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袁故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字,累。袁故抬了抬胳膊,掀开了被子。结果下一刻入眼的情景差点让他跳起来。自己的身上青青紫紫,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腥味。 那味道,是个男人都知道是什么,袁故脸色都青了。他麻痹,他袁故被人给睡了? 袁故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努力回想,就记得他和他爸在书房里吵起来了。对了,他和家里人出柜,被他爸甩了一巴掌,让他滚出袁家。他寒着脸走出了袁家大门,结果在车上又接到他哥袁因的电话。 他那时候正在高速上飙车。电话一接通,他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袁故,你和爸妈说什么了?你他妈跟我再说一遍!” “哥,你别管了。”袁故心里烦躁,捏着方向盘的手指节越来越白。 袁因在那头气得直哆嗦,“袁故,你给我回来,马上,我要和你谈谈。” “哥,我现在回不去,而且这事我也不想谈了。”袁故皱着眉,伸手就要去挂了电话。 “袁故,你他妈是不是想气死我。”袁因这辈子都是沉稳持重的,第一次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袁故,你今天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我就当袁家没你这个人。” 袁故的手指就那么顿了一下,他瞥了眼手机屏幕,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是他哥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可见袁因那头已经快气疯了。他爸妈这辈子活的体面,怕是从没这么丢过面子。袁家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世家,从上世纪换天以来就是大姓,一路从民国辉煌到了今天,虽说袁家早就从政治中心抽身出来,但好歹也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家族。 这下好,袁二少是个同性恋,还扬言这辈子不结婚,说出去多大个笑话。 袁因还在训着,袁故却听不进去了,他只是觉得荒凉。这时代,南京权贵圈子里玩男人不算是新鲜事,大家年轻的时候玩得再疯,时候到了,还是会回家结婚生子,过那些体面的日子。袁故大学刚毕业,家里就忙着给他相亲,他应付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和父母摊了牌。 这一下子,就跟点了火药桶一样,炸开了。 袁故的手在挂机键上顿了又顿,终究是没挂。他这辈子没怕过谁,却从小就崇拜他哥袁因,他哥的人生履历几乎就是一本传记。袁故可以从袁家摔门而出,却怎么都挂不了袁因的电话,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打算回一句,“哥……” 他刚想说什么,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一辆货车。袁故大脑一片空白,猛地转方向盘,时间就跟放慢了一样。他就那么看着那货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轰。 再之后,他就没印象了。一睁眼,就在这儿了。袁故想起来什么似得,赶紧摸自己有没有受伤的地方。这么大的车祸,他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再摸了摸,他忽然心脏猛缩,不对啊,这身体怎么那么瘦?他忙站起来找镜子,一看到卫生间墙上的镜子时,袁故就蒙了。 这脸,这模样,这他妈谁啊? 镜子里的少年有张极为清秀的脸,下巴尖尖的,眉眼有股说不出的风情。袁故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这诡异的一幕还是让他差点腿发软。这他妈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往□□摸了把。 靠,这人果然刚被上过。袁故那一瞬间连脏话都骂不利索了。 这是,附身了?还是自己在做梦?袁故真希望是自己在做梦。 他跟个游魂一样从床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上,手机钱包揣兜里,接着打开门走出了房间,一出门,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一家酒店。还好巧不巧是他哥的产业。袁故那一瞬间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那么下了电梯往门那儿走。忽然,个前台的小姐小跑了过来,拦下了袁故,“是许先生吗?” 袁故怪异地看着前台小姐,在对方微笑有礼的注视下,他犹豫着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许先生,谭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希望你能离开这座城市。”前台小姐递给袁故一样东西,袁故觉得应该是张卡。 谭少?袁故又蒙了一下。许久,他缓缓接过前台手里的卡,“谭少是谁?” 前台的表情变了一瞬,却极快的恢复了微笑,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淡淡看着袁故。袁故明白过来,她这是不会告诉自已任何事的。这些服务业的人,在风月场里都混成人精了,能撇开的事绝对不招惹,能闭嘴的时候绝对不多话。不过,袁故差不多能猜到谭少是谁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和自己开房的那位。 袁故自己一个人出了门。身体还是有些异样,他走了一会儿,就满头是汗地在路边坐下了。看来,昨天晚上,这人在床上的运动很激烈啊。袁故骂了句脏话,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身份证。 许成,十七岁。袁故嘴角抽了抽,你他妈未成年就敢和男人上床,挺能的啊。 就在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袁故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 刘姐。 这是亲戚?电话一接通,袁故还没说话,对面就是一阵咆哮,“许成,你大白天上哪儿去了,这工作你还要不要了,不要就滚,别在老娘面前耍大牌。” 袁故皱了皱眉。“去哪儿?” “你赶紧给我过来,三十分钟内,不然你别干了,滚吧。” 电话就这么被撂了。袁故看了眼手机,他试了一下屏幕解锁,然后果断放弃了。这情况,真是有点袁故失去了方向。他扫了眼周围的建筑物,基本确定他还在南京。 要不,先回家?袁故心里有些忐忑。最终,他还是招了辆出租,喊了个地名。 司机扭头看了眼袁故,“那地方车开不进去,我给你放路口吧。” 袁故点了点头,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袁家现在的样子。话说,那么大的车祸,人应该是死了吧。就算不死,那身体里住得也不是正主了啊。另一个袁故?袁故想着想着冷汗就冒出来了。 一下车,袁故就往家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保安拦了下来。袁故这才想到,自己如今还是许成的壳子。 他也没和保安扯什么换魂,他完全不想被人扭送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既然进不去,袁故就直接向保安打听了起来。 “大哥,我和你打听个事呗,那里面是不是有户姓袁的人家,他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保安皱着眉,直直盯着袁故。 “不瞒你说,哥,我亲戚高速上撞了人,我这不赶过来瞧瞧情况嘛?这人没事吧。” 保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成,“你亲戚这回是惹上大麻烦了,袁二少死了。袁家正在出殡呢。” “死了?”袁故脑子像是过电一样,浑身都忍不住轻颤起来,“袁故死了?” 保安看许成年纪挺轻,脸色苍白看起来尤其的可怜,忍不住说了句,“你趁着袁家人没出来,赶紧走吧。袁家在南京地界是什么地位,惹上袁家的人,真是……”保安叹了口气,“袁家这会儿乱着,等这阵子过去,袁大少缓过来,你亲戚怕是要见血了。” 他真的死了,袁故死了。袁故脑子几乎不会转了。 可他没死啊。 “你让我进去看一眼。”袁故猛地拽住了保安,如果不是这身体还太虚弱,袁故绝对直接打进去。他袁故没死啊。 保安这下子眼神终于变了,他挥开袁故的手,“别闹了,赶紧回去,这地方是你能进的吗?” “让我进去。”袁故站在原地看着保安,那眼神几乎要冻出血来。 保安下意识摸了摸警棍,他是退伍军人,对人的气息很敏感,这个少年竟然给他隐隐一种压迫感。他看着袁故,半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进去干什么?进去找死啊,袁大少看见你能直接弄死你你知道吗?袁家老爷子都进了医院,袁二少还在出殡,现在你一肇事司机家属进去,不就是找死吗?” “你说什么?”袁故一把扯住了保安的领子,“我爸……袁家老爷子怎么了?” 保安猛地把袁故狠狠推了出去,袁故如今的身体也实在是弱不禁风,就这么被甩了出去。保安冷冷看着摔在地上的袁故,“不知道,好像是心脏病,你赶紧走,别逼我动手。” 心脏病。袁故被这三个字堵得愣是没了反应。印象里,他爸一直是铁血的模样,走路都带风,他居然得了心脏病。 如果再受刺激,会不会……袁故的脸上终于没了血色。 许久,他转身离开。一双眼里全是沉默的狠厉。 袁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xx医院。” 他得去看看他爸的情况,说什么都得去看看。他这样想着,相扣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进了医院,袁故看着三十多层的住院部,眸光沉了沉。他爸妈以前身体有些不舒服都是在这家医院治,没人比这里的医生更清楚他爸的身体状况,所以他哥一定把他爸带到了这儿。只是vip病房在顶楼,且安保系统很严密,进出都要刷脸,想混进去很难。 袁故回忆了一下他爸的主治医生,是个姓叶的教授,人绝对可靠,袁因亲自挑的。袁故按照记忆找到了叶医生的办公室,房间里听着很安静,门虚掩着,袁故看了半晌,转身去厕所的水龙头下给自己身上泼了些水。蔓延开的水渍一大块,袁故抖了抖衣服,朝叶医生的房间走去。 他敲了敲门,门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 袁故走进去,关上了门。叶和看了眼袁故,觉得有些陌生,皱了皱眉,“你是?” “叶大夫,我是实习生,宋大夫让我来给你搭把手。”袁故说着似乎有些窘迫,低头把衣服抹了抹。“刚不小心打湿了外套,叶大夫,我,我没带备用的白大褂,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 宋大夫是袁程江的另一个主治医生,也是个老教授,跟袁故以前见过几面,他的办公室在叶医生楼下。这个时间恰好又是查房的点,袁故这么说,叶大夫倒也没怀疑什么。他指了指门后的衣架,“换上吧。” 宋大夫看着袁故慢慢换上外套,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实习生吧?” “不是,我是近期刚转来这家医院的医师。”袁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我叫许成,现在跟着宋大夫做助理。” “你的年纪看起来挺轻的。” 袁故窘迫地笑了笑,“我就是长得显年轻,我都三十了。” “三十?”叶医生似乎有些吃惊,他真没看出来袁故有三十了。虽说看起来比较拘谨,但是能跟着宋大夫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医师。叶医生下意识把袁故当成是院里从别处挖来培养的人才,给宋大夫先带两天。他和宋大夫不一样,他平时很少带实习生,也不怎么关心院里的事,就是一门心思的搞研究,这下子他对袁故的说辞倒是没有任何怀疑。他还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也不能瞧着人年纪轻就轻视人家,说不定又是个未来的顶梁柱。 袁故换好了白大褂,那周身的气质一下子变了,沉稳持重,就是个普通的青年医师形象。 “许成是吧,把桌子上的表格拿上,跟我去查房。” 袁故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浮动,他拿了桌子上的东西,跟着叶大夫就上了楼。楼道的门很快就刷开了,袁故跟着叶大夫走了进去。这套安保系统的确是复杂精密,袁故就那么堂而皇之走过走廊,浑身都隐在暗色中。 推开病房门的一瞬间,袁故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袁程江穿着身宽松的病号服,躺在床上翻着本书,听见声音他抬头看了眼来人。 “袁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觉得胸口还气闷吗?”叶大夫用轻松的语气开口问着。 一旁的袁故从进来的那一瞬间起就直直盯着袁程江。袁程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他一双眼几乎都没了凌厉,平静近乎哀思,“还行。” “身体还是很重要的啊。”叶大夫问了几个问题,袁程江都一一答了,大都没什么异常。叶大夫看了会儿心电图,脸上的表情倒是挺放松的,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一月前前给袁程江做紧急心脏手术时的精准利落。 “还是要注意休息。”叶大夫叮嘱了几句有的没的,他知道袁程江没什么心思听,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完了,“心情轻松些,情绪稳定下来能恢复得更快些。” 袁程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脸上的默肃看得一旁的袁故心里直抽抽。 袁程江和叶大夫又聊了会儿,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几句,直到最后叶大夫说,“那我走了,你觉得不舒服就喊护士,你虽说过了危险期,但是这病还得调养着,心脏这事儿不能怠慢。” “嗯。”袁程江随意地应了声。 叶大夫招呼一旁做记录的袁故离开病房。袁故点了点头,回头深深看了眼袁程江,心里有些发酸,他赶紧走出来了。 关门后,他忽然问了一句,“叶大夫,我……袁老爷子这病能治吗?” “不受什么刺激,近期应该没什么复发的可能。”叶大夫瞥了眼袁故,“心脏病,你也知道。” 袁故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得好了一些,但依旧不容乐观,他爸年纪大了,什么小病小灾都可能有危险,何况是心脏病这种。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绝对别刺激他,尤其是这段时间他爸刚做完手术。 袁故沉默了。就在他和叶大夫走进楼道的一瞬间,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叶医生冲他打了个招呼,“老宋,你来查房?哎你的意思不是说让我查了吗?” 袁故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不动声色地往楼道的一边走了走。 宋大夫似乎也没想到遇上了叶大夫,他皱了皱眉,“今天不是我查吗?” “你不是让人来找我,我以为你今儿和我换。” “没有啊,我没有让人来找你。”宋大夫有些莫名其妙。 叶大夫也是一愣,接着看向袁故的方向。袁故猛地飞身往楼梯里窜,一身白大褂猎猎作响。他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紧接着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撤。袁故脑海中就那么一个字。 整栋楼都陷入了尖锐的鸣叫声,袁故往下跑了几层,抓住机会拐进了电梯,摁下了按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点停顿。 第2章 袁故站在大街上,看来往的人流车辆,一瞬间竟有一种彷徨的感觉。 他如今是真不敢回家,万一给他爸再刺激出点事,他做儿子的也太不孝了。他也不想找他哥,袁家出了个同性恋,还不如当他死了清白干净。袁故在街头想了大半天,脑子里竟一时是思绪万千。 他袁故这辈子,没活明白。袁家的这些后辈里,属他最没出息,也属他最让他哥操心。他袁故前半生顺风顺水,说句难听的,是靠着袁家他才有今天。可他这辈子,除了让袁家二老糟心,没干过几件好事,如今死了倒是安生了。 他父母终于不用因为出了个同性恋的儿子而心凉,他哥也不用给天天他忙着收拾残局,家里的亲戚朋友提起一句袁故,还是那个装的温文有礼的袁二少。他也能选择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再没人在背后对袁家指指点点。这他妈彻底安生了。 袁故想,这不就是大团圆结局吗?他苍白着脸,终于转身离开。 走了大半天,他也没个目的地,就是到处晃。有几个路人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心地上去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袁故也没怎么理人,一个劲儿地走着。 南京的梧桐特别多,街道两旁全是参天的古木,密密斜织着阳光。袁故就这么在树荫里走着,直到他身后传来一声“成哥。” 袁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少年蹬蹬蹬跑过来一把拍上他的肩。“成哥,我就说看着背影是你,我叫你呢,你怎么不搭理我一声?” 袁故看了少年一眼,他不认识他。少年轻轻喘着气,一张脸上有些婴儿肥,看起来是个高中生模样。袁故沉默了半天,说了句,“我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成哥,这点儿你怎么还在外面?”少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袁故,似乎有些好奇,“你今儿不工作了?” “我……我大概是被辞退了。”袁故想起早上那个电话,犹豫着说道。既然袁故已经死了,他就只能作为许成活下去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的心思却是转了又转,这许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哈?辞退?”少年似乎吓了一跳,“那你不是没地方住了?你怎么会被辞退啊?” “我……我家里出了点事。”袁故随口扯了个谎。 “是这样啊。”少年似乎也没起疑,他扫了眼四周,“成哥,你也别太难过,那许姐我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辞了就辞了。这都快一点钟了,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点吧。” “这样好吗?”袁故皱了皱眉,他也的确是从早上起没吃东西了,说句实在的他也没有胃口,但毕竟饿了太久,袁故能觉得出来饿的感觉。 “有什么不好的,你和我谁跟谁啊。”少年扯着袁故就往路边摊走。袁故挣了一下,没挣开,就这么被少年半拖半拽弄走了。 那还是袁故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几张塑料椅子随意地摆着,三合板餐桌边缘的支架还带着锈痕,几个装着调料的瓶瓶罐罐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放在桌上。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少年点了两碗牛肉面,上桌后,袁故挑了几口就放下油腻的筷子。 那少年还以为袁故是在为辞退的事难受,开解道:“成哥,你要是实在不行,还是回来上班吧。” 袁故不动声色地套起了话,“我觉得那工作不适合我,我再找找吧。” “怎么不适合了,你以前不是干的好好的?”少年似乎急了,“成哥,你回来干呗,咱倆一起干,跟以前一样有个照应。” 袁故如今没地方去,但他下意识不是很想跟这少年走,他说到底不是许成,万一被怀疑上也挺麻烦的。而且,鬼知道这许成以前是做什么的。袁故瞧着那少年,眼袋挺重,眼睛里有很多血丝,面色微微发青,到底从事什么工作袁故心里也没底,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行当。 最终,袁故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我再考虑一下。” 少年似乎有些失望,“好吧,成哥,不过你要是有困难就告诉我一声,我能做的我一定做到。” 袁故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这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倒是真没把这句客套话放心上。 两人吃了东西后一起出了门。少年看了眼时间,倒吸一口凉气。“成哥,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留下这句话,少年就匆匆忙忙走了。袁故注意到他的腋下塞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袁故下意识又皱了皱眉。这许成以前,不会是从事标准服务型行业吧。 不怪袁故想象力丰富,他今儿早上可是在床上浑身青紫醒来的,这许成的相貌又是阴柔漂亮的,真是让人不得不联想。袁故有些发毛了。 袁故今晚也没地方去,他找了家普通的宾馆,开了间房。等到付钱的时候,他扫了眼钱包里那几张十块钱,最终还是抽出早上那家宾馆的前台递过来的那张卡。 就在他想着待会儿买身干净衣服洗个澡的时候,前台忽然喊了声袁故,“许先生,这张卡里余额不足。现金还是换一张卡?” 袁故有些诧异地问了句,“不够,你确定?” “是的。许先生您可以去隔壁的atm机查一下余额。”前台恭敬地把卡递了回来。 不久,袁故站在atm机面前,脸都青了。余额二百五? 你他妈在逗我。 袁故不是没在南京权贵圈子里混过,他知道有些人专门喜欢找些小男生开房,完事后大都会给一笔不菲的钱。大家都是体面人,谁缺这么点钱,袁故虽然没这么玩过,却也大致猜的到他们出手绝对阔绰。手上的卡是张金卡,这种卡不是一般人能在银行里开得出来的,那所谓的谭少也绝对不是个缺钱的人。 这就有点过分了。一晚二百五,这是在玩男人还是在打发叫花子? 袁故虽然也知道,这卡不算他的,那男人羞辱的也不是他而是许成,但袁故的表情还是有点扭曲。他说不定就要在这壳子里住一辈子了,这身体今后就是自己的了,那人这么做就跟甩他耳光一样。 合着他袁故□□一夜只要二百五? 袁故越想脸色越黑。他翻出钱包,把零钱全数了一遍,加上卡里的二百五,他浑身上下的钱不超过四百块。这点钱,在南京住一晚都住不起。 袁故骂了句脏话,走出了自助银行。手机还是锁着,基本跟废了一样,袁二少这回是真走投无路了。 天色越来越暗,袁故还在街上走,他有种预感,今晚他说不好真要露宿街头。忽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块五彩的招牌。这里离市中心挺远,四周的建筑在袁故眼里挺有后现代风格。他眼光闪烁了一下,走进了那家店。 招牌上只有两个字,网吧。 袁故像老板借到了数据线,他把手机连上电脑,一双眼几乎在放光。他大学选修过计算机专业,除了些专业知识,也会些不上台面的东西。这手机不是他哥那种多级加密型的,他差不多看了眼就有了把握。 很快的,手机叮得一声。 解锁之后,袁故第一件事就是翻许成的手机。这个时代,要想彻底了解一个人,最简单准确的手段就是翻他的手机。袁故花了一个多小时,分析许成这个人,从短信到聊天记录,袁故全都一页页看过去。 怎么说呢,这手机里的东西,比较黄/暴。袁故是越看嘴角越抽搐。 和他猜的差不多吧,这许成虽然没下海,但的确是在标志服务型行业里混生活。这许成是个以前是个在gay吧当酒托的,后来好像看上个权贵子弟,费尽心思跳槽去了家俱乐部当服务生。 那俱乐部袁故认识,是圈子里有名的野地,能进去的大都是南京地界里有名有姓的权贵。看得出来,许成为了混进去花了不少心思。明显想凭着自己的一张脸上位,结果被人玩了顺便还被狠狠羞辱了一把。袁故真是难以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他觉得许成这张皮他披得很有压力啊。 他点进了备忘录,果然有个专门介绍那位金主的文件夹。 谭少?袁故挑了挑眉。他哥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不羁风流,在南京权贵圈子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优哉游哉。但到了他这一辈,他哥和他爸妈大手一挥,说那圈子乌烟瘴气的,就是不让袁故掺和。因此袁故其实对南京当今的权贵圈子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别人谈起袁家,想到得也绝对是他哥袁因,没几个对他袁二少有印象的。 至于这谭少,袁故脑子里还真没什么印象。 “谭东锦。” 手机屏上跳出来一张照片,明显是偷拍的。年轻的男人坐在角落里,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环在一旁的少年腰上,似笑非笑。这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阴柔。 袁故皱着眉想了半天南京有名有姓的谭家,忽然脑子里冒出一条信息。 的确有个谭家,据说背景极深,基本属于无人敢碰的角色,而且行事极为低调,没什么存在感。袁故想起他哥袁因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和他开玩笑说,这南京城里,他最不想对上的两家人,一个是李家,一个是谭家。前者手段太阴,后者背景太硬。 袁故的生活圈子和谭东锦没有交集,若按辈分,谭东锦应该是和他哥袁因是一辈。袁故很小的年纪就不在□□里面混了,他对于谭东锦的了解仅限于点捕风捉影的故事,不过他肯定谭东锦和他家人的画风完全不同,不然他不至于有印象。具体的事迹袁故一时没想起来,总记得似乎是个挺出格的人。 话说回来,敢招惹谭家人,这许成有点胆色啊。袁故想起那张二百五的卡,心里又是一抽。 第3章 在网吧外吹了半天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成哥?” 袁故看了眼自己的脚,“林木吗?”从聊天信息看来,林木就是早上那个少年,许成手机存的号码很多,但真的有来往的也就寥寥数人,林木就是其中之一。 “是我,成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林木那边似乎很热闹,袁故可以听见有节奏的乐声。 沉默了一会,袁故还是开口了,“我今天晚上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可以啊!不过成哥我还没下班,要不你来酒吧找我,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好吧。”袁故扫了眼空荡荡的大街,“你在哪家酒吧?” “雨幕” 半小时后,袁故穿着件薄外套,站在了雨幕的门口。他也实在是没地方可去。这林木和许成以前一起在酒吧当酒托,许成年纪大一点,时不时也照顾着点林木。也许是看在林木一个人来南京打工日子艰难,许成难得对这个年轻的孩子上了点心。这一来而去,林木对许成挺感激,两人的关系说不上熟络却也有点交情。 这种介于熟与不熟之间的朋友,恰好是袁故此时最需要的,他如今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雨幕是家gay吧,坐落在长街的角落里,人流量不大,却是什么人都有,上到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下到顶着爆炸头的青年学生,袁故推开门走进去,鼓点节奏就在他耳边炸开。 他四周望了望,却没有看见林木。 正当他打算找个偏僻的角落等一会儿时,隔壁房间一个带着哀求的声音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元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管你咋的,这酒钱算你头上,我看你小子在这儿混了这么久,卖你老板一个面子,赔上五千这事就揭过去了。” “元哥,五千块,这我下个月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你看看,要不我分几个月赔?” 袁故慢慢走过去,从虚掩的门里看了眼,果然那个极低的声音是林木的。逼仄的房间里,林木驼着背,在不停地道歉。他面前站了个花t恤的中年男人,全身是膘。 “我他妈管你什么房租,五千块,今晚交上来,我今儿要是没看到钱,你就甭在这片混了。”那个叫元哥的男人唾了口口水在林木脚步。昏暗的灯光下,林木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元哥,这一晚上我,我哪弄得到五千块,你这不是……不是为难人吗?” “你妈逼说什么?”元哥伸手就要给林木一耳刮子,“活腻了?” 一旁的酒店老板忙把元哥拉住了,“别别,元哥你别生气。林木,你怎么说话呢?你别在我这儿干了,把钱赔了就赶紧走吧。” 林木这才彻底慌了,“孙哥,我错了。”他结结巴巴地几乎说不出话,“元哥,你给我点时间,我把钱凑齐就赔你。” “没商量,今晚,五千块!”元哥伸出五个手指,几乎要扇到林木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猛地推开了门。袁故逆着光走进来,“林木。” 林木扭头看去,蒙了一下,“成哥?”他马上反应过来袁故这是来找他,他忙开口,“成哥,我这儿有点事,你在外面先等会儿我。” 袁故扫了眼房间里的几个人,最后视线落在那个叫元哥的男人脸上,“五千是吧?”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九点半,十一点前把钱给你。林木,出来。” 那个叫元哥先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后,他骂道,“你谁啊?” 袁故却没有看他,而是直接拉了呆在一旁的林木,转身就走。他们刚走出去,元哥就嚷起来,“你给我站住,妈逼,你谁啊?” “元哥,别,别冲动,消消气消消气。”酒吧老板忙扯住元哥不让他往外闯,开玩笑,这外面都是客人,这要是闹起来他今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袁故和林木到了酒吧门口。林木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似的,“完了,成哥,我们把那流氓彻底得罪了。” 袁故看他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下,“怎么吓成这样,不就五千吗,赔他就是了。” “你说的容易啊,五千啊,那都是我两个月的工资了。”林木这下是彻底慌了,“成哥,我们要是交不上钱,会不会被剁手啊?那流氓很浑的啊,我今天也真是的,怎么就得罪他了。成哥,我们这回死定了。” 袁故漫不经心地走到街上,“我好多年没这么干了,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什么?”林木没听懂袁故的话。他看袁故左顾右盼的,忽然冒出来一句,“成哥,你不会想碰瓷吧?” 袁故看着林木,忽然觉得这小子挺可爱的。“想什么呢?有烟吗?” “有有。”林木呆呆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接着又摸出打火机递过去。他也不知道袁故想干什么,就那么看着袁故。 袁故接过烟的时候心里骂了句脏话,这牌子是什么东西?不过形势逼人,袁二少也没得挑挑拣拣了,他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点着了火。“待会儿你在角落里看着……”他凑过去在林木耳边说了几句话,“明白了?” 林木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表示他并没有猜到袁故想干什么? 很快的,林木就彻底恍惚了。 袁故只是低了下头,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就那么懒散地靠在酒吧外的树下,一身冷色系,领口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两颗,不多不少恰好露出一段莹白的锁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烟,一双眼半垂着注视着缓缓吐出来的烟圈,沉默。 那是一副很让人窒息的画面,萧索的长街,阑珊的灯火,冷色系的少年捏着支烟松松垮垮地站在树下,指尖发梢都透出清冷的意味。而若有若无的锁骨,斜挑的眼角,却又偏偏让人觉得冷艳莫名。 林木不是第一次知道许成的相貌出色,可他从未觉许成像现在这样子……动人。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只觉得这样子的许成,让他都觉得心中莫名一动。禁欲和冷艳的完美结合,清冷灯光下的少年,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 袁故不过就站了一会儿,就上来了五六人搭讪。每一次,袁故都只是看了眼对方,就垂下了眼,“不好意思,我等人。” 可就算这句绝对疏离的话,都透出一股讳莫如深的吸引力。直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到了袁故面前,“等人?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还等下去吗?” 袁故终于把视线从地面转移到那人的脸上,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对上,许久,袁故似乎疲倦地看了远方街道,抖落了手中的烟灰,“他会来的。” 那低头的一瞬间,神色明明是寂寥却又撩拨到了极致。 他面前的男人缓缓凑近,“是吗?”他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你这么相信他?” 袁故缓缓吐出一枚椭圆的烟圈,在两人之间升腾飘散,隔着缭绕烟雾,袁故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男人,清清冷冷,“嗯。” “别那么认真。”男人似乎笑了下,他眸子里倒映着袁故淡淡的模样。“我请你喝杯酒怎么样?你喜欢喝什么?” 这是一个gay吧的门口,两个男人,一个漂亮,一个慵懒,杯酒慰风尘。 袁故忽然笑了,“我要最烈的那一种。” “可以。”男人也笑了,一双眼里的势在必得几乎呼之欲出。 两人走进了酒吧,袁故随意地往吧台坐了,“我要一杯朗姆,纯饮。” 男人深深看了眼袁故,“和他一样。” 袁故喝酒的时候,几乎是肆无忌惮的,一大杯烈酒,就那么灌入了喉。他仰着头的时候,脖颈和下巴的弧度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男人低头浅酌了一口,视线却一直落在袁故身上。他不是没见过精致的少年,这圈子里不乏年轻貌美者,可他从没有看见过袁故这样的。 举手投足,潇洒从容出一股子快意。身上的服饰不算上等,却就是浑然天成的风流贵气。就连他一言不发,仅仅看你一眼,你都有一种万物惊蛰的错觉。 忽然,袁故看了眼男人的酒杯,“你也喜欢朗姆?” “算是吧。”男人点点头,“酒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愿意陪醉的人却是难得。”他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袁故,轻轻笑着喝了口酒。 “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袁故灌下最后一口酒,“你们也只是说说而已,我也就那么随便听听。” “我的话从来就是一诺千金,试试?”男人似乎来了兴致,“你想要什么?” 袁故似乎带了丝醉意,他就那么轻轻看了眼男人。牙齿咬了下杯沿,袁故捏着空杯子笑了,他忽然凑近了男人,“全世界,给得起吗?” 男人伸手把袁故手里的杯子揽过来,就这么看着离他的脸一寸左右的漂亮面庞,缓缓说:“酒鬼的全世界,我还是给的起的。” “把所有的朗姆端上来,铺满整个吧台。”男人看了眼酒保,低沉着嗓音说道。 袁故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最后,袁故还是没有喝完那一吧台的朗姆,就一头栽了下去。男人适时地伸出了手,把袁故的脑袋稳拖住了,顺势他就把人揽在了怀里。袁故靠着他的肩,呼吸里全是酒气。 酒保很识相的递过来一把钥匙,“先生,二楼有房间。” 男人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袁故,自然地接了那把钥匙,“结账。” “一共两万八。” 男人结了账,扶着袁故上了楼。房间意外地干净,风吹起窗帘,空气里没有异味。男人把袁故放在了床上,一双眼已经暗得幽幽生华。他伸手去拨袁故的锁骨下的第三枚扣子。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男人的手顿了顿,看向门的视线有些阴沉。 “谁啊?” 门口也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就是不停。男人终于站起来,走到玄关处一把拉开了门,“谁?”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袁故睁开了眼,没有一丝的醉意,极为清明的一双眼。 门口站了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一双眼几乎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是这里的服务生,先生需要安全套吗?”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这房间里居然没有安全套,“好吧,给我来几个。” “先生,你需要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的?” “随便,你拿给我就可以了。”男人明显很不耐烦。 林木几乎要在男人的视线下抖成筛子了,这男人的目光怎么那么可怕,明明刚才看他和袁故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温和的样子啊。他伸手从黑色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安全套,“先生,十块钱。” 男人看着林木的手,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给你五百,你去外面超市给我买一盒,现在就去。” “好的。”林木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去了。 就在男人转身的那一瞬间,他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扭头就跑。 于此同时,二楼大开的窗户,一个身影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袁故缓冲落地,接着站起来抖了抖外套,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嘴角不自觉轻轻上扬。很快的,他转身拐过狭小的街道,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第4章 林木在路口等的直转圈,他可是眼睁睁看着袁故给自己灌酒的,那可是纯饮朗姆,高度数烈酒,这袁故不会出什么事吧。 “瞎转悠啥呢?”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林木先是一愣,接着立刻转过身看着小巷子里悠然踱出来的人。 少年不紧不慢地走着,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看得见弧度优美的下巴。“我顺道去吹了个风,醒醒酒。” 林木此时看见袁故,还觉得自己那小心脏扑腾扑腾的,他想起的全是袁故在酒吧那模样。马上的,他把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驱除,睁大眼看着眼前的袁故。 不得不说,袁故这手段真高,林木当了这么久的酒托,第一次见到这种段数的。一晚上就是二万八,抽成后到手八千,这一晚上赚的比他两个月还多得多。林木心里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服。 “成哥,刚酒店老板差点就扑上去拽住你了,就你这样子,能养活一条街的酒吧。” 袁故今天喝了不少,心里糟心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他此时对着林木那一副双眼冒光的模样,竟也忍不住笑了笑。“想什么呢?走吧,回去了。” “好的勒。”林木笑的特贼,“不过,哥,说真的你回来干吧。” 袁故挑了挑眉,从兜里捏出一枚黑色刺金的名片,这是男人在他身上解他扣子的时候袁故顺下来的,他瞟了眼,随手就把名片扔了,“林木,这招玩一次是高,玩多了迟早会玩砸。换个工作吧,酒托最合适的工作环境是人流量大的旅游景点,宰了就没指望着回头客,这儿不一样,这里的客源还是熟人为主,不适合你。” “可我也就只会干这个啊。”林木有点愣,他怎么觉得许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得。以前的许成,怎么样都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他印象里的许成是混生活的,风里来雨里去,想的就是眼前今朝,哪里会去想以后的事。 袁故看了眼林木,他眼前的少年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在这个年纪正是玩得最疯的时候,可林木却已经学会了自己在这个城市活下去。袁故下意识就问了一句,“你就一直当酒托?” 林木挠了挠头,“成哥,你也知道,我家里穷,我连初中都没上完就跑到城市里打工了,没有文凭也没有人会要我,我不当酒托能干什么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自卑做作,就是和家里大哥谈心的模样,脸上还带了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袁故心里却忽然一动。他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逃课翻墙无法无天,最后被他哥在逮了个正着,他当时也是这样一幅别扭的样子,对着袁因说,“我本来就是不成器,哥你打死我吧。” 一时间,过去和现在重合,袁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半晌,他伸手拍了拍林木的脑袋。“总不能就这么混下去,找点正经的事做吧。” “成哥。” 袁故别开眼没再看着许成,“先回去吧,我明天去找找工作,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林木点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袁故。 两人在无人的街慢慢走着,昏黄的灯光下,袁故像是披了层碎金的光芒,他踏着懒散的步子,背影稀疏修长。 风时不时传来街巷那边的一两声汽车鸣笛,依稀可以想象出那边城市旖旎风光。 在没到林木的家时,袁故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站在楼下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抽了抽。他知道条件艰苦,可现实简直是在演灾难片。袁故看着昏暗的平房,一时竟开始怀疑这真是在南京,他自小长大的那个南京? 他的视野里,一排极矮的平房,外层的水泥都已经剥落露出土黄色,斜肆的电线就那么□□在外面到处牵扯,楼道里没有一丝的灯光,看起来漆黑肮脏莫名。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出了袁故的想象范围,如果不是他确认这里是中国南京,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打入了叙利亚难民内部。 林木走上二楼,见袁故没有跟上来,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成哥,进来啊。” 袁故走上楼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下脚,这楼有一种他跺跺脚就会塌的错觉。当他跟着林木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深刻意识到,那一刻起他的袁家过去就和他挥手告别了。 彻底的告别了。 “成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林木从床底下拉出一箱子□□方便面,看了眼袁故。 这时候,袁故要能吃的下东西,他的心脏就真的是钢化了。“不用了。”他挥挥手,脸色不是很好,“这里,能洗澡吗?” “这都快凌晨一点了,下面早就澡堂关门了,要不成哥我给你烧点热水擦下身子吧。”林木拿出一盒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就往厨房走。 当袁故意识到所谓的烧水就是用热得快往塑料桶里一插时,他对现状彻底绝望了。“不用了,林木,你自己吃面吧。我,我出去走走。” 留下这句话,袁故几乎是仓皇而出。他身后的林木着急地喊了一句,“成哥,你哪儿去啊,这都一点了。” 当袁故在楼下吹了大半天的风,几乎吹成傻逼的时候,他才终于把心里的那股子恶心感压了下去。今天他喝了不少酒,这么折腾了大半天,终于觉得胃隐隐作痛了。他捂着肚子,靠在一堵他完全不想看第二眼的墙上,大口喘着气。 这身体毕竟不是他的,袁故原想着许成当过酒托,酒量应该不错,加上他本来就对醉的程度敏感,喝酒的时候就猛了些,却没想到这许成有胃病。 他也不想回去林木的家,他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现实。耳边传来一两声犬吠,袁故迷迷糊糊竟有些发昏,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他哥,他爸妈,他养的那条阿拉斯加。以前一直没觉得家是个什么意思,到如今才有点感觉。 人呐,不在外面吃点苦,哪里知道家的意义。袁故忽然恨恨地想,自己没了了袁家二少的身份,果然是一无用处。想着想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竟也冒出一股傲气。他偏偏不信,自己一个人,赤手空拳,会活不下去。 想了大半天,他终于拖着步子上了楼,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林木就跑了过来,他脱口而出,“你还没睡?” 林木尴尬地挠了挠头,“成哥你上哪儿去了,我原想着去找你,又怕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家,门开着我又不放心,就在这儿等你了。” 袁故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快去睡吧。你明天还有工作呢。” 林木想起来什么似得,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汤,“成哥,你今天喝了那么多酒,肯定觉得方便面恶心,我给你泡了米粥,你吃点吧。” 一双瘦削的手上捧着一碗汤汤水水的粥,就那么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袁故面前,袁故的心忽然就那么颤了颤,他伸手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粥,低头抿了口,喉咙里竟发不出声来。半晌,他开口说:“林木,你,你早点睡吧。” “好。”林木笑了,“成哥,你喝完把碗放厨房就好了,我刚铺了地铺,你睡床上就好。” “不用麻烦了。”袁故扫了眼狭小的房间,“都是大老爷们,一起挤挤吧。” 林木似乎愣了一下,接着脸有些发烫,“那个成哥,我……我妈说等我年纪再大些了,我是要……要结婚的。” 袁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着林木那一脸扭捏的样子,恍然大悟。他轻笑出声,拍上了林木的肩,“你小子想什么呢?我虽说喜欢男人,但我也不至于对谁都感兴趣啊。”看到林木那一瞬间彻底红透的脸,袁故简直都在怀疑这人真的在gay吧混过?他摆了摆手,“好吧好吧,那就不睡一起,你睡床,我睡地上。” 林木忙摇头,“那怎么行呢,成哥……” “别磨叽了,这都几点了,还睡不睡?”袁故把碗放下,就那么往地上的毯子上一躺,“关灯。” 林木没话说了。他走到门口吧灯关了,慢慢摸索着上了床,两人都没什么睡意,不知过了多久,林木忽然极小声说了一句,“成哥,我,我刚想过了,你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就当酒托,我,我明天和你一起出去找工作。” 袁故闭着眼,似乎没什么反应,但鼻子里却慢慢哼了声,“嗯。” 黑暗里,林木的一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觉得,这成哥,好像比以前更难说话了,但又更好说话了。 一觉醒来,袁故先是觉得浑身酸痛。他下意识扭头找枕头,却忽然摸到了床脚。他仿佛这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自己不是在袁家,而是在林木家。他翻了个身坐起来,宿醉让他眼前黑了一下。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看了眼床,“林木?”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袁故撑着床站起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卫生间。他拿了只碗给自己倒了杯水漱口,接着拿出手机给林木拨了个电话。 “成哥?你醒了?我把粥放在厨房了,你喝点吧,我现在在人才市场呢。” “嗯。”袁故随意扯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他去所谓的厨房看了眼,随即拿起外套出了门,果然是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走在大街上,袁故也没什么找工作的经验,第一反应竟然是上网搜。当然,网上的东西乱七八糟,根本没点有用的。他甩了甩下头发,招手打了个的,去了人才市场。 袁故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去找工作。 而且,结果还是四处撞壁。他一没有文凭二没有简历,别人一开口就是问学历问工作经验,袁故哪里走过这流程。毫无疑问的,袁故一天毫无所获。 在市场里逛了大半天,他撞见了同样一脸尴尬的林木,很显然,林木的状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提工作的事,而是走到了一家路边摊,点了两碗馄饨。 袁故经历了昨天的事,心理素质上升了一个级别,拿起一次性筷子就开始吃。 这一回倒是林木吃不下去了,“成哥,我想过了,要不还是回雨幕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几乎都要低到碗里去了。 袁故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接着抬头看了眼林木。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说什么。他一下子也没有什么主意,这找工作比他想象得难多了。其实袁故的学历不错,国内重点大学商业管理学优秀毕业生,各方面硬实力都过得去。 但现实表示,这其实没什么用。袁故拿不出文凭,毕竟他拿的可是许成的身份证,别人一查高中都没有读完都就辍学,几乎就不会对袁故本人有任何兴趣了。 袁故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四周,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盛夏日光极盛。这是南京一年之内最热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穿着短袖短裤,哪怕在梧桐树荫下依旧撑着遮阳伞。 林木吃不下东西,随口转身喊了声老板,点了瓶矿泉水。 袁故的心里忽然那么一动。“林木,附近有没有批发矿泉水的?” “有啊。”林木又没跟上袁故的节奏,“成哥,你要卖水啊?赚不到钱的,我以前试过,满大街都是卖水的,更何况还有城管,根本没钱可以赚。” “谁说在大街上卖了?”袁故淡淡扫了眼街道。 林木瞧着袁故那模样,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的莫名兴奋,隐隐竟看到点希望。 袁故买了四大箱水,带着林木坐公交到了秦淮河。这是南京人流量最大的旅游景点,十里红场烟波上,浆声醉里听秦淮,来南京的人都不会错过她。 出乎林木意外的是,袁故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处就停了下来。看他这架势,是打算在这儿摆地摊了。林木伸手推了推袁故,“成哥,我们进去吧,这里哪里有人买水?到了里面,一瓶水能卖好贵呢。” “我知道。”袁故笑了笑,接过林木手里的水,“正是因为里面的水贵,所以我们在外面卖。” “哈?”林木蒙了。 “你别愣着,拿点水去饭店小吃街上卖,不要离那些店太近,记得就在街上卖就可以了。”袁故把袖子卷起来,一张脸看起来微微冒汗,晶莹如玉。 收拾了一会儿,看林木还愣着,袁故站起来,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景点里面的水贵,小贩都进去卖了,游客也不傻,景点外买了水再带进去不是便宜多了?一样的道理,这种开在闹市还是旅游景点的饭店,里面的饮料酒水肯定贵,你在外面顺手买瓶水带进去是不是好多了?你再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是不是绝大部分都是学生年纪,还有一大部分是小青年情侣,说白了都是群穷学生,出个门旅游都挺能算计的。” 林木听得愣愣的,“成哥,你哪里学会这些东西的?” “我随便猜的,你快进去吧。待会就是晚饭的点了,别愣在这儿了。”袁故心里无奈,他总没办法说,他学的就是这一类揣测顾客心理的课程吧? “成哥,你真厉害。”林木由衷地佩服了一句,抱着水就进了景点。 一直到林木进去了,袁故才对着自己那一地的矿泉水笑了笑,他袁二少也有今天啊,世事无常真他妈是万万没想到。他也有当街摆摊的那一天。 第5章 袁故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他能堕落到什么程度。可是当他递给别人一瓶水,捏着手里的两枚硬币隐隐兴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堕落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从一开始的扭扭捏捏,到最后扯着嗓子叫卖,袁故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质的飞跃。他在磨砺心性的同时,无比庆幸自己现在还是许成的样子,这要是袁故本人扯着嗓子在街头叫卖,他仅仅是脑补一遍,就觉得画面惨烈到了极点。如果那种情况真发生了,讲真袁故能把自己埋到袁家祖坟里去。 话说回来,许成这人长得着实不错,清秀干净,眉眼还略带风情。正是因为这这副样貌,袁故卖水的过程也少了许多的艰辛。总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会借着买水的名义上来搭讪几句,袁故乐得轻松,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卖起水来越发的上手。 他随意地在街头站着,懒散又有点认真的样子,完全让人猜不到他是个卖水的小贩。袁故的气质实在太好,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富家子,就算在街头卖水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有点骄傲的袁二少,这就是气场。 那一个下午,袁故赚到了他人生第一桶金。总计人民币144元,去掉批发价,净利润108元。 袁二少想,这日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艰难一点。 他打了个电话给林木,那边也卖得差不多了。两人一合计,今天先收工算了。天色也不算太晚,袁故走在路上,兜里的硬币叮叮当当的,他忽然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头。很快的,他反应过来,自己堕落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多了。 一连几天,袁故都带着林木在南京各大旅游景点卖水,上到总统府下到中山陵,他们把南京有名有姓的地方逛了个遍。袁二少这回是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民情,感受到了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多艰。 尤其是当他知道,林木租的那房子其实是拆迁房,每天半夜都可能有施工队来凿墙角的时候,袁故第一次有了一种人生荒凉世事悲哀的感觉。 为了赶紧凑钱换个房子租,袁故这两天卖水卖得越发勤快。他考虑着等他有了第一笔钱,他可以考虑换个工作,做点小买卖。现在不都流行白手起家吗,他袁故也闯一闯这条路。 这天一大早,林木正打算出门批发水的时候,袁故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成哥。” “等等。”袁故伸出手在墙壁上摸了一把,有点发潮。他忽然瞥了眼林木,“你昨天晚上说这几天天气特别热是吧?” “是啊,这两天闷得厉害,出门就跟中暑一样,你不也说有点热吗?” 袁故这两天都睡在地上,地板上有潮气冒上来,他就跟个湿度计一样人工检测。想了想,他冲林木笑了一下,“这天怕是要下雨。” 林木这回脑子转的快,这时节的南京,那可是说下雨就下雨,一下还就是暴雨,不是闹着玩的。出门在外旅游,碰到暴雨天,游客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林木立刻说,“成哥,我去批发雨伞。” “等等。”袁故的手摸了摸下巴,“你多批点雨衣,颜色好看点的,最好是不透明的。” “好。”林木也不问,直接出门骑了自行车就走。 袁故转回视线落在窗外,这天气可给他争点气,他袁故这阵子就跟得罪了哪路神仙一样多灾多难的,这一回,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那天傍晚秦淮河上,除了说走就走的一帮小青年,还有一场说来就来的大雨。袁故第一次觉得,他没有被老天爷抛弃,他前阵子只是单纯的点背而已。 这里是十三朝古都的南京,秦淮河上雨点飞溅,到处都是一片雨雾,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的猝不及防。这天气,变得太快了。 袁故看着四处逃窜的小姑娘,慢悠悠拿起了自己那袋雨衣。他也不叫卖,直接走到那群惊慌失措的学生面前,把雨衣披在了她们身上。“卖雨衣,一件三十。”他温柔地说着,甚至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把雨衣一件件给人披上了。 那是盛夏,女孩子都穿着薄t恤小短裙的时候,一旦淋了雨,几乎透明的衣服完全遮不住任何东西。如果上来卖雨衣的是个猥琐的中年男人,这群姑娘估计当场就能暴走。但这一次,给她们披上雨衣的是袁故,一脸真诚面容清秀的袁故,那个一双眼几乎要溺毙所有温柔的袁故。 没姑娘会心疼那三十块钱,尤其是在猥琐男满大街的现在,她们反应过来后立刻掏钱包。袁故笑着收了钱,甚至还摸了摸她们的脑袋,“早点回家。”那一副大哥哥的模样简直撩拨无比。 向这群红着脸的小姑娘挥手告别后,袁故消失在了雨幕深处,他不像是个卖雨衣的,倒像是个来去无踪的绝世高手,缓缓踏过杨花春水来到她们身边,接着从容踏步离开。 站在原地的一群女孩子不知道是谁喃喃了一句,“眼神杀。” 的确,袁故的眼神,带给人一种盛世繁华为你,乱世烽火为你的无端错觉。他的一双眼,就是一幕桃花阵,千回百转,踏进去了就再难走出来。 事实真相是,袁二少对撩人没兴趣,他的目的太单纯了,他只是想做一个卖雨衣的小贩,挣点钱争取早日搬家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盼头了。 那一天秦淮河的大雨下了数个小时,从傍晚一直下到了夜□□眠。袁故看着林木那一脸的狂喜,心里也忍不住泛上愉快,这一晚上挣得,比他们之前半个月挣得还要多。 林木在大街上狂喊:“从今天起,我林木的偶像就是雨神,就是龙王爷了!我要天天拜雨神,一日三炷香!” 袁故无奈扶额,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都藏不住,幼稚,他心里叹了一句。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林木,你先回去吧。我去趟银行。” “成哥,你去银行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存钱!” “你再嚷嚷地大声一点,我就能被人劫杀在半路了。”袁故走过去敲了敲林木的脑袋,“能不能不那么幼稚?嗯?” 林木忙捂上嘴,摇了摇头。一双眼就那么水灵灵地看着袁故,极为的可怜。 袁故瞧他这样,像个姑娘一样,忍不住就是一脚踹过去,“行了,回去等我回来疼你,你成哥我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说完他还估计舔了下下巴,故意看着林木一瞬间变白的脸色,似笑非笑。 “成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林木瞪了眼许成,紧了紧领口,赶紧就跑了。 袁故在后面,忍了半天终于笑出了声。 一直看着林木举着把伞拐进了小巷,袁故才转身往自助银行走。雨还在下,畅快淋漓,似乎要把这天地间的所有东西都洗刷干净。 袁故手里捏着一把黑色的伞,缓缓踱了出来。小巷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大的雨,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地躲在了家里,数着温暖灯火,相拥而眠。袁故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他放空思绪,任由自己的脚踏进深深浅浅的水洼里,和着天地间的雨一起飞溅。 直到他拐进了一条空荡街道。 那原是无人的长街,四周除了路灯的光就是大雨连城。街的尽头站了个人,黑衣长裤,手斜插着兜,靠在一辆黑色的车上。隔着雨幕,袁故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男人身上萦绕着的清冷。那人没有撑伞,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个男人转眼看了过来。袁故心里咯噔一下,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那个男人在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像走在沙漠里,被一匹狼盯上了,避无可避。 不太可能吧,天空下着大雨,两人的距离又是那么远,袁故觉得自己的念头有点莫名其妙。 袁故转过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直接从路的另一边快点走过去就算了。就在两人的距离最近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许成。” 袁故的心里咚得一下。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去,街对面的男人,有一张极为清丽的脸,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故。 谭东锦。袁故脑子里的一根弦绷断了。 袁故一直觉得,许成的面容已经是极为出色了,直到他看见了谭东锦。他真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要恐怖多了。对的,就是恐怖。一种容颜妖冶到了极致,竟然隐隐让人觉得恐怖。 尤其是这个场景下的谭东锦,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的谭东锦,简直有种鬼片里走出来的感觉。袁故觉得谭东锦下一秒拿出一把血淋淋的刀他都觉得符合剧情。这个男人,浑身都笼罩在阴郁和冰冷里,漂亮的没有一丝人气。 袁故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谭东锦。直到他看见谭东锦缓缓开口。 “许成,过来。” 袁故思虑了一会儿,还是踏步朝谭东锦走了过去,一步一步,不急不缓,镇定自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袁故也不避讳,就这么看进了他的眼。那人的眼,就像是深海,没有一丝的光亮,没有希望,没有温度。 袁故压下了心里泛上的寒意,“谭少,好巧啊。”他看过许成的聊天记录,这两人之间,完全就是许成在一个劲儿招惹谭东锦,他不担心谭东锦会认出他换了个芯。 谭东锦抬眼,脸上的笑容极淡,却偏偏几乎妖气。“我记得,你不是离开南京了吗?” 袁故想起那天早上前台跟他说的那一句,谭少希望他离开南京。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成早就已经离开南京了,鬼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这谭东锦看着实在不正常,袁故思及此没打算得罪他,他缓缓开口,“谭少,过去的事是我多有得罪,今后的路,你我之间各不牵绊,我保证谭少在这南京城是最后一次见到我许成,你看怎么样?” 说真的,袁故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二百五。他真心佩服自己的定力。 “恐怕不行。”袁故没想到谭东锦竟然摇了摇头,“我说出口的话,没有收回来的先例。” 袁故深深看了眼谭东锦,“谭少,南京城那么大,我往后避着你就是了,你又何必对我个服务员赶尽杀绝?” 谭东锦把手缓缓环在了胸口,一双眼直直盯着袁故,“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袁故心头猛跳,他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我都是死过一遍的人了,爱过谁恨过谁都不记得了。谭少你自认为有多了解我?” 谭东锦倾身贴上袁故,眼中的光芒有些讳莫如深,“你还真服了安眠药?” “不好意思,当年的我就是那么不识相。不过谭少放心,过去的许成已经死了。”袁故其实猜测过他莫名其妙魂穿的原因,直到他在兜里翻出一个空安眠药瓶子他才隐约猜到几分。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许成应该是威胁过谭东锦,如果谭东锦离开他,许成就服安眠药自杀,他赌得就是谭东锦的情分。结果,许成死了。 谭东锦忽然笑了起来,“许成,你知道吗?我好像对你又有兴趣了。”他就那么看着袁故,一双眼雾气缭绕。 “谭少开玩笑了,我这种人玩不起。”袁故心里越发不安,他在思索自己的回答方式是不是不对,应该……顺着谭东锦一点的。他这样子,反而容易招惹上谭东锦。 谭东锦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身上若有如无的几丝自弃,几乎让他整个人都晦暗了几分。忽然,谭东锦凑近了袁故,一只手缓缓抚上袁故的脸,“许成,我们在这儿做吧。”那声音低沉而又带了丝情/欲,撩拨到了极致。 那一刻,袁故多希望从天而降一道雷,劈死他面前的人算了。他一把抓住谭东锦滑到他胸前扣子上的手,冷笑道,“谭少,你没喝多吧?我瞧着你不太正常了。” 谭东锦似乎没想到袁故会抓住他,一瞬间竟有些发楞。那模样明明是危险,却因为这一瞬间的迷茫显得极为单纯,就像是小鹿睁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他就那么静静袁故。袁故心里猛地一跳,这谭东锦,真的不太正常。 袁故没开玩笑,这谭东锦的手温度极低,说话也不太对劲儿。第一个划过袁故脑海中的词汇,就是毒/品。因为他闻不到酒气。 这一回,袁故的心彻底沉下去了。 第6章 袁故就那么捏着谭东锦的手,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里。谭东锦整个人都被雨淋湿了,额前碎发下一双漆黑的眼,踌躇茫然却又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狠厉。瞧那模样袁故实在是吃不准谭东锦如今的状况,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 “谭少?”他试探性地喊了声。 谭东锦一点点地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垂了眼,扫了眼远方夜色长街。街上的雨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但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暖黄色的灯光穿透雨幕,雨丝斜飞。谭东锦整个人都浸在雨里,就那么静静看着远方,一身黑色几乎要融入背景。 这个角度,袁故恰好能看见谭东锦的侧脸,能看见那漆黑的眸子,逆着光模模糊糊。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微微一动。 “谭少?”袁故看谭东锦大半天都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 “你走吧。”谭东锦的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袁故早就不想在这儿呆了,这气氛实在诡异,可他这会儿听见谭东锦这句话,却不知怎么犹豫了下。他想,他就那么走了,谭东锦会不会就这么站在雨里淋上一夜,他倒是不担心谭东锦会死在这大马路上,他就是担心明儿谭东锦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就那么把他晾了一晚上,心里难免不爽,再回来找他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他袁故都混成一个摆地摊儿的了,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还怕什么麻烦? 思及此,袁故很心宽地打算转身走了。 就在他转身走了三四步的时候,他身后一声咚的声音,袁故回头去看,谭东锦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不会是磕/药磕傻了吧?袁故第一反应就是这谭东锦果然磕药了,还磕得神志不清了。 这情况讲真袁故不是很想管。 他想想谭东锦像坨腊肉一样在雨里泡上一夜,还有点小痛快。 但是,这么个路障就这么横在大马路上,万一开辆车过来从他身上碾过去,还是比较血腥的一起交通事故。袁故想了想,还是走到谭东锦身边,俯身推了推谭东锦,“谭少,你没事吧?” 地上的人闭着眼,脸上全是水。袁故伸手去拨谭东锦的额发,却意外发现谭东锦额头烫得厉害。 许久,袁故蹲在谭东锦身边,重重叹了口气。 他把谭东锦半扶半拖弄到了一旁街道边的树下,“谭东锦,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还是指望着你家里人赶紧找到你,晚了可就是收尸了。”他凉凉地说,“别说我不给你拨个号喊个救护车,我他妈穷得连话费都充不起了。” 脑子里下意识想到那二百五,袁故脑子一抽伸手就把谭东锦的脸往地里一埋,“你说说你怎么缺德成这样,人许成都为你寻死了,你他妈就给两百五,连张席子都买不起,你说你是不是缺大德了?嗯?” 谭东锦一动不动,就这么让袁故折腾。袁故下手也不敢太重,怕把谭东锦弄醒了。最后,他还是把谭东锦翻回来了,随便用什么袖子之类的给他擦了把脸。 说句实话,这个模样的谭东锦在袁故眼里顺眼了许多,他闭着眼,脸色略略苍白,没有那种隐约的妖冶和戾气,看起来就是个漂亮的青年,甚至由于病气在袁故眼里还带上了一丝脆弱。果然谭东锦这张脸上没有属于谭东锦的表情时,是相当的符合袁故品味的。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袁故撑着伞看了谭东锦半天,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了谭东锦身上。谭东锦似乎隐隐觉得冷,往袁故的外套里缩了缩,那模样像只小兽一样,不知怎么轻轻挠了下袁故的心。 袁故把伞往谭东锦身上一遮,简单固定了一下,就在他打算要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忽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角。“别走。” 袁故一愣,这是醒了?可当他看向谭东锦的时候,那人依旧苍白着脸昏迷着。他试着把衣角从谭东锦手里抽出来,结果竟然没抽动。谭东锦捏着衣角的指节都在发白。 “别走。方……” 谭东锦嘴里喃喃的那个名字,袁故只听了个音,也不知道是方静还是方靖,总之就是那么个大概,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个什么人。袁故觉得有意思,这谭家大少也有这么一面,死死拽着一个人不松手,喊一个人的名字喊得几乎有些哽咽。 这实在是有些超乎袁故的想象。他记忆里对这位谭家大少的印象不多,但是在圈子里久了也能听到些传闻,他费心想想还是能记起一点。谭东锦的名声真不算好,因为他玩男人,玩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到清白学生下到坐台的,他几乎是玩了个遍,荤素不拒。要是光是个好色的纨绔子弟倒也算了,可谭东锦二十出头的时候进了谭氏集团,那手段也是让人扼腕,谁都没想到这个带着点阴僻的漂亮青年真能镇得住谭家的场子。 谭东锦,他要是把私生活整整,绝对是年轻一辈里少有的人物。 可惜他换床伴的速度估计比袁故换内裤的速度还要快。这样的一个人,也能在昏迷中死死拽着别人的衣角,喊着那人的名字到哽咽,这简直是一秒禽兽变情圣的节奏。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袁故推测谭东锦在那段感情里还是被人踹的角色。堂堂谭家大少,也有被人踹的一天,真是苍天饶过谁。 袁故对那位踹了谭东锦的壮士有了好感。 于此同时,他把谭东锦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几乎把浑身力气都用上了袁故才把谭东锦的手甩开,他看着自己皱成一团的衣角,想着这谭东锦看着挺瘦挺文弱的一个人,手劲儿怎么那么大? 他起身振了振自己的衣服,最后瞥了眼谭东锦。这人的相貌的确是他喜欢的,但可惜了,这么张脸怎么就长在了谭东锦身上。 袁故叹了口气,接着四周看了眼,转念想着自己大晚上就把这么个高烧昏迷不醒的人撂在街边,其实也不怎么厚道。虽说这谭东锦挺欠,但真出点什么事,他说不定心里也过不去。 犹豫了大半天,袁故还是没走,就那么搁那儿琢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袁故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成哥?” 袁故回头眯了眯眼,果然是林木撑着把伞出来找他了。他朝林木挥了挥手,“是我。” 隔着雨幕,林木立刻就跑过来了,“成哥,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遇上抢劫了呢,你没事吧。” “我能出什么事儿,路上遇上了个人,耽误了一会儿。” “大晚上的,你遇上谁了?” 袁故冲地上的谭东锦抬了抬下巴,“谭少。” 林木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谭东锦,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成哥,你不会……不会……”林木看着一动不动的谭东锦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靠,成哥,你不会把人做了吧? 袁故被林木那副样子逗笑了,“在你小子眼里合着我是什么玩意儿啊?他没死,就是昏过去了。” “成哥……” “也不是我弄晕的。”袁故扶额,“行了,带手机没?” “带了。”林木忙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去,一双眼还是往谭东锦那儿瞟,似乎在思考袁故话里的真实性。当年许成为了谭东锦跳槽的事虽说没几人知道,但是和许成一起工作的林木却是了解点内情,他可还记得当年许成为了谭东锦那疯魔的样子。这要真是因爱生恨,说不定许成真能把谭东锦做了。 袁故看林木那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知道这孩子筋还没掰回来。他幽幽叹了口气,“行了,用你手机给他叫个救护车,别让他真死这儿。” 林木觉得这解决方法不错,很快打了120,那边的人半天才接起电话,林木说了大半天,那边听说这人也没什么事,就是发烧昏迷,就说让林木把人带回家算了。林木哪里敢把谭东锦往家里带,忙冲那人解释说病人烧得厉害,这么下去怕是要出危险。 那人却不耐烦了,“你以为救护车你家的啊?人又没死你急什么?” 袁故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他一把从林木手里把手机夺下来,冷笑道:“是xx医院对吧,大晚上下着雨大家都挺不想挪窝我也理解你,不过这事往大了说是人命关天,你要是再敢拖延一秒,就算是谋杀了。” “不是没死吗?” “哪怕是没死,那你也算是个杀人未遂了。”袁故冷冷笑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到。” 电话挂了,袁故听着那一阵的忙音,眼神有些发冷。他走到谭东锦旁边,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果然还是烧的厉害。 “成哥,我们还是先走吧。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林木实在不想许成和谭东锦扯上关系,他谭东锦是什么人,雷厉风行手段铁血的谭少,而且还长成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和他们完全不是一类人。和谭东锦这类人打交道,吃亏的永远是他们。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直起身,“走吧。” 林木松了口气,忙跟上袁故的脚步。“成哥,伞伞伞。”他把自己的伞遮在了袁故头上,两人就这么在雨里走着。 袁故忽然回头看了眼,远处的谭东锦仍然没有醒,袁故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用林木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喂,是‘敛青’吗,谭少喝醉了倒在路边,你派人通知下谭家人。” 报了地址,袁故立刻撂了电话。敛青是圈子里有名的一家私人会所,背后的老板势力挺大,袁故虽然没去过敛青寻乐子,但他记得这个号码,这还是他从他哥手机里翻出来的。他原想着哪天去逛逛,直到今天他也没去成。 依着谭东锦的脾性,袁故可以肯定他绝对是敛青的常客,让敛青来接个人,倒比等救护车靠谱多了。 “走吧。”他这才看了眼林木,“时辰挺晚,恐怕明天起不来了。” 第7章 一连几天,日子都风平浪静。 袁故这两天忙里忙外,也没什么时间去惦记谭东锦,渐渐地也就把这回事儿忘了。 这天一大早,袁故换了身衣服,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白色的鸭舌帽往自己头上一戴。镜子里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白t恤黑色牛仔裤,踩着一双灰扑扑的平板鞋,仿佛时间一瞬间倒流,袁故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其实,还是不一样。高中时期的袁故,那一身的轻狂根本遮不住,眉眼全是倨傲。而面前镜子里的少年,周身全是落拓自在。 把帽檐压低了,袁故推门走了出去。 时间还很早,大街上没什么人,天色昏昏沉沉的,街巷里堆满了风。袁故慢慢地走着,一身的白t恤被风吹得窸窣作响。 他想去看看他爸。 远远瞧上一眼,看看老头子情况怎么样,身体是不是好些了。袁故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真挺不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搁谁家都受不了。他爸铁血了一辈子,年轻时什么阵仗没见过,一路走来没低过头没栽过跟头,人前人后都是那个袁老爷子。结果最后被他亲儿子气得得了心脏病。 袁故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终于,换乘了几趟地铁,弯弯绕绕走了大半天袁故到了个偏僻的公园,也找了张长椅坐下了,再次压低了帽檐。 他爸袁程江这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写几个字。这公园他爸退休后常出来逛,穿着身大大咧咧的褂子他能在里面呆上一天,没人猜得到他就是袁家老爷子。这公园里常年聚着一群练了大半辈子字的中老年人,没事他爸也会和他们聊聊天唠唠家常,有一次袁故爸妈吵翻了,他爸摔门就出去了,一天没回来。袁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嗟叹家里说不上话,孩子又没出息。那场景给袁故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袁故如今既打探不到他爸的病房,又没法进得去他家小区。他只能在这这儿等他爸了。 等他爸缓过这一阵,身子好些了,兴许又会出来走走。糟心的事儿一多,人就不想一个人待着,而且就算他爸想在家闷着,他妈也会让他出门走走。袁故在小公园里等,总归是能等到人。 思及此,袁故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宋助理最近的日子不是很好过。谭少不知怎么的就病了,在医院躺了几天。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公司里的那几位谭家的董事就开始找事儿了,宋助理不敢明着得罪这几位二大爷,只能咬牙让手底下的人撑着,下面的人表示实在是撑不住了,那几位二大爷太会折腾,宋助理没办法,战战兢兢去敲谭东锦的病房门。 结果里面那一阵又一阵的叫声差点把宋助理逼得直撞墙。 好不容易过了大半天,谭少办完事儿了,那男孩出来的时候暧昧地瞟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宋助理,示意他可以进去了。宋助理内心那叫一个泪流满面,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暗示公司最近出了点事儿。 谭少抱着手臂坐在病床上似笑非笑,“我还病着呢?一有事就来我这儿,那我养你们有什么用?”说完他轻轻拍了自己的病号服。 宋助理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站在原地,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说了一句,“谭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谭东锦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缓缓舒展开,“还有事?”他挑眉道。 宋助理立刻领会到了上司的心意,麻利地滚了。 他带上病房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年轻的男人一双眼就那么悠悠看着天花板,唇角染笑。那模样明明是温吞,宋助理却无端背后一阵寒意。他低下头没敢再看第二眼。 宋助理退出去后不久,谭东锦从床上坐起来,他慢腾腾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了病房。 当他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司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漂亮的青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了,就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举手投足斯文有礼,就连递钱给他都不忘说一声“谢谢师傅”。这年头,太少这样有素质的人了。 谭东锦站在小公园前,随意地扫了眼。忽然,他的眸子一阵锐利。 不远处的长椅上,白t恤的少年就那么坐着,压低的帽檐下露出细碎的黑发,精致的眉眼看起来意外的青涩。少年逆着晨光安静地坐着,一瞬间竟带给谭东锦一丝错觉。 久远的记忆中,少年也是这样穿着白色上衣黑色长裤,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眉宇间大多是是淡淡的孤傲和疏离。 忽然,少年似乎回了一下头。 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幽暗了下来。耳边似乎传来那人的清冷嗓音,“谭东锦。”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连声音都不曾起伏,却仿佛一下子穿透了数年时光。谭东锦脸上若有如无的笑就那么僵住了。许久,他重新勾起嘴角。 谭东锦记得眼前这个少年,他叫许成,有一张很不错的脸。灯火长眠的街,四下无人的夜,他和他见过一面,只觉得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只是脸相似,如今连周身的气质都越发像了那个人。 谭东锦的心思转了转,脸上却没什么情绪,只是一味地浅笑,疏离暧昧一线之间。 就在这时候,一个腰杆笔直的中年人走进了公园。袁故和谭东锦的眼神都是一变。那中年男人身后跟了个黑衬衫的清瘦青年,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公园里走。 袁故根本没法描述自己那一瞬间的滋味,心里直发酸,连呼吸都重了起来。头发似乎白了许多,身子骨看起来还是硬朗,那双眼却没以前精神了。袁故脑子里无端冒出一个老字。是的,袁程江老了,他爸老了。 他哥袁因就那么跟在他爸后面,脸上没什么情绪,无端的沉默。 父子之间虽然无话,却是一贯的默契。 第8章 袁故僵硬地看着,似乎要把这一幕刻入眼里去。许久,他缓缓转开眼,站了起来。袁程江和袁因就那么朝他走过来,接着从他身边走过去。离得最近的那一瞬间,袁故在心里说了句:爸,抱歉,儿子让你操心了。 袁故这辈子犯浑的事儿干过不少,十七八岁的时候打架喝酒,聚众斗殴,他骨头硬,在外面从来不亮袁家二少的身份,因而时常被揍得鼻青脸肿,等回了家,他爸接着拿起椅子收拾他。无论是被教训得多厉害,他都没吭过一声,没向他爸服过一句软。可此时此刻,袁故却忽然觉得他很累,很想很累。 累到就想这么走出去,跪在他爸面前说他错了,他犯浑他难教育,但他是真的以自己袁家人的身份而骄傲,他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这个家彻彻底底断了关系。 袁故的脚动了动,可是他最终还是没动。他不能这样混日子了。 爸,抱歉,儿子还不能回家。 儿子会在这个城市闯荡出自己的事业和人生,绝对不会丢袁家人的份儿。而现在谁都不能往袁家身上抹黑,谁都不行。袁故迟早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袁家二少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碌碌无为的同性恋,谁他妈都别在背后指指点点。 深吸了口气,袁故刚想踏步离开,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左肩。袁故下意识转头去看,接着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 “袁少,好巧啊。” 那声音低沉却不喑哑,明明是云淡风轻却偏偏透出股放肆。袁故扭头看去,谭东锦低头扫了眼,两人的视线只对上了一瞬,接着谭东锦就别开了眼。他的视线落在前面袁因的身上。 袁因和袁程江也听见了这句客套话,一齐回过头来。在看见是谭东锦的时候,袁因的眉头极轻地蹙了下。袁程江明显是没认出谭东锦,他看了眼袁因,“你朋友?” 谭东锦环着袁故的肩,就那么懒散地站在原地,笑着看向袁因。 袁因点了点头,冲袁程江低低说了声,“生意上有点来往。” 袁程江上下打量了眼谭东锦,觉得这青年落落大方,只是环着个男孩子有些不得体。谭东锦和他打了招呼,袁程江觉得这后辈说话挺舒服,不谄媚不刻意,意外的顺眼。他扭头冲袁因说道,“告诉你多出来走走,别闷在家里,你看公司事儿多着呢。行了,你们后生聊吧,我去那边走走。” 说完,袁程江看了眼谭东锦,不知怎么的,他的视线却落在谭东锦怀中的男孩子身上,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张脸苍白僵硬,连个表情都没有。他忽然下意识的,就冲那孩子安抚似的笑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孩子的脸色更苍白了。袁程江也没时间多想,转身走了。 袁故被谭东锦环着,站在袁因面前,连指尖发梢都是僵的,他就这么看着袁程江走远直到消失不见。终于耳边再次响起谭东锦的声音,“袁少,许久不见了。” “谭少客气了。”袁因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他的视线扫过谭东锦和他环着的那个少年,想起圈子里谭东锦的作风,心里差不多对那少年的身份了然。 谭东锦也不遮遮掩掩,就那么环着袁故冲袁因笑,“这都许多天没听见袁少消息了,我想见一面袁少都难。” “谭少这不是见到了,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袁因心里微微诧异,他哥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对。以往的袁因虽然强势,但对待外人礼节上的客套温和是有的,尤其是对着谭东锦,袁因是明白其中厉害关系的,绝不至于这么直白的冷淡。而且,他不是天天在公司吗,谭东锦想见他一面实在不用那么花心思来偶遇。虽然疑惑,但袁故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装作随意地抬头看了眼袁因,接着淡淡别开了视线。 怎么,瞧着有些憔悴。袁因这辈子在袁故面前就没有憔悴失态的模样,袁故心里的疑惑越发重了。 谭东锦却没有被袁因的冷漠态度惹恼,依旧是含着浅笑,“也好,我就直说了。袁少,我家那几位老爷子想学着做做生意,我想了想,袁少是个实诚明白的生意人,也许会打算和谭氏合作。我这不就过来探探袁少的口风了。” 袁因听见谭东锦的话,眉头不自觉挑了挑。“谭少这话说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怎么个合作,和谁合作,合作的是什么项目,这事不清不楚的,我怎么考虑。”说完这一句,他看了眼谭东锦怀里的少年,眼中有些发冷。 谭东锦却把袁故揽得更紧了,“我的人,袁少放心。”他低头伸手浅浅勾起袁故的下巴,“小许啊,你说是吧。” 袁故的脸色相当难看,他看着他哥眼中的漠然,拳头紧了紧,松了松,“谭少,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别动。”谭东锦就那么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袁故耳边,袁故暗暗挣扎的肩顿时僵住了。谭东锦似乎满意地笑了下,接着看向袁因,“袁少,旁的废话我就不说了,这笔生意我想着这南京城除了袁少没人敢接,也没人接的住,意向书已经在你公司的桌子上了,看还是不看,签还是不签,袁少看心情办吧。” 袁因和谭东锦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一个沉默一个漫不经心,却都带着隐隐的压迫感。许久,袁因淡淡说道:“我和谭少实在没什么来往情谊,这单子想来也是很重要的东西,谭少怎么就想起我了?” “袁少是个聪明人啊。”谭东锦笑道,“这单子不够聪明的只看见了暴利,却不一定玩的过我家那群老爷子,够聪明的却大都不敢接,忌惮着我下黑手。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袁少了,够聪明,玩得一向漂亮。” “你想让我帮你搞垮谭氏?”袁因几乎瞬间猜到了这合作是怎么回事。谭家和袁家不一样,谭氏的公司里除了谭东锦还有一票亲戚,谭东锦这些年明里暗里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这一回不知出了什么事,瞧着谭东锦那样子是想下狠手清洗干净了。到底是一家人,他打算给他家那群大爷留点情面,给他们个单子玩,到底怎么玩,一旦公司被套住了,也就只剩下谭东锦一个人玩得下去了。 这招不算太狠,想来也是瞧着他爸谭青的情面上。 谭东锦依旧是笑,却带了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差不多吧,具体怎么动手,袁少自己考虑考虑。” 袁因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谭少,这生意不错,不过我最近的确没什么心情管公司的事儿。” “容我说句实话,”谭东锦似乎难得叹了声,“人死不能复生。袁家这阵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不过袁少,这袁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袁老爷子不管事许多年,上上下下的关系早就不通了,袁家得换条出路,你比我明白。” “我会考虑。”袁因抱着手臂站在风里。 谭东锦眉眼舒展开来,“那就等袁少的回复了。”他低头瞅了眼一直很安静的袁故,“小许啊,怎么老盯着袁少看啊?事儿办完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怎么样?你挑地方啊。” 袁故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比他略高的谭东锦,一双眼极为的平静,“好啊。谭少想吃什么?” 谭东锦似乎没想到袁故那么配合,他挑了挑眉,“我们边走变想。”他一把带着袁故往回走。 在他们的身后,袁因缓缓双手插兜,一双眼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袁程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慢慢走到了他身后,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了?” “没事,一点生意上的事。”袁因扭头看向袁程江,“不是大事。” “我瞧着那孩子有点眼熟。”袁程江视线落在前面很远处的谭东锦身上,似乎在回忆。 “他是谭家人,谭青的独子。” “是他?”袁程江恍然明白过来,“难怪有点像。”他沉默了会儿开口说道,“谭家啊,谭青可是个角色,不好对付,你和他们打交道小心点。” 袁因在袁程江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我有分寸。” “你要是生意上需要关系,我也可以帮你走动走动。”袁程江忽然补充道,“谭家水太深,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不用了,爸我没事。”袁因拍上了袁程江的肩,“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没信过任何一个人。无论谭家人怎么折腾,我总归是能把自己摘出来的。” “那就好。”袁程江温厚地笑了,“你从小让人放心,不像袁故……” 袁程江忽然截住了话,一时间竟是合不上嘴,就那么尴尬地张着口说不出话。而袁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双眼几乎要隐隐渗红。 袁程江看着袁因的样子,不堪重负地叹了口气,“袁因,你,别再折磨自己了,爸妈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你打那个电话时,谁都没想到袁故他在高速上。你……放过你自己吧。” “爸。”袁因的声音一瞬间十分疲倦,“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对不起袁故。”最后那个名字,袁因的声音几乎低到分不出字音。 两人站在公园的长椅前,风过树梢,竟是一派默然寂静。袁程江忽然觉得有些难以言说,他只能看着袁因,半字安慰都说不出口。在袁因面前,安慰的话太过苍白,也太过残忍。 袁故死了。他想起这四个字,遍体生寒。 第9章 袁故跟着谭东锦往外走,在走出袁家父子视线的那一瞬间,袁故停下了脚步。谭东锦走了几步后也顿了脚步,他回头看向袁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缓缓地,谭东锦抱住了手臂,“怎么了?” “谭少这是什么意思?” 清清冷冷的语调,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少年开口的那一瞬间,谭东锦的眼就暗了下去。像,实在是太像了,就像是那个人从十年前缓缓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半晌,谭东锦勾起嘴角,“请你吃饭,不愿意?” “谭少,我想你弄错了,我们之间没那么熟。”袁故的声音有点冷硬,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他只能尽量平静地开口。 “上都上过了,怎么就不熟了?”谭东锦微微侧着头打量袁故。 “谭少。”袁故的气息起伏有点剧烈,他扶了扶帽檐,“我玩不起。” “我记得你这句话说过一遍了,可是我们之间,你以为你轮得上说不吗?”谭东锦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全是认真,唯有眼角斜挑出一丝嘲弄。 袁故没有任何的动作,他漠然地开口:“谭少的意思不是让我拿着二百五离开南京吗?我觉得你对我没什么兴趣。” “不,那是以前。”谭东锦摇了摇头,“我之前只记得你长了张挺不错的脸,最近觉得你性格也变得挺有意思的,啊?” 袁故缓缓走上去,逼近谭东锦,他现在觉得自己忍耐力快到极限了。 “许成,你跟我吧。”谭东锦也不避开,迎着他的视线笑道,“价钱你开。”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袁故猛地伸手覆上谭东锦的肩,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谭东锦没想到袁故真敢动手,一时没防备真被结结实实摔了一下,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胸腔被狠狠一击肘,他闷哼了一声,一抬眼就对上了袁故的视线。 白色的鸭舌帽被掀开,漆黑的碎发下袁故一双狠厉的眼。“谭东锦,老子最后说一遍,过去那个许成早就死了,你他妈离我远点。”袁故也是实在气疯了,但凡他还有点理智就不至于这么得罪谭东锦。他什么都不考虑不忌惮了,满脑子都是他哥和他爸以及谭东锦环着他和袁因说话的场景,讲真他现在弄死谭东锦的心都有。 谭东锦居然在他爸和袁因面前把自己当成个鸭子一样,还明里暗里地提醒袁因袁家如今的境地。袁故真想当时就冲着他的脸来一拳。 想着想着,袁故就动手了。结果手臂在半空被生生截住了。谭东锦一双眼难得有些危险地眯了眯,他看向压在他身上的袁故,“真想动手,活腻了?” 袁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谭东锦那么一个精瘦的人,手劲居然那么大?他脑子蒙了一下,接着就听见身下的人漠然的声音,“许成,手段玩过了就没意思了。把接下来的心思放到床上,别让我觉得操完了还是一样的感觉。” 袁故听见自己理智彻底崩断的声音,他看着谭东锦,一字一句道:“谭东锦,我□□妈。” 他站起来就冲着谭东锦的头就一脚踩了下去。谭东锦猛地翻了个身避开,接着后背就被踹了一脚,他下意思觉得许成疯了。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一个翻身站起来,迎面就是袁故的一拳头挥过来。谭东锦这才眼神彻底变了,他一个利落的横踢就扫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一拳一脚都是结结实实。 袁故以前在街头打架,一直都是被群殴的对象,久而久之,他从落下风到了能一挑好几人的境界。虽说许成的身体比较瘦,力气比较小,但是袁故此时的怒气飙升,一时间手下的动作也跟着狠起来。而谭东锦分明没想到袁故的身手这么好,一没留意就被袁故狠狠踢了几脚,他也终于逐渐认真了起来。和袁故那种流氓的打法不一样,他练的是格斗,真打起来下手绝对比袁故狠太多,此时,他的眼中也难得流露出一丝兴奋。 两人一时间居然能有隐隐有平手的境界。 可惜,袁故如今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渐渐的就觉得体力跟不上了,而谭东锦简直是变态的身体构造,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狠,那一招一式几乎是死死地压制着袁故。最重要的是,谭东锦出拳踢脚的角度极为刁钻,那架势袁故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他有种感觉,谭东锦是专业的。 一个失神,袁故就被谭东锦一脚踹上了胸口,他猛地倒退了好几步,接着死死撑着地半跪在地上抬眼盯着谭东锦。 谭东锦轻轻拍了拍手,“不好意思,下手重了,你没事吧?” 袁故忽然笑了,他缓缓站起来,“没事。” 那笑容看得谭东锦又是下意识的一愣,摧折不朽,成败从容,就算是落下风也不显一丝的狼狈,怎么逼迫怎么折辱脸上依旧是那样的不屑和清傲,如果这是装的,那么许成真的做到了。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人虽然不会打架,但那股周身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谭东锦想,就算是装的,他也认了。 他想要他。 谭东锦嘴角轻轻上扬一抹弧度,“许成,我现在真的觉得,我对你有点意思了。” 袁故是个很实在的人,打了一架确认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比不过谭东锦那个变态后,他不仅冷静了下来,还淡定了许多。此时此刻,听见谭东锦的话,他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谭东锦,这世上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谁让我长得漂亮斯文呢?今天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我们之间,现在属于你对我单方面的骚扰,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觉得这回答你满意了吗?没听懂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在简略说一下,我收下你对我的有意思,然后拒绝了你,现在你可以滚了。” 袁故没疯。谭东锦这人是典型的人来疯,你越避着他越得寸进尺,对上这种人只有两种办法,前者让他主动对你失去兴趣,这一步袁故没走通,他换了另一种办法,征服他。 不就是被撩了吗,撩回去就是了。袁故这方面就没输过。 谭东锦听完了袁故的话,脸上除了笑以外还是没别的表情,只是那笑这回是怎么看怎么渗人。“许成……” “别说了。”袁故凉凉地打断谭东锦的话,“看在你长得还可以的份上,我也许能凑合一下,要是你实在是非我不行,我也不介意试试。谭少,你说你长成这样我也不吃亏是吧,有便宜谁不愿意占。” 谭东锦挑了挑眉,“你说的不错。”他低笑了声,“接着说。” 袁故伸手把鸭舌帽重新戴好,晨光下,他整个人都浸润在淡淡光芒之中,“谭东锦。”他一字一句说道:“想和我睡,你得躺在我身下。” 空气里静了一秒,袁故就那么不屑地扫过谭东锦的脸,那一瞬间的眉眼极为清俊,几乎要从水墨里铺开锦绣。而谭东锦淡漠如水的眸子仿佛霎时沸开,水汽缭绕。两人都是段数极高的老手,这对视的一眼里几乎要泛出刀刃的寒意。 不得不说,若不是身份时间地点都不对,两人都会是彼此最欣赏的那一类人。 许久,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懒散,听不出他的情绪,他说:“许成,给你三天时间,过来求我。” 袁故轻笑出声,“谭东锦,何必三天时间,你谭大少在这南京城是什么人物,真想整我一个小角色,恐怕我连今儿午饭都吃不上就栽了。想听我怎么求你,不如现在就给台词台本,我当场给你念一段,免得我一转身再想见你一面都得求,空耽误功夫。”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冷笑几乎要溢出来,这圈子里的手段袁故以前见得多了,他如今一没钱二没势,谭东锦真打算动手,他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既然知道,那就简单多了。”谭东锦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甩给袁故,“今晚九点,敛青。” 袁故下意识就截住了那张卡,他扫了眼,眸子里冷意森森,“谭东锦,你手段不至于那么下作吧?我以为你堂堂谭家大少,不至于强迫我一平民百姓和你发生性关系。” “我一般是不会这么下作的,但是我也可以试试。”谭东锦环着手臂,一双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毕竟,我本来就挺不是人。” 袁故上上下下摩挲着手里的卡,视线落在谭东锦的脸上似乎在思量,漂亮的脸上他的情绪有些晦暗,他倒是不介意真上一遍谭东锦,可瞧这情景,他去了谁上谁还不一定。说真的,他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谭东锦这样的人是绝不屑用威胁逼迫的手段,他真想要一个人,有的是方法,真不至于啊。谭东锦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最终,袁故还是把卡收了,“今晚九点,敛青。” 谭东锦点了点头,似乎袁故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袁故绝不是不识相的人,不过也不是那种轻易识相的人。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谭东锦也没打算继续和袁故在这儿站着了,他自顾自转身离开,在走了两三步的时候,回头说了句话,“今晚衣服别换。” 袁故立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一派的穷学生打扮,浑身上下不过几十块钱,这谭东锦难不成是看上他的装扮了?这谭少品味也挺别致啊?他刚想抬头说句什么,结果就发现谭东锦走远了。 他只看得见那人笔直瘦削的背影,在一派清郁葱茏的树丛间缓缓走远。晨光透过树缝打在他身上,光影斑驳,清清冷冷。袁故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不知怎么的,他竟从那片背影里看出逼人的孤独感。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把袁故恶心得一哆嗦。谭东锦这人背后就算真有个教科书一般悲剧的故事,那也轮不上袁故去觉得他可怜。谭东锦是什么人,如果世界末日了,他一定是地球上最后一个死的人。 第10章 袁故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林木正在收拾晚上夜市要卖的东西。听见开门的声音,林木看向袁故,“成哥?你去哪儿了?” “没事,去走了走。”袁故走上前想帮林木收拾,却发现林木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成哥,你放下,我来吧。”林木见袁故去捡地上的明信片,忙开口说道。 袁故点点头,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林木瞅了他一眼,觉得袁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了,“成哥,我想和你说个事。” “你说。”袁故抬头看向林木,一双眼很温和。 “我……我今晚可能不能跟你出门摆摊了。我有点事。”林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袁故的眉头下意识蹙了下,他倒不是说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出门,只是林木感觉上去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多问了句,“你出门吗?找人?” 林木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接着挠了挠头,“成哥,我,我有个亲戚进城找我,我去车站接她。” 说这话的时候,林木的眼神明显是有些躲闪。袁故和林木处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林木在他面前基本不会说谎,这样子局促不安倒是袁故第一次见。见林木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袁故也没多问。林木毕竟是个挺大的人了。想了会儿,袁故开口嘱咐了句,“晚上出门在外小心点。” “嗯,我知道,成哥。” 袁故点点头,收回视线,他也没多想。 到了傍晚,袁故自己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天气不错,难得不是很闷。袁故这些天也在算计着换个工作,毕竟这光靠摆摊想获得第一笔资金挺难,不过具体要做什么他还没想好。一想到钱,他就想起谭东锦和他哥的那个合作,他没想到谭东锦竟然也不避讳着他,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和袁因交流合作意向。 他其实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谭东锦这人太深不可测,他忍不住担心他哥袁因。不过转念想到袁因素来谨慎,而谭东锦毕竟是个生意人,他也许会算计袁因但不至于会暗算袁因,袁故的心稍微宽了些。 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秦淮河边。袁故从自行车上拆下架子,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卖起了纪念品。 其实说起来,这在旅游的地方卖纪念品是个技术活。现在满大街都是所谓的纪念品,你要是想不一样,得卖出点情怀。 袁故选的这几样纪念品,都是最简单的,南京最常见的陶笛,特色明信片,牛皮信封、信纸和邮票。他随意地往桥边的角落里一站,拿起一只黑色的陶笛凑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黄昏熹微,白衣的少年靠在栏杆上,吹了一支不知名的古城小调。陶笛的声音极为的悠扬渺远,能穿透这平静的水面一直到吹到很远很远的过去。袁故垂着眼,像是一个故事活生生从秦淮里走出来。 水云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少年。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袁故面前,很快的,明信片就快售空了。大家都喜欢让袁故给她们写字,写上那些她们落在这座城市的心思,最后郑重地告诉袁故那个收信人的地址。 是的,袁故帮人寄明信片。这个世上的游人中,总有一些人眼里藏了故事和过去,袁故帮她们写上几行漂亮干净的字,寄到天南海北。他有一手极为漂亮的行楷,最后的一笔荡开,总是有道不尽的意味。 明信片上的图案是袁故自己设计的,大多很简洁,寥寥几笔接着大片留白,可就是好看。每一个图案都是一个故事。 六朝古都的南京最不缺的就是故事,痴男怨女,白发王侯,十里红场浆声秦淮,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故事。袁故把建康古城的故事变成了一件件可以触碰的东西,明码标价卖了出去。 时间渐渐过去,袁故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他想起谭东锦那男人,眉头下意识又皱了皱,今晚估计有场恶战要打。思及此,他开始收摊了。 忽然,一个嗫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袁故抬头看去,是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她手里捏着张袁故卖的明信片,大片留白两笔勾勒出一只燕子,袁故看了她一眼,记得她好像很久之前就待在角落里了。那小姑娘被他看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袁故笑了,“当然可以。”他接过姑娘手里的明信片,“你想写什么?” 小姑娘的声音极其的轻,几乎要被人声淹没,袁故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勉强听见了她的话,“哦,你要中考了是吗?” 鼓起勇气看了眼袁故,姑娘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胆子真的是很小,要不是看他收拾东西要走了,她估计能在角落里陪他站上一夜。袁故伸手从背包里拿出毛笔,“那就写句祝福的话好了。” 袁故提笔,墨行纸上,一行极漂亮大气的字:姮娥已有殷勤约,留取蟾宫第一枝。 “好好学习啊,提前祝你考试顺利。”袁故把明信片给小姑娘递回去。 小姑娘却没有伸手,反而极低地说了句什么。袁故没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你能帮我签个名吗?”小姑娘猛地抬头,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说。 袁故愣了一下,“可以啊,当然可以。”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袁故再次提起笔,手却顿住了。他签什么好?许成还是袁故?思虑了很久,他抬眼深深看了眼小姑娘,最终快速落笔,写了两个字。 袁故。 那最后一笔极重极艳,几乎要凭空腾起来。 小姑娘紧紧捏着那张明信片,忽然说了句,“谢谢你。”说完转身就跑,一下子就钻进人潮里找不见了,袁故有些错愕,现在的孩子,胆子都那么小? 他一头雾水,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顿时就回神了。快八点半了。 袁故很快地收拾好东西就往回走。就在他快速地拐过一个小巷子时,一个人忽然伸手挡在了他面前。 “许成是吧?” 袁故抬眼打量了那人一眼,肌肉很发达,手臂上有繁复的刺青,满脸横肉。袁故听见自己的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听声音他皱了皱眉,人有点多,巷子又狭小,他很难走的开。 面前的人却不耐烦了,“问你呢?许成是吧?” 袁故把自行车靠边停了,暗自动了动自己手的关节,“是我。怎么了?” “我的人最近看到你和林木那小子走的很近,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清楚。”袁故淡淡说。 “怎么不清楚,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和他住一块吗?”那人挑了挑眉。 “嗯,我们是住一块,但是我现在的确不清楚他去哪儿了。我现在是一个人。” 男人朝袁故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声音响起来,“大哥,林木那小子这回真没跟在他后面。不过他们以前都一起走的。” 袁故依旧是一脸的平静。男人打量着袁故,许久,他的声音响起来,“你走吧。” 袁故没说什么,径自推了车就要走。忽然,他的余光扫到一个人影,他心头一跳。身后不知是谁猛地喊了一声,“大哥,林木在那儿。”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巷口望去,包括袁故面前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的预兆,袁故一脚就朝着他面前那位大哥的脸踹了过去。大哥被狠狠甩到了一边撞上了墙,袁故的动作一点都没停顿,抬腿就飞奔,路过巷口一把拽过林木,“跑啊!傻了?" 林木猛地反应过来,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后面一阵混乱和骂声,接着那群混混就追了上来。袁故简直被许成的体力弄疯了,这小子是先天不足吗,跑两步就娇喘。林木也好不到那里去,袁故听得见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最后,两人停在一堵墙面前,袁故骂了句脏话。 死胡同。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木的脸色都白了,“成哥,我担心他们找你麻烦,过来看看你……对不起。” “等回去了再告诉我这他妈怎么回事。”袁故的脸色明显不善。 面前一群人逐渐靠近,大哥看见袁故的那一瞬间眼睛里的愤怒都要烧起来了,“妈的,给我上,把这两小子全给我摁地上。” 袁故朝林木低低说了声“退到我后面”,接着一脚就扫过去。 打群架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被群殴就不是了。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有种越来越多的趋势。袁故他妈的觉得自己撑不了太久了,他已经胸前已经被挨了好多下了,生生地发疼。 袁故的心里越发急了,阵脚虽然没乱但体力又跟不上了。这群人一看就是群殴专业户,一个个极为的训练有素,抓着机会就往袁故的身上猛踹,踹完就换个位置。袁故觉得今天他真是倒了血霉了。 “等等。”袁故忽然大喝一声,“有话好说。” 大哥冲上来朝着袁故的腿就是一脚,“说你妈逼。你小子敢踢我,不想活了。” 袁故被揣得差点给跪了,他生生受了这一脚,抬眼看向那位所谓的大哥,深吸了口气,“这位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先别动手。” “误会?老子女人也敢动,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当我是死的啊,误会?给我把这小子的脸给我摁到地里面去!” “等等!”袁故猛地伸手,那架势让那群冲上来的人顿了脚步,袁故面容有些微微扭曲,“抢你女人,林木?” 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袁故扭头朝林木走了过去,他一把甩开一个混混摁在林木脖子上的手,把林木整个人掰了过来,看着他的眼,“你玩他女人?” 林木一张脸苍白几乎没了血色,许久,在袁故凶悍的眼光注视下,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袁故低头骂了句脏话,转身冲一旁的混混就是一脚。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再次动起了手。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能和平解决袁故这些年的架就白打了。而今天要是打不出去,他和林木的下场绝对惨烈。思及此,他一个飞跃直接穿过人群,朝那位大哥的脸上一拳挥了过去。“走!”他朝林木喊了声。 那大哥没想到袁故会朝他扑过来,一个愣神眼前就是一黑。袁故死死摁着他的脖子,用巧劲把他整个人都压在了墙上。“谁都别动,动一下我卸他一条胳膊!” 那大哥眼睛都要瞪裂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些脏话,袁故脑子嗡嗡地疼,劈手就是一掌,“别发出动静。”接着他扫了眼巷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他找到了林木,“走。” 林木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一个劲儿地摇头。 袁故努力压稳自己的语气,“林木,你先出去,别回家,我待会儿去找你。你不走我走不了,知道没?” 林木这才缓缓一步步往外走,边走边回头,袁故这边头上青筋直蹦跶,他真想把那小子一脚踹出去。很快的,林木消失在了巷子尽头,估摸了时间,觉得林木跑的差不多了,袁故才拍了拍手底下那位大哥的肩,“我替林木向你道个歉,还有,得罪了。” 说完,他直接把这位大哥的下巴和两只手利落地卸了,猛地朝那群人推了过去,接着拔腿就跑。 大哥被一群小弟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半天,不知是谁喊了句,“别让那小子跑了。” 袁故的速度更快了。身后响起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袁故跑到最后双腿都没知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总之停下来的靠墙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喉咙里都在冒腥锈的血气。 操,他沙哑地骂了句脏话,连嗓子都跑烟了。 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他低头摸了把手机,都快十二点了。他脑子里过电一样想起谭东锦,然后试图动一下手臂,接着他就平摊在地上装死人了。 妈的,让谭东锦去死吧。他都累成狗了,再让他走动他就要猝死了。 第11章 袁故在地上躺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慢慢坐起来,拿出手机给林木那小子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袁故皱了皱眉,他撂了电话。说真的,林木那小子会玩女人,还是混混头子的女人,袁故还是觉得难以相信的。林木那小子出身不好,骨子里极度的自卑,同时极度怕事,这种事情他绝对不敢碰。更何况,玩有妇之夫这种事,怎么都不像是他这种天性老实的人能做出来的。 所以,误会?应该不是,如果是误会,林木早就拼命解释了。袁故想了半天,觉得总不至于是那女人勾引林木然后那小子没把持住吧? 再仔细想想,这可能性还真比较大。 袁故嘴角抽搐了一下,接着就觉得脸上一阵疼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打架的时候虽然他也尽量把脸避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刮到了。他试着伸手戳了一下伤口,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好吧。袁故用舌头在口腔里顶了顶伤口。 他站起来,路灯一片昏暗,袁故方向感不行,这么一圈子玩命地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个小旮旯里。从兜里翻出手机给自己定了下位,他眼里沉了下去。这地方是什么鬼?今晚在哪凑合住啊?他和林木的那个出租房是回不去了,那群人肯定在那儿堵着。袁故觉得有些头疼,这群人骨子里都是流氓,碰上了再想摆脱可得花点功夫。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个地方住啊,袁故虽然丢掉了自己作为一个富二代的节操和底线,但是露宿街头却是他唯一绝对不能接受的。这源自于一场童年阴影,小时候袁故和他哥袁因一起出门,两人吵架,袁因把他直接丢在了大街上,结果他被一群流浪狗狂吠着追了大半个晚上。 那情景袁故现在想起来还是头皮发麻。 他绝对要找个有床的地方睡一晚。思索了许久,他从兜里拿出谭东锦递过来的那张房卡。 这都什么时辰了,谭东锦那种性子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等别人,估计早就走了。那他是不是能在敛青住一晚?这想法挺疯狂的,但是袁故喜欢,他在出租屋里睡了这么久的地板,一张温暖舒适的高级床对他的诱惑还是挺大的。 他挑了挑眉,那就走吧。袁故今晚打了场群架,觉得自己的胆儿又肥了不少。 在袁故站到敛青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些复杂。他仿佛一下子又从那个玩命儿在底层挣扎的许成变回了当年放荡不羁的袁二少,眼前的景象繁华绮丽,他却只想得到那张床。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以前自己沉迷的人生太过的苍白,连回忆都经不起琢磨。 他如今站在这家几乎是聚集着顶尖权贵阶级的会所前,想的不过是好好睡一觉,缓缓他打完一架后浑身酸疼的身体。 没再像个娘们一样伤春悲秋,袁故把卡递了过去。门外的侍者也是有眼力介的,袁故这一身的脏乱他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恭恭敬敬把人送了进去。 袁故刷开了门,什么都没做,连灯都没开,就一把把自己甩到了床上,长叹了口气。 舒服,他觉得浑身都有种让人感动的舒服,他想以前一样下意识伸手去捞枕头抱住。手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袁故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精神世界现在被物质生活彻底摧毁了,只觉得他捞到的枕头有点硬。 嗯,还是热的。 捏一捏,这感觉……等等。 袁故缓缓把头转过来,看向自己手的方向。灯就忽然亮起来。那一瞬间刺眼的光线让袁故差点怀疑自己要失明了。他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许成。” 这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极为熟悉的声线。袁故脑子里的弦崩断了,谭东锦?靠,他居然还在。 “谭少。”打起十二分精神,袁故慢慢爬了起来,他有种预感,刚和歹徒搏斗过的他又要步入新的战场了。“你还在啊?” “嗯。”谭东锦从床上坐起来,靠着枕垫看向面前这个一身脏乱,白t恤皱皱巴巴,连鞋子都没脱就扑到他床上的少年,他没什么表情。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晚遇上了点突发事件,所以我并不是故意爽约的。”袁故很正经地在解释,“我想谭少是个大度的人,应该……” 袁故的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冷的手就触上了他的嘴角,“谁弄的?” “啊?”袁故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他脸上还带着伤,他尴尬地拂开谭东锦的手,“遇上几个混混,对,这就是突发事件。” “你身手不错,他们暗算你了?”谭东锦也没收回手,就那么顺势滑到了袁故的肩上,沿着锁骨往脖子上走,“还是,对方人多。” 袁故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他们人多。” 谭东锦的手顿了顿,“那你身上应该不止这么点伤。” “还好吧。”袁故心里有些发毛,看谭东锦这架势不会还要和他这一负伤人士做剧烈运动吧,这他妈也太禽兽了。 接着袁故就听见谭东锦清冷的声音,“把衣服脱了。”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眼神是诡异的,真禽兽。“谭少,我今天身上还有点小伤,我怕你玩起来不尽兴,要不我们下次再约?”他说着话就慢慢退着站起来。袁故心里发毛,这谭东锦不笑的时候,气场怎么那么强? 就在他离开床沿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接着袁故就被一阵力道往后拉,他整个人摔在了床上。他脑子有些发蒙,大半夜的疲倦加困导致了他的反应能力下降了许多,这一刻竟然只是在庆幸这床垫软,摔着不疼。 不疼就好。接着他的衣服就被褪了下来。 袁故下意识就一脚狠狠踹了过去。谭东锦竟然也没躲,就那么深深受了这一脚。闷哼了一声,他一把扣住袁故的脑袋靠近自己的脸,眼神危险而带着压迫感,“清醒没?” 袁故没说话,眨了眨眼。 谭东锦低头轻叹了口气,“别动。” 他扫过袁故的上半身,果然腰侧和胸前有几处淤青,甚至有一两处的淤青还带着血色。谭东锦的眼暗了下去,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送点伤药过来。” 袁故想了会儿,意识到谭东锦这人可能是想,嗯,给他治一下跌打损伤。 当客房把药送过来的时候,袁故一脸持续诡异地看着谭东锦利落而熟练地拆包装,翻看说明书,直到谭东锦摇晃着喷雾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袁故才回过神,“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他话都没说完,谭东锦朝着他的胸口就喷了药剂,同时顺便把袁故的头压了回去,“别动。” 袁故只觉得谭东锦压在他脸上的的那只手,带着淡淡的药味,还是有些让人感觉怪怪的。他意思意思地挣扎反抗了一下,谭东锦甩手就扣上了他的锁骨,“再动把你绑在床上。” 那力道不大,谭东锦控制得很好,不会让袁故觉得难受但又威胁性十足。袁故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和谭东锦的战斗力,决定放弃挣扎。而且,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觉得谭东锦没在开玩笑,他再挣扎下去,谭东锦真会把他绑起来。 谭东锦处理完了袁故上半身的伤口,很自然地伸手去解袁故的皮带。由于谭东锦当时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袁故竟然也完全不知道状况,就那么感觉裤子被谭东锦扒了下来。 这流氓耍得太正常太不可思议了。 袁故接着就看见谭东锦一瞬间变冷的视线。袁故当时的心里是很复杂的,他对于自己被扒裤子这件事,还没挣扎、没指控、没来得及踹上去,对吧? 嗯,他还没动手,那么谭东锦这一脸的冰渣子是怎么了? 顺着谭东锦的视线看过去,袁故眉头狠狠跳了跳,他当初被那一脚踢到小腿差点给跪下,原来还真挺严重的。他试着抬一下腿,那一瞬间他眼泪都快飚出来。心里默默骂了串脏话,袁故彻底无语了,这没看到没察觉只是一般的疼,怎么看见了觉得疼得要废了? 谭东锦看袁故的动作眼神又是一阵锐利,“真想被绑着?” “不不不。”袁故忙摇头,“我就是看看还有没有感觉。” 谭东锦看着袁故的脸半晌,重新从那堆药里拿出些药剂。“忍着点。” 袁故还没回答,谭东锦就喷了上去,那一瞬间的感觉,袁故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谭东锦顺势就捞住了他,扣在了自己怀里,“忍着点,很快就没有感觉了。" 沉默。 许久,谭东锦听见袁故的声音,“你这样说让我觉得我可能要被截肢。” 谭东锦挑了挑眉,“截肢太便宜你了,上一个让我等他的人,公司欠了几个亿,前阵子跳楼了。” 短暂的沉默后,袁故开口:“这是个段子对吧?” “嗯。”谭东锦云淡风轻地回了袁故一个字。 第12章 大致把伤口处理好了,谭东锦这才低下头一双眼带着若有若无的凌厉看向袁故,“说吧,怎么回事。” “路上出了点事,遇上点麻烦,我说过了。” “所以是对方先动的手?”谭东锦伸手把被子拉过来,裹上了袁故。 袁故觉得谭东锦这样子还挺像一个好人,他还真也有点不习惯。犹豫着,他还是把被子拉了拉,“不是,我先动的手。” 谭东锦点点头,没说什么。袁故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嗯。”谭东锦点点头,“我最近休病在家,比较空。” 袁故狐疑地看了眼谭东锦,休病在家?谭东锦这样像个有病的人吗?他想起那一日谭东锦和袁因的话,觉得兴许是谭家内部的事儿。他也没多问,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袁故也实在是困得不行了。看谭东锦的样子也挺正常,袁故心里放松了下来,困意也更重了。就在这时候,谭东锦忽然伸手关了灯,房间里一瞬间暗了下来。 一片黑暗里,袁故看向谭东锦,只看见了两只清亮的眸子反射着淡淡的光。接着他听见谭东锦极轻的两个字,“睡吧。” 那声音不像是谭东锦寻常的说话声,这个男人的语气素来是带着些放肆的,哪怕是高烧的神志不清,他的语气也是极为冷硬,从来不会像这一刻,低沉安宁,轻扣人心。 袁故本来就快闭不上眼了,一直靠着脑子里那根筋绷着强撑,此时听见谭东锦这两个字,只觉一下子眼前都涌上涩意。他眼睛眨了眨,最后终究是沉沉合上了眼。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由他去吧。 人困到一定境界,是连理智都扇不醒的。渐渐的,袁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来。 黑暗中,谭东锦一双眼极为的清明,他缓缓伸出手,触上袁故的脸,轻轻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袁故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昏暗如夜。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一把拉开窗帘,轰一下涌入的阳光让他眼前花了一下,他遮住眼思考了一会,大致恢复了记忆。 他昨晚是和谭东锦在一起?想着他扭头看了眼床上,空空荡荡。是谭东锦走了还是说他在做梦? 袁故挠了挠头发,随意地低头看了眼。忽然,他的视线僵住了,身上的伤处理过了,所以昨晚不是在做梦?他真是和谭东锦睡了一晚? 他啧了一声,去捡自己的衣服。床头柜上放了套换洗的,也是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袁故用食指挑起来看了看,和他自己衣服完全不能比的材质,所以是谭东锦留的? 袁故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把自己的那套穿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快下午一点多了。 他走出了敛青。第一件事是给林木去了个电话。 这回电话倒是通了,袁故一听见林木的声音就觉得火往天灵盖蹭,他压着性子问:“林木,你上哪儿去了,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林木的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听上去很疲倦,“成哥,我在家呢。昨天的事……抱歉。” “你在家?”袁故拔高了声音,“一个人?我去,我不是让你先别回去吗?” “许成,是我。” 电话那头忽然换了个声音,袁故一愣。半晌,他犹豫地问了句,“谭东锦?” “嗯,是我。” 袁故脑子蒙了一下,谭大少跑他那出租房去干什么?办理拆迁工程?他还没说什么,反倒是谭东锦直接来了句,“有事回来说。”然后就撂了电话。 袁故听着耳边的忙音,皱了皱眉。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一刻都没耽误就往林木家去。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谭东锦到底想干什么。 谭东锦是个生意人,做事一定有他的目的。这种人的方向感极强,无利可图的事绝对不会插手,但问题是他和林木都他妈是一穷二白的人,讲真没啥能入得了他谭东锦的眼。所以,难道谭东锦这回是真心诚意很想睡他? 思来想去也不至于啊,他谭大少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男的花上这么多心思? 袁故还没想明白,人就到了。他走上楼推开门,谭东锦果然就在房间里唯一一块的空地上站着,背后是大开的玻璃窗。他听见声音抬眼,视线扫过袁故的身体,“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袁故有些尴尬,一下子竟不怎么敢直面谭东锦的视线。他伤好得是挺快的,醒来的时候,腿上差不多已经消肿了,看来药的确是好药。 袁故装作很自然地别开视线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木,以及,林木边上的那个女孩子。 他的眉头下意识一跳。那姑娘脸上没化妆,纯素颜,披着头褐色的长发,看上极其的清秀,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紧张,她看了眼袁故,很快就低下了头。 袁故看向林木,那小子低着头,一双手扣在一起,也不说话。还是袁故先开的口,“林木,怎么回事?” “成哥,昨天晚上的事,我对不起你。” “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袁故有些不耐,“这就是那个女的,你和她好了?” 林木瞥了眼他旁边的女的,极浅地点了点头。 袁故这回是彻底没话了。他转头看向谭东锦,后者正一脸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袁故,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开视线。袁故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谭少……” “去吃点东西吧。”谭东锦低头看了眼时间,“你请我。” 这话题转换太快,袁故思维跳跃没跟上,可谭东锦那眼神实在是说不出的文静,袁故脱口而出,“哦,好。”接着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请谭东锦吃饭,谭东锦能吃到他倾家荡产。 可话都已经应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孩子忽然开口了,“我买了菜过来,可以做顿饭。”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眼谭东锦,声音纤细。 袁故怪异地看了眼那姑娘,带着菜过来? 姑娘,这是我家。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确比较省钱。袁故刚想说这样也行,一只手就捏上了他的肩把他往门外拽。袁故还一个字都没说,就被谭东锦弄出了屋,接着袁故就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关门声。 “请我吃饭。”谭东锦站在他面前抱着手臂,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袁故当时的表情很诡异。他犹豫地看了眼房门,“你,把他们带回来的?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很难吗?”谭东锦皱眉,他微微侧着脑袋看着袁故,“事情解决了就行了,说起来你不该谢我吗?” 袁故有一种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感觉。他有预感,谭东锦比那群混混难打交道多了。不过,他这回也的确是欠了谭东锦一个人情,这是事实。思及此,他抿了抿唇,“好吧,请你吃饭。” 谭东锦轻轻笑开,那一瞬间的模样竟是让袁故心里猛地一悸。袁故不动声色的别开眼轻咳了一下,“说好,我请你吃饭,地方我挑。” “嗯,好。”谭东锦一脸的无所谓。 袁故作为一个在创业人士,他是很经济持家的。带着谭东锦拐了好几条街,串过好多条巷,最后袁故在一家店前站定。谭东锦挑了挑眉,看了眼一脸气定神闲的袁故,没说什么,径自走了进去。 “你想吃什么?”袁故问道。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看了眼袁故,“包子吧。” 在包子铺里点包子,嗯,袁故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冲老板喊了声,“老板,十个包子,素的。” 谭东锦的眉头再次挑了挑。“介意我加碗豆浆吗?” 袁故看了眼谭东锦,“老板,加碗豆浆,不放糖。” 那边老板很快就应了声,“好嘞。” 谭东锦放在桌子上的手那么轻轻一顿。两人隔着半米的桌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对方。许久,谭东锦叹了口气,“下回我请你吧。” “嗯。”袁故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和面前的狐狸约了顿饭。 吃包子的过程中,袁故一直很漠然地安慰自己,作为一个打入基层的富二代,他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包子养活自己,没什么好指摘的。就在他吃得一本正经的时候,谭东锦忽然说了句话。 “许成,我们试试吧。” 袁故差点被韭菜呛死。他伸手捞起谭东锦面前的豆浆就往自己喉咙里灌,好不容易顺过来气了,他连咳嗽都没停就诡异地看着谭东锦尖着嗓子问,“你刚说什么?” “我们兴许可以试试。”谭东锦咬了口手里的包子,看向袁故。 袁故的脸上表情很复杂,“谭少,我理解的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对吧?”他盯着谭东锦,后者一脸温吞地吃包子,眼神直白。许久,袁故咳了声,“谭少,说实话我喜欢的男人,不是你这一款的,这么理解吧,我们俩性格不合适,你知道吧?” “哦。”谭东锦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袁故的话,“那又怎样?” 袁故觉得一口老血就那么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他看着谭东锦理所当然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其实,照着他以前的想法,他袁二少瞧上谁,性别都不是问题何况是性格,说起来他和谭东锦还有那么一点相像。 