,将桓媛媛的所为都告诉了她听,最后说道:“以后你见了桓家的人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谢颖然在北塞时少与世家女眷来往,哪里见过这等勾心斗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见她为人和气,说话也有趣,还以为她和念珺姐姐是一样的,谁知她竟然……” 筠慧叹了口气,“我看你的性子也不适合待在建邺,要不过些日子让人先送你回北塞去吧。” 谢颖然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锦依便安慰她道:“这倒也不必,反正将来你也是要在这边长住的。原本这些事应该早些告诉你,哪些人该提防着,也是我们昨日太大意了。你以后在外面,凡事都要跟我们说一声,切莫随意跟着人走就是了。” 筠慧瞥了锦依一眼,对谢颖然说:“是了,这事都怪我,没将桓家的事先告诉你。” 谢颖然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小声说道:“嫂嫂,是颖儿不好,昨日若是先跟你说了,便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筠慧没将她的手甩开,反而搂着她的肩,指着锦依道:“你以后就多跟着她吧,她心眼多,还能护得住你些。” 锦依却是知道她之前总是看不惯谢颖然粘着自己,现在这样说却是真的因为担心颖然的安危,便笑着坐到另一面,也揽了她半边肩头,“你嫂嫂可是堂堂郡主,有她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谢颖然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忽然拍手笑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护着我,那就再也不怕了。” 这一拍手却触到掌中的伤口,疼得她直吸气,差点又要哭出来,筠慧皱着眉看她,“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女,也不知怎么养得这一身娇气?就是擦破些皮而已,这也要掉眼泪。” 见谢颖然不满地嘟起嘴来,只得又耐下性子好言哄她,直到她破涕为笑了,才说道:“幸亏我生得是个儿子,若是将来再养个女儿,怕是要头疼死了。” 这日下午,众人下山回府,谢颖然坐在马车上,口中仍在小声抱怨没打到猎物。跟在她后面的车里,却坐了一只小白虎,以及它的猞猁奶娘。 回了灵犀楼,锦依便吩咐人在院子一角搭了间木头房子,以后便算是小白的住处。 原本她想着,在内府里养只老虎到底有些不像话,怕太妃知道了要责怪。可司马玉楼却坚持要让小白住在灵犀楼,更命了小厨房每日准备新鲜生肉。 锦依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种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这样一只野性未驯的小老虎住进来,恐怕都要被它糟蹋完了。 谁知小白竟是十分乖巧,时常便趴在那株丹朱金桂下,伸着鼻子闻桂花的香气,从不用爪子乱抓。 巧薇看了笑着道:“我瞧着它成日里就爱往小姐的袖子里凑,原来也是个闻香识味的。” 锦依便道:“不如做个香囊给它挂在颈上,也好遮一遮它身上的血腥气。” 其实小白每次吃了东西后,都跑到院子边上专为它砌的一个池子里,将自己爪子和嘴上的血迹洗干净,像是知道锦依会因此嫌弃它一样。 对它这样通人性的举动,倒是让锦依更加喜爱。院子里的丫鬟们看它长得如大猫一般,也都不怕它。 夏日的早上,小白便大喇喇地躺在院子正中晒太阳,下人们在它边上走来走去,有时嫌它挡了路,便用脚将它挪开,它懒懒地躺着动也不动一下,任由人将它推到一边。(未完待续。) 第二五零章 泄露 转眼已到了六月初一,宫里颁下锦依的一品诰命,连同送来的还有一整套王妃服饰。初三这日,便要进宫去向皇后请安谢封。 每次要去见皇后前,锦依总有些心神不宁。司马玉楼安慰她道:“我陪你一起去。”顿了顿,笑着低声说:“别担心,那日恐怕皇后忙得很,无暇见你也说不定。” 锦依疑惑地望来,他虽能陪自己进宫,却不便到后宫去的,听了他这话,知他定是有安排。 司马玉楼意味深长地道:“太子那位乳母,应该也是那日入宫,到时你正好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锦依凝神一想,便已明白过来,“皇后知道马璨礼的事了?” “现在还不知,但到时自然就知道了。皇后一向最着紧太子,这次想必是要大为恼火的。” “难道你在皇后身边有人?”锦依问道,否则怎能将时间掌握得这样精准。 司马玉楼见她如此敏锐,默了片刻,老实交待道:“就是皇后身边的梅华。” 锦依吃了一惊,那可是凤鸾宫的掌事姑姑,乃是皇后身边第一人,就听他又说道:“这个人不能随意动用,这次不过是让她将马璨礼献药和太子在西山别院的事传到皇后耳中罢了,就算事后皇后查到源头是从她这里起的,也不会疑她有二心,反而更会认为她是忠心为主。” 锦依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又没想着要找她打听皇后的事,……只是好奇你怎会买通了皇后身边的人。” 司马玉楼默了半晌,说道:“是母亲前些日子跟我说的,必要时可以用她。母亲当时说得有些隐晦,因此我便趁这次的事试一试。” 皇后身边的亲信竟是太妃的人,锦依听了便觉得古怪,试探地问道:“母亲,……是不是也与皇后不和?筠慧不喜皇后,难道是因为母亲?” 其实自从锦依第一次见太妃时便已猜到一些,后来又想到筠慧恐怕也是因了太妃的缘故才不喜皇后,见司马玉楼沉默不语,便又安慰他道:“妯娌间不和是最常见的,想必母亲和皇后是年轻时有些过节吧。” 可这话说得倒是连锦依自己也有些沉默了,普通妯娌大多是因为住在一处才会瞧对方不顺眼,继而口角争执起了摩擦,若是离得远些的,只要不涉及利益,不常见面反而更易维持交情,这也便是人们常说“远香近臭”的道理。 皇子们都是早早就开府独居的,老王爷与皇帝当初又是感情深厚,她二人即不住在一处,亦无利益冲突,怎会不和? 锦依没再往下想,这样猜测和背后议论长辈本就是僭越了,便转开话题道:“这回马璨礼是要麻烦了,不知会不会牵连到秦锦绣。” 司马玉楼还在沉思中,听了这话回过神来,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淡然说道:“你还是太心软了,我猜这回皇后必有大动作,你到时看了便知。” 锦依愕然:“这事关乎太子的声誉,皇后必不敢让皇帝知晓太子荒淫。再说马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她虽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处置。”说到这儿,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若是授意桓庭去办倒也不难,但……” 司马玉楼截住她的话头,“桓家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你以为皇后是怕顾忌桓庭对太子的看法?其实这种事在男人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皇后之前一直被瞒在鼓里,倒有可能是桓庭的手段。” 锦依便不说话了,不过心里仍在寻思着,自己对宫里的那位亲姑姑实是并无半点了解,当年她出嫁时自己还未出生,后来,似乎是夜康对这位远嫁华景的公主有些晦涩莫明,从来无人谈论到她。 前两次见她,也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觉得皇后对自己这个同样有着夜康血统的外甥女并没有过多的亲近。那两次见面与今次一样,都是奉了皇帝的召见入宫的,皇后虽自称姨母,却从未亲自召见过自己。 锦依自然也不愿与她频繁相见,却是有些奇怪,难道皇后就没有半点思乡之情吗? 皇后是初二这日傍晚时分知晓的,当时她正在皇宫最高的建筑——星辉阁。 这座楼高五层,碧瓦朱檐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出绚烂迤逦,雕阑玉砌的楼宇华美得令人屏息。 此处是大内的藏书阁,历代积累的藏书不下万册,其中多有皇帝派人至各地搜罗来的孤本,插架万轴,堆满星辉阁内的大小书架。 皇后不喜与外眷交往谈天,亦很少侍弄琴棋花草之类,每日皇帝在前朝忙碌政务之时,她便在此处翻阅书籍,借此打发宫里的漫漫长日。 她身着一袭粉霞锦刻金鸾凤宫装,五彩盘金宫绦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显露无遗,只由身段完全看不出她是已年过三旬的妇人,面容亦仍旧娇好,肤色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透着晶莹的光泽,唯有那双灿若紫晶的双眸中,带了一抹堪透世情的凝沉。 皇后面前的胡桃木镶墨玉的桌案上,搁着一本古旧书籍,泛黄的书页已有些残缺,她却读得聚精会神。 星辉阁里向来宁静,随侍在侧的掌事宫女梅华轻轻将茶盏放在一旁,皇后从凝思中回过神来,抬眼向她温和一笑,取过轻啜了一口。 梅华便趁机提醒她道:“娘娘,皇上就快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先回宫去?” 皇后磁性的嗓音懒懒地“嗯”了一声,“把书放回去吧。” 梅华应诺,小心翼翼地将书籍整理了,往二楼走去。 皇后静静在桌前坐了片刻,绝美的脸上神情落寞,目光落在雕栏玉砌的窗棂上,显得空洞无神,在人前,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人尊崇仰望的皇后,但人后,却是这般空寂寥然。 窗外传来两个宫女的低语声:“我恰才去内侍府,听见人说西山的别院要撤了,里头的人都要遣出去……” “殿下已几个月没去了,自从那位马少爷……”(未完待续。) 第二五一章 入宫 初三这日,锦依要在巳正进宫谢封,由于有司马玉楼陪同,心里倒不像之前两次那般不安。仍是如常在寅末起身,到三楼静室晨练,待用过早膳后,芊陌才开始为她整妆。 司马玉楼坐在旁边一直瞧着,锦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要不你先去母亲那儿,我一会儿就过来。” “原先这整妆之法她学的时候我倒是看过一次,……”司马玉楼指了指芊陌,说道:“要一个来时辰才能好。这些日子我见你们每日也不过花上一刻钟,是研究出新手法了?” 锦依实在不愿和他讨论这些脂粉、手法的细节,笑着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司马玉楼大笑,“好,好,我不看就是。”说罢,到博古架上抽了本书,歪在临窗的榻上翻看起来。 锦依抿唇从妆镜中瞧着他,笑容自唇边溢向眉梢眼角。 待穿上青底五彩摇翟纹的王妃礼服,尹嬷嬷走了进来,笑着道:“太妃打发奴婢过来瞧瞧,……”她望着锦依冠饰整齐,已都收拾得妥帖,略带惊讶地夸赞道:“王妃身边这两位姑娘倒是能干。” 这种正式朝见所穿的服饰本就样式繁复,太妃怕锦依身边的人没经验,这才遣了尹嬷嬷过来帮忙。却不知芊陌本就熟识勋贵世家礼仪,那日册封颁下后,更是专门向太妃身边的彩芸讨教过,因此有巧薇在旁帮着,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穿戴齐整。 司马玉楼的穿着便没这么麻烦,他已穿好了绛纱袍,芊陌等人帮着系了佩绶缥绀,锦依亲自为他戴上远游冠。 待到了沁心楼,太妃见到盛装华服的二人进来时,眼中满是欣慰,望着自己的儿子,以及他身旁一身王妃冠服的锦依,心里不由得忆起当年自己同他父亲成亲时的样子来。 锦依跟在司马玉楼身后,向太妃行了礼,起身后抬起头时,太妃脸上的笑意却忽地显出一丝僵硬,她随即侧身端了茶盏,低头抿了一口,将眼中的异样掩饰了。 周围众人皆无察觉,筠慧笑吟吟地道:“瞧他两个倒是般配。” 司马玉楼和锦依今日都是乘轿入宫,往二门走的路上,他对锦依道:“我刚收到消息,马氏今早已经被皇后召进宫了。皇后今日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想必不会太留意你。” 锦依朝他莞尔轻笑,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安排周全,手从广陵阔袖中伸出来,将他的手轻轻握住。 司马玉楼低头看她,漆黑瞳眸中蕴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从他手心传来的力量和温热,使锦依觉得心中踏实,他眼中的意味却又令她带了淡淡的疑惑。 他柔声道:“待会儿我先到前面去见皇上,完了去后宫找你。” 锦依点头轻声应了,与他各乘一座八人银顶红帏舆轿,朝皇宫而去。 仍是进了女眷入宫的同心门,今日楚辰王妃入宫谢封,皇后特遣了两名女官前来接引。 锦依随着二人到了凤鸾宫外,当先一人进去通禀,过了半晌出来,向锦依曼声说道:“娘娘请王妃进去说话。” 锦依颔首谢过,随在她身后向内走去。 殿外的日光透过回廊上的玉砌柱子照进来,使得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光影阴暗交错,灿阳在此处显出泠泠凉意,好似冷漠的月华。 长殿幽幽,寂静无声,只余锦依宽及双肩的凤冠上,细缕流苏轻微相错带出的点点清脆声响。 她神色肃然步入正殿,远远便看到倚坐在宝座上的皇后,单手支颐,面容平静淡然。 离她座侧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此时正转过头来定定望向锦依,其中一人容长的脸颊显得甚是白皙,正是太子的乳母马氏。 另一个面容瘦削,望来的眼神极为复杂,赫然竟是秦锦绣。 她身上的衣裳格外艳丽,水红色右衽交领裾服上,以金线绣着团花芍药纹,头上簪着金灿灿的赤金镶红玛瑙步摇,与她从前清贵华丽的装扮不同,如今这样倒显出几分俗艳来。 秦锦绣嫁到马家的时候,林氏只命人将她日常穿戴的东西收拾了算做嫁妆,但即便如此,那些衣物和首饰也是件件奢华精致的。 而看她现今的样子,想必抬过去的嫁妆都已被马家收了去,因着今日皇后召见,这才寻了些金晃晃的招摇衣饰与她穿戴一新。 只是即使崭新的穿着,以及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也难掩她神色间的憔悴黯淡。挽成云鬓的头发有些干枯泛黄,失去了昔日的乌亮光泽,脸颊的圆润也早已消失,衬得一双凤目更大了些。 此时她目中带着震惊和艳羡,怔忡地望着身穿华贵王妃服饰缓步而来的锦依。 两人视线相触的一瞬,秦锦绣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锦依微觉诧异,没想到今日是她随马氏一道进宫,随即明白过来为何司马玉楼之前笑得古怪。 她神态自若地移开目光,走到皇后的宝座前,屈膝跪地,以正式的叩礼拜见。 皇后待她行礼毕,起身亲自来扶她,笑容和煦,用她独特的嗓音柔声道:“快起来吧,让姨母好好瞧瞧,啧啧,你穿着这样的礼服真是美艳绝伦。”挥手道了句:“赐座”。 一旁的宫女忙抬了金丝楠木织锦绣杌来,皇后这才放开锦依的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这才姿态闲雅地踱回座上,一边嗔笑着道:“你成亲了这些日子,也不早些来看本宫。若不是今日谢封,还不知你什么时候才来呢。” 皇后这样的格外熟络,反倒让锦依有些不习惯,不知她做出如此亲密的姿态意欲为何。 一旁的马氏却是震惊至极,她自太子出生后,跟在皇后身边足有三四年,从未见过皇后与外命妇如此和颜悦色过。 秦锦绣心头却涌上难言的苦涩,自己和马氏进来后一直是站着的,皇后更是正眼也未看过一下。而从前总认为自己处处高她一头的秦锦依,如今在这殿上却受到皇后的如此礼遇,自己与她相比,实是霄壤之别。(未完待续。) 第二五二章 大祸 今日一早马家接到宫里的召令时,实是阖府欣喜若狂,皇后更命马璨礼的新妇也一同入宫拜见,马氏忙忙命人将关在后院的秦锦绣唤了出来,拿出自己最鲜亮的衣裳首饰,亲自替她装扮。 秦锦绣自嫁进门后,一直过得暗无天日,那回好不容易趁空让绮秋带着自己的信出门去找林氏,之后这个跟了自己五六年的丫鬟便再未回来。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遗弃了,最终的命运也无非就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苛活而已。 马家已遭皇后厌弃,连日子都过得分外窘迫,除了马璨礼会隔三岔五地过来奚落玩弄自己一番外,便只有个每日来送一次吃食的婆子,兴许自己哪日死在屋里,也要待隔日才会被人发现。 过去的矜傲早已被磨灭得干干净净,心底对秦锦依的恨意却如一颗埋在黄沙中的种子,在阴暗无光的环境下无法滋长,却变得如顽石一样坚固。 马氏和秦锦绣皆不知皇后召自己进宫所为何事,行了礼后便一直垂手立在一边,皇后不开口,她二人便一句话都不敢说。 锦依神态恬静望向皇后,即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见半分疏离,笑吟吟地道:“臣妾知娘娘喜静,不敢多来打扰。” 皇后意态闲闲地抚了抚额角,“这几日本宫有些头疼,正想着你上回做得药膳呢。” 锦依笑道:“那待会儿臣妾就去御厨房为娘娘做几样点心。” “你如今可是王妃了,本宫怎能要你亲自下厨?要是让你家王爷知道了,怕是要心疼的。”皇后笑着打趣,与她闲聊起来,对旁边站着的马氏二人恍若未见。 原本马氏从前在宫里就是宫人的身份,这样站着倒也不觉如何。皇后也似全然忘记了秦锦绣是锦依的嫡亲妹妹,对她毫不理会,也没有招呼姐妹二人相见的意思。 侧殿内有宫女捧了漆金茶盘出来,从马氏身边走过时,状似无意地脚下一滑,盘上那盏雕花琉璃茶盅便朝着马氏的衣襟上倾倒下去。 锦依正和皇后说着话,被那一声“呛啷”脆响打断,心中默然一凛,“来了。” 果然皇后面上并无恼怒,只淡淡看了看手握茶盘跪在下面的宫女,目光移到马氏身上,轻轻一瞟随即转开,似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情愿,吩咐站在身后的掌事宫女梅华,“带她到后面收拾一下。” 梅华屈膝应了一声,示意湿了半边衣襟、一脸惊慌失措的马氏跟自己走。 锦依心下有些好奇,不知皇后今日打算如何行事。 但皇后这样冷淡且不加掩饰的厌恶表情,却令留在原地的秦锦绣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如今自己与秦锦依于这殿中一坐一立,身份高下已是一目了然,若她在皇后面前为难自己,恐怕今日便要讨不到好了。 如同应了她心中所想,马氏被梅华带走后,皇后的一双紫眸便朝秦锦绣望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转头对锦依道:“本宫前些日子听说,之前你在家的时候,你继母待你极是刻薄。……还有你这个妹妹,竟伙同外人陷害于你,可是真有此事?” 锦依心中觉得讶然,未料到从不关心过问自己的皇后,此刻却是一副要为自己做主,与秦锦绣秋后算账的架式,她略作思索,坦然开口道:“回禀娘娘,继母在世时确与臣妾有些不睦,至于马夫人,……” 她朝秦锦绣望去,瞥见她惶恐不安的神情,淡淡说道:“那次在右相府里,的确是她与马璨礼合谋将臣妾引到竹轩去的,……”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巧薇,继续道:“当时幸亏这个丫头机灵,将臣妾救了出去,至于之后她为何会和马璨礼同处一室,臣妾就不知了。” 这回答虽不尽详实,锦依心中却是清楚,皇后并不是真想为自己出头,恐怕只是借这个由头处置秦锦绣罢了,因此言语中小心避开了马璨礼使用秘药之事。 皇后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恼怒,只是叹了口气,“如今本宫只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女了,实未料道这些年你竟受了这许多委屈。” 皇后今日由始自终都未对秦锦绣说过一句话,但此刻秦锦绣已是再也站不住,惶惶跪俯于地,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便在这时,侧殿内传来一声惊呼,随即便是压低声音的斥问,过了半晌,梅华手中捧着一物匆匆走出,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将只着了白色中衣的马氏一左一右拖着架到殿中,一松手,马氏的身子便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梅华上前禀道:“娘娘,恰才马氏更衣时,从她身上掉出这个东西。”