但是这一回的问题是,对方是谭东锦啊,袁故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更倾向于接受温和的关系,而不是争锋相对的强势,谭东锦这人段数太高,手段和心思都难以揣摩,谈恋爱不是打仗,袁故没必要找个敌人一样的天天和对方较量。更何况,潜意识告诉袁故,谭东锦这人道行比他高,和他玩一不小心有玩砸的危险。 袁故没有注意到,他真的在很认真地分析他和谭东锦的事。冥冥之中其实早就注定了故事结局,一开始他袁故就比谭东锦认真。 这场角逐里,谁把玩笑当真,谁栽在谁手上,又是谁不知不觉错付真心,一开始都有端倪。 袁故思虑了很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谭东锦,我对你没什么感觉。” 谭东锦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平静沉默。他就那么注视着袁故,眸光沉沉,所有的一切仿佛在他眼中无所遁藏。 袁故别开了眼,看向门外的街道和清绿梧桐。忽然,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袁故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带了过去,一个温热的东西覆上他的唇。袁故像个懵懂的愣头青一样睁大了眼。 谭东锦一点点把舌头伸进袁故的口腔,席卷了袁故所有的感官,周围的一切一瞬间都无比清晰起来。谭东锦的清冷的眼,修长的手,微微上扬的眉,袁故甚至能听见谭东锦沉重绵长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厮磨。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春雷惊蛰,万物复苏。袁故心里咚得一声。 操,被撩了。 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瓷器破碎声。谭东锦这才缓缓离开袁故的唇,两人一起转头看向身侧。 保持着端包子姿势的中年胖老板一脸的目瞪口呆,他脚下全是碎瓷片和滚落的包子。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们……” 谭东锦坐了回去,眉眼如画,温文有礼地笑着,“老板,换一笼吧。” 那老板脸色扭曲中带着诡异,诧异中压着好奇,许久才断断续续开口道:“好的,嗯,好的。”他冲后面那群同样面部表情僵硬的店员吼了声,“愣着干什么,拿把扫帚把这儿收拾一下啊!” 袁故当时觉得地上碎成渣子的不是盘子,是他袁二少的节操。 谭东锦唇角染笑,凑近一脸生无可恋的袁故轻描淡写说了句,“现在有感觉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第13章 “你认真的?”袁故想了半天问了这么一句。他潜意识还是觉得谭东锦不像是那种会认真的人,说白了,他不信他。许成怎么死的,袁故可记得一清二楚,虽说许成是自杀,但是也侧面反映了谭东锦这人其实没什么真感情。 谭东锦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是挑了挑眉,“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怕你阴我。”袁故实话实说了,他和谭东锦玩,真是无时无刻怕被阴,尤其是这种情势对他完全不利的时候。 “你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谭东锦轻笑出声,“总不至于是色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的笑意很放肆,漫不经心又带着袁故熟悉的淡淡不屑。 袁故心里一咯噔。妖孽,谭东锦这人真他妈妖孽。细长的眉,含笑的眼睛,配上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放肆,简直就是移动的催情剂。做不到□□的袁故承认自己被撩到了。他也实在是清楚自己的分量,谭东锦要找个男人什么样的没有,却偏偏肯为他花上这番心思,这本身就是一种宣示。 谭东锦看上他了。虽然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这份喜欢又有几分真心,但当下而言,谭东锦是有那么点认真的。 这是个很奇异的事,有些让人意外,有些措不及防,袁故抱着手看向谭东锦,一时竟也有些犹豫。 试试?和谭东锦,这事本身就挺玄幻的。袁故的确是想找个人好好谈感情过日子,但他怎么都没想过对方是谭东锦这款的。这感觉就像是你和人约了架,结果对方来了全副武装的反恐战警,除非你掌握核武器否则绝对当场缴械啊。 这没法玩。 谭东锦也不急,就那么坐着,一脸气定神闲地看着袁故,似乎在等他的回答,却又完全看不出点期待的意思。脸上唯一的表情还是那抹漫不经心的浅笑,玩世不恭里却偏偏能瞧出一两丝认真。 观察了谭东锦半天,慢慢地,袁故把手压在了桌子上,“那就试试。”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袁故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可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就变了,谭东锦看着他,眼中慢慢浮上笑意,“爽快。” 袁故垂眼淡淡笑了,“没什么,艺高人胆大。” 说实在的,敢和谭东锦玩,袁故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魄力。除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觉悟外,唯一的解释就是袁二少当真是艺高人胆大。谁让谭东锦这人,长得实在是让人思□□啊,袁故意思意思地把持了一下,也就迎难而上了。 他袁故从第一眼看见谭东锦,就觉得这个男人征服起来绝对有快感。这事说来说去,还是色令智昏啊。 “搬过来住吧。” 袁故还在感慨的时候,忽然听到谭东锦说了那么一句,他下意识挑了挑眉,这进度条拉的太快了吧? “林木要照顾那女人,你确定和他们俩挤在二十平米里?”谭东锦把手插在兜里,随意地往路边一站,黑色衬衫下露了半截锁骨,整个人都透着股邪气。 袁故无视了谭东锦这一身骚气,“那女的是得绝症了还是咋的,还要人伺候?让林木把人弄出去就是了。” “恐怕不行,她怀孕了。” 袁故被噎了一下,他一脸诡异地看向谭东锦,“林木的?” 谭东锦摇了摇头,“不是。”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混混的?” 在袁故的注视下,谭东锦缓缓地,再次摇了摇头。 袁故:…… “对了,我记得好像还是宫外孕。” 袁故扭头骂了句脏话。“你家在哪儿?” 谭东锦眼睛弯了弯,“走吧。” 当袁故捏着谭东锦别墅的钥匙时,他有了一种被包养的奇异错觉。他摇了摇头,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清了,拿出出租屋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他回出租屋来收拾行李,虽说真没什么可收拾的。 林木见到他的时候,脸上有些尴尬。袁故看了眼床上躺着的那姑娘,没发出动静,示意林木出门说话。两人最后在楼下的一小角落里站定,袁故的眸子有些沉,他盯了林木半晌,“你认真的?” “成哥,我不能丢下小妍,她现在离了我没活路。” 林木说这话的时候,袁故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动,怎么说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木这小子脸上露出那么复杂的情绪,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肠子是不是打结了。袁故思忖了一会儿,“林木,这事我也不适合说些什么,就一句,你自己留个心眼,这世上没谁离了谁活不下去这一说。” “我知道小妍对我没那意思。”林木的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成哥,我其实没想着,没想着和她过,她这样心性高的,我知道她看不上我。她怀孕,那个男人发现了,她逃出来找我,我没法不救她。哥,我喜欢小妍,从小就喜欢,她真挺好的,成绩好长相好就是走错了这一步,她还那么年轻,一辈子不能就那么毁了。” 袁故没什么好说的,真的,这事儿他说什么都是白搭。情况他大致也猜的差不多了,那姑娘大概是跟了那混混,结果又别的男人搞上了,被人发现后找林木当挡箭牌,这也就是看着林木这人老实,说实在的袁故觉得那女的心思实在不像她看上去那么纯。不过这些话,袁觉得他不说林木也知道,只是这小子装聋作哑他也没法劝。他复杂地看了眼林木,“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她已经做了手术,在我这儿休养些日子,以后的事,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林木低了头,“成哥……” “我搬出去。”袁故接了一句,“我已经在外面找了地方住,你别惦记了。” “成哥……”林木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袁故一脸的不耐,最终还是张了张口改说了句,“谢谢你了,成哥。” 袁故挑了挑眉,“你可别谢我,你现在在我心里可是圣父形象,头顶在发光。我承受不起你谢我,折寿。” 林木有些尴尬,半天,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成哥,谭东锦他……你是和他……又在一起了?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小妍这事他帮着摆平了,我,我有些奇怪,谭东锦不像是会出手管这些事的,我就想到应该是你的缘故。” “我和谭东锦,”袁故眉头皱了皱,似乎没想好怎么说,“我和他之间,算是重新认识了吧。” 林木沉默了一会儿,“成哥,我,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你兴许觉得我多事了,但是谭东锦这个人,你和他相处,还是小心点。” “我有分寸。”袁故拍了拍林木的肩。 两人在楼下站了会儿,吹着风一时也无话。 还是袁故先开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吧。”想着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瞧着自己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事还是趁早打120吧。”他瞥了眼楼上。 林木难得放松了下来,冲着袁故笑了一下,“嗯。” 袁故转身,拖了箱子就走。他如今的行李也真是少得可怜,就那么一个箱子还轻得跟什么似的。走在树荫的街道上,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袁故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边走边张望。林木和那女的那档子事他有预感,没完,绝对没完。 可是人活着不就是穷折腾吗? 梧桐清郁,风和日丽。袁故听见路边的店铺播放的流行歌曲,轻轻缓缓的调子,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真实,前尘往事已经作古,只剩下当下的故事让人感触万千。袁故第一次有些庆幸,他还活着。那场巨大的车祸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可是无论如何,他袁故还活着,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在街上听着歌,兴许还能谈个恋爱什么的。 这真是上帝的宽恕。 他忽然又想起许成,他不知道那个少年死前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轻易了生死。这世界上再没了许成,不知道世界会不会有些遗憾。袁故心里叹了口气,人死了,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袁故替那个少年惋惜,他想着自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惋惜那个少年离去的人了。 死者不会活过来,但日子还是要继续折腾下去。袁故吹了下过长的碎发,露出一双清亮的眼。 第14章 袁故没想着在谭东锦家住下来,但他的确需要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让他能有时间好好找新房子。而且,不得不说,袁故对谭东锦的家有点兴趣,正如他对谭东锦这个人也有点兴趣一样。 按照谭东锦给袁故的地址,袁故来到了一栋郊区的二层楼房。袁故挑了挑眉,谭东锦住的地方,比他想象得要简单一些。 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整个屋子都是灰白的色调,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品。 一阵脚步声响起来,袁故抬眼看去,谭东锦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穿着身休闲的家居服。 “你愣那儿干什么?”谭东锦看袁故站着不动,开口问了一句,“进来。” 袁故这才把行李放在玄关处,换上拖鞋走了进去。他注意到桌子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三菜一汤,菜色很简单,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家常菜,桌子上摆了两幅碗筷。 袁故心里的一处地方忽然柔软了下来。 “坐下吧,先陪我吃饭。”谭东锦用毛巾把手擦干,随意地坐了。 “你做的?”袁故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谭东锦的脸上没有异色。 袁故心里惊讶,谭东锦这人吧,实在不像是个会围上围裙在厨房做饭的人,你说他拿刀在厨房杀人碎尸袁故还觉得能接受一点。袁故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尝了尝味道,意外的不错,他很久没吃过顿像样的饭了,眼睛眼一瞬间亮了起来。 谭东锦看他这副模样,轻笑出声,“许成,就你这样的,还想睡我身上?” “志存高远。听说过没?”袁故挑眉回应道,“我虽然是个摆地毯的,但是我仍然是个有志向的小贩。” “你就这么到我家来,就不怕我顺手就把你绑床上把事办了?”谭东缓缓说道,眼神里的放肆毫不掩饰。 “没想到谭少你喜欢这一口?”袁故故作吃惊的样子,“那你可得把我绑好了,万一给我挣开了,我绝对把你绑到厕所里玩玩sm,全新的体验谭少值得拥有。” 谭东锦细长的眼一瞬间眯了起来,“你胆子不小啊。” “没办法,天生的。”袁故微微耸了耸肩。 谭东锦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双手抱着坐在椅子上,一双潋滟的眸子盯着袁故。“所以,你住到我家不打算让我碰你?你当我这儿儿童福利院啊,专收流浪未成年?” “啧,瞧这话说的。”袁故鼓着腮帮子笑,“谭少,我们不要那么俗嘛,一言不合就上床,这不是岛国纪录片的剧情吗?我们玩点符合我国国情的,先打打感情牌怎么样?” 谭东锦看着袁故那吃相,跟只进了粮仓的仓鼠一样,看久了还有点萌。他凑近了一些,“你要和我谈感情,许成你没睡醒吧?” 谭东锦这话没说全,他真正想说的是,和他谭东锦谈感情,许成你也配?虽说他把人带回了家,但其实谭东锦并没有存太复杂的心思,他不过是因为袁故此时没地方住而已。他说想和袁故试试,但没说试了能怎么样,能有什么结果。无论如何,两人的关系都不会是正常情侣,这点太毋庸置疑。 “话别说的那么满。”袁故把筷子撂了,“这人与人之间的事,你怎么就吃得准了?” 说不定以后两人之间真的能出点什么事儿,谁知道? 谭东锦忽然轻轻笑了,“也是。”他欣赏的就是袁故这种气质,无所畏惧。他曾经那么欣赏过,如今依旧兴致不减。 只是,有一点袁故错了。他谭东锦这一生,就没想过再谈感情。 吃完了饭,两个人都没有收拾碗筷的意思。 一个径自进去浴室洗澡,一个拖着行李箱往房间走。 等袁故把房间收拾好了,谭东锦恰好顶着个湿漉漉的头裹着浴衣走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谭东锦嘴角上扬,“客房在楼上,你跑我房间里干什么?” 袁故皱了皱眉,“这是你房间?”他是真没想到,这屋子的结构安排极度诡异,袁故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主卧的位置,他看这房间除了床和柜子什么都没有,就以为是间客房。 “当然是我房间。”谭东锦一脸的理所当然,他指了指浴室,“里面还有我的洗漱用品,要不要检查一下?” 袁故朝浴室望了眼,果然是这样。“好吧,我再搬一遍。”反正他东西不多,再整理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就在他的手触到行李箱的一瞬间,谭东锦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拦了下来。袁故抬眼,谭东锦发梢还在滴着水,浴巾微微敞开,露出精瘦的胸膛,袁故下意识喉咙发干。作为一个纯正的gay,他表示自己现在压力很大。 “既然都进来了,那就在这房间住一晚算了,我不动你怎么样?”谭东锦的唇一启一合,嗓音低沉,眉眼清丽。 “谭少,你在诱(和谐)奸我吗?”袁故慢慢把手抽出来。 谭东锦侧开脸笑了笑,灯光下他的侧脸极为的俊美,两人的距离一直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体温。袁故觉得耳边擂鼓阵阵,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想,食色果然性也,古人不欺他。 这世上谁栽谭东锦手里袁故都不吃惊,这个男人,穿上西装是禁欲,脱了衣服是流氓,每一种气质都是浑然天成。就连骨子里渗出来的邪辟,在这个场合都妖孽得让人转不开眼。 谭东锦缓缓欺身,袁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接着脚就踢到了床沿。袁故回头看了眼,接着就被一双手推到了床上。 眼前一黑,袁故觉得身上就覆了个人。谭东锦发梢的水随着他动作甩了袁故一脸,那一阵的冰凉让袁故顿时清醒过来,他看着撑在他身上的男人,一字一句问道:“谭少?” 谭东锦嘴角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接着就感觉一只手握上了他的肩,他被一股力道直接翻了过来,他也不挣扎,就那么被袁故压在了身下。他轻笑道:“闹着玩而已啊。” 袁故看着谭东锦脸上那贱兮兮的笑,一时间竟然嘴角有些抽搐。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水,他伸手插(和谐)进谭东锦的头发,果然是一阵冰凉,他凑近了些,一双眼直直盯着谭东锦,眸子深深,“谭少,我说你这是在玩火啊。” 谭东锦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阵黑。 袁故扯过枕巾就覆上了谭东锦的头,“谭少,洗完澡吹头发,你妈没教过你吗?”他说着缓缓揉了起来,一点点把他的头发擦干。 谭东锦也不动,就那么躺着任由袁故擦着他的头发。袁故觉得不对劲,掀开枕巾想看看情况,结果谭东锦一双清亮的眸子就那么看入了他的眼。袁故心里咚得一下,只觉得心里一处地方冰层碎开。 他绝对要赶紧找个新房子,这么被谭东锦撩下去,他迟早忍得不能人道。袁故心里一声长叹。 这么想着,他把枕巾扔在了一边,“自己动手,我去睡了。”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忽然手臂被拽住了,袁故低头,“干什么?” 谭东锦一双眼黑漆漆的,却又偏偏清亮,“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谈谈感情。” 袁故啧了一声,“谭少,我现在没空,这事我睡醒了你再和我谈。” 说完这一句,袁故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他刚放进去的衣服,塞到行李箱里出了门。 他身后的谭东锦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收拾完走了出去。许久,他拿起一旁的枕巾,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那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第二天一大清早,袁故就起了。他走到客厅里,谭东锦已经在那儿坐着吃早餐了。 谭东锦抬眼,“吃点?” 袁故没客气,从桌子上拿起面包就塞到了嘴里,两人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一时间竟有种很奇怪的安逸感觉。 门铃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袁故看了眼谭东锦,后者就跟没听见似的,慢吞吞地吃着东西。袁故翻了个白眼,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这两天快被谭家人逼疯的宋助理。 一看见袁故,他还愣了一下,谭少这回把人带回家来搞了?他现在也实在没有心思八卦老板的私生活,只说了句,“谭总在家吗?我是他的助理。” “在。”袁故点点头,“进来吧。” 宋助理拎着个包就进来了,他一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谭东锦,就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要不是事态太过紧急,他宁可去炸碉堡也不想来烦谭东锦。 “谭总,这两天公司项目出了点事。谭二爷和袁家签了个项目,是关于城南一块地的,合同我看了眼,发现有很大的问题。这项目是无底洞,再投下去公司流动资金全部会被套住,但如果现在违约,公司的信誉受损不说,违约金额数太大,到时候公司资金链会出很大的问题。”宋助理说这话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他艰难地看了眼谭东锦,“谭总,那合同上签的是你的名字。” 谭东锦点点头,“是我签的。” 宋助理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那单子说是谭耀签的他还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项目利润空间极大,谭耀这阵子又忙着做出绩效□□,他没有经验铤而走险也说的过去。但是谭东锦不一样,宋助理跟了谭东锦四年,谭东锦就像一部绝对精准的机器一样,从来没错过一步。哪怕是再复杂的情况,只要有谭东锦在,宋助理就有底。 但这回谭总你是怎么了?怎么了?一时想不开吗?宋助理不信他都能看出问题的项目,谭东锦会没感觉。这两天忙里忙外加班加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宋助理觉得他心脏被捅了一刀。 谭东锦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由他们折腾,出了什么事把谭耀推出去就行,如果有找我的,就说我病还没好。” 谭总,别说你病了,就按照公司目前那状况,你就是只剩一口气谭家人都要把你拉到公司处理烂摊子啊。你倒是躲着放假,我一个小职员要被他们活剐涮锅了啊。宋助理此时的内心在经历了数日的折磨后终于崩溃。 “谭总,我要想你请个假,病假,我这两天脑仁疼。”宋助理咬牙道,他觉得回到工作岗位还不如直接出门打的奔火葬场。 谭东锦终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他,“再撑几天吧。” 谭总,你家里人的手段多烈你不是不知道,再过几天你觉得你还能见到我吗?宋助理开口道:“谭总,公司现在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谭二爷为了把项目进行下去,已经有了不小的亏空。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 “由他去。”谭东锦听到这一句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他想怎么做,你就替他打点着,别拦他。” “谭总……”宋助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天内,把资金链断了。”他一字一句道,“谭耀要是想见我,你让他来这儿找我。” 宋助理被谭东锦话里的决断震了下,半晌,他咬了咬牙,“是的,谭少,我这就去办。” 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间,宋助理提着文件袋的手有些发汗。妈的,豁出去了。大不了他南京商业圈子以后不混了,这一次要是栽了他就改行上大街卖红薯,总归饿不死人。 他拨了电话出去,“谭副总,是我宋鉴,我跟银行那边谈好了,对,可以申请到一笔新的贷款,先抵充到项目里去,你要看一下合同吗?行,我现在就给你送过去。” 房间里,谭东锦又再次悠闲地端起了杯子。袁故之前一直装作玩手机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直到宋助理走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谭东锦。 “想什么呢?”谭东锦忽然开口道。 “谭东锦,你这人,挺狠的。”袁故如实道。 “我在床上都很温柔的,你要不要试试再做评价?”谭东锦扬起眉看着袁故。 袁故摇头,“你不是病着吗,纵欲不利于身体健康,我这是替你着想。” 谭东锦一脸的没心没肺,“你这样容易失去我,外面无数人排着队等着伺候我,你这样下去是逼我去照顾他们生意。” “嗯,我信,谭少一看就像能撑起东莞服务业的人。”袁故认真地点头,“人家的行业复兴重任就交给你了。” 谭东锦端着杯子的手一顿,他扭头看向袁故,浅笑道:“我现在想往你嘴里塞东西,让你除了喘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禽兽。”袁故皱了皱眉。 谭东锦从面前的盘子里拿出一块面包,伸手就塞进了袁故的嘴里,“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没吃完早餐正心疼你呢!”说着他拍了拍袁故的脸,“年轻人不要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袁故瞪了谭东锦半天,轻哼了一声,慢慢嚼起了嘴里的面包。 第15章 袁故和谭东锦处了几天,意外地发现谭东锦这人其实挺安分的。没事的时候就窝在沙发里低头玩手机,像只猫一样偶尔安安静静地吃点东西,喝水喜欢半口半口地抿。 盛夏的碎金阳光穿过玻璃窗静静打在他身上,微长的刘海下稀疏一片淡淡阴影,透出瞳子一点幽光,穿着一身简单家居服的男人褪去了浑身戾气,看起来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漂亮青年没什么两样。 这个场景明明没什么特殊的记忆点,可却莫名给袁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很久之后,两人几乎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袁故回忆故事的起始,只记得那年盛夏谭东锦安静窝在沙发里的模样。 当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袁故正在客厅里写自己的简历。门外的人摁了门铃后猛拍了拍门,可以从声音里判断出那人的力道之大,怒气之盛。 袁故看了眼谭东锦,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漫不经心地打副本。袁故起身去开门,门刚拉开一点点就被人一把推开了。袁故手迅速缩了回来,他看着直接往里闯的中年男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这估计就是谭东锦的二叔,谭耀。袁故关上门,回身上下打量了一圈谭耀,穿得相当正式,估计是直接从股东大会杀回来的。 谭耀根本不屑看一眼袁故,他冲进了门,直接就站到了谭东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东锦,病怎么样了?二叔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谭东锦抬眼,“手机掉厕所里了,谢二叔记挂了,我的病还需调养段时间。” “我看你挺正常的。”谭耀皱了皱眉,似乎对谭东锦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和他说话有些不满。他原想着这样居高临下能掌握主动权,可没想到谭东锦一开口就是逼人的气势,这么一比较,他倒像是个来汇报工作的下属。他冷声道:“公司一大堆事务,你一个执行总裁不管事了是什么意思?既然想要闲在家,当初就别接手谭氏,既然坐上了这位置,就得做出点样子来。把我们一家子快退休的人撂在公司替你处理事情成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相当漂亮,站在长辈的身份上,把责任往谭东锦身上扣。明明是他谭耀想要掌控谭氏,到了这里倒成了谭东锦渎职没尽到责任。袁故觉得这谭东锦这二叔是个角色。 谭东锦随意敷衍了一句,“二叔,坐下说。”接着他转过头对了袁故说了句,“许成,你先回房间。” 袁故本来就不想掺和这家子人的事,他乐得脱身,一字不说扭就走。身后传来谭耀冰冷的声音。“东锦,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往家里领,你就整天被这些玩意儿迷着转,连谭家的脸都不要了吗?” 袁故的脚步微微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往楼上走。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不带什么情绪,“二叔,我就这么一货色,我爸都认了。” “怎么说话呢?你现在翅膀硬了,我是你长辈,说你两句都不行了是吧?” 谭东锦似乎回了句什么,袁故却没什么兴趣听下去。他走上楼,径自进了房间,这出豪门家庭伦理大剧,他看着辣眼睛。不过从那位谭二爷的态度来看,他真的是对自己的侄子缺乏简单必要的了解。 这么得罪谭东锦,搁别人身上,估计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谭耀用自己的全付身家赌谭东锦的血亲情谊,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太天真。 这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一关上门几乎就没了声音。袁故重新拿出自己的简历做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从楼下传上来。袁故下意识手一顿,这隔着墙都那么大动静,下面不是在搞爆破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谭东锦还坐在沙发上,跟袁故之前看见的一模一样,压根就没动过。面前的谭青铁青着脸,站在一地的玻璃渣子上。原本桌子上没来的及收拾的洋酒空瓶滚了一地。 接着袁故就听见谭东锦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来,“二叔,情分是情分,生意归生意,我也难做。” “谭东锦,我手上的股份你想都别想!我就算是让谭氏栽在我手里,也不会让你得意,大不了要死一起死,你别忘了,那合同上签着谁的名字。”也不知道两人之前谈了些什么,谭耀此时算是彻底不要风度了,那眼神狠的几乎要把谭东锦剐了。 “签的是我的名字,但谭氏我输的起。”谭东锦有些漠然地开口,“一家资金时常凭空蒸发的公司,我输了就输了。只是那些账目,一旦公司破产被清算,我怕是兜不住二叔了。” “你在威胁我?”谭耀伸出食指就差抵在谭东锦脸上了,“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算什么东西?” 谭东锦缓缓抬头,“二叔,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很多事我就直说了。你手上的那个项目,走正规程序投进去的资金怕是早就撑不住了,那么我很好奇,二叔上哪儿弄的钱撑到了现在?” 谭耀的脸色瞬间变了。 “二叔,你说一旦清算,谭氏和你,谭家会保谁?”谭东锦似笑非笑。 “你阴我?”谭耀几乎是从牙齿了咬出这三个字,他死死瞪着谭东锦,“你他妈的阴我,谭东锦!” “从头至尾,我都休病在家。二叔,项目是你谈的,钱是你自己弄的,只有最后的那个摊子,还等着我收拾。这到底是谁阴谁,大家心里都有数。”谭东锦的语气依旧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谭耀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谭东锦,觉得火直往脑子里冲。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谭东锦是手上,那项目他以为只要撑过了这一阶段就会有回报,到时候钱自然会回来,加上他也实在需要一个辉煌的绩效来为他上位撑腰,铤而走险走了这一步,却被活活地逼到了死角。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怎么样?” “你手上的谭氏股份,全部。” 谭耀实在没想到谭东锦一点后路都不给他留,没了他手上全部的谭氏股份,那他谭耀几乎就废了。一瞬间心头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他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谭东锦,你他妈休想!” 谭东锦压根没避,就那么看着谭耀,宛如看一个跳梁小丑。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手忽然截住了谭耀的动作,谭耀和谭东锦两人俱是一顿,同时看向来人。 袁故捏着谭耀的手腕,眼神漠然地站在原地。“谭二爷,有话好好说。” 谭东锦的眼忽然一瞬间暗了下去,他盯着袁故的脸,带着似乎要把袁故全部心思都剖析一遍的精锐。 谭耀其实不敢真正动谭东锦,否则他不至于等到忍得没了理智,才甩过去一个巴掌。要说真把谭东锦怎么样,他绝对承受不起那后果。这谭东锦也知道,所以由着谭耀去了,毕竟他这回把他二大爷整残了。 但是袁故不一样,谭耀不敢动谭东锦,但不代表他不敢动谭东锦养的东西。袁故算什么玩意儿,敢在他面前撒野?一个被养着的小鸭子而已。谭耀对谭东锦的压抑了这么久的怒气一瞬间有了爆发口,“我平生最恶心你们这种卖肉的男人,给老子滚。”他随手拎起一个桌上侧翻的酒瓶就朝着袁故狠狠砸了下去。 袁故下意识伸手去挡,忽然被卷入了一个怀抱。 砰一声巨响。 袁故听见正抱着他的男人闷哼了一声。 那一瞬间他和谭耀都愣住了。谭东锦缓缓放开袁故,他一只手臂上扎满了玻璃碎片,鲜血淋漓,他平静地转身看着谭耀,眼神里是谭耀从未见过的寒意。“我的人,不是你能动的,二叔。”最后那一句“二叔”,几乎冻得跟冰渣子似的,掷地有声。 “谭东锦!”谭耀吼了一声,带着些破音的嘶哑。他心里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撑着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的,我可没动手。”他看了眼谭东锦血肉模糊的手臂。 “出去。”谭东锦冷冷道。 谭耀狠狠剜了眼袁故和谭东锦,转身踏步离开。在走出去大门后,他把门重重甩上了,一声巨响。 直到门口没了声音,谭东锦这才轻轻倒吸了口凉气,“别愣着了,去给我拿医药箱先止血,扎到动脉了。” “操,药箱在哪儿?”袁故回过神来骂了句脏话。 “厨房?还是卧室?去找找。”谭东锦眉头都要打结了。手臂还在淌血,样子看起来很吓人,肉里面全是碎玻璃渣子。 袁故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操,谭东锦你撑着点啊。”袁故到处都翻,厨房里噼里啪啦地全是锅碗坠地声。 “怎么可能在碗柜里啊?还有你翻冰箱干什么?”谭东锦觉得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傻逼玩意儿,他压着伤口一阵无语。 “操!到底在哪儿?” “去卧室找找。” “操!”袁故朝卧室里跑,顺便抽空瞟了眼倚在墙上的谭东锦,“我操,你血流慢点啊!” 卧室里一阵轰隆声,也不知袁故在干什么,谭东锦看了眼自己被血浸透正在往下滴血的衬衫,嘴角抽了抽。 第16章 最终,袁故还是没找到传说中的医药箱。他直接开车带着谭东锦一路飙到医院,这是他从车祸以来第一次开车,一脚油门踩下去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谭东锦躺在医院的床上,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只是谭耀那孙子下手太狠,医生说怕是要留疤。袁故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一沉,谭东锦的皮肤偏白,这么大一片的伤口留疤的话,怕是有些吓人。 都是大老爷们,留就留吧。袁故觉得自己现在那点情绪应该叫内疚。 看见谭耀对谭东锦动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袁故的手比脑子反应还快,直接就截住了谭耀的动作。袁故现在想想觉得真是冲动。这下好,原来一耳光能解决的事,非得见血才消停。 其实,他更没想到的是,谭东锦会给他挡那一下。被人护在怀里的感觉有些奇怪,毕竟袁故这二十二年所受的教育都是自己扛事。无论是打架还是厮混,他都是那个站在别人面前的人,从来没人会把他推到身后,他也不屑这种行为。 这一下子出来一个谭东锦,护犊子一样把他护住了,他觉得诧异的同时,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情绪在滋长。有些说不上来的,暗爽?袁故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但一句话,那感觉不赖。 他走进了病房。谭东锦恰好在无聊地摆弄绷带,听见声音看向袁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故觉得谭东锦那眼睛好像亮了些。 “我去给你取了药。”袁故把手里那一袋子的药放在了床头柜上,“你感觉怎么样了?” 谭东锦把那只完好的手臂垫到了脖子下面,“还行。” 袁故皱了皱眉,走上去把他的手抽出来给他垫了个枕头。谭东锦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起来,“值了。” “什么?” 谭东锦没受伤的那只手突然反过来握住袁故的手,微凉的温度由指尖传到袁故的手背,有如微弱的电流扫过。 “许成啊。”那三个字从谭东锦的唇齿里缓缓碾出来,拖着长长的尾调,缱绻里透着淡淡的意犹未尽。 那一瞬间,袁故的心里像是忽然冒出一尖青芽。他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说他忘了说话,他看着谭东锦深邃的眸子,只觉得那一点漆黑仿佛要吸魂夺魄。 时间仿佛模糊了界限,一瞬间芥子须弥。 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袁故猛地抽出手,他瞪着谭东锦,“手机。” 谭东锦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一甩手就朝着窗外地扔了出去。他一把扯住袁故的领口,拽着他靠近自己的脸,湿热的呼吸一瞬间在袁故的耳边炸开。 没有任何的犹豫,谭东锦贴上了袁故的唇。那刺激太过浓烈,袁故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秒他的手就扣住了谭东锦的肩,他回应着谭东锦,几乎要把这个人连同呼吸和温度一起吞食入腹般绝烈。 袁故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普通的俗人,有欲(和谐)望有冲动,有着对性的正常渴望。这一刻,他的本能彻底支配了他,理智的阵地彻底沦丧。是的,谭东锦是他克制不了的欲(和谐)望。他对他有一种史无前例的强烈征服欲,尽管他无比克制。 谁都不想停下这个吻,这两个男人,一个在餍足,一个在失控放纵,他们都顾自清醒着沉沦。 到了最后,袁故自己都分不清楚,那个疯狂的人到底是谭东锦还是他。他只觉得身处的不是人世。 “许成,我会对你好。”他听见那人在他耳边喃喃道。 信?不信?这重要吗?这感官的刺激太过,袁故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唇齿间全是那人的气息,这几乎把他心底深处的那些难以启齿的所有欲(和谐)念全部勾了出来。 “谭东……” “别说话。”谭东锦终于里袁故的脸远了些,却没有放开他,反而把头搭在了袁故的肩上,“让我抱抱你。”他似乎轻叹了一声,仿佛多年的夙愿一朝圆满。 袁故安静了下来,许久,他犹豫着,慢慢把手搭上谭东锦的背。那时候,袁故的内心极为复杂,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纠结了许久,他尴尬地说了句话,“那电话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 “嗯,我知道。”谭东锦的声音低沉而漫不经心。 他这个手机号只有几个心腹知道,这节骨眼上,谭东锦基本可以肯定那电话和他二叔和公司有关。只是,那又怎么样? 袁故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句,他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手机,“给拨回去,估计是宋助理找你。” “不拨。”谭东锦摇了摇头,一脸的无赖痞子样。 袁故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不拨回去出事的是你二大爷不是我二大爷啊。“真不拨?” “没心情。” 谭东锦一双眼放肆地看着袁故,那模样相当的浑。袁故凭空有了一种被视奸的诡异感觉。要是搁在今早,他绝对就甩手说一句,爱拨不拨。但是谭东锦偏偏又为他挡了那么一酒瓶子,流了那么一大摊子血,他此时竟也不怎么好意思说不管他就不管他。 “你给人拨回去问问情况。”袁故把手机往谭东锦的怀里一塞。“快点。” “我手疼得厉害。” “号码给我,我帮你拨。” “我忘了。” “谭东锦!”袁故瞪了眼谭东锦,后者一脸无动于衷的笑。 “刚还那么热情啊,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谭东锦幽幽叹了一声,似乎在指控些什么。“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年纪的孩子了。” 袁故本来还觉得有些若有若无的尴尬,这一下子被谭东锦这话给弄得差点笑出来。他都二十二了,大学都毕业了,真当他还许成那样十七岁的孩子啊?再说,谭东锦年纪也比他大不了多少行吗? “行,你不拨回去算了,我估计着这会儿宋助理也快飞奔到这儿了。” 谭东锦扫了眼墙上的表,“三点二十,给他十分钟,迟到一分钟扣十天年假。” “摊上你这么个上司,他也挺不容易啊?” “领着十倍的工资,总得做点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谭东锦的助理,是那么好当的?” 袁故刚想说话,门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走过去开门,果然是发型凌乱气喘吁吁的宋鉴。 宋鉴站在谭东锦面前,稳了稳气息,“谭总,这是谭二爷送来的股权转让意向书,签吗?”他虽然看起来有种几天几夜不闭眼的憔悴,但一双眼亮地惊人,他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谭东锦,心服口服。 挑了挑眉,谭东锦懒懒地说:“把笔拿过来。” 空白处行云流水的三个字,谭东锦。 不折不从,敛尽锋芒。袁故因着他爸袁程江的缘故,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术法方面的东西。谭东锦这字和他想象得不一样,他以为谭东锦这样吊儿郎当的人,写出来的字必然懒散。但事实是,谭东锦的字,格局极大,说不出的儒雅。袁故有些微微的吃惊。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谭东锦看了眼宋鉴。 “谭总放心,绝对出不了差池。”宋鉴捏着那份文件袋,深深看了眼谭东锦。这东西到手了,谭家在谭氏的势力算是彻底被清除了。其他人手上的那些小意思,根本不足为惧。谭总,你这一手,实在是太漂亮了。 干净利落,爽快决绝。那就是谭总的做事风格啊,简直不能再漂亮了。 “行了。你出去吧。” 宋鉴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病房。 袁故走到谭东锦身边坐下,感叹了一句,“还好伤的不是右手。”这要是右手还怎么签字啊? “还好伤的不是你。”谭东锦幽幽地说,手触上了袁故的脸。 这一回袁故沉默了很久。他看着谭东锦,一时间竟觉得他那眼神极为的真诚。半晌,他问他:“谭东锦,你玩真的?” “我从来不玩虚的。”谭东锦笑意浅浅。“所以,你呢?” 许久,袁故的声音响起来,“我不知道。”他的确是不知道,他对谭东锦的感觉,是处于生理还是出于心理。他承认,他对谭东锦替他挡酒瓶子的事很有感触,只是那感触到底是什么,袁故分不清了。 说是情爱太轻,说是感激太重。 袁故第一次有些茫然,他只能说这么一句,他不知道。 “没事。”谭东锦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你还年轻想不明白,我可以等。” 袁故再次沉默了。谭东锦,你认真的吗?他想问这么一句,却问不出来,他担心这话一说出口就是辜负。 第17章 谭东锦没在医院呆多久就办了出院手续。谭氏和袁家那个合同还没完,如今谭耀走了,那一大堆的烂摊子却还需要人收拾。 医院门口,谭东锦忽然伸手揉了揉袁故的头发,“在家等我回来。” 袁故找新地方的事儿还没有跟谭东锦提过,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你快去吧,别磨磨唧唧的。” 司机还站在那儿等着,谭东锦回头看了眼,接着看向袁故,“我待会儿让司机来接你。” “嗯。”袁故点了点头,没拒绝。反正拒绝也没什么用。 谭东锦上了车,司机缓缓开动汽车,窗外的风景在缓缓移动。忽然,谭东锦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袁故,人来人往,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的少年面容清丽,腰背笔直。袁故静静看着这辆车,脸上的表情带着沉思。 谭东锦的心就那么狠狠抽动了一下。“停车!” 司机马上一个刹停,谭东锦猛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没有任何的停顿,他朝着袁故飞奔而去。袁故愣住了,看着越来越近的谭东锦,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被那人狠狠撞入怀中,鼻翼下全是那人清新的气息。 那是一家人流量极大的公立医院,门口来来往往全是人,众目睽睽之下,谭东锦紧紧抱住了袁故。 “我先走了。” 谭东锦留下这句话,放开了袁故,转身离开。袁故看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是愣住了。周围看见这一幕的人大抵都怔住了,接着眼中射出如狼似虎的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们全都看向袁故。 袁故心里就像是被狠狠酸了一下,谭东锦在车开出去那么远后,折了回来,只为了给了他一个拥抱。有些东西明明没有说穿,他却分明的感觉到了,人潮汹涌,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有没有不舍得离开过一人,哪怕一分一秒都觉得不舍得?你折回千山万水,只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我走了”。 袁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时候,他肯一跃而过两米的高墙,只为看一眼他喜欢的人打球的模样。的确是傻,但是,那人之后,他再也没有过那种冲动。 不是因为他有多爱那个人,他连那个人的面容都记不清了。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恰好少年放纵。 谭东锦把他带回了那个时代,他把犯蠢当情深的时代,那时候,我们说爱都不是指上床,我们说爱,是因为心里喜欢。 袁故突然轻轻勾了下唇角。 这一整天,谭东锦都没有打一个电话,也没有回家。袁故做好了简历,倒了杯白开水,靠在窗口上看了会儿。谭东锦的家实在是没有烟火味,袁故搬进来后本就没打算久住,也就由它一直空旷下去了。 在袁家,袁故的房间一直是最乱的,什么都有,什么都塞,他还不允许别人收拾,和谭东锦家形成了鲜明对比。袁故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扫了圈空荡荡的房间,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说是极简风格,但是袁故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谭东锦这个人,其实很孤独吧。 这是本季度最大的笑话,堂堂谭家大少,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人,他什么时候孤身一人过?袁故却没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他觉得谭东锦是真的孤独,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是一样的孤独。他的孤独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袁故心中有些怅然,他拿出手机,依旧没有来电。看了眼时间,他拿起钥匙出了门。 公司里,谭东锦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合同,一旁的宋鉴正在飞快地整理文件。 “打电话给xx银行,就说我谭东锦今晚请他吃饭。”谭东锦沉声道。 “是。”宋鉴点点头,立刻走出去翻电话簿。 谭东锦动了动手臂,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从一回来就开始处理事情,一直坐着近七八个小时没动过,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缓过来点后,他看了眼放在他旁边的手机,嘴唇抿了抿。那手机一直就没有响过。他拿起来看了眼,终究还是扔一边去继续翻文件了。 翻了一会儿,谭东锦伸长手臂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又捞了回来放在他手边,接着继续翻文件。 袁故出了门,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走在街上,心绪有点纷乱。如果他没猜错,谭东锦这回的合作对象是他哥袁因。他哥的商场上的手段他是没亲眼见到过,但是从他哥的性子是能大致猜到些。总之,这个状况下,他有些担心谭东锦。 他估摸着今晚谭东锦是不会回来了。袁故掏出手机,给谭东锦去了条短信。 短信上只有两个字:上药。 把手机塞回兜里,他慢慢走在街上,想找家小餐厅吃点东西。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敛青”这儿。就在他看了会儿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回头盯着酒吧面前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林木。 “让我进去。”‘ “不好意思,先生你不能进去,这是私人会所,进去需要身份证明。” 门口穿着制服的男人拦着林木,一双手压在他的肩上。 林木整个人都在抖,“你让我进去!” 这地方闹事儿不是什么好兆头,林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袁故怕出什么事,忙走上去,“林木?你在干什么?”他一把捏住林木的肩。 林木似乎没想到能遇到袁故,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袁故,眼中腥然泛红。袁故心猛地一沉,他扭头冲那几个保安说了句,“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有些喝多了。”他一把拽着林木往后走。 把林木扭出来后,袁故开口问他,“怎么了?” 林木看着袁故,很久之后才咬牙缓缓说了一句话,“陈妍在里面。” 袁故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陈妍是谁。那不是林木上回带回来的那宫外孕小青梅吗?怎么跑敛青里去了?“她进去干什么?”袁故看着林木那样,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林木的眼中浮现出痛苦和气愤,“成哥,陈妍她疯了。” 林木大致说了一下事件的经过,袁故听得那是一个嘴角抽搐。陈妍做完手术后没地方去,一直住在林木家,之后忽然说要找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她进了敛青认识了一个富二代,觉得对方人不错,动了点异样的心思。 她一直装扮自己是什么落魄的富家千金,和那富二代谈人生谈理想。那富二代渐渐地对她有了丝好感。两人一来而去勾搭上了,但是不知怎么的,那富二代忽然识破了她,一怒之下把她甩了。 陈妍慌了,想出一个极馊的主意。她把人约到敛青,打算把人下药弄到床上去,接着再死死赖着他。就算是不能嫁进豪门,敲一笔钱总没问题。 林木之前一直不知道,直到有天听见陈妍和别人打电话才起疑,陈妍根本没打算瞒他,直接就交代了。林木和她吵了一架,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袁故听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成哥,陈妍她以前没接触过那圈子,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今天她要是做成了这件事,怎么死的我都不会知道。” 袁故还是很赞同林木的话的,这女人,是往死里作啊。能进出敛青的人,在这地界都有些势力,这种挑衅说白了就是找死。“林木,你听我一句,这事你别掺和了,陈妍既然已经进去了,这事就已经和她脱不开了,你没必要搭进去。” “成哥。”林木的眼睛红得厉害,“陈妍打算拍视频威胁对方。” 这套路玩得深啊,袁故嘴角忍不住再次抽了抽。“走,别掺和了,和我回去。” “我要是这么走了,陆家真的会弄死陈妍的,她……” “等等。”袁故忽然打断了林木的话,“你刚说什么?陆家?哪个陆家?陈妍看上的那人是谁?” “陆参,成哥,这南京哪里还有第二个陆家。” “操。”袁故猛地骂了句脏话,扭头就朝敛青走。 保安上来拦住袁故,“不好意思,先生,你不能进去。” 袁故冷冷地看了眼那保安,“让开。”下一秒的他的手就握紧了。实在不行就只能打进去了。 “住手。”忽然走上来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他看了眼面色冰冷的袁故,接着回头朝着保安挥了下手,“下去。”他回头看着袁故,恭敬地说:“不好意思,许先生,谭少今儿不在里面。” 袁故忽然想起他和谭东锦之前在敛青的事。他深吸了口气,“让我进去,谭东锦待会儿就到。” “许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您可以进来,只是你这位朋友,怕是没法通融。” 袁故看了眼林木,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他看向那位侍者,“好,他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侍者点了点头,恭敬地站到一边,侧身伸出一只手,“这边请,徐先生。” 林木的脸色变了,“成哥。” “林木,等我出来,不会出事。”袁故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第18章 袁故进了敛青,直接就奔向前台。 “陆参在哪间房,陆大小姐让我来接他回家。” 拿到了房卡,袁故沉着一张脸直奔七楼。划开了门,他一脚踹了进去。“陈妍,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 房间里正在摆弄摄像机的女人猛地抬头看向袁故,一脸的诧异。“谁?你……你是……” 袁故根本没再看她第二眼。他的视线钉在床上。一个清秀的青年睡在那儿,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袁故一看见青年的脸太阳穴就突突地跳,他妈的还真是陆参那个傻逼。他沉着脸走了进去。 陈妍伸出手指着袁故,“你……是林木让你来的对不对?” 袁故猛地打开她的手,一脚踹飞了那堆摄影器材,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陈妍,我不打女人,你现在给我滚。” “你……”陈妍白了脸色,半天终于轻颤着,低头捡起了包,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袁故一把扯起陆参的领子把人拉了起来,他拍了拍陆参的脸,“陆子?” 陆参似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脸上有些莫名的潮红。此时他感觉有人在他耳边说话,顺手就把人搂住了,还往人家怀里蹭了蹭。 被搂住的袁故瞬间脸色就黑了。他扭头拿起一瓶桌上的酒,冲着陆参的头就浇了下去。“□□大爷的。” 陆参被这冰冷的酒刺了一下,浑身瑟缩着松了手往床上钻,嘴里直呻(和谐)吟。袁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陈妍给这货下了什么药?一大老爷们叫唤地跟个娘们一样。 他转身去厕所拿了块毛巾,把人捞起来狠狠擦干了。“陆参,你他妈迟早死在女人手上。” 陆参似乎还是不清醒,他努力睁开眼,却看不清面前的人,迷迷糊糊间只听见那人在骂他,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脏话,他下意识回了一句,“袁故你大爷的……你死哪儿去了?” 袁故正在给陆参擦拭的手猛地顿住了,多久没有听见,有人喊他一声袁故。他盯着陆参的脸,试探性地问了句,“陆子?” 陆参伸手去打袁故,却扑了个空。“你他妈……死哪儿去了?袁故……我操……你大爷。” “你知道我大爷谁吗?操(和谐)我大爷,你口味挺重啊?”袁故把人拖到床中央,三下两下把他的湿衣服扒了下来。陆参整个人扭动着挣扎,却被袁故死死压制着,他有些委屈地低吼着。 “别碰我!” “你以为老子愿意碰你啊?”袁故整个人抵着床头用尽力气把人往上拖,嘴里咬牙碎碎念道:“老子再晚到一会儿,你他妈就被人迷(和谐)奸了。陆参,你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别碰……”陆参觉得不舒服,下意识拼命挣扎起来。 袁故把人当坨猪肉一样拖到了靠近床头的位置,接着给他垫了个枕头。确认这位置无论陆参怎么折腾都不会摔下来了,袁故这才站起来,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果然有些异样的发烫。 也不知道那药是什么成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袁故心里也没底。他从陆参的兜里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陆参的大姐陆晟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那边响起一个高亮的声音,“陆子?” “陆参被人下了药,他现在人在敛青。”袁故没等陆晟说话就挂了电话,接着他看向摊在床上的陆参,咬了咬牙。 他给陆参披了条薄被子,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陆参忽然伸手扇了他一下。那力道不大,声音却响亮无比,袁故骂了句脏话,把胡乱挥着的陆参的手塞回了被子。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绝对把这货收拾到动都不敢动一下。 陆参虽然不太清醒,但是还有一些意识,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全是些丰富的中国国粹词汇。袁故听得青筋直蹦跶,忍无可忍,他终于拿起枕巾塞到了陆参的嘴里。 世界清静了。 袁故缓缓拍了拍陆参的脸,“安分点等你姐,我走了。” 陆参说了句什么,却由于嘴被堵住了只能哼哼。袁故估计陆晟很快就要杀过来了,他也不敢久呆,起身就准备走。 结果他一起身陆参就开始疯了一样的挣扎,整个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手直接隔着被子抓住了袁故。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一下子拨动了袁故的反射神经,他下意识抬腿就是一脚飞踹。 陆参被甩回了床上,嘴里的枕巾被吐了出来。袁故听见陆参极为嘶哑的声音,“袁故,你别死。” 袁故的心就那么被狠狠刺了一下。被那一脚踹中小腹的陆参缩在被子里,好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嘴里却不停说着,“袁故,你他妈别走。” 那是袁故第一次看见陆参这副模样,眼中的脆弱毫不掩饰。也许是药物的作用,陆参此时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毫不掩饰。那是陆参啊,是跟着他打架斗殴喝酒耍浑的陆参啊,袁故眼神静悄悄的,他走上前去把人拖过来,“陆子,我在这儿。”他轻轻拍着陆参的背。 这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到陆参下意识就眼眶发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心里像是被活生生剜了个口子,却一滴血都流不出来,那么干那么涩。药物干扰了他的思考,他忘记了很多事情,脑子沉沉地发昏。他就是觉着,这抱着他说话的这人怎么那么欠呢?欠到他想一拳打过去,打到对方哭爹喊娘他才觉得痛快。 “陆子,我在。”袁故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度的低沉。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他知道陆参死了,凭着他俩的交情,他怕是也快疯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陆参是怎么过来的,一大老爷们,流血不流泪的人,也会为他失态成这样。他袁故这辈子有这么一个朋友,值当了。 “袁故,你妈逼……”陆参浑身发抖,可那拳头怎么都挥不出去。 袁故死死扣着陆参,一时间竟是下不了手。许久,他咬咬牙,抬起手臂朝着陆参的后颈就是一手刃。陆参缓缓瘫了下来,袁故接住他,把人弄回床上,拾掇好之后才转身离开。 他必须得走,陆参和他太熟了。袁故可以装得很像许成,瞒过所有人,却不一定能瞒得过陆参。那是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兄弟,一句话,一个小动作,都能引起怀疑。而且,陆参和他哥袁因不一样,他哥太冷静了,绝对的冷静让他所有的思考都是机械理智的,所以袁因绝不会去相信自己是借尸还魂,这太荒谬。陆参不同,陆参是个天生的冒险者,他这种人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什么东西都敢想。 袁故走出了敛青,心思有些发沉。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儿,一时间竟有些发蒙不知道该做什么。 “成哥。”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袁故回头看去,林木穿着件单薄的衬衣站在风里,脚边几颗香烟头。袁故没没想到林木还在这儿等他,他也没看见陈妍,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夜风里,两人互相看了会儿,还是袁故先打破了沉默,“林木,我请你喝酒吧。” 林木点点头,两人打了个出租奔向雨幕。 雨幕和敛青不一样,那里什么人都有,什么酒都能敞开了喝,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场宿醉就过去了。袁故知道林木心里难受,但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林木的神色比他进去前还要悲哀,是那种几乎死心的灰败。袁故猜想是陈妍出来后和林木说了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他也不问。一进去雨幕就拉着林木坐下了,点了十几瓶的纯饮金酒。 林木仰头就开始灌,那模样隐隐透出股狠意。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停地喝,喝完了去厕所吐,吐完了接着喝,周而复始。袁故以为他会哭,但是没有,林木没有流一滴眼泪,即使他的眼红得厉害。 不过就那么些日子,他却仿佛变了许多,曾经双眼清亮的少年如今身上全是烟酒气,袁故看着看着心里一阵难受。他想过这个少年会在这个社会的打磨下褪去青涩,但是没想到反而是情伤最催人。 “林木,找个更好的,她配不上你。” 那话轻飘飘的,也不知道喝得人事不省的林木听没听进去,袁故叹了口气,伸手把林木的酒瓶夺了下来。他原想着让林木自己喝醉昏睡,却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大。这么喝下去,迟早要出事。袁故捏住林木的肩,“别喝了,我们回家。” 林木嚷嚷了一句什么,袁故没听懂,却无端觉得那语气凄厉,他心里默了默,伸手拨开林木的额发,凑近他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穿过无数的嘈杂乐声直接砸在了袁故心里。 袁故猛地回头看去,悦动的灯光鼓点里站了个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眸光清冷。 第19章 谭东锦。 袁故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愣住了,他视线所及都是那个清冷的男人,一个人披着周身的冷冽站在酒吧中央,漆黑的额发下一双寒意森森的眼。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谭东锦身上,这青年实在漂亮得不像话,他往那儿一站,就是一世的原罪。此时,青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阴森。 “许成,你给我放开他。”谭东锦冷冷看着袁故搭在林木身上的手。 所有人刷的一下看向袁故,当看见袁故身边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木时,眼中都流露出极大的兴致。有好戏! 袁故一看谭东锦那架势,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是该在谭氏加班加点吗?他有些错愕。 谭东锦看着袁故愣着不动,眼中的阴森越发凛冽。“许成,你放开他,否则我让他今天出不了这门。” “谭东锦,你抽什么风?”袁故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他慢慢转身把林木的头和手放到吧台上。接着他走上前,插兜站在谭东锦面前,“你怎么来了?” 谭东锦扫了眼周围的人,那眼神震慑力太强,一时间大家都没了声音,整个酒吧只有剩下节奏分明的乐声。谭东锦从兜里拿出钱包扔给酒保,指了指林木,“给他找个地方。”他伸手拽着袁故就往外走。 袁故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谭东锦手劲儿太大,他觉得手腕隐隐发疼。“谭东锦!” 两人走出酒吧后,那些客人一片哗然。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是什么架势?那个男人是谁,这圈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人物?这张脸和这一身的气质,简直是绝了。 被活生生拖出门的袁故火气冒上来了,“谭东锦,你发什么疯?”他脑子一蒙就想动手。 谭东锦就等着他动手,他猛地顺势把袁故反手摁在了车门上,额发下他一双眼冷的惊人。他逼近袁故,“你答应了在家等我。” “谭东锦,你他妈就为了这事发疯?”袁故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浑身被压制得死死的,谭东锦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这姿势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谭东锦转开脸,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看着袁故。“上车。”他猛地拉开车门,把袁故整个人塞进了副驾驶,接着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前。 “谭东锦,你放我下去。”袁故拉了拉车门,发现打不开后朝着驾驶室扑过去,伸手去摁按钮,“你简直有病。” “我就是有病了怎么着吧?”谭东锦狠狠盯着袁故,猛地扯下领带就去绑袁故的双手。 袁故没想到谭东锦抽风起来那么厉害,一下子也顾不上什么东西,直接上脚就踹。谭东锦猛地抓住他的脚腕,抵开他的膝盖就挤到了他两腿之间。袁故知道谭东锦身手比他好,但实在没料到自己居然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谭东锦干脆利落地,直接用领带把他的手绑在了车顶的扶手上。 被绑住的那一瞬间,袁故脸都青了。接着他的腰就被摁住了,谭东锦把他压在身下,帮他系上了安全带。袁故的脸色绝对是难看到了极点,“谭东锦,你妈的……” “别逼我在这儿把你办了。”谭东锦一把扣住袁故的下巴,力道大得吓人。 袁故这辈子吃软不吃硬,偏偏受不得刺激,他抬起膝盖就朝着谭东锦的下腹顶过去,“谭东锦,去你妈逼。” 一声闷哼,谭东锦就那么受了这一下,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头,“这是你自找的。”他抽出皮带伸手就把袁故的两只脚绑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极为的漂亮。 “谭东锦,你他妈动我一下试试?”袁故死命地挣扎,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都有些困难,很快就都热地冒出了汗。袁故刚想和谭东锦拼命,忽然眼角瞥到一片深色。 谭东锦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绷带都扎在里面,这让袁故一时没想起来他手臂上还有伤。那一大滩深色的血迹让他猛地冷静了下来,他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谭东锦!” 低头冷笑了声,谭东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死不了。”他一把收紧了皮带,接着把袁故往后一推压到了背椅上。 还好谭东锦没真当场失控,他死死盯着袁故,像是要把袁故拆食入腹一样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接着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到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一脚踩下了油门。打斗过程中他胸前的两颗纽扣挣开,露出白皙的锁骨,衬着他那一脸的冷冽,极具攻击性。这一幕落在被绑得死死的袁故眼里,居然还有些刺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谭东锦,浑身气场全开,指尖发梢都是侵略的气息。 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袁故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把吊着的手放下来。忽然,他耳边响起一道带着冷笑的声音。 “别折腾了,我手法是专业的。” “谭东锦!”袁故死死瞪着谭东锦,一时气绝。这姿势实在是难堪,他依旧用力挣扎着。谭东锦没再理他,一脚踩大了油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和对方说一句话。车里一时极为的安静,谭东锦的脸色沉得吓人。 忽然,谭东锦的手机响了起来。谭东锦扫了一眼接起来。 “宋鉴,是我。” “人我找到了,你把人撤回来吧。” “继续盯着姓许的。” 宋鉴似乎说了句什么,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十分森冷,他的语气这回不单是阴冷了,几乎透出一股子冷冽的杀意,“这都多少年没人威胁过我谭东锦了?把手上他公司账目的资料发到网上去,顺便给纪检局和税务局的人打个招呼。” “我要让这些人知道,动我谭东锦的人有什么下场。”说这句话的时候,谭东锦眼中的一片凛冽。 谭东锦撂了电话,他一双手捏着方向盘,双眼冷冷地看着前方,似乎对还在渗血的伤口浑然不觉。 袁故一直在旁边听着,心里大致能猜到谭东锦暴怒的原因了。 “听见了?”谭东锦忽然开口冷冷地问道。 “嗯。”袁故有些尴尬点点头,你大爷的有话不会好好说吗?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半晌,袁故开口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谭东锦根本没看他一眼,也没有要停车的意思,“你和林木怎么遇上的?” 这情况实在是诡异,搞得袁故有种被捉奸的错觉,他看了眼谭东锦,只觉那侧脸冷峻异常,“你先把我放下来。” 谭东锦依旧没动。 “偶然遇上的,谭东锦,你别太过分,把我放下来。” “我过分的样子你还没见识过呢。”谭东锦冷笑道,“我告诉你许成,你把我想得太干净了。别在这时候闹腾,我的手段你受不起。” 袁故被谭东锦这模样刺激得心里直犯怵,他也不是没见过气场强的人,但是谭东锦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说来袁故也是死倔脾气,吃软不吃硬,偏偏不服这一套,这下子听见谭东锦的话,他心里的邪火也冒上来了,他冷冷开口道:“谭东锦,你别扯这些东西,你当我是被吓大的?把我放下来,我去哪、见什么人、遇上什么事,和你有关系吗?你是我什么人?” 滋啦一下,谭东锦猛地踩下了刹车,袁故被惯性狠狠地甩了出去,手腕被绑着的地方被扯出一阵尖锐的疼痛。袁故猝不及防,狠狠地皱了下眉,接着他就看见谭东锦转过头来,一双眼跟野兽一样猩红猩红的。 袁故的心猛地一沉。他听见谭东锦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直觉和先天的警觉告诉袁故,这局势不对,可是他下一秒就听见自己脱口而出,“我说我和你有关系吗?你是我什么人?”话一出口,袁故就后悔了,他虽然比较敢招事儿,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能识时务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谭东锦在听见袁故的话的那一瞬间,眼力的风暴达到了极点,他死死捏着方向盘,指节发白,似乎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那眼神实在是有些恐怖,袁故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寒。 “许成,你好样的。”谭东锦猛地拉开车门,下车走了出去。驾驶室的门在砰的一声巨响后被甩上了。 袁故心头猛跳,接着就从后视镜里看见谭东锦踏步离开的模样,那一身的冷冽几乎要冻结一切。 “操!”袁故反应过来后骂了句脏话,这是在高速上啊! 谭东锦他妈的不要命了? 再也顾不上什么,袁故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了起来,很快的他就感觉到腥稠的液体从顺着手臂滑下来,手腕处火辣辣的疼。袁故却没停下来,额头上的冷汗很快就冒了出来,他一咬牙,猛地一用力。 那该死的领带终于被扯断了。袁故手腕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处理,直接就坐上了驾驶室,把脚上的皮带解开,一脚踩下了油门。 还好谭东锦没走太远,轮胎摩擦地面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袁故一个转弯把车停在了谭东锦面前,拉开车门,直接伸手就把谭东锦抱住了往车里拉。谭东锦猛地甩开袁故,抬脚就要往外走。 袁故现在是知道了自己绝对打不过这疯子,他一把死死拽上了谭东锦的脖子,恶狠狠地咬牙开口:“谭东锦你赢了,你他妈赢了!上车,带我回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躺下给你压都没问题。” 谭东锦猛地回身,一个利落地挟制就把袁故摁在了座椅上,“许成,你当我谭东锦非你不可是吧?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我非你不可。”袁故额发下露出一双凌厉的眼,“是我非你谭东锦不可,闹够了?可以回家了没?” 谭东锦就那么怔住了,他被这袁故这一句“非你谭东锦不可”给活生生震在了当场。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场景,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情绪也能因为一句话失控成这样。他的眼里先是猛地沉了下去,急着骤然流光溢彩,“许成,你自找的,以后你他妈别后悔,你先招我的。” “谭东锦,你真是个……孽障。”袁故咬牙道。 “我就是了怎么着吧?”谭东锦一把捞起袁故往副驾驶上一放,自己坐进了驾驶室。就在袁故以为他终于正常了,谭东锦忽然一把拽过袁故,猛地吻了下去。 袁故能从谭东锦的动作之暴烈感觉到这男人内心的汹涌,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内心一个空荡了许久的地方忽然被亮堂的阳光灌满了。那感觉浓烈得让袁故几乎战栗。他想,自己大约是要糟蹋在谭东锦这孽畜手上了。他慢慢地回应起来。 忽然,谭东锦停了下来,他一把捏住了袁故搭在他肩上的手。袁故一愣,接着就看见谭东锦的眼神变阴沉了。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己的手腕上刚挣扎出来的血痕历历在目。 “没事。”袁故挣了一下,却没挣开谭东锦的手,他看了眼谭东锦,忽然笑道:“谭东锦,你说你是不是有家暴倾向啊,麻烦的是我还真打不过你。”袁故的身手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但是回回两人打架他就是被谭东锦压得死死的。袁故其实挺郁闷的。 谭东锦捏着袁故的手腕,深深看了眼袁故,“不会有下次了。”袁故刚想说什么,谭东锦就接着说,“下回你再招我,我就把你压到床上操到浑身发软,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故被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谭东锦。 谭东锦拍了拍袁故的脸,“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袁故竟然无话可说。谭东锦忽然就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走吧,回家处理下伤口。” “对了,你的伤口,我刚看见流血了。”袁故猛地跳起来,伸手去查看谭东锦的伤势。一碰到袖子就是一阵冰凉的粘湿,看样子谭东锦流了不少血。 谭东锦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伸手拂开袁故的手。“没事。” 那样子叫没事?袁故一把摁住谭东锦,“你别动,我来开车。” 谭东锦刚想说话,车窗就被猛地敲响了。 一道年轻响亮的声音响起来:“不好意思,同志,高速上不准停车。” 第20章 年轻的交警诡异地看着车里两个外表出众但行为怪异的年轻人,陷入了漫长沉思。最终,他开着谭东锦的车把这俩血流不止的人送去了医院。 当然,罚单还是要签的,罚款还是要交的,这是原则问题。临走前,那小交警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袁故受伤的手腕。 这伤口,挺有情趣啊。 袁故整个过程保持了难得的高冷。倒是谭东锦在旁边顾自笑得没个人形。袁故忍不可忍地瞪了他一眼,后者笑得更欢了,几乎连眼睛都要弯起来。袁故嘴角抽了抽,别开了头。 这边接到电话的宋鉴很快就赶到了医院。他一进病房就觉得气氛诡异。 谭东锦瞟了眼袁故,接着对宋鉴说道:“你送他回去,别人我不放心,你看着他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再离开。” 袁故皱了皱眉,回头看着谭东锦,“那你呢?” “我得回公司,这段日子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我抽不开身。”谭东锦淡淡看了眼袁故,“你这两天在家好好呆着,别到处跑,有事打我电话。” “合着我还不能出门了?”袁故眉心都拧起来了,“讲真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谭东锦伸手把人捞过来放到身边,“你让我省点心行吗?给我一礼拜,一礼拜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亲自陪你去。” 袁故诡异地看了眼谭东锦,上一回别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还是在他上小学的时候。这是在哄毛孩子呢?就在他打算说什么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亲了他一下,他轻声说了就,“乖。” 袁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诡异的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儿的同时,他还有一丝精神分裂地觉得谭东锦这样挺萌的。自己这状态有点危险啊。 最终,他回头看向同样嘴角间歇抽搐的宋鉴,“好吧,宋助理,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许先生说笑了,叫我宋鉴就可以了,跟我来吧。”亲眼见证了这诡异的一幕,宋鉴一时间说话都有些僵硬。“谭总,我会很快安排人来接你。” 谭东锦点点头,他摸了摸袁故的头发,叹了口气,“要不是姓许的有点麻烦,还真是舍不得你走。” “行了。”袁故耳朵红红的,“废话真多。”他转身走了出去。 在袁故和宋鉴离开房间后,谭东锦脸上的笑立刻冷了下来,他看着那扇门,眸光有些暗沉。许久,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 “林处长,是我谭东锦,嗯,有个事想和你谈一下,对,我查过了,的确是非法集资,我这边可以提供账目证据。”那边说了句什么,半晌,谭东锦幽幽开口道:“谭家这边你放心,按我的意思办吧。” 袁故坐上了宋鉴的车,两人直接就往谭东锦家去了。 就在车开出去不久,宋鉴忽然开玩笑道,“许先生今儿跑哪去了,你可没瞧见,谭总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不知道,我手机没电了,没接到电话。”顿了一下,袁故问道:“公司现在很麻烦吗?我看你和谭东锦都挺忙的。” “嗨,忙倒是算了,主要还是麻烦。”宋鉴漫不经心地从镜子里观察着袁故的表情,“谭氏和袁家的这个合作项目套进去不少钱,除了谭氏自己抽出来的资金,还有一部分是谭二爷补进去的。现在这项目陷入了僵局,已经投进去的钱怕是血本无归。谭二爷和他的合伙人有些上火啊,这么大笔资金还有股份,说没就没了。谭总最近被谭家逼得紧了,他也犯难。” 袁故皱了皱眉,“那姓许的就是谭东锦二叔的合伙人?” “嗯。”宋鉴似乎想到了什么糟心的事儿,眉宇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这么短时间,那么大笔资金投进去,呵。” 袁故的心猛地颤了颤。他是学过工商管理的,这种运作方式他一下子就想通了。 洗钱。 短时间内投入大笔资金,通过公司项目运作把来源不明的钱变成合法利润,这是很常见的一种洗钱手段,做的漂亮的话基本能瞒天过海。那项目这么大,投进去的资金肯定数额不小,那么大规模的洗钱,那位姓许的肯定不是个一般人,极有可能带有黑色背景。 谭耀是谭家的二爷,他能看上的人一定有相当的势力,这么一想,袁故就有些能理解谭东锦这两天的状态了。这情况怕是很棘手,谭东锦要是帮了谭耀,他就得拿出一大笔资金去填补亏空,同时还得冒上拿谭氏洗钱的风险。要是由着谭耀自己作死,不替他补这亏空,谭东锦怕是彻底得罪了那位姓许的,同时把谭耀也逼到了绝路。谭耀毕竟是谭家的长辈,谭家对谭东锦施压可以理解。 这情况复杂得有些超出袁故想象。 忽然,宋鉴开口打断了袁故的思路:“许先生,你眼里谭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故被这问题问住了。半晌,他缓缓开口道:“谭东锦这人,手段挺高的。”袁故说的是实话,他虽然没亲自领教过谭东锦的手段,但总归是有所耳闻。能被他哥袁因记住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的青年才俊,至少得是相当变态的青年才俊。 “我跟了谭总六年。”宋鉴嘴角扯起一抹笑,“我进谭氏的时候,谭总还是只是个总监,到处被人打压着。那段日子才是真的凶险啊,天天上班跟上战场似的,比今天这事惨烈的情况多了去了,我就没见过谭总皱过一下眉头,开公司会议的时候,他就往椅子上一坐,笑的我们大家都浑身发冷。可今儿,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谭总失态成这样。许先生,谭总对你很不一般啊。”他扭头深深看了眼袁故。 袁故心里骤起涟漪,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是吗?” “嗨,你可别和谭总打小报告,我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只剩下这个了。”宋鉴苦笑道,“你是不知道,今儿那姓许的打电话过来说是要一个个收拾谭总身边的人,谭总脸上瞬间就挂满了冰渣子,看得我心里直抽抽。他撩了电话就给你打过去,一听到关机的提示音就把手机给摔了。” “是吗?”袁故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和谭耀起过冲突,那边一说要收拾人谭东锦就想到他很正常。 “公司都什么情况了,谭总一天都没有吃过饭离开过那把椅子,接了这个电话后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都蒙了,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他就让我带人满南京城找你,当时那架势我觉得我要是找不到你,我绝对血溅五步啊。”宋鉴笑道。 “谭东锦很难伺候吧?”袁故忽然扯开了话题。“他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说真的。”宋鉴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我一定改行换业重新做人。” 袁故被宋鉴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到了,他挑了挑眉,“也没那么难相处吧?” “许先生,你对谭总的认识真是太肤浅了。”宋鉴一脸的痛心疾首。“谭总搁古代,那就是隋炀帝啊,隋炀帝你知道吧?” “我知道,历史上那个死得很窝囊的暴君。”袁故嘴角扬起一抹笑。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宋鉴抿了抿嘴唇。半晌,他忽然笑道:“继往开来的盛世明君,荒淫无道的亡国暴君,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谭总和隋炀帝唯一不一样的是,谭总这一生,没有输过。” 没有输过吗?袁故反复想着这四个字,脑海里浮现出谭东锦的脸。那个男人,偶尔正经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丝帝王风范的,袁故想。 车到了目的地,缓缓停了下来。宋鉴把谭东锦的命令严格贯彻实施,亲自把袁故送到了家门口。就在袁故一脸无语地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进去的时候,宋鉴忽然唤住了他。“许成。” 袁故回头看去。宋鉴站在夜里,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绰绰约约半边阴影。他正静静看着袁故,开口问道:“你觉得谭总这回会怎么选?帮谭二爷,还是打压?” “我怎么知道?这恐怕得仔细分析利弊风险吧。”袁故皱了皱眉。 “不,依我这么些年揣测圣意的经验,”宋鉴一双清亮的眼直勾勾盯着袁故,“谭总其实是个很不理智很随便的人,谁动一下他东西,他能要谁的命。” “那说他是暴君也没错了,这事哪儿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袁故唇角勾了勾,“行了,宋鉴,我知道了。” 宋鉴点点头,冲着袁故笑了笑。直到袁故进门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帮助老板撩汉子是每一个助理的基本职业素养。看来他下回可以考虑一下向老板提一下加薪的事儿了。 进了房间,打开灯靠在门上,袁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扎着绷带的手腕依稀可以见血。他想起谭东锦当时发疯的样子,一瞬间竟是有些恍然。他怎么忘记了,谭东锦是那么个冷静的人。失控成那副样子足以看出他当时心里的动荡程度。这个人这份心思,是装不出来的。尽管他的表达方式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和谭东锦,认真地试试。 话说回来,他袁故从来就不是怕东怕西的人,谈个恋爱而已,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畏首畏尾了。好歹也是风流成性的袁二少,能怂吗?袁故挑了挑眉。 第21章 陆晟那一日杀到敛青,把陆参从床上拖起来,甩手就是两巴掌。那周身的陆家当家气质,愣是没人敢拦她。 陆参一脸没反应过来,被那两巴掌活生生打蒙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陆晟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扔下手里的包,松了松指关节,冷冷看着陆参的脸,猛地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被狠狠砸在地上的陆参一声惨叫,“谁?谁……”他视线里就只看见一双漆皮红色高跟鞋,反射的亮光直往他眼里戳。 陆晟俯身把人拎起来,扯着头发往床上一扔,“我。” 陆参努力睁开眼,等他看清眼前的人时,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姐?” 一脚踢开地面上破碎的摄影器材,陆晟扯过椅子往房间中央一坐,“你在这儿嫖?”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扫过战战兢兢立在门口的经理。那眼风跟刀子似的,刮得那经理心里一阵发寒,完了,把这位得罪厉害了。 陆参听见陆晟的话,立刻把头摇的跟筛子似的,“没有没有,姐,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陆晟撩了下齐耳的短发,“那你是到这儿被人嫖?我听说你被人下药了?” 低头看见那一地的狼藉,陆参的脑子有些活络了,他一下子想起之前陈妍的事,脸色就瞬间黑了。接着他就心里一阵发虚,抬头看了眼陆晟,他斟酌地开口,“姐,你……你专门回来找我?” 陆晟脸上泛起冷笑,“别扯开话题,我就问你一句,你在这儿干什么?” 门口的经理默默擦了把冷汗。陆参暗暗伸手去够自己的衣服,“姐,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呢,你说。”陆晟双手抱在胸前,红色风衣渲染出一片肃杀。 “我,我……”陆参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好的理由,他看了眼门口的经理,后者低头又擦了把冷汗。陆参回头,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姐,没给钱的,不算是嫖。” 陆晟周身的气场一瞬间冻结了,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冷看着陆参。 陆参下意识觉得不好,她姐就跟那大西洋似的,海啸之前最平静。他心里发憷,脑子飞速旋转却一团混乱。这人一紧张就口不择言,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姐,我刚瞧见袁故了。”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脑子里最混乱的时候,他好像是看见了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晃。记忆跟断片一样,从他脑海里划过一两个画面,没有任何的声音。 陆晟听见“袁故”那两个字时,表情稍微有了丝起伏,“陆参,你药效还没过去?” “没,姐,我,我……”陆参想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可越想越模糊,到最后连那人是不是他的幻觉他都不能确定了。 “跟我回家。”陆晟站起来,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外人面前,她终究是给陆参留了几分面子。 陆参却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浑身上下摸着,接着上床掀开被子找。陆晟眉头拧了起来,“你找嫖资呢?” “找到了。”陆参眼睛一亮,从床头柜和床的夹缝里捡出自己的手机。 陆晟就那么静静看着陆参,等他作完妖。 “姐,你怎么会来的?” “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抓嫖。”陆晟漠然地开口。 陆晟翻出手机通话记录,果然有一条是几个小时前拨给陆晟的。他的表情一瞬间说不上的怪异,他盯着那一排的号码,气息有些不稳。 “怎么?”陆晟看着陆参。 “姐,我见到袁故了。” “嗯,我也经常做梦见到咱爸。”陆晟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总是劝我别弄死你。” “姐,我说真的。”陆参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看向陆晟,“打给你的那个电话,显示的是我的号码对吗?” 陆晟点了点头,瞟了眼门口一直装作自己是蜡像的经理,“也许是工作人员给我打的电话,用你的手机。” “不。”陆晟摇了摇头,他缓缓把手机翻到一个界面,摆到陆晟面前,“姐,手机有密码,而且是一次性输对。” “也许是用你的指纹解锁。”陆晟下意识觉得是陆参在扯开话题,可是陆参再怎么都不至于拿袁故来推脱,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陆参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姐,我是左撇子。” 陆晟一瞬间脸色也变了。她回头看了眼那经理,“你先下去吧。” 经理忙点头,给他们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陆晟这才看向陆参。没错,陆参是左撇子,而且他只在手机里录了左手的食指指纹。如果是陌生人想要解锁手机,第一反应肯定是试右手大拇指。这是思维定势。一次性解锁有这个可能性,但绝对不大。许久,陆晟缓缓开口:“不会是袁故,袁故死了,袁家连丧事都办过了。” 陆参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发白,半天,他抬头看向陆晟,“我不承认。”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有些发白,“如果袁故真死了,为什么袁因把丧事藏着掖着,遗体告别仪式都没开。” “袁老爷子有心脏病。” “我兄弟走了,我见不上最后一面就算了,连他最后一程都没送上。就算是为了不刺激袁老爷子,袁因也绝不会这么对他亲弟弟。” 袁因。陆晟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她漠然开口:“你想多了,袁因那天在葬礼上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见,就跟彻底被毁了一样。那样子没人装得出来。” “姐,我一直觉得,袁故没死。”陆参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能感觉的到,他没死。” “你当你们连体婴有心灵感应啊?”陆晟从床上捡起衣服扔给陆参,“把衣服穿上。今天出了这门,你要是还为了这事去折腾袁因,我就立刻送你去西伯利亚分公司。” 陆参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了。他缓缓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一双眼里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和你开房的那个小鸳鸯是谁?”陆晟忽然想起这茬,一时间眼中凌厉无比。敢把主意打到陆家人身上,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 “陈妍。”陆参的脸一瞬间有些微微的扭曲,接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一亮。陈妍肯定见过他模糊记忆里那个男的,否则她不会什么都不会干就走了。“姐,这事你别管了。” 陆晟挑了挑眉。 “不是,姐,我的意思是我能处理好这事儿,我自己收拾。”陆参立刻调整语气。 “你当我愿意天天管你的事?公司里那么一大堆文件等着我翻,你以为我很空?”陆晟的脸色倒是平静,只是语气冷冰冰的。 “姐,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我还没*的份上饶了我吧。你刚那一个过肩摔,都快把我甩出脑震荡了。”陆参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决不能挑陆晟的火。真把他姐惹毛了,他真能去西伯利亚喝西北风。 “饶了你,你这话和爸说去。”陆晟挑眉,“赶紧回家,别在这儿现眼了。” “姐,你都不心疼我被人下药了。”陆参有些委屈地说道。 “呵,你自己招的女人,你自己领会。” “姐!”陆参幽怨地看了眼径自出门的陆晟,跟了上去。“我知道错了啊。” 走出敛青的时候,陆晟冷冷看了眼那位送他们出来的经理,“今天这事儿,我会亲自找许华年说,你记得,这是我陆家的长子,我陆晟唯一的亲弟弟,出点事儿我让你们全部陪葬。” 经理陪着笑脸,“是是是,我们以后一定注意,绝不会再出这种事儿。陆大小姐你慢走。” 司机把车开过来。陆晟没再看那些人,带着陆参上车走了。 一直到那辆车开出去很远,那经理才终于舒了口气。他旁边一直跟着的平头西装男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这陆家大小姐,也太剽悍了。”这毕竟是敛青,背后老板的势力在那摆着,来往的客人都给许家留了几分面子。直接干脆撕破脸的,他就见过陆晟一个人。 经理深深看了眼那西装男,“你知道她说的许华年是谁吗?” “许少,我们老板啊。”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经理点点头,“那也是陆家大小姐的未婚夫。” “我去?”西装男一副见鬼的样子,“真的啊?”这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啊。 “别一惊一乍的。”经理负手而立,一副你们还是太年轻的样子看着西装男。“知道我们哪里惹不起这位了吗?今天她就是把这儿一把火烧了,我们都只能拍手说真喜庆啊。” 第22章 袁故这两天倒是真没出门,在家自己上网搜了些面试的资料,无聊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谭东锦那儿也没什么消息,袁故自然不会真给他打电话问些什么,这种时候,谭东锦的电话说不定早就被人打爆了。 这天大半夜的,袁故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猛地翻身坐起来。他披了条毯子往客厅里走,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客厅窗户关得很紧实。袁故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风雨。 窗外的风声已经有了气势,袁故能听见那飒飒而过的呼啸声。袁故叹了口气,他极少失眠,这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想,要不找本书看看吧。他记得谭东锦家二楼有个书房,里面摆满了一屋子的书。袁故是个很随意的人,这样想着他就往楼上走。 书房里有些积灰,袁故随手从架子上抽出来一本书,到手一看,追忆似水年华。这种文青气质极强,但通篇意识流的书从来就没有对过袁故的胃口。但是,这书有个好处,看了容易困。 袁故随意地翻了几页,心里没想到谭东锦竟然喜欢这一种书。倒不是他歧视谭东锦的文学素养,而是谭东锦这人吧,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文青。实在是读不下去,袁故把书重新塞了回去,他放弃了,他还是回去数羊吧。 忽然,他的视线顿了顿。他把书塞回书架后,往后退了一步。观察整个书房的布局。 这个房间里摆着好几架子的书,加上房间的空间本来就大,袁故站在空旷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本来只开了盏壁灯,这一下子他伸手把房间里的灯全打开了。房间里立刻敞亮了起来,袁故这才看得明白。 他忽然就愣住了。这房间他是第一次进,以前都没注意过。 事实上,他不是随手一抽就抽到了一本追忆似水年华,而是这整个屋子里,上千本书全是追忆似水年华。而且都是一个版本。袁故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为这房间的颜色太整齐了。都是一样的书,一样的腰封,能不整齐吗? 满目的书摆在了一起,卷帙浩繁,袁故下意识觉得这像是一种仪式。但凡仪式,都有一个主题,袁故伸手拂过这些书,眸子里有些疑惑。这地方,这架势,除了谭东锦没人能做到,他是在干什么呢? 祭奠?缅怀?铭记? 袁故吃不准,他只觉得他无意间似乎走进了谭东锦心里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面沉积了数年的灰尘,经年不入阳光。袁故思虑了很久,没有再动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慢慢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每个人心里都有暗伤和阴霾不希望别人窥探,袁故尊重谭东锦这个人,也同样尊重这个人的过去。 就在他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那声音极轻,似乎还有些犹豫,时不时敲上几下。袁故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这都快凌晨两点了。 这也没见过敲门的小偷啊。袁故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现一张脸。外面暴风雨的声音很大,那敲门声又很轻,要不是袁故警觉性高,他绝对听不出什么异样。这种作风…… 袁故立刻跑下楼梯,猛地拉开了大门。 门口的人靠在门上,缓缓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就那么愣愣地睁大了看着袁故。袁故心里忽然就那么一软。谭东锦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只流浪的黑猫一样顶着个湿漉漉的头看着他,他的发梢甚至还在滴水。 “许成?你,你还没睡啊?” 走廊灰白的灯光打在谭东锦脸上,衬得他一张脸尤其莹白如玉,浑身的狼狈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容貌,依旧是摄人的妖气。搁平常袁故肯定好好欣赏一下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但这一瞬间他却忽然就怒了,一伸手就把人扯了进来。 “谭东锦!”袁故立刻回身去浴室拿出了一块浴巾,一把就裹住了谭东锦,“你大半夜的窝那儿干什么呢?” “我身上没带钥匙,这么晚了我以为你睡了。”谭东锦站着一动不动,任由袁故给他擦着身上的雨水。 “你不会给我打个电话?还是不会敲门啊?” “我敲了。” “你是在敲还是在挠呢?就那么点动静。”袁故站在谭东锦面前,狠狠用浴巾搓着他的头发。雨水冰凉,袁故伸手碰了下谭东锦的脸,触手生寒。天知道谭东锦在外面冻了多久。袁故心里那火气夹着点心疼往心尖上冒。“冻死你算了,实在不行不会上车躲会啊?” “我刚处理完事,想见见你。”谭东锦幽幽叹了口气,“别生气了。”他伸手抓住袁故的手。 袁故这才注意到,谭东锦眼睛的血丝以及淡淡的黑眼圈,这人怕是一处理完事儿就跑这儿来见他了,连钥匙都没带。袁故的心就那么轻轻抽了抽,他把手抽出来,细细地给谭东锦擦脖子里的雨水。“谭东锦,你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这要是袁故今天没失眠,谭东锦真打算这么淋上一夜?袁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半晌恨恨地说,“你公司的事儿处理完了?” “嗯。”谭东锦只说了轻描淡写的一个字,仿佛过程中云谲波诡、暗潮汹涌全都一笔勾销。他乖顺地垂着头,任由擦着他身上的水。那无害的模样看得袁故心里忽然冒出点怜惜。 “所以你二叔那儿没事了?那姓许的怎么样了?” “都进去了。”谭东锦淡淡说,“无期,两个都是无期。” 袁故的手猛地一顿,他盯着谭东锦,有些不可置信,“无期?”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谭东锦点了点头,半晌,他问道:“光是非法集资,不至于判那么重吧?” “嗯,还有些别的。”谭东锦伸手握住袁故的手,那一阵温暖热乎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袁故一直没说话,谭东锦缓缓抬头看他,“觉得我做的绝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眼依旧漂亮地不像话。 “毕竟是你二叔。”袁故半天说了那么一句。“而且,对方不是简单的人。” “就记得他还是我二叔,我给了他一条活路。”谭东锦的眼有些幽深,“光我手里的东西,他们俩能毙上数十次。” “姓许的……到底是做什么的?” 谭东锦缓缓把食指和中指顶在了袁故的太阳穴上,轻轻抵了一下。他缓缓凑上去,一双眼里藏着淡淡的锐利。“玩火的。” 袁故的心猛地一震,他看着谭东锦,漂亮的男人似笑非笑,那模样,当真是无所畏惧到了漠然的地步。 袁故忽然间就想通了一切,洗钱,是了,什么钱需要洗?大额资金的来源到底是什么?许家又是靠什么起家的? 那一家子根本世世代代就是军(和谐)火贩子! 难怪谭东锦说他们能毙上数十次,这家人,就是正宗的亡命之徒。袁故猛地拽紧了谭东锦的手臂。 “不会出事。”感觉到袁故的不安,谭东锦伸手覆上袁故的脖子,“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谭东锦,你……”袁故想找个词汇形容一下谭东锦的变态程度,一时间竟然词穷。谭东锦这个人,到底水有多深?他复杂地看了眼谭东锦,后者正试图把湿漉漉的脑袋往他肩窝里蹭。 “许成,我困了。”谭东锦轻声说。 “把湿衣服脱了,回房间睡吧。”袁故叹了口气,认命。没办法,他眼光实在是……略*。谭东锦这人,他还真舍不得就那么扔下不管了。 “你和我一起睡,我不碰你。” 谭东锦说完这一句忽然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有些感冒的征兆。袁故向来对谭东锦示弱没什么抵抗力,这次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也许是谭东锦这样强势的人极少示弱,也许是袁故情之所至,他对谭东锦这人的心思里总是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心软。 哪怕是他明明知道,谭东锦这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心慈。这个男人,随意一站就是真正的邪气凛然。 袁故和谭东锦并排躺在床上,空气里静静的,袁故听见谭东锦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平和,之前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他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静了下去。许久,他缓缓闭上了眼。 那些他曾经如此渴慕的平静生活忽然就那么触手可及。哪怕给他这种感觉的男人,是个他最没想到的人。 就在袁故睡熟了以后,一直闭着眼的谭东锦忽然睁开了眼,他平静回头看了眼袁故,慢慢地掀开被子。他走出房门,室内一片昏暗,他没有开灯,就那么慢腾腾地往楼上走。 修长的手触上把手,他轻轻推开了门。 黑暗中,他沿着书架走着,眸光沉沉。最后,他站在一架书前站定,伸手拨出了一本书。轻轻一跃坐到了窗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翻开手中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 书的夹页里抖出一张照片,谭东锦轻轻捏起来看了眼。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透过稀疏垂杨柳,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黑条校服的少年,背着一只黑色单肩包,清瘦干净。他似乎正在回头看,背后是一片潋滟的天光。 “他没你心性高,我挺喜欢他。”谭东锦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如果是你,应该先是质问我这房间怎么回事吧。” 半天,他似乎笑了一下,“不,你不会问,你一向是直接离开,走得毫无犹豫,绝不回头。” 谭东锦把那张照片夹回了书页,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当年欠你一声告别,如今,我补上吧,再见,方净。” 谭东锦关上了门,上了锁,接着他拿起那把钥匙,走到窗边,朝着远方用力扔了出去。 彼时天边刚起鱼肚白,晨曦稀薄,天光清丽。清风吹起谭东锦额前碎发,眸如点漆。 第23章 谭东锦打电话让宋鉴带早餐过来。 清粥小菜,油条加上茶叶蛋,很传统的中式早餐,还冒着热气。谭东锦没什么胃口,连筷子都没怎么动。 宋鉴看他那一脸漠然,一时间有些吃不准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况,也不好掂量谭东锦现在的情绪。他犹豫了半天,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了,“谭总,许家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 谭东锦抬眼看向他,半晌缓缓开口,“在商言商,能出什么事?” “许家毕竟……不是正经的商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谭东锦冷笑。 见宋鉴依旧有些疑虑,谭东锦幽幽说道:“当年那条道上的人,都知道给自己披身皮再出门了。许华年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事,里里外外地打点名声,不就是想把自家过去那点事儿洗干净了吗?你觉得他会这时候强出头惹一身腥?” “听说他们叔侄关系很好。”宋鉴有些担忧地开口,“他们终究是一家人。” “许华年名下的资产大都是娱乐场所、拍卖行、古董交易市场,这些地方现金流动量大,产品价值不稳定性高,洗钱的风险很低。许家那位放着自家人这么好的条件不合作,找上谭耀,还一出手就是那么大手笔。你觉得正常?” 宋鉴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四个字:“貌合神离。” 谭东锦嘴角荡开一抹轻笑,“许华年这地难洗,上面的关系走不通,再怎么洗都是白费,他得罪不起谭家。这种时候,他就指望着天下太平。至于那位不懂事的亲戚,许华年比你我还希望他进去了一辈子别出来,安安分分的呆着多好。” “难怪,许家到现在都一点动静都没有。”宋鉴有些感慨,这都是一家人,心思也有那么一番弯弯绕绕。他看向谭东锦,忽然想到谭家又何尝不是这样?这些日子,谭东锦担着的压力恐怕也是难以想象。好在,这事总算是过去了。他暗自松了口气,“谭总,那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前些日子那工作强度有些难为你们了,这个周末,放几天假吧。”谭东锦看了眼宋鉴,“轮流留几个人在公司看着就行。” 宋鉴一时没反应过来,放假?谭总刚才说了放假?“谭总,带薪休假?” “嗯。”在宋鉴的热烈注视下,谭东锦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被压迫剥削久了,这一下子幸福来得太突然,宋鉴有一种恍惚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出了门,反正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车上了。放假了! 这边宋鉴刚走,谭东锦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接起来看了眼,是条短信。他正看着的时候,袁故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揉着眼睛还有些迷糊的样子。 谭东锦关了手机,走到袁故面前,“吃点东西?” 袁故点点头。他坐到餐桌上拿起筷子,谭东锦就在对面看着他,一双眼幽幽生华。 “许成,晚上陪我出去。” “干什么?”袁故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谭东锦。他昨晚睡得太迟,今早醒得又早,脑子总是有些慢半拍。 “我有个朋友回国了,几个发小聚一聚。” “你拉我去干什么?”袁故还是没理解谭东锦的意思。 谭东锦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伸手揉了揉袁故的头发,“养了那么久的媳妇儿,是时候拉出去溜溜了。” 袁故啧了一声,低头继续吃东西。 “去不去?”谭东锦伸手把袁故正在喝着的粥移开,悠悠地看着袁故的视线顺着他的手移动。 谭东锦的手不动了,袁故的视线这才从粥慢慢转移到谭东锦脸上,缓缓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伸手把碗捞回来,“那我就不去了吧。” 谭东锦挑了挑眉,站起来伸手把袁故抱着的碗端了起来,“为什么不去?你怕什么,有我在呢。” 袁故抬头看着那只白瓷碗,一时竟无语凝噎。大哥,还能好好吃个饭,好好过个日子吗? “去不去?”谭东锦俯身凑近袁故,他一双眼深邃无光,晶莹温润,就那么细细看着袁故。 半晌,袁故叹了口气,“那儿都是你的朋友,我这身份不怎么合适。” “我宠着的媳妇儿,怎么就不合适了?”谭东锦笑道,“总归是要让你见见他们的。” 袁故深深看了眼谭东锦,最后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陪你去。”他伸出手,示意谭东锦把粥碗还给他。 “你对吃的,怎么比我还上心呢?”谭东锦嘴角有些难以掩饰的抽搐,他把粥碗推到了袁故面前。 “只有饱暖了,才能思淫(和谐)欲。”袁故满足地抱着那碗粥,重新一口口慢慢喝了起来。 谭东锦俯身看着袁故,“你饱暖的时候,也没见你对我有多大的淫(和谐)欲啊?”这都多少天了,他一点荤腥都没沾,谭东锦也是佩服自己忍耐力高。 “哦,是吗?”袁故看了眼谭东锦,他接着叹了口气,“这主要是因为,看见你的大部分时候,我都在集中精神克制住弄死你的冲动吧。” “哦,是吗?”谭东锦挑眉。 袁故暗暗抱紧了那碗,一双漂亮的眼就那么毫不畏惧地对上谭东锦幽深的眸光。谭东锦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看着袁故这一副护食小兽模样,他的心像是被撕开了口子,灌进去大团大团粘稠的阳光。 那房间似乎一下子暖了起来,有些像个家的意思了。 晚上,袁故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出门,谭东锦却把他一把捞了过来,看了眼镜子,“就你这身挺好的。” 袁故狐疑地看了眼谭东锦。一件白t恤,一条灰白牛仔裤,这模样到底是有些寒碜吧。 “不,挺好的。”谭东锦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少年,眸光深深。 袁故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衣服了,谭东锦倒是把他的衣柜填满了,但大多都是这个款式,他也没得挑。那就这件吧,反正不是去参加什么商业聚会,没必要太讲究。 一前一后,袁故跟着谭东锦走进了敛青。他的手插在兜里,嘴唇不自觉抿成了一道线。他其实也好奇,谭东锦这样的人,都有些什么朋友。 推开门,谭东锦走了进去。一直在等谭东锦的周涵立刻站起来嚷嚷出声,“谭大少,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大伙都在想你是不是半路去见小情人了?” 谭东锦凉凉地看了周涵,侧身把袁故拉了进来。 “你居然还带过来了?”周涵诧异道,“这模样挺周正啊?” 许成本就长得好看,一张脸眉眼清俊,尤其是那双眼特别摄人。周涵一眼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下意识就想凑近了看清楚些。谭东锦立刻伸手拦住了他,“他叫许成,我的人。” 周涵从小就没个正形,这一下子有些被谭东锦搞蒙了,“我知道是你的人,我看一眼都不行了?” “这个还真不行。”谭东锦笑道,“我媳妇儿。” 他回身就拉着袁故坐下了,留下周涵一个人愣在原地发蒙。谭东锦媳妇儿?什么架势?这演的是哪一出? 袁故也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谭东锦会当众说那么一句。谭东锦侧身在他耳边轻轻蹭了一下,“他叫周涵,我发小,脑子有点问题,不用理他。” 这声音谭东锦也不掩饰,就那么清清楚楚地在房间里响起来。袁故皱了皱眉。 “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我们就走吧。”谭东锦扫了眼周涵,“或者我让他给你道歉?” “不用了,开个玩笑而已。”袁故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周涵,推开谭东锦挂在他肩上的手。 谭东锦笑着换只手搭上去。周涵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谭东锦这是被人下了降头?他诡异地盯着袁故,这架势,这到底什么情况,这人谁啊,居然能把谭东锦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长见识了。他看着袁故那张高中生一样的脸,脑子里一行大字,自古英雄出少年。想起之前自己说的那话,他有些回神了,这位小英雄万不能得罪。他立刻回身给自己倒了两杯酒,给袁故递过去一杯。 “我的错我的错,许成是吧,我周涵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看着你家这位,别让他在背后阴我。”周涵是个人精,说话也是齐全。 袁故这下子倒是更尴尬了,他刚想伸手去接周涵的酒,“没事,他开玩笑的。” 谭东锦忽然伸手把周涵的酒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周涵,没事离我媳妇儿远点。”接着他回头看着袁故,“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听过没?” 未成年……未成年……这三个字在周涵和袁故的脑子里同时循环立体声播放,冲击力极强。 房间里另外两个一直看热闹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李七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冲着周涵喊,“周涵,回来回来,别在那儿现眼了,人家未成年,受着谭少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双重保护呢!”他身边坐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捏着酒杯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第24章 谭东锦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李七年,凑近了袁故说道:“放轻松。” 袁故微微点了点头,暗自打量着对面的两个青年。李七年一身黑色休闲服懒懒靠在沙发上,薄唇噙着笑,隐约透出股千帆过尽,锋芒尽敛的纨绔模样。他身旁的男人,穿着件中规中矩的白色衬衫,浑身的线条都透出股清冷的味道,他端着酒杯,眉眼温和而疏离,看见袁故探究的眼神,他微微冲他一笑,不紧不慢,大方有礼。 这两个人,袁故都没见过。 周涵朝着李七年两人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瓶酒,“得,我周涵算是怕了你们几个,合着一个个就拿我寻开心。”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来来来,许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他搭上李七年的肩看向许成,“这位,李家近期最声名显赫的青年才俊,李家三少,李七年。”他伸手去够另一个人,“这位,赵云天赵医生,刚从非洲参加人道救援回来,圈子里传说一把手术刀从死神名单上划名的大师。我周涵嘛,赋闲在家吃软饭的。” 他说着给自己灌了杯酒,“谭少,我说的怎么样?够讨您欢心没?”他看向谭东锦,嘴角咧开一抹大大咧咧的笑。 谭东锦淡淡扫了眼周涵,最后把视线落在赵云天身上,他缓缓开口:“回来了?” 赵云天点点头,“嗯,年纪大了,老在外面漂着不像话。” 谭东锦端起桌子上的酒,冲他抬了下酒杯,“还走吗?” 赵云天抬起淡琥珀色的眸子,神色淡漠,“不走了。”他啜了口酒,修长的手捏着酒杯,周身萦着清清冷冷。 一旁的李七年插了句,“啧,我还以为你多大觉悟投身人道救援,赵医生,你也不过如此嘛?哎,我听说最近中东?是中东吧,出了个埃博拉,赵医生你还有没有兴趣去凑凑热闹?” “我是个外科医生。”赵云天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 “啧,专业不对口,可惜了。”李七年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的样子。 这群人坐在一起,像少年时一样插科打诨,聊天喝酒,袁故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一时竟想起了陆参。他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他不喜欢喝酒应酬,也对权贵子弟那些活动没兴趣,唯一一个聊得来的朋友便是陆参。 陆参这人,打架狠,不喜欢弯弯绕绕,和袁故意外的投缘。袁陆两家是世交,他和陆参自小就混在一起,走的路子都是不拘于时,很让两家的大人头疼。陆参比袁故还没谱,陆家的父母死得早,陆参大姐十七岁当家,一手把陆参拉扯大,公司事多,陆参又难管教,陆晟对陆参的教育就是四个字,刀枪棍棒,极为简单粗暴。 袁故的童年经历和陆参差不多,他哥袁因虽然不对他动手,但是暗地里阴两把是家常便饭,这简直比直接打还要让人憋屈。他和陆参两人经历相似,性格投合,惺惺相惜,狼狈为奸。 也不知道,上回陆参在敛青里被陆晟找到,有没有缺胳膊缺腿?袁故心里叹了口气,主要是陆参这人吧,人看着糙汉硬汉,实际骨子里太软,一遇到女人就走不动道,栽在女人手上简直是命。 袁故正在胡乱想着,谭东锦忽然凑近了他,“一个人想什么呢?” “没什么。”袁故看了眼谭东锦,“你们继续聊吧,我没事。” 谭东锦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急,人总是会慢慢熟悉起来的。”他递了杯橙汁到袁故手上。 袁故接了杯子,忽然的,谭东锦的手机就响起来。谭东锦接起来看了眼,是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谭东锦的眉忽然狠狠皱了下,他很快恢复如常看向袁故,“没事,我出去打个电话。” “嗯,你去吧。”袁故点点头。 谭东锦走出去后,房间里就有些尴尬,有袁故这个外人看着,周涵几个人也就随意地说上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气氛一瞬间有些冷。最后,李七年和周涵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袁故,赵云天则从一开始就没什么话。 袁故也有些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李七年的眼神扫过他的脸,“门口有服务生,你不认识路可以问一下他们。” 袁故点点头,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周涵慢慢低声开口:“说个事儿,你们觉不觉着,这叫许成的男孩子像个人?” “你说呢?”李七年漠然的声音响起来。 “当我什么都没说。”周涵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你们说,谭东锦怎么想的?” 李七年抱着手往后一躺,“不知道。”他看着天花板,“我就知道一件事,谭东锦疯的时候,必须全世界陪着他一起疯。”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事闹得,谭东锦跟魔障了一样,这不会还要再来一遍吧?”周涵似乎想到什么事儿,看向李七年,“他以前都没带方净见过我们几个,那时候,他把人藏着掖着跟什么似的,这许成可是他今儿亲自带过来的。” “你看着我干吗?”李七年拧眉,“问老赵,他有经验。” 赵云天捏着杯子的手一顿,接着就看见周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老赵,你怎么看?” 赵云天轻轻啜了口酒水,没说话。 周涵心里没底,他隐约觉得赵云天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不对招惹他了,他又问了一遍,“老赵,你大学不是选修过心理学吗?分析分析?”前些年,周涵被家里人逼着去国外上学,回来的时候,赵云天已经在非洲了,这期间的事儿,周涵其实不知道大概。 赵云天终于放下了杯子,“记得谭东锦十四岁时养过的猫吗?” “移动的人民币嘛,谁会不记得,我当时被谭东锦那小子弄得头皮直发麻。”周涵一下子兴奋起来。 谭东锦十四岁那年,养过一只英国短毛猫,谭东锦这人平时没什么喜好,也没听说过他喜欢过什么东西,于是,这只猫曾经引起过周涵的极大兴趣。谭东锦似乎挺喜欢那只猫,搁在身边养着,一直都挺好,养了小半年。 结果,那只猫忽然有一天跑了。谭东锦也找了几天,后来没了动静,周涵就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他想着谭东锦这样的人也挺难得有个喜欢的物事,一时间善心大发,抱着两只一样的英国短毛猫送给谭东锦。 谭东锦当时一脸平静地看着周涵,淡淡说了句不用了。周涵非得把猫留下,折腾了大半天,谭东锦深深看了眼他,带他去了谭家别墅的后花园。 谭东锦用手拔了株极艳的芍药。周涵脑子一抽,凑近了那坑一看,底下是一具能看出形状的猫尸,还没有完全腐烂,那景象极为吓人。周涵一个男生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问是谭东锦是什么东西。 谭东锦那时十四岁,穿着一套白色的运动衫站在原地,眉眼清俊到了极致也漠然到了极致,“英国短毛猫。” 那时候,一整个谭家后花园都种着这两天才移植过来的芍药,风过妖冶,极为炫目。周涵站在这一片花海中,活生生逼了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谭东锦找不到原来的猫,找了很多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英国短毛猫养在身边。其实再怎么长得一样,都不是原来的那只猫了,谭东锦却不理会,就当是原来的那只养着,最后觉得不像了,就随手弄死了,换一只养。 他一定要找回原来的那只猫,自欺欺人也在所不惜。那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疯狂偏执。一旦情况不按照他的想象走,谭东锦就会亲手纠偏,毁灭是为了告罪,他用这种方式成全自己。 最后,事情是这么终结的,谭东锦找回了原来那只猫,他亲手弄死了它,葬在最艳的那株芍药之下,背叛也好,迷途也罢,所有的执迷到此彻底结束。 这个故事之后,类似的事情很少发生,那是因为,谭东锦再也没怎么遇上过喜欢的东西了。一直到后来,周涵他们这群人提到那只猫都绝口不提猫这个字。英国短毛猫因为价格的原因,又被称为移动的人民币,这也成了这件事的代号。 周涵一联系这情况,发现还真他妈有点像,他脸色变了,“这谭东锦,我看他对许成不错啊。” “太好了。”李七年的声音有些幽深,“他对许成太好了,好得有些古怪。” 是啊,有些古怪了。谭东锦这样的人,骨子里凉薄,难得情深。就连他当年执迷方净那高中生,也不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而是经年累月地添砖加瓦,最后溃然决堤。他和许成才认识几天? 赵云天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来,就像是他一遍遍宣读病理报告那样的语调,“强化认知。他在强化许成就是方净的这一心理认知。”他眼神幽幽的,“一方面削弱方净存在的认知,一方面强化许成的认知,如果我估计没错,他已经很接近完全认知了。这是个结界点,认知越强化,他对误差的接受程度就越低。一旦超过结界点,他就会意识到许成不是方净。” “直接说有什么后果?” 赵云天缓缓看向周涵,只说了一个字,“猫。” 周涵幽幽叹了口气,“这是心理变态啊,可惜了那许成长得还挺不错。李三你说是吧?” 李七年近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在场所有人都没觉得心理变态有什么大问题,或者说谭东锦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杀人狂也好,偏执狂也罢,那纯粹是谭东锦的个人性格。这群人里面,哪一个拉出来,没有点变态的底子? 看心理医生?赵云天就是个医生,也没见他有多少觉悟。 归根究底,这些人,就没想过当个心理健全的人。相比之下,袁故骨子里三观奇正无比,搁他就永远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种思维,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玩心理变态当刺激?有病吃药,没病少瞎掰扯。 第25章 袁故的动作慢腾腾的,尽量拖着时间往回走。最终,他还是走出来卫生间,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谭东锦。 “许成,我有点急事,要去重庆出趟差。”谭东锦开门见山地说,“那边的工程出了点问题。” “现在?”袁故有些猝不及防。 “现在。”谭东锦点点头,“扯上些程序上的事,我必须亲自去处理一下。” “可他们……”袁故回头看了眼包厢。 “我和周涵他们打过招呼了,现在我先送你回家,接着我去机场。”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先走吧。”袁故听着谭东锦话里的意思,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不,我先送你回家。”谭东锦不由分说地拉着袁故往外走。 袁故不想浪费时间,就随着谭东锦去了。果然一到家,宋助理已经备好文件在那儿候着了。谭东锦亲了亲袁故的额头,“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宋助理难得这回没有露出八卦的意思,拎着文件夹脸色凝重。袁故看着谭东锦的深邃漆黑的眼,极轻地点了下头,”快去吧。” 就在谭东锦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袁故看着他的背影,瘦削修长的背影,忽然有了丝不安在心中升腾。那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却偏偏有些扎人心。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就那么看着谭东锦消失在夜色深处。 谭东锦一贯强大的不像话,他是知道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事能困得住谭东锦,哪怕是绝路断崖,他都能凭空走出铁索千寻。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袁故心中的阴郁还是没有消散。一连几天,他只有谭东锦打电话给他的那几分钟里是心安的。尤其是今天,他一大早醒了,做什么事都有些魂不守舍,一连摔了两只杯子一只碗。 他翻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谭东锦去个电话。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谭东锦。 袁故立刻接起来,那边谭东锦的声音懒懒的,“今天这么早起?” “有些睡不着,起来吃点东西,你在干什么?” “在环山公路上。我感觉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有心事?”谭东锦缓缓放慢了车速。 “没什么事儿,我睡得挺好的。你那什么声音那么大?”袁故依稀能听见谭东锦那边传来的嘈杂声音,他皱了皱眉。 “下雨了。”谭东锦眼睛敏锐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这种天气在环山公路上开车有一定的风险,他难得也留了点神路况。 袁故一听见雨这个字就有些不安,“你在哪儿?” “在……” 耳边的声音忽然猛地变了,像是信号忽然中断一样,滋啦——滋啦——袁故没听清谭东锦说了什么,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电话中断了,袁故立刻拨过去,机械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袁故的第一念头,就是出事了。他立刻给宋助理打了个电话。公司里离不开人,宋助理送谭东锦和几个负责人上了飞机后就留在了南京,他手上一定有谭东锦的日程规划。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宋助理欢快的声音响起来,“许成?” “宋鉴,我联系不上谭东锦了,那边可能出事了。”袁故的声音很冷静,脸色越无端发白。 “许成你等一下。”那边宋鉴似乎在查行程,联系谭东锦一行人。过了很久,宋鉴的声音再次响起,“许成,信号中断了,你别急,我这边在查了,一有情况就通知你。” “嗯。”袁故觉得心里某一处忽然空了,没着没落的让人发慌。他没敢再耽误宋鉴的时间,在宋鉴安慰他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原本空旷的屋子里一下子更加空旷,可就是那么大的地方,袁故觉得他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谭东锦不会出事了吧?能出什么事? 房间里静的渗人,袁故脑子里根本停不下来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得先冷静下来。他平静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走到客厅坐下,伸手打开了电视。 这都快过去三个多小时了,宋鉴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袁故脑子里也空的厉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东西,那些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整个过程,他似乎在神游。 直到电视的画面一切。 穿着笔直西装的主持人一板一眼道:“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晨六点,四川重庆等地发生7.8级地震,目前伤亡情况不明。请关注后续报道。” 袁故脑子就那么轰的一下,彻底什么都听不见了。半晌,他猛地去拿手机,因为手抖得厉害,他一连摁错了两次才拨对了宋鉴的电话,一接通,他只问了一句,“谭东锦在哪条路上?” 那边艰难地报了个地名。袁故愣了半天,捏起车钥匙就往门外冲。 那条山路,刚才在新闻里提到了。比地震还要让人绝望的是,大雨、地震、山体滑坡造成的泥石流,那可是自然灾害中死亡率极高的泥石流,袁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到重庆的飞机早就停了,袁故辗转多次,换了好多次交通工具,奔向重庆。他后来回忆起那种魔怔一样的感觉,总是有些恍惚,事实上,当时他的心情并没有多么澎湃复杂,他满脑子都是奔向重庆,去找谭东锦,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 至于谭东锦是不是还活着,重庆那边的灾情如何,是不是还有余震,他带够了足够的饮食、水和药品吗?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有考虑到,明明是那么严谨细致的人,当时竟然冲动如盲兽。 你说不清那种感觉,生死之间,你的畏惧和惊慌,都是那么鲜明地证明着,爱一直存在。袁故自以为克制自持,却不知不觉间到了这地步。 1500多公里,近三十多个小时的奔赴跋涉,袁故到达重庆的时候,腿肚子已经麻木抽筋麻木了好几个回合,他连从车上走下来都艰难。公路上堵满了车几乎所有的人脸色都带着疲倦和凄惶。余震还在继续,道路早就被封锁了,武警在维持着秩序。 生死天灾面前,所有的纠缠纷扰都显得那么浅薄,现场那么多人却没什么嘈杂声音,袁故从后备车箱里拿出一只黑色的背包背在了身上,细碎的黑发下一双静得几乎要起漩涡的眼。 他知道,在这儿等着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自己的理智大概被留在南京了。 趁着一队志愿者进去救援的时候,袁故混了进去。一进去,他就拿出了重庆地图,顺手打开手机确认东南西北方向。袁故天生方向感不好,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他几乎是等同是蒙着眼睛进来的。但奇怪的是,他内心没有一丝的退缩,那种一往无前的无畏感,凭空生出一阵悲壮。 他到了谭东锦所在的那条公路,那是条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路,仿佛一直要延绵到天尽头,接着蓝天白云。雨已经歇了,坍塌的山体像是铺天的灰色瀑布,定格在最奔腾的那一瞬间。 这种规模的泥石流,生存可能性极低。袁故捏着背包带的手几乎发白,他想起那个男人笑起来的模样,一时间竟是不知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境地。谭东锦不会死,他告诉自己,谭东锦会活着,活着好好的。 他不会就那么简单的死了,绝对不会。袁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信念来自何处,他甚至都找不出一个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坚持,但是那时候,他偏偏就那么前所未有的执著坚信。 谭东锦不会死,为什么? 因为他是谭东锦。 就在袁故靠近那片公路的时候,一个穿着武警制服的男人拦住了他,“这里随时有再次发生泥石流的可能,同志,你不能进去。” 袁故漠然地看了眼年轻的战士,“我知道,我已经写好了遗书,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那小战士还想拦,袁故轻轻巧巧一个利落的过肩摔,他已经不眠不休很久了,但此时他的体力仿佛再次达到了巅峰。袁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浑身的筋骨状态极好,他说了句对不起,抬腿就往那路段走。 那小战士似乎冲他喊着什么,但袁故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了。他满脑子都是谭东锦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谭东锦,你动作太慢,我来接你了。 袁故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路,脚底的泥土还是软的,他一脚就踏进去很深。他抬起脚,那滞重的垂感默默向袁故宣示着死亡的引力。袁故面无表情地从背包里拿出热成像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是条极长的公路,袁故来来去去走了十几遍,几乎记住了沿路每一道山体裂缝,期间经历了两次余震,幸运地没有再遇上泥石流。没有人能在地底下埋上近三天,哪怕他是谭东锦。 这个事实,袁故一直都拒绝接受,直到他费尽千辛万苦从深土里挖出一具尸体,不是谭东锦。那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庆幸,悲愤,难以言说。他捏紧了拳头,指节被砂砾磨出血混着土黏在他皮肤上,他像一只失去了眼睛的兽,站在四周燎火的莽原上,心中一片寂灭。 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不仅是身体,还是心。都快濒临绝境了。他不能想象自己挖到谭东锦的尸体时,会失控成什么样子。他看了眼那山坡,静静走上前去,把手抵在山体上。无神论的袁故,第一次希望这个世界神明善存,听见他的半句祷告。 天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夜色漆黑,无星无尘。细雨天,站在发生过泥石流的山底,这几乎就等同于自杀。袁故沉默着,回头往外走。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就在他走出公路边缘的那一瞬间,热成像仪忽然闪烁了一下,接着发出滴滴的声音。袁故浑身一震,看向手上的热成像仪,那一团红色几乎要灼伤他的眼。这是这片沉寂的夜里唯一的光。 他跳到公路边缘,心中一阵战栗,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为了避免造成伤害,袁故全程用手挖,但他的指尖触到一阵金属质感时,他的心尖都颤了一下。如果地下有障碍物形成小空间的话,被埋住的人还是有很有希望的。 那是车顶,接着是树木,还有各色石块。袁故越挖手越抖。直到他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清越,空灵,就像是,手指扣响金属的声音。 “谭东锦!”袁故的动作越发快了,明明濒临崩溃的体力仿佛一下被充满了,当他把一块极大的树干挪开的时候,他看见了沉沉夜里一双清亮的眼。 那场景,简直是像被上帝饶恕了一样。袁故伸手去触碰那双眼,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是我。” 沙哑的两个字,从许久没说话没进食的喉咙里说出来。袁故觉得那一刻他此生无憾。 谭东锦也那么静静看着袁故,夜里他看不见袁故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不见他微微的颤抖,但是他能听见袁故的呼吸声,急促而粗重,像是一条溺水的鱼挣扎着。那一刻,他觉得他浑身血脉里流淌的冰凉海水似乎有了温度。 他想过自救,想过求助,想过等待救援,甚至想过死后葬在这地底化为化石的结局。当最终意识到自己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时,谭东锦的心情都没有一丝的起伏。他不敬畏生死,死在这儿也不过是一场他意料之外的事故,是个意外而已。他对自己的性命并不过分执着。 大脑缺氧的时候,他也会无意识地回忆过去,这世界上七十亿的人,他竟然没有一个真正留恋的,牵挂的,甚至连方净的记忆都有些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其实无比的苍白,无比的寂寥。直到那道声音的响起,他听见有人喊他谭东锦,带着嘶哑的哭腔,那一刻他原本平静迎接死亡的心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那一眼,几乎就是他过去的一生。 袁故用染血带着浓烈腥气的手,轻轻触碰着谭东锦的脸,嘴唇颤抖,“谭东锦,我爱你。”那句话,他曾以为再也说不出口了。还好,你还能听见,我还能听见。 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活络了起来,谭东锦下意识想,人活着和死了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他胸膛里那颗器官的生理性跃动真的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吗?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从未活过? 第26章 当袁故终于把谭东锦拉出来的时候,他死死抱着谭东锦,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伤和泥泞,一个精疲力竭,一个虚弱无比,躺在泥地里愣是一个都没爬起来。 “你有没有受伤?”袁故问谭东锦。 “左腿腿骨和左边第二根肋骨骨折,内脏有轻微出血,肩胛骨重度挫伤,没有严重外伤。”谭东锦淡淡说道。 袁故抱着谭东锦的手猛地松开。接着就感觉腰上被放了只手,“暂时死不了。”他听见那人沙哑低沉的声音。 袁故觉得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绷断了,他伸手触上谭东锦的脸,在夜色中慢慢临摹着,仿佛要记住这人的样子。 “媳妇儿,别哭了。”谭东锦伸手缓缓拭去袁故的脸上混着雨水的泪水。 袁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觉得心里委屈的难以自持,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他被他哥甩在全是流浪狗的大街上。 “我没事,我还活着。”谭东锦轻轻说道。 袁故想说句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那种眼泪不受控制地生理性往下落的感觉,让他觉得憋屈死了。半天,他终于断断续续说了句话,“谭东锦……我操……你大爷!” 谭东锦笑了一下,“我大爷答应,我还不答应呢!”他伸手捏住袁故的手,“还有力气吗,这雨越下越大了,再不出去,怕是有危险。”多日没有说话的嗓子说一句话就疼得像是被刀割一样,但谭东锦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一字一句条理清晰。 “可以。”袁故撑着自己站起来,“你浑身骨折,必须要先固定一下。” “来不及了,我用手固定,但是要麻烦媳妇儿你把我背出去了。”谭东锦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就那么用手摁住了两处骨折处。 这时候也没更好的主意了,袁故慢慢背起谭东锦,“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咬我吧。”半天他说了那么一句。浑身上下那么多伤谭东锦这么移动一定是生不如死。 谭东锦缓缓把脑袋搭在袁故的肩窝处,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又像是第一次那样,他抱住了袁故的脖子,“没事,我重吗?” “嗯,是重了点。”袁故没客气,他现在头也晕的厉害,毕竟他体力也透支的差不多了。 “你会不会嫌弃我?”谭东锦说些有的没的转移袁故的注意力。 “我要是嫌弃你,你现在还在那地里埋着呢!”袁故没好气的说。 谭东锦蹭着袁故的头发,似乎浑然不觉那一头的泥水和汗味,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嘴角却轻轻上扬。如果袁故此时看的见这一幕的话,他就会觉得,谭东锦以前的笑根本不算笑。兴许谭东锦自己都没见过自己这幅样子,眼神纯粹不含一丝杂质和阴霾,妖冶褪尽,眉清目朗。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清丽,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容颜,能惊艳流年岁月。 终于走出了公路,袁故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拦他的武警小战士,对方也看见了他们俩,愣了一瞬后蹬蹬蹬跑了过来。袁故有一种灾后余生的错觉。 最后,那个小战士背着谭东锦去了救助站,一路上他一直在用带着奇异的目光看着袁故。“大兄弟,你可以啊!” 灾情还是严重,救助站里缓缓抬进来许多伤患,袁故坐在谭东锦身边,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饮用水。这里的食物和水很缺乏,谭东锦这个身体状况最好的是静脉注射葡萄糖,但是由于药物供应不足,谭东锦只是简单进行了急救处理。 袁故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迹象。谭东锦这人身体素质不错,袁故没那么担心。他倒了点水喂进去。 谭东锦安安静静地抿着。昨天他们出来后,山体公路那一段,再次发生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如果他还在那里的话,生存的几率绝对为零。他倒是没那么庆幸,就是觉得有些奇异,他就那么活下来了。 袁故坐在他身边,看着谭东锦的模样,谭东锦的脸,谭东锦的眼,谭东锦的唇,谭东锦的手,他忽然心中发涩。 他是有多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有那么喜欢。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也说不清,等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感情的时候,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一个叫谭东锦的魔障了。 千山万水,风月征途,袁故想,原来这世上情爱,真能让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就在袁故看着谭东锦的时候,谭东锦也在静静看着袁故。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他似乎是第一次那么仔细的打量袁故,那张脸那眉眼,逐渐在他的眼前清晰起来,鲜活起来。 天生凉薄的人,连情爱都是那么迟钝。谭东锦看着袁故,很奇怪的,没有当初他看见方净时那种迷惑感,也没有那种深切执念。他只是觉得心中安宁,从未有过的安宁。既像是没有感觉的心如止水,又像是静水流深的无波无澜。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算不算爱,或者算不算喜欢,但是毫无疑问,他对袁故是有了感觉的。 袁故不是方净,哪怕长得再像,穿的衣服再像,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人。谭东锦隐约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有为难自己。如果他不把袁故当成是方净的话,他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感觉。心中千山雾绕,连他自己都第一次有些束手无策。 还好,他向来善于掩饰。谭东锦伸手触了触袁故的手,“许成。” “嗯,哪里不舒服吗?”袁故问他。 “没事。”谭东锦轻声说。 “地震毁坏了通讯设备,恐怕得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和外界取得联系了,宋鉴那边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袁故往外面看了眼,“这要是都以为你死了,公司不会出什么事吧?” 谭东锦眼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接着很快恢复了平静,“等回去了就知道情况了。” 袁故叹了口气,“你这样生死不明的,你家人恐怕快急疯了。” “那倒是有可能。”谭东锦轻轻冷笑了一下。 一连几天,灾情还是很严重。袁故恢复了些体力,就跟着那些志愿者去参与救援。事实证明,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脑子还是很够用的,也能帮上不小的忙。 只是大部分人从废墟里被抬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没了呼吸,看见拼死拼活救出来的只是一具尸体,袁故心里总是难掩悲哀。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力量,不是人力所能抵抗的。也不是每一个失去性命的人,都有他一样的幸运,拥有两世的命数。 袁故回到简易帐篷里,轻轻抱住了坐在地上的谭东锦,这个时候,他只想拥抱着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是感谢而已。 谭东锦注意到了他一身的伤,轻轻皱了皱眉。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执着,何况是对那些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但他知道,他拦不住袁故。他的袁故,是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真犟起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在,袁故的身手不错,这些伤也都是皮肉伤而已。谭东锦用鼻子碰了碰袁故的脑袋,“怎么了?” 袁故叹了口气,“没事,活着真好。” 谭东锦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要吃点东西?”袁故放开谭东锦,“我这儿还有点罐头,今天出门的时候,差点被几个流窜的灾民给抢了,还好老子身手敏捷。”他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食物。这个时候,食物是重要物资,袁故要是自己一个人那也就算了,但是他还有谭东锦。 灾区的水源都已经受了污染,谭东锦身上又受着伤,万一发生感染出点什么事,袁故能把肠子悔青。 虽然袁故不提,但是谭东锦也能猜到袁故带进来的食物和水已经不多了。他缓缓抚着袁故的脸颊,“你今天吃过东西没?” “吃了,不吃跑一天,我早就昏死在外面了。”袁故伸手撕开一包压缩饼干,塞了一块到谭东锦嘴里。“你别多想了,外面已经开始抢修运输道路,新的物资很快就到了。” 谭东锦缓缓咀嚼着饼干,安静地吞咽着。忽然,两人都听见了一声细细的声音。 “喵。” 袁故凑近帐篷角落一看,伸手把那东西捞了出来,“嘿,是只猫,还没饿昏过去,看样子是刚钻进来的。”袁故抱着那只猫朝谭东锦走过来。 谭东锦倒是没什么反应,看着袁故抱着猫坐下了。就在袁故把属于他的那一份饼干往猫鼻子底下放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如果进来的是条蛇,你救吗?” 袁故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我连你都救了。” 谭东锦一时无话,半晌他慢慢把自己手里的饼干递到了那猫的嘴边。 “你快点吃东西吧。”他淡淡道,“我来喂它。” “别扯了,你吃你的。”袁故把猫往后抱了一下,“你离猫远点,鬼知道它身上多少病菌,说不定它刚吃过尸体呢。” 谭东锦眉头终于跳了跳,“把它扔出去。” “嗯,待会儿我出去会记得带它走。”袁故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抬头看见谭东锦的眼神不善,他开口道:“这么大的地方,这东西既然找上我,也是它的机缘,我虽然救了它,但之后的路还是看它造化了。”袁故摁了一下猫的脑袋,“毕竟我也不容易,你说是吧?” 猫嗯了一声,哼唧着继续吃袁故手里的碎饼干。 谭东锦看着袁故,眼神清清亮亮。半晌缓缓说:“出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做事,你放心。”袁故边逗弄着那只猫边说,“我比谁都怕死呢!” 谭东锦忍不住伸手揉了下袁故的头发,“如果你出事了,我一个人浑身是伤,没人照顾怕是要死在这儿,你自己长点心,一尸两命呢!” 袁故抬头,“说点吉利的,谭少,哪怕你是多念几句南无阿弥陀佛都行啊!” 谭东锦轻轻展开一个笑容,安静纯粹,晃得袁故愣了一下。 心里被撩的不要不要的,袁故脸上却依旧是正直的模样,这男人,真想把他压在身下……嗯,不能多想,南无阿弥陀佛。 第27章 那天半夜,袁故忽然被一阵吵杂的声音吵醒,他下意识以为是余震,伸手就去拽谭东锦。 不对啊,就在袁故拖着谭东锦的脖子时,他清醒了些,这地也没在震啊。接着他一低头,就看见谭东锦咳嗽了两声。他忙放开谭东锦,“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蒙了。” 谭东锦摇了摇头,“没事。”边说边压抑着咳嗽。 耳边的声音极为的嘈杂,像是风声,袁故一边帮谭东锦顺气一边皱眉。“这什么声音?” “直升机。”谭东锦的声音平静而漠然,“军用重型直升机,悬空高度约七十米,目前数量在二十架左右。” 袁故一愣,直升机?地震时,很多灾区会形成孤岛,只能使用直升机打开生命通道,这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亲眼所见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掀开帐篷往外看了眼,稀薄的瑰丽晨曦中,数十架直升机悬停在空中,有秩序地铺开,那景象真的是震撼十足。 垂地四宇,天地清明,一片废墟疮痍之上,盘桓着数架黑色的机器,风声呼啸,威仪汤汤。 “操,有点帅啊。”袁故半天忍不住说了句脏话。 他身后的谭东锦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准备一下,我们要回去了。” 耳边的噪音太大,袁故一时没听清谭东锦在说什么东西,他走回来,又问了一遍。这一回谭东锦漫不经心地摸了下袁故的头发,“没事,有兴趣见一下我爸吗?” “你爸?谭青啊?”袁故脑子过电一样,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了眼外面,“我去,谭东锦你……” 谭东锦的语气依旧是往常的随意慵懒,“嗯,是谭青。” 这种风格,唯有谭青一人。 袁故这回是彻底蒙了,他有些缓不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外面这些……你爸……”这景象他需要再消化消化。 谭东锦淡淡扫了眼外面,“救援地震灾区,调用军事直升机很正常。你在想些什么呢?” 有的时候,你还真是不能多想些什么。袁故立刻截住了自己的念头,这就是一场程序正规的军事救援。出于对谭东锦他爸的好奇,袁故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敢问令尊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商人。”谭东锦的语气很平淡。 袁故没再问下去。管这些直升机是怎么出现的,至少,能救人性命。生死面前,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 很快,袁故果然如愿见到了谭青。出乎他意料的是,谭青很斯文,很和善,很像个老实巴交的乡下老教师。那形象和袁故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他以为谭青会是个双眼狠厉的劲练男人,可是谭青的眼里全是慈悲,那种淡淡的悲悯神色,让人无端想到欢喜佛。 谭青就那么直接掀开帐篷走进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大的灾区准确找到这顶破帐篷的。 “你是许成吧?” 再次出乎袁故预料,谭青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他说的,他一下子有些紧张,“嗯,我是许成。” 谭青的眼神很温和,一下子就安抚了袁故的不安,他温吞地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这次多亏你了。” 这语气之诚恳,眼神之真诚,话里话间的感谢之意让袁故陡然不好意思,这谭青毕竟是长辈,对他这么一个小辈这么客气,他有些局促,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蹦出来一句,“哪里哪里。” 话一出口,袁故就想时光倒流给自己来几公斤的巴掌。 一旁的谭东锦轻笑出声,“许成,你先出去吧,我和他有几句话要说。”他的语气带着些许宠溺的味道,袁故脸一红,抬脚就往外走。 走出来在风里吹了半天,袁故才把心神安定下来。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从谭青进去起,直到他出来,谭青都没有看一眼谭东锦。说起来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啊。 考虑到谭东锦身上有伤,袁故忍不住往帐篷那儿凑了下,这万一起肢体冲突…… 守在门口的两个助理微笑地看着他,也不阻止。袁故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靠太近,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周围看风景……看尼玛的风景啊,方圆百里全是破砖头。 里面的声音很轻,袁故也听不见谭东锦和他爸聊了些什么。其实,谭东锦死里逃生,袁故想谭青应该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从谭青亲自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找谭东锦的行为可以看出来,谭青对谭东锦有感情。 谭家的事儿袁故不是很清楚,他知道谭青是因为谭青这名字太如雷贯耳了。谭家大少谭青,二十年前可是个神迹一样的人物,别说是二十年前,就是现在,他跺跺脚,南京城就能换片天。 这种人,承受着这么盛的声名,还能活的那么自在,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至少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简单纯良。这个男人,在他人生最巅峰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了什么退隐下来,养鱼种花,待在谭家供圈子里的人瞻仰膜拜。 袁故想,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故事啊,挖歪了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谭青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见站在外面的袁故,轻轻笑了一下,“许成,你过来。” 袁故走过去,站在老爷子面前,仔细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谭先生。” “别那么客气,叫我谭叔吧,说不定,以后还得跟着东锦改口呢。”谭青笑呵呵的看着袁故。 袁故曾经想象过很多的场景,比如谭青冲他甩一保险箱的美金,冷声说着,“离开我儿子。”或者是谭青背后站着一大票肌肉男,“离开我儿子,否则我让他们在这把你轮了,你说谭东锦还会不会要你?”再鬼畜一点的就是,谭青连看都不看他,直接跟人吩咐了一句,袁故第二天就曝尸某大山沟。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谭青会笑的那么温和无害,满意地看着他,笑的和蔼可亲。他一下子就懵逼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谭……谭叔。” “嗯,东锦在里面等你,你们早点回来吧,有空记得来谭家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好。”商业大鳄四个字被重重划去了,空巢老人四个字被强势地圈了起来。袁故现在有点慌了。 “别在风里站着了,这孩子怎么不懂照顾自己呢,瞧这身浑身的伤。”帐篷里光线昏暗,谭青这会儿才袁故外套下的伤口,他皱了皱眉,“老许,你给小成上点药。”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袁故忙摆手,接过一旁的中年男人递过来的药。 帐篷里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许成,进来。”那是谭东锦的声音。 袁故不好意思地冲谭青点了点头,掀开帐篷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见谭东锦坐在地上,细碎的黑色额发下一漆黑的眼,藏着淡淡的情绪。袁故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颤了一下,他走上去,蹲在谭东锦面前。 谭东锦伸手抚上袁故的脸,头微微侧着,仔细打量着这张年轻清秀的脸。 “怎么了?”袁故问了一句。他想问谭东锦怎么和谭青谈的。 谭东锦却轻轻笑了,“觉得你真好看。” “哦,那你是喜欢这张脸,还是喜欢我这个人?”袁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都喜欢,只要是你,我都喜欢。”谭东锦轻声说。 “如果我换了一张脸,你还会喜欢?”袁故挑眉问道,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那点难以启齿的小女儿心态。 谭东锦认真地说,“你很缺乏安全感啊?媳妇儿。” “是吗?” “没事,回去我多□□几遍你就不会整天胡思乱想了。”谭东锦用手轻轻蹭了下袁故的脸。 “我们商量个事儿吧,你觉得轮班制怎么样?”袁故捏着谭东锦的手,很认真地说,“一人一天在上面。” “不行。”谭东锦笑的很温和。 “为什么不行?” “我比较贵,你嫖不起。”谭东锦微笑,就在袁故还想说话的时候,谭东锦贴上了他的耳,轻声呢喃,“还有,你打不过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综合国力决定国际地位。袁故这两项都是大写的败北。见袁故的脸色黑了,谭东锦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可以承诺一件事。” “什么?”袁故脸色还是不善。 “我可以,以后就操——你一个人。”那是谭东锦说出的情话,依旧是熟悉的下流和痞气,让人面红耳赤偏偏又无法忽视。 “这不用你承诺,你以后找别人我就亲手送你们两只小鸳鸯上天。”袁故拍了拍谭东锦的肩,“记得,我袁……许成说话算话。” 谭东锦笑的像只尖着耳朵的狐狸一样,他伸手搂着袁故。袁故忽然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谭东锦时萦绕在谭东锦身上的阴郁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是隐藏起来了,还是彻底消散了,袁故不知道。 袁故也到底没有问谭东锦他和他爸的事,既然谭青看着还算正常,谭东锦也没提什么,他倒没什么好问的了。也许就是一般的父子隔阂吧,哪对父子没有些矛盾?这些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当天晚上,两人就回了南京。 第28章 谭东锦和袁故回了南京。快到年底,南京的天气忽冷忽热,但大致还是朝着降温的方向发展。谭东锦在重庆受了挺重的伤,快好的时候,公司家里来回折腾了几天又开始咳嗽,还隐约有些发烧的意思。袁故不乐意了,一大早拦在了门口,就是不让谭东锦出门,谭东锦自以为没什么大事儿,但是轴不过袁故,最后让宋助理带着合同文件来家里。 宋助理就那么跑了几天,天天整理好工作事宜向谭东锦汇报。谭东锦这边处理完后,宋助理就立刻向公司下达命令处理,这么一来,宋助理的工作量大了许多。天天就跟个无业游民一样抱着电脑不撒手,生怕没接收到老板的第一手消息。 这么下去,谭东锦都快成了宋鉴和公司全体下属员工股东的网友了。宋鉴心里苦,但是宋鉴没法说。 这天,就在他像往常一样,趁着谭东锦在房间里看文件的时候处理一下公司的日常琐事。袁故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站在他身后侧着头半天没说话。就在宋鉴浏览完一份项目预算报告的时候,袁故忽然说了一句,“数据不对。” 宋鉴一回头魂都吓没了。祖宗,你怎么在这儿看着啊,这些可都是公司机密啊,被谭总知道了,你是没什么大事,我得掂量掂量我的命多重啊。他忙把袁故拉到一旁坐下,“许成啊,你一个人叨叨啥呢?” “数据不对。”袁故伸手从宋鉴手里拿过电脑,指着两处,“你自己看。” 对于宋鉴这种人来说,电脑就是他的命,袁故从宋鉴手里拿走电脑的时候,他就快汗毛都竖起来了。“别别别,我自己看,我看。”宋鉴忙把电脑抱回来,扫了眼屏幕,忽然他的视线就顿住了,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 还真不对。 他上上下下把这份报告重新看了一遍,以他专业的素养判断,这份报告绝对有问题,只是这预算做的太漂亮了,差点连他这样的老手都被忽悠过去了。他记了一下这做这报告的人的名字,是个挺陌生的人名,他给人力资源部发了条短讯过去。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才看向一旁安静喝水的袁故,“许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专业学过做假账啊。幸好袁故还记得自己如今是高中都没有毕业的许成,他换了个方式,“我自学过一段时间会计。” “你对这方面有兴趣?”宋鉴似乎没想到袁故还有这一技能,心中有些微微的吃惊。 “算是吧,我最近在找工作,还在等结果。”袁故没打算藏着掖着,他一名牌大学工商管理优秀毕业生,堂堂袁家二少,如今值钱的就剩下他脑子里这点东西了。他本来就打算自主创业,这些都是基本功。 “你为什么不来谭氏试试?”宋鉴有些奇怪地问。 袁故手一顿,他还真没想过进谭氏。他原本就是一心想着混进袁氏淮南集团,也就是他哥袁因名下的公司里的,面试资料和简历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谭东锦身体好全了就去试试的。 这些年,袁因一直是袁故的一个精神标杆,说白了就是挑战对象,能在袁因的公司里工作,那就意味着直接打入了敌方的指挥中心。袁故就是奔着这儿去的。谭氏?他真没考虑过。 半天,他回了一句,“谭氏啊,我的资历和能力不够吧。” “新人缺经验很正常,你,要不来谭氏试试吧?”宋鉴建议道,“我有种直觉,你可以的。” “我……”袁故有些犹豫,进谭氏啊?他想起谭东锦的脸,有些犹豫地问道,“给谭东锦打工啊?”他觉得心里怪怪的。 宋鉴却忽然想到,是啊,有了袁故在公司,别的不说,能镇得住谭总啊,这以后遇上谭总心情不顺的时候,有袁故在,他们底下人日子能好过多少?没经验没关系啊,可以慢慢学啊,他宋鉴一句话的事,底下人谁敢不尽心教?越想越觉得可行,宋鉴看向袁故,开始了洗脑式游说。 袁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聊了半天后,莫名其妙就答应了宋鉴去试试。说起来还是袁故资历浅没经验,宋鉴这种酒局饭桌上混过的老江湖,别的不说,忽悠技能绝对是满分。 晓之以莫名其妙的情,动之以莫名其妙的理,最后做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袁故就这么被绕进去了。 那就去试试呗,行不行再说。袁故挠了挠头,喝了口白开水。 这边宋鉴出了门立刻打电话给人事部的经理,啥,不是公司招人的时期,没事,你别告诉人家就行了,人安排过去好好接待,就算是他当场只会背圆周率也要把人拉进来。 第二天,宋鉴去公司上班,看着人事部递上来的报告,陷入了懵逼。人事部那群人……脑子进水了?他是说过一定要把人拉进来,但财务部副经理这职位也太他妈夸张了吧?他压着脑子里的嗡嗡声,一边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给了错误的暗示,一边给人事部去了个电话。 整个通话过程里,宋鉴就记住了对方哑着声音反复强调,“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宋鉴竟然无话可说。 得,他自己多留个心眼吧,这也没其他办法了啊。接下来,他对着电脑,打出了一份十分具有现实意义的报告,仔细斟酌用词,改了又改后发给了谭东锦。具体的文风,参见领导儿子考了一百分后小职员的恭贺信。 不过片刻,他就收到了回信,抱着一种忐忑的心情,宋鉴点开信件,上面只有一个字。 “嗯。” 宋鉴陷入了沉思,这个字在他眼里可以延伸出无数的内涵,最后精简成一个问题,谭总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这边袁故是没想那么多,他收到短信通知时正在外面买牛奶。就在他拐过一条街时,他忽然眯起了眼,那街角的咖啡厅里坐着的人,怎么有点眼熟?他慢慢走了过去。 林木?那小子在这儿干嘛?他对面的那女人是谁?看背影不像是陈妍啊。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踱进咖啡厅,没和林木打招呼,而是在他们的背后坐下了。那女的的确不是陈妍,是个五官端正的姑娘。他听了一会儿,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想。 这种咖啡厅,这种气氛,单身男女,林木那么老实的人,除了相亲还能干什么? 袁故很欣慰,林木终于放下了那青梅绿茶陈妍,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姑娘了。这大好社会向上青年,真糟蹋在陈妍手里,当个接盘侠,简直是毁三观的设定。 还好,还好。 这种时候,他袁故就不适合出现了。起身结了账,袁故踱步出了门,先不管林木会不会和这姑娘成了,单说他肯把视线转移,就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这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就陈妍那样的,真配不上林木。 他这样一边想一边往外走,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乳白色毛衣、脸色难看的女人在他后脚气冲冲地走进了咖啡厅。那张干净单纯的脸,不是陈妍是谁?命运冥冥之中句总是差了那么一步。倘若那一天,袁故迟了那么一会儿走出来,拦住了迎面的陈妍,那么也许,接下来的故事,会有很大的不同。 谁都不知道,就是差了那么几秒。 陈妍大步走到林木面前,端起桌子上的水就泼了对面的姑娘一脸。林木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一边给小姑娘递纸巾一边看着陈妍,“陈妍?你怎么来了?你干什么呢?” 那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那么蒙了,她哪里见过这架势,她还没发飙呢,陈妍忽然哭了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配上她那张清纯的脸,简直是哭得人心都揪起来了。那姑娘脑子一抽,居然还递了张纸巾过去了,“你,你哭啥?你别哭啊,你整啥啊?”她被泼了身水都没哭呢,这对方倒是哭的起劲。 林木无动于衷地看了眼陈妍,那么的平静,平静到陈妍忽然心里发慌。她红着眼睛看着林木,也不说话,抽抽噎噎的。 林木相亲的那姑娘是东北人,骨子里全是侠义精神,她一见这架势,忽然大声质问起林木,“喂,你咋回事啊,这是不是你女朋友,你劈腿了?” “你觉得她这样貌的看得上我?”林木淡淡说道,接着他看向陈妍,“陈妍,向她道歉。” 那妹子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了。陈妍抽泣得更厉害了,她狠狠瞪了眼那东北妹子,接着凄厉对林木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道歉。”林木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浮动,却被他很好的掩饰住了。 “林木!”陈妍没什么形象地吼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林木这些天一直没出现在她面前,她心里莫名的难受。想着那事终究是她对不起林木,但他又不好意思拉下脸道歉,就在家等着林木,想者等林木回来她哄哄他就过去了,结果林木一连许多天不见人影。 再次遇上,他却完全当自己是透明人,那淡漠疏离的样子,莫名就戳得她心里血淋淋的。今天看见林木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咖啡厅里谈笑,尤其是看着那女人笑的那么灿烂,她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陈妍死死捏着衣角问林木。 林木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东北妹子就异常热心地插了句嘴,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刚被泼了杯水的怒气。“我们相亲呢!你是他谁啊?” 陈妍觉得她脑子里铮得一声,断了根弦。她颤抖着声音问,“她说的是真的?林木,你在……相亲?”依着她陈妍的性子,就是再怎么落魄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像个乡下女人一样歇斯底里,可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了。在林木面前,她所有的过去都不用掩饰,她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真实,她根本装不下去。 林木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他那么喜欢并且珍惜的姑娘,心中竟然是他都未曾想过的平静。陈妍是他所有单纯青春的美好记忆,是他最刻骨铭心的纠缠,到底是面目全非了,他想。 “陈妍,我累了,我放弃你了。”林木看向那东北妹子,“是的,我们在相亲。” “你……你喜欢我的,林木,你是喜欢我的,我看得出来。”陈妍的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她伸手去抓林木的手,“林木,我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在说谎,你是喜欢我的。” 林木也不挣扎,就那么平静地陈妍,一点点看着陈妍脸上血色褪尽。陈妍攀惯了高枝,对男人的了解十分深刻,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男人眼中的情绪。曾经一见到她就会痴迷羞涩的那双眼,居然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她差点失控。“不,你是喜欢我的。”她摇着头往后退。 搁在其他人身上,倘若那个男人露出了这样漠然的神色,陈妍有无数种方法不动声色地把人心重新抓回来,她向来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人。可是,这个人是林木啊,她除了像个泼妇一样拼命摇头居然没有别的反应了。 这是最了解她的,一直在被刻意辜负,一直被她看不起的林木啊。陈妍看着林木带着那姑娘走出了咖啡厅,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丢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她忽然就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眼泪自来是对付男人的利器,尤其是陈妍这种玩弄惯感情的人,她的眼泪自来就是落在分寸上,落在别人面前。可是这一次,她却不想任何人看见她哭的模样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不就是一个林木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可看着林木走出去的模样,她却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那些过去的被她刻意遗忘的事。 那一年,她十七岁,高考前夜,她坐在自家的房顶吹着山风,晃着脑袋看着天上璀璨银河。彼时,她是那么相信着自己会前程似锦,一伸手就能触到美满人生。偶然低头一看,月光下,低矮的房子后面,少年正静悄悄地看着她。 她忽然笑了一下,接着就看见那人蹭一下没影了,像是一只被踩中尾巴的松鼠,一下子就钻进了夜色里。她想,这个人,真有意思。 林木带着那东北妹子出了咖啡店,在街角处忽然停下了脚步,“今天的事儿,我替陈妍给你道个歉,她,她最近心情不好,我可以赔你衣服的钱。” “嗨,多大点事,扯钱干啥,我也免费看了出大戏啊,我还是主角呢。”那东北妹子说话直来直去的。 林木有些尴尬,“我,我给你打辆出租吧。” “你不送我回去?”那妹子瞪圆了眼睛,“我以为你会坚持送我回去的,我连婉拒台词都琢磨好了。” “不了,我……”林木一下子有些局促,“陈妍她一个人呆着,我看她那精神状态有些不放心。” “这倒是真的。”那妹子一瞬间很理解林木,“就她现在那样子,过个马路说不定能撞货车上去。” 林木一阵无语,这妹子也太……直了点吧,这该有多得罪人啊。很快的,他伸手招了辆出租把人送走了。回头看了眼那家咖啡厅,他眼睛里的情绪深深浅浅的,最后归于平静。 他在后面跟着些好了,终究是,没能到狠心把她就那么丢下了。 就在他在街角等陈妍出来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全神贯注的林木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短暂的瞬间。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人,都曾这样陌生地擦肩而过,这太寻常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休闲t恤的漂亮青年,一头干净的短发,五官精致,只是眼中有些冷冽,配上他这张脸,凭空生出一派清傲。他走在大街上,步履从容,不急不慢。 一辆车缓缓停在了他身边,他停下脚步,漠然回头看着车上下来的人。 “方律师,不好意思,我们的人没有在机场接到你,是我们的疏忽。”那男人恭敬地低头说着,腰背极度的僵硬,似乎在担心面前的青年发怒。 “没事,是我自己想走走,我很多年没回来南京了。”那青年的声音和他的样貌一样清冷。 第29章 对于袁故要进谭氏的这件事,谭东锦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谭东锦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袁故终于不拦着他回公司了,某些剧烈运动也可以按计划进行了。思及此,谭东锦难得觉得心情不错。 这天一大早,袁故是被谭东锦弄醒的,他睁开眼,还有些迷糊。 “今儿第一天上班,迟到别找我开后门。”谭东锦伸手揉了揉袁故的脸,“字面上的意思。” 袁故瞬间从床上跳起来,他差点忘了今天他第一天上班。真是睡昏了,他急急忙忙起来找衣服,忽然扭头看着坐在床上的谭东锦,“你出去等我,我换衣服。” “我不介意的。”谭东锦斜斜靠在了枕头上。 “谭东锦!”袁故恨的牙痒痒,“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添乱。 谭东锦对袁故的视线表示淡定。袁故看他实在没有挪窝的意思,一咬牙扯下了睡衣,妈的,反正都是男的,由他去吧。他真来不及了。谭东锦看见他胸膛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半天,他重重叹了口气,别开了眼。 这一大清早的,谁折磨谁呢?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难得有些阴郁。 就在袁故快速地换一身衣服往外走的时候,谭东锦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来,“媳妇儿,你要怎么去谭氏啊?” 袁故正在扒拉鞋子的手一顿,靠,这都几点了,坐地铁肯定来不及了。他不能第一次上班就迟到啊。他的腰上忽然环了只手,谭东锦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坐我车去吧。” 这第一天上班就坐着总裁的车去,还不如迟到呢!袁故想都不想就打算拒绝。结果就脑子一沉就被人抱了起来。袁故脸色瞬间黑了,“谭东锦,你放我下来。” “不,你咬我啊。”谭东锦死死箍着袁故,垂眼似笑非笑。 “谭东锦!” “我在这儿呢。”谭东锦一手拉开车门,伸手就把袁故放了进去,然后啪一声关上了车门。 当车启动的时候,袁故的表情是很五彩缤纷的。他真是想一拖鞋梆子甩谭东锦脸上。 到了公司,他一把推开门走了下来。脸色阴沉得厉害。谭东锦在车里看着他那一副不爽的样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人,不需要太有本事,不需要太有野心,更不需要一个人独挑大梁,他的人,被他安心宠着就是了。 但袁故既然想要工作,他也不拦着,进了谭氏总比在其他公司强,他总能是照拂着的,不会让他受些许委屈。工作,他喜欢就让他玩吧。 慢悠悠的,他从车上走下来,进了公司。凭借着他对谭氏的了解,他亲自送袁故上班这件事,半个小时就能传遍所有角落,而且没人敢说一句闲话,背后也不敢。他要确定,袁故不会受一点委屈。 就在他走进去后,一直在角落呆着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陆参一双眼盯着那栋大楼,有些锐利。他翻遍了许成的资料,却没想到最后找到了谭东锦头上。 这些天,他翻看着许成的资料,有了一个极大胆的念头,大胆到他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从许华年那儿弄到了敛青的监控录像,许成这个人的走路姿势,气势,还有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和从前的资料大不相同,却和袁故一模一样。而他改变的那个时间段,刚好就在袁故出事的时候。 如果不是他看见了那张截然不同的脸,他还以为视频监控走廊里那个少年就是袁故。人的气场很难伪装,但监控里少年回头的那一瞬间,他分明就像是看到了袁故。 只有一个时候,他怀疑过。那就是当他查到许成是谭东锦的小宠物的时候。袁故此人之清高,让他被人包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暗自骂了句自己真是疯了,那念头怎么可能是真的。也许真是像他姐说的,他是不愿意接受现实。陆参泄气地把许成的资料推到了垃圾桶里。 直到他下午忽然接到一条许华年的短信,上面有张谭东锦的照片。许成瞪了十几秒,猛地骂了句脏话,重新跑回房间把资料从垃圾桶里扒拉出来。长成谭东锦这样,袁故那死没节操的还他妈可能被包养。 这一想法在陆参看见许成黑着脸从谭东锦车上走下来更加强烈。那副样子,简直是越看越像袁故。接着他就看见谭东锦从车里走出来,那周身的气场,那眼睛那眉毛那张脸,陆参一个直男都忍不住看晃了一瞬。 就这相貌,操,陆参觉得袁故的节操值个屁。 在谭氏集团门口站了半天,陆参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咬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给我找几个人,胆子大的,做事狠的,不怕遭天谴的。”陆参恶狠狠地说。 当天夜里,陆参负手站在了墓园里,身后站着一群拿着各色工具的男人。风缓缓吹过,不知是什么鸟叫唤了一声。陆参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色墓碑,眼神静到了极点,“袁大头,兄弟,你要是真死了,我陆参今儿冒犯你,你尽管来找我算账,我给你烧上几百个小媳妇儿,我呸,小白脸纸人下去陪你,这东西你哥可不会给你准备。”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要是你没死,你就等着我弄死你吧。” 最后一句话,陆参说得极为阴森,他身后站的一群男人有几个忍不住摸了摸胳膊,“陆少?开始挖吧,天亮了就没法动手了。” 陆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开始。“给我听着,谁他妈磕到我兄弟一下,我就把他就地葬了。” “陆少,你放心,大家都是专业的。”那男人轻声回了一句。 专业的?陆参皱了皱眉,“动作麻利点,声音轻点,被守墓的发现了,我就带着你们下去陪我兄弟过年。” 几个人手头的动作顿时麻利了起来。陆参看了眼远处守墓人的小屋子,妈的,这他妈要是被袁因知道他来挖袁故的坟,光是想想就觉得心脏直抽抽。就凭着袁因那护犊子的性格,死无葬身之地绝对是一句客观描述。 这墓也真是良心工程,这么一大群人哼哼唧唧挖了大半夜都没撬开,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一点点发白,陆参的脸色越来越黑。“你们不是专业的吗?”他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滚开,我来。” 他一把从身边的那人手里夺过铁锹,一个利落的下斩。 铮一声脆响,墓,被撬开了,同时,远处小黑屋的灯忽然亮了起来,若有若无的还有一声犬吠。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狗药效过了,陆少,他过来了。” 陆参头都没抬,他今儿非得看看袁故的墓里有没有骨灰。“过来搭把手。”他冲那几个人喊道,“快。” 就在那守墓人走进他们的视野范围的时候,陆参终于撬出了袁故的骨灰盒,抱着撒腿就跑。他身后的几个人愣了一秒,和那面目狰狞的守墓人对视了三秒后,蹭一下转身就跑。 那守墓人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守了二十年的墓,居然,遇上了盗二十一世纪墓的盗墓贼? 陆参用上了平生最快的加速度,接着就听见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你们把骨灰给我放下!” 陆参心中掩面而泣,这回真是他妈是死定了。 他一把跳进敞篷车里,一脚踩下了油门,抱着那骨灰盒那叫一个一路狂飙。最后,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在一个无人的荒郊野外停了下来,暂时松了口气。反正墓已经撬了,骨灰盒已经偷了,要死也得死个明白,他今儿非得知道,袁故到底死没死,这墓里到底有没有骨灰。 伸手把被风吹成杀马特的发型一撩,陆参郑重地把那骨灰盒放在了面前。 接着下一秒他就懵逼了,彻底懵逼了,比被雷劈了还懵逼。脑子里只有三个大字在无限循环。 盖子呢? 我操,骨灰盒的盖子呢?盖子去哪儿了? 他忙往骨灰盒瞅,空荡荡的,一点渣子都没剩下。陆参懵逼了,万一袁故真死了,那他就是把他兄弟的骨灰……撒了一高速公路? “袁……袁故啊……”陆参抱着那骨灰盒的手一直在抖,声音也在发颤,半天说了一句,“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回真是货真价实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要是里面真有袁故的骨灰,别说袁因会弄死他,他自己就先没脸活了。 第30章 袁故没想到,他的工作能那么轻松,轻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虽说他没什么经验,但常识告诉他,一个部门的副经理,应该不至于清闲成这样啊。他思索了半天,给谭东锦去了个电话。 “谭东锦,你干了什么?”一接通电话,袁故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谭东锦在那边斜躺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嘴角浮现出笑意,“我真没干什么。出什么事了那么大火气。” “你别装了,”袁故眯着眼,“你再阴阳怪气的,我大不了辞职换一家公司。” 谭东锦还是笑,他谭东锦一句话,整个南京哪家公司敢收袁故?当然,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刺激袁故。他只是温温吞吞地说道:“你没事做,可以进公司内网看看,你那个职位,平常本来就没什么事要处理。” 袁故知道谭东锦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思索着。 那边听不见袁故的声音,以为袁故还在发脾气,安抚性地说道:“好吧,刚好我手头有个案子,对方涉及做假账,我打算起诉对方。商业纠纷类型的,你要不要试试?” “资料拿过来。”袁故说完这一句就撂了电话。 谭东锦听着那一阵的忙音,有些无语。第一次遇上敢撂上司电话的下属,他觉得新鲜。他伸手用座机给宋助理去了个电话,吩咐了几句话,大意就是让袁故参与一下和云祥的商业纠纷案。 挂了电话,他扭头看了眼落地窗外,天光澄澈。云祥的那案子所有的证据都齐全,法院也不敢收云祥的贿赂,胜诉只是程序问题。这种小案子一般都不会进入谭东锦的记忆,这一回,他却在扫见那案子的时候想起了袁故。想到袁故可能会闹腾,他就留意了一下这案子。 不需要花费心力,却能了解一些关于诈骗案的相关知识,挺适合袁故这样的新手。 谭东锦没有想到,这是事态失控的最开始。 袁故很快地拿到了所有的资料,他拿着翻了翻,账目很明显就是作假过的,证据那么明显,除非法官瞎,否则这桩案子就是铁板钉钉的商业诈骗案。云祥?这公司的名字袁故没听过,招惹得起谭氏,不是大鳄就是初生牛犊。他偏向于相信后者。 出于好奇,他点进公司内网,输入了云祥两个字。 果然是家籍籍无名的公司,近两年刚进驻南京,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厉害的人物。他没什么兴趣正打算关掉网页。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鼠标停在那个x的位置,袁故陷入了沉思。接着他缓缓输入关键字。 淮南、袁因。 系统很快就调出来资料。袁故快速扫了一眼,皱了皱眉,这资料直接从百度百科复制粘贴下来的吧?和刚才云祥公司挖坟式的详细资料不同,袁因的资料那就是一个没什么营养的、全部官方式讴歌的诡异东西。 袁故凝视了一会儿那些条目,接着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办公室,忽然意识到也许是系统权限的原因。如果是谭东锦的电脑,应该内容就不一样了吧。思及此,他百无聊赖地关了网页。去翻谭东锦的电脑,他还不至于知法犯法。 下班的时候,袁故收到谭东锦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加班。”袁故侧着头看了半天,关了手机。 他往楼下走,一出门就看见宋鉴在那儿等着。袁故扶额,“宋助理,你自己赶紧回家吧,我坐地铁回去。” “许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宋鉴笑了笑,拉开车门,“上来吧。” 袁故无奈,四周看了眼,在人最少的时候坐进了车里。在路上,宋助理和许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公司怎么样啊?第一天上班有没有哪里不习惯?吃的东西还对胃口吗? 这他是上幼儿园还是上班呢?袁故心里无语,却也不好拂宋鉴的意,说了句“都挺好的。” 如果一条商业街的时候,袁故想起来什么似的,让宋鉴先停一下车。“我去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啊?”宋鉴在路边停了车,问道。 袁故没回答,反而问了一句,“我工资卡能用吗?我记得谭氏的合同里是说可以预支百分之五十的年薪对吧?” “嗯,能用。”宋鉴爽快地应了声,说起来谭氏的员工福利是真的不错,尤其是薪水这方面,的确是优厚。宋鉴看袁故下车,“不够用你可以借我的。” “不用,百分之五十,一定够用了。”袁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宋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要不我陪你吧。”宋鉴一听袁故要花些时间就有些坐不住了。 “不用了,你告诉谭东锦就说我已经到家就行了。”袁故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说句真心的,他对谭东锦这种类似于监视的行为,真是耐着最大的性子容忍了。 宋鉴还想说什么,前面却走来一个交警。路边不能停车,宋鉴和交警解释了几句,回头一看,袁故人都没影了。 袁故是真心诚意想买个礼物。今天白天他闲着无聊,在公司论坛搜谭东锦的八卦。谭氏里有不少女员工,拥有精英素质的同时,她们也有着一颗八卦的少女心。谭东锦这么个注重个人*的人,愣是被她们把生日八卦出来了。女人真是不容小觑。 谭东锦是二月中旬的生日,贴近着年关。袁故忽然想到,他要不要准备点礼物。虽说吧,谭东锦这人什么都不缺,也不像是会过生日的人,但袁故还是起了这个心思。 好歹也算在一起了,准备个礼物,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是送什么却是个大问题,袁故回想了一下谭东锦喜欢的东西,好像,没有?真是没有,袁故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太忽略谭东锦了。 就在袁故想的出神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拽住了他,袁故下意识就想一个反擒拿手,结果一回头活生生止住了动作。 陆参?这小子怎么找上自己的? 陆参今天抱着那骨灰盒在大马路牙子上吹了一天的风,他满脑子就一个问题,这迎面而来的雾霾里,是不是掺着袁故飞扬的骨灰。一想起袁故,脑海中就出现那小子一声一声叹气的场景,嚎着我死的好惨啊。再这么下去,陆参觉得自己能通灵了。一拍大腿,他觉得自己得再赌一把,袁故那小子没死,肯定没死。 他就是整容成了许成,或者他就是许成。陆参已经脑子乱的连基本逻辑都没有了。他潜回家拿了一叠资料,决定去堵许成。 然后他就逮到了在商场里落单的袁故。陆参一句废话都不说,拖着袁故就往商场里的咖啡厅走,怀里紧紧抱着骨灰盒和资料。袁故不敢挣扎,一是他觉得陆参现在有些不对劲儿,而是他的身手陆参太熟悉了,一动手肯定会被他看出来。 陆参把袁故往座位上一推,接着双手捧着骨灰盒啪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放,迎面甩给袁故一叠资料。“你别说话,你就听我说!”陆参那架势简直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指了指骨灰盒,“知道这是什么吗?” 袁故面色僵硬,看向陆参的眼神十分怪异,半天他摇了摇头。 陆参啪一声重重拍了下桌子,“这是我兄弟袁故的骨灰盒,我刚从坟里刨出来的。你现在别看我,看着他。” 一听见骨灰盒三个字,袁故就懵了,他感觉背后一阵凉飕飕的,直发冷汗。最终,他还是把缓缓把视线落在那盒子上。和陆参不同,他知道袁故的肉身已经被火化了,这盒子里就是他袁故的骨灰。这场景实在是极度的灵异,在袁故的眼里,那骨灰盒子比潘多拉还要渗人。 你试想在你骨灰的见证下,和你过去的朋友聊天的场景吗?简直是对精神极限的一种挑战。袁故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拔腿就跑的冲动。他看向陆参,那眼神很明显,你想干什么? 陆参指着袁故面前的资料,“当着骨灰的面,你翻,翻完了我有事问你。” “陆少,我没空陪你。”袁故直觉知道陆参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心里没底,只能装作漠然的样子掩饰他的心虚。“我还有事。” 陆参死死盯着他,半天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菜刀猛地扎在了桌子上。这是他刚从商场里顺的,就是为了撑气势,他一字一句阴测测的说道:“看完它。” 袁故刷得低头翻开了文件夹。不能怪他没有骨气,这场景搁谁谁都怂,袁故难以想象,陆参抱着他的骨灰盒走在大街上的场景,那他妈比岛国恐怖片惊悚了不只一个等级好吗? 越翻下去,袁故背后就越汗涔涔的,这些东西,搁古代就是呈堂证供啊,他一条都反驳不了,有理有据。袁故就是许成,许成就是袁故,这虽然和真相有略微的差别,但是已经很不可思议地接近了。 这个角落是这家咖啡厅的最偏的角落,这个点也没什么人,袁故就这么被堵死在了墙角,头上一直冒虚汗,他还不敢擦。 看袁故翻过了最后一页,一直眼神凶厉的陆参忽然再次拍了下桌子,那一道忽然的响声让袁故心里猛地漏了一拍,接着他就看见陆参一遍摁着骨灰盒一边捏着菜刀柄厉声快速质问道,“你是袁故,对吧!” 这心理战打的袁故差点就缴械了,他真的差一点就要承认了。可是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几乎逆流的血液,咬牙道,“袁故谁啊,我他妈没听说过。” “装,你给老子装。”陆参的神色一下子就狰狞起来,“袁故你装个屁,老子和你玩了二十多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陆参这人,一开始往外蹦脏话,就说明真得是怒到了极致。袁故看见他愤怒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反正他现在就是许成的壳子,他死不承认,验dna都拿他没辙。 “陆少,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什么袁故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袁故时刻紧绷着神经,陆参左手砸骨灰盒他就扑上去抱住,陆参右手砸菜刀他就转身跑,见招拆招。陆参有本事就玩死他。 陆参气得直哆嗦,他死死扣着骨灰盒。这他妈分明就是袁故,那眼神他陆参绝不会认错。 “袁故,你承不承认?”陆参咬牙问道。 “你不是说这是你兄弟袁故的骨灰吗?怎么喊我袁故了,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袁故浑身肌肉慢慢紧绷起来,一言不合他就准备跑。 果然下一秒,陆参整个人就扑了过来,“袁故!”他的眼神恐怖得像是要吃了袁故。 袁故扭头撒腿就跑,那动作极为的流畅,跟条鱼一样往商场外的人流里钻。陆参抱着那骨灰盒,一时间竟追不上他,只能干吼,“袁故我操——你大爷!” 第31章 袁故狂奔了一路,拦了辆出租,最后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他松了口气,伸手去摸钥匙开门。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谭东锦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你不是加班吗?”袁故有些诧异。 谭东锦没有回答袁故的问题,拉开门示意袁故进去。袁故瞧他那一脸的漠然,意识到谭东锦现在有些不爽。屋子里点了盏壁灯,散着柔和的橘黄色灯光,谭东锦就那么做在客厅的沙发上,光细细勾勒着他的侧脸,俊美,清贵。 袁故刚被陆参吓得有些出神,这一下子看见谭东锦反而心里安定了不少。他走上前去,谭东锦缓缓抬眼看他,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袁故是没法判断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谭东锦则是习惯了掌控全局,后发制人。一时间,气氛反而有些冷。 半天,袁故叹了口气,“谭东锦,我是个成年人,我需要个人空间,不需要二十四小时被人看护着。” 谭东锦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深,他静静看着袁故,缓缓道:“我只是担心你。” “还说我没有安全感,谭少你才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吧。”袁故心中无奈,谭东锦这么温和的态度,他反而没法说得太强硬,他开口道:“我又不会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呢?” 听见袁故的话,谭东锦沉默了许久,他的眸光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开口道:“习惯了,改不了了。” “这是什么习惯?”袁故皱眉,可看着谭东锦那副沉默的样子,他的心忽然又软了下来。要是谭东锦今天和他斗狠,他绝对能呛回去,但谭东锦这副隐隐压抑着委屈的模样,袁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低下身无奈轻声道:“真是怕了你了,这样好吧,我以后去哪儿提前给你打个电话报备一下,你也别一天到晚让宋鉴跟着我,人家有工作呢。” 谭东锦没说话,抿唇不语。说起来有时袁故真搞不清楚,谭东锦这人到底是什么性格,你说他温和吧,他暴戾起来破坏力极大,你说他沉稳持重吧,偶尔又像是个熊孩子一样闹脾气,这个人,相处久了,真是很难去描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身上,袁故充分领略了什么叫人性的复杂。 很久之后,袁故再去思索这个问题,忽然就想通了。谭东锦始终是谭东锦,作为一个商人,他权衡一切,习惯了以成本最低的方式最干脆地解决问题。他所认识的谭东锦,所了解的谭东锦,其实都是谭东锦想让他认识了解的谭东锦。 他的天赋让他甚至比袁故自己还要了解袁故,清晰知道哪一种手段对袁故最为直接有效。真正的谭东锦有一千张面具,无心之人所有的情绪全靠演绎。 此时的袁故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有些无奈,伸手触上谭东锦的肩,他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你太骄傲了。”谭东锦凑近了一些,“我怕留不住你。”怕有一天,终究会是对你用上我不想用的手段。 袁故听了这话,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没有安全感啊,他瞅着谭东锦,“你一个谭氏的总裁,家世好背景深,颜高腿长智商高,钱多人傻学历好,你怎么就没点自信呢?我就是看你这张脸的份上,也不至于抛弃你啊。” 谭东锦低头看了眼谭袁故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一双眼幽幽的,他忽然亲了一下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的袁故。那是一个极轻极浅的吻,却让两个人都同时暗了眸子。 袁故的位置正好把谭东锦压在身下,他俯身盯着谭东锦。那是他此生见过最俊美的容颜,染着丝丝的邪气,像是要把人心里所有的欲——望都勾出来。身下的人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绝对的禁欲系,和这张脸放在一起,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不就是给他点安全感吗?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直接来点实际的。加上袁故自己现在也有些心神荡漾,许久不尝荤腥的他对着这种场面根本不想把持,他直接地勾上谭东锦的下巴,唇齿间碾出两个字,“要吗?” 谭东锦的眸子一瞬间铺开水墨颜色,下一刻,他就把袁故压在了身下,两个人瞬间就换了位置。谭东锦扯下自己的领带,掷地有声一个字,“要。”下一秒,他和袁故的唇舌就纠缠在一起,浓烈的刺激让谭东锦瞬间就有了反应。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扯下袁故的衣服。 袁故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就扑上去咬谭东锦,两个人死死纠缠在一起。 当他掰开袁故的腿时,袁故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他没有做过零,这个姿势有些难堪,他还没有适应。 谭东锦吻了吻他的眉眼,“放轻松。” ……(内容被和谐掉了) 那场欢——爱到了最后完全是一场征服,当袁故的喉咙里冒出第一声呻——吟的时候,谭东锦根的理智彻底崩溃,他想的只有一件事,征服,彻底征服这个人,让个人从里到外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上他的气息,让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到达巅峰的那一瞬间,袁故只觉得浑身从指尖到发梢都在颤抖,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在模糊,他沉沦在欲——望之中,向死而生。他之前从没有想过,人类的交合能拥有这种程度的快感。 次日,袁故醒来的时候,发现谭东锦正环着自己,一双眼里是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清明。屋子里暗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点了。袁故完全不想动,甚至往谭东锦的怀里把头埋得更深了。 忽然,袁故猛地睁开眼,“操,今天要见云祥的律师。”他猛地起身,接着就感觉到某一处传来撕裂般的痛,他倒吸了口凉气。谭东锦看他这么莽撞的样子,忙伸手扶住他,“别折腾了,已经下午了。” 袁故瞪大了眼睛看着谭东锦,半天说不出话。谭东锦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别这么看着我,我七点的时候,八点的时候,十一点的时候,下午一点的时候,都试图喊你起床,你自己睡得天昏地暗的。” “你怎么也没去上班?”袁故还是有些略微的尴尬,昨天晚上,他喊得像个女人一样,现在他实在是有些不想面对谭东锦。 “看你昨天这么累,我留你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谭东锦不出意外地看着袁故的耳朵尖开始发红。 袁故想了半天,觉得这话他没法接。于是他别开脸,装作找衣服的样子,“我还是去一下公司吧,云祥那案子过两天就要开庭,对方什么态度我得了解一下。” 谭东锦伸手从他那边的床头柜拿过来一堆衣服递给袁故,最上面摆着一条黑色的内裤。袁故面容扭曲了一下,接了过来,慢慢穿上了。昨天的性-事虽然激烈,但是你情我愿的情况下,袁故并没有受什么伤,总体客观来说,他还是被谭东锦伺候得很爽的。 思及此,他对谭东锦的态度还算是温和平静。谭东锦看着他穿衣服的模样,眼中渐渐有些情绪在沉淀。袁故上班穿着是一件普通款式的休闲西服,剪裁有度,衬着他完美的腰身,线条很干净流畅。即使不是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袁故的气质还是让他有些转不开眼。 他想,这人,只能是属于他的,属于他谭东锦一人的,没有人可以染指。至于这种情绪算不算爱?他不太怎么纠结,因为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我开车送你去吧。” “嗯。” 等袁故赶到公司的时候,云祥的律师和负责人早就走了,他问了一下法务部的人,对方对这桩板上钉钉的案子也没怎么上心,敷衍地回了袁故一句,“他们的律师看起来挺不错的。” 袁故出于谨慎的态度,把云祥那案子的资料翻出来又看了两遍,对比相关的法律条文,他觉得其中的变数不大。开庭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对方也做不了太多。也许,找个靠谱的律师是云祥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三日后,袁故接到了法务部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难掩震惊,“许副经理,云祥那案子走向不对。” 袁故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很快他就拿到了公司法务部当日的庭审详细报告,几十页的东西就一句话简洁明了: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云祥公司的行为构成商业诈骗。 知道什么就颠倒黑白,什么叫力挽狂澜吗?这逆转来的让人脑子发蒙。 这一切的转折出现在一个叫方净的青年律师身上。 据出席的法务部的人向袁故报告,那个青年律师站在被告律师席上,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驳回了他们的每一条的控告。明明是商业诈骗,活生生变成了云祥公司管理上的疏忽,以及知情权的不完整。 袁故闭着眼躺在靠椅上思索了一会儿,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想会会那个律师。 方净。 第32章 很久之后,袁故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总是觉得感慨,他和谭东锦原本也可以这么相安无事下去,一个浑然不知,一个自欺欺人,在欺瞒和算计中了却余生。凭着谭东锦的隐忍和手段,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看穿枕边人的幽暗心思。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他和法务部的人一同约了对方的律师再次商谈,宽敞的会客二厅,袁故带着些许期待等着来人。 不知过了多久,玻璃门折射出一道流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均是一滞,抬头的瞬间,袁故眼里划过一道真切的赞叹。眉目冷冽,气质自华,那是一种你只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的容貌。淡漠的眸子里仿佛冰封着千里荒原,你看不穿他的情绪,却偏偏被这种疏离气质吸引着,心里连带着冒丝丝寒意。 “你好,是方律师吗?”袁故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我是许成,云祥纠纷案谭氏的负责人。” “你好。”方净的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些特有的磁性。他看着许成,却没有伸出手。 袁故没有收回手,而是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坐吧,方律师。” 方净坐下了,修长的手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个文件袋,“很多话,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一遍了,我不想重复。” 袁故平生嚣张惯了,第一次遇见比他还傲的人,他挑了挑眉,伸手拿了一份文件袋,打开看了两眼就随手甩在了桌子上,啪的一声不轻不响。那动作意味十足,论嚣张他袁故这辈子没落过下风。他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方律师,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了,论钻法律条文空子,玩文字游戏,我是不如你,但到底事理在我这儿,你一个人再厉害,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 “许经理说笑了,你没见过,不代表我做不到。”方净淡淡迎上袁故的视线。 那一眼,明明没有带着挑衅的意味,可袁故却仿佛听见战鼓咚一声在耳边荡开。他千军压境,敌手只一人,别的不说,但是这一分魄力,他就佩服方净。袁故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低笑道:“就算是方律师能做到颠倒黑白,云祥还能撑得住吗?被这么拖下去,怕是最后连方律师的律师费都付不起了。” “我的收费规矩一向是先清算,至于云祥是不是能撑下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我只是个律师而已。” 袁故的眸子渐渐冷了起来,方净这人不愧是律师,条理清晰,字句不落下风。他心里暗自嘲弄了一下自己,人家就是吃吵架争辩这碗饭的,就凭着自己这点道行,在这方面和他较什么劲?思及此,袁故心中一片清明,他缓缓开口:“方律师这样的青年才俊,真是难得。云祥上哪儿挖的人才,这么有眼光?” “私人问题,我不想谈。”方净扫过房间里所有的人,“我以为,我今天来是听谭氏的和解条件的。” “和解?私下和解?”袁故一下子轻笑出声,“方律师,你今儿出门没睡醒吧?谭氏家大业大,不差那么点律师费和诉讼费,大不了,我们耗着呗。” “那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方净淡漠地说。 “方律师,你搭上你的声名,趟这一趟浑水,到底是为了什么?”袁故的眼神扫过那些文件,“看得出来,方律师不像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谭氏哪里得罪你了?这么咬着不放?” 方净沉默了片刻,接着伸出修长的手把文件拿了回来,慢慢装回了袋子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个律师而已。” “这么说,那要是谭氏出重金,方律师也会为谭氏做事?”袁故饶有兴致地问。 “我,谭氏请不起。”方净站起来,穿过玻璃门,走了出去。 这么有魄力?袁故的眼里逐渐升腾出兴奋的意味,他这辈子,最经不起人挑衅,论嚣张,他就没输过。原想着云祥那边会见好就收,提几个条件私下调解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对方那么有意思,越是理亏越是嚣张,他这小暴脾气还就拧上来了。 给台阶你不下,那就落地的时候忍着疼,别叫唤。袁故冲法务部的人勾了勾手,“叫几个资深的律师,带上法典和资料,来我办公室。” “是。”法务部的人脸上也有些阴郁,方净今天这番话都已经不只是挑衅了,那是分明的打脸,他们作为谭氏公司的法务人员,难掩愤愤不平。 “别拉着脸了,做事去吧。”袁故安慰了对方几句。 “许经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可以重新搜集证据。”法务部新来的副部年少气盛的,有些压不住性子。 袁故点点头,“不会就这么算了。” 方净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的光标一点点向下移动,他的视线有些漂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淡漠的眸子里难得浮现出阴郁。就在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忽然见到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 方净的身体就那么僵了一下,他漠然地看着那人,仿佛所视无物。 谭东锦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猝不及防地撞上方净,电梯门一打开的瞬间,他觉得心中猛地抽动了一下,那是先于意识的条件反射。方净的面貌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年少的心绪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们都没有想到,重逢来的那么不经意,那么平静。 “方净。”半晌,谭东锦的声音极为低沉切齿,几乎能听出一阵寒意来。 方净淡漠地看着他,说了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谭东锦。” 那声音一下子勾起了无数的过往记忆,往昔的故人再次相见,两个人除了名字外,谁也不想寒暄半句。谭东锦的视线锁在方净的脸上,带着透视般的锐利。就在电梯关上的那一瞬间,方净终于踏出了电梯间,和谭东锦错肩而过。 这个人身上的清冷气息,还是一如十年前,谭东锦沉寂许久的真实情绪忽然爆发,他没有回头,一字一句道:“方净,你再走一步试试。”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戾气。 背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却没有声音响起。 谭东锦缓缓回身,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漂亮青年,“方净,你在找死。”他居然还敢,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过,用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淡漠眼神看着他。 空气的温度,仿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方净的眼里席卷过冷冽暴雪,他没有任何的躲闪,就那么直视着谭东锦骇人的视线,“谭东锦,你真是悲哀。”十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不择手段,目中无人。野兽就是野兽。 悲哀?谭东锦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反而轻笑出声,“方净,你算什么东西?”说他悲哀,那方净你又是什么东西? 方净脑海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漠然,是啊,你我之间,谁比谁悲哀?一个强取豪夺肆意妄为,一个自诩清高却自折羽翼。谁的十年困住了谁,他已经不知道了。 两人僵持着,一言不发,空气默到了极致,直到叮地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 袁故看见的就是那么一幕,谭东锦和方净相对而立,沉默在空中逐渐冰封凝固。他下意识皱了下眉,“谭东锦?”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袁故。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他的声音缓下来。“许成。” “你认识他?”袁故瞟了眼方净,疑惑地看向谭东锦。 方净的脸上只有在看见袁故的那一瞬间有过起伏,接着就像是冰封的湖面,再也看不出情绪。他淡淡接了一句,“不认识。”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从容不迫。 袁故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谭东锦,怎么回事啊?” “电梯里遇上了,聊了几句。”谭东锦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怪怪的,袁故心中起了疑窦,他拧眉看向谭东锦,“你真和他不认识?” “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谭东锦漠然地扫了眼大门的方向,“得罪过他。” 袁故一听见得罪这两个字就觉得眉心一跳,他慢慢抱起手臂,“难怪他这么针对谭氏,这是云祥这回的律师,你知道吗?法庭上一战成名。” “是吗?”谭东锦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他转过头看着袁故,“你怎么下来了。” 袁故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得去趟律师事务所。” 谭东锦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遇到麻烦了?” “这位方律师不简单,行了,不说了,我约了时间快迟到了。我走了。”袁故扫了眼表,脸色凝重起来。 “去吧。”谭东锦点点头。 袁故匆忙往外走,没有注意到谭东锦深沉的眸光,他那时候被方净刺激得斗志昂扬,愣是没看出来谭东锦的异样。后来袁故想想,自己也是迟钝得可以。 袁故出了门,正打算招辆出租车,一个男人忽然从角落里闪出来拦住了他。“请问你是袁故先生吗?” 心脏一个骤停,袁故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你是谁?” “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那男人递过来一枚厚厚的文件袋。 封面上狗爬一样的字体让袁故瞬时松了一口气,是陆参。他还以为这什么情况呢?话说回来,陆参真是没完没了了。袁故摇了摇头,“你找错人了,我不是袁故,你把东西还回去吧。” 男人抬头看了眼袁故,接着翻出手机相册,就在袁故打算侧身离开的时候,男人一把把文件夹塞在了他手里,然后就跟只兔子一样窜没了。 文件夹从袁故手里滑到地上,袁故有些目瞪口呆。这快递也太粗暴了吧?半天,他还是把那文件捡了起来,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在去律师事务所的路上,袁故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文件夹打开了。他瞅了一眼,还好还好,没有血书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动了动手腕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大叠的照片。他一看见那照片上的东西心就被揪紧了。 那是他家的照片,这是他爸袁程江在自己小花园散步的照片,往后翻,还有他妈妈的照片,穿着件简单的围裙在整理衣柜,接着是他哥袁因的照片,他哥袁因的照片特别多,大概是因为袁因在外面的时间比较长,陆参偷拍起来比较方便。 有他哥在公司的,他哥参加酒会年会的,他哥在户外运动的……袁故忽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最后的一张,是他哥袁因和他养的那条阿拉斯加袁大头的合照。 看样子是在外面散步半路停下来歇息,袁大头蹲坐在草地上,微微仰着头。他哥袁因穿了件休闲的蓝色运动服,伸手抚摸着袁大头的脑袋,一人一狗对视着,眼神均是温柔。照片的背景很漂亮很干净,柔柔的云飘在碧蓝的天上,衬得这一幕极为的安宁。 袁故心中有些不忍,终是慢慢别开了眼。 那条阿拉斯加,是袁因送给袁故的。那一年,袁故被袁因丢在大街上被流浪狗追了一晚上,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很长一段时候他不敢接触狗。袁因发现了袁故的异常,直接抱了条阿拉斯加回来,往袁故的床上一扔。 袁故那时候怕狗怕的要死,拼命摇头要把这袁因把这条狗扔出去,十二岁的袁因对着六岁的袁故晃了晃阿拉斯加的脑袋,说了一句话,“你看这狗脑袋多大,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们叫他袁大头怎么样?” 袁故把头甩的跟筛子似的,但是他那时候年纪尚轻,反抗无果,最终他还是收养了这只和他同名的狗,迫于袁因的淫威。 给幼小的袁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自小家里的仆人都跟着袁因喊这只狗叫二少,袁二少,这一喊就是十几年。其实大家哪里知道,在袁家,袁二少的地位,比他袁故高多了。 小时候的事忽然又浮现在袁故的眼前,他有些眼中酸涩。说起来,他的心也是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第33章 一连几天,袁故都在办公室和几个律师交流意见,开会讨论。之前的证据全部重新搜集,光是报告袁故一个人就反复改了十几遍。他之前只是大致了解过这一块的法律,现在他几乎能把相关法律条文背下来了。 法务部的几个负责人原本看着袁故年纪轻,又是空降部队,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轻视。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袁故的狠劲和决断让他们均是眼前一亮,虽然经验浅,但袁故的学习能力十分强悍,对数字的敏感度极高,分析事情一针见血。最重要的是,袁故的忍耐力让人惊叹,这么大的工作强度,他从始至终都保持了高度的敏锐和冷静。 袁故,是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他唯一欠缺的是,时间,磨砺的时间。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袁故随意地伸手接起来,“是我,许成。” “许经理,网络上出现了云祥案的新闻报道。”对方说的很急,袁故的眼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立刻伸手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云祥两个字。最先跳出来的新闻标题就是:商业巨头阴影之下,小型公司何去何从? 袁故继续往下翻:年度最大商业案件,垄断企业对阵小型公司。越往后翻,标题越来越夸张,袁故的脸越发阴沉。所有的新闻都是一天之内冒出来的,标题里虽然没有直接标明谭氏集团,但是对公众的诱导性实在是太明显了。 袁故随意点进一篇新闻正文浏览了一遍,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谭氏集团凭借财力势力欺压小企业,甚至操纵司法,云祥之类的小企业在其阴影下生存维艰。虽然是报道云祥案的,但文章花了大片篇幅在抒发感慨,痛斥当今社会潜规则,看起来那笔者颇有揭发阴暗面,敢于大胆直言的文士气概。而袁故看完就四个字,你就扯吧。 这他妈明明一件商业诈骗案,活生生被扯成了社会阴暗实例。袁故已经可以想象到公众看见这些报道之后的反应了,必然是跟风痛斥,大面积给谭氏泼脏水。谁会相信这就是一桩简单的商业诈骗案呢?说成垄断企业欺压小型公司是那么让人慷慨激昂,尤其加入阴谋论后,更加的让人兴奋了。 公众是最不理智、最易煽动的人了,很多时候,公众的这种特性,能转变成杀人的利器。 袁故看着那一篇篇的新闻报道,眸子越来越沉。谭氏不是普通的大型公司,他的背后是谭家,这些年的新闻媒体几乎把南京各大企业轮了个遍,愣是谭氏清白得跟朵白莲花一样,没人敢碰。 今天这情况,南京各大媒体喉舌同时集体得失心疯了?可能性比较小,既然这样,那就是有人在下黑手了。 袁故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方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袁故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原因很简单,同时拥有这份魄力和这种手段的,只有方大律师。作为一个律师,方净比任何人都知道,社会舆论的影响力能有多恐怖。 如果云祥这案子谭氏胜诉了,那就是坐实了阴谋论,声名也搭得差不多了。更何况社会舆论对司法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这案子谭氏想胜诉恐怕也不容易。 作为一个对手,方净够格了,袁故想。 情况已经这样了,作为公关部,这时候你就不能继续装死了。袁故没慌,他也不能慌,拿起电话,他打给了公关部的负责人。作为谭氏数年来最清闲的一个部门,这时候的公关部已经有些乱的迹象了。 袁故只说了一句话:“找几个文笔好的人,过来我办公室拿资料。” 打感情牌,弱者都是有理的,唯一的完美公关,就是直接摆出白纸黑字的证据,落落大方,堂堂正正。袁故虽然不知道方净是如何做到让所有的新闻媒体同时疯狂的,但是他有自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完全冷静下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说人话,做人事。 这一天,袁故选择通宵赖在了办公室,和几个公关部法务部的经理目不转睛地盯着网络。房间里灯火通明,袁故的一双眼里掺着血丝,却极为矍铄。 谭氏的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威慑,到了后半夜,很多煽动性的的新闻已经被删除了。袁故留下了最权威媒体的几篇摆在网页上,当公关部问是不是这几篇也想办法删了的时候,袁故制止了他。 “不,这几篇留着,让他们明天写道歉和澄清的公告。”袁故冷笑道,“公众脑子回路简单,你删了他说你心虚,这些都是大媒体,留着打脸,公众看着爽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行,我去给他们发律师函施压。”法务部的副部看向袁故,后者点了点头。 就在副部走出去后,袁故点开微博这些自媒体,大半夜的总是还有些热血键盘侠在痛斥社会阴暗,袁故扫了一眼他们的言论,按这逻辑,火星地震都是万恶资本家的错。袁故扭头看了眼公关部的人,“明天带水军把这底下扫荡干净,没问题吧?” “没问题。”公关部的负责人点点头。“已经开始清洗了。” 袁故收回视线,这虽说理在他们手上,但是必要的手段还是得用,期待公众自己醍醐灌顶、明辨是非,那要你们危机公关干什么?此外说句实在的,他没觉得方净的手段有什么不对,这网络舆论战,就是这么玩的,道义这种东西,你不能强求。 商场如战场,赢了才是王道。 天边的晨曦穿过落地窗射入房间,袁故熬了一夜,眼睛微微发红,他抬头看了眼在座的人,大家都有些憔悴。他拍了拍手,“昨天辛苦大家了,现在早点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下面的人看着点就行。” “许经理,就怕有突发状况啊。”一个女经理抱着电脑叹了口气,这一天下来,他们彼此之间都熟络了不少。 袁故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不怕了?”那女经理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在座的男人都没有说话,昨天这位公关部女经理对着电话骂街的场景给诸位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真是火力全开的武魂啊。袁故干笑了两声,女人真是一种充满爆发力的柔弱生物啊。 清晨的咖啡厅里,谭东锦和方净相对而坐,钢琴师在背景里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 “你想干什么?”谭东锦漠然的声音响起来,舒缓有度,不是逼问的语气。 方净的眼神一直都很冰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扫过谭东锦的脸,最终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清晨的阳光干净剔透,他的目光有些悠远。谭东锦不急,他有很长的时间和方净耗着。 许久,方净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想报复我?”谭东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这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句。 “嗯。”方净很干脆地承认了。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浅浅啜了一口咖啡,“你和以前一样,不知深浅。” “你和以前一样,目中无人。”方净收回视线,“没有什么别的事,我要走了。” “你这样不行,势力太弱了。”谭东锦放下杯子,淡淡道:“你做什么都是徒劳,谭氏只能从内部击溃。” 方净的手一顿,他缓缓抬眼,“是吗?” 谭东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方净,“蛰伏十年,这点认知我相信你还是有的。” 方净一双眼里光影明灭,许久,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只牛皮纸的信笺,手腕微微一动,那信笺就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谭东锦的面前。淡薄的天光下,他的十指修长,莹白,带着一种掌控的气质。“谭东锦,我不是十年前的方净了。” 谭东锦截住信笺,打开抖出来看了眼,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阴沉。 那是一份企划案,上面是谭氏最近在计划的一个项目,双方已经进入了合同签订的阶段。可是,这份企划案上却赫然有着和谭氏合作的那家公司的签字盖章,和一家陌生的公司。 “谭东锦,除了家世背景,我哪里不如你?”方净冷笑道:“谭家大少,怕是从来没有真正把人放在眼里过吧?” 彼时阳光穿过玻璃窗铺满了整个桌子,谭东锦抬眼看向方净,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还是十年前一样的寒意凛冽,不折不让。只是这一次,他的浑身都是锋刃,再也不复当年的隐忍。谭东锦不禁怀疑,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原本淡漠的少年,恨成了今天这样。 谭东锦直接问了出来,“我谭东锦做了什么,值得让你压上十年来报复我?”他这辈子,在最暴烈叛逆的年纪遇上方净,却从未伤过他一指一发,他对所有人不仁不义,却唯独对方净仁至义尽。 方净的手忽然就那么颤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沉寂。许久,他缓缓说道:“你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吗?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玩赏的物事。” 沉默了许久,谭东锦缓缓别开了眼,最终,他轻轻说了一句,“哦,是这样啊。” 直到走出咖啡厅很远,方净才停了下来。四周无人,他缓缓闭上了眼,阳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世上,唯一入得了谭东锦眼的,怕也就只有敌手了。这个人,这辈子,没有输过,与其毁挫一身骄傲供他亵——玩,不如破釜沉舟做他唯一的敌手。 他方净这一生,不谈情爱,只搏荣辱。 第34章 第二次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袁故整个人都投入到了云祥的案子里。一连半个多月,他几乎是睡在了公司里,天天折磨那几个律师和负责人研究案子。袁故原本担心谭东锦会不悦,没想到他这次特安分,袁故觉得谭东锦真是难得识一回大体。 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袁故就是奔着法庭上打脸去的。他就不相信,明明是一桩商业诈骗案,还能让方净洗的比床单还白?想都不要想。有他袁故在的一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除了他袁二少,谁说了都不算。 那本法典和公司账目都几乎被袁故翻烂了,他现在就天天和一群负责人对着电脑讨论,商议,开会,然后继续周而复始无限循环。说真的,法务部的人现在一看见袁故就想背诵法律法规、相关条例。 许多深夜,袁故和一群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里讨论商议,巨大的落地窗外灯火琉璃,他们不眠不休地反复检查一块账目,讨论该从哪里下手,该怎么切入比较有说服力。 到今天为止,被袁故逼疯的会计和律师已经可以凑一场世界杯了,这个年轻的财务部副经理,永远剑走偏锋,让人猝不及防。偏偏你吐血的同时,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然后继续吐着血翻资料。 他们做的不是最大的案子,也不是有着丰厚利润的项目,这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商业诈骗,对手籍籍无名。 但是袁故身上那种热血年轻的感觉,就是让这一切都燃了起来。你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跟在袁故身后,你会有油然而生一种无畏闯荡的勇气和决心。说的直白一点,袁故给人一种,跟着他,有肉吃的感觉。 那真是一种天赋。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战鼓第一声惊起。 开庭时间定在下午。 一大清早,袁故就在办公室呆着了,他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几个文件夹,都是几份日常的财务报告,没什么特别的。他其实也不是无时无刻扑在云祥案子上的,每天他还是会处理些日常的事务。忽然,他的目光顿了一下,接着他伸手从文件夹最底下抽出一张邀请函。 很意外的,那是一份来自学校的邀请函。袁故看着那端正的印刷字体,有些失神。这所高中,他有印象,这是他爸袁程江的母校。这家学校是所私立学校,是上世纪民国时期从一家孤儿院演变而来的,在那个年代,南京还是大陆的政治中心,这所学校吸引了一大批落魄但是有真才实学的教授老师来此落脚任教,名气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今天,仍然每年有许多的大型企业给它投资,算是一种社会慈善活动,其中就包括了谭氏集团。 袁故没有想到,这邀请函会寄到他这儿来,然后他转念一想,谭东锦也不像是会出席这种活动的人。 就在他捏着那种邀请函发呆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来,袁故很快就接起来。 五分钟后,袁故沉着脸往楼上总裁办公室走,那步伐几乎要凛出杀意。 猛地推开门,袁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看资料的谭东锦。听见声音,谭东锦缓缓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袁故之后,他的眸子暗了一瞬。 “谭东锦,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袁故猛地把手上的资料砸在了谭东锦面前。“什么叫做,我们撤诉。” 谭东锦扫了眼桌面上的散开的文件,修长的手放下了钢笔,淡漠道:“字面上的意思。” 袁故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再次看向谭东锦,“理由,给我充分的理由。”近一个多月,几十个人日夜不眠,就因为一句撤诉,所有的心血一朝付之东流,他必须要一个理由。 “没有必要,云祥微不足道。”谭东锦的眼神淡漠无比。 “没有必要?谭东锦,当初是你把这案子交给我,你现在和我说没有必要,微不足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袁故双手撑着桌子,一字一句质问道。他的一双眼凌厉无比地盯着谭东锦, 垂眼默了一会儿,谭东锦开口道:“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会提前安排。” 袁故觉得胸腔里那把火快要烧到理智了,什么叫作下一次?所有人的心血就那么不值钱,只换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敷衍?袁故忍着所有的情绪,平静开口:“谭东锦,我今天就问你一句,到底为什么撤诉?”到底两个字被袁故咬得很重。 “我是你的上司。”谭东锦的语气冷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袁故,“我有我的考虑,你先回去工作。” “我像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谭东锦,只要你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我立刻向你道歉。”袁故捏着桌子角,指节有些发白。 “许成,我说了,我有我的考虑。” 袁故深深看着谭东锦,眸子里均是凛冽寒意,他极为缓慢地,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谭东锦,你根本就不信我能赢这一场,对吗?”他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慨。 谭东锦的眼中骤起波澜,半晌,他缓缓道:“你不需要和别人比。” 袁故觉得这话题没必要谈下去了,真没必要。他缓缓直起身,直视着谭东锦的眸子,缓缓道:“工作上的事,我不带入私人情绪。但是谭东锦,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依附关系,我是个男人,你对我有点信心可以吗?” “许成……”谭东锦缓和了语气。 “这案子里面,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数十个人不眠不休一个多月,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袁故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就算是你不信我的能力,你让他们试试,输赢我不在乎了,大家撑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让他们去现场,和方净堂堂正正打这场官司,我们之间的问题以后再说行吗?” 谭东锦沉默了许久,漠然开口:“许成,我说了,我有我的考虑。” 那一瞬间,袁故的眸子极为冷冽。他锁在谭东锦身上的视线缓缓移开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谭东锦一眼。拉开房门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宋鉴。 宋鉴似乎欲言又止,袁故朝他强扯了一抹笑意,“没事,你进去吧。”说完这一句,他朝外面走去,肩背笔直,倔强得不像话。 犹豫了一会儿,宋鉴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谭总,资料整理好了。” “嗯。”谭东锦注视着窗外,侧脸极为冷峻。 把资料放下了以后,宋鉴斟酌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谭总,其实,许成做得很不错,各个方面都超乎我的想象。” 就在宋鉴觉得谭东锦不会开口的时候,谭东锦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我知道。” “那为什么……”宋鉴后面的话,半天愣是问不出口。 谭东锦这一回没有沉默太久,空旷的办公室里,他的声音幽幽的,带着一丝阴郁漂浮着,“我,不放心他对上方净。”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许成呢?”宋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怎么告诉?”谭东锦冷冷地从窗外收回视线,落在桌子上那堆杂乱的文件上,“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样一直瞒着,不是办法啊,许成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宋鉴想起袁故的性子,又是一阵发愁。比起说清楚,这瞒着更加不是办法啊,袁故这人,你坦白了,他不会放在心上,你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刺激他。 “他那性子,要磨一磨。”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随着谭东锦这句话一瞬间降了下来。太傲了,终究是难以掌控。他谭东锦的人,他可以宠着惯着护着,但是一定要听话,不能有太傲的骨气。 方净就是前车之鉴。他也曾学着去理解,去隐忍克制,可最后终究是走到了今天。 谭东锦这辈子没懂过平等的相爱,他现在也不想懂了。说爱与不爱,有什么意义?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那么些弯弯绕绕,又有什么意义?他习惯了最直接的方式,如果袁故可能因为这些平白的傲气离开他,那么…… 就把他这身骨气尽数毁了吧。谭东锦的眸子里一阵锐利。 第35章 袁故推开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里面等着。 法务部的负责人,律师事务所的几个律师,甚至还有公关部的几个经理。他们听见袁故推门进来的声音,都停止了说话,直着背看向他。一瞬间袁故有些抑制不住的心涩。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公关部的那位女经理先开口了,“许经理,谭总怎么说?” 袁故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大家先回去工作吧,这么些天,大家也累了。” 那女经理一瞬间就压制不住情绪了,“真撤诉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这边一撤诉,不就是变相默认了前两天网上的流言吗?我们公关了这么久,这么一来,不都白费了?” 袁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跟那经理说:“别的先不说了,先去准备发公告吧,如果网上还有相关的言论出现,就只能先镇压了。”他走进来,视线扫过所有人,“这案子虽然不算什么大的案子,但大家都付出了心血,现在这情况也是出乎我意料。不过谭总既然这么做了,就有他的考虑,我们是属下,一切都要以公司的利益为中心。这些日子忙活了这么久,这样好了,今晚我请大家吃个饭,地点你们定,挑贵的,别和我客气。” 袁故安抚了几句,还是让大家还是先回去工作了。所有人走后,他轻轻一撑坐在了办公桌上,视线穿过落地窗,落在远处林立的高楼上,沉默。 其实,这世上的东西,你放手的艰难程度,和东西本身的价值没有太大的关系。往往是你投入的心血越多,越认真去对待,你越难放手。就拿云祥的案子来说,本身这并不是什么商业大案,但是所有人投入了心血,这一句否定,不是简单的利益问题,而是所有人的心血被辜负了。这世上哪怕是最坚韧的人,都无法对心血被糟践无动于衷。 按着袁故的性子,他大可以直接无视谭东锦的话,带着这群人就杀去法庭,哪怕是搅得天翻地覆,也绝对不会就那么憋屈地不战而降。但是,这里不是袁氏集团,袁故得学着忍耐些,他可以无所谓,但是这一大群人不能无所谓。谭东锦不会拿他袁故怎么样,但是不一定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袁故直接仰着躺在了办公桌上,一时间竟有些疲倦。这些天,他好久都没睡得安稳,这一下子,就像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他全身沉得厉害,连胳膊都不想抬一下。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袁故随手点开了,是张照片。 看样子是在一个酒会,袁因穿着件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眉眼清冷地立在灯光下,手里捏着一只玻璃杯。灯光下,袁因的脸上全是执掌天下的从容不迫,一如之前袁故所熟悉的那样。 袁故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陆参给他发的,瞧这架势,是刚偷拍完就给他发过来了。大概陆参还没死心,想着用家人唤醒袁故最后的良知吧。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很久,终究是移开了。袁故瞧着照片上袁因那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再想想自己躺在办公桌上挺尸的样子,叹了口气。他混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和袁因攀亲戚。 “哥,你告诉我一声,我该怎么办呢?”半天袁故幽幽说道:“算了算了,我这副样子,你看见了得气死。” 收拾了一下情绪,袁故坐了起来,还是该干啥干啥,工作还是要继续。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到了下午,袁故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去找一下谭东锦。在袁故的认知里,工作和私人的情绪还是不能混为一谈。他和谭东锦走到今天这步不算容易,明明是那么不合拍的两个人,却偏偏缠得厉害。 虽说袁故觉得谭东锦今天这事做的不厚道,但是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和谭东锦掰了。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情人,哪有一对是没有任何矛盾的?这么想着,袁故觉得自己得去和谭东锦谈一谈。 谈什么,他还没有想好,总归是好好谈谈吧。 这样想着,他就往谭东锦办公室走。就在他走上楼梯,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交谈声。袁故皱了一下眉,那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周涵。 周涵?他来找谭东锦干什么?袁故犹豫了一下,没有推门进去,四周看了眼,宋鉴不知道处理什么事儿去了,也不见个人影。就在袁故打算转身离开待会儿再来的时候,门里传来的两个字让他的脚步定住了。 他似乎听见了,方净? 皱了皱眉,袁故没有移开脚步。 周涵的声音里全是无奈,“谭总,谭少,我今儿叫你一声哥,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方净这两天阴魂不散地盯着我的公司,你知道我公司现在一天被他坑掉多少钱吗?” “多少?”谭东锦的声音很淡漠。 “我他妈是心疼那些钱吗?他这么做,打脸声都快传到我老爷子那里去了,我脸都快肿了。我当年不就是开玩笑说了他几句吗?这小子报复心太重了,属狼的啊?”深吸了一口气,周涵狠狠地说,“我今天就要一句痛快话,方净你管不管,不管我就不客气了。” “你先别动他。”谭东锦的声音有些发沉,“这两天的亏空我划给你。” “谭少,你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不是我动不动他的问题,这是他在挑事儿啊。我是受害者啊,谭少,你就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早点把这事解决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我会尽快解决。” 周涵似乎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缓了下来,“你,还真是……我听说前两天你和云祥那案子了,你也是够魄力,搭进去谭氏的名声给方净造势,现在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方净的名字?我瞧你这架势,是想把人再折腾回来供着?” 谭东锦看了眼周涵,眼神有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涵接着说下去,“不过,方净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估计你这回还是够呛。当年他什么都不是都折腾掉你半条命,现在……悬。”顿了顿,周涵似乎想到什么,“要我说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拿你家那只小家伙怎么办?” “你说许成?”谭东锦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漠然。 “是啊,你和他摊牌没?”周涵语气很轻松自然,“你把人家当成方净玩了那么久,现在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其实我瞧那孩子挺好的,不过,在你眼里估计也没什么用,你这人毕竟没什么良知。” 门外的袁故听见玩这个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是什么东西狠狠击穿心口,从里面一点点摧毁开来。他苍白着脸,听见谭东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 袁故那一瞬间,像是听见了惊堂木响,审判落定。视野黑了一瞬,他几乎没有找到自己的重心,浑身都在虚浮。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桓,“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谭东锦还在说话,他却一瞬间像是丧失了听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像……是什么意思?他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竟然有些无法理解。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个……替身?方净的……替身?袁故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那种刺骨的感觉一点点往里面钻,他几乎没能站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要问清楚,他要问清楚谭东锦到底在说什么。 这辈子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有怕过的袁二少,居然微微颤抖着手去触碰那扇门。 不知里面的人又聊了什么,周涵带着隐隐好奇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过许成啊?” 袁故的手顿住了。 谭东锦带着些许陌生情绪的声音响起来,“你觉得我有感情这种东西?” 那一瞬间,袁故几乎要笑起来,他的眼神里全是灰败,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似乎在嘲笑这一切。 原来,他谭东锦,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啊。 所以,他袁故珍之重之,用尽一生的认真去对待的人,其实从来就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发生过的那一切,他谭东锦亲口说过的喜欢,都是假的?就在袁故觉得这些话之下没有东西能摧毁他了,他听见了他此生最鲜血淋漓的一句话。 周涵:“我看你对许成挺认真的啊,兄弟提醒你一句啊,你别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谭东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子里居然一闪而过从未有过的隐约挣扎。 接着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袁故反复体会这个词,生生觉得喉咙里一片锈味。谭东锦,哪怕你是说,我觉得他结实耐操,都比这一句话强啊。 一句救命之恩,他袁故赔进去自己的全付心肺,整个身家。到头来,你所有的温存所有的心意,都是源自一句救命之恩,一场施舍,一丝怜悯。袁故迷茫了,这世上的人心,真的能把虚情假意完美伪装成一往情深吗?还是他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不曾看穿。 是你真的太会装了,还是我真的太轻易信了?袁故的手悬在那门上,终究推不下去。都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像个懦夫一样,不敢去质问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觉得,如果谭东锦真的轻描淡写来一句,“嗯,真的。”他会忍不住冲动杀了他。 许久,袁故苍白着脸,收回手,笔直着腰,穿着那件整齐的黑色西装,从那扇门面前离开。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一丝不苟,像是在走在盛大的人潮面前,明明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过道,他偏偏走出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袁故似乎要把他曾经一步步走向谭东锦的路,回头一步步再次走出来。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放肆,一样的斩钉截铁。 第36章 袁故回到了谭东锦的家。 他推门走进去,看着这间他住了小半年的屋子,在昏暗中,所有的物事都像是被蒙了尘,灰扑扑的。袁故没有开灯,走了进去,站在正中央的客厅里。 谭东锦的家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什么人气。袁故住进来之后,他零零碎碎搬进来很多东西,沙发上的灰色抱枕,窗台上蜷着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 他,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家,他把谭东锦当做是一个要认真过日子的……爱人。他曾经以为,谭东锦也是这么认为的。 袁故脱下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房间里走。他的东西不算很多,衣物什么的他从来没怎么讲究过,就是几套简单的在轮着换,其余那些全是谭东锦准备但是他没有动过的。打开衣柜,看着一衣柜的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他渐渐明白过来。 你看,谭东锦给过暗示,是他袁故自己,越活越过去了。他拿出行李箱,竟然没有什么能装的,他用的东西全是谭东锦买的。袁故看着那些东西,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就是被人包养吗? 没有感情的□□,生活,这不就是一场纯粹的包养吗?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来,是谭东锦发过来的短信,“今天加班。” 袁故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出神。许久,他摁了退出键。翻出一条很久之前收到的搬家公司的营销短信,他按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声音漠然,“喂,搬家公司吗?你们现在过来,我给你们十倍报酬。”漠然地报了地址,他就挂了电话,接着给小区的保安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记得放行。 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然陷入了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袁故看了一眼,忽然就往外走。 谭东锦的房子自带小院子,袁故走进去,看见了中心的那颗小树苗。谭东锦从来不到院子里,他不知道袁故在这儿种了棵树。 前两天云祥案子最忙的时候,袁故忙的昏天黑地依旧抽了个吃饭的空档去给谭东锦选生日礼物。结果他刚出门就被一个推销的老婆子拽住了,说是卖辟邪的法器。袁故拗不过她,随口敷衍了几句,那老婆婆的说话口音奇怪,不像是当地人。袁故听了半天,就听懂那么一句,“香樟辟邪消灾勒,小伙子……” 于是袁故脑子一抽,去市场买了棵香樟树回家种。后来他偶然有天浇水的时候,想起一句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矣亭亭如盖也。”他下意识觉得不祥,加上之后的日子忙起来,这棵树的死活就是天照应了。 没想到,这树一个人在院子里,活得比袁故舒服多了。那枝叶抽的,滋滋润润的。 袁故站在树下沉默了很久,直到门铃响起来,搬家公司的人到了。袁故的要求很简单,把所有他添加的东西,全部都不着痕迹地去了,所有都去了。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谭东锦和他一直都是陌生人。 他自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袁二少也是有脾性的,他这腔悲愤得有个地方发泄。 弄完这一切后,搬家公司的人指着那堆东西,问袁故怎么处理。袁故瞟了一眼,“烧了扔了随便你们,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他转着手里的钥匙,看着这个重新恢复简洁风格的屋子,眼中均是漠然。 就在一切都拾掇完之后,袁故打算跟着那些工人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了眼楼梯上方。 他走到二楼,示意那些工人把人弄开,他的借口是钥匙不见了。那些工人也不起疑,拿着工具很快就把门撬开了。袁故把整张工资卡直接递到了为首的工人手里,“密码是xxxxxx” 搬家公司的人很快就带着楼下那些东西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袁故一个人,他一脚踹开了那扇被撬开的门。 屋子里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一排排的书架,无数的追忆似水年华。袁故随手抽出一本,侧头看着封面上那行飘逸的行书,追忆似水年华。他看着看着就轻轻笑了起来。 他在笑自己的愚钝,谭东锦弄这屋子东西,整得那么邪乎,其实目的很简单,也很直白。 追忆似水年华。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偏偏他袁故那么精明的人,愣是现在才幡然醒悟。 他尊重一个人的过去,是因为一个人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不能改变,也不能重来。可是,袁故想,谭东锦你不能这么自欺欺人地活在过去,还死死拽着我袁故一起啊,你他妈到底把我袁故当什么了,一个道具,一个供你缅怀过去的道具? 谭东锦,袁故自认为这辈子没对不起你,你这么糟践一个人,你还有良心吗?袁故抬起猩红的眼扫了一圈这屋子,有了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最终,袁故还是没有动手,他不想再和谭东锦扯上任何的关系了。他要把自己从谭东锦的生活里,一点点抽离干净,一分不欠。把这烧了又怎么样?他所受的不会有一丝的改变,这一切不能重来。 袁故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直觉,他的直觉。这里一定有一本书里夹着他和方净的过往。袁故退后了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来回巡视了几遍,终于看见了一本稍微往外撇的书。他平静地把那本书抽出来,书页里飘落一张照片,他捡起来一看。 新绿杨柳,白衣少年。 袁故捏着那张照片的指节不住发白,他看向玻璃窗,上面倒映着许成的脸,青涩干净。那一瞬间,他的眼厉得发红。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他想起楼下那一柜子的衣服,一瞬间觉得莫名痛快。知道真相,总是痛快地像是引颈放血,这疼,总是要记住的,总好过以后绵绵不绝的隐痛。他把照片夹回去书页,再把那本书,郑重地放回书架。 走下楼梯,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走到玄关处,穿鞋,开门走出去。 手机震动,他接起来。 依旧是条短信,附着几张照片,大概又是陆参偷拍的袁家人照片。袁故随手就点开了,没有想到这一回照片上的人,不是他哥袁因,是谭东锦。 那是一个类似于大厅的地方,谭东锦坐在沙发上,怀中抱着一个人,这个角度看起来,他们似乎在接吻。袁故的手微微一抖,接着往下翻,谭东锦扶着那个人进了宾馆的房间,门牌号在反光的作用下极为刺眼。幽幽的屏幕蓝光下,袁故的脸像是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偏偏却是嘴角上扬。 那个人,不是方净是谁? 再往下翻,是陆参的咆哮体短信:袁故,你他妈给我死过来,谭东锦妈逼的敢在外面玩男人,你他妈是死了吗?你快给老子死过来,你看清楚你这他妈找的什么玩意儿。 袁故只看了前三行,直接就把后面的好几页的东西给揭过去了。看起来陆参那边的怒气已经飙升到一个新阶段了,这隔着屏幕就能感觉到杀意凛然,尤其是最后一页,全是各种脏话,看起来陆参已经把谭东锦的各代祖宗都用生殖器问候了一遍。 摁下退出键,屏幕上陆参的短信恰好在上一条谭东锦发的“今晚加班”的短信上面,袁故看了会儿,觉得他今天用了太多嘲讽的表情,脸都有些累了。 没有等到袁故的回信,很快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袁故知道是陆参的电话,他摁掉了几次,然后直接关机。 月色正好,他回想起谭东锦在重庆废墟的帐篷里,似笑非笑地说,“以后只操——你一个人。”然后就是那句,“救命之恩”。也许是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他只是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和谭东锦之间结束了,彻底的,没有一丝余地的,结束了。这种情绪很具有感染性,不是悲凉却很容易冷却人心。 想起宋鉴说,谭东锦这一生,没有输过。 而他袁故这一生,从不回头。 第37章 那天晚上,袁故没有睡,他一个人在南京的街头走了一夜,从暮光单薄,直到晨光熹微。他拿出手机开了机,四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陆参的,还有几个是同事的,最早之前,居然还有一个谭东锦的。 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街边的橱窗前看着那只毛绒狗玩具,那狗的脑袋搭在前爪上,乖乖地趴着,像极了他养的那只阿拉斯加。电话是法务部的一个职员打来的。 “许经理,谭总要让方净进谭氏!”电话一接通,那边就冲着袁故说了那么一句,“谭总是怎么想的啊?”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方净是个好律师。” “但是……”那边的声音很急躁,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说出来一句,“那是方净啊!” 袁故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到公司了,那边才渐渐平静下来。全身上下,身无分文的袁故走了大半天才到谭氏。一上楼,就有几个职员朝他走过来,“许经理。” “方净人呢?”袁故直接简洁明了地说了那么一句。 “在楼上会议室,谭总打算让他做法务部经理。” 袁故点了点头,抬脚就往楼上走。 推开会议室的那一瞬间,里面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回头看向袁故,似乎没想到谭氏居然有这么放肆的职员。坐在上位的谭东锦在发现来人是袁故后眼中暗了一瞬。 扫了一圈在场所有的人,谭氏的核心骨干全在场,算是大场面了。当视线触及谭东锦的时候,袁故漠然地掠了过去,接着就看见了方净穿着干净笔挺的西装神色平静。听见声音,方净也抬头看了眼袁故,那眼神清清冷冷,漫不经心,接着他继续翻看自己的文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场很平静,谭东锦没有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开口。 袁故走到一个职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椅子借我十分钟。”那职员愣了一下,接着缓缓站起来。 会议室是环形的,四周全是落地窗,天光清澈。袁故一把拉开椅子,往会议室的中心一坐,指尖发梢都是清冷意味。在场所有人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落拓天光之下,那少年穿着一件剪裁合适的修身西装,随意地坐着,一双幽深的眸子宛如仲夏星辰。 袁故大大方方地直接问了一句,“谭东锦,我听说你要让方大律师进驻谭氏?”袁故这话虽然是对谭东锦说,视线却落在方净身上。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那张脸,那种气质,难怪值得谭东锦十年惦念。 谭东锦依旧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从袁故进来的那一刻起就锁在了袁故身上。 这世上砸场子这种事,就是得声势浩荡。袁故冷冷扫过这一室的静默,最后终于把视线落在谭东锦的脸上,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眼,他似笑非笑道:“谭东锦,我今儿把话给你撂这儿,谭氏有他方净没我,有我没他方净,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 没错,他袁故今儿就是来砸场子的,他自然知道谭东锦不会选他,但是能给这两人添点恶心,他就觉得痛快。他原想着干干净净抽身就走,但是当接到电话的一瞬间,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凭什么?他受的羞辱,就那么简简单单一笔勾销,凭什么他跟只丧家犬一样,谭东锦却活的人模人样? 他就是走,他也得把这股子邪火出了。 见谭东锦半天不说话,袁故有些不耐烦,“谭东锦你哑巴了?” 就在这个时候,席间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谭总,我觉得应该留下许经理,谭氏是一家商业公司,我认为一个律师的价值远不如一个财务部经理的价值高,更何况,法务部这种地方,怎么能招个随便的外人当经理?”发言的是公关部的女经理,袁故一下就想起她是谁了,那不是那天公关危机里火力全开的武魂吗?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那个女经理。在听见外人两个字时,方净的手顿了顿,脸上却依旧无波无澜。袁故也有些震惊,敢顶撞谭东锦的人,袁故还以为整个谭氏除了他以外找不出第二个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袁故诧异的同时也有些莫名的感动,这时候,还能有个站出来维护他的人。 他收了情绪漠然看向谭东锦,“谭东锦,我辞呈都写好了,你一句话的事儿,走还是留。” 就在袁故觉得谭东锦是真哑了的时候,谭东锦忽然站了起来。袁故眼睛微微一眯,这谭东锦身上戾气什么时候那么重了,感情他刚一直压着情绪呢。这公众场合,万一把人激怒了动起手……袁故下意识就看向方净,后者一直保持最开始的位置,连手都没动过一下。 谭东锦一步一步走近袁故,周围的气压低得厉害。就在袁故觉得要不要先发制人给他两耳光的时候,谭东锦开口了,声音沉得有些让人不安,“辞呈拿出来。” 袁故愣了一下,接着慢慢笑起来,“谭少痛快。”他伸手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昨天就写好的辞呈,“签吧。” 谭东锦接过那份辞呈,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点把那份辞呈撕开,对折,然后继续撕,场面很安静,纸张撕碎的声音很刺耳,刺啦——刺啦——直到再也撕不碎的时候,谭东锦伸手狠狠把所有的碎片扬了出去。 两个人就在那一片的细碎纸片里,对视着,袁故有些微微的吃惊。下一秒,谭东锦凑近袁故的脸,在所有人的面前,就那么伸手扣住了袁故的下巴,一字一句问:“你喜欢袁因?”那五个字里几乎是渗人的杀意。 这个问题,让袁故彻底愣在了当场。由于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可笑了,袁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而他的这副表情,落在谭东锦的眼里,就是默认。那一刻,谭东锦眼中的浓烈的戾气几乎要把袁故当场给撕了。 “出去。”谭东锦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即使在方净的身上他的视线也没有任何停留。 谭东锦这副模样,别说那些职员了,就是袁故都觉得心里一寒,他下意识就朝门口看了一眼。谭东锦看见他的动作以后,瞬间眼中的戾气又浓烈了许多,几乎染上了血色。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方净是最后一个,关上门之前,他看了眼里面的两个人,素来漠然的眸子里有些阴沉。很快,他就合上了门,踏步离开。 会议室里就剩下了两个人,袁故看着谭东锦的模样,心里的寒意一阵阵冒上来,却被他压制住了。半天,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谭东锦,你发什么疯?” 谭东锦抚摸着他的脸,声音忽然缓了下来,“如果,我今天没有让人告诉你,方净进谭氏的事,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走了?”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那双眼里的戾气不仅没减,还浓烈了许多。 袁故觉得情况不对,谭东锦的手冰冷地跟条蛇一样,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他的脖子。这,昨天跟方净开房开得精神错乱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是打算走了,谭东锦,我们之间结束了。” 谭东锦盯着袁故的脸,在他的唇齿里那么轻易地说出结束两个字的时候,谭东锦真的想,就那么掐死他。他的手就在袁故的颈动脉上,几乎能感觉到那脆弱的脉搏。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用怎样的理智克制着自己,在他疯狂找了这个人一夜的之后,这个人的脸上不仅写满了漠然和漫不经心,居然还说了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结束。 谭东锦的声音越发温和,“你昨天晚上和谁在一起?你去找袁因了?” 袁故现在是真的莫名其妙,这事到底是跨越千山万水怎么扯上他哥袁因的?他和谭东锦分个手,和袁因有什么关系?他和谭东锦是差了一个时空吗?还有,明明是谭东锦的错,为什么现在搞得是他做了什么一样? “你说话。”谭东锦忽然扣紧了袁故的下巴,那力道大的袁故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结果他就被谭东锦死死压在了椅子上,浑身的动不了了,谭东锦这一招真是每次都让袁故气的心里直冒血气。他扭头甩开谭东锦的手,“跟袁因什么关系?谭东锦,你他妈给我放开。” 谭东锦伸手把袁故的脸掰回来,“你要和我结束?因为袁因?” 听见谭东锦三句话不离袁因,袁故觉得他心脏直抽抽。这事,到底是怎么扯上袁因的?这他妈袁因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忽然,袁故觉得身上一轻,谭东锦似乎放开了他。袁故站起来,下意识就往门口抬脚。 “你动一下试试。”谭东锦的声音很平静,但就是渗人。 袁故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谭东锦,谭东锦恰好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份文件夹。接着,袁故就看见谭东锦猛地把那叠东西朝着他扔了过来。东西在半空中散开,无数的照片纷纷扬扬。透过缝隙,袁故看见谭东锦的眸子一片猩红。 他疑惑地捡起一张照片,接着就愣住了,这堆照片,不是陆参寄给他的吗?他明明放在办公室了,谭东锦去翻出来了?这些照片上全是袁家人的日常点滴,基本大部分都是袁因。而且分明是偷拍。 袁故脑子噔的一声,解释不清了。谁能解释的清一个人手里有着另一个男人的各种偷拍照,而且数量之庞大,内容之详细。尤其是当他回忆起,他把那张阿拉斯加和袁因的合照放在了他办公室里的床头,他背后瞬间就凉了。 说真的,他真没什么别的意思,袁因是他哥,他亲哥,他把那东西放床头真没想这么多,就是极为单纯地想怀念一下童年,怀念一下家人。但是,他现在用着许成的壳子说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假啊。 他缓缓抬头看向谭东锦,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谭东锦能找方净,他为什么不能找别人,虽说不是真的,但是至少在这个时候,能狠狠恶心一把谭东锦啊。反正,都已经决定结束了,这就是他哥给他指的明路啊。 思及此,袁故慢慢站起来,轻轻耸了耸肩,“被你发现了,不好意思,我是不喜欢你了。”他的语气很轻快,似乎还轻轻笑了一下。 谭东锦那一瞬间的眼神只能用恐怖形容。他慢慢朝着袁故走过来,袁故心一凛,“谭东锦,好聚好散。”他离门口的位置比谭东锦要近,真要是谭东锦恼羞成怒他只能先撤。 谭东锦却没有停下脚步,他缓缓拿出自己的手机。“许成,你有多喜欢他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比喜欢我还喜欢吗? “你想干什么?”袁故皱了下眉。 谭东锦静静看着袁故,他知道袁故怕他,他能看得出来袁故压抑的颤抖。就在袁故夺门而出的那一瞬间,谭东锦拨通了电话,“袁因怎么样了,还活着就弄死吧。” 袁故猛地不可思议地看向袁故,接着下一秒,他就朝着谭东锦扑了过去,“谭东锦!你疯了啊!” 谭东锦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就那么被袁故从手上轻易夺去了手机,谭东锦看着这个朝他扑过来的少年,人在那一瞬间的表情无法伪装,袁故紧张袁因,或者说,他喜欢袁因,很喜欢。谭东锦伸手环住了袁故,轻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声音平平淡淡。 手机一到手,袁故就发现被耍了,手机屏上什么都没有显示,根本没有电话打出去。他也是关心则乱,袁因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人劫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就感觉到肩上的那一双手和那一声轻轻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不就是他一直想问谭东锦但是一直矜于骄傲没有问出口的话吗?也许是谭东锦的声音太过平静温和,他内心的那一个点忽然就被触发了,他一把推开谭东锦,而谭东锦也竟然就那么被他一把轻松地推开了。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脸,冷笑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谭东锦,我就问你一句,我和方净还像吗?” 话一出口,谭东锦的眼中就划过一丝波澜。“你知道了什么?” “差不多所有吧。”袁故忽然觉得难以自持,“你一开始,就把我当成方净对不对?那些衣服,你觉得我穿得像吗?有没有辱没你印象中的方净?