说着,将手中之物呈与皇后。 从锦依坐着的角度看不到梅华呈上的是何物,但却看到皇后脸色骤变,也不伸手去接,反而向后仰靠在宝座上,以手扶额闭上了眼。 梅华忙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上前急问道:“娘娘可是头疼又犯了?” 那东西跌落在马氏的身上又滚到地面,锦依定睛望去,瞬间一切了然于胸。 那是一个桃木制成的人偶,身上裹着白布袍子,五官刻得模糊不清,双目的位置赫然是两粒小小的紫瑛石,衬着头顶正中刺着的一根长长尖针,显得极是可怖骇人。 虽然锦依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乍一看到这个人偶时,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悸,待想到这东西恐怕正是皇后自己命人所制的,又觉得全身遍布寒意,她身为一朝皇后,不过是要处置一个马家,就要这般诅咒自己,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忌讳么? 马氏匍匐于地,浑身抖得筛糠一般,颤声道:“娘娘,这东西不是奴婢的,奴婢实在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冤枉,……冤枉啊。” 这话全然无人理会,皇后想给她安个厌胜的罪名,即使当众将那木偶扔在她面前,只要皇后认定是她的,又有何人敢辩驳? 皇后只是闭目不语,梅华便厉声喝道:“大胆奴才,必是因前次娘娘不允你进宫,你便心怀怨恨,暗中诅咒娘娘,如此大不敬之罪,待禀明皇上,定要将你诛灭九族!” 马氏仍是稀里糊涂,但听闻此言已知是大祸临头,几乎要晕厥过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梅华便要命人去禀奏皇帝,跪在马氏身旁的秦锦绣面如死灰,忽然抬起头来,语声艰涩地道:“娘娘,这木偶……,是民女的。”(未完待续。) 第二五三章 发落 殿内众人听闻俱都是一愕,连宝座上的皇后也睁眼向她望来。 原本匍匐于地的马氏此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娘娘,这东西是她放在我这儿的,与奴婢无干,求娘娘治她的罪,放过奴婢吧!” 秦锦绣顾不得与马氏分辨,她此刻面色惨淡,双唇上血色尽失,凝目望了锦依一眼,凄声道:“娘娘,是民女因记恨长姐,一时糊涂才制了这木偶,想要诅咒于她……” 她膝行几步来到锦依脚下,攀着锦依的裙摆哀求着,“长姐,是绣儿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求长姐原谅我吧。” 秦锦绣心里明白,不论那厌胜之物是何人所有,只要是针对皇后的,便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帝王的雷霆之怒下,马家必将祸及全族,自己在马璨礼的羞辱下都苟活下来了,怎能只因了一个小小的木偶丢掉性命? 但若是自己扛下此事,虽然皇后偏袒秦锦依,但若说只因姐妹不和便要了自己的性命,传出去却会有损皇后贤名。 从来骄傲自矜的秦锦绣,如今为了保命,终于跪在自己最怨恨的人面前,随着这句企求,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心头的绵绵恨意却似是终于寻着了宣泄的出口,这几个月来焚心嗜骨的怨恨,在死亡降临到头上之时,如同洪炉点雪般消失殆尽。 在秦锦绣的认知里,虽然自己每每败在锦依手上,却总认为是自己运道不佳,才致功亏一篑。至于许氏的死,她虽心有疑惑,却完全没有猜到,个中的因由正是锦依一手所为。 因此她此刻心里竟莫名地怀了一份信赖,若是自己出言哀求,锦依或许不忍看着自己就此丧命。 锦依垂首望去,心里对她如此快就想明白事情的关键倒是有几分讶然,却又对她将希望押在自己身上感到无奈。 诚然,若今日这事只是自己与她的纠葛,自己的确不会见死不救,只是秦锦绣人生唯一的一次低头,注定也要成为最后一次。 只因她千算万算也未料到,这厌胜之物正是皇后自己所为,又怎会只因她这小小伎俩便轻易罢手。 她心中叹息一声,没有再看秦锦绣哀凄的眼神,平静对皇后说道:“娘娘,这厌胜之事即出在宫中,臣妾不敢因一己私怨坏了宫中规矩,一切全凭娘娘圣裁。” 秦锦绣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怔怔望着锦依,半晌喃喃说道:“你,……你真的要见着我死,才肯心满意足么?” 锦依敛目不语,心如古井无波,她自问并非心慈手软之人,身上所背负的国恨家仇也不容得她轻言怜悯。 秦锦绣既然数次与自己为难,此刻才来悔过未免太迟了些。况且,正是因为她当初与马璨礼的合谋,最终才有了今日的下场。 皇后坐于上首,冷冷瞧了秦锦绣一眼,并不言语。 身为掌事宫女的梅华却不能不说话,她服侍了皇后这许多年,深知自己主子的性情。 皇后平素待人从不疾言厉色,向来对任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态度,但唯独不能触犯的逆鳞便是太子。 因此,今日马家必定在劫难逃。 “王妃能如此深明大义,实是令人敬佩。”梅华向锦依屈膝行了一礼,转而对皇后恭敬说道:“娘娘,宫中不得行厌胜之事,此乃先皇定下的规矩。马夫人虽言并非针对娘娘,但娘娘这几日一直头疼不止,必是身受此害。此不祥之物如今即在宫中发现,便是违背了先皇旨意,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实是不可轻恕。” 皇后这才淡然开口,“既如此,就先将她两人带下去吧,待回头禀了皇上,再看如何发落。” 马氏顿时嘶声嚎哭起来,“娘娘,救娘娘饶命……,奴婢对娘娘从无二心,万万不敢诅咒暗害您啊!” 两个宫女上前,不由分说将她双手剪在身后,拖拽着带了下去。 秦锦绣却并无一点挣扎,转身之际,深深望了锦依一眼,轻声道:“自从你回来后,秦家人或死或逐,都是因你而起,……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姓秦?” 锦依不及防被她戳中心底最深处的隐秘,神色骤然一变,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镇定地回过头来,余光瞥见皇后未有异状,这才心下略定。 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有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皇帝到得这样快,锦依不禁回首瞟了梅华一眼,想必是她之前就已遣人去前面请的。 皇帝身上仍穿着朝服,头戴通天冠,大步走进殿来。司马玉楼跟在他身后,意态闲雅,进来后先朝锦依望了一眼,唇角微噙一丝不意察觉的笑意。 马氏和秦锦绣正欲被带下去,此时皇帝一来,殿内所有人均都跪地行礼,惟皇后仍坐于上首,抚额微微颦眉,似是要勉力起身,皇帝已快步上前去扶她,路过锦依时注目望了一眼,对身后的司马玉楼道:“扶你媳妇起来吧。” 锦依扶着司马玉楼的手站起身后,两人立于一侧望向皇帝和皇后二人。 皇帝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问道:“怎么又头疼?传太医了吗?” 他在皇后身边坐下,此时的皇后没有了平素常见的风姿万千,淡眉微颦,一双紫眸显得分外迷离,神态间的那抹柔弱愁意,竟是牵动得人心头一跳,不可自恃地生出一股怜惜之感。 皇帝望向她的眼中满是深深的爱怜。 虽早就知道皇帝对皇后一往情深,但此时亲眼得见,锦依仍是不觉心头骇然,恐怕世间没有哪个男子可以抵御皇后如此凄婉动人的楚楚之态。 此时梅华上前,轻声将刚才的事情始末述了一遍,待将那件木偶呈到皇帝面前时,他目光触及木偶上一对紫湛湛的双眼,顿时面色显出几分狰狞阴冷,望向马氏的眼神中迸出怒不可遏,厉声道:“将这两个贱人拖出去,即刻杖毙。” 稍顿一顿,接着道:“马氏在宫中行厌胜之事,枉图谋害皇后,实属大逆不道,着令即刻将马家满门抄斩!”(未完待续。) 第二五四章 证实 马氏和秦锦绣被带下去,那木偶也被皇帝命人即刻拿去焚了,皇后这才缓缓放下扶额的玉手,轻舒了一口气。 皇帝关切地望着她,“可是觉着好些了?要不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 皇后长眉渐舒,一抹妩媚娇柔的笑意由紫潋潋的眸底绽开来,“已经好多了,不必召太医来。” 皇帝好脾气地点头道:“朕知道你也通医术,但常人道能医者不自医,日后觉得不舒坦的时候还是命太医进来看过为好。” 锦依在下面听了心有诧异,倒不知道原来皇后也懂医,便见皇后不以为意地对皇帝启颜一笑,提醒他道:“皇上答应臣妾的事可别忘了。” 皇帝想了想,恍然笑道:“果然,若不是皇后提醒,朕还真就忘了。”转而对锦依道:“上回梅华已对你说了曾安筠的事吧?朕心中甚是遗憾,不能得见曾老太医后人。……听说曾家有本祖传的医书,不知可有传至你手中?” 锦依微微一怔,答道:“回皇上,曾师傅确是将《医魂药典》传于臣妾了。” 皇帝轻轻颔首,望了一眼皇后,这才和颜悦色地道:“皇后向来喜爱收集书籍,宫内星辉阁中书籍包罗万相,可惜却无曾家这本药典,实乃憾事。” 锦依心中起伏不定,皇帝的只言片语勾起她深深的好奇,想象皇后在这漫漫深宫中度日,便是借着翻阅这些书籍打发时日的。 她回过神来,接着皇帝的话头道:“臣妾回去就将药典抄录一份送来。”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后又恢复了惯常的清淡神情,只唇边含着笑意坐在他身旁。 原本按照惯例,进宫谢封的楚辰王夫妇要在宫中与帝后一道用膳,今日凤鸾宫出了这样的事,二人便并未多留,司马玉楼和皇帝又聊了一阵西域商道的事,便请辞出来,带着锦依回府。 待马家满门被斩的消息传出来后,秦老夫人特意遣了四夫人谢氏来王府见锦依,询问秦锦绣的事,恐会祸及自家。 锦依并未如实相告,只含糊地跟谢氏说了一些,道是马家姑太太在宫中违逆皇后,皇帝大怒这才处置马家,与庆荣侯府并无干系。 谢氏回去禀明了,秦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锦依这次入宫,将皇后的行事手段看得分明,也终于证实了皇帝将她宠若珍宝,不容得她受一丝委屈的态度。 心中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当年夜康灭国之后,只要皇后说一句话,皇帝必会为她做主,哪怕当时王城已被大月等国的铁蹄践踏成一片废墟,起码也可发兵声讨三国,为夜康报仇雪恨。 可皇后却什么都没做! 司马玉楼和锦依漫步于暗香园中,暄暖的阳光漫漫洒落,刺得锦依有些睁不开眼,照在身上却并无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如入冰窖一般打了个寒颤。 其实心里早就对皇后有所质疑,只是如今锦依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一味自欺地认为皇后是为了自保,才眼睁睁地瞧着夜康被灭而无动于衷。 司马玉楼握着她的手,只觉掌间一片冰凉,叹了一声,“我曾向皇上提起过夜康的事,他的态度很怪,似是恼怒,又像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不愿多提,只让我以后莫再过问这事。” 锦依回握他的手掌,似是要从他那里汲取一些力量过来,心里明白他这次安排的用意,就是为了让自己看清皇帝对皇后的态度。 司马玉楼继续道:“当年皇上与她成亲时还是皇子,处境极为艰难,那时他被迫娶了在朝中毫无权势的夜康公主后,几次遭遇先太子的暗算,听闻当年皇后身怀六甲,还为他挡下了一箭,为此导致早产,险些丢了性命。因此皇上对她格外宠爱,从不违逆她的心意。” 顿了顿,又道:“母亲曾说过,司马家的男子都是多情之人,即使身为帝王亦不例外。当年先帝虽下令处死先皇后,但后来也是因此情伤早逝。” 锦依思及皇后惊鸿绝艳的面容上那一抹颦眉凄婉之态,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我见皇后待人行事皆是淡淡的,却是将皇上的心思揣摩得极为透彻。厌胜之事本是虚无飘渺,照说只发落马氏一人便够了,但她这番作态下,皇上果真便将马家全都处置了。” 司马玉楼凝视她的紫眸,良久才道:“你们夜康人这对眼睛的确有些媚惑之能,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时,心底便有莫名的冲动,觉得将来若要为你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锦依哑然,半晌才抿了抿唇,“那么你也如母亲所说,是个多情之人喽。” 他歪着头想了想,“司马家的男子不是多情,而是专情才对。” 锦依心里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太妃会说这样的话,那么老王爷呢?想起早年传言太妃与老王爷感情不睦之事,更觉有些怪异。 不过这些都不是身为儿媳的自己好去探究的,想要询问的话终究未说出口。 两人沿着林间的小道缓缓前行,小白跟在司马玉楼的脚边亦步亦趋,好奇地东张西望,更不时昂头四处嗅嗅,对满树花香的清幽芬芳无比向往。 行过几株高大的含笑树,其上的含笑花已经凋谢大半,开始结出细小的果子,惟剩了树顶几朵淡粉花朵迎风招展,锦依驻足仰首望去,“原想着这几日来摘了这些花儿,晒干了给母亲泡茶用,最是活血安神的。谁知连着下了好几日雨,竟都吹落了。” 神情有些惋惜之色,司马玉楼笑着道:“上面还有一些,你要的话我去摘给你就是。” 锦依笑望他,“你的身手是好,不过这等小事,叫下人们搬梯子来摘好了,怎敢劳动王爷上树?” 司马玉楼哈哈大笑,从地上一把将小白捞了起来提在手中,口中发出古怪的声音,对着树上指了指,接着便将它往树上一扔。 小白四只爪子攀在树上,噌噌噌地向上爬去。(未完待续。) 第二五五章 故地 锦依惊讶地仰头望着,“老虎也会爬树么?” “普通的老虎自是不会爬树,只是因为没人教而已。火?然 ?文? ????.?r a n?en`”司马玉楼得意地环抱双臂,望向树上的小白,“这小东西聪明得紧。” 这几日司马玉楼早起晨练之时,便将小白也一道带到风雨楼去,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教得它听人命令。 只见它飞快爬上树顶,用脑袋来回拱着树枝,顿时朵朵含笑花如同雪花般飘扬落下。 听言连忙提着裙子在树下接花,这些日子司马玉楼将照看小白的任务交给了她,小丫头和这只小白虎厮混得极是熟络。 巧薇到一边去拿了个竹箕,乃是看管园子的下人们用来晒花的,和听言一同收集含笑花,“这花儿是用来吃的,你拿裙子兜着都弄脏了。” 说着,嫌弃地瞥了一眼她裙角上的一小块污渍,那是和小白玩耍时溅上的泥点子,“成日里混得跟个泥猴儿似的。” 听言吐了吐舌头,向她扮了个鬼脸,对着树上的小白招手,“快过来。” 树上的花已经全被小白摇晃下来,它口里衔了一朵最大的,颜色如粉霞一样的含笑花,飞奔着窜下来,径直跑到锦依裙边,两只前爪扑在她身上,卖好地将口中的花凑到近前。 锦依笑着接过,用手胡撸一下它头顶的茸毛。小白的蓝眼睛眯了起来,连忙滚倒在地,肚子朝上,意思是要锦依替它挠挠。 锦依从善如流地蹲下来给它挠庠庠,司马玉楼在旁笑骂,“你倒是很有心机,摘朵花也急着讨赏。” 锦依笑着站起来,又和他一道朝前走着,小白忙翻身爬起来,在二人脚旁寸步不离。 司马玉楼忽然道:“过几日的筹会要募集款项,入股几家胡商的玉石铺子,到时你带个头,让世家们多拿点银子出来。” 西域的玉石在中原一向深受喜爱,这两年城中胡人开的玉石铺子家家都赚得盆满钵满,以义善堂的号召力,在这时候筹募红股定是引得各大世家趋之若鹜。 锦依眼睛转了一转,“原来你也很有心机,这几年义善堂的名声打响了,便要用它来赚世家的银子。” “那些人手里的钱多得很,不赚他们的赚谁的?”司马玉楼无所谓地笑笑。 锦依摇一摇头,“王府的产业那么多,单这一项每年就有几十万的收益。你又不缺钱,我看你倒真是热衷于经商。” 司马玉楼剑眉挑了挑,淡淡笑道:“谢家这次得罪了桓庭,北塞军的军晌必是要被裁减的,虽然谢侯爷已令军中大力开垦荒地,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几十万银子扔进军队里,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锦依恍然,难怪上次在钟山时谢巍然拉着他闭门议了半日,原来是为着要钱。 到了初八这日,锦依和筠慧带着谢颖然一道去了木樨园,这次义善堂的筹会仍是在这里举办。 桓老夫人原说要在这日让桓默之自己相看谢颖然,因此筠慧一早还未出门时,就拉着她仔细交待,身边不得离了人,更不能随着旁人走开。 锦依吩咐了芊陌今日跟着谢颖然,又安慰筠慧道:“义善堂和咱们家的关系是在皇上面前过了明面的,今日咱们也算半个主家,桓家必不敢明目张胆算计颖然,你就放心吧。” 参加筹会的一般都是世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太妃今日便不打算去。上回钟山的事令她大为恼火,“桓家这些年太过顺遂,手段也愈发下作了。” 筠慧点点头,“照说北方士族该以咱们家为首,前几年是咱们不在,这才让他家做了领头的,今年咱们牵头给胡馆筹股,这样便宜的好事,还怕世家们不上赶着来。我倒要看看桓家还如何自居北方士族之首。” 锦依暗中思忖,看来谢巍然也和她说了军费的事,如今站在她夫家和娘家共同的立场上,筠慧与桓家已是势同水火。 原本在南北士族之争中,桓庭是站了上风的,眼下随着忠义公和安边侯与之对立,再加上楚辰王府的复出,北方士族阵营内斗加剧,权势的天平正在微妙倾斜。 夏季的木樨园,没有丹桂飘香,倒是散落各处的一丛丛宝珠山茶正开得如火如荼,绚丽多姿。 故地重游,锦依心中无限感慨。 上次来的时候,自己才到建邺不久,除了锦轩兄妹的照拂,真可谓是举目无亲。也就是那回才知道了司马玉楼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事隔半年而已,自己已成了他的妻。 原本到建邺的目的,一是为了查明玑柔姑姑的死因,替真正的秦锦依了却夙愿。一心算计自己的许氏和秦锦绣,如今已双双命赴黄泉,秦致吾亦被逐出家门。秦家诸事总归算是完满了结。 而最初对皇后所持的怀疑,如今心下更确定了几分,只是前事仍掩于重重迷雾之中,自己的国恨家仇到底缘由何在,终是扑朔迷离。 锦依一路行去,不时与世家女眷招呼寒喧。与前次不同,那时众人眼中的自己,是尚秀堂长大的侯府嫡女,身份尴尬。如今却是货真价实的楚辰王妃,又是皇帝御口亲封的五品佳医,相熟之人自然态度更加亲昵,原本不甚熟络的,也都满面春风地上来结交,言辞举止中甚为恭敬。 再加上筠慧郡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围在她两人身边的女眷众多,琳夫人带着南方士族的女眷们,也与锦依相谈甚欢,一时酬福厅前的花荫下丽影绰绰,红飞翠舞煞是热闹,倒显出一副南北融洽的盛景来。 桓家的大夫人宜夫人和二夫人曼夫人进来时,见了这样的情景心下暗暗讶然,待过了片刻不见有人过来招呼,又觉得有些受了冷落,脸色便不太好看。 经过上次钟山的事,桓默之回去后便向桓老夫人表了态,说自己不愿娶谢家小姐为妻。桓老夫人和曼夫人连番劝说,他只咬牙不松口,后来更是借口近日太子身边的翎卫正在更替调整,一连几日待在东宫,连家也不回,更是不来参加今日的筹会。 桓老夫人气得大骂他不孝,无计可施之下告诉了桓庭,想要他发话迫使桓默之就范,谁知桓庭却阴沉着脸说了句,“谢家的亲事就此作罢。”(未完待续。) 第二五六章 首席 曼夫人本就为着谢家拒了自己儿子的婚事而大为不满,待见到众人围拥中的锦依,又不禁想起去年在此地认错她衣裳纹路的事,那时的她在自己面前尚且小心谨慎,言辞恭顺,而今却风光如斯,阴沉的脸色凭添几分不忿。 转头望见罗德海家的容夫人远远立在一株复瓣白宝珠前,与她一起的还有两人,其中一个身量修长挺拔,脸上笑容却带了些阿谀之色的,正是秦致吾的夫人。 另一个穿了件淡粉色如意襟裳,神色显得有些无措,不时抬眼望向人群那边,正低声对容夫人说着什么。 曼夫人走了过去,容夫人见了她,脸上堆出笑容来,问了好后将身边两人介绍给她,“这位您也认识,是秦大人家的夫人。” 曼夫人的父亲何弘宇从前在梁州任持节都督,与林氏的父亲前任梁州刺史林哲良本是同僚,她二人自是打小便相识。 