楼上那一屋子书,你摆着恶心谁?真以为我缺你那么些感情了,让你念着救命之恩还以身相许了?你现在问我为什么这么对你?谭东锦,我这么对你算是客气的!”这些话一口气全部都说了出来,袁故说着说着就有些悲哀,他这么一份捧出去的感情,怎么就被糟践成了这样? 谭东锦听完这些话,觉得心中的某一处忽然空了。“不,不是……”他似乎想要解释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袁故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问了一句话,“扪心自问,谭东锦,你有没有爱过我?” 谭东锦那一瞬间忽然就怔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一瞬间冰封定格,他爱过这个人吗? 他的确很愤怒袁故莫名其妙地失踪,家里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被抹去,那个人就像是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一样,他觉得暴躁。当来公司找袁故的时候,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如果说,他这辈子情绪有巅峰,那么那一瞬间他一定是失控的。他把办公室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一遍,然后翻出来那堆照片,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弄死袁因。 可是,这些算是爱吗?愤怒,欺骗,暴力,伪装,这些就是他谭东锦的感情。许久,谭东锦漠然的声音掩饰着情绪响起来,“我,我也许不爱你,但是,我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听话的待在他身边,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他,也不能……爱上别的男人。 袁故觉得,那也许是他近半年来的听到的唯一一句真话。谭东锦不爱他,但是不能容忍他爱别人,对于这种傻逼的奇思妙想,他就想送他两个字。 呵呵。 “许成,除了爱情,我什么都能给你。”谭东锦重复了一遍。 袁故几乎要笑起来,他像是缺那么点东西的人?您能给的,不就是钱吗?不好意思,他活了两辈子,缺心眼缺脑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更何况,这种卖肉钱,不就是嫖资吗? “谭东锦,我这种人福薄,嫖资太高我折寿。”袁故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转身欲走。 忽然,谭东锦死死拽住了他,“我可以学着……学着喜欢你的。” 袁故回头看他一眼,“真是委屈谭少你了。”他把谭东锦的手,一点点地推开,“不过,爷不稀罕了。” 谭东锦被推开的手僵了僵,许久,他阴测测的开口:“你真的,喜欢上袁因了?” 这又关我哥屁事。袁故连头都不想回,“是又怎么样?” 谭东锦没有动,他看着袁故往外走的身影,一字一句道:“他不会看上你的,袁家人心性极高,他袁因不可能看上你。” 袁故顿了一下,“嗯,你说得没错,袁家人心性极高,我看上他的,也就是这一点。” 谭东锦猛地冲上去想把袁故压制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那么看着袁故走出去,去找袁因?想都别想。袁故也不躲不避,在谭东锦就要碰到他的时候,他操起会议室中央的椅子,回头朝着谭东锦就砸了下去。 那一下力道极大,谭东锦本来就失了分寸没反应过来,活生生受了这一下,他脑子一蒙,接着就感觉有粘稠带着腥气的液体划过他的视线,他眼前慢慢模糊起来。 “一次栽你手上,我还能次次栽你手上?”袁故没再看谭东锦,转身走了出去。 宋鉴就站在不远处候着,会议室隔音极好,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袁故出来时脸色低沉,气息微颤,他只说了一句,“人我砸昏了,给他找个医生缝两针。”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谭氏。 第38章 袁故走出了谭氏集团,街道上人来人往,他脸上的表情终于缓缓褪去。他走了很久,沿着笔直的梧桐大道,一路向前。 街边的流浪汉摇头晃脑拉着二胡,喉咙里哼着悠悠的调子,温柔嘶哑:“这人间,恰是金风玉露、花好月圆……”袁故驻足听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初冬的空气有些凉,他觉得眼睛发涩。 他还记得,第一次遇上谭东锦,那还是盛夏。一晃眼,都已经冬天了。袁故翻出手机,找出陆参给他发的那几张照片。谭东锦抱着方净,这个角度切入的恰好,他们吻在一起,背后是琉璃灯光。 屏幕上跳出一个小方框:确定删除? 确定。 已经删除。 袁故走了几步,忽然猛地扶着墙根吐了起来,他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吐,可是那种恶心感还是挥之不去。到最后,他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胃里一阵阵抽搐。他知道自己身体没有问题,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吐,指甲扣着墙壁,他苍白着脸,似乎要想过往曾经吐个干净。 心里难受,心里真的难受,那些情绪发泄不了,埋在身体里恶心得要命。他除了埋头吐,根本没办法让自己舒服一点。他想起谭东锦,想起过去那些日子,想起和谭东锦在床上,猛地低头再次吐了起来。 不知吐了多久,袁故终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他直起腰,沿着小巷走进去。他根本就没地方去,可是他的脚步停不下来。 就在又一个拐角的时候,迎面窜出来一个红衣服的七八岁小姑娘,一头就撞袁故身上了,袁故被那力道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小姑娘则直接反弹摔在了地上,咚一声闷响。 袁故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忙伸手去扶她。“没事吧?”他把小姑娘扶起来,蹲下替她拍了拍外套上的灰。 小姑娘一双眼红红的,却没有哭,她嗫喏地说,“对不起,撞到哥哥了。”袁故愣了一下,接着就感觉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在他的膝盖上摸了一下,极轻声地说:“哥哥痛不痛?” 那一瞬间袁故眼睛就红了。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衣服,“哥哥没事,走路小心点,不要跑那么快。” 小姑娘点点头,继续往巷子里蹬蹬跑过去,很快拐过街角就不见了。看着她跑远了,袁故却没有站起来,而是顺势就坐在了墙根处,抬眼静静看着天。怎么会不痛呢?挫骨断筋不过如此。 别人是杀人,一刀见血。谭东锦那是诛心,他袁故就是再皮糙肉厚,也经不起这种往人心里捅刀子的伤法啊。他说他不爱,那他当初招惹他袁故干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谭东锦不爱可以,他别糟践啊。 天光越过巷子的高墙打在地上,青灰色的石砖里抽着不知名的厥类,在初冬显得极为清郁。耳边传来隔壁人家的电视声,咿咿呀呀听不清晰。袁故的目光落在极远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对自己说。 人间烟火,最治情殇。 袁故坐了许久,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眼前一片发黑,半天没缓过来。 “成哥?” 一个纤细的女声忽然响起来,接着袁故就觉得被人扶住了。袁故扭头看去,视线逐渐清晰起来。等看清来人后,袁故有些发愣,他不确定地问:“陈妍?” “嗯,是我陈妍,成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说话的女孩子的确是陈妍,但是和一个多月前已经截然不同了。曾经柔顺的长发变成了齐肩短发,脸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却不再是之前的柔弱神态,而是自然了很多。哪里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却哪里都变了,整个人都像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见袁故不说话,脸色苍白,身上还有些胃酸的味道,陈妍的眉头蹙了起来,“成哥,你胃不舒服吗?” “你怎么在这儿?”袁故不确定地问道。 “我过来买菜。”陈妍的左手的确拎着点蔬菜和肉。“成哥,要不我先扶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就是有些低血糖。”袁故不想多说些什么,忽然他的视线落在陈妍的无名指上,那亮光闪了一下他的眼睛,袁故脱口问道:“你结婚了?” “还没。”陈妍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摸了一下那银戒指,“我和林木年纪太小了,办不了结婚证。” 陈妍和林木?袁故愣住了,这两个人不是掰了吗?怎么又走到一块去了?虽说林木年纪小,但是林木在社会上也算摸爬滚打一段时间了,看起来不像是个学生,袁故渐渐忘了林木其实还比自己小一点。陈妍比林木要大,但是也大不了多少,这两人,凑到一块去还走到了计划结婚的这一步,这让袁故有些惊讶。 社会上混的人结婚都早,林木这种初中就辍学的孩子,基本到了十□□岁都成家立业了,真得说是奇怪又算不上。只是,怎么又和陈妍在一起了?而且陈妍看上去变化挺大的。袁故本想拒绝陈妍,但是他现在也是实在没有地方去,加上身上没有钱,这样一想在林木家落一会儿脚也好。 袁故跟着陈妍到了一处平房,陈妍拿出钥匙开了门,“林木,成哥来了。”她冲房间里喊了声。 林木本来正在记账,一听声音忙回头看,果然是陈妍和袁故,他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有些惊喜。“成哥?” 陈妍换了鞋子,给林木拿了双拖鞋。袁故看着这屋子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像是有个女孩子在持家。他把拖鞋换上了,搁以往他和林木住的时候,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 林木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陈妍手上的菜,低头说道:“我来吧。”接着他看向袁故,“成哥,你进来坐。” 看了眼这两人,袁故进了屋子。屋子还是很狭小,但是角落里依旧摆了一张桌子,上面铺着碎花桌布。袁故坐在了桌子边上,接着就听见林木对陈妍说,“午餐我弄好了,你带着去上班吧,晚上我还是去接你。” “嗯,我买了鱼,你记得弄点水养起来,别给闷死了。”陈妍从门后面拿出一只包,背在了身上,眼睛却还是一直看着林木。 “我知道了。”林木递过去餐盒,“路上小心点。” 陈妍抿了抿唇,笑了笑,那笑容极为真实,连坐在后面的袁故都觉得极漂亮干净。陈妍转身走了,林木看了会儿之后关上了门。接着回头看向袁故,“成哥。” “这陈妍,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袁故看了半天说了那么一句。 林木走过来坐下,“我和她在一起了。” 看出来了。袁故看着那块碎花桌布,忽然有些疲倦,“还有吃的吗?给我来一点。” 林木看着袁故那一脸的憔悴神色,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忙说:“还有点粥,我去给你端过来。” 林木往厨房走的时候,袁故看见了屋子里摆的那些货物和林木放在桌子上的记账本,他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在摆摊吗?” “是啊,不过比起来之前情况好了许多,我现在一晚上能挣不少。”林木从锅里舀出粥水。 袁故看着林木的境况,忽然有些隐约的后悔,他之前该稍稍帮一把林木的。只是他也帮不了太多,直接给钱太糟践情分,林木也是个要强的人。 “陈妍找了工作?” “她现在在一家餐厅当服务生,我们过两天打算一起回老家过年。”林木端着粥走出来,“她现在和我挺好的。” 袁故一时无话,他想起陈妍的模样,觉得那姑娘的确变化挺大的。人两口子的事儿,他也不好意思插嘴太多。 低头喝了口粥,袁故觉得胃稍微缓了点,脑子也清醒过来了。看着袁故眼睛里熬出来的血丝和一脸的青白,林木半天斟酌地问了一句:“成哥,你和……和谭东锦之间出什么事了吗?” 手微微一顿,袁故慢慢咽下嘴里的粥,说了两个字,“分了。” 林木下意识觉得谭东锦这人不是东西,肯定又是在玩玩而已,想起许成之前的遭遇,他有些愤懑,但是看袁故憔悴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再刺激他,只说“分了也好,谭东锦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袁故没接话,他现在听见谭东锦三个字就觉得胃里泛酸水,想吐。 林木看着袁故,知道他现在肯定心里难受,但是正儿八经地安慰人,林木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半天,他说了句,“成哥,我再给你煮一锅粥吧。”袁故这模样,就跟饿了好多天一样,脸色青黄不接的。林木不禁想,谭东锦这人还不管饭? “别弄了。”袁故放下碗,“先让我缓缓。”他的胃太久没东西,这一下子灌不进去太多。 就在这个时候,袁故的手机响起来。袁故拿出来一看。 谭东锦。 袁故和林木的眼神均是一沉。袁故看了几秒,利落地挂了,他朝林木说道:“我昨晚一宿没睡,你给我拿条毯子,我趴这儿睡会儿。” “成哥,你要不睡床上去吧。” “你们两口子的床,我睡成什么样子,去拿毯子吧。”袁故轻轻推了一下林木。 第39章 袁故这一觉睡得还是不踏实,像是睡得极浅,意识模模糊糊的,再次睁眼,天却是黑了。厨房的小隔间里亮着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袁故揉着眉心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眼,陈妍围着围裙在熬鱼汤。 听见声音,陈妍也回过头看向袁故,“成哥,你醒了?”她低声问道。 袁故看着陈妍,慢慢点了点头。这个点林木还没有回来,陈妍却是已经下班了,这屋子里只剩下远古和陈妍两人,气氛一时尴尬。袁故接了句,醒了,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半天,还是袁故先开口:“我先出去吧。”他说完这一句就退出了厨房。 就在袁故在客厅里翻找自己的手机时,陈妍摘下了围裙,走出了厨房。“成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袁故从桌子底下直起腰,回头看向陈妍,说道:“你说。” “成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挺虚荣的女人?”陈妍脸上带着些许悲凉的笑意,缓缓道:“是不是觉得我和林木在一起,有些不合适?”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林木是个男人,他既然和你在一起了,那就是他的选择,合适不合适,这话你要问他。” “他是个好人。”陈妍低头弄了一下衣摆,“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陈妍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有些单薄,“我以前,是真的对不起他。” 袁故没有接话。林木的性子他了解一些,这孩子从中国最贫困的乡下走出来,没文凭没一技之长,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见过了那么多五光十色的人心,偏偏守住了本心,简直是一个平凡的奇迹。活得简单纯粹,自带骨气,这是多少人都在追求的生活,可这个穷困少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样的少年,也许不会大富大贵,不会飞黄腾达,但是绝对活得无愧于心,善良干净。 善良,林木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善良的心。 陈妍把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低头缓缓说:“成哥,我今天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我这一生要强,总是想着除了家世背景,我哪一点不如人,样貌,学历,待人接物,我随便一样都是上等。可进了社会,我却处处被人压着一头。我那时才知道,网上不是有句话吗?你赢在了起跑线,人家出生在终点。我不服气,去争,去算计,到最后错了一步,被活生生逼着走到了今天。 我走的是条不归路,我回不了头也不敢回头,那感觉就跟和魔鬼做交易,底线一降再降,最后不人不鬼的模样我自己都不敢看。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才能把心里空荡荡地方填满,不至于在这条路上走的没有安全感。林木刚出现的时候,说句实话,我是瞧不起他的,他和我以前太像了。”在提到林木时,陈妍的语气缓了一些,似乎再次平和了下来。 她接着说下去:“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很多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彻夜难眠、心如刀割的错事,上天也终于一报还一报把这些都还给了我。。”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她看着袁故,袁故沉默里透出些许漠然,似乎在漫不经心地听着。一直没听见袁故开口,许久,陈妍嘶哑道:“我有过三个孩子,第一个被我拿掉了,第二个被我用来算计一个女人,流产了,第三个,宫外孕。他们是我的孩子,可是一眼都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一眼都没有,我夜里惊醒,觉得我前半生就像是个噩梦。 我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再也不能是个母亲了。”陈妍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眼泪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了下来,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话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袁故看着陈妍泣不成声的模样,依旧是沉默。路是她自己选的,没人逼她。她走到这一步,虽然悲哀,但总归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陈妍缓了缓,擦了眼泪平静道:“我争了一世,到头来,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具内里都已经坏的不成样子的壳子,我什么都没有了。没了生孩子的能力,我这样的人,在别人的眼里只能是个床伴,玩具,随用随弃,已经算不上是个女人了。 可林木不一样,他把我当人看,不管我怎么对他,他对我始终如一,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是知道林木的感情真,我越想糟蹋。直到他真的走了,我才慌了,那种感觉和之前都不一样,这地狱他不愿意陪我呆了,他回去了,我整个人都绝望了。 我找到他,真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这人决绝起来也是个心硬的,愣是没搭理我,我就差磕死在他家门口了,他都没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一连跟了半个多月,跟他转遍了大半个南京摆地摊。终于有一天,他给我买了个两个包子,说,吃吧,吃完了我们回去。我当时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真的。” 陈妍红着眼睛看向袁故,“成哥,我说了那么多,就想说一句话,我对林木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和他过日子。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不赞成我和林木在一起,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也觉得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他,但是,我……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他,不,”陈妍嘴唇颤抖着,仿佛说出口的是最讳莫如深的语言,“我爱他,我爱林木。” 一个爱字,重如千钧。 许久,袁故吸了下鼻子,“你的鱼汤……熬干了吧。” 陈妍一愣,似乎没想到袁故来这么一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就猛地往厨房走。果然一股焦味扑面而来。“嘶——”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袁故能想见陈妍慌慌张张收拾的模样。 陈妍的话,他自然是听进去了。只是他对陈妍积怨已深,不会凭着这么几句真情流露就轻易改变看法。陈妍也不是莫名其妙跑过来和他说这么一番话的,他袁故又不是神父,听完能说一句:“孩子,主会宽恕你。” 事实上,陈妍说这番话,还是为了她的婚姻。依着袁故的性子,他虽说不会直接插手林木的家事,但是作为朋友提醒几句林木还是正常的。林木在南京没被什么人瞧得起过,袁故这个朋友在他的心里分量还是挺重的。 这要是袁故真像个傻逼一样跳出来闹腾,林木虽说不一定真就离开陈妍了,但好歹夹在中间难做人,以后他们两口子的日子免不了折腾。陈妍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安稳日子,女人啊,对威胁她幸福的人总是有一种先天的警觉,尤其是陈妍这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人。袁故甚至怀疑,陈妍这性子,为了维持自己的家,她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她今天说这一番话,是打感情牌,男人嘛,对于深情而不幸的女人总是有着先天的怜惜情感。要是袁故愿意接受她,她和林木的小日子能安稳平静不少。她对袁故的好里面,或多或少有些献殷勤的意思。 一个女人,能花上那么些心思,也是不容易,袁故看得出来,她对林木是真心的。 真心,这两个字,才是打动袁故的地方。只要感情真,不怕套路深。这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现世安稳,着实不易。袁故虽然不怎么看好这两个人,但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有数。 朋友之间,再亲也亲不过人家夫妻。他真想劝其实也没用。 更何况,袁故自己的近况也不是很好,这些事,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折腾。他现在说白了就是一个失恋加失业的身无分文流浪汉,自己明天的三餐都还没有着落,哪里去有兴致管别人的家务事。 眼角瞥到椅子下阴影处,袁故弯腰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开机后,手机就跟炸开一样冒出七十多条未接短信,全是谭东锦的。 这人,怕是被自己一椅子抡得恼羞成怒了吧。也是,谭东锦那么风光的人,这算的上是奇耻大辱了。袁故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拉黑了他。 他走到窗户边,拉开油腻的玻璃窗,平房上空的天空视野开阔了不少。冬天的夜晚灰蒙蒙的,天上的月亮,沉默的平房,路旁的梧桐,安静的街道,一切都像是被蒙了尘,灰扑扑的,你似乎能闻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烟尘味。 满大街落了叶的梧桐树只剩下枝干,一眼望去全是细密斜织的枝条,一直延绵到道路的尽头,雾气深重之处。 袁故想起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 上世纪二十年代,民国初期的时候,□□率北伐军杀进上海,对宋家幺女宋美龄一往情深。之后两人回到南京,宋小姐说喜欢梧桐,□□就在南京大街小巷栽遍了梧桐,满城新绿君子一诺。 近百年过去,乱世烽火,城池疮痍,那些鲜艳容颜早已经褪了颜色,只剩下南京梧桐依旧在大街小巷沉默着茂盛,春来满城新绿,夏至飞絮赛雪。 袁故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莫名觉得心中怆然。你说这世上的情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手机忽然再次震动起来。袁故扫了眼,是宋鉴。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接了起来。 那边宋鉴明显是松了一大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接电话了,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谭东锦,几乎不敢直视那双煞气逼人的眼,他忙对着手机说““许成,你到哪儿去了?” “有什么事吗?”袁故淡淡问,似乎没什么兴致聊天。 宋鉴这边也是背后直冒冷汗,谭东锦的眼神实在是太恐怖了。他放缓了声音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平和些,“许成,你有什么话回来说,我们当面谈。” “不了,我会把辞呈寄过去,你到时候签一下就好。”袁故的心中忽然十分平静,“预支的工资我会想办法尽快补上。” 宋鉴觉得空气的温度又降了几个度。他哪里敢签袁故的辞呈,这放眼整个谭氏也没人敢签啊。他握着手机,“许成,你这有话好好说啊。”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这你忽然就撒手不干了,工作交接都没安排,我临时也找不到人啊。” 袁故听见这话倒是陷入了思考,他走得的确是急了些,很多事都没安排,但要说宋鉴找不到任何人接手,他觉得也不可能。反正情况都已经这样了,他索性就任性一回,“宋鉴,我手头的事都不是时间紧凑的,你随便在财务部找个人都能接手,辞呈我还是给你寄,就这样吧。” 宋鉴那边一听就急了,他刚想说话,一只手夺走了他的手机。 接着袁故就听见一个熟悉的漠然声音响起来,“是你的工作,没人会帮你处理。” 谭东锦?袁故皱了下眉,“如果我不去呢?” “付违约金,加上预支的工资,总共是三百万。”谭东锦的声音很冷。 三百万?谭东锦你怎么不去抢呢?袁故被这数字震了一下,接着冷笑道:“我没钱,你真有本事告我好了,不过牢底坐穿,我还是没钱。” 那边一瞬间就静了下来,隔着几万米的电话线,袁故都能感受到那边的寒意森森。他其实没那么流氓,话说到这份上也是真没办法,但凡有钱他绝对拿钱把谭东锦打发了。只是他现在是借都没地方借啊。 就在袁故觉得谭东锦大概不会说话了,那边的声音忽然又变成了宋鉴的,他的声音带着些微弱的祈求,“许成,要不你看这样,你先把来不及换人安排的事儿先给处理了,辞职的事儿我们再商议你看行吗?我当时招你进来,也是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和谭总的私事儿,你们私下里讨论你看成吗?” 这话说的袁故心里有些发堵,窗外的风到他的脸上,许久,他伸手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我记得没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儿。” “有!”宋鉴忙说,“明天不是有个什么高中的慈善晚会吗?你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时间太紧,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处理,我临时安排也找不到人,你看你要不还是去一下?” 沉默了许久,袁故有些疲倦地说:“我会去看一下,但是辞呈我还会给你寄过去。”他说完这一句就撂了电话,靠在窗户上。 他忽然想吸根烟。 第40章 袁故终究还是去了慈善晚会。一进场,那巨大的喧嚣声就让他有些不适。人太多了,学生、校领导、团委学生会、以及各大企业的代表人,挤在学校狭小的礼堂里面,这场面有种扑面而来的吵闹声。 袁故下意识觉得头隐隐作痛,他现在不是很想待在这种官僚气和资本气极重的地方。难怪这慈善晚会没有什么大的人物到场,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寒碜加憋屈,哪怕这礼堂有百年多的历史,也改变不了它逼仄狭小的现实。 他找了个稍微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呆着,有些烦躁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那酒也不是什么上好的酒,带着股微微呛人的味道。他下意识皱眉,这些年的社会投资都弄哪儿去了,这学校怎么浑身上下一股落魄户气儿。 就在袁故小口小口抿着酒水的时候,一个阴沉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许成。” 袁故手一顿,狠狠皱了一下眉。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面前的男人。灯光下,男人穿着一件剪裁合适的黑色修身西装,细碎的黑色头发下一双狠厉的眼,气势逼人。如果忽略男人脸上的阴鸷,这张脸和这副身材,绝对是完美的禁欲系,足以夺去所有的目光。 “谭总。”袁故说了不咸不淡地两个字,他觉得胃又开始了隐隐地抽痛。 听见谭总两个字的时候,谭东锦的眼中的暴戾一瞬间就浓烈了许多,那一身的黑色衬得他周身寒意逼人。袁故看着他的面容,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恍惚间还能看见眼角上挑的那抹妖冶弧度,只是,这一抹惊艳落如今在袁故眼里,终究是平添了心塞。 “闹够了没?”谭东锦的语气难得有些压不住他的情绪,透出一两丝愤怒。袁故见多了谭东锦暴怒的样子,可是这一次,他在谭东锦的眼里还看见了毫不掩饰的阴鸷。“闹够了,就和我回去。” 那种藏匿着锋芒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看得袁故心中悲哀。 袁故脸上浮现出笑意,“谭东锦,我当然闹够了,和你,我这辈子都不想闹了。”他视线扫过谭东锦的头顶,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黑色纱布处理的痕迹,他那一椅子砸得不轻,谭东锦也是能撑,顶着一脑袋的线头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 场面有些冷。周围已经有人认出来谭东锦了,但是摄于他的阴沉脸色,愣是半天不敢确定,更别说上前打个招呼了。袁故就那么和谭东锦对峙着,空气一时间有些冷凝。 “许成,我最后说一遍,”谭东锦这一回的语气已经带着很浓的警告意味了,“别再闹了,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袁故漫不经心地别开眼,“谭总,我今天就是闹了,你能怎么样吧?” 谭东锦的眸子里渗出寒意,“继续折腾下去,我怕你收不了场。” “是吗?”袁故压住心中的荒凉,笑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啊。”让我对你死心得更彻底些,才会知道什么叫痛定思痛,免得我这人,总是色令智昏,眼瞎心盲。 “你到底想怎么样?”谭东锦一字一句道。 “我?”袁故唇角轻轻勾起,他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看向谭东锦,“我不想怎么样。谭东锦,我们之间结束了,我说的是真心话,都结束了。以后方净李净你爱找谁找谁,想上谁上谁,一切你谭总开心就好。就是一点,你可别来折腾我了,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人物,南京城那么大,我惹不起您我还躲不起吗?” “我们之前,我一天没说结束,就一天结束不了。”谭东锦的脸色厉得骇人。 “谭总,你说你这是何必呢?”袁故觉得心里莫名地酸涩,谭东锦,你还真不是东西,前脚和方净开房,后脚在这儿一副死不放手的模样,这路子走下去,是不是还打算玩3——p呢?要不是怕自己一旦动手就刹不住,袁故真想送谭东锦两耳光。 谭东锦像狼一样死死盯着袁故,两人就那么对视着,沉默,决绝。许久,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谭东锦,我对你没感情了,我不爱你了,你知道吗?” “那你对谁有感情?”谭东锦的手暗自握拳,十指指节泛白,青筋一根根冒出来极为清晰。他用一种极为陌生的语气,阴测测地说:“你真看上袁因了?” 袁故觉得这闹剧真是够了,他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和谭东锦纠缠在一起太累了。他点点头,“算是吧。” 谭东锦看着袁故,忽然冷笑道,“许成,你以为你是谁?你真觉得袁因能看得上你这种人?我实话告诉你,你这种人,真的只配拿来玩玩。谈感情,你也配?” 袁故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他笑道:“是,我是不配,谭总是什么人物,我又是什么东西?真是我糊涂了。谭总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你说的,我这样的人,不配和你谭家大少谈感情,这些话我一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时时刻刻拿来敲打自己。”袁故感觉到心脏处的刺痛,觉得自己真是自甘下贱。这世上的语言,真的能变刀子,往人心里扎。 诛心原来是这么一种滋味。 “谭总,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你回去把我的辞呈批了吧,你既然那么瞧不起我,也不是很看得起我的感情,那你就趁早让我滚吧,免得我污染了你的视线。”袁故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控制面部表情了,除了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不成,还当着大庭广众哭啊? “我说了,我可以让你回来。”谭东锦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语气里强压着情绪。“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查过,袁因根本不认识许成,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就算是有那些照片,谭东锦还是潜意识觉得袁故对自己还有感情。既然这样,他……他可以选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既往不咎。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谭东锦什么时候,是那么能忍的人? 袁故摇了摇头,“那就当我不识抬举吧,谭总,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恶心。”是真的恶心,生理上的恶心,袁故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舌根泛上了苦味。他强忍住了吐的冲动,说道:“谭总,你要实在觉得不甘心或者觉得自尊心有些不适,我也没办法。” “许成,你别后悔。”谭东锦这一句是从牙齿里碾出来的,极为森冷,几乎要冻结一切。他现在觉得血液里的暴虐因子在疯狂地失控,他已经亲自找上门了,还想让他怎么样?到底还想怎么样? 非逼他动手用上些手段,才肯识相吗?非得走投无路,才肯服帖下来? 既然这样,你别后悔。 许成,你别后悔。谭东锦脸上的线条极为冷峻,你自找的。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阴鸷到极点的脸,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可悲,自己和谭东锦处了那么久,生死都经历过来了,可却是第一次见识到那么真实的谭东锦。不择手段、冷血、骨子里全是阴僻,他袁故看上的,竟是个这样的人。 那个笑得像只狡黠狐狸的人,那个冰冷强势却对他温柔的人,那个偶尔会发小脾气但是无伤大雅的人,到底是不是姓谭名东锦?更让袁故心寒的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放不下这个人,简直就像是鬼迷心窍了。 袁故看着谭东锦,点点头,认真说:“我不后悔,谭东锦,即使你让我在南京,乃至在整个中国都没有立锥之地,我也不后悔。”他看着谭东锦一瞬间凛冽如寒冬的眸子,轻声说:“我这辈子,就后悔一件事,肠子都悔青了,那就是你这样的人,我居然也曾经爱过。” “许成。”谭东锦缓缓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很近,近到似乎能听见对方胸膛里的心跳声。谭东锦垂眼看向袁故,那眸子一片洞然的漆黑,没有一丝的光亮。许是怒气飙到了理智的边缘,谭东锦此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缓缓开口:“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别逼我,许成,别逼我。”他的语气很平缓,透出一种让人窒息的低沉意味。 袁故嘴角扯起一抹笑,这到底是谁在逼谁?谭东锦,你明明不爱,明明觉得我卑微不自量力,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放手?他看着谭东锦,笑着说:“谭东锦,我不逼你,看在我救过你命的份上,你放我一马吧,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救命之恩,你说呢?” 救命之恩。 这四个字说出口,到底是一片淋漓。袁故觉得自己真是精神强悍,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他的笑依旧温文尔雅。 “你休想。”谭东锦扣上袁故的肩,咬牙道,“你休想。”那手力道之大让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 谭东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觉得,他就是不能放开袁故,他绝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要袁故,没有任何的解释和商量,他就是要袁故,他要这个人,就算是不爱,他也要这个人。 那是一种执念,没有任何的因果、没有任何的解释,他要这个人,而且是只能是他。 袁故平静地注视着谭东锦近乎恐怖的眼神,没有说话。他想,真是够了。 礼堂里每一个角落都是热闹喧哗,唯独谭东锦和袁故所在的地方诡异的平静,没人敢靠近,没人敢注目。谭东锦那一身的煞气,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玻璃坠地声响起来,哐呲—— 接着一个袁故继位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来,“不好意思,失礼了。”疏离却又温和不失礼。 袁故浑身一震,接着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他脚边碎了一只被子,破碎的玻璃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一旁的侍者忙一边让人过来收拾,一边向那个男人低头不停道歉。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是我没端稳,不怪你。” 人太多,那侍者回身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男人手中的杯子,碎片洒了一地。听见男人这么说,那侍者的感激地看了眼他,“袁总……” 彼时的人潮依旧吵攘拥挤,那男人不知怎么回头看了眼,长身玉立,眸光清冷。那景象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入了袁故的眼,平地骤起春雷声。 第41章 袁因出现在这儿,其实并不是太出乎人意料。这所高中是他爸袁程江的母校。 只是,袁因没想到他能在这儿看见谭东锦。那个男人太出色,人潮再盛都难掩他的锋芒。袁因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对视的那一瞬间,袁因觉得谭东锦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太阴冷了,那双漆黑的瞳子,直勾勾盯着他,厉到了极致。袁因下意识皱了皱眉,接着就注意到谭东锦旁边的少年。那个少年也在看着他,看见少年那眼神的一瞬间,袁因的心忽然猛地颤了下。 这双眼给他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但他不记得他认识这个少年。 接着袁因就看见谭东锦不动声色地把手扣在了少年的肩上,少年极轻的皱了下眉,却没有挣开。袁因隔着人潮看着这一幕,有些吃不准到底什么情况。谭东锦这动作,他居然看出些许宣告主权的意味? 有点意思啊。谭东锦自来就是笑里藏刀的人,泰山崩于前都能玩味地笑,这么毫不掩饰的敌意袁因还是第一次见。或许,不是毫不掩饰,而是掩饰不住。袁因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酒,若有所思,却没有别的动作。 接着他就听见一个欣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唷,袁总,你来啦?” 袁因回头看向来人,脸上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容,“蒋校长。” 那蒋校长整个人圆圆的,一脸笑呵呵,“袁总,这都好久没见了,家父最近身体还好吗?”他扯着袁因就开始天南海北地寒暄,袁因一句句应着,说的最多的还是两个字,“挺好。” 蒋校长这边拉着袁因就打算往礼堂隔壁的房间走,袁因没推辞,跟着去了。临走前,他瞥了眼谭东锦,居然还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他旁边那少年脸色很阴沉,这两人都透出一股古怪。 袁因神色自若地跟着蒋校长走进了隔壁走道,脑子却在回想最近有什么事儿扯上谭东锦了。事实上他并不记得最近他有和谭东锦合作过,甚至连接触交际都没有,这是哪里得罪这位谭家大少了? 袁因一走,袁故就猛地甩开了谭东锦的手。谭东锦垂眼扫过袁故的脸,漠然道:“你看上他哪儿了?” 袁故冷笑,“谭东锦,大庭广众你不要脸我还要。” “我问你看上他哪儿了?”谭东锦重复了一遍,连语气腔调都没变。 和谭东锦说话,真心累。袁故转身就想走,结果手就被谭东锦拽住了,那力道不轻不重。袁故回头,看向谭东锦的脸,灯光下,谭东锦的眸子幽幽生华。袁故忽然就有些怒了,还没玩没了了他?袁故冷笑道:“我喜欢的人,自然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哪儿都是最好的。” 谭东锦的手猛地加大了力道,脸上却依旧平静。袁故看着他那副样子,淡淡道:“我不想动手。”谭东锦身上有伤,真动起手,袁故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只是不想动手而已。以谭东锦如今的状态,他真想走,谭东锦其实拦不住他。 “我们之间说的够多了。”袁故伸手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抽出来,神色平静。“谭东锦,好聚好散,以后见面还是个点头之交,何必弄得那么难看?” 谭东锦沉默着,一双眼极为冷凝。就在袁故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开口:“你想好了?” “想好了。”袁故侧着脸淡淡说了三个字。 他袁故的人生还很长,这条命又是捡来的,浪费在一个无心之人身上,太对不起这大好韶光。尤其是当他看见他哥袁因的时候,他更加觉得人生苦短,不值得为一个谭东锦折腾掉自己半条命。他还有家人,还有事业,还有尚未凉透的热血。 这世上还有许多的地方他袁故还没去过,还有无数的人他没有把酒言欢,这条人生路,就算没有谭东锦陪他,他也能一个人走下去。 生而为人,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那一刻袁故的背影,全是决绝。谭东锦的背一僵,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划过很多的东西,阴谋算计暴力血腥,那一个背影几乎把他骨子里所有的阴暗全都勾了出来。看着袁故的背影,谭东锦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拿过一旁桌子上的酒灌了下去,直到这时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 他必须冷静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许久,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谭总?” 谭东锦回头看去,是扯着袁因走的那个校长,他的脸上全是惊讶,“谭总,真是你啊?这么巧。” 谭东锦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蒋校长后面的人身上。穿着黑色西装的斯文青年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再次在空中撞上,均是沉默。谭东锦眼底波澜万丈,面色却是诡异的平静。至于袁因,他摸不清情况深浅,只能先不动声色。 两人对视着,留下蒋校长一个人在不停说话,到最后,蒋校长都有点觉得情况不对劲儿了,说话声越来越小,心里越来越没底。这是什么情况? 还是袁因先不咸不淡地开口:“谭少,好久不见。” 谭东锦的眸子又锐利了几分。 这一边,袁故刚走到礼堂大门这儿,迎面就撞见一个人。两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均是眸光一沉。 许久,还是那脸瘦的没几两肉的男人先开得口,“哟,许经理?” “云总。”袁故平静地开口。他们俩之间其实不算真的见过面,大部分时候,他们于对方的信息都是来自于资料上的照片。云总,云祥公司的执行总裁,袁故当初忙着那云祥纠纷案的时候,研究这人都快研究吐了。 典型富二代,一路顺风顺水地败家败到了今天。云祥之前也算是个中型企业,到他手上混到了靠商业诈骗套钱的地步。要不是他找上了方净,谭氏绝对能告他告到倾家荡产。偏偏这人不学无术就罢了,还是个自我感觉挺良好的有志青年,一心想着混出副样子重振云祥辉煌。袁故对这种人,就八个字评价,眼高于顶,不堪一击。 对了,还有个特点,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袁故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点点头就打算走,没想到瘦得和猴子一样的云总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别走啊,怎么许经理一看到我就想走呢?我可是一直都想结识许经理呢。” 袁故眉头皱了皱,“云总,我还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云总的声音有些特意的高,“你在谭氏里,每天不就是陪着谭总吗,这天还那么早,你回去也没事做啊。” 袁故的拳头猛地就紧了,许久又松了,脸上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他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他抬腿就打算走,没想到这云总也是个实在的人,竟然整个人拦在了袁故的面前,“许经理,别走嘛,留下了陪兄弟喝一杯。” 他这嗓子挺响,很多人都看了过来,袁故看了眼云总,觉得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难为方净在他手底下做事了。 云总看着袁故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冷笑不止。云祥那案子,到底是他赢了,如今看着袁故这副样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袁故落魄,怎么看怎么觉得痛快。实际上,他真正憎恶的人不是袁故,而是谭东锦,同样是富二代,同样是掌管家族公司,谭东锦一手就能遮南京半边天,他却举步维艰。这种憎恶感,简直是深入骨髓。但是他又不敢真去挑衅谭东锦,只能挑软柿子捏。 当他知道,袁故其实是谭东锦床伴,两人已经同居的时候,他心里对袁故那叫一个相当不屑。就是这种人了,地位低贱却想着靠卖肉上位,天天想着依附权贵,一飞冲天。尤其是袁故还是当初负责那纠纷案的人,真是新仇旧恨,撞枪口上了。 云总伸手就扯着袁故往回走,结果愣是半天没扯动。袁故就那么静静看着他连青筋都快蹦出来了,他就是没动一步。许久,他淡漠地开口道:“云总,我还有事。” “别啊,兄弟难得遇上你,当然要和一杯。”云总还是死死拽着袁故,说话的时候都是暗暗使劲。这小子怎么力气这么大?他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 袁故忽然向前走了半步,同时拂开了云总的手。由于惯性,云总一个没反应过来,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地上。袁故看得心里直摇头。他转身欲走。 “许经理,你这是看不起我啊,怎么陪我喝一杯都不愿意了?”云总忽然尖着嗓子,“你以前不就是个gay吧酒托吗?不是谁给钱陪谁吗?” 那一声极响,渐渐的有些好事的人围近了,装作漫不经心实则看热闹。这种吵架,基本都是狗咬狗一嘴毛,反而是围观人群看得最爽。袁故下意识皱了下眉,这云总脑子里有坑吗?怎么就缠上他了? 就在这时候,云总从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就朝着袁故走过去,“对不住啊,兄弟我一时说顺嘴了,你如今都跟着谭总了,这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了,我这人真是口无遮拦,我向你道歉,赔罪,对,赔罪怎么样?你看得起大哥我,就喝了这杯酒。”他边嚷嚷边端着只酒杯。 这话里藏刀埋剑的,还一口一句大哥,兄弟,你也配当我哥?袁故挑了挑眉,顺便视线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明显是把云总的话听进去了,看着袁故的神色都有些异样,带着些许好奇,带着些许不屑,还有那么一点点畏惧。袁故觉得那点畏惧,应该是来自于谭东锦这名字。 这一回,他袁故在南京的中层圈子里,真是要火了。 云总把酒凑近袁故,“许经理,喝了这杯,替我多在谭总面前美言几句啊。” 由于这云总实在是太虚了,整个人就跟只猴子一样,袁故下意识就忽略了他的战斗力,就在那酒杯离他最近的时候,他下意识想侧头避开。结果猛地那一杯酒就泼在了他脸上,还是对着眼睛泼。 那股强烈的刺激性,直接让袁故眼前一片刺痛。他猛地推开了云总,一声低吼,捂住了眼。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我给洒了,许经理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云总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声音,要不是袁故现在只能觉得疼,他估计想杀人。那云总还好死不死地往他身边凑,袁故下意识就是一抬手把人掀了出去。 “滚。”他的语气里全是煞气。他满脸都是酒,一双眼根本睁不开。这时候,他的涵养真的耗尽了,彻底耗尽了。 云总被他掀了出去,砸在了地上咚的一声,接着袁故就听见那尖锐的叫声,“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再怎么样了,果然没教养。” 耳边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很多人的声音,袁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现在觉得眼睛疼得他想杀人。你他妈居然动手,你好样的,姓云的,你给我等着。袁故捂着眼睛气息不稳。他现在真得是觉得火快烧着他理智了。 他就这么站着,没有一个人上来问他怎么样,也没有一个人带他去水池冲洗。 忽然,原本在礼堂角落的一个小女生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她看着袁故,满脸都是震惊。她猛地冲出去,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两个人缓缓走了出来。人群自动拨开一条路。 袁故听见耳边顿时静了下来。他的心里一顿。接着就听见云总有些吃惊的声音,“谭……谭……谭东锦?” 耳边没有任何的声音了。袁故捂着眼,那一脸的酒水让他显得很狼狈,他站在人群中央,那酒精味呛得他不停流眼泪。他心里骂了句脏话,姓云的,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不弄死你老子不姓袁。 周围的静得厉害,许久,云总的声音响起来。“谭总,我只是想请你的员工喝杯酒,这弄成这样,也是场意外。对不住了。”他的声音能听出底气不足。 妈的,袁故心里直骂脏话,你他妈对着我泼酒,你他妈和谭东锦道哪门子歉? 谭东锦的声音很平静,很漠然,袁故闭着眼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一句,“他不是我的员工。” 袁故捂着眼睛的手就那么极轻微地颤了一下。身边再次没了声音,袁故想睁开眼看看,结果只睁开了一瞬就觉得疼痛难忍。他站在人群中央,对着云总的方向说了五个字,“你给我等着。”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一旁看着的袁因心中猛地抽了一下,那语气,那神态,他想起一个人。于是,从来珍惜羽翼、不爱管他人闲事的袁因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出来。“你还好吧?”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熟悉的声音一响起,袁故心里忍不住一阵泛酸。许久,袁故听见自己的声音,“没事。” 袁因的眼手就那么一顿,很久之前,也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外面野,带着一身伤回家,他问他怎么样了,那小子总是头一拧,说:“没事,死不了。” 袁故闭着眼,忽然手上就多了一杯水,“清洗一下吧,酒精在对眼睛伤害很大。”袁因平淡地说。 捏着那杯水,袁故抽了下鼻子,极轻地说了一个字。“嗯。”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阴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难得啊!袁大少什么时候,也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 第42章 谭东锦话音刚落,现场仍是寂静,一个圆润的身影蹭得一下地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蒋校长脸色有些诡异,人却忙走到袁故身边,“看起来酒精进眼里了,我带你去处理一下,可别耽误伤了眼。”他拉着袁故就往门口走。 袁故眼睛实在疼得厉害,任由蒋校长牵着他去了盥洗室,冲了大半天才缓过来。蒋校长打电话叫来了校医。校医给袁故检查了一下说是处理及时没什么大事,但是这两天可能眼睛会有些疼痛。袁故试着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他猛地拽住身边的校医,“操,医生我看不见了,我不会失明吧!医生!” 那老校医被袁故拽住领口差点没缓过气来,“没……没事,你……你先放开……”他伸手去掰袁故的手,结果袁故因为看不见,整个人都慌了,就是死死拽着不放手,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手劲儿很大,那老医生愣是掰不开,被衣领勒得直翻白眼。 “医生,我不会瞎吧?我看不见了,医生!医生!” 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的校长忙想上去帮忙,却被一个人抢了先。谭东锦拢住袁故的手,沉默着把他的手从校医的领子上掰开,从袁故手上的力道,他能感觉到袁故现在很慌。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那校医,眼神冰冷。 校医刚缓过来想舒口气,就被这眼神吓得一口气愣是憋了回去,“没事没事,不会失明,过会儿就好了,这是正常情况小伙子你别紧张。” 袁故听了这一句才逐渐冷静下来,他试图再次缓缓睁开眼,还是有些刺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揉,却发现手还被人握着。那种冰凉的温度,他只记得一个人。他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抽动,他皱了皱眉,“谭东锦?” 谭东锦这才缓缓松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袁故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办法从语气里判断谭东锦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这种情况让袁故一时之间心里没底。 他和谭东锦都不说话,蒋校长和校医也不敢说话,站在角落的袁因则是一直沉默。一时之间,房间里静得渗人,袁故看不见东西,下意识就觉得不安。半晌,他问那校医,“医生,我这情况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很快就好了,你别急。” 袁故想说,老子能不急吗?老子以为老子差点瞎了。 这一句对话完了以后,房间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经过不知道多久的煎熬,袁故终于感觉眼前出现一股光亮,他试着睁开眼,还好,除了有些刺痛外没什么异常。他暗自舒了口气,接着就看见一脸漠然的谭东锦和房间里的人。 他扫了一圈房间里的人,最后视线落在袁因身上。袁因脸上没什么情绪,眸光浅浅。袁故心里感叹了一句,他哥那种性子,别人死在他面前他都懒得伸手扶一把,这次竟愿意给他这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递杯水,真是难能可贵。 袁故正看着袁因的时候,袁因暗自扫了眼谭东锦的脸色。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敌意这么来的啊。他袁因是个多心思缜密的人,这一眼差不多就了解了大概。 以爱惜羽翼出名的袁大少疏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各位,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怕是得先走了。”莫名其妙得罪谭东锦,还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袁因犯不上。他冲着蒋校长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依旧是修长笔挺,温文尔雅。 袁故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抽,太久没见袁因装逼,这一下子他有些不适应。袁因在外人面前,果然是人模人样,一点都瞧不出他衣冠禽兽的本质啊。他还在感慨的时候,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你这双眼睛,还是瞎了比较合适。” 袁故扭头看向谭东锦,一双眼还有些异样的红肿。谭东锦漠然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眸子里均是隐隐凌厉。袁故觉得,谭东锦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半晌,他轻笑道:“谭东锦,你没事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谭东锦盯着袁故,忽然冷笑道:“你真以为,袁因看得上你?” “看得上看不上,不是你谭东锦说了算的。”袁故风轻云淡地回了这么一句,接着就看见谭东锦瞬间阴鸷的眼神。袁故能感觉到谭东锦周身气息的暗潮汹涌,但意外的,谭东锦居然没有发作。这让袁故多少有些意外。 就在袁故觉得谭东锦不会说话了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开口了。语气舒缓,轻慢,却一字一句,直击人心。 “你会回来找我。” 袁故心里陡然生了一股寒意,谭东锦这一句话,是从未有过的轻描淡写,也是从未有过的重如千钧。他抬眼看向谭东锦,后者却转身朝者门口走去,一袭黑衣浑身肃冽,看得袁故指尖下意识一颤。 “谭东锦?你什么意思?” 谭东锦停了一瞬,没有回头,“你会知道,这世上你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只有我谭东锦。”留下这一句,他走了出去。 袁故心里忽然一阵不安。他下意识看向一直敛声屏气的蒋校长和装聋作哑的老校医。蒋校长连大气都不敢喘,半天说了一句,“我学校还有些事情。”接着就赶紧大步走了出去。 老校医低头继续装聋作哑,他什么都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袁故收回视线,心中有些隐隐的阴郁。他总感觉,谭东锦是个祸患。 蒋校长走出医务室后,猛地舒了口气。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当时袁故捂着眼站在人群中,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这什么情况?”,他哪里是自己跳出来的,他分明是被谭东锦一脚踹出来的。 这后生下手,不对,下脚真狠呐! 袁故这边想,其实谭东锦要真想对付他,他怎么挣扎都是无益,想再多也没用。索性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久,他拎着药刚出了校门,忽然一旁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袁故。”那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袁故却是猛地愣住了,他被人喊许成喊习惯了,这一声袁故倒是让他失了会儿神。 他回头看去,灯光下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姑娘,在风里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袁故一下子没想起来她是谁?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袁故的? 那小姑娘一看见袁故,眼泪刷得一下就掉下来了。袁故当时就懵了,那小姑娘一抽一噎地朝他跑过来,一张脸上全是眼泪。“对不起,袁故。” 袁故觉得自己眼睛可能还是有问题,这不会是他的幻觉吧?他犹豫地开口问:“你是?” 那小姑娘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开口:“我,我是,那个秦淮河……明信片……” 袁故在这模糊的哭腔里总算是捕捉到了一两丝要点,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了印象。这不是他在秦淮河边摆摊遇上的那姑娘吗?他恍然道:“你考上了这所高中?” 小姑娘猛地点点头,鼻尖红红的。 “你先冷静些。”袁故看着那小姑娘抽噎地像是要背过去气,忍不住提醒道。 “我……对不起……”小姑娘却是怎么都收不住眼泪,拼命压抑却让她整个都颤抖起来。“对不起,我没有,没有上去……帮你,他们……他们……太过分了。”说道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透出极大的愤慨。 袁故想了一下,问道:“你刚才在礼堂里,都看到了?” 小姑娘猛地点头,“他们……他们后来……也很……”一句话被时不时的抽噎弄得断断续续。袁故其实可以想到,他走之后,礼堂里那些个自诩上流社会的人会怎么谈论他。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那么几句。 “我没事,你别哭了。”袁故反而觉得这小姑娘比较头疼。“先冷静一下。” 小姑娘点点头,努力克制住抽泣,却忍不住还是有些颤抖。“还有,还有你的老板,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帮你?”小姑娘一双眼红红的,就那么看着袁故,看得他心里一软。 “我已经辞职了。” “那,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小姑娘一脸的气愤,“他,他就是,就是想看你,看你出丑。”说着说着,她眼泪又开始盈眶了,“对不起,我……我没有……没有帮你……” “没事没事。”袁故看着那一汪眼泪,心里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我去,妹子,咱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吗?这大晚上的,你哭起来,我瘆得慌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拿你怎么了呢。 “袁故。”她终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这两个字,“我……我……” 就在这时,路旁的一辆汽车的窗户里忽然冒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头,幽幽的声音响起来。“我都听见了,袁故。”人头咧嘴笑道,月光下一口白牙反射着莹莹的光。 袁故和那妹子同时回过头去,袁故心里一阵卧槽啊。四下无人的昏暗街道,路边的破旧面包车,突然冒出来的人头,这他妈要是袁故手里有刀绝对一刀砍过去啊,甭管什么玩意儿砍了再说啊。那妹子很明显也这么想的,她猛地尖叫起来,那女高音飙得袁故差点耳膜穿孔。 接着袁故就看见妹子疯了一样,抡着书包一顿狂砸。边砸边尖叫,“啊!!!!!” 那一下一下咚咚咚的极为结实,袁故听着声音就觉得肉疼。那人头忙喊:“袁故!袁故!”妹子一看见这玩意儿还会说话,又是一阵尖叫,“啊!!!!!” 这边压惊缓过来之后的袁故定下心神一听,操,这不是陆参那小子的声音吗?他忙凑过去看了眼,那妹子还在狂抡,高中生的书包,战斗力就是强悍。陆参差点被活生生敲成脑震荡。 袁故忙伸手去把那妹子拉回来,“别别,是个人!人!” 那妹子闭着眼,“死了没死了没?” 陆参艰难地抬起头,“我……” “啊!!!!!!”那妹子猛地挣开袁故,朝着陆参的头又是一顿暴击。 袁故愣了一秒,忙伸手再次去拉那妹子,“活人,活人,别紧张,别紧张。” “活人……”那妹子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呼吸还是很剧烈,似乎一下子没懂活人是什么意思,一双眼没有焦距的。不过好歹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了。 陆参被这一顿迎头痛击直接弄蒙了,眼前直冒金星。“袁故,我听见她叫你袁故了。”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坚持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才蹭一下把头收回去。 袁故看着这一幕,觉得真是……有一种毅力叫陆参啊。 这妹子终于平静下来了,她看着面包车,抱着书包躲在袁故身后,“真的是人啊,吓死我了,我……呼,吓死我了。”她从袁故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小声说:“你是谁啊,你怎么……你怎么吓人呢?” 陆参在面包车里捂着头龇牙咧嘴,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再次探头出来,“我哪里吓人了?我怎么就吓人了?你上来啥都不管就一顿狂抡,抡完了倒是我吓人了?啊?”陆参明显语气不善,看样子被砸得火气不轻。 小姑娘往袁故身后缩了缩。袁故看了眼她,接着看向陆参,冷声道:“大半夜装神弄鬼,这要是在美国,我抬手就是一枪。” 陆参忽然扒住了窗户,死死看着袁故,“袁故,我听见她叫你袁故了,我绝对没有听错。” 袁故心里啧了一声,“陆少,这只是你做的一场梦而已。” “我去,这那你他妈还能赖?”陆参的脸瞬间扭曲了。 袁故活动了一下筋骨,表示,可以的。下一秒,他一个利落的手刃就把人弄晕了,速度极快,陆参愣是没反应过来,又被再次砸晕了过去。这幸好他是晕过去了,否则真的要当场气吐血。 袁故看着陆参没动静了,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小子真是……让人觉得心酸啊。要不认了算了?他脑海里忽然想起礼堂里,他站在云总面前,周围那些人的眼神,那些掺着不屑和鄙夷的眼神,不行,死都不能认。他猛地甩了一下头,这要是让袁因或者他爸知道他被谭东锦玩了,还弄得圈子里人尽皆知,他还不如埋在坟里呢。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锐利起来。小姑娘缩在他身后,半晌说了一句,“袁大哥……你认识他吗?” 袁故摸着陆参脑袋的手一顿,半晌咬牙切齿地开口:“不认识。” 那小姑娘咬了下嘴唇,没敢问第二遍。见袁故一脸阴冷,她嗫喏地说了一句,“他……他好像……认识你。” 袁故把陆参的头塞回面包车里,冷笑,“一觉醒来,他准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 陆参的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当年俩人还在上学的时候,陆参被逮到旷课,被军校校长从宿舍床板上揪起来。陆少睡眼惺忪地回了一句,“我不是已经起过一次床了吗?”半天他又喃喃了一句,“我连晨练都训完了啊。” 那校长的脸色简直是精彩纷呈。 就陆参这德行,明天一觉起来,第一件事准是怀疑人生。袁故把人弄回去后,观察了一下陆参那辆饱经沧桑的面包车。这小子最近……挺接地气啊?瞥见车里的摄影器材,袁故没多久就想通了,陆参准是跟着袁因来的这儿,结果发现那礼堂太小,根本藏不住人,陆少只能缩在车里憋屈地等着,结果没等到袁因,反而撞见了袁故。 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竹篮打水一场空。袁故觉得有些心疼,他妈的他拿这时间办点人事,该有多好啊? 许久,袁故看向一旁的小姑娘,淡淡说:“我没事,你先回寝室吧,太晚了。” 小姑娘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走出去很远之后,她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袁故整个人隐在阴影中,落拓随意,风过梧桐树,宁悦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差点又落下来。 她想,那么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别人要那么说他?要那么对他?她想起她以前在角落里偷看袁故在秦淮河边吹陶笛,那时候水云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么一个少年和他的悠悠长调。 心口一阵发酸,宁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猛地回过头,朝寝室走去。 宋鉴接到谭东锦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处理本月的财务报表。“谭总。” 许久,宋鉴点点头,“谭总,我这就去安排。”他的声音难得有些低沉。那边挂了手机,宋鉴伸手用座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找十个操盘手过来我办公室。” 三日后,宋鉴亲自把云家老爷子请进了谭氏。云家老爷子年轻时意气风发,一手开创了云祥的基业,这大半生也算是得偿所愿,却唯独漏算了自己的独子。到老来,家业终究尽数败在了他手上,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面对这局面,这位年轻时摸爬滚打、狠断决绝的生意人终于显得有些腰背佝偻。一夜之间竟是老了许多。 云老爷子进了会客厅坐下。谭东锦亲自起身给他倒了杯茶,送到了面前。 “谭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云老爷子接过茶,透过氤氲的雾气,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低沉。“生意场上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谭总愿意手下留情给条活路,是你的恩义。说吧,你想要什么?” 谭东锦温文尔雅地笑了,他缓缓说:“我想要,您儿子的一双眼睛。” 云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一顿,许久,他平静地说了一个字:“好。”他低头啜了一口茶水,许久嘴角勾起一抹极为淡薄的笑,“上好的碧螺春啊,我当年做生意时,最好这一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会客厅,所有一切都亮亮堂堂,干干净净。上好的白瓷杯盏里点着青翠的茶叶,在阳光下极为俊俏。 谭东锦扫过那白瓷茶盏,淡淡说:“您瞧得上就好。” 第43章 袁故这两天还是暂时住在林木家,他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为了避免影响人小两口浓情蜜意过日子,袁故只能抓紧时间找工作。 这天晚上,他正一个人往巷子里走,一边感叹人生多艰,一边欣赏电线杆上的黄色小广告。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双眼凌厉地看向巷口的一群人。对方明显是在这儿堵着,一个一个不知从哪条巷子里拐出来的,全都直勾勾盯着袁故。 袁故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后面也堵上了。他拳头紧了紧,接着又松了松,暗自叹了口气。他眼神扫过那群人,缓缓蹲下来抱住了头。“动手吧。”他朝他们点点头,接着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这怎么和说好的情况不一样啊? 接着就看见墙上翻下来一个青年,气急败坏地朝着袁故吼:“袁故!你他妈别给我装孙子!”那跳脚的模样,不是陆参是谁?“你给我起来!”他冲着袁故吼。 袁故缓缓抬头,看了眼陆参,然后继续把头埋到膝盖里去。不就是想逼他动手吗?不就是想通过他的身手判断他到底是不是袁故吗?他一眼扫过去,这帮混混连耍流氓都是站着军姿,他就差不多猜到了全部真相。 陆参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你给我起来,你听见没有?” 袁故蹲在墙角就跟只蘑菇一样,愣是不挪窝。陆参终于怒了,“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袁故我告诉你,我想揍你想很久了,你今儿不动手,行,那我弄死你算了。” 他面容扭曲地看了眼身后的人,恶狠狠地说:“给我留口气就行,打到他还手。”他也是被气得快失去理智了,这袁故就是有把他气得分分钟跳脚的本事。 陆参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陆少,不是说……”不是说吓唬吓唬就行了吗?面容冷峻的肌肉男脸上有一丝小别扭。 “我说上就上,出事了我顶着呢!”陆参狠狠揪了下自己的领口,扯开两个扣子透气,“留口气就成!” 那群肌肉男看着袁故瘦弱的小身板,以及缩在角落里的防卫姿势,一时间竟是下不去手。这……这让他们除暴安良还成,这欺凌弱小,他们还需要做点心理建设啊。 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略显羞涩地走过去,其中一个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个兄弟,你手臂把颈动脉和后脑勺一起抱住,手肘再往内拐些。” 陆参气得差点又没背过气去。他扯着领口,觉得胸口都是陈年老血啊,还他妈就是吐不出来啊。 就在肌肉男总算别扭地抬起手,那动作和挥刀自宫一样艰难,袁故却忽然喊了一句,“等等!” 陆参面容总算有些缓和,他俯看着袁故,“你认了?” “不是,我能问一句,医药费你报销吗?我最近手头比较紧。”袁故很实诚地说了那么一句,考虑到林木和自己的经济状况,他觉得这事必须得说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相当认真的。 月光下,陆参的脸绿了黑,黑了又绿,最后从牙齿里咬出一句,“我不光报销医药费,我还管你殡葬一条龙!”最后六个字,那全是爆发力啊。 袁故哦了一声,又把头埋了回去。一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打断的肌肉男略显尴尬地看了眼陆参,“陆少,这……这还打吗?” 陆参觉得他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进了胸口啊,原来真他妈有急火攻心这一说啊!他伸手扶着墙,半晌恶狠狠地甩了下头发,“全都给老子滚,老子自己来!”他冲过去,朝着袁故的背就是一脚。 “我操——你大爷的,袁故,你给老子装什么孙子!” 那一脚力道不小,袁故生生受了,那一刻他觉得陆参真是不减当年啊。他想起以前他把陆参一脚踹下楼梯,看着他滚了两层楼的景象,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总算轮上了陆参对他报童年血仇的时候了。 “袁故,你劝你趁早认了啊!”陆参吸了下鼻子,恶狠狠道:“我现在是真想弄死你。”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陆家二少打架没怂过,但打人还真是有点瘆得慌。 袁故一动没动,“记得要管医药费!”他闷着脸说了那么一句。 陆参简直想一脚踢飞这坨玩意儿啊!他猛地把人拎着领子揪起来,“你说你有啥不好认的?袁故,你逗我有意思吗?我这两天都被你整成心理变态了,精神分裂你知道吗?你和老子说句实话能死啊,让我心里踏实点能死啊你还有你哥全都不是玩意儿,我他妈要疯了,疯了你知道吗?” 袁故看着陆参的脸,那张脸上全是怒气,青筋暴起,袁故下意识有些发憷,“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陆参扯着他领子,“你说话啊,你想说什么?你说啊!”他吼道。 沉默了许久,袁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袁故看他那副模样,心里那股子邪火蹭蹭蹭冒,他忍不住了,终于一甩手把人扔了出去。“滚!”他冲着袁故喊道,“当我没认识过你。袁故,从今天起,你……”忽然,他的话被一旁的肌肉男打断。 “陆少,人好像磕砖头上去了!血!” 陆参猛地扭头看向袁故,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操,袁故!” 袁故好死不死地被那一下甩到了碎砖上,刚好磕在下颌处,连带着刮伤了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他差点直接磕昏过去,这一下子真是*啊。陆参一看他皱着眉倒吸凉气的样子就慌了,操,怎么弄成这样。他忙问道:“你没事吧?” 袁故还没说话,就感觉一股力道把自己扯了出去。接着陆参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袁故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一回头却是彻底清醒了。他下意识诧异开口,“谭东锦?”这人怎么出现的? 谭东锦静静扣着他的肩,一身黑色风衣,浑身都是煞气。他站在小巷子里,迎风一双狠厉的眼。 陆参被那一脚踹地差点吐出来,那可不是他踢袁故的力道,那一脚可是结结实实的,毫不留情。他整个人都被踹了出去,那群一直做背景的肌肉男忙上去扶他,同时十几双眼睛射向谭东锦,他们都是军校生,对气息极为敏感,谭东锦这一身的煞气,几乎是瞬间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 谭东锦扶着袁故,看着他的伤口,眸子里全是凛冽的寒意。他猛地抬头看向陆参,陆参也终于认出了他,这不是那被他拍到出轨的小白脸吗?一瞬间,两人眼中都绽出锐利的锋芒。 “谭东锦?”陆参咬出三个字,操,他想教训他很久了。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地方发,陆参看见谭东锦,那就是看见一个移动的靶子啊,他抡着袖子就上去了。 谭东锦正在检查袁故下颌骨的手一顿,眼底的情绪风起云涌,袁故还没反应过来,谭东锦朝着扑上来的陆参就是一个横扫,接着对着他下巴就是一拳,直接把人掀了出去,陆参这小子的战斗力别人不知道袁故还能不知道吗?和袁故打打还行,对上谭东锦,尤其是盛怒的谭东锦,那是在玩命! 那群肌肉男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围上谭东锦,一拳头挥了过去。谭东锦侧头避过,黑色碎发下一双阴厉的眼。 狭小的巷子里,谭东锦一身黑色的风衣,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缓缓松了松手上的关节,面无表情。明明只是一个人,愣是压过了对方全副武装的气势,谭东锦往那一站,就是邪气凛然。 袁故被谭东锦的气势惊艳了一下,下意识晃了会儿神,接着下一刻他就看见谭东锦不知怎么的,利落避过了所有人,朝着一旁还在发愣的陆参,抬腿就是一脚。那角度极为刁钻,陆参下意识去挡,却被一脚踹中了胸口,整个人撞到了墙上。 看见这一幕的袁故差点跳起来,他猛地朝那边扑过去。一旁的肌肉男下意识想挡住他,被袁故反手就甩了出去,直接砸懵了。他愣愣地看向扑向陆参的袁故,这小子……这小子不是很弱的吗? 谭东锦面色冷凝,手底的动作一顿不顿,朝着贴在墙上的陆参又是一拳头挥过去。就在那一瞬间,袁故忽然窜出来挡在了陆参面前。谭东锦的手生生收了势,一双眼里的狠厉还没褪去,就那么入了袁故的眼。 袁故抹了把蹭到脸上的血,吸了口气,冷声道:“谭东锦,我需要你给我出头?” 谭东锦的手就那么一顿,接着缓缓松开。他注视着袁故,眼神冰冷到了极致。他没有说一个字,沉默却比任何话都具有感染力,他就那么看着袁故,看着他脸上的血,和那淡淡嘲讽的神色。 袁故觉得心底忍不住冒出阵阵寒意,他的指尖有些发颤,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他看着谭东锦,一字一句道:“谭东锦,你管得也太宽了。” 场面一时间静得只有风声。半晌,被袁故挡在身后的陆参扶着墙唾了口血,“操……谭东锦……你他妈的敢打老子?”说完这一句,他又唾了口血,胸膛里一阵血气翻涌。 谭东锦淡漠地回了一句,“我能弄死你,你信吗?陆少。”他把手□□了衣兜,一身黑色的风衣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的肃冽。自始至终,他都一直注视着袁故。 “谭东锦。”袁故忽然开口,“你走吧,这是我自己的私事,用不着你指手画脚。”他抢在陆参之前开口,就是怕这小子口无遮拦得罪谭东锦,真对上谭东锦,就陆参这小子这点道行,能被谭东锦玩残。 谭东锦听着袁故的声音,脸上依旧是平静,眸子里却腾起极重的厉色。他注视着袁故,不发一言。那沉默仿佛凭空点染出寒意,让袁故浑身都有些发冷。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谭东锦在死死压抑着什么,那一脸的平静之下,是难以揣测的波澜壮阔。 许久,谭东锦终于说了一句话,他说:“许成,有时候,我真想弄死你。”一字一句,凭空染上了浓烈血气。 陆参一听这话,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他上前了一步,“谭东锦,你说话当心点!” 袁故猛地伸手把人拦住了,低声喝道:“你别动。”他转头看向谭东锦,“谭东锦,这事是个误会,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向你解释,但是避免麻烦我还是说一句,我和陆少之间没什么事儿,你可以走了。” 谭东锦缓缓扫过袁故的脸,似乎要把这个人、这张脸深深刻入眼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转身,离开。 他身后的人下意识给他让出了一天路,谭东锦就那么缓缓走了出去。昏黄的灯光下,狭隘的小巷里,那个男人的背影竟然隐约透出几分萧索。 可明明黑衣凛冽依旧,明明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谭东锦。 就在袁故看着谭东锦的背影发愣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袁故,你没事吧。” 他下意识就回了一句,“我没事,陆子你没事吧?”话一说完他就僵住了。 陆参在袁故那句陆子脱口而出的时候,一双眼的锐利光芒几乎要刺出来,他压着胸腔里上涌的血气,咬牙道:“袁故,你回头看着我。” 第44章 袁故僵硬地回过头去,陆参擦了把嘴角的血,一双眼正死死盯着袁故。 赖无可赖。 许久,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四个字。 “我还活着。” 陆参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牙齿咬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把袁故给活撕了。半天,他说:“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参的嘴里又溢出一口血,他随口就唾在了一边,猛地擦了把嘴。 那凶狠的样子,就跟一匹蓄势待发的狼一样。袁故沉默了许久,“这事有点像小说。” 陆参极为狂狷地笑了一瞬,他斩钉截铁地开口:“你说,我就信。” 不知不觉间,那已经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袁故断断续续说了很久,从那张二百五的卡一直说到重庆地震,从重庆地震一直说到方净回来,然后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袁故开口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停不下来了。这些事憋在他心里很久了,无论是不可思议的重生,还是他和谭东锦之间那些破事,他一个人扛着,熬着,早就撑得很累了。 事实上,不是陆参需要一个真相,而是袁故需要一个听他说出真相的人。他不敢和陆参相认,不敢和袁家人相认,除了客观因素外,最主要还是他心底深处其实不敢。 袁故是真的不敢,死而复生,还是换魂这种近乎诡异的方式,你放眼中国,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不怕的?凡事有异必为妖。那些诡秘的事真的落在你身上,你才能真正领会到这种无言的惊惧。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天意是什么?袁故不知道他的家人、朋友能否接纳这个死而复生,换了一副皮囊的他,或者说,他们能否承认他?人于异类的排斥,其实远比人想象中的要强烈许多。 这些话加上那些陈年旧事,袁故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从小巷子里一直说到了医院。最后,躺在病床上的陆参终于听完了这个故事,期间他一直未发一言。 袁故坦白完了,就那么看着陆参,心底竟生出一两丝难得的忐忑。陆参的表情很凝重,似乎一直在沉思,配上他那身病号服,竟难得隐约有一两丝认真的意味。袁故看他一直不说话,半天忍不住开口:“你……嗯……你……”他开口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所以说,”陆参的视线落在袁故的脸上,语气有几分难得沉肃,“谭东锦那小子玩过你之后,甩了你?” ……袁故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句话,半晌,他张了张口,纠正道:“我和他应该算作和平分手。” “拉倒吧你!”陆参冲袁故翻了个白眼,“被人当了那么久的替身,人正主回来了,回身就把你甩了,这能叫和平分手?我勒个擦,袁故,这你居然也能忍?这他妈你也忍得住?”他拔高了声音,冲着袁故瞪圆了眼。 袁故觉得心头轰一拳暴击。他缓缓扶额,“谭东锦的事儿先搁一边啊,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陆参觉得莫名其妙,他看着袁故,“虽然这事儿本身有点玄乎,但是……你仔细一琢磨,还有些帅啊!你说你要是再死一遍,会不会还能再活一次?说不定你就能跟玄幻小说里那夺舍一样,能活个百八十岁的,这要是往大了发展,千秋万代生生不息,你这说不定要统治世界的节奏啊……” “停停停!”袁故立刻截断陆参的话,“我领会到你的意思了,嗯,真的。”袁故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得带着关怀智障儿童的慈悲。 陆参撇了撇嘴,“瞧你那副怂样。”半天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不对啊,按你这个说法,你原来的身体应该是死了啊,死了不就……”他猛地截住了话头。我去,袁故要是死了,那骨灰盒里不就是他的骨灰吗?那他不是真把袁故的骨灰散满了高速公路?难怪袁因差点就把他给废了啊,要不是他跑的快,说不定他就已经被流放去沙特阿拉伯了。 袁故见他忽然住口了,疑惑问道,“死了不就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死了……”陆参憋了半天,就是接不了话头,最后强行来了一句,“我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袁故听着陆参这小子没头没脑的话,皱眉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我还能做什么?你死都死了。”陆参有些尴尬地别开头,接着又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看向袁故,“不是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家里人说啊?” 袁故沉默了下来,“我爸……他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唔,对,忘了这一茬了。”陆参拍了下脑袋,“可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你总不能真不回袁家了吧?” “我……让我再想想吧。”袁故皱着眉,“我还没想好,想好怎么说。”他忽然看向陆参,“你别去和我家里人说啊,这事,你先给我兜着,一个人都别说。” 陆参很实诚地说了一句,“我尽量,只要不是对上你哥,我就没问题。”他似乎想到什么事儿,面部表情有些微微扭曲,“你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啊。”没有什么词汇能表示陆参对袁因的心情,他挑了个最实在的词。 厉害,袁家大少,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袁故想了想,“我哥这人,一般你不惹他,他还是挺客气的,你没事少招他,应该漏不了馅。” 陆参心里暗想,我不仅招了他,还招大发了,你哥现在是看见我就想手起刀落啊。这话,他自然是没敢和袁故说,他不觉得知道真相的袁故会比袁因理智到哪里去。 两人大半夜地凑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袁故坐着,陆参躺着。袁故的伤没什么的大碍,基本属于皮肉伤,也算是万幸,而陆参可是结结实实被谭东锦踹到吐血啊。大半夜的,陆参越想越觉得不爽,尤其是他想到袁故和他说的那些事儿,他忽然朝向袁故,“不是我说袁故啊,谭东锦那儿,你就那么算了啊?” 这都快凌晨了,袁故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结果又被陆参这一句话又给折腾醒了,他随口接了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找上一群人,用麻袋往他头上一套,绑上石头往秦淮河一扔。”陆参一双眼眯了起来,“他有本事就自己飘上来。” 袁故被陆参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他笑道:“得了吧你,就你这胆儿,连条鱼都不敢杀还指望杀人?”他幽幽道,“听着,你别去招谭东锦啊,我这是为你小命考虑,你要真把人惹着了,秦淮河那么大,我都没地方捞你去。” “那也不能就那么算了啊!”陆参扭头看向袁故,“这你也能忍?这要搁我身上,他站着别动让我砍几刀,这事儿才能算是过去了。还有那个小白脸律师,我一个扫堂腿。” “陆少果然是雄姿英发、器宇轩昂,不过大晚上的,我们能先休息了吗?明日,明日我们再共商大计。”袁故伸手去够自己的床。 “别啊。”陆参啧了一声,“你这身体和以前比虚了不少啊!这才几点钟?” 听见身体两个字的时候,袁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回头看向陆参,“陆子,你说句实话,你看着我这身体有没有觉得奇怪?就是觉得我,是不是和以前感觉不一样?” “有啊。” 袁故心中一沉,“哪儿不一样?” “你以前那身体,那脸,那气质,那一身的阳刚气啊,至于你现在这模样,”陆参默了一瞬,“一看就是结实耐操的。” 袁故抬手就是一枕头,“去你大爷的。”半天他又补了一句,“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你先借我点。” 陆参扭头看向袁故,“上一回有人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 “到底有没有?”袁故挑眉,他想起陆参那小面包车,觉得这人可能最近也缺钱。但陆参再缺钱,那也绝对比他富裕,他现在可是出门头顶天、脚踩地,张嘴只能喝空气的人了。 “身上还有点,不过不多了。” “多少?” “五十整。” 袁故:“……你住院的费用哪里来的?” “我那群老同学,刚好在放寒假被我拉过来的,这一准是他们给我垫上了呗。” 袁故半晌无话,他觉得陆参混成这样还能有精力那么折腾,这心宽程度,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半晌他开口道:“你最近和你家里人闹翻了?” “唔,算是吧。”陆参随意地含混过去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袁故,真相是我挖了你的墓,把你骨灰给弄撒了,我用面粉装了一骨灰盒子准备糊弄你哥,结果你哥慧眼识骨灰一眼就瞧出那不是他的亲兄弟,然后我就开始了玩命的逃亡。 既然袁故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去拆穿。 第45章 袁故最终还是从陆参那儿扒拉出几千块钱,没错,他把陆参那堆摄影器材拿去倒卖了。当陆参知道他那套顶级配置就换了几千块钱的时候,他的脸当场就绿了。就八个字:痛心疾首、生无可恋。 随口安慰了陆参几句,袁故卷着钱就走了。 出了医院,袁故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亲自去林木家和林木打个招呼。毕竟在他家白吃白住蹭了几天,袁故还是挺感谢他的收留的。这样想着,他就往林木家走。 结果刚拐过小巷子,就看见一人扶着墙弯着腰头都要埋到角落的垃圾桶里了,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传来,袁故下意识觉得那人背影眼熟。等到那人终于吐完了,直起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袁故才看见她的侧脸。 “陈妍?”他有些诧异地问。 那女人猛地回过头看向袁故,巴掌大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接着她又猛地再次弯腰吐了起来。袁故忙上前去扶着她,“你什么情况?”他听着那一阵阵的呕吐声,一下子也有点慌。他伸手就想拿手机叫救护车。 “别。”陈妍伸手拨开袁故打电话的手,“我没事。” 这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还没事?袁故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拍背,“你确定没事?你这什么情况?林木呢?” 陈妍轻轻颤着站起来,一双眼忽然露出汤汤春水一样的温柔,“没事。”她气色依旧苍白,但是嘴角却浮现出极为明艳的笑意,“我……怀孕了。” 袁故的手就那么一顿。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你……”怀孕了?这……袁故想问,你不是说你不能怀孕了吗?“林木的?”他脱口而出,下一秒他就想给自己来一耳刮子,“那个……抱歉……”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话都不会说了,“那个我先扶你进去吧,你小心点。” “没关系。”陈妍淡淡笑道。她现在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别人的眼光评断她都不在乎了,她满脑子都是欣喜,自己,居然还能有个孩子,她还能跟林木还能有个孩子!拿到报告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是当场落泪,这世上的人事顷刻间全部圆满。 袁故小心翼翼扶着她进了房间,“林木知道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陈妍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眉眼均是温柔和笑意,“等他回来了,我亲口告诉他。” 袁故看着陈妍的欢欣的模样,心里其实也挺为这姑娘和林木高兴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容。林木那小子才多大啊,居然也能有孩子了?也不知道他知道这消息后会乐呵成什么样子。忽然袁故想到了什么,他对着陈妍说道:“孩子要是出生一大堆事呢,户口什么的都是麻烦,这你们打算怎么办?” “等过几天回老家,我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陈妍温和地说:“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坚决。能再有一个孩子,是她连做梦都不敢奢想的。她陈妍这辈子走的错路太多了,其中最追悔莫及的就是曾经竟然放弃了她的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啊,血亲骨肉。陈妍午夜梦回回想起来,总是心中淋漓鲜血。她悔悟了,可是那些事却没法改变,她的人生也没法重头再来,她本以为余生就是活歉疚与悔恨之中。但是,上天居然给了她另一个孩子,她和林木的孩子。 一个,被爱着的孩子。陈妍的眸子流露出温柔,手轻轻覆在腹部。 袁故瞧着陈妍的模样,他这时才真的觉得陈妍变了许多。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却不似从前的隐忍伪装,而是那么清澈安宁,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词,母亲。 接着袁故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自小到大,袁母对与袁故的溺爱就是不遗余力,别说袁程江,就连素来端着清高的袁因有时都看不下去。袁母怜惜幼子简直到了过分的地步,都说慈母多败儿,袁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基本就是袁母一手宠出来的。也就是有袁母护着,袁故小时候才没被他爸和他哥折腾死。 童年的事儿浮上心头,袁故的脸上不自禁流露出一两丝柔和笑意。接着他的眼很快就暗了下去,自己向家里出柜,扬言此生不娶妻,接着摔门而出,出车祸而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袁母来说怕都是天大的打击。袁故抿唇,脸上的线条很冷硬。 他想,自己真是不孝到了极点。 陈妍安安静静地坐在简陋的沙发上,袁故看着她,眸光沉沉,许久他叹了口气,轻轻笑了一下。 办公室里。方净翻着一份档案,阳光从百叶窗里透出来打在桌子上,细细长长。 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小助理。“方律师,云总出事了。” 方净的手轻轻一顿,抬眼看向来人,“他怎么了?” 助理脸色略显慌张,却还是镇定地把事说清楚了,条理清晰,节奏有度。从几天前谭氏对云祥的打压一直说到云祥如今的状况,听完后,方净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光影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助理屏着气,没敢再说话。 方净的手压在文件上,清冷的声音响起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助理低声说:“前两天一个慈善晚会上,云总得罪了谭氏的一个部门经理,据说是当众泼了杯酒。” “名字。” 助理沉声报了个名字:“许成。” 方净压在文件上的手就那么轻轻一颤。 助理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方净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谭东锦放出话来……” “说下去。”方净依旧面无表情。 “谭东锦放出话来,只要云总的一双……一双眼睛。”助理的脸色有些泛白,“云总昨天晚上进了医院,据说……据说是云家老爷子亲自动的手。”这事着实有些血腥,一般来说,商场里的手段越是下作的越是讳莫如深,但谭东锦却偏偏不同,他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锋芒毕露,他根本不屑去掩饰。这个男人,也着实有嚣张的资本。 方净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漠然,他的视线落在光洁的桌面上,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思考。助理暗自看了眼他,心里一阵没底。许久,他小心地问:“方律师,云祥那里,我们还有业务来往,要不要……要不要帮一把?” “怎么帮?”方净淡漠开口,“要是我能帮,云家的人早就找上门了。” 云老爷子是什么人物,除非是走投无路,怎么舍得对自己的独子下手?倾轧商场四十余年,他比所有人都更懂人心,一看见谭东锦,他就知道挣扎徒劳。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那助理问道。他想起之前和谭氏的纠纷,一时间竟有些心里发凉。 “和寻常一样。”方净扫了眼那助理,语气平静。 似乎犹豫了很久,那助理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下面的人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毕竟之前谭氏和律师事务所的恩怨纠纷,真要算一笔总账,谁都逃不了。而这一回,谭东锦的手段着实是所有人都胆寒了。 方净眸子里有淡淡的锐利,“有我在,你们怕什么?”他的声音很平淡,却无端透出一股冷意。 “云祥微不足道,这条路废了,换一条就是了。”方净的视线扫过桌面上的文件,淡淡道。 助理低着头,没敢说话。他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律师,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感,无论是在法庭上还是在事务所里,方净都是最冷静、最锐利的刀锋,无声无息,偏偏一出鞘就是势不可挡。 方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了出去,“联系一下上面的人,现在去吧。” “是。”那助理立刻拿过文件。 就在助理转身的那一瞬间,方净忽然开口:“去查一下许成。” “是。” 助理走了出去,带上了门。方净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百叶窗漏出细细长长的阳光,他就那么逆光坐在办公桌前,修长的手压着牛皮纸的文档。空旷的屋子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方净一动不动地坐着,黑色西装笔挺利落。 第46章 晚上,秦淮河上忽然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继而逐渐有了气势。袁故走出林木家的时候,陈妍递了把伞给他。 天色昏暗,大街小巷间只剩下喧哗的雨声,街巷边上梧桐参天,路灯漏出一两丝昏黄的灯光。袁故撑着伞,不急不慢地走在路上,灯光雨幕渲染下,他的背影透出几分寥寥。 走在冬日的长街上,袁故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就是想走走。雨越下越大,到最后几乎遮住了半米开外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袁故撑着伞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忽然窜出来一个人,把他整个人猛地压在了墙壁上。 袁故吃了一惊,下意识就一拳挥了出去。“谁……”他还没有说完话,唇就堵住了,那人的力道极狠,袁故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血腥味。手被人紧紧锁在两边,袁故一时间竟然动弹不了,迎面一股极重的酒味。 那力道,那手法,袁故眼中一瞬间绽出寒芒。 谭东锦死死把袁故压在了墙上,那力度几乎压得袁故胸腔生疼,那动作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一样做最后的疯狂。袁故失了先机,一时挣扎不开,只能任由谭东锦就那么一寸寸地侵袭他的唇齿,整个过程中,袁故的眸子都是异常清明的冰冷。 浓烈的酒味混着血腥味在口腔中肆虐,不知过了多久,谭东锦终于停了下来,他就那么静静看着袁故,一双眼里压抑着极重的戾气。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发梢滴着水,一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里染着妖冶。 袁故扭头唾了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液,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滚!” 谭东锦伸手捏着袁故的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逼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之间离得那么近,近到对方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晰,周围的雨声仿佛一瞬间远去,谭东锦就那么看着袁故,接着掰着他的下巴,再次碾上了袁故的唇。 袁故那一瞬间的眼神只能用盛怒来形容。他猛地发力,想掀开压在他身上的谭东锦。谭东锦顿了一瞬,身形却没有动,接着他的动作更加地粗暴起来,袁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疯子!袁故脑子就只有这两个字。 谭东锦忽然松开了袁故,他猛地伸手掰着他的后脑勺,逼他贴近自己,这个吻几乎有着溺毙一切的绝望。袁故听见一句很模糊的话,“我……你……”那语调之破碎几乎让人无法分辨。 伞被甩在角落里,袁故和谭东锦都湿透了,在诺大的雨幕里,两人死死地纠缠着。许是街角的灯光太过微茫,许是冬日的大雨太过冰冷,袁故心头忽然就泛上一阵悲哀,极重的悲哀。 他和谭东锦,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袁故伸手,重重甩了谭东锦一耳光。 那一声极为响亮,在喧哗的雨声中极为清晰。 “滚,谭东锦,你他妈给我滚!”袁故的气息不稳,胸腔剧烈起伏,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谭东锦的脸上浮现出很清晰的红印子,一双眼厉得发红。酒精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暴躁和意识混沌的状态,他伸手就去扯袁故的衣领,雨幕里他的脸像是石像一样,线条冷峻到了极致。 就在谭东锦的手触及袁故的一瞬间,袁故猛地伸手就拽住他的衣领,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这动作再简单不过,要是寻常的谭东锦一定躲得过去,可酒精让他的思考慢了许久,他竟然没能躲这一招。 袁故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谭东锦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吼道:“你给我回来!”那声音不像谭东锦寻常的阴戾,愤怒中竟隐约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 雨打在袁故的脸上,他伸手捞起雨伞,冷着脸朝巷子外走。许是冬日夜晚温度太低,他捏着伞柄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为什么还来招惹他?到底为什么?该说的早就说完了,该断的早就断干净了,到底还要他怎么样?袁故只觉悲愤难以自抑,这世上的人那么多,路那么长,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谭东锦的,这个人这些事他已经决定不去记恨、不去报复,为什么谭东锦就是不肯放过他? 到底还想他袁故怎么样?死给他看吗? 袁故走了没多久,背后就一阵凌厉的风声,袁故侧身避开,谭东锦就那么堵住了他的去路。雨幕中,他一双眼因为酒精的作用隐隐发红。袁故那一瞬间是真的想像陆参说的,提刀往谭东锦身上砍几下。 “你想怎么样?”袁故举着伞,冷声道:“我当你撒酒疯不和你动手,你别逼我在这儿和你打一架。” 谭东锦沉默地站着,雨幕中他的身影逆着光,带着一股决然的气质。许久,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罕见的疲倦,“怎么样能让你乖一些?我该拿你怎么办?” 喧哗大雨中,那声音太轻,袁故没有听清,他只看见谭东锦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接着整个人都变了一种气势。正如第一次他们相遇的场景,谭东锦的身上萦绕着晦暗的阴郁,苍白的脸上带着那种凉薄的笑意。 就在袁故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居然是陈妍。 看了眼谭东锦,袁故按下了接听键,电话一接通,那边陈妍慌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成哥,林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袁故猛地皱了皱眉,“现在还没回来?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没有。”那边的陈妍似乎完全陷入了无措的状态,“成哥,那么大的雨,会不会出什么事?我觉得心里发慌。” “你别急。”袁故沉声道,“你待在家别动,我去找找看,不会有什么事,你先放宽心。” “成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成哥,我想去找找他。” 袁故立刻说:“你别动,你还怀着孕呢!这么大的雨,你出门不安全。” “我不放心,今天下午我一直觉得发慌。不行,成哥,我得去找林木。”陈妍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最后一句却很坚决。 沉默了一瞬,袁故开口道:“这样好了,你先在家等着我,我带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待着别动。”他挂了电话就打算走。 谭东锦忽然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能走。”他的声音带着极重的寒意。 袁故不打算和他继续耗在这儿了,绕过谭东锦就打算走。就在这个时候,谭东锦忽然极快地出手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直接把袁故整个人压在了地上。袁故没想到他的动作那么快,一时之间竟然没来得及抵挡,就被死死压制住了。 “操,谭东锦,你放开我!你发什么疯呢?” 谭东锦伸手拂过袁故的脸,他的指尖就和雨水一样的冰冷,袁故看着他那阴狠的眼神,心里忽然就泛上一阵凉意。他妈的,谭东锦喝了酒之后,比他没喝酒的时候更难以琢磨了。 接着下一刻,袁故就听见谭东锦附在他耳边轻声喃喃:“我把你手脚都废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那语气太过认真,太过一丝不苟,袁故一听冷汗就下来了。“谭东锦,你疯了吧!你给我放开!”袁故开始拼命地挣扎,他看着谭东锦的眼神,觉得谭东锦真他妈干得出来这事儿。 那眼神,简直跟疯子一样。 袁故心里发憷,下意识力气比平时大了许多,却依旧被死死压制着。他这时才算信了,以往他和谭东锦打架,谭东锦或多或少让了他。 就在袁故死死挣扎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伸手松开了他。袁故先是一愣,接着迅速爬起来,警惕地看着谭东锦。谭东锦却回头看了眼街巷外的大道,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他在十几米外站定,灯光下,他的脸色算不上平静,也算不上暴戾,就像是一瞬间诡异了起来,他说:“你走吧。”他说的轻描淡写,袁故听得忐忑不安。 袁故现在觉得喝醉之后的谭东锦比正常的谭东锦还难对付。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感染了病毒,虽然还能进行复杂的程序运算,但是极不稳定,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袁故想到陈妍,还是决定先走,他没时间耗下去了。他一边往旁边走,一边注意着谭东锦的面部表情变化。谭东锦的脸上是极为诡异的平静,就在袁故走到道路边,打算转身走的时候。 一辆车忽然从路上窜了出来,雨声太大,雨幕极大地影响了探照灯的射程,等袁故注意到那辆车时,那辆车已经离站在路中央的谭东锦极近了。 下意识的,几乎是出自本能,袁故猛地朝谭东锦扑了过去,抱着他连带着自己往路边狠狠摔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摔在僵硬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震地发疼了。而谭东锦就那么伸手拽住了袁故的手臂,极阴森地开口:“我让你走,你没有走,以后就走不了了。” 两人隔得很近,袁故能感觉到谭东锦喷在他脸上的呼吸里带着浓烈的酒味,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气的想把谭东锦剁了。这他妈什么人啊?别人撒酒疯是疯疯癫癫,谭东锦是真像疯了一样。 这他妈是人干得出的事儿吗?袁故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滚!”他爬起来就打算走。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谭东锦忽然伸脚绊了一下,袁故一个没留意,重新重重摔在了地上。衣服上全是泥水,这一顿折腾后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袁故朝着谭东锦又是狠狠一脚踹过去,“你想死就去死!妈的,别拉上老子!” “我说过,你走不了。”谭东锦缓缓开口。 袁故回头看他,谭东锦虽然也是一身的泥水,脏乱不堪,那张脸却丝毫没有狼狈神色,反而隐隐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那辆车呼啸而过的汽车忽然停了下来,上面走下来几个黑衣的男人,没有举伞,朝着袁故和谭东锦的方向就走了过来。 袁故那一瞬间的脸色简直是难看到极点。他见过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在重庆地震的时候,他就跟在谭青身边! 老许微微佝偻着腰走到两人面前站定,恭敬地说了一句:“大少爷。” 谭东锦淡淡扫了眼老许,“把人带回去。” 袁故下意识浑身都绷紧了,接着他就听见老许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大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能动许先生。” 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他盯着老许,眼神中几乎有凛冽的寒意。老许就那么静静站着,恭恭敬敬不发一言。 “我说一定要动呢?” “老爷说了,大少爷喝多了,容易犯糊涂,等大少爷酒醒了,我们自然是听大少爷的。” 谭东锦笑道:“他居然也教起我来了?呵,他谭青也配?”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谭东锦眼中的戾气后几乎要呼啸成势。 第47章 袁故最终还是走了,他走出去很远的时候,回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的谭东锦,彼时大雨斜行,谭东锦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双眼沉默无比。他旁边站着老许,背后是雨夜的长街,灯火阑珊,那景象像是一幅笔触犀利的画。 袁故转身离去,没再做任何的停留。当他拐过街道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陈妍的短信。 “成哥,我还是不放心,我去找林木,我会小心的。” 袁故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他立刻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陈妍一个人走在路上,极为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道路状况。最后,她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想招手打辆出租车。下雨天,又是深夜,街上根本打不到什么出租车,陈妍不敢到处跑,只敢在路口等着。 街上的人很少,雨下的很大,陈妍觉得心里的不安越发凝重,那种感觉,让她好几次失神。她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抚摸着腹部,脸色苍白。“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爸爸了。”她轻声喃喃。 她自然知道自己在家等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忍不住,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必须找点事做,才能压住心里的不安。雨夜里,她的声音很纤细,“宝宝,爸爸会很喜欢你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杜子恒开着新车在路上狂奔,他双眼细细眯着,年轻的脸上带着近乎沉醉的神色,鼻尖微微泛红。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来,他随手接起来,吹了个口哨。“我在路上了,别急啊。” “你丫快点把车开回来,别嘚瑟了,我们一大帮子兄弟等着给你庆生呢!”听得出来那边声音很嘈杂,那人几乎是贴着手机在吼才勉强使声音清晰些。 杜子恒挑了挑眉,“我这不是在路上了吗?你们是不知道,这车性能真是不错,一脚下去,跟飞起来似的,那感觉真是舒坦。”他嘴角咧开一抹笑,一脚又加大了油门。 “得了,别显摆了!开过来让大家开开眼界,是骡子是马,这里多得是识货的行家。” 杜子恒嗤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你们平时玩的车,和我这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这是尖货儿,我爸亲自给我弄的,开起来就一个字,爽!” “行行行,你快点,爽完了赶紧过来,这都一点多了,你再不过来,我们一群人就收拾东西滚了。” “给我十分钟。”杜子恒再次吹了个口哨,挂了电话,猛地再次踩大了油门。大半夜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加上酒精的作用,杜子恒彻底放肆了起来,车轮碾过水洼,一路激起无数雨水,刺溜一声划过长街。 陈妍好不容易招到了一辆出租车,那司机一听说是往秦淮河走,摆摆手说是算了太远了。陈妍忙说能加钱,那司机依旧是摆手说算了。陈妍看着出租车从她面前缓缓驰过,重重呼了口气,脸上略显失落。 再等等吧,她咬了下唇,往路边走。 等杜子恒看见陈妍的时候,陈妍几乎就在他眼前了,那一瞬间他就像是失去反应一样,愣愣地看着同样惊惧回头的陈妍。他猛地踩下了刹车,刺——轮胎制动摩擦声极大,那辆以性能出色的名车仿佛发出了极为凄厉的一声哀嚎。 杜子恒捏着方向盘,一瞬间醉意全无。危急关头,他猛打转方向盘,车没有直接撞上陈妍,而是从她身边狠狠擦了过去。陈妍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砸在了路边的石板上。杜子恒的脸一瞬间极为苍白,他颤抖着手去拉车门。 陈妍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手臂和大腿被擦出一片鲜血淋漓。她死死抱着腹部,哑声说:“不要……不……”她整个人都在抽搐。 杜子恒看着陈妍一身的血,缓缓倒退了几大步,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雨还在下,陈妍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打湿羽翼的脆弱飞蛾,一下又一下颤抖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杜子恒爬去,“救……救护车……”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声音却依旧微不可闻。 杜子恒看着陈妍浑身是血朝自己爬过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你别过来,你别……你别过来。”他惊惧地往后退,腿一软猛地一屁股砸在了地上。 “帮我……救护车……救……孩子……”陈妍浑身都剧烈颤抖着,她嘶哑着声音朝杜子恒吼,一句话只有几个尖锐的高音,完全听不出内容。 “你别过来,是……是你自己要站在那儿的,是你自己不长眼!”杜子恒的声音极尖,他浑身也在颤抖。 陈妍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救护车……”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用血肉模糊的手去够自己兜里的手机,血和雨混了一地,陈妍整个人都贴在地上,似乎连起伏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她拿出了手机,颤抖着去解锁。手上全是血,雨打湿了屏幕,陈妍的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她一遍遍颤抖着手尝试着解锁,却每次都显示失败。 忽然,坐在地上的杜子恒吼了出声,“你不许报警!你不许报警!”他的声音极为凄厉。“不是我!你不许报警!” 他猛地站起来,朝着自己的车扑过去,一把拉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手握上方向盘,他浑身都在拼命颤抖,一双眼里全是疯狂和恐惧。陈妍还在一遍遍试图解锁,街道上手机屏反射着莹莹的蓝光。 杜子恒忽然吼了一声,“你不准报警!我说了,你不准报警!”他猛地一脚踩下了油门,朝着陈妍飞驰而去。 那声音极响,陈妍最后回头看了眼杜子恒,雨幕里,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轰一声。 杜子恒听见自己心爱的车猛地剧烈颠簸了两下,他坐在真皮座椅上,手脚冰凉。 雨还在下,他听见车窗外喧哗的雨声,整个天地在他眼里都渗出红色,他嘴里还在喃喃着:“你不行报警!你不许报警!”后视镜里一摊极为浓重的鲜红色,他瞥见一眼,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寒意从心底往上冒,几乎要把杜子恒的理智冻结粉碎。 他甚至忘记了开车离开,时间仿佛一下子陷入了静止,这个刚满十八周岁的富家子大脑彻底一片空白,他……他杀人了。 不,他没有。 杜子恒拼命地摇头,“我没有杀人,是她,她想报警,想讹我,讹我的钱!”他嘴里胡乱说着,一双眼极为涣散。 忽然,街道上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浑身都湿透了,显得很狼狈,脚步却很急。他一眼就看见了杜子恒坐在车里魂不守舍的模样,接着视线猛地锁在车后方几十米处的血泊处。 林木猛地拔腿就跑了起来。 杜子恒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撞见了,他忽然想到自己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样想着,杜子恒颤抖着脚去踩油门,自诩车技极好的他竟然踩了三次才踩到油门,一脚冲了出去。 那辆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车嗖一声消失在雨幕深处,从车身的仓皇摇摆,可以看出驾驶员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剧烈颤抖,心神俱乱。 林木看见地上人苍白的巴掌大的脸,那一瞬间,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小……小妍?”他猛地伸手去触碰陈妍,陈妍双眼紧闭,一只手死死护着腹部,一只手紧紧捏着手机,她的腰部已经塌陷了下去。 “小……小妍?”林木颤抖着手去擦陈妍脸上的雨水,血染上了他的衣服,他整个人跪在血泊里,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是……只是晚回来了一会儿,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几乎不敢碰陈妍,陈妍浑身都是血,混着雨水淌了一地。林木轻声说:“我……我回来了,小妍,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不是说,晚上很危险……你一个……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家……半夜……半夜不要出门吗?”他说到最后,声音几近哽咽。 陈妍静静闭着眼,那张脸擦去了雨水,依旧是干净漂亮的模样。林木死死抱着她的肩,雨还在下,林木的浑身都在颤抖。 这边杜子恒一脚踩下去油门,不知道开了多久多远,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颤着手去摸手机。 “喂,爸,我杀人了。”他说完这一句,脸上的雨水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他猛地擦了把脸,手脚冰凉。 许久,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爸,一路……一路都是摄像头,还有……还有目击者……爸,我被人看见了。”说完最后这一句,他已经泣不成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是夜,方净正在办公室里翻阅案宗,凌晨近两点。 电话忽然响起来,方净随手就接了起来。 “是我,方净。”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48章 袁故赶来的路上想过很多情况,但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情况竟然会变成这样。 现场已经被封锁了,袁故看见林木浑身是血站在雨里,双眼全是空洞。交警正在处理现场。他朝林木走过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袁故看着地面上那摊血迹,胸口一阵滞痛。 他想起傍晚他离开林木家前,陈妍递给他一把伞,轻轻说了声“注意安全。”那时候,陈妍才刚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满心都是雀跃。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袁故在林木身边站定,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忽然,林木转身看向袁故,语气极为平静低沉,“我看见他了。” “谁?” “凶手。”林木缓缓咬出这两个字,接着重复了一遍,“我看见他了。” 袁故眼中猛地一沉,“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林木平静地开口:“记得,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他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无端地透出一股阴狠。 “走。”袁故忽然拉过林木的胳膊,他一字一句道:“去报案。” 就在两人没走几步的时候,一个人撑着把黑色的雨伞挡在他们的面前。袁故的心脏骤缩了一下。半晌,他冷冷挑眉,“方净?” 这可是凌晨六点,凶杀现场,方大律师竟然会出现在这儿,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啊?方净淡漠地看着袁故,“和我谈一谈怎么样?” 袁故根本不屑看一眼方净,他拽着林木就走,就在他们和方净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方净的声音清清冷冷响起来,“关于陈妍的,有兴趣吗?” 林木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袁故回头看向方净,“你什么意思?” “有人委托我,和你们谈谈。”方净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股律师专有的从容。“即使你们报案,你们还是要和我谈谈,因为,我是被告人的律师。” 林木猛地回头,双眼一瞬间极为狠厉,“你知道那人是谁?” “知道。”方净淡漠开口:“我是他的委托代理人。” “他是个杀人凶手,是个杀人犯!”林木猛地朝方净走过去,“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你说!你给我说!” 袁故一看见林木的状态不对,立刻伸手把林木拽住了,他把林木护在身后,看向方净,沉声道:“方净,你今儿来到底想干什么?” “想和你谈谈。”方净低头扫了眼表,“我还有两个小时,所以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林木挣开袁故的手就想朝方净走去,“谈什么?杀人偿命,我要他偿命!” 方净扫了眼林木,接着就看见袁故再次冲上来把林木扯了回去。他看见袁故死死扣着林木,扭头对自己冷静地开口说:“那好,我们谈谈。” 咖啡厅里,袁故和方净面对面坐着。袁故看着方净的脸,许久他开口:“说吧,你要和我们谈什么?” 方净推过去一份文件,“陈妍的死,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他看着袁故,“即使是上法庭,也改变不了什么。” 袁故让林木先出去,林木摇了摇头,“成哥,我不说话,你让我听他说听下去。” 袁故略带担心地看了眼他,回头冲着方净缓缓冷笑道:“方净,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你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这是谋杀。” “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能得到的宣判是什么。”方净打开手边的文件,“我客观评断,闹上法庭,你们的胜算不大。”他看了眼林木,话里并没有太多的专业名词。 “我们有目击证人。”袁故冷冷开口。 “昨天晚上,凌晨两点,同时天下着大雨,视野模糊。目击者看走眼的可能性非常大。综合考虑情况,这份证词并没有太大说服力。”他顿了一下,接着缓缓开口:“更何况,目击者真的亲眼看见肇事司机撞上了陈妍?如果没有,你怎么就确定他看见的就是肇事司机?” 袁故觉得林木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在桌子下紧紧抓着林木的手臂,看向方净,“路上有监控。” 方净点点头,“是有监控,但是昨天晚上有一台摄像机出了问题。”他淡淡扫了眼袁故,“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我做的手脚,拿出证据就可以了。” 袁故的眼中一瞬间极为凌厉,“昨晚的车流量不大,那期间其他摄像头画面里来来去去一共就那么几辆车,排除法也能找到肇事车辆,毕竟,总是有一辆撞上了陈妍。” “谁说排除法一定能找到肇事车辆?容我说一句,没人亲眼看见肇事车辆撞上陈妍,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嫌疑人无罪。”方净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 袁故的手猛地收紧了,他盯着方净,一言不发。其他人能被排除嫌疑,肇事司机同样可以,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足够销毁大部分证据。只要肇事司机坚持自己无罪,根本不能指证他杀人。 见袁故没有说话,方净接着说下去,“陈妍,女,二十一岁,祖籍浙江,私生活混乱,与多位富商以及黑势力头目有过情史,经查证富商及黑社会头目大部分均有原配妻子,期间陈妍堕胎三次,第二次用以威胁某富商陈姓原配妻子。之后陈妍混迹在许多高级会所,假称自己是某富豪女儿,其行为已涉嫌欺诈犯罪。”方净看了眼袁故,“我所说的一切,人证物证齐全。” 林木那一瞬间手上的力道极大,袁故死死压住他,缓缓看向方净,“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们坚持上法庭,我作为被告的委托代理人,自当奉陪到底。为了保证公众对这案件的客观态度,我会选择公开这些信息。”方净伸手合上了文件,“而同时我也认为,这案子你们胜诉的可能性并不大。” “你在威胁我们?”袁故猛地把手按在了桌子上。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方净的视线漠然地扫过袁故的脸,“如果你们放弃上法庭,那么很快会有肇事司机投案,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民事赔偿这些都会按程序走。如果你们坚持上法庭,首先胜算不大,其次搭上死者的声名。至于你们怎么决定,我无权干涉。” 方净低头扫了眼表,“抱歉,我还有事,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他站起来。 袁故猛地起身和他平视,“方净,陈妍怀孕了,她今年才二十一岁,她才二十一岁!” 方净顿了一瞬,缓缓道:“我深表遗憾。” 那一瞬间,林木猛地扑向方净,“你说,凶手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袁故死死抱住林木往往后拽,“林木,冷静点,冷静点!”他一遍遍说道,手紧紧箍着林木,“冷静点。” 方净看着这一幕,慢慢踏步朝门口走去。就在他快要出门的那一瞬间,林木猛地冲他喊了一声,“姓方的,你帮这种人辩护,你就不怕遭天谴吗?”那一句怒吼极盛,清晨的咖啡厅里没有人,方净回头看了眼林木。 “抱歉,我是个律师。”他方净从来不是为所谓正义辩护,他只为自己的代理人辩护。法庭上,律师辩护的不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个人。 方净转身离开。他身后,袁故的脸色十分阴沉。他紧紧拽着林木,“林木,冷静点,冷静点。”他轻声说着,似乎是在安抚林木,又似乎是在安抚自己。 最后,林木终于没了力气,瘫在了椅子上,他看着袁故,目光略显呆滞,“成哥,姓方的说的什么我不懂,但是……杀人偿命。” 袁故点点头,“会找到证据的,他方净不可能一手遮天。”他看着林木,“听着,你冷静些,千万别冲动。” “她怀了孩子?”林木的双眼有些空洞。“她还没告诉过我。” 袁故的心就那么抽痛了一下,“会找到他的,会找到凶手的。”他坚定地说,“陈妍,陈妍不会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的,一定还有证据,还有证据。” 林木没有说话。 第49章 袁故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眸光有些阴沉,他在思索着,却没有什么头绪。 忽然,一个阴影遮住了他,袁故抬头看去,许久,他开口道:“谭东锦?”那声音里透出一股难掩的疲倦,“你到底想干什么?” 谭东锦在袁故的对面径自坐下,他只说了五个字,“我有录像带。” 袁故的手一瞬间握紧了,他猛地盯着谭东锦。 “陈妍的事我听说了。”谭东锦缓缓开口,“方净告诉你,那一晚摄像机出了问题,但我拿到了录像带。” 袁故手紧了紧,接着缓缓松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没有和我耗着,陈妍也许不会死?”他看向谭东锦,心里竟是一片平静,“你有没有一丝的愧疚?” “没有。”谭东锦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的关亮,“这是一场意外,她的死,你我都没有预料到。” 许久,袁故点了点头,“嗯,我猜到了。”他看着窗外,“说吧,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把录像带拿出来。” 谭东锦看着袁故,彼时天光太好,他竟从袁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许久未见的温和宁静。他的心里就那么轻轻一动,许久,他开口道:“我没有逼你。” “嗯,我没有罪,但是我对陈妍有愧。”袁故淡淡扫了眼谭东锦,“她大好人生,就那么毁了,我得想办法把公道还给她。” “我以为你不会就这么答应。”谭东锦缓缓抱手,“你在想什么?” “想回家。”袁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的笑意,接着他的笑意隐去,换上了漠然,“我斗不过方净,我也斗不过你,我输了。” 袁故这一辈子没有服过输,但是,这一次,他说,我输了。人生在世,不是旗鼓相当,又怎么会棋逢对手?他袁故站在这个地位,他永远斗不过这两个人。他这时才似乎有些理解了方净,贫贱之时,人果然没有选择权,所以方净拼了十年,让自己坐到了今天的位置。无论手段如何,方净这个人,是相当有魄力的。 “和我回家吧。”谭东锦的声音有些冷,却难得语气缓和。他和袁故,已经多久没有那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那些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能问一句吗?你交出录像带之后,肇事司机会怎么样?”袁故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谭东锦皱了皱眉,“杜家就那么一个独子,杜家不会让他死在牢里。” “如果我想让他死呢?我问过法医,他给我的答案和尸检报告并不一致,但他不会出庭作证。我也查过资料,这种案件,有判死刑的先例。”袁故平静地看着谭东锦,“所以,公正点。” 许久,谭东锦缓缓道:“我可以保证他十年有期徒刑。” “因为方净是杜家的辩护律师,所以你在手下留情?”袁故挑眉问道,见谭东锦没有说话,他点点头接着说:“十年有期徒刑,万一方大律师还是不同意呢?他做的可是无罪辩护。” 谭东锦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方净和你不一样,他识进退。” 袁故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点头,“对,我不识进退,我就是想让他血债血偿。” “许成。”谭东锦的语气有些冷凝了下来,“你想要的公平,根本不可能实现。” 袁故没再说话,他别开眼看向窗外,一双眼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谭东锦注视着他,“你一定要走到绝路,才会稍微收敛一下你的性子吗?”