只是林哲良致仕前在皇帝面前投石问路,引荐了何弘宇为新任刺史,何弘宇如今是官运亨通,林哲良却做了他的垫脚石,一落千丈。 林氏见了曼夫人,神色有些难堪,自己父亲因她父亲险些获罪于皇上,若说自家无怨无悔那是谁也不信的。可现在秦致吾便依附在罗德海之下,镇国公更是自家老爷的上司的顶头上司,自己与她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这个时候哪还能再论幼时的交情。 心中虽是不服,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上前行礼,“曼夫人安好。” 曼夫人俏脸微昂,目光顺着鼻梁向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而笑地道了句,“令尊在洛阳住得还好吧?” 林氏胸中一堵,差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道:“幸亏皇上念家父年纪老迈,并未加以责罚,总算能归老颐养。” 曼夫人轻哼一声:“那是多亏了我们公爷在皇上面前替令尊美言。” 林氏紧紧咬住下唇,将怒气吞回肚子里,若不是镇国公授意,父亲又怎会冒大不韪向皇上举荐,明摆着的过河拆桥,难道还想赶尽杀绝不成?口中却艰涩地道了句,“家父心中甚是感念桓公的恩情。” 曼夫人这才不再说话,眼睛瞧向那个着粉色衣衫的女子。 世家女眷的聚会中,极少见着人穿这样颜色的衣裳,因粉色乃是妾室所用的,能出来参加聚宴的自然都是家中正妻。 曼夫人已有些猜着眼前之人是谁,果然听容夫人说道:“这位便是吏部徐侍郎家的如夫人,小字倩娘。” 容夫人前两日亲自去了一趟吏部徐侍郎家,与倩娘私下里谈了一番,后来便与徐夫人商量,让她初八这日带着倩娘一道来参加筹会。徐夫人却不愿带着个姨娘出门赴宴,又不好得罪容夫人,索性便自己也不来了,只让倩娘跟着容夫人前来。 酬福厅的两扇黑漆大门缓缓展开,义善堂女管事余嬷嬷从内缓步而出,跟在她身后的十几名红衣侍女雁翅排开,恭迎众女眷入内。 余嬷嬷笑容可掬地当先迎上锦依和筠慧,向二人施礼问好,态度恭敬地亲自引入厅内,在右侧上首的席案前坐了。 往日这张首席是镇国公府的专属,如今却毫无疑问地由楚辰王府坐着,曼夫人走进来后,笑容显得有些牵强。 按照筹会的惯例,席间座次的规矩是极讲究的,往日楚辰王府不参与,忠义公府又谦让,自家才坐了首席。 这次前来,原本也不打算再计较这个,在曼夫人眼中,楚辰王地位再尊贵,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便是将这席位让与他家,各世家女眷仍是要看自家脸色行事。 只是今日一来便被楚辰王妃将风头抢得净光,此刻义善堂又是这样厚此薄彼,曼夫人淡淡睨了锦依一眼,对余嬷嬷道:“如今楚辰王爷好歹也算是义善堂的半个东家,怎好让王妃屈尊同我们坐在一处?该在上面另置一席才妥当。” 余嬷嬷脸上笑得好似一朵花儿盛放,向曼夫人屈膝行礼,“恕余婆子老眼浑花,竟未瞧见曼夫人来了,实是该打该打。” 说着,不偏不倚地将她迎到右侧第二张案前,笑着道:“夫人说笑了,敝堂向来是给各府里的贵人们跑腿的,哪就能攀上王爷的面子了。是王爷见我等腿脚还算利落,这才禀了圣上,替王爷张罗西域商道的事,不过是跑个腿传个话而已。这些年若不是夫人府上大力帮衬,老婆子我充其量也就是个要饭的。” 曼夫人一手拉着她,娇笑着向周围的人道:“你们听听,义善堂这些年的生意遍布华景,这会儿又来找咱们哭穷,……”她掩唇咯咯轻笑,“余嬷嬷每年拿了咱们那么多银子,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真是打得好盘算,怪道说人人都抢着要求了你堂里的人去做管事呢。” 余嬷嬷神色仍是异常恭顺,笑容不减,转而向众人朗声说道:“众位贵人每年捐助的善款,去向明细都是公布出来的,这些都是贵人们布施的福泽,敝堂万万不敢行那等贪赃舞弊之事。各地开设米行绸庄也是为了方便钱款流通,绝不敢以此谋一毫私利。” 她朝着四周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道:“敝堂能有今日皆是托赖在座各位的鸿福,因此这回专为贵人们谋了些福利来,自然各位都是大福大贵之人,或许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这些生意经上的东西甚是无趣,容余婆子我待会儿再详细禀报吧。” 彼时华景一朝儒学中衰,世家之人虽仍旧自持清高,不愿亲自涉足经商谋利,但若要维系奢靡华贵的生活,必也是需要充足银钱的。 也正因此妇人出嫁后的私产才显得尤为重要,公中的那点子月例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装饰门面所需的首饰衣物种种皆是靠着私产的营利来维持,实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余嬷嬷这话一出,除了仍在闺中的千金小姐们无动于衷之外,其余的夫人们都有些心动,却又不好意思急着询问,生怕表露得过于明显被人嘲笑了去。(未完待续。) 第二五七章 再让 对于曼夫人刁难义善堂无本万利的说辞,众人却都持了观望的态度,并未出言附和。 像义善堂这样筹善募捐的商家,在华景朝乃是史无前例。每年在京中及各地筹募所得的数十万银钱,尽数用于在各地开设粥铺、义庄,养视鳏寡,赡助孤贫。十来年的光景,不仅与勋贵世家们交情非浅,在商贾中的信誉口碑更是无人能及。 且善款去向分明,凡是募捐之人不论钱银多寡,都可翻阅查验,如此一来,世家之人皆以自己乐善好施的美名洋洋自得,却从不质疑义善堂以此谋私,认为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实与义举善行相悖。 而义善堂自季舒玄创办以来,的确从不以善款谋利,毕竟这样庞大的机构人多口杂,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 义善堂所谋,不过是信誉二字。当年季舒玄与司马峻的结交可谓互助,借了司马峻的威势得以在京中世家中站稳脚跟赢得信誉,如此一来,在商家眼中的地位反而更是超然。 这般,利之一字便不过是水到渠成,顺手拈来的了。 锦依安坐上首,含笑看着曼夫人和余嬷嬷两人对话,不由觉得好笑,曼夫人这样的内府妇人,与义善堂的管事谈论生意经,又怎能讨得半分便宜? 居上的几张席位都陆续坐了人,镇国公府之下便是忠义公府的娴夫人,与她同来的是大小姐念珺,再往后是秦荣侯府的席位,今日是三夫人安氏和四夫人谢氏带着秦怜来的。 谢颖然刚才在外面时,一直同祖念珺在一旁小声交谈,这会儿坐下来,中间隔着镇国公府的人,说话不方便,便轻声对筠慧道:“嫂嫂,我想去和念珺姐姐坐在一处。” 筠慧扭头望了一眼坐在曼夫人身边的桓媛媛,干脆地道:“不成。今儿这里人多口杂的,你半步都不能离了我身边,可莫要再像上回在钟山那样,被人拐到虎洞里去。” 她的嗓音本就清脆,在这略显嘈杂的厅内显得分外清晰,引得下首几张席案上的人,并着对面的南方女眷们都注目而视。 桓媛媛的脸色白了一白,她今日一见着谢颖然便要上前搭话,芊陌却抢先一步拦在她和谢颖然中间,语气恭顺地说道:“桓三小姐见谅,我家小姐上次回去后染了风寒一直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您。” 谢颖然见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听见芊陌的话,便只朝着她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开去。 桓媛媛愣在当地,上回在钟山见过芊陌,知道她是楚辰王妃的贴身侍女,只是她这样连托词都不愿想个妥当点儿的,便替主子推拒了自己,那自是谢颖然已知晓自己的算计了。 这会儿听得筠慧这样说,桓媛媛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筠慧又望了望板着脸正襟危坐的曼夫人,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腻着声音对她说道:“曼姐姐,我想同你商量个事儿。” 她刚回建邺那阵子,倒是和曼夫人的交情颇为融洽,筠慧的性子便是这样,只要自个儿瞧着顺眼的,待人家倒也明快爽直,令人觉得亲近。 再说曼夫人的家世身份也与筠慧相当,她又刻意拉拢奉迎,因此不过几日时间,二人便熟稔得如同亲姐妹一般,筠慧也因此才会收下她赠的两个艳婢。 但如今两府关系僵化,听了筠慧这样的语气,曼夫人警惕地回过头来,“郡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筠慧笑颜如花,牵了谢颖然的手,对曼夫人道:“我这个妹妹性子娇弱,上回在钟山又受了惊吓,既然她想和珺姐儿坐得近些,不如你们这桌与娴夫人她们换个位置如何?” 曼夫人脸色一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今日屈居第二席已是够让她难堪了,没想到筠慧竟要自己再让一席。 筠慧恍若未觉,仍旧说着,“都怪义善堂弄得这劳什子规矩,待会儿还要坐那么久,边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这话将“规矩”二字咬得有些重,恰恰提醒了曼夫人,若按府邸品阶来排座次,忠义公府原是在镇国公府之上的。 且往常年曼夫人总要与娴夫人推诿客套上几句,才在首席坐下,今日即已丢了第一府邸的地位,便也未再与娴夫人客气。 娴夫人神色端庄,笑容清浅地柔声开口:“既然颖姐儿想和念珺挨着坐,不如曼夫人就成全了她们两个吧。” 忠义公府甘居镇国公府之下这许多年,不过是因为对权势的淡泊而已,却不可甘心受辱,与谢家的联姻,桓家却横插一脚,这样的行径祖家怎能顺从? 坐在对面的南方女眷们这时兴味盎然地望着这边,琳夫人眼中带了一抹淡笑,对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曼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是不发一言,忽地望了一眼坐在筠慧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锦依,唇角牵出一丝含意不明的笑意,站起身来,“娴夫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换换吧。”她瞥向锦依的眼神带了丝意味深长,“如我等这样的世家中人,身份原是错不得的。” 义善堂的侍女们忙着安置两张席位上的人,众人都未留意她最后这句话,唯独锦依隐然察觉有些不对,心中转了几个念头,一时也料不定她所指为何。 众人皆坐定后,余嬷嬷照旧说了些开场话,又交待了前半年的帐目明细,接下来便开始认捐款项。 筠慧在首席坐得稳如泰山,眼见着今日桓家吃了瘪,心中着实舒畅,扬声对余嬷嬷道:“今年我们王府出三千两。” 众人皆是愕然,往年镇国公府只是出一千,今年换了楚辰王府竟就要翻上两番。 这倒不是钱银多寡的问题,总归女眷这边出的都是些小钱,不过是图个兴头而已,男客那边才是正经的拿钱做善事。 只是筠慧郡主这样一来,明摆着是让镇国公府没脸。 却听她施施然笑道:“众位别慌,我还没说完呢。这里边有一千是安边侯府的,……既然王府今年坐了首席,原又比镇国公家品阶高些,那自然钱也是要多出的,就两千吧。” 曼夫人脸色铁青,沉着脸没说话。 接下来便按着这个份额排下去,其他人自然也再无异议。(未完待续。) 第二五八章 已死 待这一项商定之后,本应是该闺阁女子最关心的捐物榜登场,余嬷嬷笑着道:“今日还有一事要与众位贵人商议,捐物榜便先迟上一些。” 她回头望了一眼两名侍女刚刚张贴在身后的一张红榜,“今年因着朝廷筹备西域商道的事,王爷交待了敝堂联络城中的胡人商铺。众位贵人都知道,胡人开得玉石铺子这几年生意红火,和阗美玉更是有价无市,一是因为商队来往不便,二来也是资金周转不足,因此便委了敝堂筹集红股。” 接着,便将细节一一道来,以百两银子为底,不设上限,每年的分红高于普通店铺的五成,且不需自己派人打理,实是坐享其成的买卖。 众世家夫人面上保持着持重端庄的神态,实际都是仔细倾听,心下颇为意动。后面的红榜上标明店铺名称、分红细则等,仍是与捐物榜一般,众人上去看后择定,便在一旁的红衣侍女处记录了,届时义善堂自会上门收款立定字据。 由于不设上限,又不需照着世家次序,有懂些经商之道的便出手豪阔,胡人商铺的利润向来可观,只是红股却不是人人都能购得到的,这样的机会自是不肯错过。 向来娴淑稳重的世家贵夫人们此时一个个喜形于色,曼夫人在旁冷眼瞧着,神色间带了几分不屑。 立在她身侧的容夫人讷讷而笑,原本她心里也是意动的,但见了曼夫人的脸色,却不敢动作。 曼夫人转了转眼睛,望向坐在首席的锦依,轻笑一声说道:“都说楚辰王贤能多才,连经商这样的俗事都做得如此娴熟,这样卖了世家们一个大人情,想必将来声望更甚老王爷呢。” 锦依刚吩咐巧薇,也出了五千两银子,听见曼夫人的话,回过头来浅然而笑,“我们王爷生性疏懒,于名利上也无甚所求,不过是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已。不比得镇国公为国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王爷每每说起都钦佩不已,又自叹弗如。” 曼夫人双目探究地望了一阵,方带了丝意满志得,笑着客气了一句,“王妃过谦了。”顿了顿,继而又道: “听闻圣上因王妃之由,免了尚秀堂的三年苦役。我听说原本每年因劳役而死的人极多,……”说到这儿,她神色有些古怪,眯着眼上下打量锦依,嘴上仍道:“想来也是,虽说那里的都是些被贬的罪臣家眷,但好歹从前也都是富贵世家中人,哪里受得了那样的罪呢。” 锦依不意她突然说起这个,有些莫名奇妙,想着她不过是以此来讽刺自己出身而已,淡笑道:“曼夫人说得没错,每年入尚秀堂的女子,能幸运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皇上隆恩浩荡,心存怜悯,从此后尚秀堂便少了许多凄魂怨气。” 曼夫人点点头,“王妃一人便救下许多女子的性命,也是莫大的功德。”说着话,她转头看了一眼容夫人。 容夫人会意,拉过身边的倩娘,笑着对锦依道:“这位是陈大人家的女眷,从前也在尚秀堂待过,不知王妃可识得她?” 锦依心中微微一沉,仔细打量倩娘一眼,轻轻摇头,“这位夫人瞧着年纪略长,尚秀堂的规矩满十五岁的若未被选入宫中,除非留任教习,否则都是要遣出去的。想必我当年入堂之时,夫人已离开了吧?” 倩娘神色带着惶然,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容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眼风凌厉望着她。 “回,回王妃的话,奴婢……”倩娘颤声开口,语气习惯地带上了下人向主子回禀时的态度,继而僵了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涨红了脸,尽量将语调放平些,说道:“王妃有所不知,当年妾身入堂时已经十五岁了,先在堂里劳役了三年,又习了两年技艺,有幸被内侍府选中,去年才龄满放出宫的……” 容夫人皱眉,不动声色地小声嘀咕,“没人听你细报家门……” 倩娘望向锦依的双眼中不可自抑地浮出悚然之意,“不知,……不知王妃可还记得,妾身名叫倩娘,当日,……您入堂还未满一年便大病不起,那时妾身还照料过您,……” 巧薇手中捧着一只茶盏正巧走回来,听了这话,眸子遽然一紧,定睛朝着她望了好半天,脑中渐渐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脸色随即变得惨白。 这时,厅中许多人都留意地望来,楚辰王妃今日在筹会上备受瞩目,而如此光鲜亮丽的表相之下,那些与之不符的隐秘便更是受人窥觎,众人听得锦依与人谈论尚秀堂之事,个个都竖起耳来倾听。 倩娘语气中的犹疑不定,令原本热闹的酬福厅顿时有些寂然,接下来的话语便更是带了一分森森寒意,“你……,你当年病得那么重,……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呛啷”一声,巧薇手中的茶盏跌落地上摔得粉碎,碎瓷飞溅四落,夹着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她半边裙摆,她恍若未觉,只定定瞧着倩娘,脸上的神情却如见了鬼一般。 在场众人皆被这声脆响惊得心头一揪,待见了巧薇这般模样,再望向锦依的眼神均都带了几分诡谲。 倩娘抬眼看见巧薇,仔细辨认了片刻,眼前一亮,急急说道:“你,你是巧薇?你不认得我了,那时我帮着你一同照顾你们小姐的,……” 如这般当众指认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死了,尤其这人还是此时厅内身份最尊贵的楚辰王妃,这样的匪夷所思令她惚然如同身处梦魇之中。而认出巧薇,却又令她觉得心中有了几分踏实,好似这样便可证明自己不是疯癫癔语,还有个人能为自己作证。 巧薇望着眼前之人,依稀忆起当年最黑暗无助的那段日子,在自己满心惶然地伴着小姐走完她人生最后一刻时,的确有这样一个人,曾给了自己微薄的一星暖意。 PS:由于作者君最近工作较忙,更新暂时改为每日一章,时间在15点。(未完待续。) 第二五九章 破绽 倩娘被容夫人寻着时,全然不知庆荣侯家的二小姐,如今的楚辰王妃,便是自己当年在尚秀堂中所遇,最后亲眼看着死去之人。 尚秀堂里的大多都是官家出身,但凡被送入那里,便再没人关心她们从前的身份了。倩娘自出宫后便嫁进陈家为妾,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无从得知。 可当容夫人一提起紫色眼睛的女子,她一下便想起来了。 那时自己已挨过了服劳役的三年,被分到医堂做了个打杂的小医女,对于那些熬不过艰辛的垂死之人,实是见得太多了。 当日是巧薇闯进了医堂的后院,四处拉着人苦苦哀求,想讨一碗药回去救她小姐,自己一时起怜,便陪她走了一遭。 那个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孩子,面色较自己见过的那些更惨白了几分,在阴暗的房中显得格外扎眼,勉力睁着的一双眼睛却顿时吸引住自己,眸色是与众不同的莹紫色,显得极为明亮,尤如最深沉的夜空中一颗寒芒迸射的流星。 可惜的是,流星划过天际却随即消失无迹,便如同她鲜活而短暂的生命一般。 倩娘难以将当年那个枯瘦如柴的女孩子与现今的楚辰王妃联系在一起,皆因那人是自己亲眼看着咽气的。 “紫眼睛的女子?……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容夫人从她惊讶至极脱口而出的话中,嗅到一丝骇人听闻的味道,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虽然尚秀堂里每日都有死去的女子,但那双紫眸却令倩娘影响极其深刻,那人当时的的确确是死了的,又怎会是如今的楚辰王妃? 倩娘觉着不妙,极力回避容夫人的追问,心里却又按捺不住一丝好奇,尤其是听得她说起,当今世上紫色眼睛的人,除了宫中的皇后和太子,便只剩下庆荣侯府的秦二小姐,如今的楚辰王妃一人了。 最终她还是被容夫人说动,到筹会上去一辨究竟。 及至在木樨园远远望见锦依之时,倩娘心中的惊惑无以言表,看着湟湟艳阳照耀下一身华服的锦依,浑身寒浸浸地如同至身冰窖。 锦依此时却是镇定如常,自从顶替了身份那日起,她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惟有巧薇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知情人,才是其中最为薄弱的环节。 她深深看了倩娘一眼,语气带了些唏嘘,“我那时的确已是不治,后来侥幸得蒙尚医局的曾师傅所救,前朝国手曾老太医家传的九针之术,连心脉骤停的濒死之人都能起死回生,……也算是我当时命不该绝。” 唇边浮上一抹柔和的笑意,“原来你便是当年与巧薇一同照料我的人,巧薇还常提起你,说将来再见时一定要好好谢你。”回眸睨了巧薇一眼,“你还不快替我向徐夫人道个谢。” 巧薇亦已回过神来,心里虽仍是砰砰乱跳,脸上却镇定地挂上喜色,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当年得夫人相助,巧薇心中一直甚是感激。” 倩娘原本彷徨不定的心神这下子安稳下来,医堂的曾安筠她是听说过的,的确是曾老太医家的女眷,一手金针之术高明无比,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 听得楚辰王妃要谢自己,忙避了巧薇的礼,“妾身当时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劳王妃记挂。”又疑惑地问道:“那,后来为何一直再未见到……” 巧薇笑着接过话头,“后来我们小姐得了曾师傅的青睐,被她老人家收在门下,闭关了两年,出来后本想着向您道谢的,谁知那时您已离堂入宫了。” 锦依轻轻颔首,对曼夫人道:“恰才夫人说起皇上免了尚秀堂的劳役,其实便是皇上感念曾老太医当年救治云太妃,这才赐下的隆恩。” 在场有年长些的都听说过当年的事,也知道曾家的医术确有起死回春之神效,纷纷点头。 筠慧斜睨了眼曼夫人,环视四周笑了起来,“难不成还有人怀疑我们家王妃是假冒的不成?这样的笑话真是闻所未闻,不说别的,单说她这双紫色眸子,当世便只有三人,又怎是谁都能假冒得了的?” 众人皆点头称是,曼夫人略显尴尬,只得随声附和,勉强笑道:“可不是,皇后娘娘的族亲可是没法子冒充的。” 说罢回过身来,对旁边的容夫人深深剜了一眼。 筠慧是好意要出来打圆场,锦依心里却着实慌了一瞬,那日自宫中回来后,心中便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身世能瞒得过世人,但若有一丝蛛丝马迹落入皇后眼中,怕是难以逃脱。 她眼光顺着倩娘移到容夫人身上,又扫到一直立在容夫人身后,毫不起眼的林氏,心中暗暗冷笑。 秦锦绣已经死了,如今深恨自己的,怕就只剩秦致吾一家了。以桓家女眷对自己的态度,林氏心怀鬼胎地凑上前去,恰如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一般,正是一拍即合。 林氏并未察觉锦依的注视,目光炯炯只盯着巧薇看,过了半晌,转身追着容夫人出去了。 锦依见状微微蹙眉,低头思忖一阵,尚秀堂那边当初便已经打点好了,便是有人前去查问也是无虞。 唯独巧薇,当年季先生提议让自己顶替身份的时候,曾有言,若不想留下任何破绽,这个丫鬟便留不得。 那时自己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对这样冰冷无情的话语自然是听也不听,后来与巧薇相处日久,更是生了相依之情,虽也知道带她回建邺会有风险,却依然带着她回来,让她亲眼看着自己为她的小姐报仇。 巧薇走回来时,锦依能察觉到她的身子仍在轻微发颤,暗暗伸出手去拉住她,只觉她掌间全是冷汗。 身边人多口杂,巧薇不能明言,眼中却含着愧疚,今日之事实是超出自己的预料,一时慌神之下,差点坏了小姐的大事。 抬眼迎上的,却是锦依和熙含笑的目光,自己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心中一暖,差点滴下泪来。 这场小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指认一位活生生站在众人眼前的人已死多年,这样的无稽之谈实在荒谬。 倩娘只是为人妾室,原本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偏又大出了一把风头,惹得众人望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她浑身不自在,还未等筹会结束,便嗫嚅着向容夫人请辞,先行离去。 待筹会结束后,宾客大多散去,下午还有堂会,锦依做为半个主家招待留下来的客人,一直待至傍晚时分。(未完待续。) 第二六零章 主人 筠慧带着谢颖然先行回了府,锦依和司马玉楼与程叔等人见面,听着他们大致统计了今日筹集来的款项数目。 司马玉楼正和程叔交待一些细节上的事情,锦依望了眼一旁站着的余嬷嬷,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二人到了旁边的房内,锦依坐下,笑着请余嬷嬷也坐了,朝她仔细打量着。 她年纪约摸三十许,皮肤白皙并不显老,柔眉细目间显得精明却不失温顺,轮廓与芊陌颇有几分相似。 余嬷嬷被锦依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下也隐隐猜到她唤自己出来的用意,脸上竟也泛起一片微红,却极快便镇定下来,含笑道:“芊陌这丫头自幼便被奴婢宠惯了的,不知可有尽心伺候王妃?” “余嬷嬷过谦了,她身上哪有一丝被宠坏的样子,分明是沉着淡定,大有乃母风范。”锦依笑着接过芊陌捧过来的翠玉碧荷纹茶盏,手指在盏盖顶端轻轻转圈,“我便直说了吧,余嬷嬷觉着程叔这人如何?” 余嬷嬷垂头半晌,再抬起时眼中甚是明亮,大大方方地道:“程爷性情爽直辖达,待人处事又心细如发,自是极好的。” 锦依笑着点头,“既然余嬷嬷这样看待程叔,那就好办了。余嬷嬷想必知道,程叔自我打小便一直跟着,在我眼中他并非仆从下人,而是亲如长辈一般。他这些年为我劳累奔波,一直都没法安定下来。因此,我想尽快将你和他的亲事定下来,不知你可有意见?” 余嬷嬷眼中闪过欣喜,忽又迟疑了一下,“去年的时候程爷便说过,这几年都没有这个打算,王妃的想法奴婢自是愿意,就怕……” 锦依微笑摆了摆手,“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与他说的。” 余嬷嬷不再多言,肯定地点点头,“奴婢但凭王妃做主。” 锦依心下甚是喜欢她这样不矫揉做作的性子,也不禁挺程叔觉得高兴,若有个这样的人伴着他终老,自己便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余嬷嬷说道:“昑月小姐今日也来了,她想见见王妃,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锦依略感诧异,自从三月锦如待嫁始,便再未请昑月过府授琴,自己已是好几个月未见她了,原想着待过上几月闲下来时,还是要请她来教自己弹箜篌的。 余嬷嬷顿了顿又道:“昑月小姐明面上虽只是歌舞坊的乐师,其实早两年王爷便已安排她负责联络西域商贾之事。想必王妃也知道,昑月原是鄯善国的贵族之后,在西域诸国间名头颇盛,由她在其中搭桥牵线,咱们义善堂才能这么快和胡商们打好关系。” 锦依听着点头,原来司马玉楼早就认识昑月,心里莫名地起了一丝异样,随即又有些赧然,怎地自己竟变得这般小心眼,连他认识其他女子也暗自计较,便笑着道:“我也有许久不曾见她了,快请她进来吧。” 余嬷嬷亲自起身到外面,过了半晌带着昑月进来。 昑月仍是一副胡人装束打扮,一袭象牙白纱罗曳地长裙,月蓝色斓边上刻金绣串枝葡萄纹,淡褐色的如云发鬓高耸,簪着翠金点蓝珊瑚珠步摇,鲜艳欲滴的长流苏垂至额间,更显得她眉目精致妩媚,姿态妖娆万千。 她盈盈下拜行礼,娇声道:“奴家见过王妃。” 锦依笑着让她坐下,“小姐怎么说也是我的老师,不必这样多礼。” 昑月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更显娇媚,“请王妃恕奴家之前不告之罪,奴家性命实为王爷所救,这一世便只认王爷为主,又怎敢自认王妃的老师,请王妃以后便唤奴家名字即可。” 锦依心里虽对司马玉楼深信不疑,但此刻听了这话仍是有些尴尬,她这样甘愿终身为奴的心思,难不成还有别样含义? 克制住心头的胡思乱想,锦依仍旧与她含笑相谈,过了片刻,听得外面传来司马玉楼的声音,知道他和程叔谈完了。 司马玉楼进来后,见到昑月时微微一怔,似是有些意外,点头打了声招呼,“昑月也来了。” 昑月笑盈盈地起身行礼,锦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她躬身而下的姿态带着几分狂热的崇拜之情,连声音也似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见过主人。” 司马玉楼神色平静如常,只随意“嗯”了一声,对锦依道:“我们走吧。” 行至门前,锦依忽道:“我跟程叔说几句话,你等我一会儿。” 说得自然是程叔和余嬷嬷的亲事,程叔本还不同意,无奈锦依坚持,“如今连我都已有了安稳的去处,你还有何安定不下来的理由?这事我便拿回主意,总之余嬷嬷也已经答应了,我回去就找人看日子,将事情定下来,早日办了,我也放心些。” 程叔这才不再反对,挠了挠头,老脸泛红道:“那,属下便听小姐的。” 他嘿然而笑,朝着远处与余嬷嬷站在一处的昑月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揶揄,“小姐,那个鄯善女子长得太过美艳,你可得把小楼看紧些。” 锦依哑然失笑,回眸白了他一眼,“我先走了。” 昑月的眼睛一直往立于院中的司马玉楼那处瞄着,便是再没心没肺之人也能看出她的心思。锦依有些懊恼,过去她来授琴时,竟是一点都未觉察。 走到司马玉楼身前,她也不停步,径直走着,口中只道了句,“走吧。” 此时天色已渐暗,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残留天际,失了明艳亮丽的色彩,正在逐渐被黑暗吞噬。 木樨园热闹了一整日,此时总算安静下来,偌大的园林中只余群鸟归巢时扑棱翅膀的轻响,遍植的山茶花吐出最后一丝余芳,却因着四周无人而格外香艳沁人。 锦依置身这处巨大而又空旷之所,竟觉得分外新奇,不由得说道:“不如咱们走一走,晚些再回去。” 司马玉楼看着她之前有些气冲冲的样子,此刻却又情绪舒展,也不禁心中好笑,点头道,“你若喜欢这里,我们今天不回去也行,就只咱们两个人在这园子里,也是难得的清静。”(未完待续。) 第二六一章 无拘 程叔等人都已退出木樨园,此处并无人居住,只余了十几个红衣侍女看守,平日若无宴请聚会,偌大的园林便如此空置着。但却不见一丝荒芜颓废之感,四处打扫得清洁整齐,透着雅致清丽。 此时园子各处挂起红色花灯,举目望去,点点霞光如同夜幕上繁星的倒影。 锦依面露喜色,一路走着,时而抬手拂动枝条,时而弯腰攀花轻嗅,显得欣喜雀跃。 司马玉楼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漆黑明亮的瞳眸中浮上愉悦,“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这里,我该早些带你来的。” 锦依回眸一笑,“倒并不是特意喜欢木樨园,只要是空旷无人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不须端着规矩,持着端庄,这样便好。” 司马玉楼负在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远远跟着的茗心酒意二人会意,轻声招呼巧薇和芊陌,四人向一侧的树丛中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 连同隐身树顶暗随的听雨扶风二人也撤身离开。 司马玉楼这才低低笑了一声,“这会儿可真是只剩你我二人了,……只是不知道你说的空无一人,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内?要不,我也回避?” 锦依的笑声如玉石轻击般清脆扬起,双手提着裙子轻轻跃起,在半空中一个回旋,长长的烟霞紫裙摆划出优美动人的弧线,声音随风悠悠飘来,“当然不包括你。” 即使司马玉楼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锦依,如此无拘无束,飘逸自在,如同翠荫缤纷中无忧无虑的精灵,翩然起舞,纵声欢笑。 他静静地凝望,想像她是如何将这样的真性情,深深掩埋在沉静无波的面容之下,永远维持着语气平和,笑容得体。 心中泛起的酸楚随即被她如铃的笑声冲散,他心底的坚定亦被融化成一缕缕暖洋洋的涓流,隐在最深那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暗影逐分逐分地消逝。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自己和她分开…… 他展开身法,追上前方飘忽欢快的身影,锦依回过头来看他,笑声清亮,转而速度加快。两人在灯映交错的林间嬉戏奔走,如同两只穿梭花间的彩蝶,身形起落不定。 直过了一个来时辰,月华自树梢间悄然洒落,林间树影斑驳,如同点点银光璀璨,两人缓下脚步,牵手曼行其间,锦依懊恼地轻声道:“早知道就不穿这样的裙子,一点都不方便。” 司马玉楼开怀大笑,“即使不穿这个,我也能追上你。……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锦依凝莹如白玉的脸颊,因急速跑动泛起了一层红霞般的华晕,笑容溢在眉梢眼角,惯常隐于心底的一丝倔强毫不掩饰地浮在唇边,“若真要比的话,我只要用些手段,自然能让你追不上。” 司马玉楼笑着点头,“你若散些毒粉之类的,我定是要败下阵来。” 锦依得意地笑了起来,从腰间系着的宽边锦带内侧摸出一粒香丸,举在他面前给他看,“倒不用下毒,燃了这个,你便跑不动了。” 司马玉楼讶然,“你今日来赴宴也带上这东西?”顿了顿,语气有些沉沉的,“难道今天你又遇着事了?” “你也知道的,哪回不遇上些呢,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锦依笑叹一声,将今日倩娘的事说了。 司马玉楼脸色阴沉下来,锦依接着道:“尚秀堂那边早就打点好了的,即使去人查问也无妨。” 她想了想,又道:“倒是巧薇,若她独自出门办事,要派个人暗中护着好些,毕竟这事只有她知情,有心之人恐怕会打她的主意。” 司马玉楼点点头,“你放心,以后她出去我就让听雨跟着。” “这样一来,说不定倒还能促成他俩的好事儿呢。”锦依轻笑。 说着这话时,锦依忽又想起了昑月,心里便觉得有些别扭,想要询问,却又说不出口,只随着他闷闷走着。 司马玉楼见她安静下来,似乎情绪也不如刚才那样轻快,脑中转了一转,已知她所想,却故意不提起,只随意和她说了些今日筹会男客那边的事情。 锦依没精打采地听着,越走越是低落,抬头望了望升起半空的圆月,这才忆起今日又到十五了,心里没来由一阵的失望,忽道:“我替你纳一房妾吧。” 司马玉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好玄没噎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为何?” 锦依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华,迟疑了半晌才道:“原本我以为很快就能有孕,可,可到现在也没动静,……”她认真地说:“王府一脉单传,子嗣为大,就为这个,也该给你纳妾的。” 司马玉楼又好气又好笑,“你嫁进来才一个来月,便是再苛刻的人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借着这个由头纳妾。” 锦依没有一丝妥协,仍是执着地望着他,司马玉楼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好,你不就是想问昑月的事么,直接问就成了,何必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锦依脸色微红,好在灯影本也是红彤彤的,倒不显得太过起眼,拉着他一路走着,一路听他说道:“两年前我在西域遇到她时,她刚被人卖到安西。听人说起原是鄯善贵族出身,因其父违逆鄯善王之命而全族获罪,她被发卖为奴,辗转了几手,要卖到建邺来。” 锦依听得微微出神,若当初夜康灭国之时,不是程叔带着自己逃了出来,最终的下场也就是和昑月一样,发卖为奴,这恐怕还要算是较好的情况了。 司马玉楼轻轻揽过她的香肩,锦依感觉到他身上暖暖的力量,心下稍稍定了些,将头靠在他胸前倚着,叹了口气道:“你救她,是因为怜悯?还是因她生得美貌?”心底沉甸甸的,这话似是在说自己,而不是昑月。 司马玉楼将她的头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处,沉着有力的跳动显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救她是因为我要物色一个西域人,将来查探夜康之事时所用。……这颗心,只为你一人而动。”(未完待续。) 第二六二章 纳妾 筹会之后几日的一个午后,锦依在书房案前抬起头来,将毛笔搁在笔山上,略略活泛酸麻的手腕,《医魂药典》已经誊抄完毕。 曾家这部药典,三代之前还只是传男不传女的家族之秘,世人鲜少知晓。直至曾逸继承家业,又入了太医院,曾家的医术才渐渐名声显赫起来。再到他以金针之术救活先帝宠妃,曾家终在医界奠定了泰斗的地位。 只是这样的殊荣并未持续太久,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曾逸便因得罪了先皇后而遭人诬陷获刑,更致使全族受到牵连,或死或流放。 家道凋零,曾逸死前便打破了祖传的规矩,将这部药典传于自己最看重的孙女曾安筠。 及至又传到锦依这个外姓人手中,实也是无奈之举,曾家已经再无后人能继承这部秘传数百年的医书了。 曾安筠将这书交给锦依时曾言,当年她祖父获罪,虽说是因了被卷入先皇后与云妃的争斗之中,却还有另一个祸根,便是手中这部秘不外传的医书。 要知医道本是惠及万民之术,原本不该如此隐秘藏私,这样把持着良方不愿公诸于世,不仅遭来同行的敌视,亦不符医者慈悲天下的胸怀。 因此,曾安筠便交待锦依:“这部药典自你起始,便不再是曾家一门独秘,将来只要莫让它失了传承便可,不必再秘而不宣了。” 正因了这番交待,那日皇帝提起这部书时,锦依惊讶之余,并未拒绝。说到惊讶,自是因为没想到皇后竟是博览群书,心下有过一瞬的疑惑,对一个深宫妇人来说,知识渊博能有何用? 因这部《医魂药典》毕竟是曾师傅珍藏十数载之物,于自己也算是个念想,皇帝也并未要求送真本入宫,锦依便认真誊抄一份,准备让司马玉楼送进宫去。 锦依下楼在东阁内坐下,柳嬷嬷亲自捧了茶来,站着回禀了些房里的事务。 末了,锦依让她坐下,随手挪过几边摆着的银质镂空雕花熏笼,拿了银签子拨弄。 因夏日炎热,房里并未点香,只用了四五只镂花中空的熏球,里面填了香丸搁在笼内,取其一丝清淡芬芳。 锦依出了会儿神,这才对沉静端坐在旁的柳嬷嬷道:“我要为王爷纳一房侍妾,……” 饶是柳嬷嬷向来老成持重,处变不惊的性子,听了这话亦是骇了一跳,不过她很快便恢复如常,略思索一下,开口道:“王妃心中可有人选?” 锦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就从怜香和怜玉两人里头选一个吧。” 柳嬷嬷神色间的了然更甚,“那奴婢待会儿就将这事公布下去,不知王妃打算将日子定在何时?” 锦依从笼中取了只熏球拿在手中细瞧,凑近嗅了嗅,笑道:“就半月后吧。”顿了顿,又道:“上回罗五祥来时说的那个林有深,既是我的陪房,就将另一个许给他了。” 柳嬷嬷笑意中含了一丝钦佩,自己在义善堂多年,本就是极擅长打理内府事宜,调和下人之间关系平衡这类事情的。她早就觉得灵犀楼中的这些下人中,怜香和怜玉这两个外人送来的艳婢过于扎眼,不适合继续留用。 观王妃的态度也是如此,却迟迟未处置两人。如今这般稍作安排,便可不留痕迹的将这二人清理,确是极为稳妥。 锦依唤了巧薇过来,交待她道:“你到楼上香室,寻两个黑龙桂香囊出来。柳嬷嬷拿去赏给她两人。” 待柳嬷嬷拿着香囊出去,巧薇来到锦依面前跪下,轻声道:“小姐,上回在筹会上是奴婢鲁莽了,差点害了小姐。” 她自那日回来后就一直心中不安,虽然小姐从未告诉过自己她的真实身份,但回建邺这些时日,自己也隐约猜出一些。小姐的眼眸与皇后的一样,乃是湛紫色的,想必两人关系颇深,但小姐似乎又对皇后含着很深的忌惮,虽不明就里,但却也意识到,小姐的身份乃是极要紧的隐秘,万不可叫外人知晓的。 锦依拉她起来,柔声说道:“你那日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我自然不会怪你。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便问过我是谁,我一直没告诉你,……不过现在想必你也猜到一些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含着重重的嘱托,“巧薇,这件事当世所知者只寥寥数人,对我乃是事关生死的重要,你一定要为我守住这个秘密,……你能做到吗?” 巧薇双眼明亮,微微泛黄的脸颊上显出坚毅,重重点头,“小姐,您放心,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说一个字的。” 锦依握着她的手,含笑轻轻点头。若论亲密程度,这世上唯有她是与自己相处时日最长的,这些年的相依相守之情,无人可以替代。 