和杜家斗,和这个阶级斗,凭着袁故一个人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所谓的公平,只能在对手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才有意义。 “我有些知道方净是怎么想的了。”袁故忽然开口:“如果是他,他根本就不用在这儿求你,他如今已经有了和你谈判的资格。这大概就是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原因吧。” 谭东锦没有说话。 袁故沉默了。他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觉得有些难过。那是一种很悲哀的感觉,他走哪一条路,都是输。他之前所相信的那些东西,或者说他之前所信仰的那些东西,一瞬间分崩离析。 这世上的不公正,只能用另一种特权去打压。这让袁故有些无法接受,他活了二十多年,在袁家和袁因的庇佑下,自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都能被他一手摆平。可一出门,发现这世上失去身份的袁二少,也就是个平庸无能之人。 他袁故,也不过如此。 许久,袁故对着谭东锦缓缓开口道:“给我留最后一点自尊,你给我三天时间。” “一天,我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谭东锦忽然开口道,语气平静沉默,眼中却有着波动的光芒。 袁故点点头,“一天。”他忘了,自己的自尊也不怎么值钱。 谭东锦走后,袁故坐了一会儿,起身朝门外走。外面略略飘着雨,袁故往秦淮河那边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秦淮河走,但是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下雨天,秦淮河的风光最是动人。袁故靠在栏杆上,静静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许成。” 那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袁故睁开了眼,觉得真是到哪儿都能遇见这这对冤家。一个个都在今天找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回身,淡淡扫了眼来人,“方律师。” 方净撑着把伞,静静看着他,“谭东锦拿到了录像。” 袁故低头笑了声,“这是你自己没有销毁干净,也不是我拿到了录像,你找我说这话,想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真是累的连思考的心力都没有了。 “我来帮你。”方净递过去一份文件夹。 帮我?袁故随意地接过那文件夹,抖出来看了眼,接着瞳孔骤缩。“你哪里来的?”他猛地抬头看向方净,一双眼里全是凌厉的锋芒。 袁故拿到的,是袁因的资料,专属袁因的资料。这年头混迹商场的人,坐到袁因这个位置的人,谁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因为袁程江的缘故,袁因的手上已经是相当的干净了。但是,总有一些东西,一些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袁因难免涉及。 袁因为人极为谨慎,是出了名的爱惜羽翼,这东西就凭方净根本不可能弄出来。所有只能是方净从谭东锦那儿得到的。谭东锦和袁因表面上是合作关系,但实际上都对对方极为的忌惮。 袁故也相信,不止谭东锦有袁故的把柄,袁因肯定也有谭东锦的把柄。这是一种制衡,谁都不会主动去动对方,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方净竟然拿到了这东西,谭东锦对方净当真是不设防?袁故的眸子里一阵锐利。 方净缓缓开口:“我觉得,你对袁因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袁故抬头看向他,“这话怎么说?” “原本只是揣测,现在看到你拿到这份资料时的表现,我觉得我是对的。” “你想怎么样?”袁故眸光凝重。 “东西只有一份,现在在你的手上,这一点我没必要说谎。”方净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我拿他和你交换一样东西。” “录像?你想让我放弃录像?”袁故捏着文件的手一瞬间紧了起来。 “不,我想让你放弃谭东锦。”方净的声音很从容,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有些过节,我最近发现了些事,觉得很有意思。” 袁故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半晌他缓缓开口:“我已经放弃他了。”说真的,方净和谭东锦之间那点破事儿,他一点腥气都不想沾。 “哦,是吗,那正好。”方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还是希望你做得绝决一些。” 他做的还不够决绝吗?袁故倒是想知道,还能怎么更决绝些?真有意思。他点头,“你说说看。” “谭东锦的办公室能进去的人不多,能拿出资料的人,只有你。你带着这份资料去找袁因,你与谭东锦之间,再无可能。” “你这是逼我去死啊?方大律师。”袁故嗤笑出声,“谭东锦什么人,我背叛他我还有活路?你这不是教我把事做绝,你这是教我怎么死比较壮观。” “资料在你手上,你想有活路,自然就会有活路。” 袁故摇了摇头,“方净,别逗了。这资料就是份祸患,谁拿谁烫手。我看过这上面的东西,袁因还能庇佑我?他不帮着谭东锦弄死我就是他沉得住气。方大律师,你一招这玩得有点脏了啊?”方净之所以把这资料交出去,是因为如果东西在方净手上,袁因根本不会放过他。 方净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锐芒,难得起了一些波澜。许久,他淡淡道:“你很聪明。” 袁故摆了摆手,“你真是谦虚了。”方净这人,看着文文弱弱,心思简直是九曲十八弯,这他妈他和谭东锦真是天生一对啊! “我承认我看你有些不顺眼。”方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定从容。 “好巧,我也是。”袁故把东西晃了一下,重新收好了。“东西我收下了。”毕竟留着这东西在谭东锦手上,袁故也是着实不放心。他扫了眼方净,“我也挺恶心谭东锦,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作为交换,你给我一样东西。” “说。” “那份录像。”袁故说的很平静,平静到几乎诡异。 “可以。”方净没怎么犹豫,答应了。即使有录像,他也有办法推翻这一切,只不过,是略显麻烦而已。 直到方净走出去很远之后,袁故才猛地拽紧了手中的文件,松了口气,这方净真是……让人觉得心中发寒啊。他死死拽着手中的文件,低头看了一眼,“哥,长这么大,我也算终于帮了你一次?”他的眸子一阵的锐利。 有了录像,陈妍的案子,总算是有了些突破口。 第50章 袁故拿着东西往林木家走,一开门就撞见林木在吃饭。他下意识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钟。 接着他朝林木走过去。“林木,你……” “成哥,我没事。”林木平静地吃饭,“我觉得有些饿了。” “行,那,那你慢慢吃。”袁故犹豫着点了点头,这……这能吃饭也好,林木都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袁故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公道可以宽慰死者,但是活着的人怎么办呢? 许久,袁故叹了口气,给林木拿了盒牛奶,“你别一下子吃太多,对胃不好。” “嗯。”林木点点头。 忽然,袁故瞥见沙发上的超市塑料袋,他扭头看向林木,“今天你出门了?” “嗯。”林木的筷子顿了一下,“我去买点菜做饭。” 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许久,他冲林木说道:“我今晚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没事,成哥你去吧。”林木抬眼看向袁故。 林木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气色比之前看起来好了太多。袁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他的视线就顿住了。很快的,他走出来,平静地看了眼林木。“我今天拿到陈妍出事的那盒录像带了。” 林木的手顿了顿,看向袁故,“你怎么拿到的?” “我从方净那儿拿到的。”袁故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木,“只要有证据,再找一个好点的律师,我觉得情况有转机。” “那……真是太好了。”林木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接着他继续低头吃饭。这个角度袁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林木的背似乎在微微颤抖。 很快的,袁故就出了门。走过小巷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藏进了角落。果然,没过多久,他看见林木背着一只黑色的包出了门,大冬天的,他穿得很单薄,那件白色的衬衫把他整个人衬得极瘦。 袁故心彻底凉了,他跟在了林木后面。 果然,林木去了一家高档的会所,他没有进去,拐去了车库,抱着手靠在了墙壁上。林木的身手并不怎么样,但是那一瞬间,袁故分明感觉到了那种气势。他斜斜立着,黑色的包就放在他脚下,年轻的脸极为平静。 这两天袁故都在外面跑,他也不知道林木是什么时候踩的点,总之当杜子恒出现的时候,袁故看见林木俯身拉开了黑色背包。杜子恒喝得晕乎乎的,手搭在一个朋友肩上往车库里走。他似乎正在和周围的几个年轻人说着些什么,大家都在笑。 林木拿了刀放在手心里朝着杜子恒就走了过去。那动作不算很快,但是很稳。袁故猛地从角落里冲出来,在林木撞上杜子恒之前扑到了林木身上,“林木!你冷静点。”他抱着林木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能,不能让林木的人生就这么毁了。袁故死死地把林木压在了地上,伸手把他手中的刀夺了下来。 “许成,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林木拼命地挣扎,一双眼极为凌厉地盯着不远处吓呆了的杜子恒和一圈朋友。袁故看他挣扎得太厉害,怕自己用力太大伤着他,稍微松开了一些手,结果却整个人被林木掀了出去。 袁故眼一沉,接着就看见林木朝着杜子恒就扑了过去。林木手上没有刀,他直接掐住了杜子恒,杜子恒喝了酒反应慢,被林木死死掐着,竟是挣扎不开。袁故忙上去掰林木的手,“林木,你给我冷静点!你不能杀人,你还年轻!”袁故一边冲着林木喊,一边死死掰开林木的手。 杜子恒被掐得直翻白眼。“救……救……” 袁故从来不知道林木的手劲儿那么大,他竟然一时掰不开。他猛地冲杜子恒那帮傻愣在原地的朋友吼,“过来帮忙啊!” 那一群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忙上去拉开林木,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好不容易看见林木的手松开了一些,袁故猛地一脚踹开了杜子恒,拖着林木往后退了几步。 “林木,不值得,这种人不值得你搭上你的人生。”他死死抱着林木,在他耳边轻声安抚道。 “你放开我!”林木还在挣扎,一双眼红得吓人。 袁故心里一阵心酸,他回头冲着没缓过来的杜子恒和他那群朋友吼,“还不赶紧走,找死啊!” 杜子恒这群朋友素来嚣张惯了,谁见了这群大爷都是毕恭毕敬,第一次见到林木这种不要命的架势,连句狠话都没放就面带惊恐地退了出去。 直到杜子恒退出林木的视线,林木才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任凭袁故抱着,他问袁故,“你为什么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袁故咬牙道:“你得活着,给我活得好好的,这日子你给我好好过!你他妈别想糟蹋你自己!” “我要杀了他。”林木重复了一遍。 袁故看着林木的脸,一瞬间竟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冲着林木吼:“不行,你给我好好活着,妈的!我已经拿到证据了,林木,陈妍不会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 “没用的。”林木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袁故,“证据……都是没用的,我们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甚至笑了一下。 那笑看着袁故心里一阵难受,他冷静地开口:“不,证据是有用的。林木,听着,这事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他坚定地开口,“这事,我他妈管定了。” 林木看了眼袁故,没有说话。他的手逐渐放了下来,许久,他轻声说:“成哥,对不起。” 那单薄的声音听得袁故心中一酸,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没事,我们现在回去,你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听见没?” 把林木送回了家,袁故出门给陆参拨了个电话。 陆参似乎在一个很吵的地方,鼓点有节奏的传了过来,“喂?许成?”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 因为被叫许成得久了,加上心绪纷乱,袁故一时没有听出异样,直接回了一句,“陆子,你给我找个律师。” 那边陆参的声音顿了很久,袁故下意识以为是信号不好掉线了,往外走了几步。接着他就听见陆参有些结巴的声音响起来,“袁……袁故啊,你有什么事……你过来谈……” 默认分章[48] “你在哪儿?”袁故问道。 “敛青。”那边陆参的声音有些不稳。 袁故听着陆参古怪的语气,眉头皱了一下,“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过来半晌,陆参的声音响起来,“我……我最近有些感冒,喉咙疼,你快过来,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儿我们当面说。” “那好,我这就过来。”袁故觉得这事一时半会在电话里也说不清,他撂了电话就往街上走。 敛青。 陆参哆哆嗦嗦地把手机放下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咽了下口水,“袁大哥,他……挂……挂了……” 袁因一双眼里像是压抑着满城风雨,他一字一句道:“把你刚才说的话,给我从头到尾重复一遍。” 陆参的手下意识一哆嗦,“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袁故……袁故他没死。” 袁因捏着杯子的手,一瞬间指节发白。 那一刻袁因的眼神让陆参觉得,自己能平安去西伯利亚开荒就是万幸了。 第51章 到了敛青,袁故跟门口的侍者说了一声找陆少就被放了进去。一进门,他就开始搜寻陆参,接着就看见陆参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那一刻,袁故觉得陆参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你怎么了?”袁故走上前去,有些奇怪地问。 就在这时候,一道冷锐的声音响起来,“袁故。”背对着袁故坐在陆参对面的人缓缓转身,男人一双琥珀色的眼里掺着冰霜,就那么对上了措手不及的袁故。 袁故愣在了当场。陆参缓缓别开眼,目不忍视。 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袁故第一反应竟然是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他就听见自家兄长压抑着极重情绪的声音响起来,“你给我动一下试试?” 袁故不敢动了,他看见袁因站起来,慢慢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那双眼里的情绪太复杂,并且毫不掩饰。 袁因走到袁故面前,看着袁故这张脸,一瞬间就想起了不久前酒会上的事儿。他居然见过这张脸?袁因眼中的情绪翻腾得更厉害了,他平静地问:“你是袁故?” 陆参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到沙发抱枕后面去了。袁故看着袁因的脸,许久,他终于张了张口,他想说句什么东西,结果一开口就只说了一个字,“哥……” “你还没死?”袁因立在原地,灯光下他的眼折射出琉璃的华彩,显得他整个人都锐利起来。 瞥了眼装死的陆参,许久,袁故张了张口,“没……没死。” 然后袁故就被袁因一拳给掀了出去。他身后的陆参从抱枕缝隙里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修养极好的袁因亲自动手。那动作招式里带着的那股狠劲儿,简直让人转不开眼。袁大少气场全开的样子,乖乖,陆参抱着抱枕往后缩了缩。 别说是陆参了,就是袁故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见袁因动手啊!他直接被这一下打懵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袁因就冲上来猛地拽起他的衣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进对方的眼睛,袁因一字一句问道:“你还活着?” “哥,你……你听我解释……”袁故忙结结巴巴地想开口,结果袁因直接把他甩了出去,砰一声他重重砸在了地毯上。 “袁故,你长出息了啊?你他妈的你敢装死了啊?”袁因走过去,扯着袁故的衣领又是一拳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 “哥!哥!”袁故不敢还手,只敢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我错了,哥,我错了!” “你不想回袁家了是不是?”袁故伸手一把打开袁故挡在脸上的手,“你看着我!”袁因胸口剧烈起伏着,“你长本事了啊?你他妈敢骗我了啊?你见到我我当不认识,你真是出息啊!”说着他又是一拳挥过去。 袁故简直是连躲的地方都没有,胸口生生又挨了一拳。他也顾不上脸面了,猛地就抱住了袁因,“哥,你听我说!” 袁因啪一声挥开他的手,重新把人掀到了地上,他抬腿就是一脚,“袁故,你他妈心是铁铸的啊?半年了!半年了啊!你一眼都没回来看过,你活腻了是吧?”他说着又是一脚,“我今天打死你算了!清静!” 袁故被这一顿暴打直接打去了所有的矫情,他猛地扑上去抱住袁因的腿,“哥!我能说句话吗?” 袁故剧烈地喘着气,他甩了甩脚,没甩开,“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东西,你说啊!”他猛地一脚踹开了袁故。 “我……我不是怕你们……怕你们接受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吗?”袁故顺势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面容微微扭曲。我去,哥你下手真的是干净利落,这力道也是绝了,不会有内伤但就是一个字,痛!袁故觉得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还知道怕?”袁因上去一把拽住袁故的衣领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袁因咬牙道:“我看你就是胆子太大了!如果今天我没撞上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辈子不回袁家了?袁故,我看你就是活腻了!” “哥!我……我有想着家里啊!”袁故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哥!” “你还有想着家里啊?”袁因冷笑道,“半年了,你没回过一次家,我养只狗都比你认家!” 一看袁因又要动手,袁故忙喊道:“哥!哥!我真的有想家!” “那你说说看?”袁因单手撑着地,黑色发丝下一双眼里全是压抑的怒气,看得袁故心里直抽抽。 袁故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见着袁因眼睛又沉了下去,袁故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一直有买家里的股票!” 话音刚落,袁因一瞬间眼里跟起暴风雪似的,他起身又是一脚,“袁故,我他妈今天打死你算了!” 身后目睹这血腥一幕的陆参缓缓地、缓缓地,把自己的整个人都缩到了沙发的一角。接着他缓缓拿抱枕挡住自己的脸,一个翻身,就在他弯着腰往门口走的那一瞬间,袁因拿起桌子上的杯子一甩手砸在了陆参脚边。 “你也给我站着!”袁因一脚踹开了袁故,“过来,说,他和谭东锦之间是怎么回事?”在袁大少跟刀子一样的眼神下,陆参立刻怂了。陆参看了眼地上的袁故,袁故也抬眼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秒后,袁因猛地拎起了袁故往沙发上一扔。“你别说话。”袁因往袁故对面一坐,手朝着陆参一指,“你,说!” 陆参浑身一颤,“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袁大哥。”陆参最后挣扎了一下,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的操守。 “是吗?”袁因就那么冷冷地一挑眉。 “我说。”陆参立刻低下了头。 一旁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袁故觉得心头被狠狠捅了一刀,妈的,他就知道陆参这小子靠不住!陆参说话的期间,袁故都没敢看一眼袁因,怕袁因直接当场暴走再削他一顿。 陆参缓缓开口,开始一件件交代。袁因越听脸色越阴沉,到最后他的眸子里全是凛冽煞气。最后,陆参终于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袁因缓缓看向对面窝在沙发里的袁故,袁故下意识就捂住了头。 袁因眼一沉,接着他冷笑道:“袁故,你能有点出息吗?”他拿起左手边的抱枕就砸了过去,“你怕什么?不就是一个谭东锦吗?弄死了还有我给你撑着,你怕什么?” 袁故被那一枕头砸中了脑袋,他晃了一下,伸手就抱住了那抱枕,“哥,我……我没怕他……” “你不是挺能的吗?”袁因拿起右手边的抱枕再次砸了过去,“我瞧你平时和我拧的时候,那不是挺傲气的吗?我动你一下,你千方百计要报复回来,怎么对上谭东锦,你他妈就没出息成这样?”袁因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戾。 袁故抱着俩抱枕,半天不敢说一句话。他怕他一说话,袁因又卷袖子揍他。 陆参在一旁看得那是一个心惊胆战,这袁家大少平日里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一个人,这暴怒起来真是……霸气侧漏啊。 终于,袁因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重重换了口气。“走,现在和我回家。” “不行啊!”袁故急了,“爸……爸怎么办?” 袁因冷冷扫了眼袁故,“难得你还惦记着爸,我还以为你袁二少真的断绝尘念了。”他垂眸冷静了一下,接着抬眼看向袁故,“你先和我回去,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眼看着袁因的情绪稳定了些,袁故忽然开口,“哥,你……你能帮我找个律师吗?” 袁因皱了皱眉,“你找律师干什么?” 袁故咬了咬牙,想着与其被袁因查出来,还不如自己坦白交代了。他把陈妍、方净、杜家、还有谭东锦的事儿都说了一遍。包括那份关于袁因的资料他也一五一十交代了。末了袁故添了一句,“哥,我想帮帮林木。还有……谭东锦的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就你?”袁因冷笑道,“想和谭东锦斗,他都不一定看得上你。” 袁故没敢顶嘴,他确实是玩不过谭东锦,他连方净都玩不过。 袁因伸手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很快的,那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慵懒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快,“哟,袁大少什么时候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难得啊?” “我听说你最近回国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我回国已经半年多了好吗?” “我这边有个案子,你要不要试试?” “没意思。” “据说对方律师打官司没有输过,你确定不结识一下,温乔?”袁因语气的语气很平淡,却偏偏让人觉得心中某处倏然一动。 第52章 袁因往敛青外走。他身后跟着袁故和低着头的陆参。袁故看了眼陆参,陆参别开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三人走到门口处,陆参尴尬地说了句,“袁大哥,你看也没我什么事了,要不我就先走了。”整个过程,他都没怎么敢看袁故。 袁因淡淡看了眼陆参,陆参摸了摸鼻子,赶紧走了。 “哥。”半天,袁故张了张口,“我得先回去看一个朋友,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确定要帮他?”袁因却忽然看向袁故,琥珀色的眸子里意味不明。经历过刚才的混乱,袁因看上去重新恢复了冷静的模样。 “他以前帮了我很多。而且,”袁故慢慢开口,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我……我本来……如果我当时快些赶回去,也许,也许陈妍就不会死了。我总归,是觉得心中有愧,当时没劝住她。” “其实谭东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事,你和他都没有预料到。你这么想,是觉得你自己该为她出事负责任?”袁因靠在车上,一双眼静静看着袁故。 许久,袁故回了一句,“我总归是觉得可惜,杜家那小子太不是人,尸检报告显示,他撞了陈妍两次,第二次竟然直接从陈妍身上碾过去。”袁故抱着手,一双眼忽然极为的暗沉。 袁因没有再说话,彼时的风吹过街道,他看着袁故,脸上的情绪晦暗未明。 “哥,我……” “别说了,我送你去看一眼你那朋友,然后再带你回家。总之,今天就是天上落刀子,你也得给我回家。至于这案子,我会留意。”袁因语气很平静,他伸手就去拿钥匙。 “哥,你愿意帮林木?”袁故微微吃惊,同时语气里带了一丝的紧张。这事,如果林木加上谭东锦,就凭他一个人根本无力回天。这不是他不够强,而是实力摆在那儿,他和林木太势单力薄。只是这事真扯上袁因,袁故又觉得心中过不去。 他一向是习惯了自己处理事情,二十年他几乎从没向袁因开过口。 袁因听了这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袁故,“我不插手,你继续和谭东锦他们耗着?袁故,我让你学着自己去拼,没说让你死磕在绝路上。” “可是……可是杜家,这么做怕是要得罪杜家。”袁故轻轻皱着眉。他不想扯上袁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把袁家牵扯进去。 听见袁故的话,袁因嗤了一声,“我袁因这辈子得罪的人还少?杜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袁故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杜家,而是……袁因对上谭东锦。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谭东锦这人,真逼急了,怕是要出事。 袁因扫一眼袁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说话。他和谭东锦之间,怕是早就没办法善了了。袁家这辈就只剩下他和袁故两人,这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了,原本指望着他给他长脸,现在,袁因觉得他能够活着,就真的足够了。别说是换了个身体,哪怕是残了废了,这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袁家的血脉。谭东锦又如何,这南京城他袁因何曾真的怕过谁? 袁因也看得出来,袁故对谭东锦是真的动了心思。陈妍这事,不能全算谭东锦头上,但是的确与谭东锦有一定的关系。倘若当谭东锦没有拦住袁故,陈妍也许不会死。这事怎么算都算不到袁故头上,但是袁故就是认了,并且认得无怨无悔。 这要是谭东锦上点道,他袁因也就算了,但他怎么看,谭东锦都不像是个上道的人。 一路上,袁因开着车往林木家走,袁故时不时给他指个路。 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袁因在路边停车,两人一齐走下车。 接着就听见沉沉夜色中一道阴厉的声音。“许成。” 袁家两兄弟一齐回头看去,昏暗的墙角下,立着一个身影,黑色风衣一身凛冽。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谭东锦?” 谭东锦没有看着袁故,而是注视着袁因。袁因也没避开,就那么和谭东锦对视着,两人的视线都有些阴冷。许久,谭东锦唇角勾了勾,“袁大少?” “谭少。”袁因抱着手,长身玉立,眸光沉沉。 这情况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袁故没想到谭东锦会等在楼下。他以为凭着谭东锦的性子,一定是在家等着他去找他。三人在这儿遇上,情况一时之间复杂了起来。 还是谭东锦先开的口,“许成,过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人更多的情绪。 但偏偏就是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让袁故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不用袁因开口,他当然不会走过去,他看着谭东锦,许久他漠然说道:“谭东锦,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你说你会来找我。”谭东锦云淡风轻地看了眼袁故,那眼神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谭东锦,我玩你的。”袁故忽然就轻轻笑了一下,他忽然,就不想忍了,他忍了那么久,也没见谭东锦有多收敛。他淡淡道:“我被你玩了那么多次,玩你一次不过分吧。”他根本就没打算和谭东锦交易,这世上的事,你一旦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上,就永远都翻不了盘。更何况,他要的不是一卷录像带,也不是十年有期徒刑,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宣判。 录像带既然还在,他谭东锦就不会毁了它,他有的是机会有的是办法拿到手,交易根本就是与虎谋皮,他今天就是玩了谭东锦,怎么着吧?说起来,还要谢谢方净,亲手把录像带交到他手上,这世上的事啊,真是无常。 袁故就那么看着谭东锦,出乎他意料,听了他的话,谭东锦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情绪。那双眼睛虽然阴沉,但是异常的平静。 许久,谭东锦缓缓开口,却不是对着袁故说,而是对着袁因,他说:“袁大少,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袁因挑了挑眉,一双眼细细长长,“我也是。”他淡淡扫了眼袁故,心想这小子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听见袁因的话的一瞬间,谭东锦的眸子一瞬间冰封。“袁因,你什么意思?”他迎着袁因的眸光,缓缓道:“我以袁家大少是个聪明人。” “谭东锦,我想做什么,怎么做,都与你无关。”袁因看着谭东锦,“至于我是不是够聪明,从来都不是你说了算的。”他看了眼袁故,“上楼去找人,我在下面等你。” 谭东锦周身的气息瞬间就变了,那种若有若无的阴冷,衬着冬日的寒意越发森森。袁故看了眼谭东锦,绕过他直接上了楼。 就在袁故和谭东锦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袁故听见谭东锦的声音轻轻响起来,“许成。” 袁故的脚步就那么微微一顿。 “我后悔了。”谭东锦的声音像是夜里一声轻轻的弦响。 袁故听见谭东锦说,他后悔了。后悔什么?袁故只是顿了一瞬,就和谭东锦错身而过上了楼。那一瞬间,袁故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等到袁故拐进楼道的时候,袁因才重新看向谭东锦,他细细打量着谭东锦,昏暗的夜色下,谭东锦这一身的黑色,迎风欲展。这男人,客观地说,的确是极为出色,无论是皮相还是手段。 “袁因,离他远一点。”谭东锦的声音在夜里响起来,云淡风轻里带着极重的力道。 袁因缓缓抱着手臂,倚在了车上,“为什么?” “因为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谭东锦一双漆黑的眸子,染上了点点寒意,“袁因,离他远一点。” 袁因只是笑。他看着谭东锦,眸子一阵冷锐。 两个人在狭小的巷子口对视着,风过街巷,冬夜里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鸣声。 谭东锦是真的没有想到,袁因会帮袁故。堂堂袁家大少,圈子里出了名的珍惜羽翼,从不沾丁点腥味,这样的袁因,居然会帮一个酒吧陪酒的、什么都不是的袁故。为什么?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里,谭东锦的手紧紧捏着,青筋暴起。 他想起那一沓照片,内心的情绪翻腾出一片凛冽……杀意。他就那么静静看着袁因,“袁因,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 “谭东锦。”袁因换了个姿势倚着墙,斑驳树影下,他的眸光深深。“我奉陪到底。” 第53章 袁故上了楼,发现林木静静坐在桌子前,沉默地看着房间的一角空旷处。 “林木,你晚饭吃了没?”袁故朝厨房看了眼,里面干干净净,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他觉得这样子下去不行。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分多钟后放在了林木面前。他忽然开口:“林木,你找个工作吧。” 林木抬眼看他,许久慢慢说:“成哥,我一没有文凭,二没有经验,上哪儿找正经工作?”他垂眸看了眼牛奶,“何况……我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 袁故思索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你不是摆过地摊吗?可以试一下跑销售。”袁故是真觉得林木能做好销售。林木在很多地方混过日子,接触过形形□□的人,揣摩人心的功力尚可以。加上林木本身就是一个挺认真的人,做事踏实,虽说之前性格里带有年轻人普遍有的浮躁,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他自己摆摊记账过日子后,性子已经沉静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跑销售是个费体力费脑力的事儿,而林木现在真不能空下来,一空下来真有点危险。袁故这么一想,觉得这主意可行。实在不行先试一试,谁没有个第一次?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林木提了。林木愣了会儿,接着开口道:“成哥,我这样的,也没哪家公司能要啊。” 袁故摇了摇头,“先从实习做起,总归是有公司要的,你去淮南试试吧。”淮南,袁氏控股公司,袁因名下的公司。袁故想,他难得二十年来想走个后门,袁因应该不至于不同意。他补充了一句,“淮南销售部门的底层员工流动性很大,底薪不高,但是锻炼的机会还是有的。而且,门槛低,你可以试试。” 许成沉默了许久,最后在袁故的游说下,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去试试吧。”他有些疲倦地说。 袁故松了口气,还能有力气工作就行。这种时候,越是留着林木一个人胡思乱想,袁故觉得越不放心,得让他逐渐忙起来。这林木出去砍人倒是算了,他担心林木想不开砍自己啊。 陈妍死了,他们到底还能怎么样?除了好好活着以外,他们真的无能为力。 嘱咐了林木几句,袁故告诉了林木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事儿。林木点点头,没有什么异议。袁故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遍工作的事儿。一直过了好久,他才出门。 结果下了楼,他震惊地发现,谭东锦居然还在,他居然还在? 听见声音,袁因回头看向袁故,那眼神清清冷冷,看得袁故咯噔一下。刚才他不在,袁因不会和谭东锦打了一架吧? 袁因倒是没提什么,只是缓缓朝袁故说了句,“走了。” 就在袁故朝袁因走过去,和谭东锦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谭东锦忽然伸手拽住了袁故的手臂,他没有看袁故,冷声道:“和我回去。” 袁因的眼神一瞬间就锐利的起来。袁故则狠狠皱了下眉,他看向谭东锦,逆着昏黄灯光,谭东锦的脸色很阴沉,平静之下全是压抑。袁故缓缓伸手把谭东锦的五指掰开,“你有病吧?谭东……” “我和方净之间没什么。”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平静地看向袁故,“和我回去。” 袁故先是被他的话弄得愣了一下,接着,他忍不住轻轻笑起来,“谭东锦,你和方净之间有没有点什么,和我有关系吗?”他扫了眼谭东锦的脸,“还是你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只有一个方净?” “没有别人。”谭东锦忽然开口,“一直只有你。” 夜色弥深,谭东锦的眸子里一片沉沉寂静。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再去拉袁故。 注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袁故轻轻笑了,“谭东锦,我真的挺欣赏你的,做事绝断,手段漂亮,最重要的是,伪装一流。和你打交道,我怕了你了。你的话,每一句我都得花心思猜真假,我累了。才南京城那么大,咱老死不相往来,成吗?” 谭东锦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袁故,那双眸子在夜里幽幽的宛如狼眸。袁故也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 隔了那么久,袁故第一次那么平静地注视打量着谭东锦。他看着这张脸,这双眼,这个人,容颜依旧,人心全非。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最后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谭东锦,这样吧,我今天问你一句实在话,你爱过我吗?” 谭东锦浑身就那么微微一僵,他注视着袁故,抿唇不语。气氛仿佛一瞬间冷滞了,只听得见风过街巷的冷啸声。许久,袁故勾了勾唇,“谭大少,我刚才那话矫情了,你别放心上,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他踏步离开,袁因一直抱着手臂倚在车上注视着这一幕,见袁故朝自己走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拉开了车门。 就在袁故上车的一瞬间,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那你还爱我吗?”清冷的冬夜里,谭东锦的声音显得尤为低沉。 袁故扶在车门上的手,就那么微微一颤。很快的,他的声音就响起来,语气平淡如常,“不恨。”他俯身坐进了副驾驶。 袁因给他关上了车门,走到另一边上了车。期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谭东锦,那男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风里,漆黑如墨的发丝微微浮动,背景是狭窄天街,一线夜空。这个角度,袁因看不清他的表情,无法揣测这男人心中所想。 谭东锦没再拦着两人,却一直立在原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开出去很远之后,袁因扫了眼后视镜。谭东锦还站在原地,一身黑色风衣在月光下有如披了清霜。他就那么站着,在沉默的背景里有如石刻。 一路上,袁故都没有说话,他抵着窗,眸光沉沉地看向前方。 袁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敲了敲,接着又敲了敲,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他忽然开口道:“我先送你回我的房子住一晚,明天中午带你回家吃饭。” 袁故抬眼看向袁因,许久,他点点头,没有说话。袁因的安排,总归不会出什么岔子。 “记得气色好一点,别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袁因转了转方向盘,拐过一个街道,“这事我会先瞒着爸这件事,让他先适应一阵子。” 袁故再次点了点头,半晌,他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妈怎么办?” “明天穿得厚实一点,哭了小半年,妈的脾气没以前那么好了。”袁因的声音悠悠的。 袁故沉默了许久,“哥……对不起。” “行了,我不想听。”袁因注视着前方的街道,“回家把那卷录像带给我,先立案。我给你找的那律师这两天在鄂尔多斯放羊,还得一两天才到南京。” “鄂尔多斯?”袁故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袁因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哥,我和你说个事儿,方净……方净这人挺难对付的。”你找一个鄂尔多斯放羊的…… “我听说过他,方净。”袁因眸子里一片淡漠,“刀锋很利,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让他和温乔来一场,估计有点意思。” 袁故和袁因的朋友圈子基本是错开的,毕竟两人差了七八岁,一个在商场一个在学校,袁故对温乔并没有印象。但是袁故对这名字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向袁因,“他行吗?” 深深看了眼袁故,袁因缓缓道:“他啊,我见过的律师里最不讲理的人。”法律边边框框里,那人偏偏能剑走偏锋,这本身就是一种魄力。 不讲理,袁故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一个律师,不讲理?袁故觉得有些难以想象。他想起方净那模样,心里有些没底。其实客观地说,方净的工作能力的确是很强,而且他这人跟刀锋一样,不问缘由对错,出鞘就是伤人见血。道德根本限制不了评断不了他,他心中自有一种准则。这种律师,谁用谁知道。 想着方净,就不免再次想到谭东锦,思及谭东锦,袁故的眸子蓦地有些发沉。 忽然,袁因的声音响起来,“你要是真和谭东锦断了,就断的利落点。袁家人不至于连个男人都找不到。”那话题转折太快,袁故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他下意识看向袁因。 接着他就愣住了,半晌,他有些结巴地问:“哥,哥,你接受……接受我喜欢……喜欢男人了?” 袁因平静注视着前方,没有说话。那模样怎么看怎么漠然,可袁故却觉得心中骤然亮堂了起来。 第54章 袁家。 时隔近半年,袁故终于再次走进了这栋小区。当袁家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他以前总是不能理解一句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时至今日,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是种什么滋味。 袁因也不催他,他跟在袁故的身后,细细打量着袁故如今的模样。清瘦高挑的少年,穿着件寻常的运动衫,冬日澄澈天光下,少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模样。袁因看了一会儿,慢慢别开眼。这辈子,他袁家大少竟也有不敢直视的场景,袁因低头自嘲地挑起一抹笑意。 就在两人走过一片绿化草地的时候,忽然从一旁窜出来一只半人高的狗,朝着两人就扑了过来。看着就要撞上的一瞬间,它却猛然用爪子扒着地,收住了势,停在了袁故一米开外的位置。深褐色的眼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袁家两兄弟。 袁故差点就没忍住。他缓缓低身,和那只阿拉斯加平视。一人一狗就那么隔着一米的距离,打量着对方,袁故看着那小子歪着头的模样,心里某一处酸得厉害。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只阿拉斯加。 妈的,袁大头这一身膘,这贼贼的眼珠子。 许久,那只名叫袁大头的阿拉斯加慢慢踏过草甸子朝袁故走过来,它在袁故半米处停下了脚步,耸了耸鼻子。人与人身上的气息不一样,这是许成的身体,自然也就不是袁故原本的味道了。察觉到不同,但是又不能确定,袁大头抖了抖耳朵,哼了一小声,又往前又迈了两小步,嗅了嗅袁故身上的味道。 这一回,它足足盯了袁故半分钟,然后犹豫着往后退了一小步。袁故看着他抖一下又抖一下耳朵的模样,知道这小子心里肯定在各种犯嘀咕。袁故不说话,就那么静静注视着他。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慢腾腾走过来,腿似乎有些微微的瘸。他看见袁因时,展开一抹温厚的笑。“回来了?饭菜都备好了。” “嗯。”袁因点点头,看了眼那只阿拉斯加,“老徐,你带它出来溜圈?” “是啊。”老徐笑了一下,冲那只坐在陌生少年面前的阿拉斯加招了招手,“二少,走了,回家了。” 袁故的背忽然就僵住了。那只名叫袁大头的阿拉斯加听见了中年人的招呼,噔噔噔就朝着老徐跑过去。袁故扭头看向老徐,轻轻勾了勾唇。老徐其实算是他家的管家,因为腿脚不方便做不了什么粗活重活,就在袁家帮忙处理些琐碎事儿。这一呆就是二十多年,算是看着袁故和袁因长大的。 袁故缓缓站起来,低头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在这时候,袁大头忽然就不愿意动了,他蹲在老徐脚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袁故,头微微侧着,深褐色的眸子有些发愣。 老徐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说:“走了,二少。” 袁大头还是没动。那眼神看得袁故心里一酸。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大头,过来。” 那只体型巨大站起来几乎半人高的阿拉斯加就那么愣住了,几乎是瞬间,它眼中猛地一亮,朝着袁故就撒腿狂奔了过来。 袁故低身抱住它厚实的绒毛,妈的,那一瞬间袁故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这么些天,他受了那么多打击,即使在袁因面前都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当冤大头笨重的身体蛮横地蹭着袁故的脑袋时,袁故忽然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乖。”他伸手摸了摸袁大头的脑袋,抹了把脸,抽了下鼻子,略显冷硬地开口,“别哼唧。” 袁大头哼哼唧唧伸出舌头就往袁故脸上舔,袁故一脸嫌弃地去推它,没推动,袁大头扒在他身上,几乎就跟一大坨皮草一样。袁故红着眼,抱着它的脖子,捏了把它的肉,用极低的声音在它耳边碎碎念,“妈的,老子不在,肥了那么多斤。” 袁大头不管不顾的,一个劲儿地舔袁故的脸,袁故扭头直躲,抱着袁大头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一旁的老徐就那么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袁大头那么亲近一个陌生人。他愣愣地看向袁因,想问一下这孩子是谁,结果就看见袁因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老徐想问的问题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他多久没看见袁因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了? 被舔了大半天,袁故伸手就往袁大头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意思意思得了啊,给你惯的。”他想站起来,结果袁大头的爪子死死扒着他的腰,袁故半天无语,伸手把袁大头捞了起来。 那么一只膘肥体壮的大型犬,□□十斤重,就跟个巨婴似的埋在袁故脖子里,哼唧个不停。袁故抱着袁大头,扭头看了眼袁因,无奈道,“我总不能抱着他回去吧?” 袁因看够戏了,缓缓走到袁大头面前,挑眉静静看着袁大头。袁大头立刻不哼唧了,耳朵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极为乖巧。袁故伸手拍了拍它,把它放下了。袁大头没敢再扒着袁故,就是在袁故脚边不停绕圈。 袁故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笑,“它在向我打小报告,你这些天怎么虐他的?” 袁因扫了眼袁大头,朝袁故不咸不淡说了句,“走了。”他转身离开。 看着袁因逐渐远去的背影,袁故提腿就跟了上去。袁大头就紧紧贴在他脚边,一步一跟。 “对了,你告诉妈了没?”袁故忽然压低了声音问袁因。 袁因没有回答,视线落在不远处。袁故朝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接着他就愣住了,那一瞬间,他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袁母穿着件灰色的大衣,裹着一条白色的羊绒围巾,静静站在袁家大门口,她看见袁故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接着她就朝着袁故走了过来。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忙上前去扶她。就在他握住袁母手的一瞬间,他看见袁母的眼一瞬间就红了。他脱口而出一句极低的,“妈。” 袁母猛地拽住了袁故,她盯着袁故的那张脸,看了许久许久,终于,她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就是袁故,她的孩子,她怎么会认不出来?这就是袁故啊!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还活着,袁故真的还活着,她的孩子袁故没有死。 袁大头似乎也安静了下来,静静蹲在母子身边,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清清亮亮。那景象,素来刚硬如袁故都看得心中发涩。 “怎么瘦成这样?”袁母伸手摸了摸袁故的手臂,声音里压抑着哽咽,“这胳膊都细得只剩骨头了。”她摸着摸着又是眼前一片模糊。 袁故看着心里一阵难受。他现在觉得自己岂止是不孝,简直是不配为人子。他想说句什么,但是张开嘴却只能说反复着说一句,“妈,我没事。” 许久,袁母伸手抹了把脸,扯出一抹笑意,她抽了下鼻子,“没事,先进去吃饭,你爸还在里面等着。先别告诉他,他心脏不好。”袁母说着说着又是一阵哽咽。半天,她又念叨了一句,“怎么这么瘦了?” 袁因伸手把袁母扶住了,“妈,先进去吧。” 袁母点点头,拉着袁故往屋里走。餐桌前,袁程江缓缓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看向走来的三个人。“怎么这么迟?” 袁母往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了,“我看着袁因带回来的这孩子觉得心里喜欢,在门口多说了几句话。”她看向袁程江,“把东西放下,吃饭了。” 把手里的报纸叠好了,袁程江抬眼看了看袁故,忽然他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这孩子的长相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袁故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袁程江和他还真见过。小公园,他和谭东锦在一起,遇上了袁因和袁程江散步,那时候他和袁程江的确有一面之缘。袁故一时之间竟是接不上这话。 “行了行了,你一把年纪了,见过那么多人,总有几个长得像的,有什么好奇怪的。”袁母把碗往袁程江面前推了推,“孩子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能好好吃顿饭吗?” “我就随口那么一提,你今儿火气怎么这么大?”袁程江看着袁母半晌说了那么一句,“脸色我瞧着也不好。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袁母伸手给袁故夹了一筷子肉,“我瞧着这孩子挺好,心里喜欢。你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她看向袁故,“多吃点肉。” 袁故点点头,这场景太过熟悉,他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发酸,同时又夹杂着淡淡的欣悦。他看了眼袁程江,接着低头猛扒拉了一口饭。 这边莫名其妙被数落了一顿的袁程江半天无言,“得了,吃饭吧。”他伸手去拿筷子。 “爸,许成这两天没地方住,我想让他在我们家住两天。”袁因忽然开口道。 袁程江的筷子一顿,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袁母的声音响起来,“我同意了,住楼上,房间我来收拾。”那语气平平淡淡,却不容置疑。 袁程江看了袁母半天,“这样……”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把“这样不好吧”说出来。他换了一个比较和缓的方式,“楼上的客房多少年没人收拾过了,就这么住进去也不太合适。” 袁母眼皮都没掀,“住袁故的那一间。” 袁程江彻底愣住了,“这不合适吧?你……”一牵扯到袁故的事儿,袁程江就怕带起袁母的情绪,这方面他总是下意识迁就着袁母。然后他就听见袁母冷冷打断他的话。 “我觉着挺合适的。” 袁程江的筷子就那么在空中停了半天,然后尴尬地放下了。他怎么觉得,今儿这老娘们那么难说话呢? 见袁程江不说话,袁母扫了眼他,“你有意见?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也成。” 袁程江一听那语气就觉得不太对,“没意见,听你的听你的。”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要不还是住客房吧?让老徐找几个人收拾一下,住老二的屋子我觉着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袁母淡淡道,伸手又给袁故夹了一筷子肉。她看着袁故温和道:“多吃点,我今儿炖了一早上,上好的乌鸡。”说着说着她有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袁程江觉得纳闷了,寻常谁进一下袁故的屋子,动一下袁故的东西,这老娘们就一副要把人撕了的架势。那房间就跟一个坟墓似的,谁都不敢碰。今儿这是怎么了?他瞥了眼袁因,袁因一直在一丝不苟地吃饭,眼皮都没掀一下。那副冷漠的模样看得袁程江心里又是一顿。 这两人,今儿都是怎么了? 第55章 谭氏。谭东锦静静坐在椅子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澄澈天光。许久,他伸手去够桌子上的座机电话。 很久之后,他挂了电话,重新恢复了沉默的模样。袁因为什么会帮袁故,他不得而知。 他唯一知道的,袁故此人,他此生不放。管他什么爱不爱的,他谭东锦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染指的道理。谭东锦注视着桌子上的几篇鲜绿香樟叶,天光下脉络清晰,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捏紧了手。 既然袁故逼他,袁因逼他,所有人都在逼他。 那么,来吧。 …… 淮南公司,袁因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就响了起来。 陈妍的案子开庭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袁因似乎忽然间忙了起来,经常在家吃饭吃到一半回公司处理事情,袁故问他,袁因总是淡淡回一句,“程序上的事儿。” 程序上的事,的确可以很繁琐。袁故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但总是说不上来。那份方净给袁故的文件,袁因抽空扫了一眼,只说了两个字,“假的。”袁故一时之间竟是没反应过来,假的是什么意思?方净在蒙他?还是谭东锦蒙了方净?这两天袁母的情绪不怎么稳定,袁故一直默默在家守着她,他也实在没时间琢磨别的事儿。这些事儿他没想通就放一边了。 不过陈妍案子开庭的那天,袁故抽个空还是去了。结果到了那儿他才发现,除了杜家父子和方净,谭东锦居然也在。他静静坐在旁听席上,脸隐在黑色衣领中,一双眼漆黑深邃。袁故看着那笔直的背脊,眸光有些发冷。 当袁故走过过道的那一瞬间,谭东锦忽然伸手就把袁故狠狠拽了过来。整个过程中他只有手在动。袁故没反应过来,直接摔在了谭东锦的旁边的座位上。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接着就听见谭东锦漠然的声音。 “坐着。” 凭什么听你的?袁故伸手就去掰谭东锦的手,那人的五指扣着他的胳膊,力道极大,袁故猛地抬眼看向谭东锦,“放开。” 谭东锦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前方,“我说坐着。”那声线极冷。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法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袁故没敢折腾出太大动静,许久,他靠在了椅背上,算了,坐这儿就坐这儿,最多也就那么几个小时而已。他没必要在这儿和谭东锦闹起来。 两人沉默地坐着,肩膀间的距离很小,袁故的余光能瞥见那一袭沉沉黑色。谁都没再说话。时间逐渐过去,开庭的点越来越近,袁故拿出手机翻了翻,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接着他就听见一旁谭东锦漠然的声音响起来,“袁因不会到了,他现在怕是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袁故刷得一下看向谭东锦,“你干什么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变了。 谭东锦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我想弄死他,你说我干了什么?” “谭东锦!”袁故低喝道,一双眼死死盯着谭东锦,他就知道袁因这段日子忽然忙了起来一定有问题。但他没想到,谭东锦这人居然真敢做出这事儿。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还没玩没了了?” “我说过,这世上你没人能依靠,只有我谭东锦。”谭东锦没看袁故,周身的气质却忽然凛冽了起来。 “谭东锦!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袁故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狠话他放过,手他也动过,道理他也讲过,这谭东锦怎么还就是像条蚂蟥一样死死缠着他们一家人不放? “他袁因有能耐就撑着。”谭东锦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冰冷,“还是你觉得他真有魄力为了你,搭上整个袁氏。许成,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袁故眉心狠狠一跳。他倒不是担心袁因会放弃自己,他担心是袁因对上谭东锦会吃亏。这两人都是南京城里这一辈里有名的狠角色,真动起手,袁因不可能全身而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再怎么占上风袁因都会有所影响。 谭东锦,真是疯子一样的人物啊,袁故压抑着愤怒,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到你种的树了,我帮你浇水了。”谭东锦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袁故一愣,接着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他的确前阵子在谭东锦家的院子里种了株香樟树。南京香樟树,冬天不落,四季长青。他想起他种那树的初衷,心里猛地一沉。早知道他临走前把树连根刨走算了。 “和我回去。”谭东锦忽然冷声道,“过去的事儿一笔勾销,到此为止。” 袁故怒极反笑,“如果我不呢?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自始至终,谭东锦都没有看一眼袁故。袖子里他的手紧紧握着,指节有些发白。 袁故还打算说什么,此时却开庭了,袁故暂时忍了,他抿了抿唇,别开眼看向法官的方向。 杜子恒坐在被告席上,年轻的脸微微有些发白。而方净一身黑色的西装,整齐利落,眉眼清俊,他面前摆了一方牌子,上面写着代理人三个字。袁故第一次真的看见方净在律师席上的样子,只觉得传言不虚。 方净这人,果然是个角色。袁故扫了眼原告的律师席,上面坐着的人却不是温乔。那人据说是在鄂尔多斯遭遇了沙尘暴,愣是在要在那儿蹲守抗灾。然后就再没了消息,如今的律师是淮南自己法务部调出来的人。 袁故有些担心,但是想着毕竟录像带在手上,方净再怎么厉害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切都在按流程走,袁故整个过程视线就在林木和方净身上打转。 忽然,方净的声音响起来,“法官大人。”袁故的心就那么猛地一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候,谭东锦侧过头看了眼袁故,眸光沉沉。 “我方被告人,实属未成年。” 方净的声音清清冷冷,就这么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袁故猛地站起来,接着他似乎想到什么,一双眼刷地看向谭东锦,“是你?” 在袁故极为凌厉的目光下,谭东锦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我。” 方净虽然厉害,但是户籍作假,改出生年龄这种事儿,他还没到那个程度。这种事,只有谭东锦!袁故那一瞬间的眼中几乎要烧起来,他一把拽住谭东锦的领子,“谭东锦!你他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想干什么啊?” 谭东锦伸出冰凉的手,覆在了袁故的手上。他缓缓道:“想告诉你,我谭东锦真能一手遮天。”语气很平淡,很漠然,却偏偏带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两人对峙着,空气忽然就一片沉默。 妈的,那可是户籍!全国户籍系统,这袁故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能随意篡改户籍资料的。更何况,修改出生年龄可不止是改了户籍就成的,出生证明,各种方方面面的身份资料得全部动一遍。袁故的手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他直视着谭东锦漆黑的眸子,一时之间心里全是震惊。 谭东锦就那么任由袁故扯着自己的衣领,一双眼平静漠然,许久,他轻声说了一句,“坐下。” 袁故咬着唇,审判还在进行,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他捏着谭东锦的衣领,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了,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气息不稳,他几乎不敢再看林木。 未成年,这一招简直比装精神病还有用!精神病的话,法官还得判断当事人当时是什么状态再做决断。但未成年几乎就是一块免死金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双方各自说了什么袁故一句都没有听进。他死死捏着椅子的扶手,抿唇不语。谭东锦这一手,太黑了。 终于,审判结束。 法院门口,袁故立在阶上。他身边站着青筋暴起的林木。杜子恒和方净在他们后脚走出法院,两拨人恰好在空旷的阶前遇上。谭东锦插着手,倚在柱子上看着这一幕,眼神里瞧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杜子恒早就认出林木就是上次车库里袭击他的人,这一会儿,大庭广众,他身后站着一票人,他忽然就底气足了起来。杀人又怎么样?陈妍那种女人,根本就是报应到了。她身上的哪一件事扒出来,不是千夫所指? 更何况,他那天只是喝醉了而已,他是失手!想让他给陈妍那种女人偿命,她陈妍也配? 林木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杜子恒。袁故紧紧拽着他的手臂,他看了眼杜子恒,目光一片冰冷。杜子恒原本心里有点没底,可这会儿看着这两人的眼神,他忽然就有些莫名的恼羞成怒。 他们还想怎么样?真想对他下手?上回车库的事儿他都已经不计较了,这两人居然还不知道见好就收?真当他是杜子恒是好惹的?这样想着,他忽然就在和林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恶狠狠地吐了一句,“贱人。” 林木猛地就朝杜子恒扑了过去,袁故紧紧拽着他,林木身子被扯住了,抬腿朝着杜子恒就是一脚。杜子恒没想到林木居然敢在法院门口动手,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包括站在杜子恒后面的杜家父母。杜子恒被林木狠狠一脚踹到了腿,他下意识嚎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妈的,你敢踹我?” 杜子恒上一回被林木掐是他没反应过来,这一回还被踹了那么一脚,骨子里的那股戾气忽然就钻了出来。杜家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卷着袖子就朝林木走过去,却被自己父亲拉住了。 “还嫌不够丢人?”杜父看了眼杜子恒,低吼道。接着他扫了眼林木和袁故,目光中的警告和蔑视毫不掩饰。那眼神明明白白宣告着: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别再闹事了,杜家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袁故皱了皱眉,他扯着林木往后退。接着他就听见杜子恒底气足了很多的叫嚷,“不就死了一个婊——子吗?死的又不是你妈。和那么多人睡过,谁知道她肚子里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林木愣了一瞬,接着他咬牙吼道,“杜子恒!” 就在这时候,袁故一把松开了林木,他抢先一步上前,朝着杜子恒的脸就是一拳。袁故不是林木,他的招式没那么多虚的,一拳能让你趴下,你就绝对爬不起来。几乎是紧接着上一个动作,袁故朝着杜子恒又是一拳,杜子恒忙侧脸去躲,袁故的手直接砸在了他的颧骨上,震得虎口一阵发麻。他拢了拢手,用力太大,关节处竟砸出了血。 袁故伸手推开跑出来的林木,转头朝着杜父冷笑,“南京城,你们还不够格那么猖狂。”他朝着趴在地上的杜子恒就是一脚,直接踹下了阶梯。 惨叫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袁故看着杜家父母忙跑下去扶宝贝儿子的模样,他轻轻拍了拍手,冷笑不止。“自己没养好儿子,那就让我来教教他怎么做人。”仗势欺人,那就也尝尝被人欺的滋味。 杜父猛地抬头看向袁故,“你!" “我怎么了?”袁故立在阶上,迎风一双狠厉的眼,“我没弄死他,是我修养好。” 就在杜父还要说话的时候,一直倚在柱子上冷眼旁观这一幕的谭东锦走了过来。他缓缓走到袁故的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块方巾。他伸手把袁故的手拿起来,慢慢裹住了刚才袁故砸出来的伤口。 杜父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半天说不出口。那场景太过诡异,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伸手,把那方巾扯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他回头看着林木,“走。” 林木站着没动,他一双眼盯着滚下楼梯不停哀嚎的杜子恒,手握紧成拳。最终,袁故拽了拽他的胳膊,两人一起走下了法院的阶梯。谭东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立在阶梯最高处,就那么一直注视着袁故的背影。 这场官司,妈的太憋屈了。走出去很远后,袁故猛地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的手机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接起来。 “哥。” “你在哪儿?我堵在高架上了。”袁因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无数车辆紧紧皱着眉。 “我没事。”袁故深深吸了口气。“案子出了点问题。这一场已经结束了。” 袁因皱了皱眉,“出什么事儿了?” 等袁故说完这一切后,袁因陷入了沉思。许久,他缓缓开口:“我给温乔再去个电话,这方面还是得找他。” “嗯。”袁故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气息还是有些不稳。忽然,他开口问道,“哥,谭东锦最近是不是在对付淮南?” 袁因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一顿,“你在法院见着他了?对付倒是谈不上,挑几个疏漏找点麻烦而已,我就当查漏补缺了。”他淡淡道。 这话袁因说的轻描淡写,袁故却是听得心中一沉。妈的,谭东锦居然真盯上袁因了,这怎么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啊? 与此同时,南京禄口国际机场,一个拖着褐色行李箱的男人正缓缓往飞机下走。他披着一身厚实的羊绒大衣,迎面有风吹来,他伸手压了压帽檐,十指修长。 第56章 陪着林木回了家,袁故自己一个人在街上走。冬日的街道上人比较少,袁故插着兜边走边思虑着陈妍的事儿。他还就不信了,这世上想要点公道还真就那么千难万难?谭东锦既然动了户籍,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袁故眯了眯眼,只要能扯出一个关节就能打破这种局面。 他就不相信,谭东锦还能做到真正天衣无缝?袁故没有立刻回袁家,而是在大街上边走边整理思路,时间一点点过去,袁故忍不住皱眉,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缓缓闭上眼。 忽然,他咚一声撞上了一个人的肩,两人同时侧身看了眼对方。 “是你?”那男人眼中的慵懒神色蓦地一扫而空。 “你认识我?”袁故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一句,他不记得他见过这男人啊。冬日没有阳光,只有发灰的烟云,男人穿着一件厚实的大衣站在橱窗边,头上戴着只宽大的角帽,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 那男人听见袁故的话眸子顿时沉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的淡青胡茬,“你不记得我了?” 如果他曾见过这位民族气息浓郁的男人,袁故觉得他至少会有点印象。思索了很久,袁故犹豫着问了一句,“你是?” “雨幕里,我请你喝过几瓶酒。”男人缓缓摘下帽子,伸手拨了拨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双极为清丽慵懒的眼,“现在记得了吗?” 袁故心里猛地跳了跳,只是一双眼露了出来,面前的人却仿佛浑身的气质都变了。男人缓缓倚在橱窗上,似笑非笑,眸光森森。 “这位大哥,你怕是认错人了。”袁故开口道,装作一副淡淡诧异的模样。 那位穿着很粗犷但是有着一张秀气脸庞的男人轻轻笑了,露出一口雪白干净的大白牙,他温和地开口:“我有职业病,过目不忘。” 那你真是病的不轻啊。袁故扯出一抹笑容,想把这场子圆过去,还没开口,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温乔?” 袁故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回头看去,刚从高架上被放下来的袁因缓缓把车停在了路边,正扭头看着他和那位画风豪迈的男人,轻轻皱着眉。接着袁故就听见那男人轻轻啧了一声,“袁大少?” 一瞬间,袁故觉得前方高能。这男人和袁因认识?如果让袁因知道,袁故之前在gay吧做过酒托……他猛地扭头看向温乔。 温乔被袁故忽然变化的眼神微微震了一下。 半小时后,三人坐在了街角的茶庄里。 温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袁故,“你……” “温大哥,你喝茶!”袁故猛地截断温乔的话头,把杯子往温乔那儿推了推。 “不是……” “温大哥,喝茶!”袁故猛地吧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也往温乔面前推了推。 温乔微微蹙起眉,不动声色地看着袁故。袁故半天没说话,一双眼钉在他的脸上。许久,温乔尝试张开口,袁故猛地把茶壶往温乔面前重重一放,“温大哥,你请喝茶!” 一旁端着茶杯正打算抿一口的袁因,手里的动作就那么顿了一下,他看了眼袁故,接着视线缓缓扫向温乔。温乔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紫砂茶壶,沉默了许久。场面气氛一时间透出些许诡异。 半晌,还是袁因开口打破了沉默,“温乔,我手上有个案子,你帮我看一下。” 温乔缓缓看向袁故,那眼神似乎在问,我能说话了没?袁故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低头浅啜不语。温乔缓缓扭头看向袁因,“把资料拿给我,这两天空着,我顺便帮你看一眼。” “你这两天在哪儿歇脚,我到时候让人给你送去。” “住酒店,家里太久没住,得先找人收拾一下,确定地方给你发地址。”温乔说完这一句,扭头看了眼袁故。半晌,他挑了挑眉,“对了,这是?” 袁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我弟弟,亲弟弟。” 一瞬间,温乔眼中诧异之色毫不掩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袁故。袁因的亲弟弟?他刚想开口说句话。袁故猛地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水往温乔面前一撂,“温大哥,你喝茶!” 那一声气势很强,温乔眯了眯眼,素来慵懒的眼中划过一道光亮,许久,他缓缓道:“不,我不喝茶,我喝酒。” 袁故按在桌子上的手,就那么轻轻一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电光火石间,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渐渐地,温乔嘴角轻轻上扬,“袁因,你这弟弟长得真精神,平日里兴趣爱好一定很广泛吧。”袁故的眼中骤然划过警告,他直勾勾盯着温乔。后者脸上漾出笑意,就那么迎着袁故的目光,一派淡定。 一旁的袁因看着面前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许久,他轻声说了一句,“是挺广泛的。”他的视线轻轻掠过袁故的脸。 温乔点头表示赞同,能去gay吧当酒托,这兴趣爱好涉猎之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袁家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剽悍。 袁故看着温乔意味不明的视线,平静地端起托盘里的最后一只盛着茶水的杯子,低头喝了一口。就在袁故觉得场面暂时被控制住了的时候,袁因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眼,皱了皱眉,他开口道,“公司四点还有个会,我得先走了。袁故,你把案子的大致情况先给温乔讲一遍。” “我?”袁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咳了两声,略带吃惊地看向袁因。 袁因点点头,见袁故一脸发蒙,他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哥,你先去忙吧,这儿交给我!”袁故立刻开口道。 袁因扫了眼袁故,接着看向温乔,他缓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袁故目送着他走出茶庄,直到袁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尽头,然后他扭头森森地看向温乔。后者被袁故的视线看得心里一毛。 “我喝茶。”温乔伸手就去够桌上的茶杯。 “你是个律师?”袁故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裹着件羊绒大衣的温律师温和地笑了笑,“算是吧。”似乎觉得袁故的视线着实有些伤人,他补充了一句,“和别人打官司,我还没有输过。”没有输过四个字被温乔着重强调了一遍。 袁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一下案子吧。” 温乔点点头,摸了把淡青的胡茬笑着看向袁故。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让袁故想抽他一巴掌。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袁故平静地开始叙述案件的经过。等他说完后,温乔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表情。 “你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袁故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有,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翻窗户出去是觉得我姿色不好吗?” 袁因手中的茶杯应声碎开。 温乔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可以这案子还是得从身份证明入手。” 袁因抽了张纸缓缓擦干净自己手中的茶渍,“改户籍的那人手段很高,做事滴水不漏,查起来怕是很难。”袁故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皱了皱眉,“而且,这事查起来需要一定的权限。你有什么想法吗?”他看向温乔。 “我?”温乔手指转着面前的精致的杯盏,温和笑着,“没什么想法。” 袁故看着他那副模样,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袁因的眼光。“你真没什么想法?”他不怎么甘心又问了一遍。 “你叫袁故?”温乔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双眼眸光浅浅望着袁故。“我刚听见袁因这么喊你,你是叫袁故?” 袁故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他没有说话。温乔忽然凑近了他,细长的眼里有淡淡的清光,“原因缘故,你真是袁因亲弟弟?怎么长得倒是一点不像。” 袁故注视着温乔,眼神平静。 “你还是那天晚上的样子比较惹人喜欢。”温乔低低说了一句,眼神幽幽,“我可一直记得你呐……”温乔还在絮叨说着,袁故面无表情地伸手去够温乔面前的茶壶。然后他就听见温乔低叹着说了一句,“可惜那天晚上没做到最后……” 袁故的手就那么顿在了空中。半晌,他平静地把茶壶放下,看向温乔,“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温乔再次陷入了沉默,许久他缓缓开口道:“现在像了。” 彼时茶庄里飘荡着淡淡的茶叶清香,厅堂里挂着一幅端正的楷书,上书八个大字: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袁故的手紧紧松松几个回合,最终,他平和地开口问道:“这案子你有几成把握?” 温乔忽然轻轻勾了下唇角,不修边幅的男人倚在木椅背上,淡淡道:“按你的思路走,大概是一成不到吧。”看着一瞬间脸色阴沉下来的袁故,他添了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浮躁。” 他站起身,伸手去提自己深褐色的皮箱子,“案子我了解的差不多了,等你哥把资料拿过来我再着手,袁故是吧?”他把桌上盛满茶水的杯盏往袁故那么轻轻一推,一双眼清丽明亮,“有空,请我喝酒啊。” 留下这一句,温乔头也不回拖着箱子就走,出门就招手打的。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袁故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看见那男人蹭一下消失在街道尽头。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黄色出租车,袁故皱了皱眉。 第57章 袁因回到家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袁母,他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忙走上去低声道:“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外面了?”他伸手拢住袁母的手,果然是一阵冰凉。 “没事。”袁母看着他笑了笑,“我这不是看你这么迟还没回来吗?回来就好。” 袁故看着袁母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妈,进屋吧,外面冷。我以后有事记得给你打个电话。” 袁母伸手摸了摸袁故的肩,轻轻皱了皱眉,“怎么穿得那么少?我不是让你出门多披一件吗?” “我给忘了。”袁故抓了抓头发,“妈,我们先进去吧。”他伸手就去推门,“爸在家吗?” “他下午和几个朋友出门逛书法展去了,还没回来,估计是顺道留朋友家住了。”袁母从玄关处拿出两双拖鞋,忽然,她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向袁故的脚,许成的脚比袁故的要小不少,家里的鞋子基本上都偏大。袁母的目光沉了沉。 袁故俯身接过袁母手里的鞋子换上了,他倒是不在乎什么合不合脚,能套上去就行了。 “妈,我饿了。”袁故一进门就闻着味儿,他踩着拖鞋朝着餐桌跑过去了。看见那些菜的一瞬间,袁故忽然有些糟心事一扫而空的感觉,他回头看向袁母,“妈,能吃不?哥今儿四点有个会,估计没有七八点回不来了。” “你哥又有会?这段时间公司这么忙?”袁母给袁故拿了双筷子,坐在他面前,“你吃吧。” “那我吃了。”袁故端着碗就吃了起来,那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灯光下,这曾经再怎么寻常不过的一幕,忽然就让袁故十分动容。 袁母细细打量着袁故的脸,年轻的,陌生的,带着一丝少年人气质的脸。许久,她伸手给袁故夹了一筷子的肉,“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今年一家人还能聚在一起吃个饭,挺好的。” 袁故极为乖巧地坐在桌前慢慢吃饭,听着袁母的叨念。 “也不知道你爸过年前能不能回过味儿来。”袁母思及此轻轻皱了皱眉,“你说你爸是不是越活越过去了,年轻时挺机灵的一个人。” 袁故想起袁程江,极轻的笑了一瞬,他爸这两天没少被他妈训,随便喝口水都能被批半天。估计他爸也挺委屈的,这说是出去看书法展了,谁知道是不是出去避风头了。 关于袁故的身份,袁因的意思是,不掩饰也不明说,让他爸自己琢磨出点意思来,心里有个准备,然后他们再出面证实。问题是,他爸愣是没转过这弯,对袁故的态度也就是不咸不淡,看得袁母那个牙痒痒啊,就差没拿着锅铲敲他的头了。 思及此,袁故又是轻轻笑了笑。日子还很长,一家人能待在一起就是福气,他倒是不急。 吃完饭,陪着袁母说了会儿话,忽然,袁故的手机响了起来。扫了一眼屏幕,袁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宋鉴。 宋鉴不至于吃饱了没事干给他打电话,真的吃饱了没事干的只有一个人。 袁母看着袁故一瞬间阴沉的脸色,皱眉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事。”袁故伸手摁掉了,“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重新看向袁母,“无关紧要的人。” “说起朋友,陆子好久没来咱家了,我听你哥说,他也知道你还活着?怎么这两天都不过来瞧瞧?”袁母有些疑惑道。“你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吗?” “他?”袁故低头扯起一抹冷笑,“大概是去支援西部大开发了吧。妈你也知道的,他姐总是想找个机会锻炼一下他。” 袁母想起陆晟那副干练的样子,觉得袁故说的还真有点可能,她微微点头,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陆家丫头好像过两天要订婚了,对象是……好像是许家的人。”袁母一下子没想起来那人的名字,轻轻皱着眉。 袁故却是微微吃了一惊,“陆姐要结婚了?”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要结婚了。”袁母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你们都这么大了。”她看向袁故,正打算说句什么的忽然又顿住了。 袁故的心也是猛地一沉。这话题怎么转结婚上了?一时间母子都没有说话。 许久,还是袁母先伸手拍了拍袁故的肩,“时候不早了,去洗澡吧。” 袁故觉得喉咙一下子有些堵,半晌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袁因一直没有回来。次日一大早,袁故饭都没吃,直接出门就往淮南集团去了。袁因在短信上说是公司忽然有点急事,袁故肯定不信。他想亲自过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在淮南集团门口撞见了衣冠楚楚的温乔。 “呦,好巧啊,袁二少来探班?” 温乔换下了昨天的那套厚实的羊绒大衣,剪了个头发,刮了个胡子,把那顶草原风貌的角帽摘了。整个人长身玉立,站在淮南门口袁故差点没认出来。这人,好好拾掇拾掇还是挺顺眼的。 袁故冲他点点头,抬腿就想往淮南里走。忽然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年轻人,不要风风火火的。”温乔侧身看了眼袁故,“你哥现在够糟心了,你就别凑热闹了,反正凑也没什么用。” 一听温乔的话,袁故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下意识想避开温乔,进去看看什么情况。结果温乔的手愣是也移了移,刚好挡住了袁故的去路。温乔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来,“这孩子怎么还说不听了?” 袁故啪一声推开温乔的手就想往里面走,他一句废话都不想说。结果,他没想到的是,温乔就那么被他推了出去。 推了出去? 袁故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陆参、袁因、谭东锦这种有一定武力值的人,最不济的林木都不至于那么虚。他也就那么轻轻一推,结果就把温乔给推了出去?还摔在了地上?袁故蒙了。 然后,让他更蒙的事情发生了。温乔这人虚成这样他还不嫌丢人,顺势往地上一躺就他还不动了。 妈的碰瓷都没这么猖狂的。袁故的脸绿了。眼见着这不靠谱还可能做出点更丢人的事儿,袁故立刻上前去想把人拉起来,结果……没拉动?袁故看着温乔,脸有点微微扭曲:“你怎么了?” “腰闪了。”温乔腆着一张老脸说道。 十分钟后,袁故背着温乔往市中心医院走。一路上袁故无视了所有的观光团,走了近两个小时后,他站在了市中心医院的门口。终于,大冬天活生生发了一身汗的的袁故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不能打个出租?” “我没说不能啊!”温乔挑眉笑道。 袁故扭头就走。 十分钟后,袁故站在挂号处,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你要挂什么号?” 温乔淡淡道:“妇产科。” 袁故沉默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对着窗口里的护士说:“照他的意思弄,妇产科。” 窗口里的护士小姐看着这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再三确定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给他们挂了妇产科的号。 接下来袁故就看着温乔这个据说闪了腰的男人在妇产科科室里把所有的护士都调戏了一番。和袁故的脸色一样差的还有科室里唯一的一个男主任。就在温乔笑着朝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主任走过去的时候,袁故终于再也不能直视这一幕,他起身离开了房间。这场面已经不是有伤风化可以形容的了。 许久,当温乔走出科室的时候,袁故倚在走廊里的墙壁上,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温乔,你他妈是不是在玩我?” 温乔看着袁故的脸,轻轻勾了勾唇,“我可不敢玩你,袁因会整死我的。”他伸手看了眼表,“呦,都这个点了。袁小少爷,你早饭吃过没?我还没吃呢。” 袁故看着温乔那张脸,第一次觉得这世上除了谭东锦以外,居然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分分钟想祭刀。他刚想说句什么,就听见温乔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昨儿帮你哥看了一晚上的数据,今儿一大早你就给我甩脸子,还对我动手,哎你说我温乔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两兄弟了。” 一阵沉默后,袁故缓缓开口:“吃什么?” 温乔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我知道有家店特别好,你肯定没去过,走,带你去尝尝。”他说着就往前走,袁故在他身后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半个小时后,袁故坐在出租车上,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到了没?” 温乔坐在他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快了快了,年轻人不要太急躁。”他扫了眼窗外,忽然,他瞳孔一缩。“到了。师傅,停车。” 当袁故站在大马路上,看着面前卫生检验局的牌子时,他心里默念着:直拳、推肘、顶膝、侧踹、截腿、正蹬……终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温乔,“我们来这吃什么?” 疫苗超值豪华套餐? 温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年轻人,不要急躁,去隔壁买两个烧饼在这儿等着。”说完这一句,他没再看脸色阴沉的袁故,直接就往卫生检疫局里走。 被撂在原地的袁故看着那人的高瘦背影,然后,他平静转身去买烧饼了。 一小时后,慢悠悠踱出卫生检验局的温乔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的俩烧饼,忽然就那么轻轻地笑了一下,难得今天的阳光清丽,他眉眼间均是和煦。温乔的手捏着一份文件,他伸手掏出电话给袁因拨了过去。 “袁因,你那儿怎么样了?” 袁因转着笔坐在办公室前,“也就这样,这会儿估计轮到谭氏那边乱了。”他把笔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我听说你刚把袁故带走了?你带他干什么去了?” “我还能干什么啊?”温乔挑眉,“就顺手把那案子弄了。”他捏着文件的手一顿,他忽然勾了下唇角,缓缓道:“说起来,你那弟弟还是太年轻啊,一点气都沉不住。昨天我听着他那意思是要去查户籍,这孩子心眼太实了。” 袁因不是袁故,他一瞬间就领会了温乔的意思。这案子,的确不能按着袁故的意思从户籍改动入手。谭东锦既然能改,就说明不是动了一点两点,而是上上下下全打通了。这么多的人,其中的关系极为复杂,你动一个关节就是牵扯一大盘棋,谁敢出来指证就是和整个关系网里的人对立。试问谁敢动一下? 你非得查这一块,那就是和所有人宣战。这情况下,即使是袁因也不敢轻举妄动。 思及此袁因缓缓开口:“那你干什么去了?”既然要避开这一块,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人证容易策反,温乔这人怕麻烦,一般只折腾物证。 温乔捏着手里的烧饼,淡淡道:“我去了趟当年最大的中心医院,想查一下杜子恒的出生医学记录,结果那里的医生告诉我,前两天有人把这东西调出来看过,杜家还挺能耐的啊。”他眯了眯眼。 “最后逼着我去了趟卫生检疫所,动用了点关系,把杜子恒从出生到现在的疫苗接种记录调出来扫了眼。”他低头扫了眼手上的文件,慵懒清丽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锐芒,他忽然就冷笑道:“十六岁的人,是怎么在十八年前接种疫苗的,我倒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解释。” 很快他接着补充道:“当然,他们的解释,我是不会听的。” 袁因轻轻笑了一下。对于温乔方净这种级别的律师,只要有一点证据,翻盘就能轻而易举。他们需要的,只是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先机。“有把握吗?”袁因问道。 温乔笑了笑,“比帮你看着那堆数据简单多了。”他把手中的烧饼举起来看了眼,想起之前袁故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这烧饼他啃之前最好去隔壁食品检验局验一下有没有毒。 那边差不多也是一夜没睡的袁因靠在了椅背上,难得揉了揉眉心,“今早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别老逗袁故,那小子不禁逗,你小心他回过神来阴你。” 温乔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眼中一瞬间划过光亮,他勾了勾唇角,“说句真的,我一见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逗他。” 袁因这边挑了挑眉,没说话。人家上赶着给袁故找乐子,他能说什么?温乔再不济,总比谭东锦顺眼吧。 第58章 袁故把俩烧饼甩下后,也没回家,一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停了下来,静默了许久,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宋鉴去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徐成?”宋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吃惊。 “是我。”袁故站在街边,他开门见山地就问了一句,“谭东锦最近是不是在对付淮南集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宋鉴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是。” 袁故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那边宋鉴也没再说话,但袁故却能听见有人不停说话的声音,袁故能判断出来,宋鉴那边情况不是很好。“宋鉴。”袁故张了张口,“你能帮我……帮我约一下谭东锦吗?”他刚说完这一句,忽然又抿了抿唇,“算了,不用了。”没等宋鉴回应,他伸手就把电话给挂了。 即使见面了,他能拿谭东锦怎么办?他说什么,谭东锦会听得进去?这条路要是行得通,谭东锦就不至于这么疯了。袁故站在街上,天空难得澄净,他忽然就想起最初和谭东锦在一起时的光景。那时候,那个人喜欢安静地窝在沙发里,澄澈的天光从落地窗铺进来,他整个人看上去收敛了所有的棱角,温润到了极致。 那一刻的谭东锦给袁故带来的唯一感觉就是四个字,与世无争。 你无法言说那种感觉,明明是那么嚣张的一个人,安静的模样却是极为温顺,矛盾至极的两种气质在那个人身上完美融合,浑然天成。到如今,袁故也无法判断,谭东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冷静,他不自持的模样偏偏透出阴郁的疯狂,你说他嚣张,可他也有低眉浅笑的温驯模样。这种人,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太难琢磨。 袁故慢慢皱起了眉,觉得心脏处一阵细微的抽痛。 真是可惜了那年盛夏阳光正好,真是可惜了你一副清冽眉眼。 站在原地思忖了很久,然后,袁故转身,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谭东锦。 那一瞬间袁故还没从回忆里彻底回神,看着不远处立着的男人,只觉时光错流。谭东锦也在静静看着他,隔着半条街道,一径人潮。阳光太好了,袁故那一刻竟是没法让自己对这人心生厌恶。 谭东锦一步一步走过来,在袁故面前站定,一双眼像是掺了细碎的天光,静静看着袁故。 “谭东锦?”盯了他半晌,袁故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起跟着我的?” “刚刚。” 袁故的余光瞥见他手里拿的东西,一时之间没看出来是什么。谭东锦注意到他的目光,缓缓把手中的袋子往前移了一点,“那颗树快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袁故身上,语气异常的平静。 袁故这才认出来他手里的东西是一袋不知名的化肥。然后,他开口道:“死就死了吧,原本就没想着能养活。”大冬天种树,的确不是个好时候,成活率低是实话。 谭东锦没有说话,许是这两天折腾太过,他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救活它,我下个礼拜不找袁因麻烦。”他的声音很冷,袁故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说这话时的情绪。 不知怎么的,袁故忽然想起那天在法庭里,谭东锦说帮他给树浇水了,他看向谭东锦,半天,他犹豫着问,“你一天给它浇几次水?” 谭东锦先是没有说话,接着紧了紧手,“三次。” “一次浇多少?” “不清楚。” 袁故沉默了。他看着谭东锦半晌,淡淡说了三个字,“没救了。” 大冬天的,前两天还在下雨,谭东锦还一日三次一个劲儿给树浇水,估计那颗香樟树根都烂透了。袁故判断了一下,觉得是真没救了。然后他就感觉到谭东锦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冷了下来。 低头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袁故说了这么一句,“谭东锦,你这样有意思吗?”谭东锦没有说话,袁故抬眼直视着他的漆黑的眸子,“别折腾了,你累不累啊?” 然后,袁故就听见面前的人用一种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对自己说,“和我回家。” 袁故嗤笑了一声,“你那儿可不是我的家。” “袁因的家就是你的家?” 哎,你还真说对了,袁因的家,就是我的家。袁故没拿这句话呛回去,他只是漠然地看着谭东锦,那眼神比说话管用多了,因为他看见谭东锦的脸瞬间阴鸷。 彼时袁故才终于意识到,他和谭东锦之间没法好好谈,谭东锦这人,从来不是能好好说话的主儿,你不顺着他,他就逼着你顺着他。这天下大道理千千万,在他的眼里就一句,听他的。 这场闹剧就是一个死循环,周而复始,反复折磨。袁故觉得谭东锦不累,他都觉得累了。再耗下去,不是谭东锦彻底变态,就是他彻底变态。他袁二少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快被谭东锦活生生整成神经衰弱了。 “谭东锦。”袁故叹了口气,他别开眼看向别处,“你真是够了。”说完这一句,他再也不想说什么,他不想看见谭东锦的脸,转身就想走。 谭东锦没有说话,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压抑着什么。他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袁故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穿过人潮,看着他踏步离开。 一直到袁故走出去很远,视线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点。 “不,没有。”谭东锦忽然开口,那声音极轻,像是声音在喉咙里被压抑破碎,“谭家人不会……”他觉得身体的某处锐痛不止,那一瞬间,他竟是眼前一阵发黑。太久没吃过东西,谭东锦终于缓缓伸手压住了自己绞痛的胃,他几乎没能站得住。 没人知道谭东锦到底撑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他忽然有些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一直走出去很远,袁故才停了下来,这一次,谭东锦没有跟上来。袁故站在街道上,四周都是来往陌路人,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接着想起袁家,有那么一瞬,袁故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应该算作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袁故捏了捏拳,抿唇没有说话。 不该回忆这些事的。 谭东锦此人,无论是三观还是为人处世,都不是他袁故所欣赏的那一类。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袁故缓缓把手伸进兜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现在还是有机会彻底斩断这些东西,他袁故不至于如同方净一般不可自拔偏偏还自欺欺人。 这世上就是三岁孩子都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厌恶。他和谭东锦,方净三个人,偏偏就是围着这问题纠缠不清,简直连孩童都不如。谁都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一门心思对他好,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自家的人自己不心疼谁去心疼?天塌下来四只肩膀扛着,吃饭的时候两双筷子摆着,天大的事儿一炮泯恩仇,这才是过日子的情爱。 三人中,方净是太傲,傲到让他低头承认一句喜欢于他而言成了天大的侮辱。喜欢上一个曾经自己如此不屑,手段又是那么让人不齿的人,方净怕是终其一生都没办法释怀。他和林木都是寒门里走出来的人,最重要的无非三两自尊心。即使是手中掌着再大的权柄,他也是自卑,因为这种自尊本身就是一种自卑。 相比之下,谭东锦更是无聊。方净是自欺欺人,谭东锦则是一意孤行。他比方净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疯起来对自己都下敢死手的狠角色。这两人难怪能在商场和法庭杀出一条血路,寻常人哪里有他们那份心境? 袁故这一辈子没想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他就求个痛快。喜欢不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儿,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没关系,我可以追你啊,追不到我也算是为喜欢你做出点证明了不是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痛快,而放手更是如此了,两个人明知走到绝路还是死磕着,何必呢? 更何况他和谭东锦,已经不是走到绝路的程度了,他们之间是裂开了一个雅鲁藏布大峡谷好吗?一步步被谭东锦逼成这副模样,真的是活生生逼成这样的啊!这种时候,当断不断,是等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坑吗? 思及此,袁故的步伐终于慢慢稳了起来。其实说真的,不就是一个谭东锦吗?这世上生死都是一瞬之间,爱恨算的上什么?他袁故连死都死过了,栽在一个男人手上也走不出来简直是个笑话。 至于暂时放不下也是难免的,你养条狗养半年多都有感情,何况是睡过的人了。大家都不是太脱俗的人,这种时候,也别真太勉强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毕竟,他袁故,也是真的那样喜欢过谭东锦,喜欢到想起这个人心肺都会疼的地步。 第59章 陈妍的案子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袁故一方面是心里没底,一方面是实在觉得放心不下,他去淮南看过林木之后,思虑了一会儿,他向袁因要了温乔的地址。 敲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男人眼里划过一丝微微诧异。“袁小少爷?啧,贵客。” 袁故看着温乔,男人没穿西装,也没有仔细打理过发型,就套了件松松垮垮的休闲t恤立在门边,略显凌乱的头发下一双慵懒清丽的眼。温乔一伸手推开了门,轻佻地扬了扬眉,“进来吧。” 袁故没走进去,他立在门口半米远处,“不了,我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想问一下明天的案子。” 温乔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袁故,许久淡淡开口:“问。” “你打算怎么打,对方是方净,你……”袁故斟酌了一下,“你做准备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温乔这辈子打官司没输过。”温乔换了个姿势倚在门上,“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或者你陪我进来歇着也成啊。”他笑着看向袁故,眉眼弯弯。 袁故注视着那人狐狸一样的笑,沉默了一会儿,“袁因说你这辈子就打过一场官司。” 没输过,呵呵。温乔你他妈真好意思说。 温乔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我好歹也是打赢了不是。”他看了眼袁故,袁故的眼神还是漠然里带着丝沉默,半晌,温乔无奈开口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我怎么做你觉得能心里安定些?” “你把你打算怎么做和我说一下。” 温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袁小少爷,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放心的啊!”看样子上一回谭东锦和方净在法庭上着实是给这孩子留下了阴影,温乔可以确定,无论他怎么解释袁故心里还是没底,这时候说啥他其实都听不太进去,袁故其实是有些慌了。 温乔忽然笑了一下,“袁故,请我喝酒吧,我喝高兴了我说不定就和你谈谈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套着大号白色休闲t恤的男人就那么倚在门上,抱着手臂,一双眼里倒映着袁故的沉默模样,“反正是睡不着,做什么都无所谓,你挑地方啊?”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秦淮河边,旁边摆了一箱子的啤酒,后面停了一辆温乔租来的大众。 袁故实在是不想去酒吧这些吵吵嚷嚷的地方,他跟温乔坐在河边,冬天的大晚上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袁故伸手拿了一瓶啤酒,撬开盖子就灌了一口。 温乔侧着脸看着袁故的模样,风吹起温乔原本就不怎么温驯的刘海,忽然就有那么一两丝的邪肆。 “说吧,你打算怎么弄?”袁故咽下喉中的酒,扭头看向温乔。 “这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温乔收回视线,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你看着方净的路数奇诡,就觉得他是个厉害的律师,其实那不算厉害。改年龄这一手,你看着高明,其实也是最失策,想证明一个人活了十八年,人证物证太容易搜集了,你喝瓶酒的工夫,我能给你找出一串来。” 温乔边说边伸手掰啤酒瓶盖,没掰开。再试试?依旧没掰开。然后温乔摸了把鼻子,把啤酒瓶往袁故那一递,“帮我开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袁故伸手捞过啤酒瓶,手盖在瓶盖上,微微一用力。砰一声响后,他把啤酒重新递给温乔。温乔笑呵呵地把酒瓶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后接着说下去,“这事你得这么琢磨,他们已经到了动用背景修改户籍这一步了,这么大手笔,废那么大劲儿,还容易被拆穿,这充分说明他们差不多快走投无路了。这场官司里最重要的物证就是那盒录像带,这东西在你手上,你心里没底,他们那儿就是彻夜难眠啊。” “他们说录像带是假的怎么办?”袁故皱着眉看向温乔。而且这东西是方净那儿拿的,难保方净没动过手脚。 温乔就跟电视广告里那抱着优乐美的女孩子一样双手小心捧着着啤酒瓶子,时不时温温吞吞地喝一口,听见袁故的话他回头看了眼袁故的脸,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录像带可以经过处理,但是,截图一目了然,人总归是他杀的吧?剩下的争论点不过是杀人行为的本身该怎么定义。”他看着袁故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总之,有我呢。” 袁故扭头极为不信任地看了眼温乔。温乔手中的动作一顿,“我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吗?” “也没别的选择了。”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仰头灌了口啤酒。这都已经这样了,法庭上的事他也的确是门外汉,除了勉强相信一下温乔,他也是没别的选择了。 这边被狠狠鄙视了一把的温乔挑了挑眉,他看袁故这一脸的忧心忡忡,好心带他出来散散心,这人没感觉出他的心思就算了,还一脸货真价实的嫌弃。这要搁在十年前他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算了,感慨年轻真好的温乔摇了摇头,喝了口酒。 “我听袁因说,你之前在鄂尔多斯放羊?”袁故忽然问了那么一句。 温乔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瞪大眼睛扭头看向袁故,“你哥这么说的?” “嗯。”袁故点点头,想了一下他补充道,“他还说你前两天没消息是因为你在鄂尔多斯蹲守抗灾,沙尘暴什么的。” 温乔伸手用袖子擦了把嘴角的酒,半晌他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哥……挺实在的人啊,说的……也差不多吧。”温乔想了会儿,继续喝那瓶还没喝完的酒。 “鄂尔多斯……”袁故眯了眯眼,他喃喃道,“有草原吧?” “有啊。”温乔看向袁故,“不止有草原,还有马,你会骑马吗?” 袁故扭头看了眼温乔,他还没说话,面前这人忽然就展开了一种自我□□的迷之气场,“在草场是骑马是件很痛快的事啊,一人一马往那儿一站,视野里除了草就是天,风吹起来的时候,全世界都静了。”温乔忽然认真看了眼袁故,“有空,我教你骑马啊,学吗?”那一瞬间眸子灿若星辰。 “不学。”袁故淡淡回了两个字,转开了视线。 温乔注视着昏暗夜色中少年人雪白的脖颈,袁故仰头又灌了口酒,那一幕忽然就让温乔转不开眼了。说不上那感觉是什么,温乔只是单纯觉得,袁故喝酒的样子很好看,正如他第一次请他喝酒时所感觉的那样,这少年人喝酒的动作,透出一股豪气。 温乔握着手里的酒瓶,许久轻轻笑了一下。袁故恰好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们南方人,应该没见过马吧?”他难得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故。 袁故正在喝酒的动作,就那么微微的一顿。 “走,喝啤酒算什么?北方人喝的都是烈酒,一口下去跟割喉一样,那才是男人喝的酒。”温乔说着站起来,伸手就去拉袁故起身。 “去哪?”袁故抬头瞪着温乔,“大晚上的,你别折腾了。”他刚想说不去,结果整个人就被温乔给拉了起来,直到被再次拽到一直停在后面的大众里,袁故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人的手劲儿,挺大的啊? 温乔把袁故往副驾驶座上一塞,替他关上车门前,温乔忽然俯身凑近袁故说了一句话,他说:“男人不会骑马就算了,喝酒别怂啊。” 于是,没过过久,两人就坐在敛青的大堂里,隔着一桌子的烈酒对坐着,还是纯饮朗姆,只不过这一桌子的酒,可比当初雨幕那一席贵多了。袁故本来挺有分寸的一个人,可是一开始喝上忽然就有些克制不住了。这些日子糟心的事儿太多,他难免有点不想节制,喝酒,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儿。 温乔捏着一只酒杯,就那么静静看着袁故给自己倒酒,灌酒,那动作简单利落,却漂亮到了极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袁故的场景,那时候他刚回国,偶然就撞见了在路边抽烟的少年。灯火寥落的长街,少年垂眸的样子,清清冷冷,真是极动人的场景。 温乔活了二十八岁,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他早就不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随便就动心,但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喜欢。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景,这一幕出现在眼前,只有惊艳二字。 他忍不住去接近了那个少年,最后只记得少年有一双极为清丽的眼。万花丛中过,不曾叶沾身的温乔,活了近三十年的温乔,看似最温柔实则太凉薄的温乔,就那么记住了这个人。 那时的温乔还不知道,这个人,他不知不觉间,将会一记许多年。 等到温乔从思绪中抽身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情况不太对,这小子好像喝得有些猛了? 袁故今天算是彻底放肆了一回,先是说只喝一瓶,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喝了第二瓶第三瓶,喝着喝着就嗨了,最后袁故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最后看着温乔这人都开始重影。 看着桌子上的空瓶子,温乔掂量了一下袁故喝的量,觉得可能有些多了,他伸手就想去把袁故手中的酒杯夺下来。 袁故喝的正在兴头上,一双眼已经有些迷糊了,却还是紧紧拽着酒杯不放。“别碰我。”他一甩手就想把温乔推开。 温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动作,然后伸手自然地把杯子换到了自己的手上。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接着抬头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温乔。那眼神看得温乔心中微微一顿,喝成这样,似乎真的有点过头了。 “别动啊。”温乔伸手拍了一下袁故去够酒瓶的手,那手犹豫着又收了回去,温乔嘴角微微一抽,“喝醉了倒是好说话。” 袁故瞪了温乔大半天,念了两个字,“温乔?” “嗯,是我。”温乔随意地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表。在他低头的时候,袁故又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瓶。 就在这时,一只温度极低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袁故下意识抬眼看去,眼前一片模糊也看不清什么,最后隐约的印象就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先于意识脱口而出,“谭东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念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就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人的确是谭东锦,他伸手就接住喝蒙了往下栽的袁故,抬眼看向一直在旁边坐着的陌生男人。温乔也恰好抬眼看见了谭东锦,他并不认识这张脸,只是这男人身上的气势太强,他出自本能的警觉眯了眯眼,他说了两个字,“你是?”他看见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抱着袁故的肩,一张漂亮的脸上全是阴戾。 “你带他喝酒?”那一瞬间谭东锦的眼神锐利如刀,没等温乔开口,他就极为阴冷地开口:“他有胃病,你他妈带他喝酒?” 温乔的手就那么一顿。他猛地看向袁故,袁故整个人都喝蒙了,头埋在谭东锦胳膊里,脸色的确有些差。温乔是见过袁故喝酒的,那时候,雨幕里袁故一个人喝了差不多半桌子酒,他先入为主觉得袁故是能喝酒的,而今天这个量虽然有些过了,但他也没怎么担心袁故的身体,他确实没想到,袁故有胃病。 谭东锦看着温乔,漆黑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戾气,自始至终,他的手都紧紧揽着袁故,他对着温乔一字一句道:“他出点事,我不会放过你。” 温乔的眼中一瞬间扫去所有的慵懒轻浮,“你谁啊?” “谭东锦。”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极重的寒意。 这个名字太过耳熟,温乔的动作下意识顿了一下,无论是陈妍的案子,还是袁因公司里的事儿,谭东锦这个名字都出现过不止一次。而这个名字,在整个南京地界也的确是如雷贯耳。 “是你?”温乔皱了皱眉。 谭东锦低头看了眼袁故,少年一动不动地贴着他的手臂,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而不是寻常醉酒之人的熏红。他没再看温乔,而是扭头朝着立在角落里的侍者说了一句,“找个房间。” 旁边温乔的眸光沉了沉,扫见袁故的脸色,他没有说话。今天这事儿,的确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第60章 袁故躺在床上,先是没什么反应,约莫半小时后,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忍不住蜷缩成一团。谭东锦坐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阴沉。他伸手去撩袁故的刘海,摸到了一手的汗。 整个过程中,袁故都没什么意识,他皱着眉蜷在床上,不停冒冷汗,却一个字都没哼。谭东锦盯着他的脸,眸子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温乔站在床头看着这一幕,眼中划过思虑,最终却还是抿着唇没说什么。 药已经喂过了,医生也过来看过,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忍过这一阵也就过去了。 谭东锦用毛巾把袁故脸上的汗给轻轻抹了,动作不是很熟练,透出一股僵硬,看得出来是真没怎么照顾过人。他今天出现在敛青完全是个意外,约了个人谈合作,一回头就看见袁故在灯光下喝酒的模样。 毕竟处了小半年,袁故有胃病他还是清楚的。当初袁故在谭氏的时候,酒会聚餐之类的他随手就帮袁故挡了不少,唯一一次例外,是袁故和他刚掰了之后不久的那场慈善晚会。 在敛青遇上袁故本来就在意料之外,当看见袁故还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谭东锦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有些慌。这感觉就和当初他看见云祥那小子对着袁故泼酒的感觉一样,一直自认为自制力极强的他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初要不是袁因,他觉得自己不大会让云家那小子站着走出那道大门。 这样想着,谭东锦面无表情地再次伸手擦了把袁故额头上的汗。 袁故睡的极不安稳,睡梦间脑子昏昏沉沉的厉害,而且还觉得浑身都难受。就在谭东锦伸手擦他额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一阵难以压抑的恶心感在喉咙里翻腾,他下意识拽着谭东锦的袖子,猛地起身扭头就吐了出来。 在他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顿了一会儿后,继续拍了一下。袁故那时候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喝断片的状态还没缓过来,张口就来了一句,“温乔,你怎么还在?” 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温乔不该去上庭了吗?今天不是开庭的日子吗? 那只手忽然就僵住了,然后袁故的下巴就被人狠狠掰了起来,“看着我!” 袁故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熟悉至极的黑色眸子,里面的翻涌的情绪也是那么熟悉。“谭东锦?”袁故下意识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压住了谭东锦的手,“放开他。”温乔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来。 这场景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莫名的复杂,袁故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着谭东锦伸出另外一只手,捏住了温乔的手臂就是一个利落的反锁。袁故太熟悉谭东锦的路数了,那动作里的狠意看得他心中猛地一跳。“别!” 然后,下一幕的场景让袁故彻底蒙了。温乔避开了,他……避开了? 这人不是很虚的吗?袁故看着温乔淡漠的神色,一时竟是怔住了。温乔扫了眼谭东锦,不紧不慢地开口:“谭家大少是吧?这一上来动手就没意思了。” 眼见着谭东锦的眸子里又是一阵寒芒,袁故下意识开口,“温乔,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开庭了吗?” “凌晨四点。”温乔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袁……”他还没说话,就被袁故忽然打断了。 “温乔。”袁故一双眼极为清明,就那么盯看着温乔。 温乔的眸光微微一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袁故扭头看向谭东锦,看着他那一身自己刚吐的东西,皱了皱眉,“谭东锦……”只说了三个字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最后犹豫着说了一句,“抱歉,我赔你身衣服吧。”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对谭东锦的情绪影响真的是极大。袁故看见谭东锦的脸一瞬间阴森起来,那对黑漆漆的眸子简直让人不敢直视。这架势让袁故立刻警惕起来,他暗暗直起了背。 虽然亲眼看见温乔避开了谭东锦,但袁故还是条件反射觉得,在场的几个人,温乔还有几个敛青的人员,在谭东锦面前其实没一个能打的。 看着袁故一瞬间警觉起来的眼神,谭东锦的背似乎僵了一下,许久,他开口道:“许成,你在怕我?” 不是怕,是忌惮。袁故心中纠正了一下这说法,但是依旧没有说出口。他到现在还没彻底恢复过来,脸色还是暗暗发白,直视着谭东锦的眸子,袁故一言不发。倒是一旁听见许成二字的温乔,轻轻敲着自己手臂的指尖忽然顿了一瞬。 就在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的时候,袁故忽然回头看了眼温乔,“温乔你耗这儿干什么?还有几个小时开庭了你知道吗?” “你……”温乔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袁故,接着扫过谭东锦,轻轻皱了皱眉,“我打电话让袁因过来。” “不用了。”袁故忽然开口,他的视线落在谭东锦身上,“你们都走,留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下。”袁故感觉到自己的胃还在隐隐抽痛,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心力交瘁,他对着谭东锦道,“有什么事,等我缓过来你在折腾行吗?”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眼神很平静,透出一股淡漠的疏离,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话对谭东锦有用。而事实上,这话的确对谭东锦有用。因为谭东锦慢慢别开了视线,落在温乔身上。 这边温乔也是一晚上没睡,想起待会儿的开庭微微皱了皱眉。袁故有多在意那案子他不是不知道,考量了一会儿,他转身,缓缓踏步走出了房间。在他走出去之后,谭东锦似乎紧了紧拳,跟着他走了出去。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袁故,那眼神里的情绪太沉,看得袁故心里莫名一抽。 直到两人都走出去之后,袁故才对着一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敛青经理说道,“出去看着点,别让两人掐起来。”他冷冷看着那人,“温乔是袁大少的朋友,出点事你们全都得担着。” 这一句嘱咐之后,那经理立刻意识到门外两人的身份特殊。很快的,他带着几个人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之后,袁故才终于忍不住重新慢慢地蜷缩回了床上,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胃,抿唇没有说话。他倒是真忘了许成这身体有胃病,喝得上头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这一会儿的痛楚也是货真价实,袁故挺能忍的一个人也觉得有些难捱。 这世上一刀下去就见血的痛,袁故反而不怕,他就是怕这种持续的隐痛,跟钝刀子杀人一样让人生理心理都觉得难受。偏偏这世上,最多的就是隐痛。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袁故不禁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么一句,接着皱了皱眉,谭东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事真的是让人觉得不爽到了极点。拖泥带水的,到底是想怎么样? 还有温乔,也不知道他今天那案子行不行?那人到底靠不靠谱? 这一切都让袁故觉得心里烦躁到了极点。他平时不怎么会纠结这些事儿,也不大会让自己落入这种状态之中,只是喝完酒情绪有些不稳定,难得不想心平气和了。他觉得找个人把谭东锦做了也许真是个好办法,这世界保管就清静了。 最好把方净也给做了,为什么?因为看他不爽啊。 袁故胡乱想着,蜷缩在床上咬着唇,一动不动。这他妈他不去做,想想总成吧? 第61章 正午时分,温乔从法庭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难得爽快。这时候真是刚刚好,快到过年了,各位审判长审判员还有那些个律师负责人判完这案子也要回家了。冬天的南京说不定还能飘点小雪,这世上的东西也能清净不少,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吧。 在法院门口最高阶上站了一会儿,温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瞬。就在这时候,方净恰好走出大门经过他的身边。两人刚在里面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辩,争锋相对之后,只剩下了这一刻的平静。 方净没有停下脚步。温乔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错身离开。 律师是一个很神奇的职业,法律再怎么严谨,总归是有些一些模糊的地界,律师就像是在这一灰色地带持刀游走的孤胆英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这个世界的秩序。与他们而言,人伦道德算什么,秩序之上,才是终极审判。 所以总是有律师为那些罪不容诛的人辩护,例如□□犯,连环杀人犯,甚至二战甲级战犯都有律师为其辩护。这些律师错了吗?道德审判之下,这些人都是要跟着那些犯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因为寻常人眼中,滔滔民意,浩荡正义。 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秩序。法律。 法律由人类制定,却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尤其在现代社会,法制甚至宣言凌驾于国家之上。不得不说,法律的诞生其实是人类在漫长的演变进化过程中最夺目的一笔。人类创造出了一种动物永远无法创作的东西,生而为人,立于天地,谁不是活在法律之下?律师捍卫的,其实是这一种秩序。 但是法律到底是什么?冠冕堂皇之下,他的诞生其实很功利,为了控制。古代的君主为了控制臣民,定下了法律,现在所谓的国家政党,依旧如是。千百年来,法律其实从未变过,只不过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法律,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终于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温乔记得,他刚上大学这会儿,学法律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字,玩。法律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群所谓立法的人给他创作的玩具,他喜欢摸索这玩具的漏洞和矛盾,那些模清的地带,就是他的世界,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寻常人可能不知道,同样一个案子,换一个法庭换一个律师,可能是死刑到当庭释放的天壤之别。这就是法律的玩味之处,你说他公正,它其实不过是是个工具而已。放在立法人的手里,它是一件控制的工具,放在温乔这种律师的手里,它就是一件书写罪名的工具。 没有什么太过奇妙的东西,法律的神圣性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但是,法律的确是一种值得捍卫的信仰,它不神圣,但是它伟大。公平,自由,平等,这些法律中的东西随便拎出来一样,在历史上都有数不清前赴后继的为之殉道的人。 作为一个学过法的人,温乔其实对法律没什么敬畏心,毕竟只是工具而已。但是温乔不得不说,他对法律这玩意儿,还是挺心悦的,他喜欢法律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那点挺糟糠挺无聊的东西。 其实方净最让温乔反感的一点,不是他为杜子恒辩护。一个律师无论辩护谁都是他的选择,无人可指摘,毕竟律师不是卫道士。方净最让温乔反感的,是他的手段,伪造证人,销毁证据,这说句不客气的,他是知法犯法。 一个真正的律师,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却不会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本身就是律师的武器,他最锋利的刀。这案子,倘若是温乔为杜子恒辩护,避免被判死刑不算很难。 但是方净不是,他走了一条更为看似更直接的路。温乔觉得这就没意思了。仅凭权势压人,那要法理何用?手掌权势滔天不算难,难得是守住一颗本心。 经过这一场法庭上的你来我往,温乔觉得可惜了,方净这么好的逻辑,拿刀的姿势也是漂亮,这天赋资质真的是上上乘,却不知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温乔心中叹了口气,大概真的不是一路人吧,道不同不相与谋。 风吹起温乔眼前的刘海,露出一双慵懒清丽的眼。 “也不知道袁故那小子胃怎么样了?”温乔忽然喃喃了一句。几乎是一想到袁故,温乔脑海里再次闪现过那个名字,许成。他没工夫也懒得去查,直接给袁因去了个电话。 这边温乔把情况大致说了。听完后袁因先是回了一句,“袁故已经回家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接着又幽幽说了一句,“温乔,这世上的越是讳莫如深的东西,越是经不起好奇心。” 温乔听着好友有些装神弄鬼的话,忽然勾了勾唇角,“我和你说个事儿,袁因,我好像对你弟弟有那么点意思了。” “你对谁都有那么点意思。”袁因不温不火地回了这么一句。 “你弟弟不一样,我觉得他有一种气场,让我为之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袁因那边默了一瞬,显然是被温乔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恶心到了。接着袁因的声音淡漠地响起来,“你可想清楚了。” “想不想清楚都是这样了,不过是你告诉我和我自己查出来的区别。”温乔笑道。 袁因勾了下唇角,缓缓道:“一个小时后,xx医院,特级病房,101号。” 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塞回到兜里。离开法院之前,温乔最后回身看了眼。灰蒙蒙的深冬,所有的色调都是灰冷,法院的那枚徽章静静悬在最上方,上面的那一抹鲜红仿佛是这个冬日最后一抹艳色。 温乔忽然谦逊地低了一下头,朝着堂皇的法院,对着高悬的徽章,不卑不亢,只说了四个字。 “审判在我。” 再次抬眼,眸子里骤然扫尽所有的慵懒轻慢,只剩下瑰丽光芒静静绽开。 那是,真正的锋芒。 很多年前,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了,穿着黑色学士服的温乔站在雪白大理石上,跟着所有学习法律的同门一样,在离开学校前,对着那本庄严法典做最后的宣誓。所有人一个个上前,有人长篇大论,有人大义凛然,有人高声吼道“誓死捍卫法律尊严”,有人庄严沉肃道“以法证道,九死尤不悔。” 唯有温乔最后一个上台,在胸前缓缓划了一个天平样的十字,说了清晰端正的四个字,“审判在我。” 全场震惊。 那一年的嚣张模样,那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给在场所有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温乔的导师多年后回忆起这名学生,总是沉默代替评断。 这样的一个人,加上他的家世背景,如果真的选择站在所谓正义的对立面上,这世上黑白,也许真的能颠倒。就在所有人都在瞩目他的选择时,温乔又忽然出国去玩了经济,许是天资不够,人又不努力,混了几年后也没什么大动静。大家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他在全世界各地厮混的八卦了,偶尔还有资历老的人想起温乔,轻佻随意地说一句,哦,记得,那人挺会玩的。 时隔多年,温乔站在这个位置,对着那枚高悬的徽章,再次说了这四个字。 这一回,谦谦君子,亦辞亦让。 没有那么多的人看着,没有那么多的热烈目光,也没有那些欢呼喝彩,只有温乔一个人,静静站在高阶之上。然后,温乔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操,要迟到了。” 他扭头就蹬蹬蹬连跳带跑下了台阶,朝着大街就狂奔而去,最后站在路边,朝着的来往车辆吼了一声。“出租车!” 袁因那货可不喜欢别人迟到。 第62章 终于,离一个小时就差几秒钟的时候,温乔终于气喘吁吁,潇洒地站在了病房门口,甩了把头发,朝着房门喊了一声,“袁因?”他低头看了眼表,吹了个口哨,这时间掐的真帅,不枉费他一进医院就拽着漂亮护士玩命地跑,一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了。 里面传来袁因不咸不淡的声音,“进来。” 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医院会面,但是自诩处变不惊的温乔还是一把推开了门。“袁大少?” 推开门的那一刻,温乔看见了一幕很寻常的景象,寻常到处处都透出一股不寻常。袁因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看起来是刚翘了班,他安安静静立在床头,手里摆弄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束满天星。他身后的病床上躺了一个人,阳光打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看起来清瘦的厉害。温乔只看了一眼那青年的长相就再转不开眼。 不是说这青年长得如何漂亮如何精致,而是那张脸,和袁因至少有四五分相似。温乔的视线一下子诡异起来。 袁因扭头看了眼温乔,淡淡说了一句话:“他是袁故,我弟弟袁故。” 饶是处变不惊如温乔也下意识怔了一瞬。“袁故?” 这事其实算不上复杂,但是有些让人难以理解。袁因花了约莫二十分钟说完了来龙去脉。 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温乔终于犹豫地问了一句,“接下来,我是不是要被你灭口了?” 袁因的扶着满天星的手一抖,许久他抽了抽嘴角,“你放心,我做事情考虑成本。” 温乔看着床上躺着的青年,凝视了许久之后,他看向袁因,由衷地叹了一句。“袁大少,你也真是挺不容易啊。”这份担当忍耐,着实是让人佩服的。袁因告诉温乔的,是一个很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故事。 事实上,袁故当年出了车祸后送到医院,几个小时后,医生宣布抢救无效。袁程江直接被刺激得出了心脏病,袁母则整个人都愣住了,唯有袁因却跟魔怔了一样逼着所有医生救一个已经宣布死亡的人。再没有必要,毕竟是袁家大少的话,于是所有医生对一具尸体还是一步步按程序抢救了一遍。 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所有人,哪怕是逼着医生抢救的袁因其实都知道没有希望,那是袁因第一次自欺欺人,他知道。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十几个小时的无谓抢救后,袁故的心脏忽然跳动了一下。所有医生都震惊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只有一夜没睡的袁因瞬间恢复了神采。 最后的结果是,人是救下来了,但是,不太正常。生命特征极弱,像是一直留在濒死的状态,没有任何的苏醒迹象。医生告诉袁因,这情况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么弱的生命迹象,随时可能被宣告死亡。 袁因沉默了,一方面觉得极为庆幸,袁故没死,另一方面,心却被吊了起来,他思虑了很久,与其告诉袁家父母,让他们跟自己一样,时时刻刻为袁故的生死悬着心,受这种折磨,倒不如,由他袁因一个人担着就够了。既然袁家父母已经认为袁故死了,再说出真相无非是又一次折磨。如果袁故撑不了多久还是死了,这一切的悲痛还得再次上演。 这种折磨,他袁因一个人受着就是了。 