柳嬷嬷找过怜香和怜玉后,便有消息在灵犀楼里传开,说她二人颇得王妃欢心,特意赏了香囊,还明言要从中选出一个抬为王爷的侍妾。 这等羡煞旁人的好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都道她二人中必有一个是有大造化的,待得将来生个一男半女,被立为侧妃也不是不可能。而另一个许给王妃的陪房掌柜,若搁在平时,这亦是莫大的恩遇了,只是比起王爷的侍妾,那却是天差地别。 这个消息自灵犀楼传至整个王府时,私下里的议论便更为热烈,有人大是好奇,王妃嫁入府还不到两个月,这么快就要作主给王爷纳妾,未免过于贤惠了吧? 便有人暗中猜测,“莫不是因为王妃两个月了还未有身孕?” 有人嗤之以鼻,“刚嫁人一两年未生育的多了去,怎会是这样的原缘。” “你却是不知,咱们王妃本是最擅调理妇人体质的,……”另一个表情神秘,似是知晓甚多的模样,“我跟着王妃身边的芊陌姑娘去过忠义公府送东西,听说他们府上的大少奶奶,也就是咱们太妃的亲侄女儿,从前就是跟着咱们王妃调理的身子,嫁过去头一个月便怀上了。可现在,王妃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都故作高深地默默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六三章 选择 太妃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无甚反应,只是笑着轻轻颔首。 正在一旁坐着的筠慧一时还未弄明白,见了母亲有些高深的笑意,这才隐约猜到一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反正都是要将人弄走的,何必这样大费周折,直接寻个错处打发走不就成了,难道桓家还能管到咱们家内府里来。” 太妃睇她一眼,却不多言。筠慧其实也算是心思聪颖的,只是性子太过耿直,不屑于说话拐弯抹角,做事隐晦不明罢了,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筠慧眼睛转了转,忽而又笑道:“母亲,原本以为咱们家明年初就要添新丁,您老人家能抱上孙子呢,怎得依姐儿的肚子还没有如儿的争气?” 太妃笑呵呵地,神色并未有丝毫失望,“女人家这种事情,哪里真能说有就有的,如儿是有她的造化。或许外面将依姐儿的医术吹嘘得有些夸大而已,就如同世间没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一样道理。” “可不是,都道能医者不自医,……”筠慧笑嘻嘻地站起身来,一面朝外走着一面道:“我瞧瞧她的笑话儿去。” 太妃见她说走就走,也不阻拦,笑着回身对尹嬷嬷道:“我瞧着,筠慧对依姐儿倒是比从前和气了不少。” 尹嬷嬷苦笑道:“太妃这还是偏心自家女儿多些呢。” 太妃脸上的笑意灿然,“不是我偏心她,是我太了解她了。若她真讨厌一个人,才不会这样随意自在。” “正是如此呢,咱们郡主的喜恶,那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尹嬷嬷难得见太妃这样心情愉悦,心下也是高兴,“那日筹会上还帮着依姐儿说话打圆场,若是放在之前,断是不会的。” 筠慧一手执了把泥金牡丹花样绫纱团扇,进了灵犀楼里,一进门便嚷嚷,“热死了,早说了让人在沁心楼往你这边也修上回廊,这样大太阳底下走过来,我嘴上的胭脂都晒化了。” 锦依见她团扇摇得翻花一般,抿着唇笑了起来,“这么热的天儿,姐姐怎么过来了。” 说着,吩咐人抬两个冰盆进来,搁在角落里。又让巧薇取了新做的茉香冰梨饮来,碧融青釉的碗中淡色汤汁衬出莹莹碧色,浮着几点细小冰珠,看着便让人暑热全消。 筠慧几口饮尽,满意地咋了咋舌,“这个喝着不错,再来一碗。” 巧薇在旁又添上,锦依含笑不语。 与筠慧相处时,虽看起来处处都是她在忍让迁就,实则锦依性子中的倔强也令得她总是悄悄与筠慧唱反调。明知筠慧口味偏重,偏爱浓重茶香,不喜清淡饮食,锦依便总是反其道而行,偏偏做出来的东西筠慧又尝着甚是新奇,不知不觉间,便总是在被锦依牵着鼻子走。 筠慧又喝了一盏,就着纳妾和一直未有孕的事将她取笑了一番,锦依也不着恼,笑盈盈地陪着说话。过了半晌,筠慧见她不羞不恼的样子,不免觉着有些意兴阑珊,站起身来,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待到快晚膳的时候,司马玉楼阴沉着脸走回来,用膳的时候一语不发,似是在闹脾气的样子。锦依心里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只低头默默吃自己碗里的。 饭毕,众人都退下去后,司马玉楼喝了口茶,脸色已是恢复如常,好整以暇地道:“夫人这是真心要替为夫纳妾?” 锦依眨了眨眼,笑意澹澹地老实交待,“我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到时她二人相争,剩下的那个只能许给外头的陪房,那时就只能委屈王爷了。” 司马玉楼表情严肃,“许我纳妾是夫人你自己提出来的,就不怕为夫到时候顺水推舟?” 锦依颦着眉头细细打量他一眼,垂了头思索他这句到底是不是玩笑话,半晌才呐呐开口,“若你真有这个打算,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在她心底深处,虽与他感情笃深,却总是隐隐的有那么一丝不自信,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给他,惟独自己这个人罢了。尴尬的身世,以及背负的国恨家仇,这些只有依靠着他才可有希望达成,说到底,终归是自己配不上他。 这样的心思自不能说出口,即使不经意间流露亦隐涩莫明,司马玉楼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原本想逗她玩的促狭之色淡去,并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过来,结实地搂在怀中。 怜香和怜玉今日得了这天大的喜讯,本是欣喜莫名,待到夜晚二人回到房中,气氛却显得有些莫名微妙。 两人各怀心思,坐于各自的榻上,一时都沉默不语。 怜香心里便在盘算着,虽然做王妃的陪房媳妇也算是有面子的了,但又哪里比得上留在王府做侍妾呢。再说怜玉呆呆笨笨的,若是她留下,恐怕日后只会竭力讨好王妃,二夫人那里定是顾不得了。若是这样,岂不是辜负了镇国公府对自己自幼栽培的一番恩情。 她二人腰间皆系着今日王妃所赐的香囊,那里面的黑龙桂香便是上回锦依与司马玉楼下棋时所用,含了莨菪的香料方子,虽不比燃着时直接令人心绪燥浮,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脾性。 怜香的性子本就有些急躁,这时反而不觉有异,怜玉向来沉静,此时心中极不平静,自己也不免有些诧异。 她竭力稳下心神,抬头望了一眼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怜香,知她心中定是颇有想法,轻声开口道:“王妃好算计,你我二人只有一个能留在府里,这样的高下悬殊,定是要让我们先斗起来不可。” 怜香撇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原本如我等这样的,也不一定总能都被人看中,二选一这样的事,实属平常。” 怜玉摇头道:“这却不一样,若是先选了我去,日后我定会关照着你,迟早你也是有机会的。可如今你要被送出府,那可不是绝了念想。” 怜香眼睛瞪了起来,“凭什么是先选了你去,我要出府?”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怜玉笑着叹气。(未完待续。) 第二六四章 棋子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西边跨院下人所住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 随后院子里便有些嘈杂,锦依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起身披了件松花色洒线绣曼陀罗花纹绸袍,趿了鞋要向外走,回头看了看已醒来的司马玉楼,轻声笑道:“没什么大事,你先睡吧,我去瞧瞧就回来。” 到了外头,今晚值夜的蜀葵刚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听言,这几日锦依交待了她时时留意着怜香怜玉那边的动静。 听言走上前来,轻声在锦依身边禀着,“她们两个前几日倒还安静,也未听着争吵。恰才那边有动静的时候,奴婢就过去瞧了,是怜香站在凳子上替怜玉寻东西,那凳子腿儿不知怎得就断了,怜香从上面摔下来,怕是断了腿。” 锦依略觉诧异,那两个婢子的性情她都知晓,原本以为会是毛毛躁躁的怜香先动手,谁知这才是咬人的狗不叫,怜玉那么个沉静柔顺的样子,做起这些事来倒也手段狠辣。 这时,柳嬷嬷已走了进来,将西跨院的事禀了,果然与听言所说不差,锦依颔首,淡淡交待了句,“先将她两人分别看管起来,明天一早叫医师进来给怜香看看。” 柳嬷嬷会意,应诺出去办理。 锦依回头瞧了一阵听言,忽而笑着对她道:“这件事完了后,以后再用不着你替我打探消息了。往后你就只管照料好小白就行,听言这个名字,……便不合用了,从今天起,你就叫虎妞吧。” 听言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圆亮,歪着头想了想,咧嘴笑道:“虎妞,奴婢喜欢这个名字,谢王妃赐名。” 锦依眼中带着宠溺的笑意,她还不满十岁,自幼跟着她母亲日子过得艰辛,小小年纪便懂得将聪明揣在怀中,谨慎小心地过活。这半年多着实委屈她,常在深夜时潜伏在树底花丛间,替自己监视打探消息。 总算,从此后在这王府内,再没什么人需要刻意防备,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听言,都是难能可贵的幸事。 虎妞眉开眼笑地转身出去,到了院子时轻声打了个呼哨,黑暗中窜出一只白色身影,正是小白,它抬起两只前脚人立而起,爪子搭在虎妞肩上,亲昵地用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虎妞呵呵轻笑,带着它往外走去。 翌日早膳过后,柳嬷嬷带着怜玉进来,向锦依禀报道,“医师来瞧过了,怜香的腿断了骨,现下已经接好,因医治得有些晚,恐怕将来好了后,走路时会有些瘸拐。” 站在她身后的怜玉,脸色惨淡灰败,双眼无神显得有些迷茫,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那样做了。 那张凳子的腿早就被自己拆松了,哄着怜香上去的时候,自己心中分明窃喜无限,但看到她摔下来疼得脸都扭曲之时,怜玉如同大梦初醒般呆愣原地。任凭怜香咬牙切齿地咒骂,心头再无一丝欣喜。 锦依轻轻叹息,“把人挪到外府去吧,让她先养好伤,往后找个清闲点的活计给她,王府不置于连个闲人都养不起。” 柳嬷嬷点头应了,锦依这才看了看怜玉,淡声道:“如今只剩下你一个,这便有些为难了。我本是许诺了林掌柜的,……至于王爷那边,现下倒也不急,就将你许给林掌柜吧。” 怜玉惨淡的面容更添几分萧瑟,对这结局却也未觉意外,平静说道:“奴婢谢过王妃。” 下面的事,柳嬷嬷便按着锦依的安排,将怜玉先送到外面的宅子,三日后便是亲迎,吹锣打鼓地抬到墨韵书斋后面林有深所住的那套两进宅子里,亲事倒也办得甚是风光。 府内的下人们皆都唏嘘不已,却又道,好歹也是王妃的陪房媳妇,这身份也不差了。 却不知又过半月,便传来林有深在帐目上私动手脚,有瞒上欺主之嫌,好在东家仁慈,念他过去多年为秦府效力,并未追究报官,只遣出不用,但毕竟名声已经坏了,从此后再想另寻东家,也是无人敢用。 罗五祥将这些报与锦依听后,感激涕零地说道:“从前小的被他冤枉,之后许多年穷困潦倒,如今他也算是得了报应。” 锦依哂然一笑,“从前你被他诬陷,今日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说到底都是成王败寇,并没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如眼前罗五祥,或是怜香和怜玉,其实都只是为他人办事而已,自己的命运并不能掌握于自己手中,只能沦为棋子受人摆布。 罗五祥恭谨地回道:“小的明白。从此后小的愿倾尽绵薄之力,尽心为王妃效力,只求王妃事事顺遂,小的便也跟着沾些福气了。” 锦依的微笑中含了一丝嘉许,轻轻颔首道:“你能这样想,说明你倒是个明白人。” 程叔和余嬷嬷的亲事就定在下个月,锦依便又同他商量了些置办宅子家什上的事情,让他帮忙张罗着,“这事让芊陌去办不合适,这些日子我若有什么吩咐,就让巧薇去告诉你。” 罗五祥应了诺,起身告辞离去。 林有深因办砸了秦致吾交待的差事,颓丧了几日,便去秦致吾府上求见。到了那处竟发现人去楼空,仅余了个年老的门房,说话含浑不清,林有深再三询问未果,不由得更是心灰意冷。 至于秦致吾一家的去向,却是谢氏到王府来拜访的时候,锦依才知晓的。 四叔母谢氏如今在秦老夫人的调教下,掌管庆荣侯府的中馈事务,倒不再如从前那般腼腆柔弱,行事待人多了几分世家大族掌家夫人的风范。 锦依听闻她来了,亲自到二门去迎接,先带了她回灵犀楼来,两人坐定后,谢氏便对她说了秦致吾的事。 “你堂伯母前两日过来见老太太,说起那间祖屋,原本锦轩已回信来说可由他们自行处置的,你大伯却又反悔不要了。听说是因他要调任梁州,恐怕这两日已举家迁过去了。他们这一走,我倒是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谢氏说着,满心释怀的样子。锦依知道她仍是忌惮着秦致吾,笑着宽慰道:“老夫人已将他逐了族名,将来庆荣侯的爵位,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他手里,四叔母不必担心他再存着心思害琛哥儿的。” “道理虽是这样,但毕竟琛儿如今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谢氏呐呐说道。 锦依笑道:“待过了仲秋节,铭哥儿也要去学里,到时与琛哥儿做个伴儿,他两个在一处,您心里就踏实了。” 谢氏连连点头,又与她一同去沁心楼拜见太妃,同筠慧说了些学堂里的事。(未完待续。) 第二六五章 眼线 锦依与司马玉楼说起秦致吾调任梁州之事时,司马玉楼蹙眉点点头,“这事我也是刚知道,似乎内里有些蹊跷,京官调任外地虽也平常,但却未在吏部报备,若是临时的差事,也不至于举家随迁……” 锦依之前并未多想,这时见他低头沉吟,才渐有些重视起来。司马玉楼虽不在朝中任职,却在六部都有眼线耳目,对大小官员之事尽皆了如指掌。 想起上回秦致远的话,便道,“从前秦致吾的岳父林大人曾有意让他往梁州任职,他却不大情愿离开建邺,只去了一个来月便又回来了。如今林大人已致仕,他在那边也无甚靠山,怎地倒反愿意去了?” 司马玉楼似是想起些什么,眼中略有惊讶之色,追问道:“你说秦致吾曾去过梁州?什么时候?” 锦依见惯他万事成竹于胸的样子,这时不免有些奇怪,“上回听伯父说过的,大约是秦致吾和林氏刚成亲那阵子吧,……我也不大清楚。” 司马玉楼神色恢复如常,颔首道:“嗯,这事我去再打听一下。”顿了顿,又道:“那个肖有道上回逃走后,我原想着或许他会再潜回西北,着人在那边打探了,却一直再未有消息,……这人倒也油滑得紧。” 锦依的思绪莫名有些飘忽,忽而问他:“西北那边的消息,是何人替你管着的?” 司马玉楼神色略微一滞,望着她笑了一下,“是昑月。” 锦依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神移开,对于心底这些没来由的芥蒂微感赧然,语气故作轻松,“没想到她那样娇滴滴的人,却原来是你的情报总管。” 忽而想起那次在筑鞠场上挨了王梓晨一杖后,自己曾调侃他,莫要招惹了江湖上的女杀手。 昑月千娇百媚的身姿浮现脑中,隐然带着熟悉的感觉。不由得暇想连翩,若自己没有顶替如今这个身份,是否也会如她一般,成为某个权贵的眼线细作? 又不觉哑然失笑,昑月虽是落泊贵族,但好歹仍有些过去的家世背景在,才能管辖得了西域的消息网络,如自己这般的亡国之人,身边旧部只余一个程叔,即使回到西域也是举步维艰。 司马玉楼见她只是低头思量,神色不定的样子,料她心中仍是介意昑月。便伸手揽了她的肩头,却并未出言安慰。他恍惚出神,似是正在思量一件极重要的事,黑漆漆的瞳眸如寒星般闪烁不定。 如此又过了月余,入秋的时节,天气渐渐转凉。 程叔与余嬷嬷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底,锦依正忙着张罗婚礼之事,程叔亲自来了一趟,说得却是尚秀堂传来的消息,“华夫人昨日派人送信来,说起前些日子有人去打听你的事。” 尚秀堂分为织、植、医、巧、食五局,每局设一位首座,再往上却并无总管之人,除了每年有宫中内侍府的人前去验查,其余时间五堂可谓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华夫人便是医局首座,出身与来历神秘不为人知,锦依只知她与季先生颇有交情,当年自己便是在她的安排下进入尚秀堂,后又得她举荐,跟了曾安筠学习医术。 锦依心知定是曼夫人仍不死心,冷然而笑,“尚秀堂那种地方,本就无人关心其他人的身份来历,除了华夫人,便是当年曾师傅亦不知我的底细。再说,若这件事没有隐瞒得周全,上回皇上派人去的时候,便已露馅了。” 司马玉楼在旁坐着,这时便开口道:“曾家的医书我已呈上去了,皇上着意嘉许了一番,这个时候若有人出来置疑你的身份,倒成了跟皇上过不去了。” 锦依轻轻颔首,对程叔道:“这事你就不必担心了,现在只管打起精神来,准备做新郎倌便好。”笑意澹澹地望着他,“我让罗五祥替你置了一处宅子,就在乌衣巷边上。” 程叔心头暖熙,自己如今是义善堂的总管事,自是不缺这些,但小姐亲自替自己张罗,这份心意却是与别不同。 想到当初自己带着她逃离夜康时的仓皇不安,而今不仅她已有个安稳的归处,便是自己也要安定下来,心头不由得感慨万分。他转而望向司马玉楼,眼含感激,正色道:“小姐有王爷看顾,属下感激不尽。程雷从此愿追随王爷效力。” “你放心,我自会照顾好她。”司马玉楼郑重点头,“夜康的事,也总会有查明真相的一日。” 这一年多来,程雷虽管着义善堂,名义上是替自己做事,但却并非是效衷于己,此时他甘愿以属下自称,才是诚心诚意的依附。 司马玉楼深知他的禀性,最是重信守诺之人,他对彩衣的衷诚,是当年臣服于夜康王尧允的延续,自己对他的这句承诺,亦等同于对彩衣父母的许诺。 锦依在旁看着他二人,唇边含着柔和的笑,如同春风拂过眉梢,心底的欢欣尽数扬洒而出。 婚期已只剩十来日,锦依带着巧薇和芊陌亲到那处宅子看了一遭,三进院落虽不甚大,却收拾得齐全周整,下人也都已安置妥当。又问芊陌是否满意,她含笑道:“奴婢替母亲谢过王妃。” 回去后,锦依叫了巧薇过来,又说了许多东西,交待她这几日出去备齐,“……从前都是程叔替咱们张罗办事,这次轮到他的好事,咱们自然也要尽力办好。” 巧薇笑着点头:“可不是么,小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你平日出门少,明日多带两个人去。”往常出门办事的多是芊陌,只是这次是她母亲再嫁,自不好让她奔走筹办,但锦依想到曼夫人派人去尚秀堂的事,心下又有些担心巧薇。 巧薇笑呵呵地道:“自从芊陌她们来了后,我成天清闲得很。这回可算是我好好报答她了。” 锦依笑叹一声,她这人做起事来心思细腻,待人却总是大大咧咧地无甚心机,“我倒不担心你办事办差了,只是怕现在外面有人打你的主意。” 巧薇脸上的笑容淡去,她也知道有人去尚秀堂打听小姐的事了,郑重地点头道:“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二六六章 双脉 这一日,忠义公府娴夫人携子竣广赴楚辰王府,正式向谢颖然提亲。 因着秋季将近,北寒冬季军防上的事须得谢巍然回去主持,他留在建邺的时日已不多,自然是想在离开前将妹妹的婚事定下来。 忠义公府对这门亲事亦是极看重,祖逊虽退避朝事多年,在这件事上,却不容得镇国公横插一脚。 原本谢颖然尚未满十四,便是迟上一两年再下定亦是不迟的,倒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干涉,反而促成这婚事更早地定了下来。 过了纳彩、问名,待到纳吉那日,锦如也来了。 如今她身孕已到四个多月,胎象稳定,娴夫人也不再拘着她成日在家安养。算一算自婚前待嫁起,她已有半年未好生出过门,这一回只是到楚辰王府,便兴奋得前一晚都睡不好觉。 锦依见了她,仍是如旧时那般活泼明快的性子,拉着自己说笑个不停,倒是一点都不像个要做母亲的人,也不免有些好笑,“你这样闲不住的脾气,将来生个孩子定也是个调皮爱动的。” 