于是,袁因选择举办了简易的葬礼,没有请任何的亲人朋友,埋在碑下的骨灰盒根本就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袁故没死。当袁因知道陆参挖了袁故的墓,他第一反应的确是震怒,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陆参看见骨灰盒里空无一物的反应竟然不是找他对质,而是一个劲儿地跑。 他先是按兵不动,任由陆参跟着自己跟了大半个月,直到有一天,他觉得差不多了,在敛青把人拖了出来。他还没说话,那小子忽然就抱着柱子,一个劲儿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袁因不动声色,他基本没说几句话,陆参就招了,招得一干二净。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袁因平静的面容下,心中是怎样的风起云涌。陆参说,袁故没死。 袁故没死,他袁因当然知道。但是陆参说,袁故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地满世界蹦跶。 所以当他看见袁故的那一瞬间,他会那么失控。袁因自己都没想到,他那么冷静自持的人,这辈子都没动过袁故一根指头,却在那一刻直接把人按地上就收拾了一顿。那一瞬间的心情激荡澎湃,甚至不安,只有袁因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他一个人承受。 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在袁故面前提过一字关于他身体的事,因为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袁故知道了,只能是错愕与惊惶。两个身体,谁是袁故?袁因心中清明,袁故却容易走不出来,袁因想了许久,把这事儿继续在心里压了下来。 直到谭东锦的反复出现。这个男人给袁因一种尤为不祥的预感。只有袁因一个人,再强悍,他担心也难做到算无遗策。想了许久,他找了温乔。 温乔这个人吧,虽然心思不太容易琢磨,看上去不靠谱,但是他的一句话的确是值钱,分量很足。多年前,温乔欠过袁因一个人情,一个挺大的人情,加上两人私交不错,这忙他觉得找温乔是个办法。 而袁因由着袁故和这只狐狸打交道,也是存了一定的考量。温乔,看上去挺不认真的一个人,其实骨子里挺认真的。袁故要真的喜欢男人,这天底下也不止谭东锦一个同性恋。 忽然,温乔走到病床边,伸手捏了一下袁故的脸,“哎,袁故本来的模样,看上去还挺好看的啊。” 袁因眉头跳了一下,“把手拿开。” 温乔讪讪收回手,摸了把鼻子,“你紧张什么,你弟又不是镶钻的,我捏一下也不能扣出钻来。”他也没给袁因一个准话,只是看着袁故的脸暗自琢磨,“你说,你弟是不是妖怪啊,那种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死一次换一个壳。” 袁因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花瓶平静地放下,回头看着温乔,一字一句温和笑道:“温乔,你他妈才是妖怪,你他妈全家都是妖怪。”他笑的十分平和,“还有你再捏一下我弟弟试试。” 温乔偷偷捏着袁故手臂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收了回来,他笑开了,“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温乔一个人站在街上,北风卷地,他打了个喷嚏。袁因早走了,连开车送他一程都懒得送,上了车就是绝尘而去,留下温乔一个人在街头凄凉地招手打的。 这里是深冬啊,南京啊,数不清的光秃秃的梧桐树啊,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啊,纷杂喧闹的各种声音从四面八分而来啊。方净在寒风中等出租车时,忽然起了个念头,他觉得要不在南京过个年吧。往年他都是把过年当过周末一样的,反正是过周末,他也不怎么挑地方。在哪儿不是过啊? 想来想去,一把年纪还在漂的温乔觉得这主意可以。 就在南京过了,除夕那天上袁家蹭吃蹭喝去,温乔很草率地就做了决定。他们两兄弟有能耐就当着袁家二老的面,把自己撵出去。 第63章 那天下午,袁因和温乔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 快到三点时,袁故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他给温乔打电话想问一下案子情况。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些紧张,“温乔,那……你那边案子情况怎么样了?” 男人的嗓音带着熟悉的轻佻,就那么在袁故耳边慢慢响起。 “幸不辱命。” 只四个字,袁故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敞亮,仿佛涌进无数的澄澈天光。半晌,他说了一个字,“行。” 这么久了,这场纠缠不清的官司,在这个凛冽冬日,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管他妈温乔用的什么手段,袁故忽然想,不择手段又如何,他们对上的也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善人。 袁故挂了电话,转念就想拨给林木,可手指却在摁下确定键之前停住了。思索了一会儿,他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 总算是结束了。 …… 袁因回家的时候,恰好看见自家弟弟坐在客厅里,抱着他的笔记本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袁因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拍了拍袁故的头,“干什么呢?” 袁故也不遮遮掩掩,“公司账目。”他扭头看了眼袁因,“你怎么这么迟回来?” 没有回答袁故的问题,袁因随便就在袁故身边坐下了,“想进淮南吗?” 袁故的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真的。”袁因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在袁故抱着的电脑上敲敲点点几下,“先看一下各部门资料吧,不过我还是推荐你财务部。” “财务部?”袁故看了眼电脑屏幕。“不怕我败家?” “钱多发愁,不拿来败,一辈子都花不完。”袁因扫了眼袁故,“有你帮着一起败,也算是败的顺其自然。” 袁故被自家兄长的话逗乐了,“你可以娶个媳妇帮你败嘛。”糟糠之妻不好找,败家娘们儿可到处是。 “我倒是想,但是你别说,贤惠的好找,败家的真难得一遇。你以为谁都有咱爸那个运气?”袁因难得一本正经说道。 “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啊。”袁故瞪圆了眼睛,“妈不仅贤惠温柔持家有道,还看着特别年轻啊。” 袁因的手一顿,接着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兄弟一齐慢慢回头,沙发后面站着围着条绿色围裙的袁母,正笑呵呵地看着两兄弟。她一只手搭上一个人的肩,低头凑近两人的肩膀,“说什么呢?” 袁故抿了抿唇,看了眼袁因。袁故冷静地回了一句,“夸爸眼光好。” 袁故接下去,笑道:“是啊,哥说以后要娶就娶和妈一样的女人呢。” 也不知道袁母把两兄弟的话听进去多少,一双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她对着袁因道:“袁因,明儿有空吗?” 一向谨慎的袁因斟酌了一瞬,镇定地回了句,“公司的事说不准。” 袁母拍了拍袁因的肩,“公司再重要,有比家重要?即使出点事,也就是钱的事而已。”这话说的不急不缓,配上袁母本来就显得温和的嗓音,似乎带着极强的说服力。“妈问你,你明儿有空吗?” 这有空没空,都没得选啊,袁因垂眸,“有空。” 还没等袁母看向袁故,袁故立刻识相地表示,“我一直有空,妈,你有话就吩咐。” 袁母笑了,“明儿你们两兄弟陪妈逛街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袁母留下这句话,施施然就往厨房走。 这边留在沙发上的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 许久,袁故挑眉开口道:“逛街?” 袁因缓缓抬眼看向客厅中的落地灯,“逛街。” 显然两人想起了同一件事,眸光均是一沉。还是袁故先开口,“明天公司会有事吧?” 袁因沉默了一会儿,“她刚才顺手拿走了我的手机。” 袁故的嘴角抽了一下,这架势,是非去不可了?他看了眼依旧镇定的袁因,“你好像很淡定。” “装的。”袁因直截了当地回了两个字。 袁因没话了。一物降一物,这话真的不是妄断。许久,袁故镇定地端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先别说这个了,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问吧。” 袁故的眼中认真了起来,他看向袁因,开口问道:“温乔,到底是什么人?” 袁因倒是依旧平静,从脸上看不出他的心中情绪,听见自家兄弟的话,他思索了一会儿,回了一句,“大气之人。” 这算什么回答,袁故还想再问,袁因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想知道更多的,自己去问他。” 这我要是问的出来我还问你吗?袁故皱了皱眉。 “没那么难,温乔不是藏着掖着的人。你不问,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说?”袁因似乎能感觉到袁故心里想什么,他淡淡道,“一个人的故事怎么都可以,精彩也好,平庸也行,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温乔不是你,他放得下,所以你问了,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里的意思带着些许敲打的意味,袁故抿唇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袁因说的是谁。看袁因伸手去端桌上砌好的茶,袁故忽然说了一句,“我问不出口。” “哦,为什么?”袁因问的理所当然。 “他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会觉得害怕。” 袁因这才轻轻笑了,“你比以前是强了一些。”他看向袁故,“不问就不问,人都站在你面前了,问那些虚的也没什么用。” 袁故看着袁因那副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话。他选择了沉默。 第64章 没继续说什么,袁因拍了拍袁故的肩,然后起身离开。袁故一个人坐沙发上,沉默之后陷入了沉思。 这世上的溢美之词,从谁嘴里说出来都可能带着水分,但是唯独袁因不会。袁因说温乔大气,那温乔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气。袁因倾轧商场多年,这点识人鉴人的本事还是靠谱的。 其实袁故之所以对温乔上心,纯粹是出于好奇。任何人的身边忽然出现一个温乔这样的人,都会忍不住好奇。温乔的身上带着一种气质,散懒恬淡中偏偏透出一股痞气,让人根本转不开眼。袁因说他放得下,袁故觉得这才是对他最大的赞誉。 放下,这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基本没什么人能真的做到。毕竟,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些放不下的东西。说放下就放下,太难了。 不知怎么的,袁故忽然想,要是每个人都是温乔就好了,这世上的不平之事都能被抚平,这世上的执念之人都能获得解脱。再没有那些藕断丝连、乱七八糟的事,剧本里的痴男怨女也真能做到一笑泯恩仇。 漂亮。 袁故想着想着就笑了,他意识到问题在哪了。 这世上每个人要是都能说放下就放下,人情该有多凉薄。 袁故喝了口茶,把这事放在一边了。 …… 第二天,袁家两兄弟陪着袁母出了门。说是逛街,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逛街,一点水分都不带的。就一个字,买。 其实,袁母喜欢给袁家两兄弟买衣服,是个由来已久的习惯。而且,袁母还喜欢给两人买款式一样的,一样的! 袁因比袁故大了八岁,当七八岁的袁故穿着动感t恤的时候,袁因也穿着同款上中学。袁故戴着印有超人样式的帽子,袁因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戴着同款出门。一直到袁因上大学,他的被子枕头上还印着动漫头像。 这事给袁因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袁故没法猜测,总之,袁因大学毕业之后,无论办公室房间还是着装,全都是黑白灰三色。 三人在商场里转了很久,袁母买衣服还是熟悉的风格,样式保守简单,印花热烈青春。袁母看袁故如今的脸看了这些天,也逐渐习惯了,少年的脸很显年轻,秀气漂亮,和袁故十七八岁截然不同,唯有一双眼极有灵气和袁故一模一样。 这样秀气文弱的脸,是极易得袁母这些长辈的欢心的,尤其加上袁母心中的偏爱,她现在看着袁故时心里眼里都是怜惜。正因如此,她给袁故选的衣服就开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慈爱画风。至少袁故是这么觉得的。 简单地说,袁母给袁故选的衣服,比较娘。 而且,往往袁母买完后都愉悦地向袁因询问,“觉得怎么样?” 在袁母热烈的注视下,袁因往往是沉默片刻,然后说“好看。” 接着袁母就会极自然的说,“好看就给你也买一件。”那种深深宠溺的语气,让袁故每每提到喉咙的话又再次咽下去。 袁故二十多岁的心智,都不怎么能接受这种风格,他很怀疑袁因一个即将奔三的人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看待这一切的。看来他哥这些年,着实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逛了半天,就在袁故觉得碎花外套已经是想象极限了,袁母忽然把一只红色的帽子往袁故的头上套了下来。袁故微微抬头,目测是只红色鸭舌帽。然后他就听见袁因轻笑出声。 袁故扭头就往镜子里看去。 下一刻,他就愣住了。为什么?一只红色的,如此阳刚正气、如此热烈豪放的鸭舌帽,上面要印着一只小鸭子? 特么还是黄色的?即使有心理准备,袁故还是抽了抽嘴角。 一旁的袁母看着袁故秀气的脸庞在红色的映衬下越发白皙干净,她觉得相当满意。扭头看了眼袁因,“你觉得怎么样?” 袁因点点头,“不错。”他补充了一句,“妈,这个我有同款,你替袁故买就是了。” 话音未落,袁故拿起一旁的同款就往袁因头上套,“没事没事,你那只旧了,再买一只咱也不缺钱。” 袁因侧身避开,警告地看了眼袁故。袁故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朝着袁因就扑过去,一把摁住袁因的肩,利落地把帽子一套。袁因僵了一瞬,在袁母慈爱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没有甩开袁故。 袁故顺势搭上袁因的肩,笑的很是壮烈,“哥,你瞧这多好看,显得你都年轻了好多啊,明天一定要戴着这个去公司,让你的下属也领略一下。”他说着就去扯住帽子不然袁因去摘。 “这样是挺好看的,你哥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啊。”袁母在一旁由衷地表示赞叹。在她眼里,袁因袁故穿什么都好看,都是谁都比不上的气质。 袁因的视线冷了下来,他伸手就覆上了袁故的手,暗暗把袁故的手往下掰,“我觉得,还是不怎么适合?” “错觉错觉,你这样可好看了。”袁故笑道,手上的力道一分不减。两人贴在一起,浑身紧绷。 袁母在一旁看着,心中万分感慨,这两兄弟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就在袁故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掰下来的时候,袁因却忽然松手了,袁故一个没刹住,手由于惯性往下猛地一滑打在了袁因身上。没注意到袁因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袁故只是难得遇上袁因放弃和他较劲儿,他下意识就笑道:“喜欢就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的。” 然后,袁故就整个人从袁因身上被拽了下来,拖着领子被拽了下来。 袁因伸手就去扶住袁故,却由于两人贴的太近,两只手不太自由没能扶住。袁故被这力道弄蒙了,喉咙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回头怒道,“谁啊?” 然后袁故就看见了脸色极为难看的谭东锦。两人太久没见,一见面就是暴力,袁故怔住了,然后彻底怒了。因为谭东锦拽完他不仅没放手,反而拖着他就往后走。直到他整个人摔进谭东锦怀里。 这架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袁母,“你放开他,你谁啊?”她看袁故一脸喘不上气就急了。 袁因忙伸手把袁母往后拉了一把,看向谭东锦,一双眸子阴沉肃杀,迎着对方刀子一样的眼神毫不退缩。“谭东锦,你放开他。” 谭东锦松开了袁故的衣领,却没有放开,而是压在他的肩上扣住了。他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着袁因,而是对着袁故,那嗓音低沉得不像话,生生透出一股戾气。“你再说一遍。”他死死扣着袁故的肩,一字一句道,“你说他喜欢?那你喜欢他吗?” 领子终于被放开了,袁故松了口气,接着扭头就是一拳。那力道绝对不小,谭东锦却生生受了。袁故的手都觉得震得生疼,谭东锦的脸色却没有一丝起伏。谭东锦擦了把嘴角的血,死死盯着袁故,那眼神看得袁故心里一阵莫名发凉。 “你放开他!”袁母被谭东锦的脸色吓得不轻,那男人的眼神就像是要把袁故分尸一样凛冽阴森,任何一个母亲面对这种情景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袁因立刻拽住想上前的袁母,他扭头冲着谭东锦道,“谭东锦!你现在,立刻,放开他。” 袁故看见袁母慌张的神色,心中的情绪忽然就爆发了,他猛地推开谭东锦,一双眼里难得有些狠厉,“滚。”连看都没看谭东锦一眼,袁故也没注意谭东锦被推开的那一瞬间脸上的情绪波动,他扭头朝着就袁母走了过去。 因为袁故没有看谭东锦,所有他没有看见那一瞬间,原本震怒的男人眼里,除了浓烈的戾气,还有一丝莫名的脆弱情绪。 袁故上前扶着袁母,轻声安抚道,“妈,我没事。” 听见袁故开口叫妈的那一瞬间,谭东锦的背僵住了,他缓缓把视线落在袁因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一瞬间仿佛冰封千里。两个人都是从未有过的震怒。 袁因震怒得是,谭东锦居然真的敢当着他的面对袁故动手,一点不顾及袁谭两家在南京的势力与地位。谭东锦如果是真的在挑衅他,那么谭东锦是真的这回成功了。 和袁故不同,谭东锦的怒气简直快烧到理智了,他任由着袁故住在袁因家里,是因为他知道袁家的门风极为清正,袁因和袁故之间想有些什么,根本不可能获得袁家人的同意。袁家二少不就是因为这事间接出车祸死的吗? 凭着许成的家庭背景和声名,他首先就过不了袁家二老这一关。毕竟许成之前也称的上声名狼藉四个字了。 袁因为什么会对袁故青眼有加,谭东锦无法得知原因,但是袁故不可能获得认可,这是绝对的。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袁故喊袁母叫妈,袁母对袁故的维护之情都不需要有人来点破,谭东锦看得一清二楚。三个人像一家人一样逛商场,袁母就在一旁看着袁故和袁因腻在一起,不仅没有震怒而且一脸欣慰。这场景对谭东锦的刺激超过了以往所有。 谭东锦看向袁故,从来没有示弱过的谭东锦,那一瞬间的眼神狠厉里竟然隐隐透出凄伤。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袁母忽然走了出来,她看着谭东锦,一字一句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谭青的儿子。”各色各样的聚会,她见过谭家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本来印象还算浅薄,但是一见到这熟悉的眼神,袁母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男人的眼神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她冷声道:“你叫谭东锦对吧?谭东锦,袁家虽然不如当年了,但是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负上来。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你如果对我的孩子动手,袁家不会放过你,我周芸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周家袁家虽然不如你们谭氏家大业大,但是好歹比你们多了一丝血性。” 周芸在暗讽谭家这些年内部斗争激烈,说是豪族高门,实则六亲凉薄,没一丝血性。这些年袁母虽然相夫教子不太合格,但是骨子里周家大小姐的血性仍在,失而复得的儿子,谁敢动一下,她真敢和他拼命。 谭东锦漠然地看了眼周芸,那眼神极冷,接着他扫过袁因,看向袁故。袁故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阴冷,没有一丝的暖意。 那一瞬间,谭东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心里的某一处忽然空了,空得发疼。 他看着袁因和袁故带着袁母离开,诺大的商场里冷冷清清,只剩下导购小姐站在墙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谭东锦,自己大概是真要疯了。 …… 袁故安抚着袁母上了车,回了家。一路上,他有些敷衍地把他和谭东锦的过节说了说,只是没有提感情上的事。袁母听了心里尤为难受,这孩子在外面也不知道受多少委屈,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回家呢? 袁故忙重新安抚袁母,说自己其实没什么大事儿。袁母却是再也不相信了,她认定谭东锦肯定是欺负袁故了。 终于,把袁母安抚得差不多了,袁故把人送到家里,自己一个人走到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每次他烦躁的时候,他就下意识找烟,但是他又没有吸烟的习惯,家里也没有人有吸烟的习惯,他只能忍着。 一忍,心情就更加烦躁。 袁因看了眼袁故的模样,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打扰。 谭东锦这回是真的触及了袁因的底线,他原本计较着感情这种事是袁故和谭东锦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他虽然不满意谭东锦,觉得两人不合适,但是他毕竟不是袁故,不能替袁故下决定,这些事最后还得看袁故自己。 所以袁因对谭东锦虽然不算客气,但是也没有针对。做事留一线是袁因的风格,只是这件事,的确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谈感情,谈到见血,谈到暴力,这份感情,这个人,不要也罢。袁因对袁故当年出车祸的事,一直怀有内疚。比起袁故的安全,这世上什么事都不算重要。 谭东锦太危险,如果说谈感情谈到这种地步,那么不如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袁因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掏出手机,“老徐,现在去找几个人,以后都跟着二少。别出什么事儿。” 袁因挂了电话,眸子里的阴沉却没有消散。 这边袁故来来回回在走廊上走了大半天,心里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烦躁。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有什么情绪,但是每一次谭东锦的出现还是不可避免地磨到他的神经,他自己都压抑不住那种情绪。 许久,他走到车库里,开了辆车出门。搁在以前,他还有个陆参可以打一架,但陆参最近不知道去哪儿了根本联系不上,更由于身体原因他现在连酒都被禁了。心里烦躁的时候,袁因根本没有发泄的东西。 他在一家超市前停车,进去买了包烟。想点火,却发现没有打火机,他骂了句脏话回头就往超市里走想再买把打火机。他刚一转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那股呛人的味道一下子涌进他鼻子里。 他猛地击肘想撞那人的胃,那人却像是十分熟悉他的身手,利落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掰。 袁故的眼前逐渐模糊,慢慢地,他失去了力气,直到最后眼前忽然一黑。 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人握着他手腕的手,真是冰冷极了。 第65章 袁故慢慢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他扭头大致看了一圈,脑子清醒了起来。 他这是……被绑架了?他猛地坐起来,手脚没被绑着,身上也没有受伤的感觉。袁故眸子一沉,蹭的一下去拉门把手。 锁住了。 袁故立刻扭头看向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他立刻走过去,拉开窗帘,入眼一片澄澈星空,幽蓝深邃。他朝下面看了眼,看起来像是一个院子的模样,这个高度目测是自己是在三层楼左右。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袁故试着撬开这善窗户。他试了很多的方法,这窗户却是纹丝不动。袁故猛地一圈砸在了玻璃上,手猛地震了一下。 妈的,什么鬼地方? 绑架的话,绑匪人呢?怎么都该出现一下商议赎金交接啊?袁故乱七八糟地想着,手却没有停下来还在摸索着去开那扇窗。连绑都不绑,是觉得他没有一点威胁? 袁故没有太慌,绑架无非是为了钱,或者为了仇。后者其实不太可能。他如今顶着许成的壳子,这人没有亲戚,朋友里想找敢绑人的也是屈指可数。报复绑架的可能性很小,为了钱则更是无稽之谈了。 许成哪里来的钱,把他剁了称斤卖了也撑死不过几千块钱。 袁故正在思索,忽然,他听见一声细碎的声响。他猛地扭头看向门的方向,那声音是从锁的位置传来的。袁故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他朝着迎面的人就是一脚,速度极快。 那人却侧身避开了,袁故挥出去的拳头就那么在空中停住了。“谭东锦?”袁故几乎是立刻拽着了男人的领子。 他首先想到的绑匪是前阵子得罪过的杜家人,没想到居然是谭东锦?谭东锦? 谭东锦缓缓覆上袁故的手,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轻声说:“是我。” 袁故下一秒就彻底暴怒了,“谭东锦你他妈绑我干什么啊?”他扯着谭东锦的领子忍不住吼道,那人却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副样子落在袁故眼里,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伸手就放开了他,扭头就往门口走。还没走两步,忽然又被人拽住了胳膊。袁故压着火气,“放手。” 谭东锦淡淡说:“你真觉得,你能走的了?” 空气一瞬间冷凝了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然后袁故回身就是一个横踢。两人就在门口的地方打了起来,全靠肉搏,袁故打到最后心里实在是暴躁,根本不去计较招式技巧,他就想打死谭东锦算了。他妈的,连绑架这种事谭东锦现在都干得出来,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杀人放火了。 谭东锦似乎在让着袁故,等袁故心里的邪火出的差不多了,他一把把人压在了墙上,看着那张脸,感受着那人起伏的胸膛,那一瞬间,明明像是什么都抓住了,却像是什么都抓不住了。他问,“许成,你恨我吧?” 袁故翻手就是一巴掌,他一般不干扇耳光这种事,实在是这人太贱了。“滚,我没空恨你。” 谭东锦缓缓侧回脸,舔了下唇角的血,竟是轻轻笑了一瞬。他缓缓开口,语气忽然飘忽了起来,“许成,我原本想着逼袁因上绝路,然后你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你以为袁因真能斗得过我?袁家那种清正的地方,哪里走得出什么狠角色?”他伸手抚上袁故的脸。 那手的温度极冷,袁故下意识竟是僵住了,谭东锦这眼神实在是有些渗人。 谭东锦接着说下去,“我以为我可以忍,可是我发现我忍不到那一天了。许成,我快疯了,你看见没。”他轻轻笑起来,那笑无端凄厉,“我现在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袁故被这段话硬是连惊带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许久,他从牙缝里要出来一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谭东锦冰冷的指尖划过袁故的眉眼,他轻声说:“依着你这样的性子,谁这么对你,再深的感情都是荡然无存了。你我之间算是彻底决裂,再无半分回转余地了吧。” “你也知道?”袁故的手握紧了。 谭东锦的指尖□□袁故的头发里,掀起他的刘海,使两个人的眼直直对上,没有一丝的遮挡。谭东锦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轻声说,“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啊。” 那语气分明是阴沉,分明是一板一眼,可却掺着若有若无的委屈。 我知道,知道我这么做是下下策,但是我忍不住,因为我没有办法了啊。但凡我还有些理智,我就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啊。谭东锦看着袁故冰冷的眼神,那一瞬间竟是心硬如铁。他笑道:“没事,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反正你在我手里,其他都无关紧要了。” 袁故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崩断了,他气的浑身发抖,“疯子。”他冲着谭东锦咬牙道。 谭东锦欣然接受,他浅浅笑着,“你不是一直问我,我是不是喜欢你吗?”他垂眸眼中一片凄厉,“我现在知道了。”可悲的是,他被逼到这种地步,还在挣扎着拒绝相信这个现实。 袁故气急反笑,“你知道了,早你干什么去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行吗?” 谭东锦的笑僵了一瞬,他看着袁故的脸,“行,我知道就行了。” 他喜欢上袁故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契机是什么,这一切他谭东锦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上袁故了。他拒绝过,他怀疑过,他甚至一遍遍剖析自己的心理,告诉自己这只是习惯而已。 最终,他谭东锦输了,溃不成军。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谭东锦觉得情况一再失控,最后到了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一开始,他注意到袁故,真的只是因为雨夜那双眼,像极了方净不是吗?这世上的傲骨都适合被践踏,他觉得征服袁故这样的人,一定有意思。他没有想到的是,袁故很快就接受了他,甚至不需要用其他的手段,很简单的,他们就在一起了。简单到谭东锦觉得有些无趣了。 可惜了这一身傲骨铮铮,也不过就是小恩小惠就能收服的人而已,甚至比不上方净。 谭东锦那么欣赏方净,他欣赏的就是方净那份骨气,真的是漂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听上去就清丽到了极致。于是,方净拒绝他,他觉得正常,方净不拒绝他才是折了风骨。这样的人,他才会一直欣赏下去。 至于他喜欢过方净吗?至少他没有这么说过,否则方净不至于自始至终都觉得受到了侮辱。不喜欢,却依旧巧取豪夺,不是玩弄是什么? 袁故的出现,是一个意外,谭东锦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能和他长久下去,傲气是会被一日日磨掉的,荣华权势,谁都是这样日渐平庸的。他也终有一日会对那样的袁故失去兴趣,最后的结局他甚至都懒得去想。 他喜欢袁故? 怎么可能? 真正的转折点,是那场地震。谭东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谭东锦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善的。重来一遍,他依旧会是原来的那个谭东锦,依旧会凭着铁血手腕,在谭家在商场杀出一条血路来,依旧要做那最凉薄的人。 只是唯一的遗憾,死前难得想像个寻常人一样,怀念一下亲人朋友。阅遍过往,竟是没一个人让他觉得有所留念。他那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一生没有任何的牵挂。 然后袁故出现了,他看见袁故哭了。 真是不像话,怎么就哭了?不是说,难得的铮铮傲骨吗?谭东锦觉得心中的一处忽然活络了过来,像是前半生的故事断在了那儿,然后重新辟出一条路来。接着他听到袁故说他爱他。 你看,他谭东锦虽然不懂爱是什么东西,也不想懂。但是袁故说爱他,他竟然也会觉得心悦。 千帆过尽,原来他谭东锦,早就栽了。 可惜,似乎太晚了些,谭东锦看着一脸怒意的袁故,忍不住低下头再次笑了。那笑依旧是一贯的邪气凛然,却无端凄厉,他说,“许成,我们耗着吧,耗到死的那一天吧。” 第66章 袁因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陪着袁母说话。他走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很急促,似乎还有些发颤,“大少,谭东锦把二少带走了,我们没拦住。” 袁因捏着手机的手一瞬间用力,“怎么回事?” …… 谭东锦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饭菜,却没有去推门。不得不承认,他站在这儿,居然有点胆怯。真有意思,他谭东锦也有这么一天。谭东锦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推开了门。 “先吃点东西吧。”他对着抱膝坐在床上的袁故轻轻说道。 袁故听见声音缓缓抬头,冷笑道:“谭东锦,你别在那儿作妖了。我告诉你,你赶紧放我走,别他妈跟个神经病似的。” 谭东锦似乎没有听见袁故的话似的,他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把碗和筷子递到袁故面前。他静静看着袁故,“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忍不住笑出声,袁故一抬手就把碗筷掀了出去,他不认为谭东锦的性子有多好,这人对别人的忍耐力绝对不高。袁故轻轻拍了下手,扫了眼那一地的狼藉,“谭东锦,别装了,这模样不适合你。” 谭东锦似乎僵了一下,接着他看向袁故,“如果我说我没在装呢?”他似乎微微低头吸了口气,沉声道:“如果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一点呢?” 袁故的左手食指指尖就那么极轻的一颤。接着袁故讥讽笑道:“你对我好,就是把我跟只狗一样关着啊?谭东锦,我他妈看上去不像是傻子吧?” 空气一瞬间沉默下来。谭东锦的手紧了紧,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他缓缓俯身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片和狼藉,接着站起来,腰背笔直。他端着饭菜转身走出了房间。 整个过程中,袁故一直漠然看着他做这一切,直到谭东锦走出门后,他才猛地拿起床头的台灯砸向大门。妈的,这他妈是想怎么样啊?他烦躁地揪了把头发,低吼了一声。 不到十分钟,门再次被推开。袁故猛地抬眼看去,谭东锦的手上依旧端着一份干净的饭菜。他走进来,像是没看见面前的台灯碎片一样,还是一模一样的眼神,他把碗和筷子递到袁故的面前。那双眼素来狠厉的眼褪去了所有的轻浮和戾气,只剩下沉沉的黑色。 谭东锦的虹膜颜色比一般人更黑一些,墨沉沉的,极为粘稠。他看着你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没有一丝的光亮。 袁故和他对视了半晌,接着伸手,再次把饭菜掀掉了。碗筷落地的一瞬间,清脆的一声响,袁故明显感觉到谭东锦周围的气息变了变。就在袁故都准备好了再打一场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再次俯身,伸手开始收拾地面上的狼藉。 即使是在这种场合,谭东锦的背依旧笔直,他修长的手轻轻拾起破碎的瓷碗,背对着袁故逆着光,袁故只看见谭东锦的手腕,皓白,清瘦。压住心里莫名的情绪波动,袁故冷声道:“谭东锦,你装的那么委屈干什么?我强迫你了吗?你做出这副样子是让我看笑话?” 谭东锦恰好收拾完,他端起托盘,在朝紧闭的房门走过去的那一刻,他微微侧脸轻轻说了句话,“你胃不好,多少吃点吧。” 这句话彻底抽动了袁故的神经,他冷笑道:“谭东锦,你还真是装上瘾了啊?” 谭东锦的脚步顿了一瞬,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袁故低头狠狠骂了句脏话。他今天就不相信了,谭东锦的脾气能有那么好?他谭东锦就不是能忍的人。 谭东锦走出房间后,停下了脚步,他伸手看了眼刚才被碎瓷片划出血的指尖,眼神很漠然。几乎是出血的一瞬间,他就卷回了手指,没让袁故看见。他低头看着那抹殷红,缓缓把手指含在了嘴里。 那股子铁锈一样的血腥味一下子在嘴里蔓延开来,谭东锦垂眸,眼中一片岑寂。 如今袁故都已经在他手上了,他想怎么样都成,强迫威逼利诱,都是惯用的手段。但是,谭东锦觉得没有必要。人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威逼利诱,巧取豪夺,说到底都是手段,他目的都达到了,手段算什么? 袁故说他这是在装,其实他谭东锦哪里还需要装?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他做什么不是随心所欲? 许久,谭东锦重新朝着厨房走过去。把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个莫名的念头,如果这一切能重新再来一遍就好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一定会安静地抱住那个人,把所有再也说不出口的话一句句说完。 他想抱着他一起晒太阳,想给他买一只懒洋洋的猫,想带着他出门逛商场,想和他一起在屋顶的天台上做——爱。谭东锦把冲到发白的手指拿出来,关掉水龙头,他双手撑着水池的边缘,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端着干净的饭菜,走出了厨房。 同样的姿势,一样的菜色,他把饭菜放在袁故的身边,轻声道:“吃吧。” 袁故看向谭东锦,就在他伸手去掀的那一瞬间,谭东锦忽然凭空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一个阴沉一个平静。谭东锦淡淡说:“我不想动手。” “别啊,你动手你动手。”袁故甩开谭东锦的手,冷笑道:“我今天就是不想吃你这儿的东西,你还能打死我啊?” 谭东锦静静看着袁故,忽然伸出了手,袁故一瞬间紧绷了起来,谭东锦却是轻轻替袁故理了一下被袁故自己抓乱的头发。感觉到袁故的僵硬,他轻轻道:“明明打不过我,明明就害怕,逞什么强,吃吧。” 袁故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了起来,他伸手就把谭东锦的手拂开,“谭东锦,你真是有病啊?”袁故也是第一次碰上谭东锦这种的,他现在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你有病啊?你神经病啊?你他妈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不怪他词穷,而是谭东锦这人看上去真他妈有神经病。昨天还是一副我要和你同归于尽的架势,今天就换了逆来顺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精神分裂。 谭东锦倒是没继续说什么,只是把筷子递到袁故的手里。袁故看了眼筷子,又看了眼谭东锦,脸色晦暗不明。 “吃吧。”谭东锦轻声道,他知道这个点袁故其实早就饿了。就是和他死犟着而已,这脾气和当初一模一样,谭东锦想起当初,眼神微微一软。 袁故没空去揣测谭东锦的脸色变化,这人一天换一张脸,鬼知道他一天到晚想些什么东西。他也没动筷子,而是死死盯着谭东锦,“你不会真打算把我关一辈子吧?谭东锦,我告诉你赶紧放我回去。” “回去?”谭东锦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一道锐利的光,“回哪儿去?” 袁故沉默了许久,“谭东锦,今天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其实是袁家人……” 袁故话还没说完,谭东锦忽然把他狠狠压在了床头,他阴测测地开口:“这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 “我他妈还没说完呢?袁因是我哥,我亲哥。”袁故皱眉吼道,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被谭东锦压得根本喘不上气了。“谭东锦,你能听一听人话吗?”他朝着谭东锦吼道。 谭东锦感受着身下的人急促的喘息,却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伸手抚过袁故的脸,缓缓开口说:“许成,我那儿还有你和你朋友、近亲、邻居的全套资料,包括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远方亲戚的资料我都齐全,你说袁因是你亲哥,我会信?袁程江能把自己的私生子养在那种地方十多年?” 他冰凉的指尖划过袁故的脖颈,轻轻挑开领口的扣子,“下回找理由,找个能让我信的,别让我觉得想放过你都勉强。”他说完这一句,忽然低头狠狠咬了一口袁故的锁骨。 袁故倒吸一口凉气,“操,谭东锦,你他妈属狗的啊?” “别再让我听见袁因两个字。”谭东锦捏着袁故的下巴,把脸掰正。 袁故心里的血性忽然就冒出来了,他咬牙道,“我去你妈的,凭什么不提袁因,袁因就是哪儿都比你强,你他妈都不配和他比。他长得比你顺眼,手段比你强,人比你正常,还他妈比你有钱,你一个不知道和多少人睡过的,哪里配和他比?” “你再说一遍?”谭东锦的脸色立刻变了。 “我说,你谭东锦,哪里配和袁因比?” 谭东锦的眼神一瞬间沉到了极致,他伸手划过那个齿状的牙印,白皙的皮肤上深红色尤为触目惊心。袁故被他压得死死的,却浑身都在使劲挣扎,谭东锦的手在颤,他一字一句咬牙道:“行,你赢了。许成,你真赢了。” 袁故还没反应过来,谭东锦忽然就吻了上来,那他妈就是咬,吻你妹啊。袁故自己彻底喘不上气了。这他妈是彻底疯了,袁故就说谭东锦这人哪里装得出伏低做小,他这人就是虎狼,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才是见鬼。 袁故好不容易挣开了手,甩手就像给谭东锦来一耳光,结果手腕却被人猛地捏住了。谭东锦把他的手往上折,冷声道,“对,我是和很多人睡过,比不上袁家大少洁身自好,可你别忘了,你也在我身下躺过。” “这么恶心的事儿,我他妈早就忘了。”袁故没有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谭东锦骤然腾起煞气的眼。袁故实在是挣扎不开,放完狠话扭头朝着谭东锦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下去。搁在往常,袁故就是被人打死都不至于上嘴咬人,但是对上谭东锦,他打不过咬死他也成啊。 那一口咬得极狠,袁故嘴里几乎是瞬间就有了血腥味。和袁故咬的力道相比,谭东锦那根本不算咬,顶多是牙齿碰了一下。袁故这他妈是往死里咬,就是奔着咬断动脉去的。 手臂上的血都顺着袁故的嘴角往下留了,谭东锦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变化,他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伸手就去解袁故的扣子,他的手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颤的厉害。 “恶心是吧?忘了是吧?”谭东锦解不开扣子,直接就给撕开了。他把人往上提了提,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臂上的伤,谭东锦伸手掰开袁故咬着他的下颌,逼迫着两人在同一水平线上直视着对方的眼。 袁故的唇边还挂着谭东锦的血,一抬眼看见谭东锦猩红的眸子,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好像,好像把人刺激火了?感受到胸前扣子的崩开,袁故这才有些慌了,他死死盯着身上的人,“谭东锦,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真会弄死你。" 谭东锦一听见这话却是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没事。”他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手去解袁故的剩下的扣子,“想咬就咬吧,我今天倒是看看谁先弄死谁。说我恶心是吧,忘了是吧,没事我教你一件件全记起来。” “谭东锦,你今天敢碰我,我……” …… 第67章 谭东锦抱着袁故,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缓缓伸出手指细细勾勒着他的眉眼。 自己失控了,他知道,自己刚才是真的失控了。人的自制力原来真的可以一瞬间分崩离析,情绪失控的时候,理智真的能荡然无存。谭东锦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沉不住气的人,他真要是沉不住气,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平时不喜欢忍,是因为别人没有让他忍的资本。 但是,这种他刻意在压着性子的情况下,自制力还能失控,的确是第一次。 他抱着袁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后不强迫你。”他伸手把袁故的两边的刘海别到耳朵后面,“真的。” 已经走到今天这地步,他谭东锦没有回天的手,也没有回头的路。但是要他就此放手,绝无可能。谭东锦安静地抱着袁故做在床上,轻轻用指尖一遍遍勾勒着他的眉眼。 袁故的眼睛是真的漂亮,睁开的那一瞬间,像是有光华在流转。 看见袁故睁眼的那一瞬间,谭东锦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轻轻把人扶起来。袁故的脸色相当难看,却难得没再说话,冷眼看着谭东锦把他扶起来。 谭东锦不禁想,如果面前有把刀,袁故怕是真的会一刀冲着他的脸劈下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谭东锦淡淡开口问道:“想杀了我?”他伸手把袁故攥得极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轻揉着上面掐出的红印。“我禽兽,我认了,你不还是被我碰了吗?” 袁故猛地甩开他的手,朝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 那一声极响。打完之后就连袁故都顿了一下,他压抑着颤抖,抿唇一言不发。他又不是个女人,被上完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算真能这么做,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谭东锦缓缓把脸转回来,他拿舌头顶了顶受伤的地方,没有说话。他这辈子所有的耳光,全是袁故抽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然后谭东锦神色如常地端起粥,舀了一勺递到袁故嘴边。“你可以继续折腾,我陪你,不想折腾了,吃完再睡一会儿。” 袁故的手紧紧松松几个回合,最终张开了口咬住了勺子。他不想和谭东锦折腾下去了。心力交瘁,不过如此。 吃了有十几分钟吧,粥碗终于见了底。整个过程中,袁故都没有抬眼看过谭东锦。谭东锦则是耐着性子一口口喂他,这辈子没伺候过人的谭大少难得做的像模像样。因为袁故没有抬眼,所有他没有看见谭东锦逐渐柔和的眼神。 袁故对于谭东锦这种类似示弱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感动。他这辈子就这么憋屈过,妈的,这什么事儿啊,他这算是什么?强x奸?他只能说,这辈子遇上谭东锦,他袁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看谭东锦修长的手略显笨拙地收拾碗筷,袁故忽然冷笑了一下,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谭东锦,你看起来,真的有点贱。” 谭东锦的手微微一顿,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走到房门口,熄了屋子里所有的灯。黑暗里,袁故看不清谭东锦的脸,只听见他淡淡的声音,“睡吧。”接着袁故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房间里一片黑暗,袁故死死拽着被子,觉得心中一口气滞留在胸口,经久不散。 然后袁故猛地掀开被子,一件件把衣服穿回来,他走到窗户边,刷得一下拉开了巨大的窗帘。精致的布料在微弱的月光中翻腾出一片浪涛,袁故赤脚站在窗户前,一双眼眸光沉沉。 不知道站了多久,袁故终于有些站不住,他缓缓靠着窗户坐下来,背对着微弱天光。他忽然有些害怕,这不会真被关上一辈子吧?他哥怎么办?他妈怎么怎办?还有他爸,他爸都还不知道他还活着。 陆参,陆晟,林木,甚至……还有温乔。他还没敢问一问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袁故低吼了一声,真要是被关一辈子,他绝对能疯。谭东锦这是逼他往绝路上走,这么下去,他迟早得崩溃。谭东锦说是喜欢他,这就是他的喜欢?这他妈算什么喜欢,他不要行了没? 他袁故这辈子就想好好活着,天天养狗晒太阳,找个小男朋友过日子。谭东锦的感情,这个人,他都不想要了。他就想好好活着。他一想到自己会被关在这个房间一辈子,袁故就有想杀人的冲动。 意识逐渐被疲倦淹没,袁故抵着自己的眉心,沉浮之间忽然想到了那句千古名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他爱谭东锦的时候,他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万死不辞。但是这一切在自由的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他是一个人,有着独立自主人格的人,他原本应该自由,并将永远自由下去。 这世上谁都不能剥夺另外一个人自由的权利,哪怕是以爱为名。 一边气愤,一边难受,不知过了多久,袁故终于慢慢合上了眼,他最后想到的一个人,是温乔。不是因为他希冀着温乔来救他,而是因为,温乔是一个那么自由的人。 那么自由的人。 在袁故终于靠着墙壁睡着的时候,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谭东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站在袁故面前看了一会儿,轻轻弯腰把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把人慢慢放了下来。他伸手给他盖好了被子,整个过程中动作都极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黑暗中,他借着微弱的月光,静静看着床上的人。许久,他伸出手,却最终只是轻轻抚了下他的发稍。 他知道袁故现在不能接受,但是谁都是有这个过程的,习惯之后,他终有一天能坦然接受这个现实。时间是最好的磨刀石,能磨去世上所有的锋利棱角,即使是铮铮傲骨,也能被磨得只剩一层灰。 谭东锦想,他可以等,等到袁故习惯并且接受他的那一天。哪怕是没有爱了,习惯还在,他也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了。爱是什么,他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这一瞬间他觉得,爱是绝对的占有。 占有不是指身体,而是指在对方的生命里打下烙印。他要袁故这一生,哪怕到死都会记得,有个人叫谭东锦,在他的生命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出现过。恨就恨吧,他谭东锦总不至于真死在他手上。 伸手抚过已经包扎好的手腕,谭东锦的眼神很沉默。 …… 袁因给谭东锦打电话,不论是公司座机还是手机都没有一个打的通的,最后袁因终于忍不住猛地把手机砸在了墙上。 “谭、东、锦。”袁因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在商场里看见谭东锦就觉得不对劲儿,已经留了个心眼找人跟着袁故,没想到谭东锦真的能做这么绝。直接光天化日就把人绑走了,这已经不能说是挑衅了。 温乔推门进来的时候,袁因正低沉着脸色,坐在办公室里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椅子前,屋子里一片狼藉。袁因是圈子里公认的沉得住气,温乔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失态成这样。 “大半夜打电话叫我过来,出什么事儿了?”温乔难得收敛了轻浮的神色。 袁因深吸了一口气,“谭东锦把袁故绑了。” 温乔的眸子一瞬间冷锐起来,“你说什么?” 袁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脸色有些发白,“谭东锦,好像放弃谭氏了。”袁因对付谭氏的手段,可以算的上是雷霆万钧了。但是谭氏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股票一直在跌,什么都在失控,但是谭东锦依旧是不动声色。袁因想把人逼出来,对方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终于,袁因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尽。 温乔在听得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袁因说完整个情况,他才说了两个字,“谭青。” 谭东锦毕竟是谭家人,谭青是他的父亲,就算谭东锦不能控制谭东锦,至少能暂时控稳住局面。只是问题是谁去会一会这位二十年前南京的风云人物?谭青不见外人是多年的规矩了,怕是得袁程江亲自去见,才能见上一面。 袁因抬眼看向温乔,“这事不能惊动我爸妈。”他爸妈要是知道袁故的事儿,这局面怕是连袁因都控制不住了。 温乔点点头,把手轻轻按在纯黑色的桌子上,“我知道,我去。”眉眼间瞬间扫尽所有的轻浮慵懒。 “你去?”袁因皱了皱眉。“不行,我们一起去。” 温乔缓缓摇了摇头,“你比我清楚,你去了能见到谭青?”他站起来,莹白如玉的手敲了敲纯黑色的办公桌,“袁故性子太烈,迟了怕是会出事,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去吧。谭青那儿交给我。” 说完这些话,温乔利落地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就走了出去。袁因只看见那人黑色的衣角在关门的瞬间一闪而过。 温乔走出去后,袁因终于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仅剩完好的座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一接通,那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袁因就说了一句,“周涵。” 那边沉默了很久,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袁因?”这个点周涵还在外面和一群朋友玩的嗨,周围全是扭动的腰肢和跳跃的鼓点。他掩了手机,推开黏在他怀里的女人,站起来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真是难得了,袁因能给他来个电话,这真是八百年一遇的稀罕事。周涵在走廊里停下来脚步,看在对方是袁因的份上,他也不敢太放肆,只是打趣一样的说了句,“外甥?这大过年的给你表舅拜年啊?” 周涵实在是摸不准,袁因找他能有什么事儿。他和袁因的关系,用一句话来描述:他爸和袁因的姥爷,也就是袁母的父亲,是堂兄弟。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鬼亲戚。要不是两人都是长子,周家老太爷在世时见过一面,鬼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亲戚。 但是掰扯掰扯辈分,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关系的。 问题是这么远的血缘关系,一个姓袁一个姓周,清明祭祖都不是拜一块碑啊!这千百年不打一次招呼,二十多年就打过几个照面的表外甥,忽然给周涵来了个电话,周涵表示有些没底。 毕竟,没事谁吃饱了撑着找远房表舅叙旧啊,铁定是有事找他帮忙呗。 第68章 袁故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是从被子里钻出来的,他抬手遮住了眼,脑子里的记忆一点点回来。然后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接着他就看见一屋子的陌生摆设。 这里,的确不是袁家,也不是袁故的房间。现实彻底摧毁了袁故的最后一丝希冀。 他站起来,走到那扇窗户边,下意识伸手想推开窗,结果和想象一致,没推开。 窗外天已经大亮了,他不知道,他睡得那一夜里,发生了许多的事。其中有一件就是,二十年未曾会见过外人的谭青,和一个年轻人会面了,并且在谭家书房里交流了好几个小时。 袁故看了会儿天色,今天没有太阳,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袁故原本心中平静,可看着看着,他忽然暴躁地一拳狠狠砸在了窗玻璃上。那一拳砸的极狠,几乎是瞬间见血。袁故盯着那块纹丝不动的玻璃上面淡淡的血痕,半晌,他拿袖子把血迹慢慢擦干了。 这房间的门是智能感应,而且是虹膜智能感应,袁故想破门唯一的办法是挖出谭东锦的眼睛进行扫描。先不说他打不过谭东锦,这种事儿至少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还干不出来。所以只剩下了这扇窗户。 不得不说,谭东锦这一招还是挺狠的。看似这扇窗户极容易打开,其实袁故估计全是钢化玻璃,没有钥匙,他估计把自己砸死都撞不出半个坑。但好歹有个窗户还能透点光,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快就崩溃。 袁故伸手抚上玻璃,嘴角自嘲般地上扬。忽然,他猛地又一拳砸在了玻璃上,这一回的力气比上回还大,袁故感觉到关节剧烈地震动颤抖。他漠然地想,这一下韧带怕是断了。 等谭东锦冲进来的时候,袁故手上已经全是血了。他坐在窗户脚边,嘴角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手上的血一滴滴砸在地上。他抬眼看向谭东锦,看着那个男人一瞬间煞气四溢的眸子,那一瞬间,他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是嘲弄自己的境地还是嘲弄谭东锦。 谭东锦走上前,脸色微微发白,他缓缓低身,单膝跪在地上,和袁故的视线平视,他说:“许成,你是不是想死?” 袁故摇了摇头,“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天天就只见到你一个人,去找个医生吧,再过一会儿,这手怕是真的要废了。”袁故说话时,语气一直很平淡。他直视着谭东锦的眸子,毫不畏惧。 那一瞬间谭东锦的眼神让袁故觉得,谭东锦是真的想动手打他。只是到最后谭东锦也没有动手,他胸膛剧烈起伏,却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个电话出去。他拿出手机的那一瞬间,袁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光,然后极快地被掩饰过去。 医生来的很快,处理的时候,袁故再怎么狠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下意识想动,却忽然被一个人抱住了,手紧紧压在原地,整个治疗过程愣是没动一下。 终于处理完伤口后,谭东锦伸手擦去了袁故额头上的汗。他还是抱着袁故,医生自觉地退了下去,一眼都没敢多看。谭东锦就那么抱着袁故坐在地上,许久,他在袁故耳边轻轻说:“如果你的手真废了,我拿袁因陪葬。” 袁故的身体在他的怀中僵了一瞬,然后他微微仰头看向谭东锦,扯出一抹冷笑,开口道:“那如果我死了呢?” “那我给你陪葬。”谭东锦伸手抚过袁故的头顶,缓缓说:“但是如果你自杀,我就让你生不如死。你记得,我谭东锦说道做到。”谭东锦语气中的阴森让袁故背后莫名一凉。 “你真是疯了。”半天,袁故说了那么一句。 谭东锦低头看着袁故绑着绷带的手,轻轻说,“对,我是疯了。”他没有想到,他是真的没想到,袁故会自残。当他一夜没睡,从监视器里看见袁故自残的时候,他本来绷到了极致的弦终于崩裂了。疯了的感觉不过如是吧。 谭东锦附在袁故的耳边,一字一顿道:“再让我看见你自残,许成,我会把你一辈子都锁在床上。”他伸手轻轻把袁故的头发拨到耳后,凑近他的耳廓,“现在告诉我,你不会自杀,也不会自残。” 袁故被耳边的热气弄得下意识想别开头,却因为谭东锦的手挡着没能避开,半晌,他垂眸,“我不会自杀,也不会自残。” 谭东锦伸手轻轻抚上袁故的脸,少年人的侧脸极为清秀,谭东锦静静看着他,抱着他,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先是陪着袁故,之后袁故睡了他才回到公司,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袁因的动作有多大。 袁因当真是为了一个许成,彻底和谭家交恶了。很多谭氏正在进行中的项目都出现了有人撤资的情况,许多的计划中的项目都喊了停。其他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袁因这回是和他玩真的,玩狠的。 谭东锦觉得他骨子里那点血气终于被触动了,这整个南京,论商场之事,只有袁因配得上和他争一争。他们两人之前从未对上过,谁都知道趋利避害,他们自己也知道如果真斗起来,两人中绝对没人能全身而退,所以遇到许成之前,两人之间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忌惮着。 这一回,两个人却是都想把对方玩死了。 谭东锦收回思绪,抱着袁故没有说话。这些事,他当然不会在袁故面前提半个字。他只想抱着袁故而已,就像这样,谁都不会来打扰,袁故也不会走,他们俩依偎着坐在地上,明明是绝望却偏偏有一股让人心酸的欢喜。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话了,谭东锦只能一遍遍在心里把那些话重复着。 许成,你不能自残,你浑身上下都是我谭东锦的,你是我谭东锦的所有物,你想走,想自残,甚至想死,都是痴人说梦。只要谭东锦还活着的一天,谁都别想动你,哪怕是你自己都不行。 因为,你是我的。 没有任何的道理,没有任何的缘由,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你是我的。你的手,你的脚,你的眉眼,你的一切哪怕是发梢都是我谭东锦的,损一毫一厘,我的确舍不得动你,但我总是能找到承受我震怒的人。 袁因。 许久,谭东锦抱着袁故,极轻的叹了口气,“还疼吗?” 袁故垂眸遮去所有的情绪,没有回答。这世上为了目的付出点代价都是理所当然的。他感觉到谭东锦的手轻轻蹭着他的脸,指腹摩挲处一片战栗。谭东锦似乎特别喜欢拿冰凉的指尖在他的皮肤上划着,那种触觉让袁故觉得很不舒服。接着他听见谭东锦轻轻说:“下回做事,带点脑子。” 袁故抬眸,谭东锦终于问出了那句话,“真不想在里面呆着?” 袁故忽然冷笑道:“我把你拴着试试?谭东锦,如果你是我,你早就拿出杀人的胆魄了,也就是我没用,打不过你,狠不过你,只能整的自己一身血,空让你看笑话。”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缓缓开口,“我放你下楼,这栋房子里你可以到处走动,但你出不了门。”没等到袁故的回答,谭东锦却也没动气,他伸手环住了少年清瘦的肩膀,“这栋房子每一处地方都有监控,门是智能感应,楼下有电脑,但是浏览记录和消息会同时复制到我手上。许成,别让我失望。” 最后五个字,谭东锦的语气带着极轻的叹息。 “别再想着自残了。”谭东锦原本也没想着把袁故锁在这么一个逼仄的小房间一辈子,他只是想磨磨袁故的锐气而已。人一旦没了锐气,到处都能画地为牢。 只是这一回,谭东锦先服软了,再看见袁故一身是血的模样,他真能疯。 袁故没说话,只是扫了眼自己的手。他怎么可能为了谭东锦自残?笑话?还自杀?这天底下还有比他袁故更惜命的人?他这种死过一次的人,谁能比他更怕死? 没活够,袁故绝不会轻易放手自己的性命。 下手的力道他都是控制着,说是自残,其实左手的伤的比右手轻多了,左手看着血肉模糊,大部分却是皮肉伤,唯一的几处骨折也是在尾指上。但是谭东锦这人的深浅袁故实在是琢磨不透,所以保险起见,右手是结结实实地砸断了五根韧带,折了六根指骨,一点假都不掺, 最多不过废一只手,顶多以后不写字,袁故眼底划过一道暗芒。他再在这儿呆上几天,他绝对能疯。 不逃?你他妈开什么玩笑。我神经还没错乱呢。 第69章 (捉虫)不是更新 袁故倚在窗户上,风吹动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二楼的窗户开着,袁故注视着外面的院子,草木扶疏。这可是深冬,也不知道谭东锦是怎么种出这一院子绿色的。 忽然,一声细细尖尖的猫叫声在袁故耳边响起,他下意识侧开视线看去,砖红色的墙体突出了一掌左右宽度的边缘,一直连到院子的围墙。此时,离袁故小半米的距离不知何时蹲了只白色的猫。 很漂亮,一只眼睛绿色一只眼睛蓝色,衬着那身白色的皮毛。猫正在侧着头看袁故,那眼神极为纯粹澄澈。沉默了很久,袁故慢慢伸出手,那猫也不躲,就那么轻轻地被袁故摸了一下头。 袁故的手停在猫的脑袋上,接着感觉那只猫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心。还包扎着绷带的手一阵刺痛,袁故却没有收回手,而是静静看着那只白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视线,关上了窗户下楼。 当他顺着声音走进厨房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愣了一下。他一直没去想那些饭菜是哪里来的,他也绝对没想到会是谭东锦自己做的。男人没有穿围裙,立在锅灶前,修长莹白的手捏着一只勺子轻轻在汤里搅拌。 听见袁故的声音,谭东锦忽然回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袁故的眼里。即使是这时候,袁故还是得承认,谭东锦好看的不像话。黑色的羊绒衫,黑色长裤,黑色的刘海下一双黑色的眸子,这男人有一张让人下意识失神的皮相。 两人就那么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袁故缓缓开口道:“把猫送走吧,我不会养的。” 谭东锦垂在一旁的那只手忽然极轻微地颤了一下,接着他点点头,“嗯。”他转身继续轻轻搅拌那锅汤,面色如常。 袁故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在袁故走出去之后,谭东锦的手停顿了片刻,他的视线落在虚空处,似乎晃了一会儿神。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餐厅里吃饭。袁故两只手都有伤,却坚持自己拿着勺子慢慢吃,谭东锦的手停在半空,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这一顿饭吃的极为平静,两人谁都没有说一个字,极为的默契。 直到谭东锦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谭东锦看了眼屏幕,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看了眼袁故,后者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正在温吞地吃着一块豆腐,连眼都没抬一下。 谭东锦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接起来了。那边似乎说了些什么,谭东锦的脸色有些发沉。挂了电话之后,他看向还在咬豆腐的袁故,半晌轻轻说了一句,“谭青找我有点事。” 袁故没应声,准确来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谭东锦看了他一会儿,一片死寂之后,谭东锦忽然给袁故夹了一筷子肉,淡淡说了声,“我很快就回来。” 袁故看着碗里的那块肉,脑子里电光火石一样,他想到很久之前两个人吃饭的场景,那时候谭东锦就喜欢和他抢东西吃,好像从他那儿抢走的东西能更好吃点一样。那副模样,如果真的是装的,谭东锦绝对是人民艺术家。怎么又想到这些事?袁故低着头,沉默。 就在谭东锦站起来走到门口,套上黑色的风衣,准备出门的那一瞬间,袁故忽然抬头,“谭东锦。” 谭东锦蓦地回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那一瞬间竟是极为温柔的场景。 “谭东锦。”袁故捏着筷子,一双眼平静默然,他慢慢开口道:“那只猫有残疾,给它找个好的去处。” 一对眸子,蓝绿异色,的确是灵气逼人。但是大多这样的猫,都有残疾,也许是耳聋,也许是其他的残疾,一般都是由于基因和遗传的原因引起的。袁故看见那只白猫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谭东锦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之间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只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两人还在对视着,隔着几米的距离,谁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说话。许久,袁故重新低头,去夹盘子里的豆腐。谭东锦似乎想说句什么,嘴微微张了张,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一幕,安静极了。安静到谭东锦心里莫名生出一阵不安。他总感觉,一旦他走出这扇门,就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发生,就连他也没办法控制的事…… 下意识的,他的手就攥紧了。 忽然,他对着袁故说:“你别走。”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道理。 袁故的筷子顿时就停在了半空,许久,袁故抬眼看向谭东锦,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嘲弄似是冷笑,“谭东锦,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走?你非得每时每刻都提醒我自己的处境吗?”他看着谭东锦,一双眸子逐渐冷了下来。 谭东锦轻轻皱了下眉,他迎着袁故毫不掩饰敌意的视线,许久,他第一次先转开了视线。 他谭东锦似乎是真的越活越过去了。 转身拉开门,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谭东锦忽然侧身说了一句话。 “许成,其实你也走不了。” 留下这句话,谭东锦终于走了出去,关门一声轻响。然后,他听见屋子里传来碗猛地砸在地上碎开的声音,持续了有一段时间,最后平静下来,终于一片死寂。 谭东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声音停下来之后,他缓缓插兜,走向了车库。 屋子里,袁故坐在椅子上,双手轻轻抵着撑在扶手上,一双眼漠然里腾起一股狠意。他周围全是碎开的碗和盘子,一片狼藉。整个混乱的场景里,唯有袁故神色平静,一身白色衬衫整洁利落。 他就那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 谭东锦这辈子如果真的输了,就是输在他,谁也看不起。 袁故沉着眼没有说话,他已经失踪快三天了,袁家那边肯定在找自己,就是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许久,他站起来,缓缓走上楼梯,拿起电话给那名曾经给自己看伤的医生去了个电话。 “喂,是李医生吗?”袁故的神色很漠然,“我刚才有点激动,两只手的伤口都裂开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那名李医生嗫喏了一会儿,袁故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谭东锦请示一下,不过麻烦动作快点。”说完这一句,他就挂了电话,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等人。 谭东锦听见了刚才的动静,所以李医生一定回来。 袁故垂眸沉思。谭青能有什么事儿找谭东锦?袁故之前和谭东锦住了小半年,谭青跟死了一样没一点动静,袁故几乎都忘了谭东锦还有这么个爸。当年谭东锦从重庆回来,算是九死一生吧?可那么重的伤,谭青回到南京后一次都没出现过。袁故之前还觉得这对父子之间感情不错,可是渐渐就觉得不对了。 老死不相往来,不过如此。 这种时候,谭青找谭东锦,十有*是袁因在活动。既然这样,袁故就有自信,谭东锦没有点时间绝对回不来。至于能拖多久,袁故心里没底。 总之当那名李医生推门进来的一瞬间,袁故就站在门口,伸手搭上了他的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用,就任由那名瘦弱的李医生扣住自己的手一个利落的反剪。袁故闷哼了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拧着眉,语气却很平淡,“李医生,你太紧张了。” 那名李医生看袁故先是没有任何抵抗蒙了一下,接着就被他自己攥住的手吸引去了全部视线。绷带渗出好多血,淋漓一片,李医生的心猛地就沉了下去。他总是提防着袁故跑,但是袁故受伤他绝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忙松开手,“我,我给你止血。” 袁故直起身,看向李医生,刘海遮去他眸子里的情绪,他任由着李医生给自己上药,绑带解开的那一瞬间,李医生倒吸一口凉气。他从医药箱里拿出药和麻醉剂,就在他的脸离袁故的手最近最近的那一瞬间,袁故忽然猛的抬手。 那距离太近了,近到李医生察觉到了,却没来得及反应。袁故猛地砸在了他的脖颈处,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在李医生被那一击砸得有些发蒙的时候,袁故一脚就踹上了他的胸膛。 “抱歉。”他伸出另一只手从医药箱里随便拿了几样药,淡淡扫了眼躺在地上的李医生。 “我自己来吧。” 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袁故的手不知是疼得还是紧张,颤个不停。他只是简单拿绷带包扎了几下,弄完之后却是满头大汗。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这顿折腾后,废不废真的听天由命。 他没敢再逗留,自己身上一定有追踪器,所以一定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袁故看着面前陌生的景象,一时之间心里极为忐忑。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儿? 这万一是什么军事重地之类的,天知道他今天什么下场。真他妈是一场豪赌啊,袁故咬着绷带打了个结,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退回去不成。他袁故的运气一向不错,今天他还就赌这一把。 谭家老宅。 谭东锦走进去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和谭青面对面坐着的男人。只一眼,谭东锦的心中就骤起波澜。 是他?谭东锦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那一日他撞见袁故在酒吧喝酒的场景。 恰好这时候,那男人听见声音回头,就这么对上了谭东锦的视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深了深,男人站起来,朝着他的方向从容不迫地走过来。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温乔。” 那声音明明是散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锐利。 谭东锦看了他许久,终于慢慢伸出手,和温乔的手握住了,两人眼中的情绪都有一瞬间的波动。 许久,谭东锦漫不经心地回了三个字。 “谭东锦。” 第70章 谭东锦和温乔打过招呼后,径自在谭青面前坐下了。谭青穿着件淡青色的外衫,见谭东锦坐下了,他倒了杯茶推过去。 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绪,谭东锦伸手接过了,“找我什么事儿?” 谭青却是先回头对温乔说道:“坐吧。”一直到温乔在旁边重新坐下了,谭青才看向谭东锦,打量了许久,他淡淡道:“你我两人,多久没好好坐下聊聊了。” “有话只说,没事我先走了。”谭东锦把杯盏往面前轻轻一放,噔一声清响。 谭青终于深深看了眼谭东锦,“的确是有件事想问问你。听说你绑了个人?”这话应该是问句,但谭青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谣传。”谭东锦扫了眼一旁的温乔,只两个字就堵死了谭青的问话。 谭青的端着水的手一顿。 温乔抬眼,眸子逐渐锐利起来。他看着谭东锦许久,终于开口淡漠道:“谭大少,明人不说暗话,许成在你那儿待了有几天了,我来接他回家。” 谭东锦猛地看向温乔,半晌,他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 “你叫温乔是吧?” 再抬眼,谭东锦虽然姿势未变,但是浑身的气质都变了。他就那么笑着看温乔,一瞬不瞬,眸光森冷。 温乔迎着谭东锦的视线,既不避让,也不愤怒。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异常的平静,“谭少,做人做事不能光由着性子,这如今法制社会,不流行豪霸之事了。” 谭东锦轻轻嗤笑了一声,“那我做了,你能怎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瞥了眼面色如常的谭青,笑容透出些许凉意。 温乔沉默地看着谭东锦,谭东锦也任由他随意打量,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春茶。一时之间,气氛极为古怪,仿佛时间胶住了一样。 忽然,温乔平静地问了一句,“他受伤了没?” 谭东锦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他略带警告的眼神看向温乔,一只手轻轻摩挲指节。 “他受伤了吧。”没有理会谭东锦的目光,温乔顾自说下去,“你打他了?还是他自己下的手?”温乔轻轻敛去眼中的情绪,“他受伤了,你依旧关着他,对吧?他现在越来越抵触你了。” 越听下去,谭东锦的脸色越沉。 温乔的视线也逐渐冷了下来,他的语气也不如一开始的平淡冷漠,而是带着隐约的沙哑低沉,“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也许很烦躁,易怒。你逼他,然后他告诉你,他不爱你了。”温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握住了,他盯着谭东锦,一字一句缓缓道:“所以,你对他做了什么?谭东锦。”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谭东锦忽然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直接就泼向了温乔。 水卷着茶叶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全砸在了温乔的脸上。温乔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躲一下,就那么直视着谭东锦,“你信吗?我能带他走。”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落,那一瞬间的温乔明明狼狈,却气势逼人。 谭青的眼神终于浮动了一下,“东锦。”他低沉开口,警告地看了眼谭东锦。 温乔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茶水,视线淡淡扫向谭东锦,忽然他笑了笑,难得不屑。 他说:“谭东锦,你除了暴力,还会什么?” 谭东锦怒极反笑,“温乔,你算什么东西?”指手画脚,你温乔谁啊?你也配? 温乔接过一旁谭家管家递过来的毛巾,轻轻擦了把脸,一派从容。“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算什么君子就是了。谭东锦,许成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挺喜欢他的。你这种人,真配不上他。” 谭东锦撑着桌子冷笑,隐隐可见额头青筋跃起。“你叫温乔是吧,我记住了。” 温乔迎着谭东锦冰冷至极的目光,说了四个字,“荣幸之至。” 所有的声音都静了。 那一瞬间的剑拔弩张几乎让谭青都皱了下眉。他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微微眯了眯眼。接着他开口沉声道:“东锦,坐下。” 谭东锦缓缓站直了,两手插兜,接着他回身看向谭青。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光,看得谭青的心猛地一沉。谭青的眉皱的更深了,“东锦。”他出声警告,这未免有些太放肆了。 谭东锦立在客厅里,漠然地看着谭青,半晌他缓缓开口道,“谭青,你老了,很多事不必折腾了。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这种事,我不妨说一句,你高估自己了。这些事,你还没资格管。” 谭青的脸色骤然暗了下来,他却没有说话。 “别再试图动我的底线。”谭东锦留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温乔却忽然开口,“谭东锦,你这种人做事,还有底线?”那语气里的嘲讽难得毫不掩饰。 谭东锦侧身扫了眼温乔,漆黑的眸子平静到了极致反而像是要起满楼风雨,他说,“许成,就是我的底线。” 温乔挑眉,他缓缓抱住了手臂,平淡开口:“容我说一句,谭东锦,你这种人,不配爱一个人。” 谭东锦的脚步再次停住了。就在离大门不过数步的距离,他站定,然后回身看向谭青和温乔。眸子里褪去了戾气和寒意,只剩下纯粹的冰冷。他站在那儿,声音清晰,眸光冷冷,“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谭青和温乔的脸色均是微微一变。 当着两个人的面,谭东锦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定位的那一瞬间,他冰冷的脸色终于出现了第一丝裂痕。片刻之后,他抬眼看向谭青,轻轻笑了。 “谭青,你他妈阴我?你跟着这个姓温的,阴我?” 谭东锦不住点头,“行,谭青,今天的事儿,我记住了。”他的手捏着手机重新进兜里,转身离去,一身黑衣极为肃冽。 “东……”谭青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喊住谭东锦。他看着谭东锦决然离去的身影,一时间竟是无话。 看着谭东锦转身离去的那一幕,温乔终于缓缓用修长的食指抵住了眉心。他伸手拿出手里,拨出了一个电话。 “袁因,谭东锦这儿,只能拖到现在了,你和周涵找到人没?”他低沉道,“尽快让周涵找到人,我怀疑……我怀疑他可能受伤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温乔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 袁故走在路上凝目远视,以他在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这地方绝对不是南京,至少离南京市中心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这时次想起来刚才在屋子里,应该先给袁因去个电话,当时太紧张了,全副精力都在那名医生身上,竟然把这事忘了。 走了大半天,依旧是不见人烟,这地方有些渗人。袁故皱了皱眉,这地方,他一个人靠两条腿想走出去,有点难度。 站在原地看着远方的天幕许久,袁故扯了扯手上的绷带,刺痛让他有些清醒过来。 还是得继续走,这目前也没别的方法了,朝着一个方向走,一定能遇到人。只要能遇到人,就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然后一切都能有转机。袁故深吸了口气,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许成!” 袁故猛地回头看去。 路边站了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大冬天一身白色运动衫。白色棒球帽缓缓被摘下,露出一张五官清秀的脸。 袁故脑海里咚一声。 周涵。 他的脚步顿时就僵住了,周涵?这人出现在这儿……袁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你别跑,我不是帮谭东锦带你回去的。”周涵一脸的不耐烦,似乎很纠结,他随手就把白色棒球帽扔了。他看向袁故,“是袁因让我来的,行了吗?” “袁因?”袁故浑身紧绷,却没在往后退。 “妈的。”周涵扭头猛地吐了句脏话,摸了把自己的头发,他扭头看向袁故,“这他妈什么事儿啊,许成你也够能耐,这他妈把这几个人折腾成什么样了?一个袁因,一个谭东锦,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姓温的,许成你真能。” “你到底想说什么?”袁故皱了皱眉。 周涵从兜里掏出一枚小物事扔了过去,“朝南走,能不能在谭东锦回来之前走出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袁故伸手就截住了那枚东西,张开手掌一看,是枚车钥匙。他的瞳孔一瞬间收紧了,接着猛地抬头看向周涵。“你站住。” 周涵离开的步子顿住了,他忽然扭头朝着袁故吼,“你他妈别喊我,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一堆破事儿,什么玩意儿啊?这他妈帮谁都是得罪人的事儿,我这么做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自己跑麻利点。” “不是……”袁故张口想说话却被周涵打断了。 “我他妈已经里外不是人了,你能别盯着我了吗?”周涵仰着头拿手扶着额,“你别喊我了,你一喊我,我腿发软头皮发麻,你赶紧跑吧!大哥,车就在南边那条公路旁,你跑个二十分钟就到了!” “不是,”袁故皱眉打断周涵的话,“南方是哪个方向?” 周涵沉默片刻后,面容扭曲地骂了句脏话,一伸手指了个方向。 第71章 看了眼周涵指的方向,袁故捏着钥匙转身就走。 周涵毕竟算得上是谭东锦为数不多的朋友,今天肯出手帮着一把,已经是极为难得了。而且既然是袁因找他帮忙,那么袁因一定也在附近。袁故二话不说,朝着南方就跑。 他身后的周涵看着袁故的背影,缓缓插兜。他的脸还是扭曲的,似乎没缓过来。 这一回,谭东锦是玩真的啊?他想起上一次在谭氏,他和谭东锦聊起许成。那时候谭东锦怎么说来着?大意不就是说他谭东锦不是谈感情的人,说许成就是长得和方净像了点。 周涵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谭东锦当时那一副闲庭信步的从容,活脱脱就是风流薄幸的写照啊,这如今,看样子风度是彻底不要了。 把人绑着关起来的招数,周涵这种恃强凌弱的专业户都觉得相当低级,相当丢人。他周涵也算是混迹风月——场多年的老牌禽兽了,这种低劣的行径搁以前有人说是谭东锦干的,他绝对死活不信。 实在太低端了……低端到现眼啊!那是谭东锦啊,谭家大少啊!怎么也算是南京城里呼风唤雨的半个人物,怎么混的和上世界八十年代黑——社会似的? 周涵心里相当感慨,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谁能想得到谭东锦会因为一个许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天底下的事儿,果然还是感情最可怕,谈一下就去半条命。 这下好,谭东锦疯,袁因陪着他疯,这到头来居然是他周涵最里外不是人。真他娘的日了狗了。 帮袁因,谭东锦知道能废了他。帮谭东锦,袁周两家血脉的交情摆在那儿,他胳膊肘往外拐,周老太爷知道了能从坟里气得蹦出来。这如今帮一半,怕是俩都得罪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做人太难了。 周涵忍不住掩面。 这边袁故一离开周涵的视线就开始跑,跑了一路,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终于看见了周涵说的那辆车。那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公路边,袁故顺着灰色的道路望去,荒郊野岭的抬眼连个路标都没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总算是看见车了,袁故觉得自己极限越野都没这么玩命跑过,感觉心脏都要缺氧了。他松了口气,弯腰喘了一会儿,慢慢放松下来朝着那辆车走过去。还好左手还能用,开个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袁故伸手就去拉车门,没往里头看一眼就直接一屁股做到了驾驶座上。真他妈累,累的快虚脱了,他把两只绑着绷带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脸直接就埋到了方向盘里。 “许成。” 那一声响起来的一瞬间,袁故先是混沌,然后猛地睁开了眼,他跟被雷劈了一样扭头看向副驾驶的位置。只一眼,他背后的冷汗直接就滚下来了。 谭东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看着袁故,里面没有一丝亮光的波动。 袁故愣了一秒左右,刷得转身拉开车门就跑。 谭东锦的速度比袁故还快,就在袁故动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拽住了袁故的胳膊。袁故身体都已经钻出去了,活生生被谭东锦用极大的力道拖了进来。两人在逼仄的车厢内,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谁都没说话,直接就动手。 袁故那一瞬间的心境就跟魔怔了一样。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和谭东锦回去,绝对不能。 回去了也许他这辈子真的就完了! 那念头极为强烈,像是一针极强的兴奋剂,手上的绑带早就渗满血了,袁故却跟没有知觉一样和谭东锦疯狂撕打起来,直到啪一声极大的声响。 袁故彻底愣住了。 谭东锦被那一巴掌抽的脸上沾满了袁故手上的血,他缓缓把脸侧回来,看向袁故,手里捏着袁故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那力道分明是极大的,袁故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颤音,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决然,他说,“谭东锦,你放手。” “你想走?你真的想走?”谭东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眼睛,极为清晰的说了一句话,“谭东锦,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服了你了,我今天求你,你放过我行吗?” 谭东锦那一句,“可我是真的爱你啊”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原来这世上没能说出口的话,真的能封喉,谭东锦觉得胸腔疼得几乎难得呼吸,血腥味顺着喉咙往上冒,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袁故说,求他的放过。 尝过诛心的滋味吗?那是谭东锦第一次真的觉得,自己兴许是错了,而且这一场他人生中唯一的失误,也许他穷极一生都无法挽回。除了继续错下去,他谭东锦无路可走。 袁故胸口剧烈起伏,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感觉到万念俱灰。他这一辈子虽然不长,但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求过人,如果说今天面前的人不是谭东锦,而是别的人。袁故觉得他就是死也得把这个人灭了,杀人挫骨,当风扬其灰。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谭东锦。 他怎么就是谭东锦了?或者说,谭东锦怎么变成这样了? 袁故想把手抽回来,谭东锦却纹丝不动地锁着,他看着袁故,一双眼红得厉害。 “谭东锦。”袁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也许是悲愤到了极致,他内心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他看着谭东锦,轻声说:“我不爱你了。” 五个字,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刀斩断所有的前尘过往。 谭东锦浑身僵了一瞬,他死死盯着袁故,然后,他手上慢慢用力,把人扯了过来。 手上传开的剧痛,让袁故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咬着牙没有吭声,被谭东锦拖进了副驾驶。而谭东锦自己则坐到了驾驶室的位置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握住了方向盘。踩下油门的那一瞬间,他扭头看着袁故,一双眼猩红猩红的,他说:“你想走是吧?行,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去。” 那声音像是带着极重的血气,一字一句都透出惨烈的意思。 袁故没说话,他靠在副驾驶上,右手疼得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袁故伸出左手擦了把脸,却被那一股扑面而来的腥味刺激得心里一阵恶心。下一秒,车疾驰而去。没有绑安全带的袁故没有任何防备得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就在他要撞上挡风玻璃的那一瞬间,谭东锦忽然伸手把他拉住了,那只手极冷,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出门的袁故觉得胳膊一片冰凉刺骨。他终于回头看向谭东锦。 谭东锦单手握着方向盘,车速表上的指针几乎是一瞬间就越过了红色刻度线。但谭东锦还在踩油门,车还在加速。袁故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盯着谭东锦,这架势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冬天的夜晚天黑的很快,像是一眨眼间就黑了。谭东锦开着车灯,踩着油门,把这辆车的速度提到了极限。风打在前方玻璃上,刮出一片刺啦声,在沉默逼仄的车厢内听着极为渗人。 “谭东锦,你找死吗?”袁故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谭东锦捏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听见袁故的话,他却是轻轻笑了一瞬,“我死了,你不是觉得刚好?”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哆嗦一样的颤音,极度不稳。只这一句,袁故就意识到谭东锦的状态很不正常。 车开得太快了,袁故很根本不敢去碰一下谭东锦,怕两人纠缠在一起时车直接就翻了,这种速度,出点事两个人都跑不了。他冷声道:“谭东锦,你停车。” 谭东锦恍若不闻,却猛地一个急拐弯带过,就连袁故都感觉到那一瞬间车的抖震,他终于绷不住了,“谭东锦,你他妈给我停车!” “许成,我一直在想,”谭东锦却忽然开口,情绪像是压抑到了极致终于裂出了一道缝,一字一句都是灼热,“我一直在想,我们能不能重新来一遍。许成,我一向学东西很快,同样的错误从来不会犯第二次。但是,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第二次机会,许成,杀人判刑都有死缓这一说,你对我,真的有过感情吗?”他忽然扭头看向袁故。 最后一句话,袁故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轻微的哽咽,但是当他看向谭东锦,那人的脸色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一双眸子里仍然是挥之不去的猩红,昭示着这个男人一贯的狠厉。 就在袁故想开口的那一瞬间,车猛地一个弧度很大的转弯,袁故还没反应过来,拐弯处打出来的车灯就闪了一下他的眼,他被那道强烈的光逼的下意识闭了眼。接着就听见一道异常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金属的哀鸣。 袁故睁眼想去看,却忽然被一个人猛地抱住了。 耳畔轰一声巨响。袁故由于惯性往前甩了出去,砰一声巨响,他觉得喉咙里猛地泛上血腥味,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一样震得生疼。他抬头,谭东锦紧紧抱着他,身后挡风玻璃片片碎开,露出漆黑的夜幕和斜对面巨大的货车。 袁故的瞳孔猛地就放大了,他看见谭东锦背后的血顺着他的衣服滴下来,那是真正的血色,粘稠而刺眼,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和他的血混在一起。 这一下的撞击力极大,袁故根本不能想象谭东锦的伤势,他感受到谭东锦抱着他的力道,那一瞬间竟是脑子发蒙。 撞车了?拐弯时撞上了。 越野车震颤着,刺啦声剧烈地响起来,接着袁故鼻子底下飘过一丝熟悉的味道。他的脸色彻底白了,抬眼看着谭东锦。 谭东锦脸上血色全无,像是撑到了极限,连说一句话都是艰难。 那味道,是汽油。 袁故尽力忍住颤抖把手放在谭东锦的胸前,好巧不巧刚好是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股跳动,他深深看了眼谭东锦。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他轻声说了四个字,模糊得几乎难以分辨,却极狠极重。 “给我活着。” 袁故猛地把谭东锦推了出去,车厢里的汽油味越来越重,就在袁故撑着座椅想往外挪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巨大的黑色夜幕,灰色的公路,一道火席卷了整个越野车,瞬间照亮了那一片的景致。一片火光中,谭东锦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眼那辆车,那一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所有的意识瞬间分崩离析。 第72章 袁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一片雪白,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 谭东锦,周涵,然后是……车祸。 袁故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就拽紧手上的东西想坐起来。 那么大的车祸,谭东锦他怎么样了? 接着下一刻,他就感觉到一只手摁上他的肩。抬眼,竟然是温乔。袁故愣了一下,接着转头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 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干净轻薄的白色窗帘,床头柜上整齐的满天星,以及自己手上连着的输液管。 他这是在医院? 下一刻,袁故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袁故抬头看向温乔,却忽然发现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眸光闪烁。 “温乔?”袁故张口,几乎是瞬间他自己也愣住了。 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的声音…… “温乔!”袁故睁大了眼看向温乔,后者嘴唇似乎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可袁故却分明看懂了。 温乔说:袁故,没事的。 “你刚才一直在说话对不对?”袁故几乎没有扶稳自己,耳边是极度的寂静,下一刻他就愣住了。这只手?他盯着自己的手,许久未见阳光的皮肤呈现出孱弱的白色,淡青色的经络十分明显,但这只手,的确是比许成的看起来修长了许多。 他极其缓慢的扭头,光洁的床头柜上倒映着年轻的脸。那是一张和许成截然不同的脸,五官虽然还是清秀,但绝不至于有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青涩媚气。端正的五官,眉宇间自有一股浩气,那是一张和袁因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那是分明是袁故自己的脸! 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不是被火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他当初没死?袁故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脑子像是锈住了根本转不起来。什么情况? “我又死了一遍?”袁故怔怔地问,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拽住了温乔,“那谭东锦呢?谭东锦他怎么样了?”他还记得谭东锦抱着他,背后全是血的模样,如果他死了,那谭东锦呢?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拽着温乔的袖子,许久不曾动过的肌肉僵硬无力,袁故的手颤得很厉害。 温乔摇头,他轻轻扶着袁故坐起来,“他没事,谭东锦没事。” 袁故听不见声音,却看懂了温乔的唇语,谭东锦没事,他没死。那一瞬间袁故的心境极为复杂,连他自己都没法说清楚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就好。 他愣愣地发呆,直到温乔摁了一下床头的按钮,然后轻轻覆上袁故的肩。袁故看向温乔,逆着背落地窗投进来的澄澈天光,温乔的脸色有些暗,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点点光芒,极为安抚人心。 袁故脑子里乱极了,很多事他竟是一下子想不明白。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后怕,但怕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觉得手脚莫名冰凉。 很快的,医生就推门进来,袁故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极为配合地由他们给自己做了检查。温乔一直捏着他没挂吊瓶的手,在感觉到袁故不自然的时候,就轻轻捏一下他的手指。期间,温乔似乎和几位医生说了些什么,眉头极轻地皱着。 折腾了大半天,医生终于收了器械,扭头看向温乔。“身体恢复情况比想象的好很多,耳膜有破裂的迹象,听觉丧失应该是外伤造成的,具体情况还要做进一步检查。如果只是外伤,配合治疗,听力是能完全恢复的。” 温乔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尽快治疗吧。”他看了眼袁故,后者失去听力,静静坐在床上,一双眼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眼神看得温乔心里一阵不忍,他回头看向医生,“尽快安排吧。” 医生点点头,“会尽快地安排,但还是得先观察一段时间,他昏迷了太久,身体各部分机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行,我知道了,多谢各位了。”温乔微微吸了口气,再次看向袁故。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接着退出了房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袁故和温乔两人,袁故静默了许久,终于问了一句,“我哥呢?” 温乔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这回袁故却没有读懂,这一句话太长了。温乔看着袁故皱眉疑惑的模样,心中情绪极为复杂。他起身从床尾撕下一张空白的表格,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句什么,递到袁故面前。 袁故接过来看了眼。 “你哥守了你快一礼拜了,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今天早上被你爸叫回去了。 医生说了,你的听觉可以恢复,等你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就能安排治疗了。 还有,我多少年没认真写过字了,随便扒拉两下,你别嫌弃啊,嫌弃也别太明显了。” 那几行字,带着草书的韵律感,看得袁故微微皱起了眉,许久,他终于说了一句,“讲真,袁大头在地上刨几下都比你的字好认。”就这字,温乔真是个律师? 温乔从袁故的手里抽走纸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坐在病床上,谁都没再说话。忽然,温乔在那张纸条的背面又写了一行字。 袁故扫了眼。纸上清晰端正地写了两个字,“袁故。” 最后的一笔依旧带着草书的绚丽,温乔下笔之重,像是把平生难以说出口的话都写尽了。袁故微微一愣,没敢抬眼。紧接着他就看见温乔继续写下去,“你确实是是我走南闯北十多年里见过的,命最硬的人。请袁小少爷务必顺应天命,混吃等死就好,切忌再逆天行事。” 袁故看着那行字,眼中情绪几度起伏波动。最终他勾起一抹极轻的笑,虚弱了许久的身体忍不住咳了起来,牵扯着肺都觉得一阵发疼。袁故皱了下眉,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温乔。”他看向温乔,许久未见阳光的脸显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有些吓人?” 死而复生,两次。诺大的幸运与殊荣,袁故却只觉得他累极了,若是真得能自己选择,他也许真的不会选重生。懦弱也好,胆怯也罢,他袁故终究是个普通人,人之常情罢了。 温乔忽然伸手敲了一下袁故的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静得像是要起漩涡。这一句话,他没有写下来,但袁故却看懂了。 温乔说:“听天由命。” 袁故浑身都僵了一下,许久,他终于轻轻闭眼点头,听天由命。他袁故就是活了,就是重生了,所有人都解释不了接受不了,那又如何? 他袁家二少,还是回来了,前尘斩尽,还是当初那个快意人生的袁故。 袁故闭上眼的那一瞬间,眼前仿佛错开了时空一样,他想起自己还是许成的时候,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一幕幕消散。最后的场景定格在车祸时,他把谭东锦推出去的那一瞬间。 手似乎能回忆似的不由自主颤了一下,袁故清晰地记得那一刻他的手贴着谭东锦的心脏,那一刻掌心的跳跃和温度。 终于他睁开眼,手上空空如也,他轻轻捏住了。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谭东锦这个人,被他从生命里彻底剔出去了,剔得干干净净。兴许机缘巧合两人还能再次见面,但陌路萍水相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了。 你不认识我,而我记得你,却只当不相识。从此真真正正的陌路天涯了,爱恨一笔勾销,你我之间,终于是算的一清二楚,再无半分纠葛了。 袁故忽然就那么轻轻笑了一下,耳畔是真正意义上的静。他坐在床上,双眼平静地看着窗户的方向。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打在他的脸上,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大部分视线,显得袁故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淡薄。 而温乔则坐在他身边,捏着那张纸,许久无话。 “我不想在南京待了。”袁故忽然开口道:“我想去外面看看,在南京窝了二十多年,骨头都懒了。天南海北,总归是该去看看走走。” 温乔的眼底划过一丝光亮,琥珀色的眸子像是一瞬间点亮了。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袁故感觉到呼吸的热气,他忽然回头看向温乔,“你刚说什么?” 温乔看了他许久,低头笑了一下,抽出纸笔写了一行字。“我说,你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这张脸真的更适合你。” 袁故皱了皱眉,“你刚才有说这么多吗?”他分明感觉到温乔刚才轻微的呼吸只有一瞬间,哪里能有这么多字? 温乔恬不知耻地点点头,一脸良善。 这世上唯一一个耍流氓耍出良家小媳妇感觉的,袁故真的只认识温乔一人。温乔提笔写道:“对了,袁小少爷,你出门闯荡缺个导游吗?能自己解决吃住还自带全球定位系统、良心价位的那种。” 袁故挑眉没有说话。 温乔挽起袖子,在纸上写道:“倒贴也行啊!” 袁故刚想说些什么,眼睛却忽然瞟见了温乔写字时露出来的手腕伤痕。那伤痕看起来不过是一月之内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被重物撞击所致。袁故眼神一沉,忽然伸手指了指那块伤口,“这伤你怎么弄的?” “什么?”温乔顺着袁故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极轻微地冷笑了一下。他提笔写道:“没事,我自己磕的。” 袁故明显不怎么相信,却也没继续问下去。 温乔想起陈妍那案子收官那天,判决书一下来,当着法庭里所有的人,法官,审判长,双方律师以及所有旁听的人,杜子恒就疯了一样朝他扑过来。杜子恒用尽全力吼着,“不,我还年轻,我才刚满十八岁,我不能死!我还那么年轻!” 现场一片混乱,温乔下意识想避开杜子恒,结果杜子恒一个刹不住朝着温乔的座位席就撞去了,为了避免杜子恒血溅当场,温乔伸手挡了他一把。结果被杜子恒一把推到了座位席的桌角上,手直接就磕了上去。当时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很久之后,他才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严重。说起来,律师真的是高危职业啊,温乔心里叹了一句,想起上回新闻报道的那个律师被泼浓硫酸的案子,温乔觉得自己已经是相当幸运了。 人在江湖漂,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却唯独对律师,一言不和就上刀上枪上硫酸啊。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去和袁故说,袁故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糟心。他就不跟他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当务之急,还是袁故的伤。 温乔原本以为袁故会打听谭东锦的伤势,可袁故却没再提半个字了。听说谭东锦也伤的挺重,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人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也不知道那位醒过来,又是怎么一番场景。 第73章 袁因来看袁故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许久,他伸手轻轻拽了下袁故的耳朵。袁故没说话,难得极为安静地坐在任由袁因动手。袁因盯着袁故许久,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袁故的头发。 时间像是一瞬间静止了,袁因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前的袁故,他坐在袁家老宅台阶上,抱着硕大的阿拉斯加,瞪大了眼睛假装乖巧地看着他。那个被他丢在大街上的袁故,那个一见到他就龇牙的袁故,像是重新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袁因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没能护好他,他差点看着他死在面前。车祸发生的时候,腾起的火光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他驱车到达现场的时候,他看见的只是一地汽车残骸。浑身是血的谭东锦,苍茫的天宇,灰色的公路,那一刻袁因感觉自己的血液彻底冻结。 他问谭东锦,“人呢?他人呢?” 谭东锦手里紧紧捏着一块汽车碎片,血色渗出来,殷红得几乎刺伤袁因的眼。袁因的手轻轻颤抖起来,他苍白着脸,“谭东锦,你说啊!他人呢?” 接着,他的手上忽然一片温热粘稠,袁因愣了一下。他就那么看着谭东锦捂着嘴,血顺着他的指缝不停溢出来,那个男人几乎是半跪在地上,吐出来的的血殷红一片,染透了黑色的衣襟。 那一瞬间,袁因觉得谭东锦可能也快死了。因为从他的眼睛里,袁因看不见一丝光亮,一丝活气。这个男人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了脊梁,再也没有了站着的气力。 袁因站在一地的废墟里,面前是谭东锦,背后是沉沉天宇。天地间唯一的光亮,似乎只剩下了尚未燃尽的汽车残骸散发的微弱火光。 直到手机一阵震动。袁因僵硬地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医院。 没人知道袁因坐在床头,看着袁故昏迷的样子,他脑子里一幕幕划过的都是些什么。这是他唯一的亲兄弟,一母同胞的兄弟,这辈子他原本应该好好护着他,可他却仿佛从来没有尽到过兄长的职责。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亦如此。 终于,袁因抽回了手,抽出一张纸写道:“醒了?哪里有不舒服吗?” “还不错。”袁故轻轻咧嘴笑了下,“哥,我是不是特能耐?真的好像死不了。” 袁因在袁故身边坐下,笔微微一转,在纸上写道:“你是能耐,袁故,谁能比你能耐啊,天底下你最能耐,我袁因服气。” 袁故一看这话,立刻竖起了耳朵,“哥,我错了我错了。”眼见着袁因的情绪不对,袁故立刻调整自己的语气和神态。他怕他哥跟在酒吧一样怒气上来了又给他抽一顿。 袁因扫了眼袁故,继续写道:“错了?我倒是没觉得你哪错了。” “不,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错的离谱,错的不可救药。” 袁因看袁故自由发挥了一会儿,轻轻挑了下眉,写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哪儿了?” 袁故顿时卡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斟酌开口:“我……我……我应该……”袁故想了半天,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以他的角度来看,这场车祸,的确是场意外。谁都没想到情况能变成这样。想来想去,他唯一的错大概就是瞎眼看上了谭东锦。 但这话,袁故真不敢在袁因面前说。 袁因看袁故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凉凉扫了眼他,提笔给他解了围,“别费劲编了,我现在没兴趣挑你逻辑错误。”他看着袁故,半晌写道:“听说谭东锦醒了,想去看一眼吗?”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他没法接。 袁因倒也不介意袁故的沉默,径自漠然地写下去,“我听说这回谭家大少也伤的不轻,医院差点就下病危通知了。说起来你们俩这感情真是不一般啊,别人谈感情玩钱,你们俩谈感情玩命啊,不过这么玩下去,你们打算是来场人鬼情未了?” 袁故被最后袁因的那个问号的笔力震了一下。他怀疑他哥是把纸当成他来戳了。袁故立刻摇头,“不见,绝对不见,谭东锦这个人,和袁故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许成死了,那些事也死了,袁故和谭东锦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以前他们就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丁点关系。”袁故心里,也的确是那么想的。 听完袁故的话,袁因看上去既没有相信,也没有不信。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袁故,那眼神看着袁故心里阵阵发毛。 “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虚。”袁故看着袁因半晌,说了那么一句。 笔微微一动,袁因写了一行字,“这两天好好做复健,过两天给你配助听器。” “助听器?”袁故有些惊异,“啧,现代科技真发达。”接着他再次咧嘴笑开了,“哥,你破费了。” 袁因的视线轻轻飘过袁故的脸,提笔写道:“不用谢,给我打个欠条就成,抵押的话,就拿你房间里那几幅字吧。” 愣了半晌,袁故开口尴尬道:“哥,你开玩笑吧?” 袁因眼神里的意思很直白,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在纸上写道:“我听说你想出门晃悠?预算做的怎么样了?” 袁故的脸有些微微的扭曲,“哥,你不至于这么绝吧,我们是亲兄弟对吧?” “你放心,我看不上你那么点东西。”袁因看了眼袁故松了口气的模样,接着写道:“袁大头我就不要了,你记得带走。” “哥哥哥。”袁故忙伸手摁住袁因写字的手,“看在你弟我身残志坚的份上,留条活路,就算是袁大头路上还得吃几口肉呢!” 袁因打量了袁故许久,终于慢慢写道:“也有道理,来去路费就别算进去了,当我送你的。” 半晌,袁故终于开口说了句,“哥,我真谢谢你了!真大方,真心疼我,真是我亲哥。” 袁故伸手揉了揉袁故的头发,接着写道:“助听器配好就跟温乔走吧,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当年温乔身无分文不也偷渡玩转了大半个北欧吗?你跟着他,一人一狗不至于饿死的。” “谁说我要和他出门了?” “是吗?”袁因轻轻皱了皱眉,“你对自己挺有信心啊?” “……”袁故觉得这话他也没法接。 伸手拍了拍袁故的肩,袁因站起来,随手写了几个字,把纸扔给袁故。“我走了。爸妈在家等着对我三堂会审。”他淡淡说道。袁故勉强读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袁因这才插兜离开,依旧是修长笔挺,温文尔雅的模样。 一直到袁因走出去之后,袁故才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内容。上面只有一句话。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袁故原本捏着那张纸的手就那么轻轻一抖。眼中的情绪逐渐褪去,他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样子,扭头看向窗户处,白纱似的窗帘正在随风微微浮动。他走到窗户边,手轻轻放在窗沿上。 伤的不轻吗?都到了差点下病危通知的地步,应该是真的伤的不轻吧。 袁故想起谭东锦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漆黑的眸子,像是不可置信到了极致,就那么死死盯着袁故。只一瞬,却恍然许多年。 许久,袁故轻轻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袁因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袁因也让他走。离开南京,去大江南北看看,直到彻底把这一切放下。 这世上很多我们觉得此生难以忘怀的东西,往往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或者更好的还没遇上。人啊,走的多了,看得多了,自然就容易放下了。 袁故不知什么时候捏紧了手,他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的几株高大香樟树,这么冷的天,唯有香樟树绿得浓郁。那清清冷冷一片绿色,就那么映入了袁故的眼睛里。他有些微微失神。 他想,的确是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正如袁因说的。再玩下去,下一幕就是人鬼情未了,他和谭东锦之间已经很难看了,何必非得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才知道克制。 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开始正确的结束,最是完美无缺。说到底,这也是一种成全,谭东锦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谭东锦,他依旧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袁故,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亏欠谁。 这世上的感情最美好的那一瞬间,是尚未发生。袁故想,自己也许是真的挺喜欢谭东锦的,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也没恨他,他只是可怜他。你说这么强的一个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不是真的很可怜吗? 所以,谭东锦,我成全你,你还是谭家大少,我把你的荣光还给你。 我袁故唯一所愿,只希望你真的,不要再出现了。 第74章 捉虫 袁故出院的那天,很多人都来了,袁家二老,袁因,老徐,温乔,甚至还有袁大头。袁故扫了一圈,觉得除了一个不知哪儿去的陆参,差不多全齐了。袁故伸手暗自拨弄了一下助听器,心里有些发憷。 也不知道袁因是怎么和袁家二老解释的,这提前也不和他通个气,这不是玩他吗? 袁故走到袁程江和周芸面前,活了二十多岁,袁故面对袁家二老第一次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说句漂亮话,抖个机灵,结果一开口就只会说两个字,“爸,妈。”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听到袁故的声音,袁母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伸手推了把袁程江,“孩子喊你呢!应一声啊,你哑巴了?” “我听见了。”袁程江被袁母推得往前走了两步,他看着袁故,打量了许久,轻叹着说了声,“住了这么久医院,人看着都不怎么精神了。” 袁故和袁程江面对面站着,一时间气氛竟是很僵。袁程江不说话,袁故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站在袁母背后的袁因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中的链子,轻轻踢了脚袁大头。 蹭一下袁大头撒腿朝着袁故就扑过去,那么大一团毛,直接抬起前腿抱住了袁故。袁故猝不及防差点被撞个踉跄,这七八十斤一大坨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小毛球啊!袁故手忙脚乱地安抚一个劲儿地往他腿上蹭的袁大头,一边偷偷瞥袁程江的脸色。 “别闹别闹。”袁故尴尬地伸手去揉袁大头的脑袋,轻声呵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别闹。” 袁大头也不知道这些天吃了啥苦,一看见袁故就跟看见疯了一样,整个身体兴奋地直哆嗦。一感觉到袁故在偷偷推开他,那低声呜咽听上去可劲儿委屈了。袁故简直对他一点办法没有。 一直看着旁边看着的袁程江忽然低身伸手轻轻拽住袁大头的耳朵。袁大头瞪着一对深棕色大眼睛看着袁程江,四只爪子扒着地,就那么被袁程江揪着扯了过去。袁程江弯腰拍了拍了袁大头的脑袋,“叫你别闹,听得懂人话吗?” 袁大头哼唧了半天,耳朵耷拉贴在脑袋上,愣是没敢再朝着袁故奔过去。只是蹲在袁程江脚边,对着袁故一个劲儿地晃尾巴,瞧着更委屈了。 袁程江直起身,视线淡淡扫向袁故,“还愣着干嘛,回家了。” 袁故愣了一瞬,接着他忙点头,“回家。” “怎么还是一副傻气的样子?”袁程江皱着眉,伸手拍了拍袁故的肩,“越活越小了。” 那语气声调让袁故差点没有忍住,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说了声,“爸。” 袁程江的手还放在袁故的肩上,没有移动,没有颤抖,他就那么平稳地压着袁故的肩,略显宽大的手掌的衬托下,袁故的肩膀似乎更瘦削了。袁程江捏了捏袁故肩上的骨头,“当初我也是心急了些,那些话你别放心上。” 袁故立刻想起他出车祸前和与袁程江吵架的事儿。他刚想说当初是他太沉不住气,是他犯浑,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被袁程江打断了。 “你也挺大了,以后,不打你了。”袁程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袁故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爸,没事,我年纪轻,抗揍。” “瞧这话说的,你知道你小时候我打你多费劲儿吗?满屋子窜,我如今是真追不上了。”袁程江看了眼袁母,“再说了,我可不抗揍了,一把老骨头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袁母轻轻咳嗽了一声,“你得了啊,一把年纪了。”她伸手扯过袁故,“走了走了,回家,站医院门口像什么话,全给我回家。” 袁母扯着袁故就往车上走。袁程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就轻轻笑了笑,眼角漾出一片温和的鱼尾纹。他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站在最后面的袁因缓缓从兜里伸出手,朝着袁大头打了个响指。 “跟上去。”袁因话音刚落,袁大头蹭得一下就朝着袁故那儿狂奔。 看着这一幕,一直默默站着没有说话的温乔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说真的袁因,你弟真是你家智商底线。”他一身灰色毛衫立在原地,唇角轻轻上扬。 袁因扭头看了眼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快过年了,你怎么还待在南京?”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温乔敛了神色,“今年我没抢到春运火车票,你家过年缺个刷盘子的吗?” 袁因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抬脚朝着袁程江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的温乔立刻补充道,“我还会说相声,南腔北调也成,你别走啊!袁因!要不我这两天去学个吞剑之类的,袁因!” 袁因的脚步就不带顿一下的,他走到车旁边,拉开车门就上去了。温乔厚着脸皮跟着坐了进去。恰好前面就是袁故,听见温乔的声音,袁故回头扫了眼温乔。 温乔很自来熟地伸手就搭上袁故的肩,他正想说话,车猛地一个急刹。袁故忙伸手扶住一旁的袁母,“妈。”袁故扭头看了眼司机,“出什么事儿了?” 司机转过头来,“有人忽然走出来挡在了路中央。” “路人吗?”袁故转头越过第一排的座位向前看去,接着他就彻底愣住了。路中央的,不是谭东锦吗? 袁故还没反应过来,袁因猛地一把推开了车门,一脚踏出了车。在下车的那一瞬间,他冷冷扫了眼袁故,接着他看向谭东锦,打量了一会儿,他不咸不淡大了个招呼,“谭少?恢复得不错啊。” 谭东锦脸色极为苍白,身上撑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他原本就差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他没有理会袁因语气中的嘲意,只说了三个字,“许成呢?” 袁因简洁地回了两个字,“死了。”袁因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谭东锦浑身的轻颤。 过了很久,谭东锦终于开口,“我是问,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尸体啊?死无全尸啊,你不是看见了吗?”袁因没有错过谭东锦紧握成拳的双手,他淡淡接下去,“不过如果你的意思是他葬哪儿了,这倒是问对了,的确是我处理的后事,毕竟谭少当时没时间也没精力收尸不是吗?” “袁因。”谭东锦低声开口打断了袁因的话,他注视着袁因,漆黑的眸子像是染着极重的血腥。本来是极凶厉的眼神,却因为那一脸的苍白生出了一股苍凉之感。 袁因在谭东锦的注视下,细细长长的眼逐渐眯了起来,他似乎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谭东锦,你不是一手遮天吗?怎么连人葬哪儿都查不到?” “他人在哪儿?”谭东锦再次地问了一遍,语气越发低沉。 袁因缓缓抱着手,眉眼里全是冷冷的笑意。没错,许成的后事是他处理的,他的家人也是他安抚宽慰的,袁因能保证,谭东锦就是真能一手遮天,他也查不出人到底葬哪儿。他今天就是想让谭东锦知道,这世上也有你谭东锦谭家大少所求不得,所挽不回。 谭东锦静静站着,一双眼平静狠厉。 看着谭东锦苍白却强撑着的模样,袁因忽然就轻轻笑了,“谭东锦,你知道这辈子我袁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做。你想动手就动吧,不过,黄泉白骨,我保证他许成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袁因。”谭东锦刚说了两个字,忽然伸手轻轻捂住了脸,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他抬眼看向袁因,“我求你。”他平静地放下手,“需要我跪下吗?” 袁因瞳孔微微一缩,他有些略微的震惊。打量着谭东锦的脸色,他没有说话,他以为凭着谭东锦的性子,这一场绝对谈崩,然后就是血雨腥风一样的场面。他都已经准备好迎接谭东锦的震怒和报复了,毕竟,依着谭东锦的作风,那才是正常。 结果谭东锦的反应,有些耐人琢磨啊。袁因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一直没开口,只是一味打量着谭东锦的神色。 这边车里的袁母透过车窗看袁因迟迟没有回来,轻轻皱了皱眉,她扭头看向袁故,“怎么弄这么久?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不会。妈,你放心。”袁故的视线也落在车外的两人身上。车窗没有打开,车里的人听不见外面的人聊了些什么,袁故的眸光有些沉。他一直看着袁因,忽然,他伸手去拉车门,“我去看看。” “坐下。” 与此同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了袁故的肩。 袁故回头看去,按住他肩的是温乔,但是那声“坐下”却是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袁程江说的。见他回头,袁程江的视线很平静,静得能震慑人心。袁故的动作僵住了。 温乔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吞样子,只是那对琥珀色的眸子莫名有了丝丝冷意。他按着袁故的肩,淡淡说道:“你去了能干什么?袁故?”他把袁故这两个字说的很慢很重。 袁故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把自己放在车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是了,他是袁故,不是许成。他去了,能干什么? 第75章 谭东锦看了袁因许久,就在他身形微微一动的时候,袁因却忽然开口,“行了谭东锦,你这一跪我受不起。” 再怎么说,袁故在一旁看着呢。 是了,谭东锦怎么狼狈怎么落魄都行,但是别在袁故面前狼狈落魄。他那弟弟心软,人不怎么长记性。袁因思及此终于缓缓移开了落在谭东锦身上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报了个墓园名称。 “谭东锦。”袁因微微冷笑了一瞬,“其实人都死了,你做这些还有什么用?”他说完这一句,再没看谭东锦,转身走到车旁,伸手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谭东锦站在原地,在那辆车驶过后,他终于抑制不住轻轻咳嗦了几声。感受着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气,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那辆远去的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似乎是累极,他缓缓垂眸闭上了眼。 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谭东锦也问了自己一遍,似乎是没有任何的答案。谭东锦这辈子做事极有目的性,从来不做无谓之打算,这是他骨子里自带的果决利落,但唯独这一次,他明知无谓,明知徒劳,却依旧像是疯魔了一样。 许成,到死,都未曾听过他亲口说一句: 我是真的爱你。 只是一句话,七个字而已,他却一直不曾亲口对他说过。站在街道中央,车辆来往如流,谭东锦忽然觉得心脏处一阵钝痛,就像是有什么轻轻撕裂开来,却生生流不出一滴血。 他终于再也无法否认,他是真的爱许成。这些年的日子那么长,经过他生命的里的人那么多,他却只爱过这一回,而后痛失。 从今之后,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惦记他,一路从南京奔向重庆,迢迢千山,只为说一句,“我爱你。” 再也不会有了。 谭东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血色。 …… “怎么这么迟?”车上袁母皱着眉问了一句,“袁因,他是你朋友吗?” 袁因扫了眼袁母旁边沉默的袁故,“算不上,以前合作过一两次。司机,走吧。” 车缓缓启动,袁故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到离开那个路口很远,袁故都没有侧一下脸,看一眼窗外。他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思虑。直到自己的肩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袁故回头看去。 温乔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清明。 “怎么了?”袁故问道。 “没事,我看看你。”温乔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他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看一眼袁故,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想说。 袁故看了他一会儿,重新转回头去。就在他视线移开的那一瞬间,温乔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他看着袁故的侧脸,一言不发。 他温乔这些年,到底是难得糊涂。 …… 这是南京迄今最冷的一个冬天,除夕那晚,袁故和袁因到底没把温乔撵出去。吃年夜饭的时候,袁家二老对温乔的态度也是微妙。温乔是典型的自来熟,什么情况下他都游刃有余,这一顿饭多了一个外人,但愣是一点都显得不尴尬。 温乔这人,的确有点能耐。就连一向不怎么看得上后辈的袁程江,都难得在间隙轻轻对袁因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袁故搂着袁母的肩说了很久的话,说得都是些极为细碎的小事儿,大部分都是回忆小时候的袁故是怎么和袁程江和袁因斗智斗勇,最后被虐成渣的惨痛经历。 真的是极为细碎的小事,细碎到袁故觉得过了这么些年他还记得一清二楚,这行为本身就很让人觉得羞耻。好吧,看来他的确把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记仇了。 一直到了大半夜,袁家二老都去睡了,才渐渐没什么人说话。大家互相看了几眼,待了一会儿,都很自觉得回屋睡了。 袁故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闭了眼,耳边是清晰的钟表走动声,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刷得一下睁开了眼。屋子里一片黑暗,他看了会儿天花板,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一把推开了窗户。 下一秒,他就微微怔住了。 夜幕清亮,落雪成阵。整个世界都在安静地下雪。而站在楼下院子里的男人就在这时忽然回头看向他,长身玉立,眸光浅浅。南风卷地,惊起一阵清雪。 袁故一眼就认出来那大冬天雪地里就穿了件白色衬衫的傻逼是温乔。然后他就看见那傻逼就朝他疯狂挥手。就在袁故伸手去够兜里的助听器时,雪地里忽然划过一道白色的光,像是一线星火在黑暗里尽情喧嚣。 那是温乔冲他在招手,手上的手机发着淡淡的荧光。袁故心领神会,从桌子上拿起手机。 上面的短信只有一句话,“出来!” 袁故两只手搭在窗边,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然后他毅然地回了两个字。“太冷。”接着他很快补充了一句,“我要睡了。” 温乔回复的短信只有一句话,“你就装吧,出来。” 袁故看着那条简短的短信,忽然就笑了一下,他换了个姿势靠在窗户上,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你确定?” 下一秒,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直接轻轻一跃撑着窗沿就翻出了窗户。那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腾空的快感让浑身的细胞都清醒过来,最后袁故缓冲落地,无声无息。 袁故缓缓站起来,雪落在他的身上融化成晶莹的水滴,清清冷冷立于雪间,一瞬间他仿佛还是当年无法无天的少年模样。 温乔似乎被他的动作微微震了一下,他站在原地,微微失神。 “别愣着了。”袁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温乔身边,“喊我出来做什么?说吧。”他双手插着兜,同样也是单薄的衣服解开了领口,露出半截锁骨。这外面的天,真他妈冷啊。 温乔抬眼看向他,半晌说了一句,“你这是,技术活啊。”他扫了眼那扇二楼的窗户。 “我六岁起开始翻窗,熟能生巧而已。”外面温度太低,袁故觉得他浑身肌肉都紧绷了,“温乔,你还真是抗冻啊。”他由衷感慨了一句。 “其实你也可以的。”温乔忽然凑近了说道,“再过个十分钟,你差不多也没啥感觉了。” 袁故嘴角微微一抽,感情这货是活生生是冻得没了知觉啊!他看了温乔半天,终于问了一句,“大晚上你在我家院子里游荡,你想干什么啊?” “眼见这万家灯火,我孤枕难眠啊。” 温乔那一句轻叹,半是轻佻,半是玩笑,但袁故却忽然沉默了下来,隔着细碎的飘雪,他注视着温乔,不知过了过久,他缓缓犹豫开口道:“温乔,我今天和你说句实话,其实我……” 温乔轻轻嗤笑了一声打断了袁故的话,“瞧给你吓的,你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虽然比较荤素不拒,但是大致喜欢的口味还是青涩漂亮的,对,就以前许成那一款。至于你就免了,对着你这一身横肉膘肥体壮的,我还真有点心理障碍。”温乔看上去像是很认真地皱眉思索。 一旁的袁故表示,他虽然身手不错,但是他哪里一身横肉了?哪里膘肥体壮了?他想说话,却再次被温乔打断了。 “要这样想,你和袁因长得那么像,我温乔口味再重,我他妈也操不下去了。”温乔想起什么似的,难得面容有点微微扭曲。 袁故看了温乔的眼睛许久,那双淡琥珀的眸子里全是货真价实的嫌弃,一点水分都不掺。袁故先是莫名庆幸,然后莫名心塞,这嫌弃也他妈货真价实了,稍微掩饰一下温乔你他妈会死啊。 “不过你放心,”温乔忽然开口说道:“看在我和你哥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会尽量照拂你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虽然大部分我肯定帮不上忙,但是我一定能在精神上给你莫大的支持和鼓励。” “……我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温乔笑的很是良善。“我应该做的。” 袁故的嘴角忍不住再次抽搐了一下,最终他决定忽略温乔。他伸手搓了搓脸,在大雪天里站了大半天,是真的很冷啊。他看向温乔,“你打算就这么在这儿冻着?”温乔耸肩不说话,袁故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带了车钥匙,走吧。” 去哪儿先不说,好歹车上有暖气啊!袁故觉得自己也是抽风了,就那么和温乔在雪里戳着,冻得浑身哆嗦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两人坐上了车,倒是谁都也没有出门的意思,袁故把车开到小区的空旷处,两人一起坐在车里吹暖气。 车里没开灯,袁故和温乔肩并肩坐着,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大雪纷飞。难得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整个天地间都极为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袁故都有些下意识的失神。他看着窗外,似乎想了很多的事儿,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发了会儿呆。 忽然一声巨大的钟响悠悠在整个城市上空荡开,绵远悠长。 零点了。袁故反应过来。 这是真正的新年。就在这时,温乔忽然侧过脸,对着袁故轻轻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第76章 三年后,夏至深夜,南京禄口国际机场。 穿着休闲白色t恤的青年拖着只行李箱站在机场门前,他微微皱着眉,不停地按着手里的手机。无人接听,重播,无人接听,重播,反复几个回合后,青年的脸终于彻底黑了,他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再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温乔,我去你大爷的。” 袁故把手机塞回兜里,抬眼看了眼周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汉字,只是海报上的女星却是换了新面孔,这个时代总是变化的很快,只是三年而已,什么都没有变,却像是什么都变了。他想起这三年来他过的日子,简直想把袁因和温乔问候个上百遍。 什么旅游散心,什么体验生活,什么感受人间百态,全他妈是扯。这三年里,他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袁氏各个海外分公司他至少每个轮了十遍以上,忙业务忙得昏天黑地,连睡觉做梦都在签合同。 袁因哪里是放他出门散心的,这是撵他出免费劳工!都说袁氏家大业大,他袁故这回算是领教了,彻底领教了,连续几个月睡在飞机上的经历简直不能再深刻了。他袁故这三年过的哪里是人的日子?说起来连驴都不如吧。 真的只有他,才会那么天真,那么天真的相信袁因真的一夜之间变成了和善的兄长!这他妈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好吗?还是一如既往地往死里阴他啊!还有温乔,简直神队友。 说什么我与你走大漠孤烟,我陪你看落日长河,这套路玩得真溜!不就是去非洲工厂考察一下当地的劳动力状况吗? 全是套路,真的全是套路。袁故在三年间活生生从清贵端正的富二代被虐成了几近万能的□□。对,就是那种尖酸刻薄神似秃鹫的禽兽! 袁故想了很久,觉得这三年间他唯一的收获,也许就是如今几乎所有国外的合作商都知道,袁家除了温文尔雅的袁大少还有个雷厉风行做事酷炫的袁二少了。 然后就是,走路带风的袁二少又被神队友坑了。 说好的谈个项目,行踪诡秘的合作方一路从西班牙潜行到了中国南京!逼得袁故坐着飞机分分钟想给对方来个团灭。他又不是向国际间谍倒卖国家机密,搞得跟秘密组织接头一样是做什么?问温乔情况,温乔就在那边一个劲儿地扯呼,说什么这项目很重要啊,你万一没跟上就是几个亿啊等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现在更好,直接失联了!失联了?! 袁故简直想问候温乔他全家。 他就这么突然地回了南京,没有通知任何人,没做任何的安排,也不知道下一步该上哪儿找那个邪教一样的合作方团队,挽救他据说好几个亿的损失。袁故就那么站在机场门口沉默了半天,最后掏出手机。铃响没多久,那边就接了起来。 深夜十二点的南京,万家灯火,星辰稀疏。袁故立在风里,吹了个轻快的口哨。 “哥,我回来了。” 许久,挂了电话,袁故拐出机场,招手打的。出租车上,隔着昏暗的玻璃,袁故侧脸看夜半依旧不减旖旎的长街,看这个骨子里锦绣到了极致的城市。 南京,袁故,回来了。 也许是习惯了到处奔波,忽然回到南京,袁故竟也生出了一丝微末的不知所措。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有他太多的记忆,他在这里长大,玩过陶笛,浪过秦淮,听流浪的艺人拉了二十多年的二胡,看紫金山的云霞聚散了廿载春秋,即使袁故再掩饰自己的矫情,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怀念这座城市。 非常怀念。 金陵有王气,自古帝王城。袁故看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觉得这地方当真是得天独厚。 是了,这可是他袁故的家。 …… 袁因坐在办公室里,捏着手中的电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忽然他抬手拨了一串号码出去。很快的,那边响起熟悉的慵懒声音,“袁因?” 没说一句废话,袁因直接单刀直入,“是你让袁故回国?温乔。” “是我。”温乔回答地很大方。 “你对他很放心?”袁因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虽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眉头却极轻地皱了起来。“你怎么想的?” 温乔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袁因,袁故和我不一样,他有家,有家人,他为什么就不能回家了?” 袁因敲着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他缓缓开口:“要是他回来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倒是觉得他还是在外面待着更让我省心。” 温乔轻轻低头笑道:“袁故很聪明,字面上的意思。这三年,我的确教会他很多的东西,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我教不会他,我也没法教。袁因,我觉得吧,你不能太走极端了,人是会变的,袁故会变,你我会变,谭东锦也会变。三年前和三年后,其实差了很多。” 袁因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忽然,他低沉地问道:“温乔,其实你喜欢袁故吧?”那声音沉得仿佛能敲击人心。 那边静默了一瞬,接着响起轻轻一声笑,“是啊,老子喜欢他啊,要不老子给你白打三年工是为了感动中国啊?袁因你这说的是废话。” “所以你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回国了?”这实在不符合袁因对温乔的定义,他印象中的温乔,做事看着温和实则极具锋芒,说是难得认真,偏偏一认真就是难得情深。 温乔和袁故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茶庄,袁因就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样。温乔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你看着他对什么都上心,其实他对什么都不上心,唯独那一次,袁因感觉得出来,温乔对袁故,是有好感的,他的眼里看得见袁故这个人。 袁因思及此开口问道:“你让他一个人回国,就不担心他和谭东锦之间再出点什么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琢磨,我温乔要不是另有谋划就是怂了。”温乔的声音依旧是慵懒的,似乎什么事都能几个字之间一笔带过,曾有人说他从容不迫的模样最是好看,的确,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这样的温乔最是好看。他垂眸笑道:“其实你想多了,真想多了,袁因,你们太聪明的人往往都喜欢想得多。” “是吗?那你怎么想的?”袁因问道。 “他想回家了,但是他自己不敢回去,既然这样那我送他回去好了,就那么简单。”温乔说的极为坦白大方,笑得很是气定神闲。 “那你没想过他回来之后,你怎么办?”袁因忽然就有些好奇,“如果袁故和谭东锦再次遇上了,你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隔着数万公里,袁因都能感觉到温乔身上一瞬间生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锐利,他听见温乔轻轻笑道:“他喜欢谁,我能怎么办?我大抵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赢的体面些,或者别输那么惨。” 袁因终于狠狠皱了下眉,许久他开口道:“你……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我在收尾,手头上的事情太多,还需要几天。人我送回去了,你记得让他定时去医院复查,助听器总不能一辈子不摘啊。还有,如果他真遇上了谭东锦,”温乔的语气缓了下来,“你也别太逼他了,感情这事,不是人能自主的。” “想遇上也是挺难的,三年来,就连我都几乎没怎么听过谭东锦这名字了。”袁因冷冷笑道,“当年的事儿,你们俩一个记性不好,一个莫名奇妙的大方,我袁因倒不是什么君子,就是睚眦必报,谭东锦半死不活就算了,再出来折腾些什么,我不同意。”最后四个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格外渗人。 温乔先是顿了一下,接着轻轻笑起来,也不知道是笑袁因的说他大方,还是只是单纯地笑袁因,他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行了,你袁大少做事决断我温乔自愧不如,我就只一句,你别在袁故面前叨叨我,这三年他是怎么烦我的你是不知道啊,就差背后扎小人了。这要是让他知道我对他有意思,我可怎么混?” “他不知道?”袁因有些微微诧异,“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你没说啊?”那可是三年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什么都没说?他简直不知道该说袁故迟钝还是说温乔忍耐力强悍。 “全世界都知道,他不知道,因为他不想知道。”温乔笑道,“我觉得不能太为难一个后辈了,就勉强配合一下他。” 袁因沉默了半晌,竟是无话可说。这两个人三年来朝夕相处,但凡袁故对温乔有一点心思,哪怕是最微末的一点,温乔都不至于走成这一步。是真的,没有感情啊,竟是一分都没有。 袁故不是迟钝,是不爱。温乔从来都知道,从来就明白,是了,他温乔什么时候看不明白过? “袁因。”温乔忽然开口,他仿佛能猜到到袁因所想似的开口:“我不是圣人,别把圣人的光环戴到我头上,我温乔也有私欲,会嫉妒,人之常情我都有,我也从来没说自己是脱俗之人。我对袁故,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大方,太上忘情,下不及情。我温乔,最俗气了。” 袁因再没有回答。 太上忘情,下不及情,情之所钟,在我辈尔。 第77章 袁故正坐在出租车上,忽然,车震了一下。袁故猛地清醒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司机试着再次发动汽车,试了几次后,他回头看向袁故,“不好意思啊大兄弟,车好像抛锚了。这大晚上的……”中年司机讪讪地说。 袁故看了眼中年司机,没说什么就下了车。这大晚上的,他能打到一辆出租已经是碰运气了,何况这里离机场这么远。就在袁故下车后,那司机忽然也下车了,他动作很快,从后备箱里利落地拖出行李就放到袁故身边。“抱歉啊,这么晚你还得一个人走,这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路上小心点。” 深深看了眼那司机,袁故点点头,接过行李箱。“谢谢。” 走出去很远后,拖着行李箱的袁故忽然回头瞥了眼,微弱的灯光下,中年司机还在不停地发动车,背微微佝偻着。袁故的心忽然就微微一动,这么晚的深夜,凌晨一两点的南京,应该很难找到拖车的公司吧。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挂了电话,他走到出租车身边敲开了车窗,“大爷,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来帮你了。” 说完这一句,没多添一个字的废话,他转身就离开。 忽然,背后传来中厚的喊声,“大兄弟,你路上一个人小心点!” 袁故回头看去,司机的头探出窗户,正拉长了脖子冲着他喊。橘黄的灯火恰到好处,路旁的梧桐依旧稀疏。 站在原地许久,袁故终于朝着他回喊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一瞬间,袁故觉得让那什么合作方团队彻底去死吧,他不走了,几个亿他也不走了,这里是他家!这里是南京!他袁故回来了就真不走了。世界上那么多繁华都市,那么多灯红酒绿,可只有南京能带给他俗气的人情味。 看过许多世人称赞的风景名胜,没一个比得上清凉门下青砖破城墙。这就是家。 袁故扭头,迎面的风吹在他脸上,袁故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他不走了,不管袁因这回再怎么忽悠他都要赖在南京,死活不走了。一个人在外面风风雨雨经历多了,累了倦了,骨子的意气风发也磨得不剩多少,他就想窝在这城市当个没出息的富二代,混吃等死多痛快。 他袁故,就不是做大事的料。 他觉得他回去袁家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是窝在袁母怀里嚎这三年的辛酸史,并且一定要声泪俱下表情到位,直到袁因连袁家门都进不去为止。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袁故不知道,自己身上那股子浪荡气质是越发和温乔像了。抬眼看了看路尽头,袁故轻轻叹了口气,五味杂陈,不过如此。 不打车了,就这么慢慢走回去,也挺好。 袁故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走几步夜路而已,那些他可以说是遗忘了三年多的记忆,就那么被猝不及防全刨了出来。早知道这样,他宁可死乞白赖让袁因来接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在大街上走了很久,久到袁故的思绪都下意识有些漂移,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磨地声。袁故还没反应过来,急促的额脚步声就在耳边骤然响起,接着他的手臂忽然被人狠狠拽住了。袁故略略诧异地瞪大了眼回头看去,下一刻他的视线就彻底凝住了。 眼前往事一幕幕起,一幕幕散。全世界的时间都被钉住了,袁故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面前人的每一处细节,从随风浮动的发梢到微微颤抖的指尖。他觉得他浑身肌肉骨骼一瞬间全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他慢慢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你是?” 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里有光浮动了一霎,接着迅速归于沉寂。还是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容颜,还是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声音,男人除去瘦削了一些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抱歉,认错了。”那人松开手,依旧是修长十指,莹白如玉。 那语气,是袁故从未见过的陌生,在深夜里冰冷如同掷地有声。那不是刻意的冰冷,而是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袁故瞳孔微缩,盯着那人的脸。 谭东锦。 明明戴着助听器,袁故却觉得自己好像再次失去了所有声音。全世界都静了一样。他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只能漠然地看着谭东锦,像是看着一个偶然遇上的陌生人。 直到耳边一声闷闷的声响,像是夹杂像是某种动物的唤声。袁故回头看去,路边停着的车里滚出一只胖胖的白猫,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 袁故还没有反应过来,谭东锦立刻走上前去抱起那只猫,雪白的猫,黑色的衬衫,男人垂眸轻轻安抚着怀中的猫。 临上车前,谭东锦回头最后看了眼袁故。灯光衬得他脸色隐隐苍白,他沉着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袁故缓缓回了两个字,“袁故。” 谭东锦似乎是听见了,却终究没再看袁故一眼。 怎么可能是他? 谭东锦抱着那只猫就上了车,夜幕中一辆黑色的车绝尘而去。 留在原地的袁故终于低头看了眼,拉着行李箱的那只手掌心全是深深的掐痕。他轻轻皱了下眉,居然,撞见了谭东锦?整个过程其实并没有太久,从谭东锦下车拽住他,到谭东锦抱着猫开车走,最多不过短短半分钟而已。 袁故却活生生逼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会这样?袁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对谭东锦的忌惮居然不减反增?袁故立在街道上,不祥的预感忽然就笼罩了他的心头,如同阴云一样挥之不去。 谭东锦,这个阔别三年的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然后迅速地消失。 没事,偶遇而已。许久之后,袁故站在长街上,对着自己默念道。 …… 谭东锦开着车,雪白的猫就蜷缩在一旁的驾驶座上。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仿佛是极力压抑却依旧不受控制一样。 开车瞥见那人背影,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那一瞬间的冲动是哪里来的,来不及思考,所有的动作全凭本能。他冲下车拽住了他,那人回头的刹那,他的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因为两张脸差得实在太多,他真的以为那个人回来了。 就像是最常陷入的梦境一样,那人推门进来。有的时候,那人会朝着自己喊:“谭东锦,你把我猫养死了没?”有时,那人会嘲弄地笑道:“谭东锦,我说你怎么过成这样了?”更多的时候,那人只是倚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三年了。 谭东锦忽然踩下了刹车一个急停。捏着方向盘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得指节发白。他闭上眼,仿佛浑身都疼了起来,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无数次有这样的错觉,也许下一个瞬间心脏就会骤然停止搏动。 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谭东锦终于慢慢睁开眼,他没有死。心脏依旧在顾自搏动,血液还在血管中循环,他谭东锦没有死。 死的是许成。 谭东锦看着窗外的夜景,无论多久过去,他一直在反复提醒着自己,许成死了,你谭东锦还活着。每次想起来,他都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寸关节每一寸骨骼都疼的发颤,到最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需要药物控制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担心他自杀,赵云天甚至直接给他开了抗精神类药物。其实,怎么会?谭东锦看着窗外澄澈的夜空,他谭东锦怎么会死?那人说过,他谭东锦必须活着。这辈子对不起那个人太多,唯一的一次那人最后的要求,他怎么会不答应? 他只盼这余生时间够长,能把那人记得更久。 车里忽然响起一声细细的叫唤声。谭东锦回神侧头看去,猫轻轻蹭着垫子,雪白的皮毛不掺一丝的杂质。谭东锦的眼神终于缓了一些,他伸手轻轻揉了揉猫的脑袋,“我知道,他很喜欢你,我记得他看见你时的眼神。”他低声说道,语调温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谭东锦伸手拿起来看了眼,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谭东锦,你人呢?跑哪儿去了?耳朵怎么样了?”那边赵云天的声音响起来,烦躁的语气也掩饰不住他隐约的颓丧。 谭东锦摸了摸白猫的肚子,淡淡道:“我在路上,很快就到了。耳朵已经不吐了,但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对。”他边启动汽车边说道,“我很快过来。”挂了电话,谭东锦把名叫耳朵的白猫往座位里面推了推。 他重新踩下油门,黑色的车朝着医院开去。 第78章 接到陆参电话的时候,袁故正在收拾房间。三年多没见了,一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袁故的眼睛就微微一亮。 “袁故,我听你哥说……说你昨天回来了?” “是啊,我刚到家。”袁故挑眉,“消息挺灵啊。”说起来这么久没见,他还真有点想陆参那小子。他在国外的时候,两人偶尔也拿msm联系,但都是大老爷们,三年总共也没说几句话。陆参回国比他早了不少,也不知道这两年在忙些什么。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你最近有空没?”陆参忽然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故觉得陆参的语气似乎和寻常两人说话的语气不大一样。顿了一会儿,袁故回道:“看是什么时候吧,这两天还好,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陆参沉默了一会儿,沉闷地说了句,“你还记得宁悦吗?” 这名字,袁故想了半天,还真是没一点印象。袁故斟酌地回了一句,“我刚回国,很多人都还没见过。” “忘了就忘了,你和我装什么装。宁悦,三年前在那啥慈善晚会上,和你一起的高中女生。我记得那会儿她还打了我一顿呢,那小妮子真是越来……”陆参越说声音越低,忽然,他猛地拔高了音调,“过两天她们学校搞什么毕业晚会,宁悦不是今年毕业吗?她让我问你能不能去。你去不了我也理解,你最近刚回来不是也挺忙吗,总之我就是和你提一句。” 对面陆参越说语速越快,那架势不耐烦到了极点。袁故一时之间有点蒙,竟是摸不准陆参在搞什么,半晌他犹豫地问道:“那你看,我去不去?” “我怎么知道?”陆参猛地嚷嚷起来,“这不是看你自己有没有空吗?” “哦。”袁故思索了一会儿,“那依你看,我有没有空?” “没空就算了。” 快速说完这一句,那边啪一声就撂了电话,留下袁故一个人看着自己的手机完全没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什么情况? 就在袁故刚把这茬忘得差不多了,正专心整理自己的数据线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还是陆参。袁故挑了挑眉,陆参今天,这精神状态不怎么对劲儿啊。 看了一会儿,袁故还是接了起来,“怎么了,陆子?” “你周三有空吗?” 袁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他是说有空呢?还是说没空呢? 那边陆参没等到袁故的回答,直接就把话说开了,“周三宁悦她们学校毕业典礼,就一破高考,一帮小毛孩搞得跟抗战胜利一样,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东西。我刚好闲的没事去瞅两眼,听说他们还搞了个什么毕业篮球赛,一群瘦竹竿在场上戳着,旁边一圈乌拉拉叫唤的小女生,就是大致这么个情况。” 袁故皱着眉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懂陆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 “我记得你高中时不是篮球打得不错吗?我是上军校后就没碰过球了,忽然有些手痒,想玩两把。你去不去?” “和高中生打?”袁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和陆参两人大学毕业都快四年了,这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和一群比他们小了七八岁的孩子较劲儿,思及此袁故老脸微热,“你确定你要去?” 他真是不好意思告诉陆参真相,如今这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就问你去不去?一句话的事儿。”陆参的语气一下子硬了起来。 “行行行,去,周三是吧?我去。”袁故真是越来越摸不准陆参的脾气了,但是丢人丢份儿总是要拉着袁故一起上的做事风格倒是一点没变。袁故无奈道,”先说好,我少说三四年没碰过篮球了,跑不跑得起来还是个问题。” 陆参嘿嘿笑了,“你要是跑的起来,还有我什么事儿?行了,周三见,就一小比赛,小打小闹的你也别太放心上了,就当玩玩轻松一下。” 袁故听到熟悉的语气,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我说,你的语气,怎么听着那么淫啊?” 他差点都忘了陆参的性子,那小子四年军校出来后见到一女的就双眼射绿光,稍微好看点的就走不动道儿。这架势,不会是打算去学校拐骗未成年妹子吧? 相当有可能! 袁故觉得他难得要正义一回,他开口说道:“陆参我提醒你一句啊,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啊,离禽兽最多就半步之遥了。那可是高中,可全是未成年啊。” “去,想哪儿去了。”袁故听着那边陆参的声音像是笑了一下,他越发觉得陆参心怀不轨了。 袁故想了半天,忽然就醍醐灌顶了,“你喜欢宁悦?” 那边静了三秒,接着响起一道男高音,“我他妈会喜欢她?我看她发育都没发育全吧?还有那傲气的我可伺候不起,活得跟我祖宗似的,我真看上她了还不得天天给她洗衣做饭当牛做马啊,我一堂堂大老爷们我能吗?” “行行行,冷静冷静。”袁故把手机拉开了点距离,他差点被陆参的声音又给震聋一次。那边气得是在跳脚? 这反应真是绝了。 等到那边终于消停会儿了,袁故才慢慢说道:“行,不就打篮球吗,我去我去,一定全程衬托出你陆大少雄姿英发器宇轩昂的形象,是这个意思吧?您看我领会的怎么样?还需不需要再补充一点。” 陆参冷冷哼了一声,“差不多吧。” “行,我已经完全理解了您的意思。”袁故无语道:“你没什么其他的事儿要交代吧,没那我就先挂了?” 陆参啪一声就挂了电话,袁故低头瞅了眼手机,半天终于轻轻摇了摇头。套路能不能简单些,再简单些?就这么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陆参愣是高贵冷艳地和他聊了半小时。这货真是绝了。 宁悦?袁故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了,的确还有点印象,是个小姑娘,挺文弱的,性格哪有陆参说的那么夸张。估计是那姑娘看不顺眼陆参那小子的行事风格,不怎么待见他。 得,袁故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反正这两天闲的没事,陪着陆参玩玩。三年都没个假期,他就撑着这空档好好休息会给自己放个假。至于那什么诡异的合作方,让袁因自己折腾去吧。 与此同时,谭氏。 宋鉴坐在位子上,面前立着西装笔挺的下属,他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学校请柬。 毕业季,又是圈钱的好时机了,来来往往的奖学金助学金也是该有了,那些个冤大头也是时候拖出来宰几刀了。 搁在以往,这种纯粹要钱的噱头宋鉴一般都是直接打发了,但是这张请柬有点重啊,还真不能随便扔。 下属等了半天不见宋鉴发话,暗自揣测了一下上意说道:“要不还是推了,也不是什么有名的高校。” 宋鉴缓缓摇了摇头,“不能推。”他低声喃喃了一句,“不能推啊。” 三年前,有场慈善晚会,也是在同一所学校召开。宋鉴还能清晰地记得去参加晚会的那名少年,半晌他摇了摇头,这还真不能推啊。 “行了,你下去吧。”宋鉴对着下属说道,“这请柬我会处理。” 下属离开房间后,宋鉴捏着越发烫手的请柬陷入了沉思。 其实怎么做都容易错,倒不如直接原封不动送到谭家去。终于,宋鉴敲定了主意,就这么办吧。 周三。 袁故随便地套了件白色t恤,穿着条黑色运动裤就出门了。他很有作为僚机的自觉性,总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定错不了。 结果一到学校,袁故彻底看直了,乖乖,这年轻人,一代比一代玩得出格啊。袁故看着一圈圈穿着超短裙扯着小抹胸的女生,她们扯着嗓子嚎的架势愣是让袁故没敢靠近篮球场半步。 这年代,拉拉队都挺拼啊。难怪陆参那小子蠢蠢欲动,这满园□□,袁故扶额暗自叹了声,若非老夫是个纯gay,老夫也跪啊。 袁故在外围转了半天,终于瞥见了站在人群中央的陆参。他立刻冲他招了招手,这场子女生太多,袁故不指望自己能喊得过她们。幸而袁故长得比较高,摇了半天手,陆参那小子总算是看见了。 陆参冲他打了个手势:进来。 袁故立刻摇头,你他妈挤挤试试,这边全是小姑娘我挤进去像话吗? 陆参皱眉,他抱着个篮球站在三分线处,冲着袁故喊道,“你杵那儿干嘛?进来。” 袁故摇头,果断拒绝,“不要。” 陆参怒了,那眉头皱得简直要飞起来,但是扫了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球场,他愣是也没找到个缺口能出来的。高考后的小年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趁着成绩没放出来,那简直就是最后的疯狂啊。教学楼下粉碎的书本试卷,那怎么说也堆了有一尺多厚吧,其疯狂可见一斑。陆参想了半天,没敢挤出去,怕自己一旦出去了就再也挤不进来了。 忽然,陆参脑子一动,他缓缓笑了,手指轻轻转着篮球,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袁故。袁故被他那视线看得背后一麻。 下一刻,陆参把球直接抛了出来。橘黄色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抛物线,朝着袁故的脸就冲过来了。危急关头,袁故下意识伸手就截住了那篮球,顺势就往地上一撩,球弹起来后被袁故一只手抱住。 整个过程真的全凭本能。袁故还没松口气,忽然就听到有女生在他耳边尖叫道,“好帅!” 袁故:……妹子,我差一点就被砸成脑震荡了…… “帅就放他进来!”陆参朝着那帮女生喊道。 袁故当时脸就黑了,他就那么抱着那枚球,在妹子们的热烈注视下慢慢地走入了球场。讲真,如果不是陆参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高中时候的模样,袁故绝对打到他当场跪着唱征服。 第79章 好在陆参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总算是没真幼稚到跟一群高中生较劲儿的份上。袁故抱着球微微侧头看着陆参,后者从兜里掏出来一枚物事朝着袁故就抛了过来。袁故接到手一看,是枚金属哨子。 “干什么?”袁故挑眉,“找我当裁判?” 陆参很随意地靠在篮球架下,“是啊,我扫了眼全场,没一个能打的,想想还是当裁判算了。” 裁判?也行吧,总比真和一群小孩打球强。 袁故往四周扫了圈,“对了,你说那宁悦是哪个?指给我认识认识。” “别找了,长残了,三年前挺秀气的一姑娘,现在长得跟个冬瓜似的,这会儿应该是在哪个角落阴森森地盯着场子吧。”陆参转了圈视线,“我也是脑子抽了才没反应过来,你现在这模样她又没见过,看到了也是白瞎,她不认识啊!”陆参说着就笑了起来,那笑倒是不夸张,就是莫名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 袁故盯着陆参的脸半晌,终于说了句,“我真是服了你了。”想起一出是一出,说风就是雨,这三年多没见,还是这副样子。果然老朋友不需要太多寒暄客套,对视三秒基本就读档了。他和陆参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说句好久不见都觉得牙酸。 随手就把篮球朝着陆参抛了过去,袁故双手插兜看着篮球场边拥挤人潮,耳边是喧天热闹。这场景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候他和陆参也是这样,费尽千辛万苦逃课,最后却是没黑没白跟两只傻逼一样在篮球架下疯狂地抢着一只橘黄篮球,跑的一身是汗还不带喘的。 多年以后,篮球是几乎不怎么碰了,可转身听见篮球砰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那一瞬间就像是听见了少年不老的心跳。 谁猛地吹了一下哨子,袁故和陆参同时扭头看去,黑红两色球衣的少年们并排站在场中央,踩着白线抱着球对峙着,兴许是年轻的资本,这群少年连蔑视和挑衅都散发着一种迷人气质。陆参走过来拍了下袁故的肩,“要开始了。话说回来,我说你规则还记得清楚吗?”他不怎么地确定地看了眼袁故。 袁故抬手挑开陆参搭在他肩上的手,“记得,既然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袁故把那哨子往脖子里一套,说得异常流氓。是啊,他们那时代的,玩篮球的不是为了耍帅,也不是为了让小女生尖叫,就是为了一个字,爽。 磕磕碰碰是必然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磕着碰着就动了手,动着动着就变群架了。 裁判是什么?干什么的? 没听说过。 陆参看着袁故那副漫不经心还莫名淡定的模样,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得,老流氓和小流氓撞上了,既然这样他就不提醒袁故现在的小年轻也是群有手段的小年轻了。 就在人潮最喧哗的时候,比赛终于拉开了序幕。袁故松了松手上关节,慢悠悠看了眼一旁的陆参。“走吧。”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目的场外主席台上,穿着整齐西装的校领导中央站了个男人,长身玉立,眸如点漆。 谭东锦的视线落在绿色篮球场上白衣长裤的青年身上,不知不觉竟是注视了许久。旁边的领导还在热情地絮叨着,谭东锦却忽然侧身走下了主席台,留下的一群人先是没反应过来,正想跟上去却听见谭东锦冷淡的声音,“不用跟着我,其他的事谭氏财务部会和你们联系。” 谭东锦说完这句话朝着球场就走了过去。他在人墙背后的角落里站定,逆着光,他脸上是淡淡的阴影。场中的青年恰好此时回身撩了把刘海,露出一双清亮的眼。谭东锦身体微微一震,那一瞬间他竟是有些恍惚。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青年终于微微喘着气在球场边阴影处席地而坐,他微微勾了下头发,似乎拿下了什么东西,接着他随意地伸手从旁边的一箱子水中够到一瓶,拧开就仰头喝了一口。 自在随意,就是最普普通通的人,最普普通通的动作,可谭东锦却觉得视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一寸都挪动不了。 吸引谭东锦的,不是脸,而是青年细微的小动作。无论是抬手还是皱眉的瞬间,都和一个人极为神似,简直……一模一样。谭东锦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眸光微凝。这三年来,他见过许多和许成长得相似或者一举一动相似的男生,大部分是谭家人的手笔,可谭东锦却从没觉得他们和许成哪里像了。 哪里都不像,画人难画骨,谭东锦第一次有些近乎强迫症的清醒。 他也直到那时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全世界就那么一个他,所以称为唯一。换成其他人,就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不行。 但是面前的那人不一样,知道吗?他不是像…… 谭东锦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恰好这时候袁故正起身,手里捏着只篮球,指尖抵着球微微一转,朝着篮筐就抛了出去。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篮球框,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人任何声音的干扰,在全场喧闹中浑身都透出一股静的气质。 篮球划过一道利落的抛物线,完美的一记空心球。 袁故终于笑了一下,嘴角轻轻上扬,他伸手插兜看着孤零零的站在场边的篮球架,每一个棱角都是记忆犹新。谁不喜欢回忆过去啊,尤其是高中那段天昏地暗的孤勇时光,那时候他们打球还是一言不合就群架,不像如今的小年轻,暗自猛下黑手表情都不带变的。今天要不是袁故眼睛尖动作快,上半场的伤员至少得再添小半条队伍。 他不知道,自己随意站在篮框下的样子舒服顺眼到了极致。不浮躁不阴柔,就是简简单单的清爽利落,落在远处男人的眼里,一瞬间惊起无数流年时光。 袁故正胡思乱想,随意的轻轻一瞥过球场。 接着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谭东锦?袁故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直到那人忽然拨开队伍朝着自己走过来。袁故心里咯噔一下,还他妈真是谭东锦。 这南京城这么大一地方,有人兜兜转转死都遇不上,怎么偏偏他和谭东锦怎么就回回都能撞见?袁故还没来得及戴上助听器,谭东锦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耳边静得可怕,袁故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陆参那小子这会儿死哪儿去了? 谭东锦其实也是下意识就冲出来了,等到真站在袁故面前,他才有些回过神来,自己在干什么?他没想到自己刚才也跟断片一样,根本来不及记住脑子里一瞬而过的念头。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个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依旧撑着镇定。直到谭东锦开口问道,“你也在这儿?” 毫无营养的问话,足以可见谭东锦真是没什么话好说了。但袁故更慌,他完全听不见也看不懂谭东锦在说什么,也许是神经高度紧绷,他看着谭东锦的唇形变化竟是一个字都没读懂。 就在他还在揣测上一句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一直没听见他回答的谭东锦忽然眸光沉了沉,“你怎么了?” 袁故表示他放弃。“不好意思,我戴个东西。”袁故伸手把助听器掏出来。虽然他不怎么想在谭东锦面前戴助听器,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愿意在谭东锦面前示弱,但是这情势逼人。 就在袁故抬手的一瞬间,谭东锦却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他的视线就顿住了。青年的手里捏着一枚白色的物事,尽管只扫了一样,谭东锦还是立刻分辨出来,那是一对微型助听器。“你听不见?”他忽然看向袁故,漆黑的眸子里下意识有情绪翻腾。 袁故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扫了眼手腕,眼神锐利了起来。“放手。”他抬眼看向谭东锦,冷冷甩开他的手,“这位先生,我和你不熟吧?” 谭东锦似乎也被自己的反应微微震了一下,他触电一般地放开了手。可刚才那一刹那的动作真像是不过大脑一样,仿佛就是出自本能。就像他意识到面前的青年其实听不见时,心中忽然的那一阵刺痛。所有思绪一瞬间纷乱,他凝视着面前的人半晌,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袁故正好已经戴上了一只助听器,他听见了这一句不知对方什么心境下问出的话,手轻轻一颤。接着他若无其事地把另一只助听器戴好,视线落在谭东锦身上,“我吗?我叫袁故,不过你可能不记得这名字了,但你应该记得我哥,他叫袁因。”袁故说话的声音尤其的漠然。 谭东锦的眼中错愕一闪而过,“你是袁家人?” 袁故只回了一个字。“嗯。” 谭袁两家断绝来往,是整个南京城权贵圈子三年来人尽皆知的事。 袁故垂眸移开了视线,生硬地截断了话题。“我还有事,谭少,不奉陪了。”他不想和谭东锦多扯一句废话,这好不容易断了,他袁故比谁都怕跟谭东锦扯上关系。他和谭东锦最好的状态不是相忘于江湖,而是管你忘不忘,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说完这一句,袁故立刻转身离开,如果知道谭东锦会出现在这儿,他袁故就是连这学校的方圆十里都不会靠近半步。 他身后,穿着件黑色衬衫的男人笔直地站着,热烈的阳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心境骤乱,难以平复,谭东锦注视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垂在一旁的手指尖颤了颤。 袁家人吗? 第80章 热闹的礼堂,大屏幕上滚动着毕业照,音乐响起来,还是那首熟悉的《年轻的战场》。最后一次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学生们全都涌进了狭小的礼堂,人声鼎沸。谭东锦坐在最前一排的位置上,面前数步之遥就是礼堂高台。 原本这样的毕业会,就是需要一群校友企业家成功人士才能真正撑得起来。副校长是真没有想到,他今年能把谭东锦留下来。南京城里一旦有人谈到青年企业家,谁能避得开谭东锦这个名字?虽说这几年好似没什么动静了,但是谭家大少谭氏执行总裁的身份摆在那儿,谁又敢真的小觑?今年能把谭东锦留下了当嘉宾,副校长觉得他下半年的升迁有望了。 谭东锦不仅仅只是一个镇场子的,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谭氏!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资金和硬通货!这年头除了官场外,官僚资本主义最盛行的地方就是各大高校了。从普通教师混到点位置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人精,教育一年比一年水,但抱金主大腿顺便修饰年底业绩的本事确实越来越炉火纯青。 这要是能拿到谭氏的企业投资,不说油水如何,这业绩绝对能让他的任期报告漂亮许多。副校长思及此亲自起身给谭东锦倒了杯水。 谭东锦倒是极为安静地坐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隐约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原本是没打算留下来的,改变主意是因为那一直试图在溜须客套的副校长一句无心的话,“哎呀这些学生,说是毕业了,其实都是群十□□岁的半大孩子,哪里像是知道将来怎么走的样子?” 十□□岁的半大孩子。谭东锦忽然就被副校长说这句话的语气打动了。 他这一生极少有被人护着的时候,无论在小时候在谭家,还是成年后在谭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背后其实没什么能依靠的,到了后来则是太强大,别人只当他是个需要忌惮的对手。 但是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曾经是有过一个人,把他谭东锦当成半大点孩子来对待的,那时候他什么都不做,只要稍微装出一点示弱的模样,那人就拿自己一点办法没有。 很天真的样子,是吧? 谭东锦轻轻勾了勾唇,那笑渗出点凄凉的意味。一幕戏演得太久了,太逼真,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把谁当真。怎么会,这么晚才会明白呢?早一点,如果能再早一点,也许真的不会走到今天。 耳边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调子,谭东锦终于抬眼看向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副校长,彻底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习惯了不动声色,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楚,你刚说什么?” “那个,谭总,颁奖开始了。”副校长不知怎么地,在谭东锦的目光下忽然就有些尴尬,“我和你提过,那个,就是想让你帮着给优秀毕业生颁个证书。”其实刚才谭东锦在他提议的时候一直没说话,他下意识就以为是默认了,却没想到谭东锦是真的走神了没听见。 实在是谭东锦走神的样子像极了深思熟虑。副校长心里鼓敲个不停,这万一依着谭东锦的性子他当场拒绝,也不是不可能。台上主持人名字都报了,这场面他一个人要怎么圆过去? 就在副校长憋得额头上都开始冒汗的时候,谭东锦站了起来。他沿着台阶走上去,最后在礼堂上的麦前站住了。从面前台子上拿起红色的证书扫了两眼,谭东锦自始至终都很从容不迫,不急不躁的样子衬着他一身的黑衣极沉肃。 笔直修长的男人,就那么站在灯光之下,就连棱角都一瞬间隐去了不少。半晌没有听见声音,谭东锦侧脸看了眼主持人,怔住了的主持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忙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分明更失态了。 在下面看得心中直抽搐的副校长恨不得把那女主持直接拖下来。好不容易谭东锦上了,你倒是快点开始啊!他依旧不觉得谭东锦是个好说话的人,指望着这一茬赶紧过去呢! 主持人说了几句暖场的话,终于切到了正题上,“下面有请本届优秀毕业生上台领学校颁发的特级荣誉证书。” 连接高台的楼梯下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自发有序地排队上去领奖,唯有排在最后一位的一个女生面色很阴沉。她盯着谭东锦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约莫过了半分钟左右吧,主持人微笑地说,“下一位,原高三4班,宁悦。” 女生静默了几秒钟,接着自若地走上了台阶。她穿着件极为普通的一样的天蓝色校服,踩着一双款式极为基础的平板鞋,就那么走到了谭东锦的面前。谭东锦伸手把红色的证书递出去,袖口露出半截雪白的衬衫。 几秒后,整个场面忽然都静了,宁悦没有接。 她直视着谭东锦的眼,手一直垂在两侧,没有动一下。下面原本看着颁奖快结束总算要松口气的副校长猛地瞪圆了眼睛,倒是接啊你!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礼堂里的其他学生。这些人大部分都不认识谭东锦,只是莫名觉得对方的气场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很牛掰的样子。这忽然横生的枝节,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谭东锦微微暗了眸子,注视着面前的莫名浑身敌意的女生。 就在这时候,宁悦抬腿走到那不知道怎么临场反应的女主持面前,“把位置借我用一下。”女主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宁悦拉了下来,宁悦站上去,伸手掰了下麦,对准了自己。 接着,宁悦年轻的,吐字清晰且带着气势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整个大礼堂里响了起来。“各位同学,我叫宁悦,今天借着这次机会,我想和这位谭先生说几句话。” 谭东锦的视线落在宁悦身上,说不上有什么反应,他就那么平静默然地看着宁悦,听着她说下去。 “谭先生,其实你应该对我没有印象,因为你的确没有见过我。”宁悦微微俯身,眼睛却直视着谭东锦,她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着,手紧紧握着。“三年前,谭先生还记得吗?有一个曾经是你公司的员工也出现在这个礼堂里。” 谭东锦的眼神终于变了,像是骤然冰封了所有的情绪,一双漆黑的眸子寒意凛冽。 宁悦看到谭东锦的变化,忽然就有种想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她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像今天这样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下午篮球赛中场结束的时候,她又拽着陆参问袁故会不会来,陆参盯着她看了半晌。 “袁故死了。”陆参忽然冷笑道,“你醒醒吧,他都死了快三年了,我上哪儿给你找他去,招魂呐?” 宁悦整个人都怔住了。“袁故大哥怎么会死?陆参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你别一天到晚说话不经大脑!” 陆参也许是真的不耐烦了,他直接从手机里调出照片,“宁悦,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袁故死了都三年了!不信你自己看。”他把手机递给宁悦,上面是一张类似于档案的书面材料。 死亡证明。 宁悦看了半天,在那照片和盖章两处不停地移动视线,由于太过震惊,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名字的不同。半天,她终于抬头看向陆参,“他,袁故大哥,怎么会……怎么会……”她愣是说不出口死这个字。 陆参从手机里调出另一张照片,“被他整死的,你知道的,现在的权贵都无法无天,袁故这种没势力没背景的,被整死也是没有出路的,你以为这天下所有的富二代官二代军二代都是我这样的?”陆参说最后一句时,笑得越发阴冷了。 “不会,你在骗我。”宁悦摇头,她完全不相信陆参的话。 “行,不信是吧,我上警局给你调点现场照片,不过人死的实在比较惨,都快炸成碎块了,你可得自己好好认,别说我蒙你。”陆参说着就去拨电话。 宁悦猛地挥手打掉陆参的手机。“陆参!”她朝着陆参吼,她现在脑子全乱了,像是彻底瘫痪不能思考了一样。 “宁悦,你清醒点吧,你找的那个袁故回不来了,你惦记他也没用,炸成那样你拼都拼不齐了。”陆参越说越难以平静,“你别这么看着我,人不是我弄死的,你真有本事别在我面前横,以为我真得天天供着你啊?你自己好好想想!” 陆参说完这些话就走了,留下宁悦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把陆参的话反复回想,竟是迟迟没有反应过。 回忆戛然而止,人头攒动的礼堂,宁悦盯着谭东锦,一字一句问道,“谭东锦,我只问你一句,是你害死他的,是不是?” 谭东锦眼底波澜骤起,整个谭氏和谭家讳莫如深的禁忌,在这个近千人的场合,就那么被女生捅了出来,像是一瞬间打碎了虚幻的玻璃,彻底完全露出他三年来完全无法回忆的人生。谭东锦的手一瞬间就握紧了,一根根青筋暴起。 看到他的反应,宁悦却是几乎没能再说一个字,她想了很久,终于压抑着颤抖说了两个字,“凶手!”她像是一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了这两个字。 谭东锦,你这个杀人凶手! 下一刻,一个人翻身上台。不是陆参是谁?他一把拽住了宁悦,“宁悦!别说了!”陆参在台下角落里听见宁悦声音的瞬间,脑子瞬间就不会动了。他是真的没想到,宁悦真的敢挑衅谭东锦!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他妈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谭东锦! 宁悦却猛地一把甩开了陆参,她冲到谭东锦面前,“谭东锦,你不怕遭报应吗?你这个杀人凶手……”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参再次拖了回去。 整个场合的动静极大,透过大屏幕和数十个音响设备展现在上千人面前,所有人都看愣了。副校长觉得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谭东锦站在高台中央,一言不发,双眼厉得发红。许成出事后,谭家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甚至连谭青都绝对地避过了这话题,因为谁都知道,这就是谭东锦的底线,他唯一的底线,谁都不知道底线之下谭东锦到底会做什么事。终于,他看着宁悦,开口问道:“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冷静冷静。他不算凶手,我回去和你解释,冷静。”陆参边拖边对挣扎的宁悦压低声音说,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时怎么就忽然抽风一样说出那些话?这大庭广众的,加上一个谭东锦,陆参觉得情况这是要砸。 一直捂着宁悦把人往后拽下台,陆参忽然就觉得手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就松开了手,结果下一秒宁悦的吼声就在他耳边炸开,“陆参,你他妈拽着我干什么?他杀了袁故大哥!他不是凶手是什么!” 轰一声,陆参觉得这回是真的砸了。 下一刻,谭东锦猛地拽住了宁悦的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杀了袁故大哥!谭东锦,你他妈敢杀人还怕别说?我告诉你,谭东锦,天道好轮回,你他妈会有报应的!袁故大哥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他?”宁悦越说眼睛越红,偏偏就是在谭东锦面前撑着不掉眼泪。 护着宁悦,陆参几乎都不敢抬眼看谭东锦,他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无限循环,玩砸了!彻底玩砸了!破罐子破摔,摔成渣了! 第81章 空荡的房间,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摊着无数的资料,有几张无声无息地从边缘飘落 。谭东锦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看起来连发梢都是僵的,巨大的落地窗照进了最后的暮光,一片沉沉的金色中,谭东锦忽然伸手,把所有的资料全都扬了出去。 无数的雪白纸片在阳光中旋转飘落,谭东锦起身站起来,踏着一地的资料,推门走了出去。 有些事,一旦起了端倪,所有的一切都拨云见日。 宁悦把许成的名字喊作,袁故。 那些不得其解的诸多疑惑,比如许成为什么会有袁因的照片,袁因为什么会忽然不遗余力地护着一个外人,袁家为什么能接受许成,袁母对许成的亲昵态度,甚至是许成死后,袁家传言死去已久的袁二少怎么忽然活了过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忽然就通顺了。所有事实直指一人。 袁故。 谭东锦这辈子不信报应,不信所谓因果循环,更不信鬼神。这种几近荒诞的猜想,或者说真相,搁在以往的他身上绝不至于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许成死了,就死在他面前,可谓尸骨无存。 他明明是活下来了,却仿佛从未真正从那晚的滔天火光走出来。这三年里,谭东锦抵触一切和火有关的东西,整个谭家找不到一根蜡烛或者一枚打火机,就连厨房都被迫更换了整套设备。大年三十,整个南京烟火倾城,谭东锦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沉默以对一室空旷。 他比所有人都确信都清醒,许成死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许成了,无论有多相似。 直到袁故出现在谭东锦的视线里,那天晚上,穿着件简单款式的t恤的青年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那一眼真的恍若隔世。 如果,谭东锦是说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顿住脚步,谭东锦缓缓抬眼看向长街的尽头,漆黑的眸子里有光在浮动破碎,如果真的是他,他谭东锦愿意拿一切所有,全副身家,去换这场迟来三年的重逢。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难以承受了。寥落的街道,昏暗的天色,谭东锦浑身都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袁故接到陆参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打算睡了,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这都快十点多了,他按下接听键,“大晚上的,陆参你又怎么了?”他完全没忘记今天比赛中场,陆参忽然就人间蒸发的事,袁故到现在都对一个人撞上谭东锦耿耿于怀。 “袁故,你今天回家路上,没遇上什么人吧?”陆参像是欲言又止。 “呵,”袁故冷笑道,“陆大少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啊?我以为你把我约出去就当我死了呢。” “你没什么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吧?” 袁故一想到他今天遇上谭东锦的事儿,以为是陆参终于发现了谭东锦也在那学校。今天这事儿,袁故倒是不会真觉得陆参是故意的,那小子顶多也就是个反应迟钝,估计他也没想到谭东锦会出现。真怪也怪不了他,思及此袁故难得有些无奈,“你是想问我有没有遇上谭东锦了吧?遇上了。” “我去,他真的找你了!袁故,你听我说,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我。”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就急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就高了好几度 。 袁故觉得耳朵一阵震,他打断陆参的话,“停停停,我也没说怪你啊?”他皱着眉,“我的意思是你以后拽我出门稍微走点心,别一见到女的就什么都忘了,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那儿就那么没存在感?”他叹了口气,“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下回失踪前和我说一声,我也就领会了。没怪你没怪你。” 陆参换了只手拿手机,他擦了把手心的汗,“谭东锦,谭东锦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啊,也就这样了。”袁故淡淡回道,“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陆参的声音一下子古怪起来,“什么都没说?”他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问袁故,袁故怎么听起来这么淡定?陆参有些诧异也有些不解,难不成两人摊牌然后决定好聚好散?可这么和平不正常啊?谭东锦今天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情绪稳定啊。 “真没说什么。”袁故觉得大晚上的聊谭东锦特别扫兴,况且时间也不早了他也累了,今天当裁判陪着一群小年轻跑全场的可是他袁故,他当然没陆参精神气足。他对着陆参说道:“行了,你别想了,今天真没出什么事儿,不是我每次遇上谭东锦都会非死即残的。” 陆参还想说什么,袁故却不想聊了,“先这样,我睡了,你早点休息。”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这边陆参听着耳朵里的忙音,没怎么反应过来,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啊!这反应袁故真是遇上了谭东锦?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再打个电话问清楚的陆参纠结了。 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说了一句,“女人就是会惹麻烦。” 没错,他说的就是宁悦,到头来她骂谭东锦骂的是一时爽,他陆参这是要火葬场的节奏啊!骂咧了半天,他终于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宁悦,是我陆参,哎哎,你别挂你别挂,宁悦,我错了我错了……” …… 这边挂了电话正打算躺回床上的袁故忽然起身,他走到窗户前,最后看了眼窗外,树影绰绰。 看了一会儿,袁故伸手关好了窗户,哗一声拉上了窗帘。床上枕头边放着本追忆似水年华,袁故躺到床上,淡定地拿起来翻了几页。 不得不说,这本书还是不错的,字里行间很舒服。袁故从一开始看见这本书就想给谭东锦来两巴掌,到现在能心平气和地感受一下经典文学的优美,期间心境种种不为人所知。 即使今天点背撞见了谭东锦,袁故也只有当时有点无措紧张,现在想想觉得也是没什么。遇上了就遇上了吧,反正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两个人也就是最寻常的陌生人,依着谭东锦的那性子,说不定现在都不记得他了。 说到底,时候变了,他和谭东锦都变了,当初觉得生死不辞的情爱,那种近乎疯狂的奇异感觉,袁故如今想来,也不过尔尔。 翻了几页书,袁故觉得意识流果然是催眠读物的精品,他窝进被子里,伸手把灯熄了,屋子里一瞬间暗了下来。很快的,他就睡了过去。 大街上,扶疏的梧桐飘起轻絮,远远看去,袁家的老宅静默在一片沉沉夜色中。 一个人站在路边,一动不动,他死死盯着那扇灯光熄灭的窗户。 第82章 次日一大清早刚醒,袁故就接到温乔的短信,就一句话,他把袁二头飞机托运回来了,短信后面附着时间地点。 袁故顿时有了一种接自家儿子回家的感觉,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接出门奔机场。 这三年袁故其实挺忙的,大部分时候袁大头都是跟着温乔,无所事事的一人一狗最喜欢在全世界的街头巷尾晃悠。经常袁故这边加班加点到吐血,那俩吹着海风吃着肉,别提多滋润了。 据袁故估计,袁大头这三年少说长了三十多斤膘,温乔这人带狗特实诚,就是一个字,喂。什么好吃喂什么,一只威风凛凛的纯种阿拉斯加,现在已经肥得走形了,走形了! 终于,约莫□□点的时候,袁故牵着袁二头走出了机场。袁故伸脚轻轻顶了顶袁大头,后者特没骨气地使劲蹭着他的腿,袁故鄙视地看着它,“袁大头,有点出息行不?” 在飞机上呆了一夜的袁大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哼唧,看起来饿的都蔫了。袁故嘴角抽了抽,还挺会装。他把袁大头笨重肥腻的身躯推出去了些,“别哼唧了,带你吃东西去,真是让温乔给你惯的,这小媳妇儿样真怂。” 袁大头的眼睛刷得一下亮了起来。 就在袁故走到一个满是商店的街道口的时候,小跑跟在他后面的袁大头忽然耳朵竖了起来,它忽然回头,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 恰好袁故这时停下了脚步,他低头拍了下袁大头,“我去买点东西,你在门口蹲着等我,别瞎跑听到了没?” 说完这句话,袁故就很放心地进店选狗粮了。袁大头有过前科,以前他看着人小孩子胖嘟嘟圆滚滚的就喜欢上去啪一爪子,配上他那体型吓哭过很多小孩子,袁故也没敢留它自己在大街上太久,随便选了包狗粮袁故就出来了。 前后最多不过半分钟的事儿,结果一出来袁故就蒙了。 街边,袁大头低声呜咽着,嘴里死死咬着一个人的手,整张脸都是异常的狰狞。被咬的那人缓缓抬眼看向袁故,一双眸子的黑色极深极重,像是有太多的情绪翻腾呼啸,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血顺着他的手一滴滴往下掉,砸在地上殷红一摊。即使是这样,路上侧目的行人却几乎没有几个,因为整个场景几乎没有丁点动静。被咬的那人一脸的平静没说一句话,甚至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故,隔着数步之遥,三两行人。 谭东锦! 袁故先是看愣了,下一秒他忙冲上前去一把拽住袁大头,“松口!”他低声喝道。 袁大头却难得没听袁故的话,他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充满敌意地眼睛死死瞪着谭东锦。袁大头平日里看着没什么脾气,真犟起来骨子里全是暴戾,袁故都刹不住。它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谭东锦一路跟着袁故,就在袁故走进商店的一瞬间,谭东锦走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扑了过去。 狗对主人的维护是极为单纯赤诚的,袁大头对一切的威胁都有着强烈的敏锐,他死死咬着谭东锦,把人不停往外朝着袁故的方向拖,不停地低吼似乎在对袁故说,我逮住他了 。 袁故看得冷汗都掉下来了,他担心谭东锦一脚踹过去,袁大头今天真交代在这儿了,就凭着谭东锦的身手,一脚踹上肋骨绝对能把袁大头踢废了。袁故有些慌乱地对着袁大头喝道,“你松口!袁大头你松口!” 袁大头死都不放,袁故一瞬间也不知道是怒的还是急的,伸手就想抽袁大头。 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忽然,他的手腕被人狠狠拽住了,就那么停在了半空,袁故抬眼看去,谭东锦眸光沉沉,深不见底。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那一眼划过,谭东锦浑身都僵住了。 许久,他轻轻道:“我没事,你别动手。”他记得这条狗,对袁故来说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 袁故心中莫名地一颤,他故作平静地低头看向袁大头,他不知怎么的不敢直视谭东锦的眸子,那男人眼中的情绪太过惨烈了,袁故看得心中不安。僵持了许久,眼见着谭东锦的手一直在滴血,袁故终于有些慌了。 袁大头是大型犬,这一口的力道绝对不小,骨头都能碾碎,谭东锦是生生地硬撑!袁故思及此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就去掰袁大头的牙。 袁大头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的眼睛一直在转,但就是咬着不松口,那架势是谁来了我都不松口!袁故去掰,他反而咬得更紧了,谭东锦终于皱了下眉,却压住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看着袁故俯身和袁大头较劲儿的样子,谭东锦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他一直都很安静。 终于,和袁大头僵持了半天的袁故彻底怒了,他一把就伸手拍上袁大头的脑袋,“你他妈给我松口,谁他妈把你惯成这副德行的?跟了温乔几天我的话就不中用了是吧!我让你松口你听见没?” 第一次看见袁故发那么大火,袁大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终于他哆嗦了一下,似乎极为委屈和悲愤,却终于是慢慢松开了口。扭头看向谭东锦,袁大头眼神更加敌视了。 袁故看了眼谭东锦的手,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去医院!”他看向谭东锦,“你开车来的?” 谭东锦轻轻摇了下头,他没有扫一眼自己的伤口,自始至终他都在看着袁故,没有移开过一秒的是视线。 袁故这边上街边招手打了辆出租,回头看向谭东锦,“上车!” “我没带钱。”谭东锦的脚步却没有动。 袁故被这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气的半天提不上气,“我带了!”袁故一把拖过还瞪着谭东锦的袁大头就上了车,“我送你去。” 谭东锦听了这话,终于上了车。他一上车,袁大头又开始低吼,耳朵尾巴全立了起来,袁故甩手就削了一巴掌,“你他妈再哼一声试试!”袁故还不信,他今天还治不了它了? 被袁大头气的脑仁疼的袁故还没来得及思考,袁大头怎么就忽然盯上了谭东锦,他也没来得及思考,谭东锦这大白天的怎么又和他撞上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狗真他妈败家!真败家。谭东锦是你能咬的吗?是你能惹的吗? 那祖宗我都惹不起! 第83章 袁故坐在一旁,看着年轻的护士小心翼翼地扯着绷带给谭东锦包扎,她时不时看两眼谭东锦,接着飞快低头,兴许是太年轻太紧张,她的手有些隐约的轻抖。谭东锦垂眸安静地坐着,手支在桌子上,没有受伤的指尖看起来形状极好,莹白温润。一听到袁故这边稍有动静,谭东锦立刻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眸子深邃无比。 袁故干坐着看护士给谭东锦上药,还不敢动,也是挺尴尬的。许久,护士妹子终于抖着手包扎完了,“可以了,注意这两天不要沾水,待会儿过去隔壁科室打针。”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瞥谭东锦的脸。 真的是很好看啊,温润宁和,不带一丝的攻击性,这样子好看的男人啊。护士瞟着瞟着脸就莫名红了。 袁故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下,“那个,护士,药单……”他觉得他不出声,这妹子能磨蹭到天黑。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妹子从桌子上递给袁故一张单子,“去取药处就可以了。” 袁故扫了两眼,“行,谢你了。” 那妹子看了眼谭东锦,“没事,伤口有些严重,要避免发炎,这两天忌荤腥,不要沾水啊。”她说完走到一旁的架子整理绷带之类的东西,今天看病的人不算多,医院里挺空的,房间里也就这么三两个人,她一直在暗自瞟着谭东锦。 袁故拿着那单子就想出门拿药,结果他刚想转身就被人拽住了,他回头看去,谭东锦拽着他,黑色的眼睛明灭闪烁,竟有些慌张的意思。 一旁的妹子拔高了声音,“别乱动。”她立刻走过来,看着谭东锦重新开始渗血的伤口。 袁故盯着那手几秒,慢慢皱眉,“我去给你拿药。” 手上的力道轻了些,袁故看向谭东锦,眸子里的情绪有些难以捉摸。终于,在他的视线下,谭东锦缓缓松手,那护士立刻拿出绷带,“得重新包扎一遍了。” 袁故看了眼护士,接着看向谭东锦的手,果然有些略微的渗血。他的眸子沉了一瞬,对着护士说:“麻烦你了,帮他再包扎一遍吧。” 谭东锦的手微微一僵,他把手缓缓从袁故身边移到桌子上,接着任由护士给他拆开绷带再折腾一遍。袁故拿着药单站起来,谭东锦的视线一直跟着袁故,他目送着袁故走出去,整个过程袁故一直在低头看手中的单子。 这边拆开绑带看着狰狞伤口的护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谭东锦。真的不疼吗,怎么瞧着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袁故一走出门,拐过楼道,他就猛地捏紧了手中的单子,不对劲。谭东锦状态不对劲,袁故再他妈迟钝都觉得哪里不对了,这谭东锦的样子他差点看出一身冷汗,太不对劲了。他觉得这医院不能待了,他得赶紧离谭东就远点。 袁故大步走到取药处,拿到药之后拽住了路过的一个护士,“不好意思,护士,这样的,我忽然有点事儿,你帮我把这药送到xx科室行吗。” 那护士看了眼袁故,“没问题啊,我帮你送吧。” 袁故点点头,“谢谢你啊。”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朝着门口走,走了两步他猛地刹住脚步,扭头拽住还没走远的护士,“不好意思问一下,除了大门,这医院还有别的出口吗?” “哦,你下楼往北走,绕过住院部和生化楼,就能看见北门了 。” “谢了。”袁故忽然从兜里拿出钱包,把所有的现金全拿出来,犹豫了一下,他把自己的□□也全拿出来,最后他猛地把东西塞回去,把整只钱包扔到护士的手里,“你把药送过去顺便把钱包也给他,就说……就说是我给他的医药赔偿了。” 护士拿着那钱包还没反应过来,袁故却转身扭头走了,她眼见他越走越快,愣是怎么喊都不回头,“哎哎哎,这人怎么……” 闪进电梯,摁下按键,走出大门往北门绕,最后直到在大街上拐了几个弯,袁故才终于停了下来,松了口气。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手心,轻轻一抹全是汗。 他肯定,谭东锦知道些什么了,那眼神和之前见过的样子太不一样了,看着太渗人了。倒不是说谭东锦的眼神凶悍,而是他的眼神太不对劲了,太复杂太沉默,看得袁故背后阵阵冷风,他觉得谭东锦越是这样越是渗人。 妈的,看得他当场拔腿就想跑。 站在大街上,袁故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医院,他觉得自己这样直接跑了其实挺怂的,不过想到之前谭东锦的所作所为,袁故觉得自己怂点不吃亏,毕竟他在谭东锦手上栽挺多次了。 把头刷一下扭回来,袁故招手打了俩出租。报了个地名,他朝着陆家就杀去了。回想起昨天晚上陆参的莫名举动,袁故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叫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坐在出租车上,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那边先是没接,接着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袁故打第三遍的时候,陆参终于接了起来。 “陆参。”袁故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温和,“我今儿撞见谭东锦了。” 那边先是沉默,接着干笑了两声,“是吗?好巧啊。” “嗯,我也觉得挺巧的。”袁故看了两眼窗外平复了一下心情,“我问你件事,你昨天遇到谭东锦了,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哈?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和他说啊。”陆参顿了一下,“真的……全是他自己一个人猜出来的。” 袁故觉得那一瞬间,他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许久,他提着一口气,咬牙道:“陆!参!” “啊,我姐喊我了,我还有事,我先挂了,有事以后聊啊!”那边陆参以一种快的几乎分辨不出字音的语调说完了这些话,啪一声挂了电话。 袁故盯着手机看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现在就想静静地砍两刀陆参。不多,两刀就成。 想起谭东锦看他的样子,袁故的手下意识又是一抖。 谭东锦,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就是许成了?袁故简直没法思考这件事的后果,谭东锦知道了,所以他想怎么样?他会做什么?瞧着他那样子就不像是正常了,正常的谭东锦什么样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由于本来回来就是件突发的事儿,袁故一开始也没打算和谭东锦会面,该有的准备和调查他一概没有 。这三年里他对谭东锦现状的了解也几乎为零,他心里真没底谭东锦如今活成什么样了。 想着凭着谭东锦的身家,身边也不会缺人,对他那股子妖魔的念头过去了也就换个人了。袁故可没那自信觉得谭东锦能真为他立贞节牌坊,别他妈逗了。也许谭东锦还是会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叫许成的傻逼,但是日子久了一天天磨下去也就这么淡了。感情这事儿真没那么坚定持久,这是袁故自己的切身体会。 正因为袁故是那么想的,所以他看到谭东锦现今的样子一时之间有些蒙,也有点莫名慌,这谭东锦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啊。他想象中的谭东锦,别的不说,知道他还活着,绝不至于那么平静,还他妈有些破天荒的小心翼翼? 这世道变了,袁故有些没缓过来。 想了半天有的没的,车终于开到了目的地,袁故一下车就直奔陆家。结果刚到门口他又是一个没反应过来。陆家门口站了个年轻的男人,青天白日,他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站着,身上不知挂了些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看上去挺惨的却偏偏不落一丝狼狈。 下一秒,陆家二楼探出来一个人,“许华年,你要点脸行吗?真以为我不敢喊人削你啊?我姐不会见你的,你堵着我家大门算什么,哈?有本事你跪下啊,你跪下我就替你喊我姐出来。”那一副莫名的流氓气质不是陆参是谁。 然后,袁故就看见陆家门口的那男人,瞧着气势就是个人物的年轻男人,干脆利落屈膝就跪下了。 陆参的话就那么猛地呛在了喉咙里,他盯了半晌,“你还真不要脸啊。” 袁故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不会出别的岔子了,他吸了口气,开口喊了一声,“陆参,你给老子下来。” 陆参本来盯着许华年看,结果被这一声震得差点从三楼栽下来,他扭头看去,“袁故?” “是我。”袁故点点头,“你下来,没事,我不打你。” 陆参语气瞬间变了,“哈,那个今天有点家事啊,我们下回再聊,下回啊。”说完他刷得一下把头伸回去,一把拽上了窗户。 袁故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然后看向地上跪着的男人,最后看向陆家的大门。思索了一会儿,他走到陆家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应声而开,陆参的亲姐陆晟穿着件款式简单的家居服,“进来吧。” “嗯。”袁故走了进去,然后听见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跟着陆晟往楼上走的时候,袁故终于还是没忍住,“陆姐,门口那个是?” “我前夫。”陆晟回答得轻描淡写,走到陆参房间前,陆晟拿出一大串钥匙拨出一枚□□钥匙孔,打开了房门。“我去做个面膜,你们自己玩,饿了厨房里还有点吃的。” 袁故顿了一会儿,“谢谢陆姐了。” 陆晟摆手,随意间全是豪气,“进去吧。”说完她就转身往楼下走。 袁故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接着走进了房间。下一秒他就看见陆参挂在窗户上,一副作势往下跳的模样,看样子是正打算撤。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袁故终于扶额,“行了别作了,下来。”他冲陆参招了下手。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我想了一夜,觉得实在是没有补救的余地了,袁故啊,哥这事做的对不起你啊 。” 袁故听完陆参深沉的话,开口道:“你还挺想我哥啊?”他瞟了眼陆参的脸色,“给我下来。”许久,他看着陆参的样子,叹了口气不耐道:“我他妈就想知道你和谭东锦说了什么。” “说真的,没多少,但是谭东锦那人,基本就给他一点东西他全盘都能扒出来。”陆参尴尬道:“我估计是全都知道了,不知道的这么一晚上肯定也查出来了。” 袁故低头骂了句脏话,“那我问你,这三年他是个什么状态?”这话他不敢问袁因,更不会问谭东锦,也不大可能避开这两人自己查,想来想去也就只能问问陆参了。 陆参顺势坐在窗上,想了半天说了句挺实诚的话,“挺惨的。” 袁故皱了下眉,“他这三年,做了些什么,看上去怎么样?”挺惨的?袁故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听着陆参说。 “做倒是什么都没做,当年风头那么盛的人,几乎是在商业圈绝迹了。这三年我也没见过他,我说他挺惨的……这么说吧,听几个圈子里的人说,得了精神病。哈,当年猖狂成那样的人,别的不说,就这风评状态差不多是废了吧。” 袁故猛地打断陆参的话,“等等等等,精神病?你刚才说精神病?”袁故眼睛都瞪圆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圈子里就是这么传的,据说消息挺可靠的。” 袁故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他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搜了下精神病。然后他把手机屏幕对着陆参,“你说这个精神病?严重的心理障碍,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你说谭东锦有这个精神病?” 陆参看着袁故,然后点了点头。 袁故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陆参,“你玩我啊陆参?”谭东锦那样子哪里像是有病? “是他的医生传出来的消息,来源挺靠谱的。”陆参看了袁故许久,“其实吧,我从来瞧着谭东锦,就觉得他挺不正常的。” “我觉得你这智商也是挺不正常的。”袁故如实道。 “信不信由你了,这消息也就是圈子里几个极少几个人知道,我反而觉得可以信一信。” 袁故盯着陆参那副样子许久,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话说,你怎么反应过来了?”陆参忽然干笑了下,“额,谭东锦找你了?我提醒你一句啊,他现在真不太正常,你自己小心点啊。”见袁故不说话,他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碰上他的?” 袁故沉默了一会儿,“袁大头把他给咬了,我就走开不到半分钟,一转眼的事儿。” “你看,他没病,袁大头咬他干什么?” 袁故看向坐在窗户上的陆参,觉得这逻辑隐隐竟是霸气侧漏,他竟然没法反驳。就在袁故终于想开口,他的脑子过电似的震了一下,他刷的从位子上站起来,狠狠骂了句脏话“操!”他扭头就往房间外走。 陆参看得莫名其妙,他冲着袁故喊道:“你怎么了?袁故你干什么去啊?” “我把袁大头落在医院了!” 第84章 &nb袁故出门打车直接就奔着医院去了,一想到袁大头还孤零零地被拴在医院门口的消防栓上他就觉得心里直抽抽。一下车,他就朝着原先绑着袁大头的位置飞奔而去。 &nb结果入眼的一幕让袁故生生顿住了脚步。 &nb手上扎着绷带的男人微微垂着头,细长的眼睛被三两碎发遮住了,他注视着面前龇牙蹲着的阿拉斯加,侧脸的弧度极为柔和。地上毛茸茸的阿拉斯加不时发出低吼声,深褐色的瞳孔里全是警惕,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对峙了多久。 &nb袁故的脚步声一响起,谭东锦和袁大头同时回过头来。刷地一下,袁大头就从地上弹起来扑向袁故,结果被脖子上的绳子硬是给拽了回去,它埋头就开始撕咬那皮质的项圈。 &nb袁故忙走过去伸手把这只丢人现眼的狗扯着脖子拎起来,“别动。”袁故伸手就去解那绳子,他感觉到谭东锦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当真是如芒在背。就在袁故一言不发迅速地解开绳子,牵着袁大头就打算走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伸手轻轻拽住了他。 &nb袁故僵硬了一瞬,接着平静回头。 &nb两人对视了很久,直到谭东锦的声音轻轻响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真的是你?” &nb袁故捏着绳子的手一瞬间收紧。他抿唇没有说话。很快的,谭东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他轻轻说道,“我以为你死了。” &nb“谭东锦。”袁故低头吸了口气再次看向他,“你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他推开谭东锦拽着他的手,扭头就往后走,原本好好蹲着的袁大头猝不及防地被绳子拽了个踉跄,然后忙扒拉几下站起来跟上袁故的步子。 &nb谭东锦站在后面,注视着袁故的背影,他朝着他喊道,“袁故,我认出你了。”喊完这一句,谭东锦发现自己已然微弱哽咽。 &nb袁故回头,看向谭东锦。 &nb谭东锦看着袁故,终于颤抖着说出了一句他曾以为这一生都说再也不出口的话,一句反复日夜折磨的话,他说:“袁故,我谭东锦爱上你了,很久之前。”这一句迟到了许久的话,到如今终于说出了口,大白于天下。 &nb在在前面的袁故则是彻底怔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男人。 &nb这人还是谭东锦吗?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不是真得了精神病吧?这还是那个浑身上下不沾一丝人气,拿刀逼着他都不说一句喜欢的谭东锦?袁故觉得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nb“袁故。”谭东锦眼中难掩凄凉,他轻轻笑道,“我爱上你了,你说我自作孽也好,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nb袁故看了谭东锦许久,眼中全是认真的打量与疑惑,却迟迟没有一丝的动容。 &nb终于,袁故轻轻扯了下袁大头的绳子,“走了。”他转过身去,没再看一眼谭东锦。他觉得前半辈子,没恨过挺好的,至少到如今他不那么难以忘怀。 &nb谭东锦盯着袁故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再也忍不住上前拽住了他,“袁故。”他低声说道,“和我回去,我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不闹了。” &nb那是袁故第一次在谭东锦这人的声音里,听见了隐约的恳求。他谭东锦这辈子何尝求过人?袁故思及此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熟悉的脸熟悉的眉眼,褪去了凌厉竟也是可以温和至此。 &nb他盯着谭东锦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平静道:“谭东锦,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没有看好我家的狗是我的疏忽,你的医药费和赔偿我都会会承担,但我今天出门没带多少钱,你要是觉得我给你的不够,你可以报个数,我回去给你补上。” &nb袁故说这一段话的时候,谦卑有礼,全然是对待陌生人的疏离。谭东锦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这一番话,比直接抽了谭东锦一耳光更让人难堪。他张了张口,竟是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许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袁故……” &nb袁故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谭东锦,除了医药费的事,我不想和你聊其他,如果你觉得我的提议没问题,那就这样吧。”说完这一句,袁故淡淡扫了眼谭东锦的手,眼中的警告意味若有若无。实在是谭东锦给他的阴影太重,袁故总是觉得谭东锦下一秒就会动手。 &nb谭东锦却是一瞬间僵住了,他看着袁故带着警告和疏离的眼神,缓缓松了手,“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对你动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迎着袁故的视线,一句简单的话竟是顿了多次。自始至终,袁故的眼中的警惕没有减弱一分,谭东锦知道,袁故不会信,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轻轻笑了一瞬,艰异常地艰涩,“不管你信不信,袁故,这些话全是真心的。” &nb犹豫了一会儿,袁故点点头,“我知道。”其实他觉得,无论谭东锦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他现在根本就不会费心力去想他的话真假如何了。 &nb“谭东锦。”袁故把绳子往自己手上卷了几圈,“没什么的别的事儿,我先走了。”他瞥了眼袁大头,后者的眼神一直在袁故和谭东锦之间打转,一看见袁故的目光,它忙站起来,贴到袁故的腿边。 &nb“等等。”就在袁故转身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开口唤住了他。 &nb袁故皱眉,接着漠然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nb谭东锦从兜里掏出一枚黑色的钱包,袁故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塞给那护士的那枚。谭东锦没受伤的那只手捏着钱包递给袁故,“我原想着,这怕是你肯给我的唯一东西了。”他轻轻说道。 &nb袁故依旧皱着眉,“你留着吧,就当是医药费了。”不管怎么说,袁大头的确是咬了谭东锦,别的事情先不提,他现在真不想欠谭东锦什么。 &nb谭东锦顿在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用指尖轻轻挑开钱包,沉默地看了许久。接着他把钱包重新递给袁故。 &nb袁故低头随意地扫了一眼,瞬间眼神就变了。 &nb钱包里夹着张小照片。 &nb那是南美洲北部帕卡赖马山脉的最高峰,远古史前巨型生物的栖息地,他和温乔并肩坐在罗赖马山上,背后是千层垂天之云。温乔伸出一只手搭在袁故的肩上,笑得一贯的落拓不要脸,袁故回头瞪他。恰好这时,温乔另一只手利落地摁下了单反,那一幕就那么永远定格,滚滚云海在两人背后奔腾而过。 &nb无论是摄影技巧还是光线角度,这张照片都是无可置疑的一流。 &nb但袁故的确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钱包里见到这张照片,他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除了温乔还有谁能往他钱包里塞东西?盯着那照片半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下谭东锦,男人的眼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那眼神看得袁故心里微微一抽。谭东锦这一生骨子里极为骄傲,袁故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几乎是要溺毙在无边的沉默之中。 &nb半晌,袁故终于伸手把那钱包接了过来,伸手蹭了下那照片,他顿了许久,轻轻说了一句,“我忘了拿出来了,多谢。” &nb谭东锦站在原地,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轻轻对着袁故说道:“我记得以前都没怎么和一起你出过门,唯一的一次,还是重庆地震你来找我,不过那时候灾区方圆百里全是废墟,走两步都难别说到处看看了。” &nb袁故手紧了紧,又跟着松了松,他抬眼看向谭东锦,轻轻吸了口气他忽然笑道:“地方还是那些个地方,多少年还是在那儿,你真想到处看看,以后总归是有无数人愿意排队等着陪你去。” &nb谭东锦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袁故,许久,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不,再也不会有了。” &nb袁故握着那钱包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他把钱包收好,然后拽了下地上蹲着的袁大头。 &nb他对着袁大头说:“回家了。”袁大头一瞬间竖起了耳朵,再次站起来贴着袁故的腿直蹭。 &nb这一回,谭东锦没有挽留。袁故转身离开,袁大头在他身边蹦跶,一点都没有惹了麻烦的自觉和反思,袁故在前面地走着,始终没有回头。反而是袁大头走出去不远后回头看了眼谭东锦。 &nb细碎的额发下一双阴沉到极点的眼,男人立在原地,无端透出一股冷意。 第85章 &nb袁故一直走出去很远,拐过不知几条街,才停下了脚步,被他牵着的袁大头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它仰头看着袁故,慢慢在他脚边蹲下。袁故缓缓伸手摘下耳朵上的助听器,整个世界一瞬间静了下来。 &nb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沉默。那些过去的事忽然就在他脑海里飞速地划过,最后定格在最后一幕,他把谭东锦推出去,火场里谭东锦那一瞬间放空的眼。 &nb许久,袁故拿起手机,给袁因打了个电话。 &nb“哥,我想了想,我手上还有几个项目没处理完,我还是回去看一下。” &nb办公室里,正在翻着文件的袁因眼睛一瞬间沉了下去,顿了会儿,他缓声道:“你撞见谭东锦了?”袁故有多不想出国,袁因还能不清楚吗?回来那天拽着袁母怎么惨怎么来,搞得袁因到现在回家吃饭袁母都不给他摆筷子。这么短短几天,忽然就变了主意,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因为一个人。 &nb“差不多吧。”袁故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和袁因说这事。 &nb那边袁故放下了手中的笔,半晌冷笑道:“你们俩这还真是有缘,南京城不算大,可也没见谁有这气运,偏偏怎么都能遇上的。怎么,谭东锦不装死了,从谭家出来了?他知道多少了?” &nb“他……全都知道了。”袁故轻轻叹了口气,讲真,真他妈是孽缘。 &nb“全部?”袁因终于轻轻挑了下眉,“有点能耐啊。” &nb袁故真不好意思告诉袁因,这一切其实多亏了陆参的友情参与。他低头轻轻踢了下自己的脚,慢慢开口道:“哥,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待在南京了。” &nb袁因冷冷轻哼了一声,“怎么,想躲?袁故你挺有出息啊。” &nb“讲真我倒不是怕他。”袁故抬头看了眼远方,“哥,我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定,我总担心这么下去,会出点什么事。哥,其实我们没必要陪谭东锦耗着,不值得。”看着远方鳞次栉比的矮房子,袁故眼神有一瞬间的悠远。 &nb那边袁因顿了许久,缓缓道,“这样吧,袁故,我今天问你句实话,你现在对谭东锦是怎么想的?” &nb袁故整个人静了一瞬,想了想他犹豫开口道:“这么说吧,见不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见到了,还是有点情绪起伏,觉得有些感慨。”眸光动了动,袁故忽然低头略显烦躁地说:“你说他当年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瞧着那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真他妈渗人。” &nb在袁故的印象里,谭东锦这人无论是到什么境地,都应该是从容不迫的,怎么都不至于沦丧成今天这副样子。袁故想起谭东锦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体型,那副隐忍的样子,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哥,他这三年都在干什么?” &nb“不知道。”袁因实话实说,他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闲心去关注谭东锦一天到晚在家琢磨什么,只要谭东锦不在他的视野里弄出动静,袁因根本不想看他一眼。 &nb袁故顿了会儿,回到了原来的话头上,“哥,我还是出去吧,毕竟国外的事儿也挺多的。” &nb“恐怕太迟了。”袁故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温乔这两天就回来了,以他的效率,我觉得你就算出国也没什么事儿干了。还有,你跑出去又能怎么样?你当谭东锦上不了飞机是吧?” &nb愣了一会儿,袁故讪讪说道:“也是。”他现在走,谭东锦后脚就会跟上来的可能性还挺大的,现在登机都需要身份证明,其实反而查起来比较容易。袁故正想着,忽然,他猛地抬头重复了一边袁因的话,“等等,你刚说温乔回来?”袁故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袁大头,脱口问道:“他回来干什么?怎么没和我说?” &nb袁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温乔又不是袁氏的员工,他想去哪儿要干什么用不着向你汇报的。” &nb袁故尴尬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就把温乔当成是自己人了,却也忘了温乔其实不能算是他的员工。话说回来,这么一想,那小子之前倚老卖老,磨洋工蹭假期,也挺合理? &nb就在这时,袁因似乎是漫不经心,似乎是提点般的轻轻说了句,“袁故,温乔挺不容易的,你有空多关注些他,别真什么都看不见。” &nb袁故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我以后会注意。”想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这样好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他。” &nb“这两天吧。”袁因觉得袁故这小子难得上一回道,“越是最后越是零碎的事儿,越是费时间,他估计还有几天忙。这样好了,他回来我发短信通知你,你直接去机场接他。”袁因的语气忽然飘忽了一下,“说起来,好像有件什么事儿……”袁因皱了皱眉,一时竟是没想起来,声音也越发轻了下去。 &nb袁故却是直接干脆地回了一句,“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到时候给我发短信,如果我没回你,直接打我电话也成。” &nb“行。”袁因点点头,叮嘱道:“那就先这样说吧,你早点回家,其他的事……等温乔回来再说。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忽然袁因想起什么似的对袁故说道:“对了,这两天要不要给你配辆车?” &nb“别,妈现在觉得我和车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了,见到我碰方向盘,她晚上不要睡了。就这样吧,我现在自己打车也挺方便的,哥,那先这样,我挂了。” &nb袁因轻轻嗯了一声。 &nb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袁因轻轻转着手机,抚着光滑的屏幕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总感觉有件什么事儿没和袁故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公司方面的事儿袁因一般都记得极为清楚,所以是什么? &nb袁因猛地抬眼,想起来了,南京过两天橙色暴雨预警,这外面如今阳光是盛,但是随时会下暴雨,而且今年还是特大暴雨。原本南京一年中都有两天洪涝成灾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袁因也是今天早上陪着袁母吃早饭时看电视听天气预报提过一句。 &nb啧,温乔这时间也是撞得巧,万一刚好过两天下暴雨涨水的时候回来,恐怕得游过大半个南京城才能到家。 &nb思及此,袁因抬手给温乔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说道:“温乔,你尽早回来,过两天要下暴雨,大半个南京城到时候基本都在水里了……” &nb…… &nb这边大街上,袁故挂了电话,低头揉了下袁大头的脑袋,“走吧,回家。”他轻声道,一双眼也不知在沉淀着什么情绪。 &nb兴许是因为坐了太久的飞机,也兴许是这两年被温乔养的娇气了,回到南京的袁大头当晚竟有些水土不服的征兆,一直耷拉着耳朵趴在窝里,见谁都不搭理,唯有袁故过去的时候,动一下爪子。 &nb袁故大半个晚上没睡,就陪着袁大头在狗窝边坐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养狗这些年,除了打疫苗和除虫,基本没带袁大头去过兽医院。袁大头本来就不是娇养的那类狗,小时候跟着袁故满世界跑,带着链子拖着袁故和自行车能逛大半个南京城,后来没人管着更是玩疯了。袁故从来没想到袁大头还会有生病的一天。 &nb难不成,谭东锦真有毒?咬一口他的肉还自带感染?袁故被自己的想法弄无语了。 &nb终于,袁故试着给兽医院打了个咨询电话,那边听他结结巴巴描述了一会儿,说是没什么大事儿。袁故不怎么放心,一个劲儿地强调袁大头是一只异常强壮从来没这么虚过的狗。那边的咨询医生沉默了许久,终于报了几个药名,让袁故先给袁大头拌着狗粮喂点。 &nb袁故点点头,凌晨三点,拿着张纸条就大算出门买药。结果一出门他就愣住了,墙角似乎坐了个人?袁故下意识觉得是混进来的流浪汉,他一方面觉得这小区治安越发不像话了,一方面转身想回去拿条毯子给这人。虽说是夏天,但不得不说,这个时间点真的是挺凉的。 &nb结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那个“流浪汉”忽然站了起来拦在了袁故的面前。袁故顺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眼,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所见震惊了。 &nb“谭东锦?”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情况?” &nb谭东锦穿着件薄衬衫,月光如水下一双清亮的眼,他盯着袁故许久,才极轻的说了一句,“我怕你跑了。”那声夹杂着的叹息在沉默的夜里竟然有些意外的重量,袁故的心头莫名就被轻轻敲了下似的。 &nb等到终于从这境况中反应过来,袁故这才抬眼看向谭东锦,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里是我家,我跑哪去?”袁故皱眉,“再说了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谭东锦你有病吧,大晚上在我家门口蹲着你想干什么?” &nb明显是一夜未眠的谭东锦再次陷入了沉默,就在袁故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拽住了他,“你上哪儿去?” &nb“放开。”袁故冷声道,“谭东锦,我现在可以报警你知道吗?”他抬眼扫过谭东锦的脸,眼神中全是凛冽。 &nb谭东锦就跟断片似的,袁故话一说完他就沉默,就在袁故抬脚的时候,他忽然对着袁故道:“我有车。”谭东锦漆黑的眼静静注视着袁故,“你上哪儿去,我可以送你。”瞥了眼天色,谭东锦轻声道:“现在太晚了。” &nb袁故的脚步停了一瞬,也只有一瞬。“不用。”他侧身避开袁故就往外走。 &nb谭东锦看着袁故头也不回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抬腿跟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谭东锦控制得很好,谭东锦一直走在袁故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但袁故却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nb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袁故皱着眉,谭东锦神色平静自若。 第86章 &nb一直走到大街上,袁故翻出手机开导航地图。他看着那几个点,接着抬头看向四周的景物,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抬腿往街对面走。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袁故四周看了圈,觉得自己还是失策。 &nb这个点的南京,打车可能真的有些难度。 &nb袁故在街边站着等了会儿,他能感觉到谭东锦一直在他的身后。等的久了,袁故莫名地就有些烦,也许是心理作用,越是让自己忽略偏偏越是对细微的声音敏感,谭东锦的脚步声绝对是极轻,但袁故就是觉得有响动。这些年他习惯了焦躁的时候就摘下助听器,于是这一回他也习惯性地就直接伸手摘下了。 &nb但是,这一次助听器没有了效果。世界很清静,但是那噪音来深植于袁故自己的脑海。 &nb等了大半天的出租车,袁故终于决定走过去,他莫名有些等不下去了,只要一想到身后不远处的谭东锦,他就觉得烦躁。就在他拐过不知是第几个街巷的时候,依旧好像能听见谭东锦的脚步声后,他积蓄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 &nb他不动声色地走进一个街巷,然后停住脚步等着谭东锦。 &nb谭东锦拐进巷口的时候,等候在里面的袁故只说了一句话,“谭东锦,你想打一架是吧?”他抬眸,眼中的情绪几乎是在翻腾。 &nb谭东锦依旧是沉默,他立在袁故十步左右的距离处,那身影瞧着竟有几分单薄。 &nb袁故把助听器重新戴上,忽然就冷冷笑了,情绪一点点积蓄到了最高点,终于决堤,他看着谭东锦开口道:“谭东锦,我不管你今天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犯病了,我就一句,你他妈离我远点。 &nb我他妈真是受够了,凭什么你谭东锦想玩的时候我地就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你玩够了我就得像条狗一样被你羞辱,等你过后又想起我来了,我不仅得被你羞辱还得替你去死。这好不容易看我命大没死成,你看着不爽非要找茬是吧?呵,你现在说喜欢了说爱了,有用吗?你早干嘛去了?” &nb对面的谭东锦的脸上一瞬间褪去了血色。 &nb袁故深吸了一口气,狠狠说道:“要不是老子命大老子早死了,谭东锦你今天听清楚了,我堂堂袁家二少,不稀罕你这点身家,也不稀罕你这点感情。话我今天放这儿了,你离我远点,有多远离多远,别以为我真不敢和你动手,有能耐真打一架啊,真玩命谁玩的过谁还不一定呢!我袁故都是死了两回的人了,我怕什么?”把所有话一次性吐了个干净,袁故觉得他现在舒服点了,看着谭东锦,袁故身上再次浮现了当初两人初见时的那股子强势,当真是怂的久了什么都怕了,对着谭东锦这种人你避让一步他得寸进尺。 &nb想当初那时候第一次见面,袁故对谭东锦,哪里来的喜欢,不过是觉得这男人当真是厉害,当真是需要忌惮,他自始至终都没怕过这人,只是后来情之所至,第一次遇上喜欢的人,袁故下意识小心翼翼了些。 &nb之后就有些病态地一步退步步退,最后连自尊都快退没了。袁故思及此眼中越发冷了起来。 &nb“好。” &nb袁故看见谭东锦嘴唇动了一下,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谭东锦的意思。 &nb“好,袁故,我和你打。”谭东锦的声音几乎是全压着颤音,有几个字的字音几乎都是破碎的。他抬眼看着袁故,那一瞬间的眼中全是凄然,谭东锦重复了一遍,“我和你打。” &nb袁故这才注意到,谭东锦浑身都紧绷着,压抑着,只剩下不可自抑的极轻颤抖。他愣了一瞬,接着忽然笑起来,“好,谭东锦,好。”袁故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说个好字。他现在真觉得,早知道今天,他当初第一次雨中见到谭东锦,就该把这人往死里打的,死活不论。 &nb袁故把手机塞回兜里,松了松手指的关节,他打不过谭东锦,那是他没真的往死里玩。真的打架,过招较量和玩命之间何止是天壤之别?就算不能把人打死,他凭着一身伤总不会让谭东锦全身而退。 &nb袁故再次摘下了助听器,也许是大半夜生物钟的混乱,也许是谭东锦的行径实在是让人恶心,也许是今天的月亮不够圆袁故看着不爽,也许只是情绪压到了临界点,总之,袁故那一瞬间是真的失控了,怒气飙涨,他朝着谭东锦的脸就一拳带风挥过去。 &nb谭东锦侧身避开,袁故凌厉的攻势掀起他的细碎刘海,苍白月光下一双漆黑的眼。整个打斗过程中,他除了几招简单的擒拿,几乎没怎么回手,他一直在避让。 &nb而袁故手底根本没留情,反正这人他怎么也打不死不是吗?袁故觉得他越打情绪越激动,到最后他双眼都打红了,他根本没去注意谭东锦是什么情绪什么状态,他就像是只受伤的盲兽,败走的头狼做绝地的反击。他朝着谭东锦就是一脚踢过去。 &nb谭东锦一避再避,直到整个人都陷入到了墙角处,忽然袁故猛地一肘压上他的胸腔,那一下的力道就连谭东锦都忍不住皱眉,他死死捏着拳,几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自己。他是练习格斗的,身体对攻击有着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的极速反应,这也是袁故为什么觉得他动作比自己快很多的最主要原因。 &nb袁故压着谭东锦,抬手握拳,那带着极重戾气的一拳几乎是贴着谭东锦的脸,砰的砸在了谭东锦耳畔的墙上。那一瞬间袁故几乎分明感觉到了自己手上骨头的错位,他和谭东锦贴的极近,他的另一只手的手肘还压在那人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人左边心脏的搏动。 &nb这是两个人三年以来靠的最近的一个时刻,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nb场面一瞬间静了下来,若不是袁故摘下了助听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听见了谭东锦轻轻的呼吸声。那个角度,他恰好直直看入了谭东锦的漆黑的眸子里,逆着月光,他只看见那两点微光在谭东锦的眸子里闪烁。直至多年之后,谭东锦也没有忘记那一幕。 &nb青年冷硬的脸,缓缓抬起沾着血的手,朝着他狠狠砸了一拳。 &nb胸腔一瞬间嗡嗡声轰鸣,谭东锦猛地握紧了手,十指几乎掐出了血。 &nb“两清了。”谭东锦听见那人缓缓轻声道,像是疲倦到了极点,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更像是一切都走到了结局。 &nb就这么三个字,谭东锦之后多年仍是未曾忘记,每一次回想心脏都忍不住抽搐。终于他轻轻咳嗽起来,被砸中的胸口疼得连呼吸都扯出一片血腥味,也不知道是生理还是心理原因。 &nb袁故松开他,看了会儿,许久轻轻说了句,“真没劲。”他转身离开,手上还在流血,那一刻他的背影竟是从未有过的孤胆。 &nb真没劲。这一切真的是没劲。袁故只有那么一个念头,无论是谭东锦还是这些破事,都是真的没劲。 &nb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和谭东锦动手,和一个根本不会还手的人动手,真没劲。 &nb就在他要走出街巷的时候,谭东锦忽然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沫,他朝着袁故的背影喊,“两清不了,袁故,哪怕是我死,我谭东锦这辈子也不会放手。”说完这一句话,他几乎是拼命才能压抑住喉咙里的咳嗽。 &nb那一刻往上涌的全是血气。 &nb袁故的脚步没有顿一下,他直接走出了狭小的街巷,然后从兜里掏出助听器戴上。他没有听见谭东锦的话,直到这时声音才重新回到他的感官中来。身后一片寂静,面前的空旷的大街上只有风过梧桐的窸窣声。 &nb恰好这时,凌晨四点半的南京大街上,开过了一辆明黄色的出租车。袁故招了招手,车停下来,袁故面无表情地报了宠物医院的地址。 &nb车启动的时候,坐在出租车上的袁故往窗外看了眼,谭东锦依旧没有从小巷里走出来,只能看得见一个黑色的街口。袁故这时才觉得有些疼,手疼,疼得很厉害。他仔细看了眼,发现很多的地方都在出血。他也没心思做什么包扎,就那么看着血从伤口里流出来。为了避免弄脏出租车,袁故每次都会用袖口把即将滴下来的血迹擦去。 &nb前面的中年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nb实在是袁故的表情太过阴冷,配上那动作,在凌晨四点的时间点上透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nb这也是第一次袁故坐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后,司机把他一放下,开车门关车门踩油门一溜烟就跑了。袁故正打算拿钱包的手就那僵住了,许久他才轻轻笑了一下。 &nb也不知道在笑谁。 &nb他进去挑了药,顺便让兽医院的人给自己包扎了伤口,然后去大街上买了盒包子豆浆坐在大马路边上默默吃完了。等到约莫半小时后,他拦到了第二辆出租车。回到家,袁大头本来已经睡了,听见忽然就挣开了眼从窝里爬出来。 &nb袁故抱着他在地板上坐了会儿,觉得那咨询医生的确没有蒙他。袁大头的确现在精神气看着好多了,袁故摸了摸它的脑袋,喃喃道:“下回咬人不要留情,尤其是那种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的,真的,你咬得太轻了,我打的也是太轻了,便宜他了……” &nb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声音就沉了下来,最后一点声响都没有。他摸着袁大头的毛,有些略微的走神。 &nb一刀两断如果真的就只有四个字那么简单就好了,他袁故必然提笔四个大字赠尽天下痴男怨女。 第87章 &nb袁氏淮南。 &nb袁因看着手上的资料,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最近谭氏的动静有些大啊,谭东锦这是打算干什么?面对时隔三年之久,自袁谭两家决裂后的第一份合作企划书,袁因想了半天,觉得兴许,大概,有可能,谭东锦是在向他示好? &nb照着这份企划书上丧心病狂的条例,讲真如果不是谭氏亲自派人送上门,袁因还真不相信这是谭东锦能批准的东西。搁在上世纪初期,这就是一份标准的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中坚代表啊。谭东锦这是打算曲线救国? &nb被自己念头逗乐了的袁因伸手给助理去了个电话,“把东西送回去,顺便告诉谭东锦,大清已经亡了,让他离袁家人远着点。” &nb挂了电话,袁因饶有兴致的拿起那不平等条约又翻了几遍,说句真的,这些东西要是真咬准一条,不多就一条,大半个谭氏都能被袁因扫空。谭家三代的基业,遇上谭东锦这种继承人,也算是谭家家门不幸。 &nb袁因让人把东西退回去,不是袁因有一腔正气,商场上他趁人之危干的也颇为顺手,更不是袁故不敢收受,谭东锦既然敢给他袁因就敢端端正正接着。说来说去,袁因不接,就一个原因。 &nb袁故目前脸皮太薄道行略浅,不像他袁因,袁故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儿。 &nb谭东锦也就是遇上袁故这种一根筋的愣子,要搁在袁因身上,不好意思钱留下,人请麻利地滚。 &nb看起来谭东锦也是真不了解袁因的性子,送钱这贿赂手段也真是略显幼稚了。想了一会儿,袁因觉得还有可能,谭东锦不是不了解他的性子,而是相当了解,然而真的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nb对于谭东锦来说,走这一步,其实有些走投无路的味道。对于这情况,袁因还是很满意的,他放下手中的企划书,把视线转向窗外,这些天果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说起来,他上回提醒温乔早点回来,怎么这些天都没什么动静? &nb忽然,袁因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面前平平稳稳摊着的企划书,他的眸子里一瞬间起了波澜。 &nb拿起手机,他给温乔打了个电话,开头第一句就是,“温乔,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nb那边温乔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在忙些什么,开口说话时语速很快,“有几个案子账目出了点问题。”他皱了下眉,“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费点时间。” &nb“你有没有怀疑有人动手脚?”袁因平静地问。 &nb温乔倒是顿住了,“你怎么知道?” &nb“行了,别弄那些东西了,由着他去,你自己早点回来,至于那些东西。”袁因冷冷笑道:“出不了事。” &nb“你确定?”温乔皱眉。 &nb“确定。”袁因淡定地开口。那些资产当初袁故出国,他直接就划到了袁故的名下,依着谭东锦如今的画风,袁因已经差不多猜了个大概,绝对出不了什么事儿。思及此,他对着温乔状似随意地说:“对了,谭东锦遇上袁故了,越发有意思了,你不回来掺一脚?” &nb那边沉默了三秒钟,接着又响起十几秒窸窣响声,最后是温乔异常平静的声音,“今晚十点的飞机,我大概凌晨四点到南京。” &nb这一次轮到袁因沉默了,许久他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的时间?” &nb“北京时间。” &nb“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nb“我已经在车上了,你不用来机场接我。”温乔轻笑道:“袁大少,记得报销飞机票,商务舱挺贵的。” &nb袁因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那边温乔就直接挂了。袁因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皱了下眉。他其实只是想提醒温乔一句话。 &nb南京被水淹了。 &nb不过看着温乔一把年纪还有着如此年轻人的冲劲和强大的执行力,袁因觉得他应该能够自己游回来的。 &nb想起上回和袁故说的话,袁因犹豫了半晌,还是给袁故去了条短信。 &nb“温乔四点的飞机回南京,明天凌晨四点。”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袁故你睡没?” &nb过了大概半分钟吧,袁因的手机响起来。袁因拿起来一看,袁故就回了两个字。 &nb“睡了。” &nb袁因捏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给袁故又发了条短信,“温乔怕是要淹死在路上。” &nb滴一声手机再次响起短信提示音。 &nb“哥,我冷静地问一句,凌晨四点,这个时间点敢问温乔是赶着回来□□吗?手机搜地图,机场高速全是水,他是打算我开着皮划艇还是开着直升机去营救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他妈这个点上哪儿弄皮划艇和直升机?哥,你怎么看?” &nb袁因看完袁故的短信后,袁因默默拿起手机给温乔又拨了一遍号码,那边英语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袁因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出了点岔子。他犹豫着又给袁故发了条信息,“路上注意安全。” &nb坐在房间里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的袁故看见这条短信时,内心真的有一瞬间的崩溃。哥,你真的是我亲哥。这事做得太靠谱了,太有规划了…… &nb最终翻遍袁家所有的房间只在杂物房里找到一件雨衣的袁故内心真的是,何等的卧槽…… &nb凌晨二点半,袁故把那雨衣往黑色防水包里一塞,穿了双雨鞋深吸了口气,就打算出门救灾。结果他刚走出门口,就看见袁大头噔噔噔踩着步子窜过来了。 &nb袁故回身拍了拍袁大头的脑袋,“你跑出来干什么?在家待着,老实点。” &nb袁大头两只眼睛亮亮的,袁故装作深沉地看了眼他,“别动,在这儿蹲着等我回来。”袁大头被袁故的深沉目光震慑住了,他缓缓把爪子,埋在肚子下面,在原地蹲好。 &nb袁故欣慰地拍了下它的脑袋,起身拉了下背包带,拿出手机在细碎的雨里看了眼天气预报,妈的,大到暴雨。 &nb一直坐车坐到离机场最近的路线旁,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吧,袁故半蹲在高地上,面对着夜色中过膝的浑浊积水,脸色微微扭曲。就在他尝试着把手伸进水里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拽了他一把。 &nb袁故下意识失去重心往后仰,却被一个人扶住了。袁故回头一看,脸色越发扭曲了。 &nb“谭东锦?”怎么哪儿都有你?袁故先是惊异然后是愤怒最后恍然大悟,“你跟踪我?” &nb谭东锦身上也全部湿透了,头发还在滴水,比袁故看起来狼狈多了。袁故好歹是坐车来的,谭东锦这整儿就像是游过来的。夜色昏沉,谭东锦把袁故扶起来,“我监听了你的手机。”他几乎是看见那几条短信的时候,转身就已经在袁故的家门口等着了,雨一直在下,他没有带任何的雨具,故而他浑身都是水看起来比袁故狼狈多了。 &nb袁故听了谭东锦的话却是瞬间怒了,他拿出手机,然后当着谭东锦的面,把手机狠狠扔到了远处的水中。谭东锦一直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无论袁故是什么状态,他都依旧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样子,只有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他的手一直在轻微颤抖。 &nb“别跟着我。”袁故的视线很冷,就那么扫过与谭东锦的脸。谭东锦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nb袁故转身离开,走出去不到五百米,他就后悔了。妈的,没了手机,他怎么查地图导航?他怎么和温乔和袁因联系?他看见那积水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情况不是他袁故一个人能搞定的,估计是袁因也没想象到情况能严重到这样,真要是知道真实情况袁因再怎么冷血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半夜出门。 &nb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被谭东锦激怒到把手机给扔了,所以接下来怎么办?这种天气讲句实话,就连车都是随机发的,他连找个人借手机都没地方借。 &nb就在袁故脑子飞速旋转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上面摆着一只黑色的手机。袁故回头看去,谭东锦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衬衫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锁骨,显得他极瘦极高,他说,“用我的吧。” &nb十几秒后,袁故接过了那手机。刚按下一个键,屏幕还没解锁,袁故就看见界面上跳出来一张照片。他的手忽然就那么一顿,他从来没想过,谭东锦手机里有他的照片,是他的,不是许成的。屏幕上的照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看起来像是挺早之前,袁故穿着件简单的t恤,一个人靠在某堵墙上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思索。 &nb那样子,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股不屑和轻慢,袁故自己都觉着那真是极好看的样子。 &nb袁故的手顿了半天,直到忽然有只手轻轻盖住了他的,袁故猛地抬眼看向谭东锦,“你干什么?” &nb谭东锦用指尖划开屏幕解锁,整个页面跳出来,手机屏幕依旧是袁故的照片。看了袁故一会儿,他轻轻说了一句,“我在适应你现在的样子。” &nb袁故看了他一眼,而后别开视线。 第88章 &nb看了眼时间,袁故给温乔拨了个电话。 &nb过了很久,电话终于接通了。温乔的声音夹杂着微末的噪音响起来,“你是?” &nb“袁故。”袁故盯着那片水,皱着眉,“温乔你到哪儿了?” &nb那边沉默了一瞬,然后很语重心长地说:“袁故,我怀疑我坐错航班了……准确说我现在怀疑我错过了诺亚方舟。” &nb“……”袁故缓缓拿手指抵上眉心,“温乔,站着别动,今天是意外,应该是下半夜的那场暴雨导致的。这水位不会保持太久,你等一会儿,天亮了情况应该会好些。雨已经开始小了。” &nb“好吧。”温乔无奈道,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想我了?” &nb“想你大爷。” &nb“啧,想见我大爷啊,行等我出来带你去见我大爷。” &nb被雨糊了一脸风度尽失的袁故一听见温乔熟悉的轻佻语调就想拿起鞋拔子抽他,他咬牙道:“见你大爷。” &nb“莫急莫急,我会安排。” &nb“……”袁故真不知道对于温乔这时候还能开得出来玩笑,他该做什么表情。 &nb这时候,捏着手机走到安静处打电话的温乔终于注意到了袁故这边的雨声,他皱眉道:“你那儿什么声音,你在哪儿?” &nb“我在机场外,是的,我们就隔着一公路的水。”袁故冷漠道:“我哥让我来接你,我先在外面等你。”袁故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看了眼一旁的谭东锦,后者的脸色在昏暗的夜色中有些冷凝,透出一股渗人的平静。袁故转回头对着温乔说道:“谭东锦也在。” &nb温乔那边静了几秒,只剩下噪音,袁故下意识以为是信号断了,结果下一秒就听见温乔淡淡说了一句。 &nb“等着。” &nb然后线路就断了。袁故再次拨打过去,还没接通,忽然手被轻轻撞了一下,他一个没握住,手机直接从手里滑了出去。袁故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谭东锦,那人全然没有自觉,只略显漠然地说了一句,“手滑了。” &nb袁故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手机是谭东锦自己的,他扔他自己的手机,袁故似乎没能找出理由指责他。但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袁故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谭东锦有些发愣。 &nb后者扫了眼袁故的眼神,手紧了紧,然后忽然走到了水里。谭东锦整个人直接走到了水里!袁故被自己所见惊异了一瞬。那水有多脏多浑袁故根本不想多说,而后他看见谭东锦俯身几乎是整个人下水,把那只手机捞了上来,他站在水里,把手机递给袁故。 &nb夜色沉沉,风雨如晦,那男人伸手把手里的物事递到袁故的面前,那一幕带着极为沉肃的味道。黑衣的男人,沉默的夜,他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袁故。 &nb那眼神看得袁故心里一顿。 &nb“手机。”谭东锦只说了两个字。 &nb半晌,袁故说:“你先上来。” &nb谭东锦却忽然笑了一瞬,那笑怎么看怎么透出股悲凉的意味,却偏偏显出那人独有的冷冽气质,“不要了,你确定?” &nb“你先上来。”袁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nb谭东锦看着袁故许久,终于,他随意地把手机往后一扔,抬腿往上走,不紧不慢淌水而过,全身都狼狈却依旧是那个一身桀骜的谭东锦。也只有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袁故才觉得谭东锦终于正常了些。 &nb这才是谭东锦啊,不折不扣的傲,分明是一点没变。 &nb袁故的视线也终于渐渐冷了下去,他看着谭东锦走上来,一身泥水的男人伸手插兜立在他身边,漠然看向水深处。 &nb“你喜欢温乔?”就在袁故别开眼的瞬间,谭东锦问了那么一句。 &nb袁故沉默片刻,选择不予回应。 &nb在谭东锦的感知里,那是默认。夜风很冷,那一瞬间谭东锦觉得夜风是真的,很冷。刺骨冰冷中,他回身看向袁故,“袁故,我们谈谈。” &nb他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声,“袁故!” &nb袁故刷得回头看去,下一刻他就震惊了,妈的真给袁因猜中了,看温乔这架势,他真是游回来的?下一刻,袁故就朝着那声源处飞奔而去。谭东锦伸出一半的手擦过袁故的袖子,活生生顿在了空中。他看着袁故朝着温乔飞奔而去,那一瞬间他的背影竟像是当初重庆地震袁故朝着他飞奔而来的模样,谭东锦眼中强撑的漠然一瞬间分崩离析。 &nb袁故朝着温乔走过去,在终于拽着那人手臂的时候,袁故猝不及防地被温乔一把扯住了。袁故浑身一僵,刚想下意识推开,就听见温乔在他耳边轻轻说:“累死我了,袁小少爷,好久不见。” &nb那声音里带着太久未见的熟悉轻佻,也带着从未听过的沉吟低叹,袁故竟是忘了推开温乔,他感觉着温乔的体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先放开我,温乔,我给你拿……” &nb袁故话还没说完,温乔忽然蹭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一下,“看你没出车祸没缺胳膊少腿,我真是宽慰了。” &nb袁故这一下整个人都蒙了。他刚才被……被温乔亲了一下?什么情况?他抬眼看着问温乔,满脸都是尴尬,但是看着温乔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把那一瞬间的接触当回事,袁故想说句什么全部被卡了回去。他看了温乔半晌,终于讪讪说:“温乔,你先放开我。” &nb“不放。我一夜没睡,我又困又饿,现在我还冷,你背我回去。”温乔这人耍起无赖来简直是让袁故长见识。 &nb袁故还没同意,温乔就已经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了,下一秒就感觉到身上一沉,妈的温乔你大爷的真打算让老子背你淌水啊!袁故还没说话,就听见温乔笑着说:“啧啧,袁小少爷,你可要保护我。”他的视线轻轻飘过走过来的谭东锦。 &nb袁故听了他的话还没回头就感觉迎面一阵风,接着他就感觉身上一轻,谭东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人的身旁,他拽过温乔把温乔整个人都掀了下来,抬腿一脚就朝着他的脸踹下去。他的眼睛全是红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还看见浑身湿透躺在泥水里的温乔对着他笑了一下。 &nb那种夹杂了嘲讽,不屑,和漫不经心的笑。 &nb就在谭东锦将要踹上温乔的那一瞬间,没时间反应的袁故直接俯身抱住了温乔。 &nb谭东锦那一招的收势极为狼狈,他几乎是退了两步才能站稳。这时袁故已经站了起来,他伸手把温乔拉起来。袁故转身扫向谭东锦,只说了一句话,“谭东锦,要点脸。” &nb袁故的本意是,温乔是本来就没有什么身手,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谭东锦一上来就下这种狠手,真的很不要脸。 &nb谭东锦理解的却是全然另外一个意思,他看着袁故一边扶起温乔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忽然就笑了,他说,“袁故,你说的真对,我谭东锦是不要脸,我不要脸才喜欢你到这种地步。”他猛地转身离开,脸上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nb谭东锦一双眼睛里全是血色,他浑身都在发抖,却没有再回一次头。 &nb那背影看得袁故手微微一颤,接着他就感觉到温乔捏住了他的手,袁故回头看去,温乔也在看着谭东锦的背影,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潇潇冷意。他轻声对袁故似叹般说了句,“放心,他没事,就是遇上对手玩同一招有点蒙了。” &nb听了这话的袁故轻轻皱眉,“什么意思?” &nb“没什么意思。对了问你个事儿,你现在是要追上去拦住他,还是打算背我回家。总之,别在雨里泡着,我手脚都快没知觉了。”温乔说完凉凉地看了眼袁故,下一秒就伸出手放在袁故的面前,“你看,全是被水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划开的。”温乔的眼神一瞬间变哀怨。 &nb这变脸速度愣是把袁故从这个尴尬的场景里整的脱戏了。他看了看温乔,又看了眼他的手,半晌才问了一句:“温乔,你真的,要让我背你?”袁故其实相当不能理解,一个男人在自己还能动弹的时候,嚷嚷着让另一个人背是一种什么心态。 &nb温乔把手搭上袁故的肩,扫了眼远方走远的那背影,轻叹道:“袁故啊,相信我,背着我能辟邪保家宅平安呐。” &nb“……” 第89章 &nb大街上,袁故背着温乔慢慢往袁家走,忽然,温乔摘了袁故的助听器。袁故猛地皱眉,“你干什么呢?” &nb“不要进水了。”温乔伸手摘下另一只。 &nb袁故的耳边一瞬间静了下来,却依旧有轻轻的气流在他耳朵边划过,就跟挠痒痒似的,袁故下意识别开了头,“温乔你说什么呢?把东西给我戴上。” &nb温乔伸出一只手指,在袁故眼前晃了晃,没有依着袁故的话做,温乔说话的气息却没停下来。袁故皱着眉,最终还是由着温乔去了。从机场到袁家的路很长,袁故就那么一直沉默地背着温乔,走着走着袁故有些出神。 &nb线条简洁的侧脸,紧紧抿着的唇,温乔侧头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间就看了许久,眼中的光华几度起伏明灭。他一直在絮叨着说些什么,那声音很轻,飘在空中很快就散了。 &nb那些话,多年之后温乔自己都忘了七七八八,却唯独记得当年自己的心境,那是温乔难得柔软的时候。 &nb袁故和温乔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袁氏的助理开着车来接他们。袁故一方面觉得袁因总算是良心未泯,一方面觉得今晚真是混乱。把生娇体弱的温小姐塞进后座,袁故自己一个人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nb雨已经小了很多,车窗却还是模糊,雨砸在上面,袁故听不见声音却能看见那痕迹,出现后随即消失。看着看着袁故忽然就有了个莫名的念头,当时,谭东锦说和他谈谈,是打算谈些什么?缓缓地,袁故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他今晚的思绪一直有些飘忽,也许是没睡醒的缘故吧。 &nb到了袁家,温乔和袁故刚一下车,袁家大门都没进去。袁故就注意到了还蹲在家门口的袁大头,于此同时袁大头的耳朵也瞬间竖了起来,下一幕,袁大头撒丫子就往袁故这里冲,袁故刚从兜里抽出手打算顺势摸摸他的头,然后就看着袁大头从自己的手里下滑过去,一把扑向了袁故身后的温乔。 &nb温乔笑道:“乖儿子。”他伸手象征性地拍了拍袁大头的脑袋。 &nb袁故目瞪口呆,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幕。这感觉就跟养了多年的亲儿子转眼变白眼狼喊别人爹,这冲击性太强了。他看了看温乔,又看了看袁大头。半晌才说了一句,“袁大头你真敢啊……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nb温乔冲着袁故大方一笑,低身拍了拍袁大头,“儿子,找你衣食父母去。” &nb然后袁大头就噔噔噔甩着大尾巴朝袁故走过来了,袁故的脸都青了,他瞪着袁大头,那模样还有点小无辜。妈的,你都在外面认爹了,你他妈还敢装无辜?袁故伸手就快速拍了下袁大头的脑袋,“还真白养你了。” &nb下一刻,袁大头就扭头往温乔那边走,那头也不回的决绝姿势,直接把温乔逗得乐不可支。袁故看着袁大头的尾巴,觉得自己好像再次被背叛了。 &nb缓缓抱起手臂看着这一对,袁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语了。 &nb袁家大门前,袁故就那么看着温乔和袁大头亲热,那一瞬间的心情还真是复杂。 &nb就在这时候,搂着袁大头的温乔忽然猛地扭头看向一个方向,眼神沉了一瞬,片刻后,他站了起来。看到温乔这副样子,袁故下意识也好奇回头看了眼,接着他的视线就凝住了。 &nb浑身湿透的男人立在昏暗角落里,手斜斜插在兜里,冷漠地看着他和温乔。昏黄的灯光大片大片晕染着雨幕,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袁故并看不清谭东锦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异常的阴冷。 &nb袁故忽而就反应过来,谭东锦这是在等他? &nb袁故以为凭着谭东锦的性子,刚才机场高速的事情过后,基本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谭东锦再能装,再能做小伏低,也是真装不下去了。但袁故真没想到,谭东锦能忍着这一切,在袁家门口等着自己回来。那一瞬间袁故意识到,谭东锦是真的想和自己谈谈,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nb袁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nb就在场景异常静默的时候,一旁慢慢竖起毛的袁大头忽然朝着谭东锦龇牙吠了一声。袁故是没听见,温乔却是极轻地皱了下眉,他低声对着袁大头说道:“大头,过来。” &nb袁大头警惕地退了两步,最后蹲在了温乔脚边,蓄势待发龇着牙,却再也没有动作了。 &nb谭东锦也不知在角落里看了多久,等了多久,一头漆黑的头发全湿了,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流,整个人少有的安静。他盯着袁故和温乔看了许久,最后视线扫过地上的黑白阿拉斯加。 &nb接着他转身,拐过街角,消失在雨幕之后街尽头。 &nb袁故一直对谭东锦的所作所为都没什么感觉,无论是谭东锦亲口说的喜欢,谭东锦那些看似认真的眼神,谭东锦的隐忍和沉默,还是那股从骨子里流露的偏执,这些袁故都没什么感觉,甚至由于抵触情绪,袁故一看到这些对谭东锦的警惕就愈深。 &nb可是,这一次,谭东锦的背影却忽然刺中了袁故心里的某一处地方。 &nb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词汇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形状都有些模糊的背影,没有任何伪装,纯粹到了极致,透过那短短的几秒,袁故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属于谭东锦的悲哀和骄傲,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声却汹涌的感情,第一次有些微微动容。他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从心底最深处信了一件事: &nb谭东锦,兴许是真的喜欢他。 &nb那个男人也许是真的当真了,而且在试图做一些改变,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对袁故,他一直在尝试着改变,也许下意识带了些与生俱来的算计意味,但是他同时是真的在尝试着和自己重新开始。 &nb袁故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当初自己所亲身经历的所有事,谭东锦正在一遍遍重蹈,如果谭东锦真的是喜欢他,那么这一切简直是最完美的报复,杀人对诛心,这一切其实很公平。袁故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一直说着释怀,一直说着不恨,其实到底是勉强了。他终究是怨恨他的,也许不屑去报复,但那的确是怨恨,隐藏极深。 &nb谭东锦走远之后,袁故沉默许久,然后温乔轻轻推了推他,他指了指门,意思是他先进去了,你袁故随意。然后温乔不紧不慢踱进了袁家大门,蹲着的袁大头看了眼远走的温乔,接着又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袁故,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继续蹲着。 &nb它的视线一直在袁故和温乔之间转,似乎是不解,似乎是有些无措。 &nb袁故想了很久,站了很久,外面雨下的不大,但他的心绪却终究是乱了。他不停想着的不是他袁故是否依旧爱着谭东锦,也不是谭东锦是否真的爱着他袁故,他反复想着那些人那些事,最后只剩下了一句话,覆水难收,却终究是意难平。 &nb这也是袁故对谭东锦如今最真实的感觉了吧。 &nb知道两个人是的确走不下去了,回忆不堪回首,前途基本没有交集,唯一的庆幸就是,我曾那样喜欢莫,你也曾这样喜欢我。虽然差了几步路的距离,差了几个人,几件事,就差了那么些东西。 &nb不是后悔,就是可惜了些。 &nb袁故终于回头看了眼袁家大门,看了会儿自家院子里的树,吹了会儿风,袁故终于伸脚轻轻踹了下袁大头,“走吧,没良心的。” &nb他抬腿走进了袁家,后脚袁大头忙跟了上来,那股子亲热劲儿全用上了,就差抱着袁故大腿了。袁故略显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他有些心不在焉。 &nb接下来的几天,日子意外的平静,温乔终于用他积攒多年的全部家当在南京租了套三室一厅的房,结束了长达很久的蹭酒店行程。袁故开始熟悉公司里的业务,在袁氏甚至还偶遇了林木,穿着干净利落西装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和胆怯,瞧着像是脱胎换骨了。陆家的事情倒是有些复杂,但是基本是自家琐碎的家务事。 &nb而至于说谭东锦,他已经没有任何消息近半个月了。 &nb那天下午,正在翻看资料的袁故忽然接到了袁因的电话。那边袁因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袁故,看电脑新闻直播。