二人一路往灵犀楼走着,锦如笑道:“说起来都怪你,要不然我还要安逸几年再受这遭罪。” 她今日穿着件略显宽松的樱草色缕金蝶纹大袖夏衫,一手轻抚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笑容有些古怪,“你还不知道呢,这两个月有好几拨儿人到我府里去,说是探望,实际上就是想打听你给我吃了什么药膳,才得这么快便能有孕。” 锦依摇头苦笑,“自然都是打着这个主意的,不过想必过些日子就清静了,……”她垂首瞧了瞧自己,笑容带了丝无奈,“看来药膳的功效再好,也不是灵丹妙药,还是要看各自的命,你看我可不是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连三个月,每月十五一过,小日子便准时到临,锦依心中亦不觉有些诧异,也曾私下自己把过脉,却也看不出身子有何不好的端倪。 虽然司马玉楼和太妃从未对自己提起子嗣的事,就连筠慧这样最爱瞧她笑话的,偶尔的调侃亦只是随口一说,可锦依心底却着实起了一丝淡淡的忧虑。 女子有孕生子原本只看个人体质,但锦依向来对自己的身体极有自信,如此三个月还未有孕,实在是未料之事。 心里也曾暗暗揣摩,会不会是如每月中的那场噩梦一般,是幼年中毒所遗下的症状。只是那毒到底是何物,季先生从未明说,如今自己的状况又着实不好意思去信向他询问。 锦如安慰她道:“你不过才刚嫁过来,现在无孕是极正常的事,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的确如此,大多女子并不都是刚嫁人不久便能有孕,因此这事在他人眼中本是寻常,但在锦依心底却埋下了莫名的阴影。 “也是,这事本就是急不来的。”锦依随口应道,心中却在苦笑,自己将来不会是要如三叔母那样,十来年费尽心思艰难求子吧。 进了屋,锦依拉锦如在罗汉床上坐下,让巧薇拿过一只脉枕来,仔细替她把脉,锦如轻笑道:“太医每隔几日就要来给我瞧一回,说我身子好得很呢。” 锦依笑着探脉,过了半晌,略带诧异地微微颦眉,又仔细探了一阵,换过另一手也探了,掩住心中极大的惶惧,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显得平和些,问她道:“太医可有说过,……你的是双脉?” 吐出最后二字时,话语忍不住有些轻颤。 锦如浑不在意,“你也看出来了?太医倒是说过有些像,只是如今月份不大,探不十分真切,说再过上一月大约就知了。” 顿了顿,又笑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咱们家本就有双生子的先例,你看锦仁锦义两兄弟便知了。” 双生这样的事虽不常见,却是与家族血脉有关的。当初的秦家双侯,锦如的祖父与锦依的祖父,便是一对双生兄弟,而秦三爷致诚膝下也是有一对双生子。锦如现今隐有双生之相,祖竣天得知此后自是大喜过望,只因胎象尚未明显,因此还未告诉其他人。 锦依按捺心神,勉强笑道:“这可是喜事,只是你要辛苦了,……难怪我看你的肚子似乎比别人的大上一些呢。” 锦如脸上洋溢满足的笑容,“爷爷还不知道这事呢,祖家人丁单薄,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两人絮絮聊了许久,从自家的事上又说到马家满门被诛之事,说起秦锦绣的下场,锦如有些唏嘘,“她从前自诩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骄傲得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最终竟也是因为皇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锦依长长的眼睫抖了抖,如黑色羽扇般遮掩住眼中闪过的一抹异色,心绪却纷乱如麻,只低了头装作喝茶,默然不语。 锦如却以为她是想起与秦锦绣的过节,而今秦锦绣死得凄凉,难免伤感,又着意安慰她一番。 锦依心神不宁,脑中不时思忆幼时在夜康之事,心不在焉地陪了锦如一整日,直到傍晚她走后,这才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到了三楼静室,立于窗边极目向着西边的方向远眺,似是目光能穿越到万里之外的茫茫大漠。 司马玉楼回了灵犀楼,寻不见锦依,待到在静室见了她这般模样,不免有些奇怪,“今日如儿来了,原以为你会很高兴,这是怎么了?” 锦依回过神来,黯淡的眼神逐渐转为明亮,却回避了他炯炯注视的目光,自嘲地摇了摇头,似是要将脑中的烦忧抛开,“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 司马玉楼坚持地扳过她的身子,不容她逃避,“你可不会有这样掩不住情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 锦依轻叹了口气,将头抵在他宽厚的胸膛,那处传来坚实有节奏的心跳声,自己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心底最深处,幼年时那段模糊的记忆,如同一个遥远的梦,不甚清晰,在脑海中只余下一个纷扬杂乱、却又阴暗冰凉的梦魇。(未完待续。) 第二六七章 祸水 “我们夜康人有个传说,若生下一男一女的双生子,乃是极为不祥的征兆,……” 夜凉如水,漫漫清风中带来淡淡花香和虫鸟微鸣的响动,显得格外寂冷,锦依倚在司马玉楼怀中,语声是如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我也不知这传说从何而来,只是小时候听照顾我的老宫人们隐约说起,但凡有这样的双生子,男孩必定命格奇贵,一生福荣无双,但女孩,……却是命途多舛的祸水。” 她仰首,凝莹如玉的脸上带了惶然,紫波涟滟的眸中却有一丝悲悯,“我父皇就是那个命格清贵双生子,可他,……” 司马玉楼注视着她,忽地恍然,接口道:“皇后和你父亲是双生兄妹?” 锦依轻轻点头,神色有些迷茫,“父母从未跟我提起过姑姑,但我印象中的确记得她和父皇是双生。”她叹了一声,回首注视窗外,良久,语气带了些释然,“这只是我们夜康的习俗,中原人却从没这种说法,是我自己大惊小怪了,今日知道如儿怀着双胎,这才有些心神不宁。” 司马玉楼知道她心中的逃避,夜康灭国后,皇后没有半分作为,这件事一直以来便困扰着她。皇后为何要袖手旁观,并在当初庆荣侯夫人姜玑柔死时不闻不问,如今又对锦依这个同族之人这般冷淡。这种种举止,无不显得皇后对夜康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灾星这种说法,不过是莫须有罢了,……”司马玉楼轻声说道。 “是啊,命格之说纯属虚妄,……”锦依自嘲地苦笑,“若我父皇真的富贵多福,又怎会那样惨死,反倒是被说成祸水的姑姑,如今是湟湟一朝国母,天下最荣华尊贵的女子。” 司马玉楼微微摇头,“皇后刚嫁过来的时候,皇上还只是不受重视的皇子,那时的情形,要他娶一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外邦女子,其实是件屈辱之事。”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看向锦依。锦依知他是怕自己介怀,不由得哂道:“我听锦轩说过,这没什么的,夜康本就是附属小国,这样的联姻华景自然不会看重,但对于夜康人来说,却也未必就是荣耀之事。” 她的目光再次凝望西方,淡然道:“西域诸国常年在中原与匈奴两大强国的夹缝中求存,不得不左右逢源,实际上两边都靠不住。夜康地属最西端,若有战事发生,华景又能帮得了多少?朝贡称臣,进献女子联姻,也只是求一时安稳罢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在中原居住多年,又顶替着他人的身份,表面上看,她除了外貌之外,早已与西域无任何瓜葛。可内心深处,她仍觉得有一丝隔阂,因此而感到无所归属,夜康已淹没于黄沙之下,早已不复存在,天大地大,此心便如惶惶飘荡的孤魂一般,不知该归于何处。 司马玉楼静静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似愧疚,又似怜悯。 良久,收回心神,与她一同在茫茫黑夜中眺望西方,“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西域的。” 锦依心下微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唇边却慢慢上弯,终带上一抹知足而乐的笑意。 半晌,司马玉楼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道:“皇上对皇后深情意重,即使登基后有大臣劝谏另择世家贵女为后,亦毫不犹豫地推辞了,再加上军中大员的支持,皇后最终才坐稳了凤座。” “不过,若照你所说,……”他语气稍顿,沉吟道:“若她早被人说成是祸水,才送嫁到华景,会否对夜康心怀怨恨?” 锦依心中剧震,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皇后对夜康之事淡漠至此,喃喃道:“怎么会……,再如何说,夜康也是她的故国啊。” 多年来心中对姑姑的猜疑,此时夹杂着模糊晦暗的旧事,如潮涌入心间,翻滚澎湃,幼年时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宫人们背后的低声议论,曾出现在梦中的那座黑魆魆潮湿冰冷的宫殿,再次浮上心头。 锦依脑中轰鸣,耳畔嗡嗡作响,就如有无数人藏在暗无天日的黑影中悄声细语,“……,灾星,……宿命,处死她……” 她冰冷的双手摸索着探到司马玉楼的手,紧紧握住,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支撑。心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自己刻意封存的记忆。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姑姑早年在夜康时,便是众人眼中的祸害,虽有公主之尊,却倍受冷遇。 自己小时候曾到过的那处黑暗宫室,便是她出嫁前的囚禁之所,只是那时自己太小,众人又一味隐晦不提,这段记忆才变成含混不清的梦境,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连自己都不敢触碰。 锦依紧闭紫眸,一滴清冷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嗓音暗哑地开口,“你说,夜康灭国,她只是袖手旁观,还是……,一手策划?” 司马玉楼声音沉重,“若她在夜康被人视为不祥,想必处境艰难,但若出于怨怼,便对至亲骨肉做出这样的事,也未免太过毒辣了……” 从上次得手的帐薄来看,皇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暗自结交外臣的行径。若说当年是皇后授意威远侯联络大月、乌孙和菴蔡,恐怕她真有这样的能力。 想到前两日齐琮传回来的消息,让他查的当年那事,果然与自己记忆中的有所吻合,再加上刚刚知晓的皇后旧事,司马玉楼的心沉沉下坠,这许多年来,自己努力拨开前尘往事的重重迷雾,想要一探究竟寻找的真相,难道真的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竭尽全力避免的那一个? 他向来自制力极强,此时强行掩住心中疑惑,不使面上泄露一丝一毫,语气坚毅沉着,“这些都只是一时的猜测,即使皇后真是主谋,如今的她也不是你我可以去直接质问的,与其这样疑虑重重,不如努力寻到更多可靠的线索。” 两人静静伫立窗前,视线凝聚在楼外漆黑无光的墨色中,眼前的黑暗便如茫茫前路无法辩识,唯有坚持,静心等待,才可候到光明降临的一刻。(未完待续。) 第二六八章 苦恼 一连几日,巧薇每日出门往程叔的新宅,都不免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那些想打小姐主意的人盯上。虽说前次在筹会上的小风波,大多数人并未放在心上,但总有别有用心之人如盯上破缝鸡蛋的苍蝇一般,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她也意识到,小姐的身世极为神秘,而这桩秘密中,自己便是最大的破绽。多年前,小姐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自己惊诧莫名地望着那双淡紫眼眸,恍然间还以为是死去的小姐复生,却全然没想过,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巧薇惯是个出力不费心的,这些年来,与其说是自己在照料小姐的起居饮食,还不如说是小姐携着自己,从尚秀堂艰辛劳作时的无人问津,到受到堂中重视潜心学艺,再到回了建邺,在庆荣侯府诸多勾心斗角中偿了夙愿。 如此一步步走来,凭借的全是小姐的沉稳从容,自己实是没有出过半分力。巧薇不禁自愧,虽说自己只是个小小婢女,但小姐却从未把自己当下人看待过,自从到了王府,小姐真的在灵犀楼后院辟出一处屋子做工坊,自己每日里便待在里面捣鼓那些最喜爱的金石材料,或是制作机关暗器,乐此不疲。 自己不如芊陌的沉着干练,也没有柳嬷嬷的经验老道,就连虎妞的机灵聪慧也及不上,可众人看在自己跟着小姐时间最长的缘故上,凡事都让着自己,虽然同是下人,其实待遇与半个主子也相差无几。 就如今日这般,前往乌衣巷所乘坐的马车,便与王府寻常下人出门办差所坐的不同,这样装潢华丽气派的车一般只有管事才可用。 巧薇打量了一眼宽敞的厢内,从腰间摸出一枚玉哨把玩,那哨子在灵巧的手指间来回滚动,如同活了一般。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前两日小姐交给自己的,并郑重叮咛,若遇到危险便吹响它,听雨会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不由得想起早上出门前,在外府遇到茗心,他笑嘻嘻地说道:“巧薇姐,上回你给听雨哥制的那张小弩,我看他每日都揣在怀里,像是多稀罕的宝贝一样。” 巧薇端着脸正色道:“我的东西都是按着王爷的交待来做的,至于是给谁用也是王爷自己看着办,与我可没半点关系。”她恶狠狠地盯着茗心,厉声直斥:“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与他私相授受似的,你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今次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若再有下次,我定要告到王妃那儿,让王妃替我主持公道。” 茗心被她训得愣怔半晌,呆呆看着她离开,莫名奇妙地摸了摸头,没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她。 巧薇万分苦恼,自上次明白过来,茗心对自己半无半点心思后,她又羞又愧地下了决心,再也不会将他偷偷放在心上。 每次风雨楼那边送材料过来,若来的人是茗心,巧薇便板着脸不苟言笑,不与他多说半句。 偏生茗心一点没看出异样,每回仍是笑呵呵地同她说话,或是仗着与她相熟已久,揶揄打趣她与听雨。 这般在明眼人看来愚笨至极的行径,在茗心迟钝不解风情的心中,却被他自诩为替听雨哥和巧薇姐制造机会,洋洋得意间,完全未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二人之间最大的障碍。 巧薇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脑中听雨的样子挥去,端坐马车中,嗤之以鼻地哂笑,他那样成日冷着一张面孔的人,怎么会喜欢我,分明是那回病糊涂了。 马车减速转进一条小巷,她这几日往程叔的新宅,这条路已是走得极熟,丝毫也未在意,尤自沉溺在自己的苦恼之中。 就在这时,缓缓行驶的马车猛然震了一下,巧薇在车内被颠得一惊,指尖的玉哨骨碌碌滚落而下,一阵尖利的啸声与车子的震动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听起来似是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 巧薇的心倏忽紧绷,来不及去捡玉哨,扬声向外问道:“李嬷嬷,出什么事了?” 今日出来,除了车夫老王,还有外府专管出门事宜的李嬷嬷跟随,她知道这巧薇姑娘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因此不敢与她同坐车内,只在帘外车辕上坐着。 车外回应巧薇的,正是李嬷嬷发出的半声惊呼,随即便被闷哼打断。 明日就是程叔婚礼的正日,巧薇这些日子连着出来了四五趟,都没出过事,一开始时的谨慎不免便有些放松了,暗笑自己太过胆小之余,也觉得小姐煞有其事地派了听雨暗护自己实是小题大作,却没料到最后这日,终于还是出事了。 巧薇慌乱已极,听见外面除了那半句惊呼外,再无一声响动,颤着手挑起车帘向外张望,入目只见到坐在最前面的老王歪斜着身子由车座上滑下,一抹嫣红到刺眼的血迹随着他一同落在地上。 李嬷嬷一半身子软软地挂在车辕边,好在身上并无血迹,看样子像是晕过去了。 巧薇来不及再看,一只大手迅速朝自己笼罩而来,一阵辛辣刺鼻的气味袭过,只来得及看到那人长相普通的一张脸,便觉天眩地转,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意识渐失的那瞬,她身子倒在车厢的地板上,双手仍努力摸索,心心念念间仍记着那枚呼唤听雨的玉哨。 只是,即便此时巧薇能吹响玉哨,听雨也听不到。 今早巧薇与茗心的对话,早已被隐在一旁的听雨听得分明,惯常如霜的冷脸上泛起一抹苦涩,追在巧薇的车后行了一阵,只觉心中郁结难解,烦闷不堪,干脆掉头换了个方向,朝着城边青溪河畔疾奔而去。 倚在岸边一棵大树坐下,听雨自怀中摸出那把小弩,精铁打制的弩身上别具匠心地镂刻了飞鸟图案,如此一来,既减轻了弩的重量,又可使射击稳定。 他一手轻轻摩挲,心内渐渐炙热,那个看起来笨手笨脚,好似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怎会制出如此精妙无比的武器。(未完待续。) 第二六九章 被劫 巧薇悠悠醒转时,脑中仍是一片浑乱,只觉身子极别扭地蜷成一团,却又僵硬伸展不开,恍惚间她竟想起小时候在尚秀堂里的事情。 那是个凛冽寒冬,自己一个人缩在柴房的草堆边上,灶里已经冰冷,连一丁点火星子都已彻底熄灭。浑身冷得已经麻木,动也不能动一下,一整夜,只能一直保持着那样蜷缩的姿势。 也是那一夜,她第一次见到彩衣,恍惚间,巧薇以为自己怕是已经死了,黄泉之下还能与小姐重逢,凄凉的心中泛上一丝欢喜…… 略微清醒了一些,巧薇发现自己仍在之前的车内,马车的颠簸晃得头一下一下磕着地面。她立刻察觉车内还有人,连忙屏住呼吸,心里已经怕极了,却仍努力咬住自己的舌头,不让一点声音发出来。 一个沙破的声音压得低低传来,“上头说了,这女子恐怕识毒,你一掌打晕了她就得了,干嘛还要用药?” “这小姑娘不比外面那个婆子,周身细皮嫩肉的,老子还怕一掌打坏了,可不更得耽误大事。”另一个粗重的声音说道,“总之人已经弄到手了,捆结实点,就算醒过来也跑不掉。” 巧薇心中惊惧至极,听得这两句却也料到,自己常跟着小姐调制香丸,寻常香料迷药之类的对自己起效甚微,因此想必晕过去的时辰并不太长。 马车速度极快,听着车外的声音似乎已不在城里,四处寂静,只余马儿疾驶的得得声。一声极轻的“叮”响传进耳中,巧薇身子仍是一动不敢动,眼睛微微睁开一线,一眼便瞅见掉落在花梨木厢几边上的那枚玉哨,心下顿时激动起来。 手脚都被捆得太紧,双手又是束在背后,巧薇焦急万分,她也知道,恐怕自己不会被带到太远的地方,照这马车的速度,留在车里的时间怕是不多,若是能捡到玉哨吹响,……想到这儿她定了定,若听雨刚才就在附近,应该不会没看见老王死在外面…… 她差点哭出声来,旋即又想到小姐吩咐的,只要那哨子吹动,听雨只要离得不远,必能听见。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听雨身上,巧薇忽然发觉原来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不不,不是讨厌,现在若他到来,我定是什么都肯答应他……” “我可并不是怕死,……”她在心里为自己辩白,随即又沮丧地承认,“我只怕熬不住刑罚,……若是到时候迷迷糊糊把小姐的秘密泄露出来,那可怎么办啊!” 巧薇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尽力伸长手指探到腕上扎得结实的绳子。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可指尖触及到的,分明是牛筋,似乎是浸过水,比一般的要粗上许多。 她心内涌上一阵狂喜,平日制弓弩时常要用到牛筋,为了增加韧性,要把它结成团浸泡在麻桐油中。那结又滑又紧,可却难不倒自己。 巧薇十指费力地伸长,摸索着够到腕上,心下着实感激卫兰师傅,当初她让自己解牛筋结,解到十个指头都肿得像包子,那时自己还一个劲儿地腹诽她刻薄恶毒,定是想用这样的法子折磨自己,……却没想到,今日竟救了自己一命。 她肚子里嘀咕着,又怕被那两人发觉自己醒了,继续保持身子僵硬,手上却一刻不停。好在马车速度极快,车里颠簸不断,将她的小动作尽数遮掩了。 那牛筋扎成了四五个结,打结的手法却稀松平常,只数息的功夫,便被巧薇解开两个,腕上顿时一松。她怕被察觉,不敢全数解开,忍着腕上火辣辣的烫疼轻轻抽出一只手来。 马车似乎上了山,道路更加崎岖不平,赶车那人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拼命打马。车内的人被颠得上下乱跳,那个声音粗重的汉子掀起帘子朝外喊道:“我说老青,你把车赶稳点儿,老子肠子都快被颠出来了。” 巧薇趁着这个功夫,极快地探手将那枚玉哨抓在手中,不管不顾地凑到嘴边一口咬住,奋力一吹。 这个时候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这里离城一定很远了,若是再不吹哨,恐怕听雨就算真长了顺风耳,也是听不见的。 原本意料中尖利长鸣的哨声并没有响起,巧薇口中含着玉哨,顿时呜咽着哭出声来,难不成这是哑哨?怎地吹不响? 车内二人见她已醒,还松出一只手来,也是唬得一惊,四只手忙忙地伸过来摁在她身上,将她牢牢抓住。 巧薇这时再没了自救的信心,索性大声尖叫起来,拼力挣扎。 “我都说这小娘们儿药不住,竟连牛筋绳都解开了……”尖利嗓音的男子气急败坏地说着,一面将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扭住。 车内乱作一团,巧薇身子像条上了岸的鱼一般扑腾不停,两个男子的力气竟然有些制不住她。 她猛地窜起身来,抬手就将头上的银钗取下来,朝着人便合身扑上。 那个声音粗重的,正是她之前见到之人,长着一张普通到丢进人群中便找不出来的脸,此时哈哈大笑,像戏耍幼童一般扬手向她挥来,“这丫头拼起命来跟泼妇似的,钗子都用上……” 话未说完,一道鲜红艳极的血珠迸射而出,在厢内划出诡谲悚人的弧度。 “啊……”那人只觉手上剧痛,一看之下已是怒极,尾指尖竟已被削掉一小节。 更有一条红印齐齐沿掌心而过,初一看不觉有异,紧接着手掌一热,鲜血如泄洪般滚涌而出。如此细小的伤口,深度却几可见骨,整个手掌差点被拦腰切断。 “臭婆娘……”那人痛呼一声,反应也是奇快,一脚飞出踢中巧薇小腹。 马车速度仍未减,巧薇滚出厢外,再跌落地下,这一摔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再加上她双脚仍被束缚,一头重重撞在路边一块尖石上,顿时眼前染得腥红一片。 马车急急刹住,车上跳下三人朝这边过来,巧薇眼前被血污遮挡,浑身已没了半分力气,眼泪混着血水淌下来,将她如黄玉般的脸颊冲刷出两道印子,手中的掌刃仍紧紧握住,她费力抬手,要将它凑近自己颈间……(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救人 听雨从树下站起身来,望了眼滔滔而前的青溪河,转身缓缓朝城内行去,脚步显得沉重不堪,全无平日轻盈。 他从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道每回想到那个脸色微黄,却长着一对明亮双眼的女子时,坚硬如冻石般的心就会变得柔软。 直至那次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时候,思绪极度浑乱,满脑子里却都是她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说话,带着戒备又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自己…… 可后来她变了,每回见到自己都冷冰冰地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甚是苦恼,不知该怎么做。 他懂的事情很多,能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能轻易捕到林间最狡猾凶残的猎物,也能轻描淡写地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可对于怎样获得一个女子的欢心,他就不懂了。 他努力回想王爷是怎样讨王妃欢心的,蓦然有些顿悟。王爷为了王妃,可以十日内往返建邺与张掖,目不交睫,马不停蹄。还有在西域和梁州的诸多布置,都是为了替王妃查清夜康之事。 而这些,王爷似乎并没有都告诉王妃。 只要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哪怕她一时不知,最终也会懂你的心意! 听雨的心豁然开朗,唇边不太自然地费力扯出一个笑容。虽然还不太习惯笑,但他觉得这样很好,至少看起来让人觉得亲切些,像茗心那小子不就常常满脸带笑嘛。 那声几不可闻的哨音传入耳中时,听雨的耳朵奇异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是心头如被雷击一般地狂跳。 他的耳朵天生异于常人,是季舒玄在他幼时发现的,因此特制了一种玉哨,吹响时,常人即使就在边上也听不见一丝声响,但在他的耳中便如清鸣厉啸一般清晰可闻。 若是在人多或屋宇密集的城内,这声音难免会受到些干扰,需离得近些才能听得分明,但在空旷无人之处,即使两三里外亦可听清。 “她出事了!” 听雨身子剧震,声音不是从城内传过来的,他骤然回头,望向远处的钟山,身形已如一支箭般****而出,脚下却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 他惊诧地抬起自己的双手,那对无论何时都稳定坚毅的手,此时正在微微颤栗。 他猛然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口中瞬间弥漫浓重的血腥气,借着这一疼带来的清明,提气向前冲去,两三丈的青溪河水在他脚下一闪而过,人已窜了过去,晃眼间,消失在河对岸的密林之中。 “别让她死了……”窜下车的三人中,其中一个长着一张白净脸盘,一双眼睛显得精光四射,正是之前语声嘶哑尖利之人,他一眼瞧见巧薇手中如针般的利刃,就要抬起伸向颈间,急叫出声的同时,人已飞纵上前,一脚踢在巧薇持刃的手上。 掌刃“叮”的一声跌落,撞击在石头上发出脆响,其上森寒光芒仍闪动不己,却是再也不能完成主人赴死的心愿。 巧薇心下绝望已极,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玉哨仍含在口中,她舌尖抵住哨口兀自吹动,仍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被人提在手中扔回车上时,她整个人如一口破皮囊一般,空洞地发出一声闷响,如今就算手未被捆着,也是不能动一动了,她觉得浑身像被火烤着一般,火辣辣地生疼。 这回马车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赶车的老青一手扬鞭,对着车内喊道:“上头说过,这小丫头周围怕是还有人跟着保护,只有尽快到了别院才算万无一失。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还嫌我……” 他的话嘎然而止,随即马车斜刺里朝路边直直撞去,驾车的两匹河套马被缰绳带得窜进树林,一左一右从一棵大树旁奔过,车厢便直直撞在树上。 车子差点被撞散了架,里面的两人却也是经验老道的,意外忽起已知不妙,白脸那人一把抓起地上的巧薇挡在身前,待车停住,挪动身子谨慎地下了车。 车外空无一人,只有两匹马奋力嘶鸣,车前的老青胸口被血浸染了一大片,早已毙命。 一声极轻的机括弹起的声音传来,白脸汉子眼中一缩,回过头时,跟在他身后下来的那人颈间已中了一箭。 白脸汉子速度奇快,背抵在树上,将巧薇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前,手中已多了把匕首,横在巧薇颈上,大叫道:“你再动一下,我就一刀宰了她。” 他头来回转着四处打量,脸上满是惊惧,身子拼命往下缩,奈何巧薇身量矮小,哪里能挡得他周全。 林间传来“喳喳”的脚步踏在落叶上的声响,听雨脸色苍白,一手握弩走了出来。 巧薇一眼瞧见他,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原来他听见了。 “放了她,我让你走。”听雨声音冰冷,尾音却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说着话,将手中的弩远远抛开,扬起的手中闪过极小的一点寒芒,正是他惯用的铁蒺藜。 若照往常,他是极有自信能在刀划开巧薇脖子之际,将蒺藜钉上那人的头颅的,可此时他犹豫了。 眼前的巧薇满脸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望着自己。那双眼里,有惊惧、惶乱,还有极大的喜悦。 白脸汉子见他丢了弩,心中大喜,拖着巧薇挪到马边,一把将她推开,手中匕首挥动砍断带车的缰绳,翻身上马奔逃。 听雨手中的蒺藜没有射出,在巧薇倒地的一瞬,他想也不想,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没有抬头向逃了的人看上一眼,心里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怕,从未这么怕过。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未觉得过害怕,常年隐于暗处,不苛言笑的他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一颗心如寒冰中的铁石,坚硬,冰冷,毫无知觉。 在循声奔来的路上,和刚才那人将闪着寒芒的匕首横在她颈间的时候,他觉得害怕得浑身发抖,只要她还活着,听雨想道,“我就放过那人的性命,只要她活着。”(未完待续。) 第二七一章 衷心 巧薇被听雨带回府后,锦依听到消息大惊失色,虽提前有所预料,却未想到那些人竟真的这么快对巧薇下手,转念间已明白过来,忠义公府与谢家联姻落于实处,这样不将镇国公府放在眼里的行径,想必终是惹怒了他们。 锦依替巧薇验伤,她身上除了额上磕破一角,以及手脚被束处的破损,倒是并无大碍,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待上药的时候,巧薇悠悠醒转,见了锦依便嚎啕大哭,一张嘴,口中掉出一枚玉哨。她当时一见着听雨,心头一松便晕过去了,那哨子竟就一直含在嘴里。 她抽泣着,“小姐,奴婢当时都想好了,若是真被抓走,我宁可自尽,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锦依心痛莫名,将她揽在怀中,“再不许有这样的傻念头了,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能护着你周全的。” 巧薇在锦依怀里连连点头,又想起件事来,“这哨子吹不响,我还以为听雨必是听不见,……谁知他仍是来了。” 锦依也觉奇怪,“照说他应该一直在你附近,怎地你在城里被劫,到了钟山他才赶来,那处离着三四里地呢。” 此时,屋外的院子里,听雨正跪在司马玉楼面前,将事情经过述了一遍,沉声道:“属下擅离职守,险些害了巧薇性命,求王爷责罚。” 司马玉楼听说那车夫提到别院,凝神想了一瞬便即明白,钟山乃皇家猎场,并不是谁都能在其上修建别院的,惟有公爵以上的方可,……镇国公府这次做得事倒也丝毫不掩人耳目。 他旋即冷然而笑,在桓庭眼里,不过是绑个奴婢前去问话,这样的小事倒也的确不需大张其鼓,想必自己在他心目中,仍是未被重视。 司马玉楼不以为意地笑了,他性子本就极为隐忍,此时受敌人轻视,却是不怒反喜,低头看向听雨,“你为何跑到青溪去了?” “……”听雨张了张口,只觉羞愧难当,一时说不出话来。若非自己一时心浮气躁,巧薇又怎会在城里被人劫了去。 司马玉楼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容,“倒也好在那处空旷,你又到得及时,并没有真误了事,……这样英雄救美的机会,却是不可多得。” 最后这句低若蚊蚋,轻飘飘地落入听雨耳中,他垂下头愣怔半晌,情绪却仍是低落。 司马玉楼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看来这小子是动了真心了。 翌日便是程雷的婚礼正日,场面却是出乎意料地热闹非凡。 他是义善堂的大总管,虽只一介商贾,但由于义善堂的独特经营,这两年倒与建邺的豪门权贵来往甚密。 达官贵人们与程雷,并不似对待寻常商人那样眼高于顶,反倒是常有私下里索求商玄者或上等侍从的,因此今日他的婚宴,城中勋贵倒是来了大半。 但待到下人来报说镇国公桓庭亲至时,坐于首席的司马玉楼却仍是略感惊讶,与程雷一道出门迎候,又叫上今日与自己同来的谢巍然一道去。 谢巍然还从未见过桓庭,跟在司马玉楼身后行礼问好后,桓庭对这镇守北塞的安边侯之子着意打量了两眼,语气淡淡的,“听闻北塞的军事,如今大多是由谢驸马主持,果然是年青有为。” 谢巍然心中微凛,知他是指回绝并州刺史府迁至北塞之事。 这些年,安边侯谢旷也不知是刻意培养长子,亦或真是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军务上的事大多都已交给谢巍然处理,对于镇国公桓庭的拉拢,谢旷并未出面回应,乃是谢巍然去信婉拒的。 他恭敬拱手,“公爷过奖了,父亲近些年来身上旧伤频发,精力大不如前,心中常惴惴不安,生恐延误军务,有负圣上和公爷的厚望。” 桓庭微微颔首,面上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安边侯当年出身寒微,却骁勇善战,实乃我华景不可多得的猛将。最重要的是如今身居高位,心中仍不忘旧主,实在难能可贵。” 转首看向司马玉楼,笑容显得意味深长,“听闻,当初谢侯爷还是得了你父亲的举荐,才在祖老公爷手下做了护卫。” 司马玉楼面上笑容淡若春风,“父亲当年游历江湖,识得的人自是多些。” 自从与义善堂的关系转为明处,他便知道镇国公迟早会注意到,当年父亲手中那批武玄者已流入军中。不过如今那些人早已是一盘散沙,算不上是楚辰王府的势力了。 这些日子以来,谢巍然常有意无意地提起当年之事,司马玉楼心中有数,谢旷父子恐怕是在向自己表达衷心。 只是,与桓庭的对抗虽是不可避免,但如今仍未到时机成熟之时,在父亲死因未查明之前,司马玉楼实不愿过早展露锋芒。 如桓庭这样地位的人,来参加一个商贾的婚宴,实属众人所料未及。他也并不真与众人一处宴饮,由司马玉楼和程雷做陪在一处偏厅坐了一阵,便自离去。 唯临行前似无意地说起今年护卫京师的熊渠营要扩招军士,询问程雷义善堂可有举荐人选,程雷心下惊诧,脸上却半点不露,恭敬笑道:“草民一介商贾,对军中招募之事实不熟知。” 桓庭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径自离去。 当日回府后,谢巍然便有些沉不住气,找到司马玉楼,对他郑重说道:“此次来京,父亲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句话,老王爷当年的恩情,他一日未忘,若他日你有何吩咐,谢家万死不辞!” 司马玉楼敛眉静坐,良久,清俊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平静开口,“巍然,我父亲当年所为,并非为一己私利,最后断掉与你们的联系,也是不愿让大家心有所恃,结党营私。你谢家为国镇守屏障,只须记得忠君为国四字,便足够了。” 谢巍然凝目注视着他,这几个月来,自己数次试探,总被他装糊涂推搪过去,心下难免遗憾,觉得他就是个胸无鸿图,只知醉心经商谋利,甘愿闲散之人。 如今听了这番话,才恍有明悟,不再多言,只道:“我过几日就回北塞了,你的话我会告诉父亲。”(未完待续。) 第二七二章 心病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且扬扬洒洒下了足有两三日,许多老人们都道,今年的冬天恐怕比往年要冷得多。 雪后的天空还未来得及放晴,便又淅沥下起雨来,才只刚到十月,还未做足入冬的准备,天气便骤然冷下来,实是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冬日的棉褥等物前些日子还晾晒得不够干爽,这几日连雪带雨的天气,便没法再晒了。屋子里总有些散不尽的霉潮气息,锦依带着巧薇连夜赶制了许多香丸出来,送到沁心楼和挹芳馆去,又吩咐厨房给太妃每日的膳食里添加滋补药材。 往年太妃的心痛症,在入冬的时候总要复发,原本今年已是好了许多,谁料天气乍寒,一不留神便染了风寒。 锦依替她把了脉,又请了太医院的医正来一同会诊,开了汤药服下。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太妃的病却仍是一日重似一日,连带着心症发作,比往年反而更重了三分。 锦依和司马玉楼一连几日侍疾在侧,筠慧更是寸步不离,夜里就和衣睡在太妃屋内的软榻上,方便看顾照料。 锦依这几日也未回灵犀楼,在沁心楼的小厨房里看着人煎药,又亲自烹煮了药粥,端进太妃房内时,见她正醒着,靠在素青色福纹大迎枕上同司马玉楼低声说着话。 太妃面色憔悴,双目中再无平日的明亮炯然,隐隐含着悲戚之色,见锦依进来,止住话朝她望来,悄然爬满细纹的唇角牵出缕淡漠的笑意,缓缓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锦依忙道:“母亲的身子最重要,您一定要放宽心好生将养。”放下托盘,将粥碗捧至近前,柔声道:“这粥里加了茯苓、合欢、柏子仁,最是宁心解郁,益脾安神的,熬了两个多时辰,极软滑糯口的,母亲吃一点吧。” 太妃含笑微微点头,司马玉楼捧过,亲自持勺喂着母亲吃了半碗,凝重的神色渐缓,“母亲,您莫要多思,凡事都有儿子,您且宽心就好。” 太妃吃过些东西,脸色也略微有了好转,不似之前黯淡无光,眼中满是慈爱地端详了司马玉楼一阵,轻声道:“你不用时时在这儿陪着我,去忙你自个儿的吧。有依姐儿和筠慧在就行了。” 司马玉楼点点头,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见母亲神色倦怠,扶她躺下,仔细掖好被角,声音轻柔,“我看着您睡了再去。” 太妃阖上眼,脸上的神情带着几许满足的喜悦,却仍掩不住暗藏眉间的戚然,过了半晌,呼吸渐渐平缓,似是已然睡去。 锦依送司马玉楼出门的时候,迟疑地开口道:“玉楼,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司马玉楼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并未回答,反而柔声问道:“这两日累了吧?晚上早些睡。” 锦依颦眉抬头望他,“我瞧着母亲这次病得有异,照说前几个月每日吃着药膳,今年入冬应是不会发病的,如今我瞧着她老人家的风寒之症也已退了,可身子却仍不见好转。母亲的病,过去我看着就是长年郁结难解所致,……” 司马玉楼默然半晌,方缓缓说道,“前两日是父亲的祭日。” 锦依一愕,这才明白过来,心下涌上一阵悲怜,他父亲去世已有七八年了,然太妃心中的伤痛却一日未减,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心这样一天天消寂下来,人也就渐渐枯萎凋零了。 送走了司马玉楼,锦依黯然转身朝回走,刚踏上庑廊的台阶,迎面正见着筠慧出来,身后跟着乳母沈嬷嬷。 筠慧今日见母亲的病略有起色,恰才又刚安稳睡下,悬了几日的心也稍稍安稳,正准备出来透一口气,顺带回去吩咐人去一趟泰安学府。 铭儿已经到学府上学了,每半月才回家一趟,这几日天气寒冷,虽说学里照顾的人手及物件一应俱全,她却仍是有些不放心,特地让沈嬷嬷又缝制了几套厚厚的被褥,连同两身毛裘锦服,让人一并送去。 她一连几日担忧太妃的病,夜里又没睡好,难免有些焦躁上火,双颊上染了些不自然的红晕,锦依见了她,便道:“姐姐,要不你今晚回挹芳馆歇一宿吧,我来看着母亲就行了。” 筠慧冷眼斜睨过来,哼了一声,“平日里总说你医术有多高明,这趟母亲病了,我看你也没什么能耐,皇叔也不知是受了何人蛊惑,将这佳医名头封给你,分明是名不符实。” 锦依呆了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近些日子来,和筠慧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除了她偶尔的戏谑打趣,倒是从未刻薄犯难,如今这样的指责,实在让锦依不明就里。 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太过累劳,这才情绪不佳,要将无名火发在自己头上,只得淡笑一下,侧身让她先过。 筠慧扬着头从她身边走过,一路出了沁心楼的院门,到了连接挹芳馆的回廊之上,仍是气鼓鼓的样子。 沈嬷嬷看着她长大,对她的脾性熟识已极,这才轻声开口劝道:“郡主莫要生气了,王妃恰才也是好意,您心里有火也不该对着她发才是。” 筠慧之前朝锦依发了火,此刻又黯然失落,叹了口气,“你瞧瞧,每年冬天一到,母亲心里便不痛快,……你难道不知道,我同她老人家一样,心里更是难受极了。” 说着,走到回廊边的一处石桌旁,拂着裙子坐下。 沈嬷嬷忙道:“郡主可使不得,这样冷的天儿,坐在石头上回头可要着凉的。” “我心里头就如有团火似的,坐在这里倒还觉得舒坦些。”筠慧毫不理会,坐着伸了伸腰,这两日确实疲倦得很,一只手臂支在桌上,将头倚上去靠着,抬头望向灰沉沉铅云密布的天际,喃喃自语道:“嬷嬷你说,若是我当年没将那件事告诉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伤心?……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后悔的。” 四周栽着密密的冬青,在这百花纷落的入冬时节,唯独它尤自绿意盎然。凉透人心的北风吹过繁茂的绿叶簌簌直响,亦将筠慧心头焚烧得她悔恨难耐的怒火渐渐熄灭,只余一缕淡然无痕的清烟,缭绕着不肯散尽。(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秘辛 沈嬷嬷在筠慧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她俯首悔恨的样子,心中亦觉酸楚,想抬手去抚一抚她的头发,如同她小时候与自己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处那样,抬起的手却终究还是未落到她发上,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性子直爽开朗的小姑娘,自己再这样便僭越了。 “郡主,您将老王爷和太妃视作亲生父母一般,……恕老奴直言,当日任是谁,见到那样的事,都不会瞒着不叫自己母亲知道的。” 一句话,牵起筠慧满腔的怨愤,眉宇间带了浓浓的恨意,咬着牙道:“若不是那妖妇不知****亲怎会……” 一语未了,沈嬷嬷已顾不得许多,连忙伸手掩上她的口,“郡主,说不得啊……” 说着,紧张地朝四周打量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劝道:“郡主,当日太妃说得对,这件事若是走露了半点风声,便是一场弥天大祸,她老人家亦是知您性情,这才出主意让您离了宫,又让您远嫁北塞。”她说着,语气中带了悲咽,沉沉道:“……这件事,您就一辈子烂在心里面吧!” 筠慧眼中的恨意渐渐弥散,残余一丝不甘,深深蹙眉道:“这事压在我心头那么些年,何曾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但如今,每每看到那对紫眼珠子,我心里头的火就噌噌往上冒,……也不知母亲怎能忍得。” 沈嬷嬷叹了口气,“王妃不过是与那人长得相似,太妃心里明白,自然不会迁怒,……”她一面扶着筠慧,口中不住地劝慰着,“我的好郡主,咱不坐在这凉石子上了,回头冷出病来,谁来照料太妃呢。” 筠慧被她好说歹说哄着,总算起了身,与她一同往挹芳馆去了。 两人离开好一阵后,冬青丛后传来悉索响动,先是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虎头,接下来,虎妞小心翼翼地自树后直起身子,满脸疑惑地向回廊尽头张望,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后,这才带着小白飞速向沁心楼跑去。 到了沁心楼西边厢房,王妃这几日正暂住在此,虎妞拍拍小白的头让它在门口守着,自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锦依正在翻看医书,见了她来抬起头轻笑,“这是跑到哪儿去玩了?怎得头上还落了草枝子。”说着唤她到了近前,抬手为她摘掉沾在丫髻上的半片绿叶。 虎妞转着黑亮的眼睛,嗫嚅了半日,将之前在冬青丛后听到的话,对锦依述了一遍。 她虽长相老实,实则口齿伶俐,记性极好,这时模仿着筠慧和沈嬷嬷二人的语气,一字不漏地学下来,那样沉重隐晦的秘辛,配上虎妞天真稚气的模样,听得锦依身上阵阵寒粟乍起。 她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来向外瞧了两眼,外面倒是没有人,垂眸正见小白趴在地上,见了她抬了抬爪,讨好地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来。 锦依此刻却没半点心思替它挠痒,回身紧闭上房门,静静看了虎妞半晌,方沉声道:“如今你已不叫听言,你可知为何?” 虎妞呆愣愣地看着她,茫然摇头。 “我说过,从此后这个家中再不需你去打探旁人隐秘。”锦依神色肃然,“刚才的话,你就当从未曾听过,也不得说与任何一人知道。往后也再不要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虎妞,你能做到么?” 虎妞紧张起来,虽仍有些懵懂,却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不敢了。” 锦依脸色稍缓,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头,“有些事,知道得愈多便愈是不能自拔,……从前是我难为你了,将来我只想你安安稳稳地过活,再不必踏入阴谋与算计之中。” 虎妞似懂非懂地点头,锦依又细细叮咛半晌,让她且不可将此事说与他人,这才让她出去。 回过身来,一手撑着桌案勉强坐下,这才发觉背后竟已被冷汗浸透了衣衫,心中惊疑莫名,又豁然醒悟,为何太妃第一次见自己时神色那般怪异,以及筠慧对自己莫名奇妙的厌恨,原来,……旧时的楚辰王司马峻,竟与皇后有私。 过去的诸多不解,此时一一水落石出。 司马峻本是无心皇权的闲散王爷,一心游历江湖,却因爱上了姜妤可,为了她甘愿投入兄弟相残的夺嫡之争中,殚精竭虑为自己的亲兄弟夺得皇位,那么他最终退避三舍,远离朝堂,会否是因为对司马屹的愧疚? 太妃与老王爷感情不睦的传闻,是否也正是因此而来?太妃这些年来小心翼翼避居府中,只因她丈夫的这段私情若被人知晓,以皇上对妤可的心思,即使司马峻已逝,恐怕楚辰王府亦难逃灭顶之灾。 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太妃连自己的儿子亦隐瞒着,绝口不提。 思及司马玉楼,锦依心间泛起难言的苦涩,从他的言谈中,处处可见他对父亲的尊崇,然则这样的真相,他又怎能接受? 待到这日晚间再见到司马玉楼时,锦依面上不露分毫,既然太妃将他瞒了这么多年,那就还是让这桩往事继续埋于尘土之中罢。 她如是打算着,再见到太妃和筠慧时,心下只觉悲悯异常。 太妃的性子并非温柔娴雅,观她如今的行事,即使避府多年,外间的消息却仍尽数在掌握之中,及至她小心谨慎地处理王府与其他勋贵世家的关系,想必年轻时便是内里刚强,颇有城府之人,不同于一般的内府妇人。 如她这般,怎能忍受丈夫与她人有私,且那人还是深受皇宠的一朝国母? 她这样忧伤成疾,还要苦熬多年终至儿子长大成人,其中所受的苦,又岂是每至冬末的一场重病这般简单? 锦依看着筠慧捧碗坐于床前,仔细地喂太妃服药,二人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即使她俩并无血缘之亲,却胜似至亲母女。 守着同一件秘密,恨着同一个女人,这对看似性格迥异的母女,在锦依的视线中渐渐重合,性格张扬古怪的筠慧,分明就是竭力压抑自我的太妃,只不过,那份爱憎分明敢爱敢恨的欲念,深深掩藏在这具已形将槁败的残躯之下。 第二七四章 冬雪 这个冬天果然格外寒冷,常常是连着十几日的大雪不绝,每日晨间费力扫尽的积雪,待到过了一个晚上,便又积了老厚。 府中的下人们都叫苦不迭,每日做得最多的活便是扫雪,可这贼老天偏生下个没完,今日扫了明日又有,竟似没个尽头。 有老成的便劝道:“你如今是在京城的王府里,这便已是天大的福份了。这样的天气,外面可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恐怕尸身埋于雪中,亦无人去打扫收拾。” 确是如此,今冬的暴雪遍及华景各地,到处雪患成灾,各地官员已是急忙上报朝廷。虽说瑞雪兆丰年,但似这般的大雪,实已不可称其为瑞了,各地秋季种下的庄稼已被积雪压毁泰半,明年定是收成惨淡,甚至颗粒无存。 朝中官员担忧着来年远景的同时,老百姓的日子眼下便已过不得了,许多人房屋田地毁于雪中,皆是流离失所,为免一家老小饿死冻死,只得举家逃荒,便遗下了沿路处处殭殕冻尸。 京都建邺城中的勋贵世家中,这般民间疾苦却是离得极远,反而这等大雪过后,给围炉赏雪的聚宴凭添了几分诗意。 建邺本属南方气候,冬日里雨雪较少,今年这样的天气反让久居南方的贵族们大感新奇,隔三岔五的暖宴不断。 右相王浩请了位来自幽州的冰雕师到府,在后花园中砌了大小各式冰雕,小到花鸟走兽,大至整座如同水晶宫般的屋宇宫殿,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于是他家的冰宫宴便吸引了无数宾客齐至,就连一向嘲笑南方人没见过雪大惊小怪的北方豪贵们,看了后也都赞不绝口,啧啧称奇不已。 冬月将尽,至年关只剩下一个月了,太妃的身体总算有了起色。 今年这病复发的如此凶猛,想必也是与天气极寒有关。好在如今儿女皆在膝下侍疾,又有锦依时刻在旁调理医治,侥幸病症并未加深,一日一日地渐渐好转起来。 这日午后,太妃歇了午觉起身后,同筠慧、锦依一道于暖阁中闲坐谈笑。 暖阁本有地龙,因着太妃受不得寒,又在屋子四角搁了炭盆,盆中的上等银霜炭极净,融融焚烧时亦无一丝烟气,反倒有一股松香气息,伴着锦依专为太妃调制的安神香,使得房中熏暖芬香,如同和春。 太妃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双颊红润,双目恢复往昔的明亮,病中的悲凄之色再次被尽数掩藏了下去,靠在铺了厚厚锦褥的罗汉床上,捧着金珐琅九桃手炉,笑着听筠慧在说右相府的冰宫宴。 “南人就是见识少,那些东西我在北塞见得多了,不过是些外形如同屋子一样的冰雕,那大小也就只能住只雀儿进去,……”筠慧挨着太妃同坐在罗汉床上,俯在炕几边拿着只镂金小锤敲核桃,几上的白玉缠丝碟中核桃仁已堆得冒尖儿,她嗤笑一声继续道:“北塞那边冬季里便真有人用冰砌了屋子住人,里头还能生火呢。” 话语里满是洋洋自得,她口中向来只有北塞苦寒,荒凉无趣的,似这般夸赞之言却是头一回听闻。 太妃只是闭目含笑听着,也不多言,锦依这些日子来格外地顺着筠慧的脾气,这时便接过话头,“琳夫人前两日才遣人来送了贴子让我去,我还以为冰宫宴上真有冰制成的宫宇呢,原来只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去了。” 太妃睁开眼来,温和地看了看她,“你这两个月一直忙着照顾我,如今我身子也大好了,你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锦依笑着回道:“其实我也不大喜欢那些场合,过些日子又要到品寒会了,听说桓家请了许多制灯匠人来,要在湖上办冰灯会,想必也是与右相府的景致差不离,我到时再去吧。” 太妃轻轻颔首不语,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这两个月来,听闻镇国公桓庭与右相王浩之间的争斗更趋激烈,眼下便连内府办个宴会也要一较高下,你这边开个冰宫宴,我便办个冰灯会,总之镇国公府是不愿落了一丝下风的。 因着谢颖然与祖家的亲事,镇国公府对楚辰王府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下来,若这个时候锦依还要大张旗鼓地往王家去,便有些过于显眼了。 太妃口中不言,心中却感叹一声,这么多年来虚与委蛇的小心应付,不知到何时才是个头。 还好锦依是个明白的,自己虽从未明言,她却早已从旁看出个中关节,行事应对起来也皆得体。便是上回她的丫头被人劫了,劫人的虽两死一逃,最后那逃的仍是被找了出来,他口中虽无明证,但所指的那处别院正是镇国公府所有。 锦依对此却保持了沉默,并不打算将人提到桓家面前说道,既然知道桓家人心怀不轨,在未有能力一举铲除之前,隐忍且小心应对即可,实不必大动干戈。 筠慧心中却无这些算计,不过自那次向锦依发了脾气后,回过头来也不知是听了乳母的劝戒,还是见着锦依这两个月来对母亲悉心备至,对她倒也更和气了不少,听她似对观冰雕感兴趣,便随口道了句,“你若想看冰雕又有何难,赶明儿我回北塞去的时候,你跟我一道去瞧瞧,那里的景致其实也不比建邺差。” 太妃哑然失笑,望着她的眼中带了一丝宠溺,“巍然回去了两个月,你也心急着想回北塞了。” “根本没有的事儿,母亲您可莫乱说,我和他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心急的。”筠慧红了脸,放下手中的小锤子,命胭脂将核桃皮收拾了,自碟中捡了颗核桃仁塞进太妃口中,脸上神情如同小孩子一般腻在太妃怀中,“铭儿起码还要在学府里待上两年,我啊,就赖在您这儿不走了,……您可不能不耐烦,赶了我回去。” 太妃抚着她的头轻笑,“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巴不得你在这儿住一辈子才好。” 抬头看见锦依含笑的眼中带了几分羡慕之色,太妃推了推筠慧让她坐好,口中嗔怪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依姐儿看了要笑话你了。” 筠慧朝锦依看了一眼,含着戏谑的话语正要出口,门外檀金绣灵兽呈祥图案的密罗绸帘晃动,司马玉楼行了进来,一进屋便笑道:“还是你们这儿暖和,风雨楼里燃着火,却不及你们用炭来得舒适。” 第二七五章 丝府 风雨楼原是司马玉楼从前居住之处,他向来身体强健,冬日里亦不需地龙取暖。今年因实在太冷,屋子里若无暖炉,便是斟一杯热茶,稍放片刻便也冰凉透了。 因风雨楼内的屋子皆是高梁阔柱,不似沁心楼内格局小巧,燃上四五个炭盆全不足以令屋内暖和过来,因此他便命人在书房一角设了高大的铜炉火盆,将干燥的松木置于其中焚烧,便似塞外之人的篝火一般,烈烈燃烧中松木不时发出“噼啪”爆裂之声,又有浓浓松香,倒显得格外豪迈。 不过木材燃烧毕竟有些烟气,需得开窗散烟,屋子里的暖意被袭入的冷风一吹,却又冷了些下来。 锦依曾去看过一回,笑着说道:“西域人也有在屋内燃火的,不过他们的房子建时便筑有烟道,直通房顶,不似你们中原人,屋顶重脊几重,檐角飞翘如何都有讲究,如那样树个烟囱在顶上的,只有厨房才可。” 虽则冷了些,但司马玉楼仍是整日待在风雨楼里。这个冬天,他极是忙碌不堪。 江南一带本是义善堂最主要的赈义施善之地,今冬各处善堂内挤满了避灾逃难的人,每日的施粥数额已经添了两三倍,却仍是供不应求。 好在义善堂在江南囤的粮食极多,一时倒不至于断了粮,若如往年一般待开春才运粮过去,今个冬天饿死的人便更是多了数倍不止。 这些事情虽是下面的人在办,但每日汇集的事情及各路打探来的消息,仍是源源不断地被程雷遣人送至司马玉楼的案头。 他拿着齐琮从梁州传回来的信,重又看了一遍,信中言道新任梁州刺史何宏宇未由官驿通道,私自派了人往京中运送大批金银。 这些东西,是送给太子的。 司马玉楼曲起手指,轻轻叩击桌案,深褐色的胡桃木嵌东陵玉案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唇边带了一抹极有深意的笑容。 上次齐琮在江南传回来的消息便道,原庆荣侯夫人姜玑柔生前在江南的私产,当年尽数被秦致吾遣去的人变卖后,所得那笔钱便尽数投在了江南丝府的私股中,因此得以每年由江南运送大批价格极低的绸料至京中贩卖。 因这笔绸料入货价极低,即使抬至与其它店铺同样的价格出售,其中所获巨利亦是颇为显眼。 因此秦致吾便想到了那个主意,以威远侯闲置京中的产业裕康典行为中转,将货抵过去,再由裕康发卖。 典行本就是暴利的行当,却不是普通世家有能力经营的,皆因需要大笔流动银钱支撑。世家的产业大多是田产,虽手上都有店铺经营,利润毕竟不显。若有大量真金白银流动,恐怕要被言官奏上一本营私贪墨,便是有银子亦不敢露白。 威远侯那间典行,却正是如此。原先本是为着兵部拨款,难免有些与桓庭之间隐秘不得为外人所知的粮晌款项,由此典行调动更为便利。 后来因着威远侯一家久不在京中居住,仍留着这间典行极易惹人察觉,便又将这条路弃而不用。不知秦致吾用了何手段,却将那间铺子接手到自己名下,明面上却未易主,仍是挂着威远侯的名头。 至于秦致吾到底是由何搭上江南丝府的路子,一时却仍未查明。 江南丝府隶属荆州刺史府管辖,起初是专在江南一带搜罗花样新奇、质地上乘的丝绸制品,送往宫中为贡的。 随着各色绫罗绸缎推陈出新,除了宫中,其余的豪门贵族亦可使用,这便使得江南的绸品日渐供不应求。如今的江南丝府,虽仍兼着每年宫中的丝贡,却也在朝廷明文规定之下,开始每年向建邺的商家供应丝绸。 建邺城中的商铺但凡是有江南丝府的来货,除了质地上乘、绣纹精美之外,价格必定是居高不下。毕竟这是官造之物,寻常人家也用不起,能用得上这类绸物的,不止为的精奇华美,更是身份脸面的象征。 而江南丝府每年利润所得,亦是要由户部经手再入国库的。 江南丝府这般亦官亦商的特性,又兼着宫中贡品的差事,主事官员却不是由吏部派任,而是一向由宫中内侍府的人兼任。如今的江南丝府主事正是内侍大总管、皇帝面前最得力之人窦允。 但他毕竟长期在皇帝身边当差,这职务便也是兼着的,真正办事之人是窦允的心腹,名唤戴明。 江南丝府暗地里筹私股,为的不过是私利而已。世人都说阉人爱财,像戴明这样的,眼睁睁看着大批的丝绸换成了大笔的银子,最终却要经户部流入国库中去,若说他一点贪念没有,那是无人能信的。 但他一个内侍,又敢贪多少?这样私募银钱的,其中所得必不是小数目,他怎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司马玉楼仰身靠在椅背上,长长伸了个懒腰,起身往沁心楼去寻锦依,面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淡淡笑意。 别人虽不明就里,可他早在两年前便已知晓,这戴明虽明面上是内侍府的人,暗地里却早已投了太子司马玮。 想起前几日与太子偶遇,他神神秘秘地靠过来,似亲昵地对自己道:“玉楼兄,义善堂手笔可真不小,让出那许多胡商的红股,这样赚钱的好机会,你怎就白白拱手于人了?” 胡人商铺利润丰厚的道理世人皆知,义善堂上次筹会之举,更加奠定了它在商界及豪门贵族眼中的地位。 然则这只是在西域商道未开之前,西域玉石制品因道路艰险,难以运输至中原,因此才奇货可居罢了。待几年后商道开启,自会有大量胡商涌入,那时的玉石便不如眼下值钱了。 反倒是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更是深受西域人的喜爱,商道通了后,赚钱的自是从中原往西运送的买卖。 司马玉楼正是看明了这点,才在此时借胡商红股筹集银钱,提早在中原购置大量货物,以待将来往西域运送贩卖。 可惜勋贵之人却不懂得这其中的经商之道,欢欢喜喜地送了银子给义善堂,还沾沾而喜地夸赞人家仗义疏财,实在好笑。 司马玉楼一路朝沁心楼走着,路上的积雪已被扫清,尽数堆在路两侧的花树下,他仰头望了望铅灰色却渐显明朗的天际,数日的阴雪天气终于快过去了。 他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司马玮贵为太子,难道也会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