现在。” &nb“怎么了?”袁故边迅速地打开界面边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这么严肃。” &nb“谭氏被收购了。” &nb袁故正在电脑上输关键词的手猛地一顿,“你什么意思?” &nb袁因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谭氏的资金链忽然出了很大的问题,从内部人员透露出来的财务报表看来,谭氏面临着很严重的资金问题,可能要破产清算。” &nb袁故恰好打开视频的一瞬间,袁因的声音在他耳边敲响,“收购谭氏的人,是名律师,叫方净。” &nb于此同时,视频开始播放,首先映入袁故视线的就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年轻脸庞,几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他坐在无数的记者面前,冷静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袁故越听手不自觉捏的越紧,直到有个记者忽然问了一句。 &nb“方先生,请问你是真的已经收购了谭氏吗?如果这样那公司里的元老成员你将如何处置。” &nb方净清冷中带着丝锐利的声音响起来,“谭氏集团面临目前的危机,最需要的是新的血液和全新的创新力,目前来看,我的计划是,员工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但是领导圈子将会有极大范围的调整,这也是改革换代之必然。” &nb之后的话袁故没听进去,他盯着那个新闻标题,“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谭氏集团将彻底换血?”不知不觉间,袁故的手已经握的异常紧了。 &nb几乎是在视频结束的瞬间,他拿起电话给袁因拨了过去,“哥,现在谭氏是什么情况?” &nb“乱,一片混乱,负债和已有投资数额太大,谭氏目前所有的业务已经停了。谭家作为谭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怕是有点麻烦。我看到内部人员提供的资料,谭东锦,他个人所有资产都被冻结了,包括不动产。” &nb听了这话的袁故反应了半晌,“你是说谭东锦现在……一无所有了?”袁故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感觉。“谭东锦他现在人呢?不是,哥,这不可能啊。”袁故完全无法接受,这一切是真的?谭东锦,破产了? &nb那边的袁因倒是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道:“袁故,大概十几天前吧,谭氏送来一份企划书,我退回去后谭氏又寄了出来,那份企划书上面所有需要谭氏的程序都齐全,这么说吧,如果我现在签字,加上淮南的资金和势力,我还可以帮谭氏争取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股份。如果我不签,谭氏的商业帝国神话到今天彻底终结。” &nb“企划书?谭东锦送的?” &nb“我确定是他签的字。” &nb袁故那一瞬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方净的脸,脑子里思绪万千。许久他问道:“哥,谭东锦现在人在哪儿?就算谭东锦资产冻结,谭家那么大的家业也不会这么快就垮了。” &nb“谭家的损失相当大,而且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谭家也在找谭东锦。”袁因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轻轻蹙着。 &nb袁故怔了一会儿,生硬开口道:“哥你的意思是,谭东锦现在身无分文,一个人在外面不知所踪?” &nb“恐怕是的。”袁因一瞬间不知道告诉袁故这些到底对不对,真想瞒他倒是也瞒得住,可是袁因却犹豫了。斟酌许久,他还是把这些事儿告诉了袁故,他觉得袁故有知情权。终于,袁因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袁故,现在那企划案签不签,我等你一句话。” &nb“哥……” &nb“袁故,做好决定告诉我,这件事我只听你一个人的意见,决定权就在你的手上。” &nb袁故捏着电话的手有些微微地发颤,似乎是过了许久,似乎只有几秒,袁故张口,只说了一个字。 &nb“签。” 第90章 &nb失踪? &nb袁故走在大街上,琢磨着这个词汇,谭东锦能上哪儿去?袁故靠在墙上看着前面的谭氏集团大楼,人生这事儿当真是说不准,谭氏居然也有今天。谁想得到只是几天而已,能天翻地覆成这样。 &nb谭氏不仅易主,还改了名,这是彻底换了天啊。袁故心中很感慨,尽管袁因拿到了谭氏原本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到底大势已去,只手难以回天。看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新闻,袁故盯着一旁方净的照片看了很久,依旧是熟悉的样貌熟悉的从容。 &nb方净隐忍多年,拉拢各方势力,甚至当年为了拉拢南京当地的名流愿意替杜家打官司,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择手段了,如今看来,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方净是真的得偿所愿了。 &nb照片上方净的脸还和寻常一样,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一如十年前的清正少年。袁故没见过少年时期的方净,但他能猜到,毕业典礼上能说出,“公序良知泯灭如此,那么人间正序,我来。”,这样的少年绝对不是如今的样子。 &nb人这辈子执念不能太重,方净这一生,败在他的确是太骄傲了,这样的人,偏偏就遇上了谭东锦。 &nb袁故觉得自己相比之下不算太惨,这一位才是真的惨,人这辈子没有比迷失本心更让人唏嘘的事儿了,午夜梦回,再到当年的年少时光,看着那个眉目清正的少年。 &nb方净,你真的觉得偿所愿了吗? &nb袁故不知道,他不是方净,他不能代替方净去揣测去感受。但是他第一次有些可怜这位方大律师,如今你什么都有了,那么接下来这大半生,你所求为何?守着这荣耀和滔天富贵,方净这辈子怕是走不出来了。 &nb站在谭氏前看了很久,错了,是站在原谭氏集团看了很久,袁故终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想着人这辈子执着的,所爱的,所恨的,到底能够证明些什么? &nb就在走到红绿灯的时候,袁故忽然回头看了眼,背后空荡荡的没有人。袁故若有所思的回头,他伸手摘下了助听器,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往街对面走,走到路中心的时候他似乎掉了什么东西。等走到对面的时候,恰好这时候红灯亮起,袁故忽然回头往人行道中央走。 &nb正在启动的车一个急刹,声音极为刺耳,袁故听不见声音,但是余光微微一冷,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环住了肩猛地向后退了两步。车从环着他的那人身后呼啸而过。 &nb袁故抬眼看着抱着他的那人,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谭东锦,你的手在抖。” &nb另一辆刹车不及的人朝着袁故和谭东锦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他妈聋了啊,听不见我摁的喇叭声啊!” &nb谭东锦的目光一瞬间就变了,他扭头看向那司机,那眼神看的司机莫名背后一寒,袁故倒是没听见司机的话,眼见着谭东锦的眼神不对,他拉着谭东锦就往路边走。 &nb只是一个小插曲,街口重新恢复了秩序。袁故觉得自己难得干扰一下交通秩序,这行为的确是相当不好,他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然后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谭东锦竟然真的被他带出来了。 &nb这人果然还是在跟着自己。 &nb袁故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把助听器戴上了,“谭东锦,你是嫌这日子还不够乱吗?” &nb谭东锦看着的确有些狼狈,衣服上有灰,脸上留着淡青的胡茬,甚至还有浓重的烟酒味。袁故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 &nb谭东锦没说话,他看着袁故,然后转身欲走。袁故看着他的背景,淡淡道:“谭东锦,你上回说想和我谈谈,你想谈什么?” &nb前面走着的人脚步猛地一顿,他缓缓回头,眼神中第一次有了些光亮。袁故看着他眼神中腾起的那丝希冀,心中莫名一酸,谭东锦你也有今天?袁故走上去两步,“我听说你破产了,身上也没什么钱,连饭都吃不上了?” &nb过来许久,谭东锦张口道:“袁故。”接着他猛的收住了话。 &nb那声音极为嘶哑,像是几天没进水的烟嗓子,几乎听不清那字音字调。袁故一听见他的声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过去拽住转身想走的谭东锦,“你站着。”他盯着谭东锦大半天,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接着猛地把人拖着往后走。 &nb谭东锦猝不及防地被拽得差点摔出去,却立刻稳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袁故拽着他的手,眼神一瞬间极为柔和,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任由袁故拖着他走。 &nb走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酒店,袁故站在前台,看了眼谭东锦后自己拿出钱包递出身份证,“开间房。”他顿了一下,“单人间。” &nb那前台的小姐立即开始办理。谭东锦脸色却是在听见单人间时白了些许,却依旧没有说话。 &nb“5302。”前台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卡。 &nb袁故伸手接住了,拽着谭东锦就往电梯走,两人都站在电梯里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忍不住轻轻试着碰了下袁故拽着他的手,袁故扭头看了他一眼,谭东锦一瞬间没敢再动了。 &nb电梯叮得一声响打开了,袁故拽着谭东锦进了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浴巾扔到谭东锦的脸上,“去洗一下。”说完他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 &nb谭东锦隔着一扇门,手里捏着那浴室,半晌都没有动作。袁故在外面没听到水声,皱眉道:“谭东锦,你死里面了啊?” &nb话音刚落,水声就慢慢响起来。 &nb袁故走到床边拿起电话打给他的助手,“小李,拿点吃的过来,什么都可以,能吃就行,最好清淡点的。”顿了顿,袁故补充道:“给我送套干净的衣服过来,按着我的尺码就可以。还有,别告诉我哥。” &nb那边年轻的实习助理快速记下了地址,当注意到是个酒店的时候,小李忍不住问了一句,“经理,你是不是,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啊?” &nb“别问了,做事。”袁故快速挂了电话。抬眼看了眼浴室,他忍不住再次皱眉。 &nb几乎是很快的谭东锦就出来了,他出来看见袁故还在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接着他站在那儿不知道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袁故看了眼他,头上的水根本没擦干,就那么顺着发梢淌过脸。 &nb“过来。”袁故眉头跳了跳,看着谭东锦慢慢走过来。 &nb袁故伸手拿起床头的毛巾,塞到谭东锦的头上,“把头发擦干。” &nb谭东锦还是盯着袁故,他捏着毛巾,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开始擦干自己的头发,那动作倒不是生涩,就是看着很让人不过眼。袁故看了一会儿终于忍受不了了,他一把把毛巾从谭东锦手上夺下来,“低头。”他冷冷说道,接着慢慢给谭东锦擦干头发。 &nb谭东锦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袁……” &nb“别说话。”袁故的表情相当不耐烦,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把这人弄出来了。 &nb谭东锦瞬间没了声音,任由袁故用力擦着他的头发。 &nb就在擦了大半天后,门铃忽然响起了来,袁故直接松手,“自己弄会儿。”他转身去开门。果然是小李提着两只袋子站在门口,笑的一脸谄媚。 &nb“经理,我速度快吧?”说完小李蹭着就往门里瞅,隐约刚看见一个人影就被门猛地砸了下。 &nb袁故一边拉着门一边白了眼他,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和吃的。“别告诉我哥,记得。” &nb“经理放心,放心,我懂我懂。”小李自以为心照不宣地对着袁故暧昧地笑了下。 &nb袁故嘴角抽了抽,这年头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人才啊。就在小李还想说句什么的时候,袁故啪一声把门关上了。他一回头,发现谭东锦的一对漆黑眸子正在看着自己,里面有光在闪烁。那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nb袁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走过去把吃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他把筷子递给谭东锦,“吃吧。” &nb见谭东锦许久都没有动作,袁故皱眉把筷子塞到谭东锦的手里,接着把粥推到他面前,“吃。” &nb谭东锦这才把视线从袁故身上移开一瞬,看了眼那粥,慢慢端起来喝了口。袁故盯着他喝完了整碗粥,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谭东锦最后一口喝完后轻轻咳嗽起来。 &nb袁故回头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顺手好人做到底给他拍背顺了口气。 &nb“袁故。”谭东锦却忽然拽住了袁故的手,他依旧有些断断续续地咳嗽声,“我……” &nb“别说话了。”袁故却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不想听谭东锦说任何东西。 &nb谭东锦这一回却没有停下来,“袁故。”他抬眼看向袁故,极认真地说:“袁故,我们试试吧,重新试试。” &nb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袁故收回手,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凭什么?” &nb是啊,凭什么?袁故等着谭东锦的回答。 &nb听见这话的谭东锦捏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然后他抬头看向袁故,“我知道,袁故,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怎么去安慰一个人,以前的事,我没有回天的手,我改变不了任何的东西。时至今日,我唯一不曾怀疑的就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nb袁故看了他许久,“我对你没以前的感觉了。” &nb谭东锦的脸色一白,沉默如雪,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了此生最难以开口的一句话,他沙哑着声音缓缓说:“没关系,可怜也行。” &nb如果你不再喜欢我了,那么你可怜我,也行。 &nb袁故听见这一句话,也是忍不住微微震惊了一下。这样卑微的姿态,真的很难以想象,会是谭东锦。 &nb袁故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谭东锦,你何必呢?” &nb谭东锦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nb沉默良久,袁故把衣服递给谭东锦,“先换上吧。”说完他站起来。 &nb谭东锦忽然有些慌张地拽住他的手,“你要走吗?” &nb袁故看着他的手,许久轻轻说了句,“我去给你买盒润喉糖。”他顿了一下,接着看入谭东锦的眼,“我很快就回来,相信我。” &nb谭东锦几乎是有些艰难地缓缓松手。袁故拉开门走出去,脚步很稳,没有回头。 &nb不知道隔了多久,门再次被敲响。谭东锦的眼中一瞬间升起光芒,他走过去,拉开门,随即脸上血色褪尽。 &nb谭东锦看着面前的老许,看着他身后的一大群人,不知道过了许久,他才松开自己压在门上的手。他只说了一句,“你们走,我在等人,他很快就回来。” &nb老许的眼中难得浮过不忍,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谭家的长子,什么时候竟也到了自欺欺人如此的地步。 &nb缓缓地,老许从兜里掏出一盒润喉糖递过去,“少爷,老爷想见见你。” 第91章 &nb谭家老宅。 &nb青色的瓷砖上摆着檀木的矮桌,桌案上点着一盏茶,透过升腾的水汽,谭青终于抬眼看向对面的谭东锦。许久,他悠悠开口:“谭东锦,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像不像条丧家之犬?” &nb谭东锦的脸色很淡漠,他迎着谭青的目光没有说话。 &nb谭青继续说下去,“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点东西,非得糟践在手心里。”收回对往昔的思绪,谭青对着谭东锦说道:“东锦啊,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见谭东锦还是没有动静,谭青重重叹了口气,“那人是袁程江的儿子啊。” &nb“你别动他!”谭东锦猛地站起来凑近谭青。 &nb谭青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诧异,接着又是了然于心,他伸手压上谭东锦的肩,轻轻压了压,“先坐下。” &nb“谭青,你动他一下试试。”谭东锦几乎额前青筋都跳出来了,他比所有人都知道谭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nb谭青盯着他,双眼极为矍铄明亮,全然不像是近五十岁的人。轻轻拍了拍谭东锦的手,他缓缓说道:“谭东锦,你是我谭青的儿子啊。”那一句轻飘飘的,像是追忆,像是缅怀,更像是轻叹。 &nb“我有的选?”谭东锦却是忽然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nb谭青没去理会谭东锦的不训,他这儿子向来不训。他拿起桌子上的东西递给谭东锦,“我想你去看看你妈妈。” &nb递到谭东锦面前的是一串钥匙,那是一枚样式极为古朴的黄铜钥匙,大头窄尾,是多年前的款式了。谭东锦没有接,他只是不屑地瞥了眼那钥匙,“那不是我妈。” &nb“不能这么说,你妈听了会伤心。” &nb“谭青,那女的早死了,你这么想她,你怎么不下去和她一家团圆?和你们那早夭的儿子一起团圆?” &nb谭青的表情却是没有任何浮动,他把钥匙放在谭东锦的面前。站起来,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前一刻,他回头对着谭东锦说了那么一句话,“东锦,你是她的儿子。” &nb说完这一句没什么情绪的话,谭青转身离开,脚步沉稳缓慢。 &nb谭青走远之后,谭东锦猛地把钥匙甩开,他撑着那桌子,忍不住烦躁地低吼了一声。他转身就打算走,下一刻却被一人拦住了,是老许。 &nb“少爷。”老许无奈道:“我知道我一把骨头拦不住你,但是外面,好几十号人呢。” &nb谭东锦猛地踢了一脚桌子,那一瞬间他简直浑身都在气的发抖。当着老许的面,把大厅所有的东西都砸完后,谭东锦转身朝着谭青的房间走过去。 &nb他站在门前,伸手狠狠拍了几下门,咬牙切齿道:“谭青,你别动他,谭青!” &nb门忽然就打开了,谭东锦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然后他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向面前的男人低头,那一瞬间他捏着房门几乎掐出了印子,他一字一句道:“谭青,我去,你别动他。”他玩不过谭青,因为袁故是他这一生唯一不能冒险的软肋。 &nb谭青点点头,似乎想伸手拍一下谭东锦,却在谭东锦阴冷的目光下顿在了半空,许久,他讪讪收回手。“去吧。” &nb谭东锦转身就走。 &nb谭青还站在门口,看谭东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不知过了许久,老许慢慢走到谭青身边,他开口道:“老爷……” &nb“怎么了?”谭青看向老许,“吞吞吐吐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啊。” &nb“老爷,家里……家里实在没余钱修大厅了。”他有些尴尬看向刚被谭东锦砸完的大厅。“还有,这个月大家的工资也该发了。” &nb谭青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看着老许,“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很难过吗?” &nb“老爷……” &nb“我现在很难过,我回房间躺会儿,这样,有什么事儿你自己先处理。”谭青拍了拍老许的肩,走进房间朝老许略带期许的点点头,然后利落地关上了门。 &nb老许:……老爷,这个月真的打秋风吗? &nb许久,老许走出门,对着谭东锦驱车离开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会儿。 &nb袁故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翻着谭氏的资料。百分之二十的谭氏股份,其实算是一笔巨款。袁因直接就全部划到了袁故的名下,袁故如今拿着这堆资料,硬着头皮看下去。 &nb其实从一开始,袁故就在思考一种可能性。谭东锦对方净,是不是故意放水了?等到拿到这份资料,袁故虽然还是不能确定谭东锦是不是真的放水,但是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nb钱,的确是实实在在地入了方净的手,谭东锦没有后手和任何退路。整个谭氏,如今的确是完全在方净的手上了。 &nb看了大半天,袁故伸手揉了揉眉心,他有些不知道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钱多烧手原来真的这种感觉,袁故有点莫名的发慌。还回去?凭什么啊?不还回去,好像这建议也不怎么样。 &nb袁故纠结了,总感觉是发了一笔不义之财。 &nb就在温乔纠结的时候,忽然门被敲响了,袁故差点把那堆资料抖出去,他忙手慌脚乱收拾好放在桌上,然后站起来去开门。 &nb门口站着端着杯咖啡的袁因,他朝里面看了眼,“我可以进去吗?” &nb袁故抿唇思考了一会儿,“你来干什么?”实在是袁因这人太过阴险,太过防不胜防,尤其是现在这副看上去很端庄正直的模样。 &nb“我今天看着你回家的神态不怎么对,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袁因淡定地回了这么一句,说完还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袁故的额头,“真病了?” &nb“没。”袁故侧脸避开,“我今天是……我今天阴了把谭东锦。” &nb“咦,你遇上谭东锦了?我还以为谭氏破产清算,他已经跳了秦淮河。”袁因忽然皱眉道:“你怎么阴他的?他现在跳了秦淮河没?” &nb袁故扶额,“不是,哥……算了算了,你进来吧。”袁故拉开门让袁因进来。 &nb袁因两只手指顶着咖啡走进来,他把咖啡放在桌案上,扫了眼那桌子上的资料,“你看完没?” &nb“还没。”袁故揉了揉眉心,伸手就想去够那杯咖啡。 &nb“你早点看完,有些重要的你记一下。”袁因叮嘱着袁故,瞥了眼正在端咖啡的袁故。然后他就看见袁故猛地皱眉。袁因站起身拍了拍袁故的肩,“妈刚煮的老中药,宁神养胃,专治各种心绪不宁失眠盗汗。” &nb袁故端着那只咖啡杯,许久,他艰难地咽了下去,扭头看向袁因,“你怎么办到它闻起来一股咖啡味的?” &nb“总是有办法的。”袁因提醒道:“喝完,我把空杯子带下去。” &nb“哥,你真行。”袁故瞪着袁因,猛地一口灌完了所有的中药,那股子苦味就那么深深印在了袁故的脑仁里。 &nb“袁故,问你个事儿。”袁因翻着手里的资料,忽然间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转眼认真看向袁故,“你当初是怎么看上谭东锦的,袁故是你瞎吗?” &nb“……”哥,这问题我没法接。袁故在袁因认真凝视的目光下沉默半晌,平静地说:“哥,你刚说什么,我有点聋没听见。” &nb袁因看着袁故,半天忽然笑了起来。“你大半是废了。”他从袁故手里拿过空杯子,“和你说件事,记得清楚些,温乔明天要走,你要想留住他,就去机场,你要是不去,袁故,你别后悔。” &nb“什么意思?”袁故伸手拽住了转身欲走的袁因。 &nb“没什么意思,温乔挺自在的一个人,他走,你要么留,要么就由他走,别去送他。”袁因说到这句忍不住也是轻叹了一句。想起温乔笑着对他说谢的模样,袁因难得觉得有愧于这个朋友。只是一份恩情,换了这男人半生的牵绊,这不是他原意,温乔本是个应该一直自由的人。 &nb到底是可惜了。想到这袁因忍不住又看了眼袁故,那小子却是一副深思的样子,不发一言。“你啊。”袁因叹了一声,“好好想想。” &nb说完这一句,袁因转身走了出去。 &nb袁故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 &nb直到门再次被敲响。袁故皱眉,走过去开门,“哥……”接着他就猛地收住了话,“妈?” &nb袁母端着杯黑色的东西,笑着说:“妈给你熬了点中药,宁神养胃,对心绪不宁失眠盗汗特别好。我刚给你哥倒了碗,他不一会儿就喝得只剩下只空杯子还回来了。你也喝点。” &nb袁故看着袁母手里的那杯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黑色液体,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第92章 &nb温乔走的那天,是一个人。 &nb他拎着一只深棕色的箱子,站在机场门口立了一会儿风口,许久,他笑了笑,转身往回走,风带起他的衣领,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清丽慵懒的眼。他边走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用流利的法语和和对方交谈了一会儿,温乔挂了电话,登了机。 &nb袁故站在窗户前看着远方,目光悠远。他想起一些关于温乔的事儿,最后记忆在那天雨夜温乔伏在他背上,耳畔那一直轻轻的痒。他也许真的不会喜欢那个人,但绝对忘不了那人。三年的陪伴,三年的倾囊相授,温乔是袁故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nb是袁故自己亲手放弃了。 &nb因为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人,那个人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喜欢窝在沙发里晒太阳。明知道是假象吧,袁故依旧很难忘怀,因为那人的确存在过。人的情感真的很难由人控制,袁故可以做最理智的决定,但是无法做那个最理智的人。 &nb他想了许久,觉得真如袁因所说,自己大抵是废了。 &nb许久,他转身推门走出去,袁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些什么,也许就是想到处走走,稍微散散心。他刚晃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被觉得耳边一阵风声。袁故没还回头,就被人狠狠压在了墙上。袁故下意识就是一拳挥过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nb接着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去找温乔?”压抑着愤怒的情绪竟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的委屈。 &nb袁故愣了一下,“谭东锦?” &nb他伸手就去揭面前的人的鸭舌帽,果然帽子一摘下就是一对熟悉的眸子,漆黑,震撼。袁故看着大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谭东锦,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他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nb“你是不是要去找温乔?”谭东锦没回答袁故的问题,而是死死盯着袁故,那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愤慨,“他今天走了,你是不是想和他一起走?袁故,你不能走,你不能跟着温乔走。”谭东锦忽然发力,拽着袁故就往后走。 &nb“谭东锦,你……”袁故话还没说完,就被谭东锦拖到了角落里。眼见着谭东锦哆哆嗦嗦伸手想对着他的脖子劈下来,袁故急了,朝着谭东锦就是一拳,“谭东锦,你疯了啊?” &nb谭东锦被那一拳直接打得见了血,他伸手抹了把嘴角,声音里几乎是带着抖音,“袁故,你不能跟着温乔走。袁故,你不能这么对我,袁故,真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他说着就拽着袁故往回走。 &nb袁故差点给他掀出去,谭东锦这人情绪不对的时候,力气也是大得惊人。“谭东锦,你放开我,你刚说什么玩意儿?”袁故简直被谭东锦弄蒙了。 &nb谭东锦忽然紧紧伸手抱住了袁故,那力道勒得极紧,袁故能真切地感觉得到谭东锦的颤抖和惊惶,然后他看见那小子再次举起手打算打昏他。袁故猛地吼了一声,“谭东锦,你今天动我一下试试?” &nb“袁故,你不能跟温乔走。”谭东锦紧紧抱着袁故,忽然有些哽咽,“袁故,我喜欢你,你不能跟着温乔走。” &nb“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和温乔走了?”袁故半天总算是抓到了谭东锦这人的重点。 &nb谭东锦一怔,微微松开手看着袁故的眼睛,“你说……你说真的?” &nb“真的啊。”袁故简直无力说什么,“谭东锦,我说你别老跟精神病院刚跑出来的似的,能先把话说清楚吗?” &nb谭东锦伸手看了他半晌,许久竟是缓缓摇了摇头,“袁故,你不能跟着温乔走,你的话我信不了。” &nb袁故差点被谭东锦这副样子气吐血,他今天是真的只会说这么一句话?眼见着谭东锦缓缓抬手,袁故又失了先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对他下毒手,袁故简直想问候谭东锦全家。 &nb“等等!”袁故忽然喊道,“妈的,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蹲着,谭东锦这样行了吧?你信了吧?”说完这一句,他就直接坐下了,坐下了!他现在总算有些开始后悔以前蒙谭东锦的次数太多了。 &nb谭东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也拽着袁故的手臂坐下了,两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对视着。 &nb袁故这才发现谭东锦还在微微抖着,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你肾虚啊,你抖什么?” &nb谭东锦难得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可依旧在轻微颤抖着。尤其是手,简直是抖得厉害。离袁故不远不近的地方,树后站了个人,手里拿着一台摄像机样式的东西。 &nb透过录像画面看着这一幕的袁因若有所思。他旁边站着小李,小李犹豫地问了一句,“大少,要不要找人帮一下二少?” &nb袁因缓缓摇了下头,继续盯着屏幕,忽然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就试试,这谭东锦可以啊。” &nb“大少你看二少脸都气青了,真的不出手帮一下?”一旁的小李看着心里直跳。每次谭东锦一抬手,他就提一口气吊着,又一抬手他又是提一口气吊着,这眼下去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nb“不用。”袁因看了眼小李,缓缓道:“知道谭东锦从哪儿赶过来的吗?青山精神病医院,十四楼,徒手爬到四楼被谭家人拦住,整个人从四楼直接一跃而下。青山到这儿,这么远的路程。”袁因低头扫了眼手表,“这速度,谭东锦现在还能站得住,应该是快到极限了吧?” &nb“大少,那要不要现在就让准备着的医生给谭东锦看看?别真出什么事儿。” &nb袁因晃了晃手指,“等等,让我先看看他的极限,我就是好奇好奇。” &nb“……”大少不带这么玩的啊。 第93章 &nb时间一点点过去,袁故坐在地上瞪着谭东锦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行了没?” &nb谭东锦缓缓抬手,压抑着咳嗽了两声,“袁故,我……”他断断续续了很久,却终究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触上袁故的脸,却最终是收回了手。 &nb才一天没见,可思念已经入狂。自从知道袁故还活着,谭东锦就几乎没离开过袁故的身边,他只有在看得见袁故的地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谭东锦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袁故再次消失在他世界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nb许久,他忍不住轻轻对着袁故说:“袁故,我很想你。” &nb是啊,想你想的快疯了。四方的病房里,我谭东锦满目所见满心所念,皆是你。 &nb袁故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是疑惑,最后却只剩一声叹息,“谭东锦,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是吧?”袁故微微侧头,心中全是怅然。 &nb谭东锦摇头,“不,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nb袁故听到这句话,盯着谭东锦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他冷笑道:“倒是想起件事问问你,谭东锦你给我说说,谭氏倒了,你拿着谭氏几十年的家业拱手送了方净,是什么意思?怎么,现在你一无所有了,倒是想起我袁故了,我袁故是收破烂的?” &nb“不是,我……咳……”谭东锦却是慌乱地想解释,越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袁故,我和方净之间,没有关系,你出现后,一直只有你。” &nb袁故皱着眉听着谭东锦的解释,结果只听见了接连不断的低咳声,半天他问了句,“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nb“没事。”谭东锦摇头,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袁故的身上,他轻轻笑了一下:“我没事。”能和袁故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是件多么难得的事,谭东锦压着喉咙里断断续续冒上来的锈味,脸色苍白却是轻轻笑着。 &nb袁故想到谭东锦之前那力道之雄厚,觉得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去,“我说句实话,谭东锦,其实你在我这儿装可怜没用,你不值得我可怜。我袁故心眼小,记仇,虽然我懒得和方净一样说报复你,但是我真记仇。” &nb“袁故。”谭东锦忽然打断了袁故的话,他看着袁故,忽然就折开了话题,他缓缓说道:“我把家重新装修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灰色的抱枕,长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院子里你种的香樟树还在,而且长高了不少。走廊上也铺了地毯,耳朵经常待在上面晒太阳。耳朵是我养的一只猫,和你一样护食很严重,抢吃的没人抢得过她。”终于,谭东锦抬眼看入袁故的眼,轻轻道:“袁故,我们回家吧。” &nb兴许是谭东锦絮叨这些东西的语调太过苍凉,袁故竟是认真听完了这一番话,没有打断。然后他慢慢别开眼,“够了。” &nb谭东锦眼中的光瞬间黯了不少,许久,他说,“没事,袁故,我可以等。” &nb袁故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你真的不知道你所有不动产都已经被没收了吗?” &nb讲真,袁故如今的助理都比现下的谭东锦有钱。一说到这话题,袁故有些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话终于不吐不快,“谭东锦,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啊?谭氏这些年树大招风,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光是看你谭东锦不顺眼的就能从这儿一直排到秦淮河,你现在正大光明走街上试试,我看你能不能完完整整走回来,谭东锦,我就问问你是嫌自己活得太痛快太舒服了是吧?” &nb谭东锦正想说话,袁故却一下子没忍住,“谭家是出了名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谭氏一倒,你谭家一大家子人怎么办?你爸怎么办?这些年上面的政策越发复杂,牵一发动全身,谁家不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走错一步伤了羽翼?谭东锦,你以前不是挺聪明挺精明的一个人吗?这些事你就一件都没想到?你哪怕疯之前留条后路也成啊,你倒好把资产全给了方净,方净那人什么时候吃人吐出过骨头了?能把你挫骨扬灰他就不舍得别人来鞭尸。 &nb谭东锦,你低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凭什么可怜你啊?你他妈不全是自找的吗?” &nb说完这么一大堆话,袁故猛地刹住了话头,反应过来却发现是差不多该吼的已经全是吼完了。这回冷静下来,他有些尴尬地别开眼,他这才发现他刚才越说,谭东锦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深沉,到最后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是沉沉浮浮的复杂情绪。 &nb袁故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同时调整了面部表情。 &nb谭东锦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袁故的耳朵,“红了。”他轻轻说,眼中的是他和袁故重逢许久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真心笑意。 &nb袁故猛地拍开谭东锦的手,“你干什么?”他低头暗骂了句脏话,“见鬼。”刚才那番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啊,操,走歪了。袁故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谭东锦,调整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他淡淡道:“谭东锦,念在往日的情谊上,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nb说完袁故抬腿就想走,却忽然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拽住了,袁故猛地皱起眉视线扫向地上的谭东锦,“你还想怎么样?赶紧走吧,待会儿撞见我哥,你估计想走都走不了了。走吧。” &nb“袁故,你……你还喜欢我吗?”那声音很轻,似乎极为小心,还带着一丝的微弱的希冀。 &nb袁故抿唇半晌,回了一句,“我瞧着不犯贱吧?” &nb“袁故。”谭东锦的手忽然收紧,生生止住了袁故的抽出手的势头,他抬起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就那么静静看着袁故,他说:“袁故你别走。”那一句已经有些轻微的听不出调子了,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未减去分毫。 &nb“你怎么了?”袁故终于发现谭东锦有些不对劲了。这人太能忍,大夏天穿着件厚厚的黑色夹克,整个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瞧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袁故低身伸手去碰了下谭东锦的额头,却在伸到半空的时候被谭东锦另一只手拽住了。 &nb谭东锦低头轻轻摇了一下,“我没事。” &nb“你确定?”袁故皱眉。 &nb“有点中暑。”谭东锦轻轻扯了下领口,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袁故,那一瞬间的眼神静的极为动人,像是幽幽的湖水,宁静的山海。他说:“袁故,你别跟着温乔走。” &nb还想着这回事呐?袁故皱眉看了谭东锦半天,看着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忽而一下子勾起前尘万丈。想起之前种种,方净,温乔,谭东锦和自己,那天雨夜他背着温乔走过南京大街小巷的场景,以及想象中今天早上温乔一个人走进机场的场景。袁故心中一瞬间浮上些暴戾的念头,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强烈的报复欲一下子就升腾并且难以抑制,袁故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那情绪既像是对着谭东锦,又更像是对着自己。 &nb袁故忽然冷冷开口嘲道:“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和他走?谭东锦,你哪里值得我放弃他?” &nb说完这一句,袁故明显就感觉到谭东锦拽着他的手一瞬间紧的吓人,指节出传来阵痛,袁故轻皱了下眉,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说:“谭东锦,如果我先遇上的是温乔,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nb话音刚落,袁故就觉得指关节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即很快松开消失,谭东锦脸上的所有笑意都散了,那双眸子里先前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剧烈疼痛。 &nb谭东锦说:“袁故,你真的在折磨我。”这一句话几乎能听出凄厉的感觉。 &nb袁故心中重重一顿,他很想说,谭东锦,我不是在折磨你,我是在折磨我自己。折磨我自己,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偏偏就是个这么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厌恶的人。我是在折磨我自己啊。 &nb袁故伸手缓缓拨开谭东锦的手指,“谭东锦,你放手吧。”他轻轻道:“只要你还是谭东锦,我们就没法回头。” &nb“袁故!” &nb谭东锦眼睁睁看着袁故转身离去,他想站起来,却忽然半跪在了地上。那一瞬间他觉得眼前都是血色在弥漫,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被一个人扶住了。谭东锦回头看去,那人长着一张和袁故很是相似的脸。谭东锦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却是异常清醒。“是你?” &nb袁因扶着谭东锦,扭头对着后面的人说了声,“上来看看,别让他死我家门口了。” &nb“你……” &nb“别说话了。”袁因的声音异常淡漠,“放心,你死不了,我弟没玩够,你想死都死不了。” 第94章 &nb袁故一回到家就有些撑不住似的坐在了楼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干些什么,想起谭东锦的脸色,他的心中忽然就腾起一阵不安,这会儿冷静下来,袁故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厉害。 &nb终于,他想了会儿觉得坐不住,正打算起身,却忽然被一个人压住了肩,袁故猛地抬眼,竟然是袁程江。 &nb“爸?” &nb袁程江拍着他的肩,在他的身边坐下了,“想什么呢?这一头的汗?” &nb袁故抬手抹了把,果然全是汗,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窗外,“爸,我……我现在有点事儿。” &nb“找姓谭的那小子?”袁程江却是忽然笑了。 &nb一听这话,袁故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袁程江,半天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爸,爸,你怎么……你怎么……” &nb“我怎么知道?”袁程江浅笑道,“你爸我什么不知道?放心,他没事,我刚看见袁因出门了,出不了什么大事儿。”看着袁故那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袁程江忽然伸手揽上了袁故的肩,“坐过来些,爸和你说几句话。” &nb“爸,爸,你什么都知道?”一听到谭东锦没什么事儿,袁故先是松了口气,结果抬眼一看袁程江,袁故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nb“想听爸说实话。” &nb“不,不,我还是当作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袁故觉得他有些承受不了真相,但是半天他又实在是忍不住,“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nb“你和你妈逛商场遇上谭东锦,你妈回来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就去查了下,一直忍着没出手,后来……”袁程江说着叹了口气,“这要是让你妈知道,我差不多是活不过这月底了。” &nb袁故觉得顿起背后飕飕的凉意,头上冒得汗更多了。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和袁程江最经常的沟通工具是各色刀枪棍棒,袁故对袁程江的印象也是一直停在冲动易怒的糙老爷们上,这忽然来这么一下,袁程江其实啥都知道,这么一想袁故心里真是凉飕飕的。 &nb袁程江却是没有自觉,似乎全然看不见袁故的诧异和不自然,他淡淡说道:“自从听说你喜欢男人后,爸也上网搜了点资料看看,其实也不是心理变态嘛,爸虽然不怎么能理解,但是想来和白蛇传是一个道理,许仙那穷小子就不喜欢人,就喜欢大白蟒,你说他变态不,连老好人法海都看不下去了。爸想了想你说要娶条大白蟒,忽然觉得你喜欢男人也不怎么变态了,好歹是个人呢,也不大恶心了。” &nb袁故听完后,在袁程江那一副隐隐透着“怎么样,爸开明吧”的目光注视下,袁故挤出一个笑容,“呵呵。” &nb袁程江说到这儿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可是儿子啊,这世上男人那么多,要找就找你哥这样的多好,你怎么就瞧上了谭青的儿子呢?瞧他老爹的德行,就猜到儿子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结果还真是给我猜着了,瞧那模样,啧。”袁程江说着看了眼一旁一个字都不敢说的袁故,“就你这副软骨头的样子,一看就玩不过那小子千年的道行,恐怕袁因都不一定玩的过。袁因没他狠,那小子一看就是谭青的儿子。” &nb“爸,你到底想说什么?”袁故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nb“爸这不是关心你吗?”袁程江猛地扬眉。 &nb袁故立刻点头,“爸,你继续,我听着。” &nb“我知道你俩的事的时候,愁的我白头发一晚多了好几茬,我当时就想啊,得,家里遭狼惦记了。爸也是年纪大了没用了,没和人家去争这个理,若是依着你妈的性子,一命偿一命才是硬道理,我却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想着家宅安宁你和你哥平平安安就是万幸,到底是没敢动手。”袁程江说着轻轻看了眼袁故,“可你怎么又把人招家里来了?” &nb“爸,我没招他。”袁故越到这时候越想念陆参,士别三日,病否死否入土否? &nb袁程江斜斜瞟了眼袁故,“你不招他,他怎么找上门来的?你小子还给我装,给我装。”说着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袁故的背。 &nb袁故被拍的咳嗽了两声,“爸,我错了我错了,你继续说。” &nb“我去逛个公园看个戏下个棋,谭家那小子就跟个小白眼狼似的跟在我后面,我心脏不好啊,我就和他说,你有啥事儿你直说吧,然后那小子说了些我千百年前我骗你姥爷一样的话,我就乐了啊,我就说,你说的挺好听的,然后我乐呵乐呵地下棋去了。结果那小子直接就当着那么群老朋友的面就给我跪下了啊,说要我给他次机会,你说你爸我这么好脾性的人,能那么为难一个后生吗?” &nb袁故盯着袁程江看了半晌,“爸,所以呢?" &nb“我就和他说,我先下局棋,等我下完了你再来和我说啊,要是实在等不及你就走吧。但是袁故啊,你也知道老爸下棋慢啊,一下起来就是没黑没白的,一转眼我看了眼,呦,都下了五小时了,那孩子也是心眼实在,不知道站起来还跪着呢,也不催我,我觉得心里过不去,给他买了瓶一块钱的水让他先垫垫肚子再等等。我回身和那老头顺便吃了个午饭接着下。这一转眼,又是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大夏天也真是热啊,我想给他买点藿香正气水怕他昏过去,忽然想起钱都是回家给你妈报备的,这要是少了几块,我总不能说是喝了五六瓶水吧?我也是没办法,好在他也是身体好,浑身是汗愣是没晒昏过去。” &nb说到这袁程江忽然停了下来,换了话题,“对了,忽然想起你最近工作了是吧?工资发了没?” &nb袁故伸手直接地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叠红色人民币塞到袁程江手里,“后来呢?” &nb袁程江也不数,把钱自然地往兜里塞了塞,“后来天都黑了,我对面那老头说他实在撑不住了,走了。我难过啊,这棋没下完,人还跪着等呢,我觉得过意不去啊,就招手对他说,‘要不,你过来和我接着下?’,那小子点点头,然后差点没站起来。我瞧着可心疼了,这都是为人父母我也不是那么心肠硬的人,就问他要不要扶一把,他也是个要强的孩子,说不用,还谢我呢。我就只好看着他一个人走上亭子里了,你说现在造公园的人也都是没长脑子的,这么个亭子造那么高干啥,我们一把老骨头万一摔了多危险?好在谭家人的体质就是好,没摔没倒,在我面前坐好了。” &nb袁程江叹了口气,“他和我下棋啊,下的还挺好,就是招数有些生涩,看着还是个新手,估计刚学没两天,天分着实不错,把你强多了。我惜才啊,我就问他,你想和我说什么?这孩子就说了些我现在回想还起鸡皮疙瘩的话,我硬着头皮听完,说,不行啊,我为难啊,你那么大的本事儿,势力也大,家业也大,我那傻儿子什么都没有,连脑子都缺根筋,我怕他受欺负嘛,万一你哪天找个更年轻的,我儿子咋办?他肯定争不过你也玩不过你,你们有钱人都是说的好听,其实忒信不过。” &nb袁故的手一抖,他直接把整只钱包塞到了袁程江的衣服兜里,袁故平静地开口,“爸,你接着说,他说什么了。” &nb袁故深深看了眼袁故:“他的原话是:‘既然这样,那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您儿子,你看成吗?’讲真,还挺有礼貌,我一把年纪听了也有点小感动,就对他说,哎呀,勉勉强强吧。” &nb袁程江没再说话,袁故也没有接下去,父子坐在楼梯口两相无言。袁故的手紧紧握着,忽然,袁程江伸手覆上了袁故的手,轻轻拍了拍。 &nb“袁故啊,你知道谭家那小子为什么不找袁因也不找你妈,偏偏最先找我吗?” &nb袁故看了眼袁程江,“你比较好说话?” &nb袁程江皱眉道:“有吗?那这大概是第二个原因。”他把兜里的钱往里塞了塞,“其实啊,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爸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最识时务。袁因那小子骨子里有那么一点随你妈,忒不识相,你当年那点仇他记得可牢了,对着谭东锦不管对方说什么,他就是一万个不相信。可我不一样啊,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我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看到那小子的眼神,我就知道我说啥都没用,同意还是不同意,那小子都不会让步,死磕都得和我耗着。我心脏不好,他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我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nb“儿子啊。”袁程江伸手掰过袁故的肩,“野狼训不好,伤人,带上镣铐套上绞索敲去牙齿,训好了,那就是家犬。这样好了,给你举个例子,你虽说这性子不随我不随你妈,我也不会想你是隔壁老王的娃,这就是你妈这些年对我的训练成果啊。” &nb袁故猛地站起来,朝着门口就走了出去。袁程江坐在楼梯口,朝着他喊,“哎,你干什么去?” &nb“我去医院看看。”说完袁故转身就走。 &nb“别啊,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啊!”袁程江在身后吼都来不及,最后只看见他那亲儿子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看了半天,然后从兜里把钱拿出来,慢慢数起来,低声念叨着:“那小子也是算准了你吃这套,袁故,你得沉得住气啊。” 第95章 &nb袁故一出门就给袁因打了电话,“哥,谭东锦没事吧?你带他上哪儿了?” &nb“没事。”袁因扫了眼病房里躺着的人,“袁故,你过来,我和你商量件事儿。”说完他转身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小李,用眼神微微示意。小李点点头,心领神会地往后走。 &nb没说废话,袁故利落地回了一个字,“好。”记下了地址,袁故大步朝着医院而去。 &nb几乎是一睁开眼,谭东锦就坐了起来。他伸手轻轻碾上眉心,下一刻眼中倏然划过一道光。 &nb袁故。 &nb他掀开白色床单就想站起来,却忽然感觉肩上一重,谭东锦猛地抬眼反手就搭上肩上,却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止住了手中的势,他压着那人的手腕,微微沉眸,“袁因?” &nb袁因上上下下扫了圈谭东锦,半天才略显淡漠道:“恢复得不错啊,瞧着也没出什么大事儿。” &nb谭东锦松开手,目光落在袁因的身上,眼中有光在迅速沉浮消散,他在思索。最终,谭东锦选择了沉默,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袁因。 &nb袁因忽然轻轻笑开了,“这样子的谭大少,我还真有些不适应。”他低头扫了眼谭东锦的手,在注意到那轻微的抖动幅度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怎么了,撑不住?这一身的伤还能站得住,谭东锦,我有时候还是真佩服你。”见谭东锦还是不说话,袁因换了个姿势站着,他缓缓抱手,对着谭东锦缓缓开口道:“知道吗,袁故走了。” &nb谭东锦的面色终于起了变化,却最终恢复了强撑的镇定,他说:“袁因,你在说谎。” &nb他记得袁故对他的眼神这一天天的改变,也许袁故没到了能释怀一切的地步,但是谭东锦可以确定,袁故对他还有感觉,那感觉也许没从前那么深那么浓烈,但是幸而还未曾泯灭到一分不剩。这些日子,他脑子里的弦几乎绷到了极致,但是理智还在,一步一步虽不是有条不紊,却也是尽量平稳。整个过程中,唯有温乔的存在,是谭东锦唯一的不可控制。 &nb袁故不可能现在离开,谭东锦最后的理智告诉他,袁故分明是对他还有感情的。 &nb“你真那么喜欢袁故?”袁因忽然问道。 &nb谭东锦没有说话,一双眼沉沉看着袁因,所有的话,他一字都不需要说出口,全部在那眼神中昭然。 &nb袁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神情淡漠到了极致竟隐隐透出一两丝嘲弄的味道。他伸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对着谭东锦缓缓开口道:“谭东锦,我和你在同一个圈子里打交道,至少有十年之久了。你谭家大少什么人什么手段,别人不清楚,我袁因还不清楚?要我说几桩让你回忆回忆吗?前些年敛青里有个倒酒的服务生,因为看不惯你的行径,说了几句话折了你的面子,你笑着给他点了两百瓶酒,花了一天时间亲手给他全灌了下去,一滴没剩。 &nb还是那一年的事儿,你和人谈生意,据说是对方招待不周惹谭少不快,那笔资金就莫名出了问题,最后对方三个财务经理全部跳楼事件才平息下来。 &nb最后,还有如今那翻身的方净,你当年对他做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你动用你的势力,他三次高考成绩全部作废,最后差点高中都没成功毕业,他父母赶他出门,方净流落街头几近走投无路,整个南京没一个人敢出手帮一把,就因为他方净撑着不向你低头?”袁因的眸光越发冷了下来,“除了这些,还有这些年,你谭家挡在你路上被你清扫掉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入狱的入狱。呵,谭东锦,你现在跟我说,你想和我弟弟在一起,我觉得别的不说,就凭你对你血亲都赶尽杀绝的做法,我就不信你这种人有什么真感情。” &nb谭东锦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袁故,是特殊的。” &nb袁因却是冷笑出声,“有什么特殊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化太快,今天至死不渝明天一刀两断的多了去了,你就能保证你这辈子的心意都不变?倘若你变了,依着你的性子,我弟什么下场?我看你之前好过的那么多人,也没见你对哪一个有丁点恩义。” &nb袁因几乎没等谭东锦开口就接着冷冷说下去:“不说远的,那说点近的。谭东锦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也清楚,你和我弟就不是一路人,你做事风格手段包括你对事情的想法,和袁故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他现在脑子进水了觉得可以接受,但是他真的能接受?这以后你们俩,你杀人放火他毁尸灭迹? &nb道不同不相为谋。谭东锦,我袁因今天求你一句,你放过袁故行吗?”袁因看着谭东锦,眸子里全是凛冽寒意。 &nb谭东锦终于抬眸,直直看着袁因,许久之后,他轻轻开口说:“不行,我失去过他一次,不能有第二次。”在袁因的一瞬间森冷起来的注视下,谭东锦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换一种人生,但是我不能对他放手,袁故他,是我的余生。” &nb袁因的眼神一瞬间晦暗起来,最后全转换了淡淡的不屑,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谭东锦,凑近了些说道:“那我问你一件事儿,我要是偏偏一句话都不信,偏偏看你不顺眼,偏偏要插一手,你怎么办?弄死我?就像谭少之前的做事风格一样,把我不留痕迹地处理了?” &nb谭东锦的眸子锐利了起来,他迎着袁因的眸子许久,轻轻说道:“袁因,你别逼我。” &nb那句话轻飘飘的,却瞬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之下。 &nb袁因神色怪异地看了谭东锦半晌,终于笑了起来,“我就说……”野狗变家犬,哪有那么容易? &nb袁因知道这话谭东锦说得出来,也真的做得出来,谭东锦这人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除了袁故,这世上谁挡在他的路上,要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谭东锦下手也真不会有任何的心慈。谭东锦从前,现在,以后都是这个性子的人,根本没有变也不会变。 &nb幽幽叹了口气,袁因缓缓从兜里掏出一支蓝色的录音笔,放在谭东锦的面前。他看着谭东锦一瞬间变化的神色,淡淡道:“我一直在想着让袁故死心,一直没办到,真是多亏你了。你说,现在袁故还想见你吗?” &nb谭东锦顿了半秒,猛地握住了那只蓝色的录音笔,几乎是瞬间那支全金属的录音笔就被折弯了,“袁因。” &nb袁因不言语,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机,上面的正在通话中一行字就那么入了谭东锦的眼。袁因看着谭东锦,许久,把手机凑到耳边,缓缓说道:“袁故,你听见没?现在先别挂电话,我怕你挂了,谭东锦现在就把我处理了。” &nb谭东锦的脸色一瞬间褪去所有的血色。袁因这人太阴,他重伤在身,昏迷刚醒,最是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无论是忍耐力还警惕性都比寻常低了太多。袁因一直在拿话激他,他…… &nb袁故。谭东锦伸手就去夺袁因手中的电话。袁因却是猛地摁下了结束通话,两人对视着,第一次,谭东锦脑子一片空白,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弄死袁因。片刻之后,他猛地用手肘把袁因抵住了脖颈压在了墙上,“袁因,他在哪儿?” &nb他必须现在立刻和袁故把话说清楚,否则,所有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那样的话,谭东锦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事。 &nb“谭东锦。”袁因也不还手,就是一直笑着,“他看你的状态,担心你受伤了,来医院看你,你说他在哪儿?” &nb袁因话音刚落,就觉得脖子上一松,谭东锦拉开门就打算走,却发现门被反锁住了。谭东锦回头看了眼袁因,回身就是一脚踹上了那门,声响极大。砰,一声又一声,直到门轰然被谭东锦踢开。 &nb谭东锦没再看身后的袁因一眼,迅速出门离开。 &nb袁因在他身后看了会儿,慢慢拿起手机,“把人给我关住了,实在不行先绑上。” 第96章 &nb袁故坐在房间里,捏着绳子一言不发。 &nb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袁故抬眼看去,看了半晌,猛地把手中的绳子冲着那人狠狠扔了过去,“袁因!” &nb袁因侧身避开袁故扔过来的绳子,然后慢慢上前把袁故扶起来,“我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吗?说来,谭东锦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nb袁故原本愤怒,听了这句话,他却是忽然沉默了下来,抬眼看着袁因,袁故半晌终于问了一句,“是真的吗?他,真的……那些事全是他做的?” &nb“我只能说,我说的是事实。”袁因伸手轻轻拍了拍袁故头上的灰尘,忍不住叹息道:“袁故啊,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你真的了解他吗?谭东锦,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几岁就能在谭氏那种地方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他这个人本身,你真的了解吗?” &nb静默了一会儿,袁故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袁因问道:“谭东锦他现在人呢?”顿了顿,他皱眉道:“你把他弄死了?” &nb“不能不能,你哥我是个挺讲理的人。”袁因看着袁故,“倒是你,你想清楚了?一个人不可能装上一辈子,迟早有一天,这些事儿你还是会知道。我瞧着谭东锦那架势是打算装一辈子,大家觉得他能装也挺好,但是你哥我觉得,不行。我现在给你个好好考虑的机会,你觉得无法忍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袁因忽然笑了,“虽说谭家的确难对付,但是,你哥我还活着,你也没什么好怕的。” &nb袁故盯着袁因看了一会儿,还没说话就被袁因猛地狠拍了一下背,“瞪我干什么?喜欢上你哥我了?那你现在赶紧自杀投胎还来得及。” &nb袁故被那力道呛得忍不住狠狠咳嗽了声,“哥,有伤风化。”他默了会儿,开口道:“我刚感动了三秒多,说来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啊。”说着他看了眼袁故。 &nb“别,你一感动我瘆得慌。”袁因推开袁故,从兜里翻出手机,“说起来,谭东锦也找你了三天了。” &nb“我……我想见见他。”袁故忽然开口道。 &nb“想清楚了?”袁因挑眉问道。没等袁故回答,看着屏幕的袁因忽然皱了下眉,“什么情况?” &nb“怎么了?” &nb袁因收了手机,回身看向袁故,“你想见谭东锦?” &nb“我有几句话想问他。”袁故的手忽然握紧了,“哥,我得当面问清楚。” &nb“那去吧。”袁因几乎是很快就答应了。“不过提醒你一下,唔,建议你去见谭东锦的时候,带把刀。” &nb“他现在在哪儿?” &nb“青山精神病院。”袁因双手插兜,就那么凉凉地看着袁故,“要我给你准备刀吗?” &nb“他真得了精神病?”袁故猛地睁大了眼。“什么意思?” &nb“我一直看他挺精神病的。”袁因轻轻推了把袁故,“自己去看看吧。”看着袁故半晌,袁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近乎叹道:“袁故,我觉得我还是得公平些。谭东锦和你不一样,你这副德行,是在我和爸妈的照拂下活了大半生才养出来的,但是谭东锦,他只有他自己,这一路不拿出点手段来,他一个人走不到今天。他今天这性格,或多或少是有些别无选择。”说到这儿,袁因忽然又换回了轻描淡写的语气,“无论你怎么选,我都能接受,但是袁故,你自己别后悔。” &nb袁因把钥匙扔给袁故,“去吧,我回家了,这两天给你们俩折腾的。” &nb袁故伸手利落地接了钥匙。他看了会儿袁因,慢慢退了两步后终于转身离开。走出大门前,袁故的余光扫了眼一旁笑得一脸敦厚善良的小李,接着目不斜视地走到车旁,拿车钥匙开门上车,一脚踩下油门离开。 &nb小李的笑僵住了,半天他的肩忽然被拍了一下,小李僵硬地扭头看着袁因,“袁总,你快看我一下,我是不是印堂发黑?袁总,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nb袁因不以为意地看了眼年轻的实习助理,“放心,死不了,你这是要做大事的人,瞧这绑架□□做得多顺手。” &nb小李笑得更难看了。 &nb袁因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 &nb“说起来,袁总,我能问你件事儿吗?” &nb袁因难得心情不错,点点头,“问。” &nb“既然您已经决定让二少知道谭东锦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掐了电话的后半段?谭东锦太猖了,居然威胁您,这种人啊!”小李很是谄媚地向袁因凑近了些,“我气得差点两天没吃下饭,您就应该让二少也听听这段,然后让他知道谭东锦是何等禽兽,何等禽兽不如!” &nb侧身看了眼小李,袁因忽然笑开了,“小李,放心,二少不会和你计较的,你别那么紧张。”收回视线,袁因的目光落在远处,许久才缓缓道:“电话录音的前半段,是想让袁故看看谭东锦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半段,是我想看看谭东锦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给袁故听了后半段,兴许事情会麻烦许多。 &nb“那您觉得谭东锦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李凑得更近了些。 &nb袁因的手轻轻抵上下巴,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还凑合。” &nb“还凑合?袁总,你确定?”小李诧异道。 &nb袁因却没有再说话了,直接越过他就往路上停着的另一辆车走。小李自己琢磨了半天,觉得袁总的意思大概是,对谭东锦要求本身也不能太高,勉勉强强还凑合,也就是相当凑合的意思。 &nb忽然,回过神来的小李猛地拍了下腿,看着那辆几乎消失在视野里的车,“袁总,你别走啊!操,什么时候走的?那我怎么回去?靠!” 第97章 袁故把车停在青山精神病院下,没有急着下车,反而就那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抵着窗看了会儿。这地方有些地方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风格,但是有些建筑物却像是翻修过了。袁故盯着面前那栋楼前的高大合欢树看了许久,南京城有些无人注意角落里还种着这种树,初夏恰好是合欢开得最盛的时候。 袁故在想很多的事,以前的以后的,很多很杂,一瞬间只觉人生艰难,兜兜转转。许久,他开门下车,在楼前站了会儿。门那边站着几个人,几乎是在死盯着袁故看,却终究是没有上前,袁故扫了一眼,觉得那站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像是谭家的管家老许,还有一个倒像是许久未见的宋鉴。 终于,袁故低头轻轻踢开了脚边的叶子,朝着楼里走了进去。 没有任何的障碍,袁故一路通顺地走到了电梯,摁下十四楼,走出电梯,站在一间看着极为普通的房门前。袁故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门直接就咿呀一声打开了。 房间里全是昏暗,浮动的白色窗帘下透出极弱的光,袁故依稀可见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个人。袁故扶在门框上的的手顿了许久,接着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他站在那人面前,那人抬眼看向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光线昏暗,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袁故缓缓坐在那人的面前,他能那么清楚地感觉得到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沉默,压抑,带着温度。袁故伸手轻轻触碰到那人的脸,“你干什么呢?” 谭东锦明显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过了很久,等他的情绪平复后,他才开口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袁故,我在后悔。” 就在袁故想收回手的那意一瞬间,谭东锦伸出一只手凭空抓住了袁故的手腕。 谭东锦微微低着头,忽然开口道:“袁故,我知道你也许……也许不信,也许也不想听,但是上回袁因说的那些事儿……我能试着解释。”谭东锦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几乎低到了难以分辨字音的地步。 袁故感受着谭东锦手上的温度,那真是冰冷到了极致,像是没有人气一样的冰冷。许久,袁故点头,“那你说吧。” 谭东锦捏着袁故手腕的手紧了紧,他沉声道:“袁因说的那笔业务,资金问题一开始就存在,只是被隐瞒了,对方孤注一掷想引谭氏入股来分摊后面的资金压力,我拒绝后对方的资金链崩溃,之后我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财务跳楼。至于方净。”谭东锦微微顿了一下,声音越发轻了下去,“我承认袁因所指的一切,但是袁故,当年方净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学生,离开南京后短短几年就成就如此,我……” 说到这儿,谭东锦忽然就停住了,他一直在注意着袁故的情绪,一片昏暗中他只看不清袁故的表情,只能听见那平稳没有丝毫起伏的呼吸声。他说:“袁故,你别生气。” “我没什么好气的。”袁故极轻地叹了口气,“当年方净一回来我就猜到了,你谭东锦真想让他走投无路,他根本这辈子就翻不了身,更别说回南京了。” “袁故。”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就有了些慌乱的意思,他似乎想站起来,却猛地又止住了,坐在原地没了动作。 袁故看着他那副模样,脑子里想起一件这些年他压得很紧,一点都不愿意回忆的事儿,话几乎都到了嘴边,他却没问出口。袁故慢慢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到手臂上一紧。 “袁故,你别走。”谭东锦下意识想拦住他,却忽然狠狠皱了下眉。 袁故在一片昏暗中清晰地听见了一声细碎金属撞击声。他忽然低头俯身,伸手像是轻轻拢住了谭东锦的肩,谭东锦一愣,下一刻就感觉到另一只手被人抓住了。 袁故摸着谭东锦手腕上的金属环,凭着他的为数不多的阅历,他能判断出来那是一副军用镣铐。袁故的眼一瞬间沉了下去,他手上不仅有金属的质感,还有粘稠和粗糙的感觉。袁故收回手,对着微弱的光看了眼,眼中一瞬间沉得更厉害了。 果然是血。 袁故几乎是立刻就掰着谭东锦微微侧了一下身,果然,所有的东西都被谭东锦遮住了。谭东锦被拷着的那只手上全是伤痕,可见当时挣扎得有多厉害,连谭东锦都挣不开的东西。袁故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 “钥匙呢?” 谭东锦缓缓低头,侧身遮住了手,似乎有些尴尬,他难得狼狈如此,更何况是在袁故的面前。 袁故冷声又问了一遍,“钥匙呢?” “没事……”谭东锦轻轻回了这么一句,还没说完就听见袁故抬高的声音。 “我问你,钥匙呢?” 谭东锦沉默了很久,“不在我手上。” 袁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掀谭东锦的袖子,那动作太快,加上谭东锦对袁故本身就没有防备,袁故直接把谭东锦的长袖扯到了尽头,“别动。”他伸手就去开灯。 灯却没有开,谭东锦窝在袁故的手臂里,半天才在袁故的目光注视下说了句,“灯,大概是老化没用了。” 袁故从床头柜的旁边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灯体碎片,“那这是什么?” 谭东锦:“是打扫的人打碎的。” 袁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灯在天花板上。”你家打扫卫生要撞击天花板啊? 袁故抓着谭东锦的手臂,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光,感觉到谭东锦下意识的动作,他猛地就压低了声音,“你动一下试试。” 谭东锦没动了,袁故在手机灯光下果然看见谭东锦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他拽着谭东锦的手一瞬间加大了力道,许久他才抬眼看向谭东锦,“你……” “不是吸毒,”谭东锦忙否认,“是镇定剂,不是毒——品。” 袁故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我知道是镇定剂。我想问你的是,谭东锦,你在干什么?”谭东锦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那么被简单被锁在这儿,他就是废了自己的一只手都不会让自己被拷着,袁故一看见那一手臂的针孔就全明白了。 谭东锦却是没有说话,许久才轻轻拽上了袁故的手,极轻地说了一句:“他们说我有病。” “他们才有病。”袁故下意识一个没忍住低吼了这么一句。 谭东锦的眸子里一瞬间的光彩极盛,在手机的灯光照拂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似乎一瞬间有了生气,称着他瘦削的肩,整个人漂亮得让人转不开眼。他面前咫尺之隔的袁故却是完全没注意到,站起来朝着门口就打算走。 “袁故。”谭东锦紧紧拽着袁故的手,那力道大的惊人。 “你别拽我,混到这地步你还有脸喊我。”袁故伸手就去掰谭东锦的手,半天没掰开,终于恨铁不成钢般咬牙道:“谭东锦你拽我干什么,我去给你要钥匙啊!” “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谭东锦一双眼极亮,看着极为清明,却就是不松手。 “我……你……”袁故看了谭东锦半晌,终于放弃。 他转身重新在谭东锦身边坐下,打量了一圈周围,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这地方干什么?谭家人把你关这儿的?”顿了一会儿,他猛地皱眉,“是谭青?这里是什么地方?” 沉默了许久,谭东锦终于开口了:“这里是谭青妻子生前的住所。”谭东锦的声音有些沉,似乎带着重量。 袁故却是猛地皱起了眉,“谭青的妻子?”这可是精神病院,他脱口而出,“她有精神病?”话一出口他就猛地截住了话头,谭青的妻子,那不是谭东锦的母亲?袁故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些年圈子的事儿,但他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说是谭东锦的母亲,谭青的妻子有过精神病啊?许久,他才犹豫地开口道:“你,你妈……住这儿?” “不,那不是我妈。”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冷了些,再看到袁故的目光时,他的视线蓦地柔软起来。他轻轻问道:“袁故,想知道谭家人,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吗?” 许多年前的旧事,被无数的时光尘封,至今终于被轻轻掀开一角。 谭东锦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目光很是难得的幽深,缓缓开口道:“谭青年轻时,喜欢上一个女人。是个长得挺普通的女人,也不算是多好看,有丈夫有儿子,出身也是平常,也不知道谭青看上她什么了。那时有句话,说是整个南京城都是谭家的天下,而整个谭家,是谭青的天下。谭青动用势力,逼着那女人的丈夫自杀了。他也是有意思,把那女人连着他儿子一起带进了谭家,明媒正娶,那场婚礼惊动了大半个南京城。” 谭东锦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袁故看着他,许是光线昏暗,袁故觉得谭东锦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这些二三十年的谭家旧事,就这么在他的声音里,在这间破旧昏暗的房间里一幕幕飘散。 “谭青是真的喜欢那女人,甚至要把谭家的家产全部留给那女人的儿子。那个时候谭家的老一辈人都还活着,几乎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谭青也是有魄力,有他护着,那对母子活得安稳无忧,一点风浪都没受着。可到底,那女人也没对谭青有什么感情。后来,那女人的儿子得了重病,绝症不治,那女人的儿子死后,那女人精神也崩溃了,先是抑郁最后病情加重住进了精神病院,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到处在找她儿子,说是她儿子去找爸爸不要她了。” 谭东锦说到这儿的时候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谭青找了家医院,做了个试管婴儿出来,名字和那女人的儿子一模一样,抱到那女人面前,说是她儿子。那女人意识不清楚,把那婴儿当作她儿子,把谭青当做她前夫,精神状态也算是稳定了许多。 不过也没几年,那女人还是死了,病死的,谭青到底是没达把人救回来。死前谭青抱着她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原本长得也不算好看,顶多是过得去,可死前衬着病弱气色,却是丽得惊人。不过,也还是死了。”谭东锦终于把视线落在袁故的脸上,“谭青手上有血,但是唯有这三条人命,我记得最清楚,我幼年时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谭青对着那女人说爱她,而那女人就抱着我,说知道了知道了。” 袁故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谭东锦轻轻拽着的手全是汗。 “袁故,我没有办法,我爱你。”谭东锦的手忽然轻轻贴上了袁故的脸,他轻轻道:“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跟谭青拿那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样。谭家人不能爱人,他们的感情会逼死人,但我没办法,袁故我是真的爱你。”谭东锦说到最后,那几句话忽然就极为艰难。 袁故沉着眸子,没有说话。他感觉得到脸上的那只手慢慢收了回去,那种冰冷的感觉消失了。袁故脑子里忽然莫名划过一幕,空荡的谭家老宅,幼年的谭东锦安安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繁郁的合欢枝木。 袁故忽然问道:“你一直知道那人不是你的母亲?” 谭东锦点点头,“我自小就很聪明。”他说着甚至笑了一下。“我学的很像,有时谭青都分辨不出我和那女人儿子的录像。” “你这两天一直在找我?”袁故转移了话题。 “我怕你失望,我怕袁因真的带你走了。”谭东锦蓦地垂眸。“谭青拦着我,不让我去找你,他说我和他一样有病。” “你觉得呢?” 谭东锦抬眼注视着袁故,手捏的紧了紧,却终究是没说话。他找袁故找了两天多,找到最后他所有的理智自制全部失控,眼前每一幕都是那场车祸袁故在火光里看着他。如果,不是谭青,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事儿。 整个人都像是不由自己控制,到最后,他甚至想到杀了袁因,给袁故手术洗脑这样的念头。不用任何的人提醒,谭东锦自己清楚的知道,他在崩溃。只是两天而已,两天而已啊。谭东锦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袁故,他说:“袁故,你别走。”谭东锦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却唯独对你,怕到了骨子里。可怜已经到了这地步,他当年竟也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爱着你。 谭东锦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抱着袁故,那力道越来越紧,像是委屈又像是害怕,他说:“袁故,你别走。你不喜欢的,我都已经在改了,袁故,你不能招惹了我,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袁故感觉到谭东锦的头发轻轻蹭着自己的脖子,不知过了多久,袁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不走。”我也是……走不了。 谭东锦猛地抬眼看向袁故,他几乎是有些颤抖地问:“袁故,你说什么?” 袁故微微别开眼,“行了,别折腾了,总之……”他伸手揉了下眉心,忽然正色道:“你以后,都得听我的,你答应吗?” 谭东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点头,他伸手似乎想触碰袁故的脸,却忽然又停在了半空。半晌他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忽然,忽然就……” “给你次机会,我累了,实在不行就这么凑和吧,就当我日行一善了。”袁故低头理了下头发,“我虽然对你没那么有感情了……算了,就当给袁大头找个伴了。”袁故最后的一句话声音极低近似自言自语。半晌,他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狠厉的光,“谭东锦,以后你要是再让我觉得不痛快,你自己从三十楼跳下去,别给我添堵。” “袁故,你,我当真了。”谭东锦的手抖得厉害,连话里都带着颤音,“你说的话,你要记得。” 袁故伸出拳头重重推了把谭东锦的肩,“我说话算数。” 袁故能怎么办?他想摆脱谭东锦就两条路,一条是他死,一条是谭东锦死。他死这一条已经试过了,失败。让谭东就去死,袁故试着做过,却到底是没狠到那地步。他到底还能怎么办? 第98章 南京的雨季还没过去,有些地势低的地段依旧积水,老城的天气依旧阴晴不定,有时一天下好几场雨,下的整个城市都透出一股碧绿的冷意,分明是夏天却是清冷的厉害。老城墙根上爬着青藤,满大街的梧桐树郁郁苍苍,清凉门外的青砖上全是潮意。袁故和谭东锦坐在路边,没撑伞,肩并着肩谁都没说话。 谭东锦静静看着袁故的脸,袁故静静看着远处的老城墙,两人谁都没有动一下,淅淅雨声笼罩在两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袁故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转眼向一旁的谭东锦,“现在该去哪儿?” 谭东锦先是沉默,在袁故的凝视下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我房子前两天被拍卖了。” 袁故低叹了一声,缓缓扶上了额头,“我现在带你回家,我妈得疯。”一想起昨天的事儿,袁故忍不住又是低叹了一声。昨天他脑子一热非得带着谭东锦走,结果不知什么谭青出现在门口。袁故当时对着谭东锦手上的那副镣铐就差没上刀了,回身一看见谭青他的眼瞬间就红了。 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直接冲上去揪着谭青的领子吼道:“钥匙呢?”然后袁故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半天没敢反应过来。 很久之后,据谭东锦说,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对谭青动手,就连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说这话的时候,谭东锦看袁故的眼神除了温和外,还带着很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最后,袁故拖着谭东锦当着所有人包括谭青的面,扬长而去。走到门口,袁故还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去对着谭青说了一句,“人我带走了,你保重身体。” 谭青那一瞬间的表情,无论是过去多少年,在袁故的记忆里都是历久弥新。他至今都想不出任何的理由去解释自己当时的反人类的行为,最后只能对谭东锦强行解释道:精神病院磁场干扰了他当时的脑电波。 总之,袁故脑子一热,就把谭东锦拖走了。然后两人站在大街上,袁故回过神了。 他能把谭东锦带哪儿去啊?谭东锦的资产早被没收了,他根本没地方去。带他回袁家?袁故觉得事情一瞬间变得异常的复杂。 两人坐在老城墙下想了一夜,雨都下了好几波,袁故最后还是没敢带着谭东锦回袁家。他担心……谭东锦根本走不进袁家大门。 转头看着谭东锦,袁故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轻伸手把他耳边的头发往后拨了下。被水打湿的头发很软,看着那张一如当初好看的脸,袁故的心忽然就那么微微一动。收回手,他垂眸掩了情绪,“雨下大了,起来吧。”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找个酒店先住下来吧。” 谭东锦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也没说什么。 袁故走在前面,他跟在袁故身旁半步左右的距离,脚步很轻。忽然,袁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你在这儿等我。” 谭东锦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袁故就转身朝路旁走去,谭东锦下意识想跟下去,却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背后是仿旧院落的雪白墙壁,灰瓦滴落雨水,在他身后的水洼中溅起浅浅涟漪。 袁故很快就拿着刚买的东西就走了回来,他边走边在拆包装。就在离谭东锦面前两三步的距离,他忽然哗一下打开了手里的东西,一大团明艳的黄色在谭东锦的头顶绽开。袁故撑着伞,看着那明晃晃的黄色,明显是愣了一下,“怎么是……黄色的?” 谭东锦抬头扫了一眼,眸子瞬间亮了两度,事实上,不是伞是黄色的,而是伞上有一只很庞大的,海绵宝宝。 袁故看了半晌失笑道:“算了,我去换把,那老板怕是拿错了。” 就在他打算收伞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伸手覆上他握着伞柄的手,“别麻烦了,也……也挺好看的。” 袁故略显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都轻轻笑起来。袁故把伞往谭东锦手里一塞,“那你撑伞,我开车回家了。”说完他就转身想走,却被谭东锦摁住了肩。 袁故回头,恰好看见谭东锦撑着把明晃晃的伞,轻轻笑道,“你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啊。” 长街,细雨,远处的青灰古城墙,谭东锦站在雪白墙壁前,笑得不带一丝妖孽气质,难得清端雅正。袁故微微眯起了眼,半晌才说了句话,“真丢人。” 谭东锦盯着雨中袁故的脸,忽然就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不心虚不夸张,他说:“袁故,我喜欢你。” 那声音正好能被周围来往的行人听见。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两人的身上,撑着把明黄色卡通雨伞的漂亮男人,双手插兜随意地立在雨里的好看青年,那样子真是不合拍到了极点,却偏偏看着莫名养眼。 袁故听见那句话,藏在兜里的手倏然收紧,盯着谭东锦许久,他缓缓低下头叹了口气,“更丢人了。”他上前一把拽住谭东锦的手,“走吧,别现眼了,这么大把年纪了。” 谭东锦的脚步却是忽然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袁故,“我年纪很大吗?” 袁故看着谭东锦,点点头,接着补充了一句,“也还凑合吧。”他拽着谭东锦就走,半晌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别往我头上移,把伞收回去。” 谭东锦轻轻笑开了,他撑着伞,看着那个走在他前面的青年,微微把伞抬高了些,却没有移开。而袁故也终究没再说什么。谭东锦走在袁故身后,一双眼就那么直直盯着那身影,眸光沉沉。 一步步走着,谭东锦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光华闪烁。 我是有多喜欢你? 这边袁故走看大半天,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袁故停下脚步,掏出来手机一看,表情瞬间就变了。 “怎么了?”谭东锦也跟着他停下脚步。 袁故半天才回身看向谭东锦,“我哥发来的短信,说……说是我妈要请你吃饭。” 谭东锦捏着伞柄的手瞬间紧了紧,半晌才讪讪说:“你妈请我……吃饭?”那一瞬间谭东锦说话的样子,竟是能被人看出紧张的意思。 “是啊,请你吃饭。”袁故捏着手机沉默半晌,咬牙道:“袁因。”他低头轻轻拍了下额头,“我就知道……”他抬头看向谭东锦,“你去吗?” “去。”谭东锦立刻接口道。 “你心还挺宽?”袁故挑眉问道。 谭东锦垂眸,没再说话了。袁母对他的情绪又多重谭东锦自己能不知道吗?回想起上回商场里的事儿,谭东锦难得眼中划过懊恼的情绪。 袁故也是半天没想出什么办法,他本来是想着先不让谭东锦和袁母见面,而是他先给她做点心理准备,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两人见一面,这一茬也就过去了。袁故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妈和谭东锦真的进行沟通交流,更别说安安静静坐一桌吃饭了。 袁母的性子不比袁程江,她要是真怒了,袁故能给她跪下。 谭东锦明显也是相当了解袁母,这会儿也是有些许的慌了,他问袁故,“什么时候的饭局,在哪儿?” “今天晚上,在我家。”袁故说完这一句后觉得眼前更黑了。别说带谭东锦回家了,他自己今晚能不能摸到袁家的大门都是个未知数。许久,他伸手推了把谭东锦,“你想怎么办?” 谭东锦还没回答,袁故忽然伸手一把拽住谭东锦往后走。“给你先换一身衣服,把这一身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先去了再说。”妈的,要是袁母知道谭东锦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袁故觉过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谭东锦倒是很乖巧,任由着袁故拖着他进了商场。袁故从衣服到鞋子全给他换了一身,最后袁故坐找谭东锦的面前,盯着谭东锦的脸看了半天,看着谭东锦都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好人……”袁故终于忍不住低头伸手扶额。 谭东锦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立刻转眼看向一旁的镜子。镜子的人有着有一张五官极好看的脸,眉眼细长,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能看入人心深处。眉眼五官均是漂亮极致,但偏偏,的确是不怎么亲和,不怎么惹人喜欢,尤其是长辈。 谭东锦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要不,我戴个口罩去。” “我妈又不是雾霾,你戴口罩防尘啊!”袁故忍不住轻轻推了把谭东锦,闭眼道:“算了算了。” 谭东锦不说话了。 第99章 夜色弥深,袁故和谭东锦站在袁家大门口,风口里吹了会儿,袁故忽然伸手握住了谭东锦的手,“走。” 两人走进客厅的时候,整个场景都静默了两秒。趴在沙发边咬着毛球的袁大头,坐在餐桌前翻着报纸的袁程江,摆弄着桌上新鲜花束的袁母,以及手里捏着本书刚走下楼梯口的袁因。 袁母的眼神落在谭东锦的手上。袁故缓缓地,缓缓地,把手往后藏了藏,却没有松开。袁故握着谭东锦的手,倒不是他现在对谭东锦的感情有多深,深到见父母都得手挽手亲亲密密,而是因为他得知道谭东锦的情绪变化。 这关键时刻,拼的就是反应速度。 “袁故,洗手吃饭。”袁母随手拍了拍桌上的花束,却是最先打破了沉默。袁程江默默扶了把眼镜看了眼袁母,没等袁母开口袁程江就收了报纸。 袁故点点头,拽着谭东锦去洗手,路过楼梯口的时候,袁故低声对着似笑非笑的袁因低声说了句,“哥。” 袁因点点头,“哥在呢。”他不急不缓地抬眼看向谭东锦,眸光微微泛冷。他轻轻笑着对谭东锦说了句,“谭少?贵客。” 谭东锦注视着袁因,许久在他的视线下,终于轻轻点了下头,“多谢。” 袁故担心谭东锦哪句话又惹着袁因,扯着谭东锦就走了,也没多去注意谭东锦那句莫名的多谢。等到两人洗完手出来,餐厅里的人已经坐好了。只是那张桌子却不是一家人平常吃饭的那张,而是一张以前没怎么用过的小桌子,袁故下意识皱了下眉,小桌子抵着墙,袁母和袁程江坐在一边,袁因一个人坐在一边。 刚走没两步,袁故就看见自家的袁大头麻利地蹬着椅子脚完美坐在了餐桌旁。袁故和谭东锦的目光微微一变,现在只剩下唯一的空位置了,而且是在袁因的身边。袁故还没说话,就听见自己母上大人淡淡道:“袁故,坐下吃饭。” 袁故看了那架势几秒,走到餐桌旁,伸手就把谭东锦压位置上了。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谭东锦的手有些僵硬,他快速凑近说了两个字,“坐着。” 然后袁故回身就去客厅捞了只小马扎,把袁大头拎下来放上去,自己坐上了袁大头的原本的位置。袁大头差点从那丁点大的小马扎上摔下去,他扑腾扑腾好一会儿才站稳,不可置信地看着袁故。 袁故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极为镇定地端起了碗,给自己夹了块肉。 袁母的筷子啪地一声按在了桌子上,袁故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袁程江扫了眼谭东锦和袁故,没说话。一上桌就没存在感的袁因则一直安静地吃着面前的一盘花菜,压根不抬眼。谭东锦手刚动一瞬就被袁故握住了。 “妈,你吃肉。”袁故用另一只手给袁母夹了块红烧肉。 袁故冷淡地扫了眼袁故,接着看向谭东锦,“这一会儿倒是看着文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谭东锦。”袁故赶紧抢白道:“东方的东,锦绣的锦。” “我问你了?”袁母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去,“怎么我问几句话都不行了?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和我说?” 谭东锦忽然开口:“阿姨,您问。” 袁故捏着谭东锦的手,明显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的汗。 “你爸是谭青?你是谭青的儿子?”袁母缓缓抱起了手臂。 “是。”谭东锦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停顿,却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袁母盯着他看了会儿,“像,长得是像。”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是刮了眼袁程江,袁程江顾自转头问袁因花菜怎么样好吃吗。袁母眯了眯眼,收回视线再次落在谭东锦的身上,问道:“这事,家里同意了?” 顿了顿,谭东锦点点头,“嗯。” “听说你是谭家的长子,而且还是独子,你不娶妻生子,谭家人没意见?你怎么想的?这以后想要个孩子怎么办?” “不会。”谭东锦看了眼袁母,“我不会有孩子,谭家人也已经接受。” 袁母看着谭东锦镇定的脸,忽然就轻轻笑起来,“那我想要个袁故的孩子怎么办?你谭家我管不着,但是袁故怎么办?” “妈。”袁故坐不住了,“妈,我是个……妈!我不会有孩子。” 袁母冷冷扫了眼袁故,“我同意了?” 袁故略显震惊,妈,这你不同意,还能咋办?你儿子先天是个gay啊!他看向袁因,后者正在和袁程江低声讨论花菜是不是生了些。袁故没办法看向谭东锦,后者却是忽然抓紧了袁故的手。 “阿姨,我可以接受袁故有自己的孩子,可以做试管婴儿。”谭东锦的声音很是平静缓和,完全没有任何的异样。袁故不可思议地看向谭东锦,他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袁故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人能有孩子。看着谭东锦的脸,袁故一时之间分不清谭东锦是真心的还只是为了应付袁母才说得这话。 袁母也是略略抬眼,盯了谭东锦半晌,然后才问道:“就算是这样,孩子没有母亲,你想过没?” “有我。”谭东锦静静注视着袁母的眼睛,“如果有孩子,我会照顾,他不会缺少任何的东西,无论是感情还是照顾。” 袁母的眼中终于有了丝起伏,她一直想着这事儿,但在袁故面前她一直犹豫着没提。袁故吃了不少苦,做母亲的不忍心太逼他,但是不代表袁母真的不想要个孩子,这和传宗接代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也能有个儿女承欢膝下,余后一生不孤独终老。她看着谭东锦,脸色终于稍稍缓了些。 “听说谭家最近出了点财务状况?”袁母转开了话题。 “嗯。”谭东锦微微点头,“情况,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不会有什么很大影响。” 袁故忍不住看了眼谭东锦。谭家现在那状况,这话你也是真敢说。他刚准备说话,却被谭东锦微微捏了下手,袁故顿了下,终究是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四只小爪子都垫在小马扎上的袁大头没能站稳,啪一下摔了下来。他看了眼袁故,哼哼唧唧转身,看了眼还在对着盘花菜研究的两父子,又冷冷斜视了眼谭东锦,最后摇着尾巴蹭到了袁母的身上。 袁母伸手摸了摸袁大头的脑袋,抬眼看着谭东锦,“你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袁故喜欢养些小动物,你怎么样?”袁大头听见袁母说话,耳朵竖得直直的,顺着她的视线袁大头也看向谭东锦。 一人一狗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谭东锦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挺喜欢的,家里有养。” “养了什么?” “一只白色加菲猫,叫耳朵。” “你喜欢猫?” 谭东锦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微一沉,却是很快被掩饰过去,他轻声道:“现在挺喜欢。” “猫和狗能放在一起养?” 就在这时和袁程江对着盘花菜研究品种的袁因忽然插了这么一句,“妈,他俩都能放一起,猫狗有什么不能的。”说完后立刻没了动静。 袁母明显是听见了,她看了会儿谭东锦,半天又转移视线看向袁故,一看到袁故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她和谭东锦说话,袁母忽然皱眉提高了声音,“袁故,你干什么呢?” 袁故立刻捏紧了碗,“妈,我吃饭。你继续你继续。”说着他立刻扒了两大口饭。 袁母这才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谭东锦的身上,“喜欢小动物,那喜欢小孩子吗?” 袁故心里咯噔一下,妈的,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接着他就听见谭东锦温温吞吞的声音,“喜欢。”袁故对这两个字存有十万分的质疑。谭东锦那种气质,喜欢小孩子,打死袁故都不信,你能想象谭东锦哄孩子的场景?袁故光是脑补就觉得异常惊悚。 袁母却是信了的样子,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看谭东锦这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她的心稍微又跟着定了定。怎么说,两人要是哪天打起来肯定都是袁故占上风,袁故自小就挺能打的,袁母想到这儿觉得就算是谭东锦脾气不好,袁故也吃亏不到哪里去,实在不行打一架也就服帖了。想起那天在商场里遇上的场景,袁母心里认定其实谭东锦的脾气并不怎么好。 脾气不好,更得刹刹锐气。袁母思及此缓缓开口道:“谭东锦是吧,谭氏倒了,那么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没什么具体的打算。”谭东锦看了眼袁故,“先找地方住下,之后的事我会和袁故商量。” 袁故一口饭差点没咽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谭东锦,谭东锦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让他养着?什么情况?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谭东锦,你说什么?” “我可能近期找不到工作。”谭东锦的声音很温和,无论是语气还是语调都极为舒缓自然,他看着袁故的眼睛慢慢低声说:“南京的公司不会有人敢聘用我,谭家剩余的产业谭家也已经不会让我插手,我手上的资产又被冻结,我可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没有收入来源。” 袁故还没说话,袁母却已经开口:“袁家多添双筷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养什么不是养?”袁母说着摸了摸袁大头的脑袋。 袁故一听袁母这话立刻转眼看向谭东锦,后者的依旧是文文静静的模样,甚至轻轻对着袁故温和笑了笑。眼见着这问下去这顿饭吃的心惊胆战,袁故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袁故这样想着,拿起筷子从袁因和袁程江研究了一晚上的盘子里夹了块花菜,放到了谭东锦的碗里。在两人凑得最近的时候,袁故听见谭东锦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袁故原本分明不怎么安定的心瞬间却是静了下来。他看向袁母,“妈,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袁母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在袁故的微弱祈求目光下终于噤声。她转身看向从一开始就围着盘花菜的两父子,刚拿起的筷子忽然又啪一下重重放下了,“袁程江,让你吃饭你干什么呢?” “吃花菜吃花菜!”袁程江立刻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到袁母的碗里,“别急别急,吃点花菜。” 袁因看了眼谭东锦和袁故,又看了看袁程江和袁母,最后缓缓轻轻摇了下头,再次低头吃饭。 袁母眼里明显是埋怨,盯着袁程江的脸,她的脸色不大好,却终究没在谭东锦这样的外人面前折袁程江的面子。终于,她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这边袁故可算是松了口气,接着就看见自己的碗里落了块花菜,他抬眼疑惑地看向谭东锦,后者忽然轻轻说了一句,“看起来他们都挺喜欢,应该挺好吃的。”谭东锦的眼睛亮亮的,看得极为漂亮。 袁故看了看谭东锦,又看了眼碗里那块花菜,半天终于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第100章 饭局终于到了尾声,袁故还没放下筷子,忽然就听见袁母略显冷漠的声音,“吃完饭,袁故你去收拾房间。” “什么房间?” “你的房间 。” “哦。”袁故点点头,接着就听见袁母愈发冷漠的声音,“袁因,客人第一次上门,你带他在家里到处逛逛。”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袁因终于把视线从花菜上移开,看了会儿袁母,点点头应下了。 袁程江看了眼袁母,还没说话,就听见袁母凉凉的声音,“你洗碗。” …… 走廊里,袁因倚着栏杆,手随意地搭在一起,静静看着对面的谭东锦。两人在走廊里待了挺久,夜里的温度都有些凉了下来。 许久,袁因低头幽幽叹了口气,“回去吧,我发现我和你,真没什么好说的。”说着他就朝着走廊的玻璃门走去。 “多谢。”就在袁因走过谭东锦的身边时,谭东锦忽然就说了那么一句。 袁因回身看了眼他,淡漠道:“好自为之吧。”说完这一句,袁因就走了出去。谭东锦站在走廊灯光下,视线有些游离,就在袁因走出去不到半分钟,走廊的门忽然再次被推开了。 袁母手里捏着条叠好的毛巾,站在门框处打量了会儿谭东锦,接着走进来,眼见着她回身关门,谭东锦忽然伸手帮她合上了玻璃门。“阿姨。” 袁母抬眼盯着谭东锦许久,终于缓缓道:“刚袁故在,我有些话没法和你说清楚。” “阿姨你说。”谭东锦微微垂眸,漆黑短发衬着那张脸,在淡蓝色的走廊灯光下看着极为柔和。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袁故自己也认了,我当长辈的也是劝不住。”袁母缓缓低声道:“以前的事儿你们不说,我也能也有办法知道点。说句实话,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你。袁故不喜欢女人,我认了,这世上清白身家脾气好点的男孩子我也认识几个,虽然不比你的身家,但好就好在适合安安稳稳过日子。今天的事儿,我是真不同意,但没办法,我儿子喜欢你,我把他宠成今天这样子,再不甘心也得接着宠下去。”袁母说的缓很慢。 “谢阿姨。”谭东锦开口道,眼神中没有丁点不虞之色。 袁母接着说下去,“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就一点,我儿子不能受什么委屈,他能忍我忍不了,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用刻意打听就全知道了,你以前日子怎么乱怎么过我管不着,但是以后,但凡我听见点风声,你自己当心点。袁家这些年,低调是低调了点,但真想做点什么,也不是不敢。”说着袁母的眼光冷冷扫了眼谭东锦。 谭东锦点点头,“我知道,阿姨你放心。” 袁母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别开视线,“你听着,我儿子是天生的好命,无论是吃的穿的都要最好的,不能受丁点委屈,他有时候脾气急躁了些,你要让着他点。他耳朵不好,记得按时带他去检查,别让他老是熬夜。公司的事,别让他太拼,我记得你也是当过谭氏执行总裁的人,有什么事儿你也帮一把,别真把自己当大爷让人供着。” 谭东锦轻轻笑了一下,“阿姨,我记住了。”他点点头看着袁母认真回道。 袁母又是盯着谭东锦看了半晌,别开脸重重叹了口气,“你瞧着也是挺瘦的,算了,早点回去吧,走廊风大 。”说着她把手里的毛巾递给谭东锦,“袁故在房间里,你记得别让他湿着头发睡了,容易得病。” “阿姨,我知道了。”谭东锦接过毛巾。 袁母闷闷地往外走,谭东锦伸手替她拉开了玻璃门,就在袁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谭东锦忽然开口。 “阿姨。” 袁母回头,轻轻皱眉。 谭东锦轻轻笑道:“阿姨,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袁故。” 袁母听见了,却没说什么,半天才极轻地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 谭东锦拿着毛巾推开房门的时候,袁故果然穿着件睡衣湿着头发坐在书桌前,这个角度,袁故刚好背对着谭东锦。谭东锦的眼神一柔,脱下鞋子走过去,抖开手中的毛巾,轻轻覆上了袁故的头发。 袁故手里的动作一停,扭头看去,谭东锦一双眼睛清冽仿佛落尽星河。见他回头,谭东锦笑了笑,“别动,我第一次帮人弄头发,不太熟练。” 袁故感觉到头发的撕扯感,极轻地皱了下眉,“我感觉出来了。” “要不要轻点?”谭东锦也看见了袁故那一瞬间的皱眉,手中的动作一下子就放柔了。 “嗯。”袁故重新低头鼓捣自己手里的东西,“刚我哥带你去哪儿了?我妈让我在房间里修遥控器,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他们给处理了。” “你妈……”谭东锦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人很好。” 袁故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不怎么相信地看了眼谭东锦。“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个很好的人,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 “没了?”袁故忍不住问道,“她没说别的?” 谭东锦的手顿了一下,笑了笑,接着说下去,“她说我要是照顾不好你,就让我追悔莫及。” 袁故抿唇不语,半晌继续低头鼓捣手里的遥控器。 谭东锦默默帮袁故继续擦头发,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才轻轻拨弄了两下袁故的头发,觉得差不多了。看向袁故,他还在折腾手里的遥控器。谭东锦凑近了些问道:“怎么了?弄了那么久?” “不清楚,我在研究。”袁故皱眉道。 “什么遥控器?” “空调遥控器,夏天房间里太闷了,没空调肯定睡不安稳。” “这房间的?”谭东锦抬头看了眼空调。 “不是。”袁故揉了下眉心,“我爸妈房间的。” 谭东锦伸手接过袁故的手里的遥控器,“我看看。”他扫了两眼,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袁故问道:“怎么了?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被人剪了条线 。”谭东锦看了眼袁故,后者缓缓地,缓缓地,捂脸摇头低声长叹。 妈,有话你直说啊,做人能不能真诚一点? 于此同时,楼上的房间里,袁程江欲言又止地擦了把汗,“那个,芸芸啊,我找不到遥控器了?” 袁母点点头,“嗯,没事,也不热。” 袁程江看了她半晌,讪讪地再次擦了把汗。 最后,袁故从客厅里的工具箱中扒出条小细线,看着谭东锦把遥控器收拾好,袁故拿着遥控器走上楼敲开了袁程江和袁母的房间,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他老爹的眼睛跟狼似的盯着他手上的遥控器,那眼睛都快射出绿光了。 把遥控器还回去后,袁故慢腾腾走下楼梯,忽然就忍不住轻笑出声。结果刚一抬眼他就看见谭东锦倚着门口的墙,长身玉立,眸光沉沉。袁故看了他有一会儿,然后朝着房间走过去。他前脚刚进房间,就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袁故伸手从桌子上拿起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搭到肩上,接着从柜子里拿出只枕头,“你今晚睡这儿吧,我去隔壁客房。” 谭东锦的眸子暗了一瞬。就在袁故抱着枕头往外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伸手。 袁故皱了下眉,回身看着谭东锦,“怎么了?” “你睡这儿吧。” 袁故想了一会儿,“也成,那你去客房吧。”说着他就想把枕头往谭东锦的手里塞。 谭东锦沉默了,接着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枚东西扔在了床上。袁故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微微一变,他犹豫地看向谭东锦,半天才慢慢说:“谭东锦,嗯,我觉得……我现在还不是很能适应,我需要点时间。以后,以后再说吧。”说着他慢慢往后退。 虽说和谭东锦,也勉勉强强又在一起了吧。但是,上床,袁故现在还真不怎么能接受,他的确还需要点时间。 就在袁故刚退了两步,还没摸到门的边,就感觉到手被一个人拽住了。 谭东锦似乎极快地呼了口气,低头收拾了一下情绪,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胸前的扣子,“不是……你不是一直想上我吗?来吧。”说这话的时候,谭东锦难得没敢抬眼看着袁故。 袁故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留下。”谭东锦忽然抬眼看着袁故,那眸子漆黑深邃,星辰点点。 袁故愣住了,他甚至忘记了做出反应,只是单纯地盯着谭东锦的眼睛发了会儿呆。然后他就看着谭东锦的耳朵开始泛红,那一瞬间,袁故差点连枕头都没抱稳。半天他才问了一句,“谭东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谭东锦点点头,柔和的灯光下,黑色衣襟后的莹白锁骨看着禁欲无比。 袁故看了眼床,接着又看了眼谭东锦,“你确定?” 谭东锦伸手缓缓去解自己的扣子,修长的手,连指甲都是极为好看的形状。袁故看了他很久很久,眸子的光越发闪烁,终于,他把枕头往后一扔,“好吧。” 第101章 &nb一大早上,穿着件袁故旧衬衣的谭东锦跟袁故一齐走出袁家大门,袁故的手里牵着袁大头。 &nb走出去不远,袁故忽然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身看了眼走在他一旁的谭东锦,这个角度的谭东锦逆着稀薄晨光,双眼澄澈,看起来极为斯文秀气。谭东锦眼见着袁故停下来,也跟着停下脚步,他微微蹙着眉,对袁故轻轻说道:“怎么了?” &nb袁故忽而低头轻轻摇了下,“没事。”他再次抬眼,“走吧。” &nb谭东锦的眸光微微闪动,“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回来。” &nb“你不怕我妈?”袁故挑眉看他。 &nb“我觉得,阿姨挺有意思的。” &nb“我妈……”袁故忽然没了声音,半天他低头笑了下,“我也是挺让她操心的。” &nb谭东锦伸手拢住袁故的肩,“抱歉。” &nb袁故抬眼看着谭东锦,这张脸,这个人,这双眼睛。 &nb他不知道人这辈子一共能做多少次改变人生的选择,他曾经选择了这个人,换来的只是欺骗和背叛,至如今,他半推半就地再次选择了这个人,袁故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也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但他终究是允许了这个人再次走进的他的余生。 &nb只希望,这次别再错了。他和这个人,就这么平平淡淡,没什么热情也没什么波折地走完这几十年就算了。也算是不辜负这么久来,为他们两人操心的这些人。 &nb无论是袁家双亲,还是袁因,甚至还有温乔,袁故都觉得拖累了他们,但想了很久,除了好好过日子,实在没有什么能弥补他们的。 &nb谁也不容易。 &nb袁故不想折腾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所选,自己所爱,以后不折腾了,就他吧。 &nb“走吧。”袁故忽然伸手轻轻拉了把谭东锦。 &nb谭东锦轻轻拢指,顺势极为自然地牵住了袁故的手,他点点头。“嗯。”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没关系,还有一生的时间,他终究是能慢慢走回到袁故的身边。 &nb袁大头蹲在两人身后,看了看袁故,又接着看向谭东锦,犹豫了片刻,他小跑着追了上去。 &nb袁故在郊区租了间房子,和谭东锦先住了下来。 &nb两人的日子倒也是真的平淡,淡到几乎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两人却也不见生疏,反而像是更自在了。谭东锦原本就是个懒人,似乎最近发现吃软饭比工作更有前途,袁故瞧他这架势是想把吃软饭彻底发展成终身事业。 &nb袁故原本觉得这日子也挺好,他实在是怕极了谭东锦折腾,谭东锦越是安分他越是觉得心安。但如今眼见着谭东锦越发懒越发没有上进心,一天到晚除了研究菜谱就是窝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耳朵和袁大头打闹,袁故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nb这天一大早他是连拖带哄把谭东锦从卧室里弄出来,扔过去一件白色运动服,他难得正色道:“谭东锦,你需要运动。” &nb谭东锦整个人瞧着迷迷糊糊的,那表情跟窝在沙发上的耳朵简直一模一样,明显是没睡醒。袁故原本是抱着谭东锦不配合他直接把人踹出去的想法,这时候看着谭东锦那模样,一时之间竟是觉得下不去手。半晌,想象了一下三百斤重的谭东锦的模样,袁故觉得他的心又硬了起来,“谭东锦,把衣服换上,出去走动走动。” &nb谭东锦没抵抗,乖乖把运动服套上了。 &nb袁故拖着他就走出了门。一大清早街上的人还很少,为数不多的几个晨跑的都是头发花白的大爷大妈。袁故回头看了眼自家那不成器的,没想到穿着件白色运动衫的谭东锦立在阳光下的模样还挺好看。轻风拂过,吹起他的衣领,谭东锦伸出修长的手指压了压,背景是梧桐深深。 &nb那一幕忽然就让袁故觉得,这日子,还挺好的。 &nb袁故把袁大头拎过来,这段日子公司的事儿有点忙,他趁着难得的周末把家里的东西都牵出来遛遛。“谭东锦,你晨跑过没?”刚把狗链子缠到手上,袁故忽然想起来这一茬,看向那边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谭东锦。 &nb谭东锦回忆了一下,挺老实地回了一句,“没有。” &nb没有也正常,袁故想起以前谭东锦的生活状态,觉得谭氏少东天天在大街上晨跑也是不大科学。思及此,他问了句,“那你应该会晨跑吧?” &nb“应该,会吧。”谭东锦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袁故的脸色。 &nb袁故觉得他这哪像是交了个男朋友。 &nb拽了把袁大头,他扶额对着谭东锦叹道:“你跟在我身边,就是早上跑步活动下筋骨,跑完会很舒服。不用跑太快,跟着我跑就行了。”说完袁故就跑了出去,袁大头也很久没活动了,一下子就活跃起来,连跑都带着跳的节奏。 &nb谭东锦看着同样穿着白色运动服的袁故,一人一狗的背影在大片晨光里,倒映在他的眸子里,他嘴角轻轻上扬,慢慢跑着跟了上去。 &nb这些天公司的事儿有些忙,袁故其实也有段日子没好好活动过了,绕着紫金山跑了一大圈,他的呼吸也慢慢地重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袁大头跑得正欢实,明显是正在兴致上,接着他扭头看向一直跑在他身后半步左右距离的谭东锦。 &nb后者呼吸平缓,脸色如常,不紧不慢地跟着,整个人和刚开始跑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nb袁故那一瞬间产生了极恍惚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眼表。没错,是跑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啊! &nb扯了扯袁大头,袁故慢慢停了下来。谭东锦也跟着他停了下来,看着他问道:“跑完了吗?” &nb袁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人压根连汗都没出!袁故微微喘着气,想了一会儿,把袁大头的链子绑到谭东锦的手上,袁故平静地说:“我去买瓶水,你带袁大头接着跑,你小心点别让袁大头吓到人,他万一跑疯了你一定要拽住他。” &nb谭东锦低头看了眼袁大头,袁大头正好也瞪着一双深棕色的圆眼睛看着谭东锦,然后不屑地别开了眼。谭东锦抬眼看向袁故,“他好像,不怎么愿意?” &nb“没事,他害羞来着。”袁故把链子在谭东锦的手上缠好了,伸手轻轻推了谭东锦一把,“去吧,刚一圈跑了一个小时,这样,你沿着原路跑,我在这儿等你,你二十分钟后跑回来。” &nb谭东锦被推出去后回头看了眼袁故,后者正眯着细细长长的眼,抱手站在梧桐树下。谭东锦犹豫着,慢慢回头跑了起来,结果袁大头蹭一下就窜了出去,谭东锦拽着绳子的手微微一紧,节奏一瞬间加快了不少。 &nb二十分钟后,袁故喝着水,看到谭东锦沿着原路跑了回来,步伐轻盈迅速,后面跟着舌头快舔到脖子的袁大头。袁故喝水的动作就那么生生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表,不多不少,指针刚好移了四格。 &nb袁故眼见着谭东锦放缓了脚步跑到他面前停下,除了额头上多了层薄汗,气息依旧均匀平缓,脸色不变。袁大头一看见袁故,就扑过去,在他脚边趴下了,脑袋斜斜搭在前爪上,哼哧哼哧喘地厉害。袁故看了眼地上平摊着的袁大头,又看了眼谭东锦,半天终于把手里喝了一半的水往前递了递,“喝点水?” &nb谭东锦接过水喝了口,看向袁故,“我跑完了吗?” &nb袁故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问了一句,“你,累吗?” &nb“还行吧。”谭东锦顿了一下,回了这么一句。 &nb袁故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了一句,“算了算了,你胖点,我也养得起。”这看起来,带着谭东锦运动比养一个胖子难多了。 &nb袁故抬眼看着谭东锦那一身的白色运动服,说来这个人真的不像是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无论是脸还是气质。尤其是现在穿着白色运动衫脸上发着薄汗,一眼看去几乎是少年的模样。袁故鲜少看见穿宽松运动服的谭东锦,这一瞬间他似乎能看见少年时期的谭东锦,穿着校服走过操场踏过茵茵草地慢慢走到他面前。 &nb那样青涩沉默的眉眼。 &nb半晌,袁故拍了下手从石椅上站起来,“谭东锦,我真是服了你了,走吧,回家。”说着袁故就转身欲走。 &nb谭东锦跟了上来,他侧过头看着一旁的袁故,刚走几步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袁故?” &nb这不是他们来的那条路。 &nb袁故走出去两三步,立定回身看向谭东锦,忽然就轻轻笑开了,“送你件东西。”他随手就抛过去一件小物事。 &nb谭东锦下意识就伸手接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眸子一瞬间宛如晕染出千层墨色。他抬眼看向袁故,手里捏着那把钥匙,“这是?” &nb“我把那套房子买回来了,走了,回去看看,还有你上回说什么来着?”袁故明明是轻轻笑着,声音却愈发低缓,“你把家重新装修了一遍,灰色的抱枕,长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院子里的香樟树,我现在去验收看下成果。走了。” &nb谭东锦站在原地,捏紧了那串钥匙,眼中情绪几番起伏,最终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第102章 &nb陆参这两天很忙,他忙着看家守门防火防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袁故和谭东锦都住一起快一个多月了。听到消息的时候,陆参大脑嗡嗡一震,他觉得袁故可能是被谭东锦那孽障给迷惑了。 &nb下了降头! &nb中了巫术! &nb谁都知道趋利避害,偏偏就袁故那小子头也不回地往火坑里跳,这不符合人类认知啊。 &nb袁故接到陆参电话的时候,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医院里听谭东锦和他的主治医生交谈他的耳朵情况。袁故走到走廊里接起来,手机刚一凑到耳边,陆参的声音就炸开了。“袁故,你说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 &nb“冷静冷静。”袁故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些。“有话好好说!” &nb“你和谭东锦又在一起了?谭东锦啊!袁故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nb袁故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晌回了一句,“真的。” &nb陆参那边静了一瞬,接着沉声问道:“袁故,你玩真的?他怎么你了你变得那么快?” &nb“也没怎么,”袁故想起许久前谭东锦的模样轻轻道,顿了会儿,他提高了声音,有些无奈道:“凑合过吧,日子也还行。” &nb“你……你挺有勇气的啊?”陆参半天回了这么一句。 &nb“……一般吧。” &nb陆参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想了会儿,他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nb“怎么说呢,”袁故轻轻抿起唇,“还凑合。” &nb那边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袁故听见陆参说:“这么着吧,我们俩也好久没见了,出来吃个饭,你带谭东锦出来。我请你们一顿。我也没什么别目的,就想看看你们俩。” &nb“你……确定,你要请谭东锦吃饭?” &nb“我请不起?”陆参语气忽变,“还是你不赏脸?” &nb“可以可以。”袁故忙说道:“我这儿倒是没问题,你……好吧,什么时候?” &nb“今天晚上。”陆参说完这一句,怕袁故反悔似的,直接挂了电话。 &nb袁故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回头却发现谭东锦站在他身后。袁故把手机对着他晃了晃,“是陆参。说是要请我们吃饭。” &nb谭东锦慢慢抱起手臂,随意地笑了笑,“那去吗?” &nb“去吧。”袁故无奈道,“陆参他,大概就是想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朝房间内瞟了眼,“你和医生聊完了?那走吧。” &nb谭东锦忽然伸手拽住袁故,“你跑什么?一到医院就慌慌张张的。”他把人拉近了自己一些。 &nb“没有啊,我这不是最近公司的事儿比较忙,有点累。”袁故拧眉道:“我哪有跑,这不是陆参……” &nb“袁故。”谭东锦开口打断了袁故的话,他伸手轻轻把袁故的头发往耳朵后别了下,“我们现在开始准备手术吧?”他的声音很温和,询问的语气在低沉的嗓音里恍若能安抚人心。 &nb袁故慢慢别开他的手,“要不再等等吧,我这两天有点忙。” &nb“袁故。”谭东锦伸手拢住袁故的手,像是哄个孩子一样开口道:“没事的,就是一个小手术,就是睡一觉,不会出任何的事。” &nb袁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谭东锦,“我觉得戴助听器也挺方便的,我都习惯了,要不等我再准备准备。” &nb谭东锦的视线落在袁故的耳朵上,微微沉了声音,“袁故,拖了很久了,不能再拖了。” &nb“我觉得……” &nb“袁故。”谭东锦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看了袁故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nb袁故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好吧。” &nb“那我去联系医生,大概过两天就能开始。”谭东锦终于松了口气笑道。 &nb“这么快?”袁故先诧异道,接着沉声问,“你早就在准备了吧?” &nb谭东锦一把拉过袁故往医院外走,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袁故看了他一会儿,觉得面前的人,怎么看怎么老奸巨猾。这要是他不同意,谭东锦打算怎么办?走到门口,眼见着被谭东锦塞到副驾驶,谭东锦俯身给他系安全带的时候,袁故终于忍不住问了他。 &nb谭东锦坐回驾驶座,想了一会儿认真道:“那没办法,大概我只能□□了。” &nb袁故“靠”了一声别开眼不去看他,谭东锦轻轻笑着启动车。 &nb回家的时候,车恰好开过旧谭氏,袁故轻飘飘地看了眼谭东锦,后者的视线落在前方,全然是一副认真开车的模样。袁故把手叠到脖颈后,半天他忽然开口问道:“谭东锦?” &nb“嗯?” &nb“要不要下去看看?” &nb谭东锦只掠了一眼袁故,接着视线专心落在前方,“看什么?” &nb袁故却是不说话了,当初他接受谭氏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时,对谭东锦离开谭氏的情景也略有耳闻。大抵也就那么四个字,人走茶凉。输了谭氏的谭东锦,恰如失了冠冕的帝王,人情冷暖向来如此,难得的是谭东锦败也败得挺从容。 &nb“谭东锦,我现在把谭氏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给你,你能把谭氏从方净的手上完完整整拿回来吗?”袁故像是忽然起了兴致般地侧过脸看向谭东锦。 &nb谭东锦几乎没思考,直接就回了袁故一句,“我最近没空。” &nb袁故被这话给噎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一天到晚除了喂猫喂狗就是研究菜谱做饭的谭东锦,他有空……是什么状态? &nb傍晚,按照陆参给的地址,谭东锦带着袁故开着车七拐八拐绕了好几条街,绕的袁故脑仁都开始疼,谭东锦终于把车在路边停下了。袁故抬眼透过车窗扫了一眼,然后他就愣住了。 &nb火锅店? &nb我家那小兔崽子有洁癖啊!袁故立刻扭头看了眼谭东锦,后者极轻地皱了下眉,却到底也没说什么。 &nb袁故问道:“要不,换个地方吧?” &nb“没事。”谭东锦帮袁故拉开车门,“在这儿吃吧。” &nb袁故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陆参以前带着他奔街边大排档的日子,觉得换个地方也保不齐是什么场景。 &nb刚和谭东锦走进去大门,袁故就看见陆参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角落翻着菜谱,面前翻滚着一锅红汤。那模样还挺装,袁故拉着谭东锦就走了过去。“陆参?” &nb陆参抬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袁故,然后又全方面扫描了一遍谭东锦,最后才淡淡说了句,“坐下吧。” &nb袁故瞧他那副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下。“你小子干什么呢?” &nb“袁故,我忽然想起来,我车好像没锁,你去帮我锁一下。”说着陆参就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扔给袁故,“去吧去吧。” &nb“我去吧。” &nb“你坐着!” &nb谭东锦和陆参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刻响起,袁故看了看装模作样的陆参,又看了眼谭东锦,最后对谭东锦说道:“你坐会儿,我去帮他看一眼,半分钟的事儿,你不认识他的车。”说着袁故拿着钥匙就站起来往外走。 &nb谭东锦看着袁故走出门,接着才看向陆参,两人均是沉默。 &nb接着陆参缓缓拿出手机,翻了几页,从相册里调出张照片。他把手机转了一下,朝着谭东锦挥了挥。原本神色平静的谭东锦忽然整个人都凛了一瞬。 &nb那张照片,是当初陆参撞见谭东锦和方净在某会所拍的,随着陆参慢慢滑动指尖,一张张照片在谭东锦的眼前闪现。谭东锦的眸子里到最后全是锐利,忽然,他回头看了一眼,袁故已经往回走了。 &nb“陆参。”谭东锦低声警告陆参,眼里全是冷意。 &nb袁故一走回来,陆参就把手机翻了过去放在了面前。 &nb袁故把钥匙扔了回去,“陆参,你哪里有开车过来?你停哪儿了?” &nb“不会是已经被人偷了吧?我刚买的自行车!”陆参诧异道。 &nb袁故瞬间没了声音,他看着陆参半晌,最后慢慢抱起手臂。 &nb“吃吃吃。”陆参立刻转换了话题。 &nb袁故慢慢坐下,一转眼却发现谭东锦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他轻轻推了他一把,“怎么了?” &nb“没事。”谭东锦看着袁故,甚至还笑了一下。 &nb袁故看向陆参,“那你点餐吧。” &nb“那怎么好意思,我请你们,自然是你们点。”陆参说着把手中菜单顺着光滑桌面推了过来。 &nb就在那份菜单滑到一半距离的时候,谭东锦忽然伸出手抵住了那份菜单,“我来。” &nb袁故忍不住诧异地看了眼谭东锦,“你确定你认识上面的东西?” &nb谭东锦无奈低声道:“袁故,我有常识。” &nb“……好吧。” &nb谭东锦修长的手慢慢翻开菜单,扫了两页,他看向袁故,“你吃什么?” &nb“我都可以。”袁故把笔给他拿过去。 &nb谭东锦深深看了眼陆参,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地选了几道菜,忽然他合上了菜单,“剩下的你来选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把菜单朝着陆参推了过去。 &nb袁故喝着水,看着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虽说整体看起来挺正常的,但是谭东锦,就是怎么看着怎么不正常? &nb陆参接过菜单,刚翻开一页,伸手顺势就把菜单里夹着的东西盖住了,菜单页眉上,清正的行楷,只写了三个字。 &nb许华年。 &nb陆参的姐夫,不对,他姐的前夫。 &nb落在陆参手里的是一枚小巧的u盘,里面是许氏的全份资料。他终于慢慢抬眼看向谭东锦,后者正在帮袁故用开水冲洗碗筷,恰好这时,谭东锦也是轻轻抬眼扫了眼他。接着谭东锦继续洗杯子,陆参重新低头看向手中的菜单。 &nb看了一会儿,袁故忍不住提醒道:“陆参?要不你先随便选一下?” &nb“不行,你当我是你啊。” &nb“……”袁故没话说了,他觉得这顿饭,比在袁家那顿饭还诡异。而且这一回,连带着谭东锦都很诡异。 &nb就在这时候,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拿着点菜单走过来,“先生,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吗?” &nb“好了。”陆参终于伸手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服务生,结果收回手的那一瞬间,手肘不小心撞翻了一旁装满了水的杯子。桌面上瞬间就全是水,陆参明显愣住了,还是袁故先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救陆参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nb结果还没碰到那手机,一只手比他速度还快,直接拿起了手机。 &nb接着,在那只手收回来的过程中,手机整一只都落入了翻滚的红汤,溅起一小圈红油。 &nb看着这一幕的陆参彻底愣住了,这一回连袁故也愣住了,下一刻他就立刻把那只手拉了回来,果然溅上了红油。“水池在哪儿?”他猛地抬头问服务生。 &nb服务生忙慌张道:“我带你们过去。” &nb袁故拖着谭东锦就走,一直到把谭东锦的手摁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大半天,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谭东锦你刚干什么呢?” &nb“失手。” &nb“……这理由挺别致啊。” &nb谭东锦不说话了。 &nb终于,袁故把谭东锦的手拿出来看了眼,除了有些发红倒也没什么别的异样,他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着谭东锦。他刚想说谭东锦点什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猛地没了声音,他回头看向远处,陆参正对着滚烫的油锅使劲瞅,手里捏着双筷子没处下手捞。 &nb袁故有点明白过来了。他转头看向谭东锦,拉着他就直接往门外走。 &nb两人一直到坐到车上都没人说一句话。这一回,袁故坐在了驾驶座上,他的手扶着方向盘,却没有踩下油门。 &nb沉默了半天,他忽然扭头看向谭东锦,“别装了,那照片我早看过了。” &nb“袁故。”谭东锦伸手就按住了袁故的肩,声音有些不稳。“你听我说。” &nb“我也不会为了张过去的照片拿你怎么样,我既然答应你了,以前的事我就不会问你,以后……”袁故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觉得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nb谭东锦抱着他,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心虚,袁故,我说了,你出现后,一直只有你。”声音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nb袁故怔了一瞬,接着猛地抬眼看向谭东锦。“你说什么?” &nb“我没有心虚,那天我没碰他。”他忽然极低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看到那照片,想起以前我的样子……袁故,我没有心虚。” &nb昏暗的车厢中,狭小的空间里,袁故听见那人一声声的心跳,情深难诉。 &nb袁故一瞬不瞬地盯着谭东锦的脸,他看见他的眼睛,在昏暗中跳跃着微光。 &nb他,其实是信他的。 &nb那一瞬间,所有以来的阴霾彻底消散。 &nb终于,袁故伸手抱了下谭东锦,轻轻拍了下他的背,他说:“我相信你。” &nb谭东锦抱着他手一瞬间就紧了,两个人贴得极近,近到连呼吸都彼此缠绕。他听见袁故说,他相信他。 &nb经过了那么多的事,他还能听见袁故对他说,我相信你。谭东锦心中情绪复杂纷扰,最终所有的话只剩下了一句,他说:“袁故,我爱你。” &nb“我知道。”袁故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谭东锦,看着他的清亮的眼睛。最后,他轻轻说:“走吧,回家了,让陆参慢慢捞手机吧。” &nb“我来开车?”谭东锦看着袁故脸上的笑意,眼中也渐渐浮上浅浅笑意。 &nb“我来吧。”袁故摇头,手刚一扶上方向盘,他忽然就忍不住笑出来声,然后就没能停下来,连油门都踩不下去了。 &nb谭东锦看着他一下子笑成这样,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nb“没事,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过新年换了只新手机,陆参问我手机哪来的,我说我手机掉秦淮河里了,河神浮上来,拿着新手机问是不是我的手机,我说不是。河神就拿着另一只更好的手机问我是不是这一只,我说也不是,然后河神就把三只手机都送给了我。陆参听完后,跑到秦淮河里把自己的手机丢了下去,我告诉他,河神可能没注意到,他就跑回家把他姐和他几个叔伯还有堂哥堂姐的手机装了一大包扛到秦淮河边,一只只往河里扔。”袁故越说笑得越厉害,他扭头看了眼那家火锅店,“没事,让他慢慢捞,他有经验。” &nb谭东锦听完了也忍不住轻轻勾了下唇角。他静静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袁故,眼神温柔。 &nb“没事,我就是忽然想到。”袁故终于踩下刹车,“好了,回家吧。” &nb谭东锦轻轻点头,“嗯。”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袁故,像是要把这个人深深印入眼底,听这个故事,说上一生。 &nb我有多喜欢你? &nb遇见你之后,我忽然就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第103章 方净 方净这两天最喜欢做的事,是一个人坐在最高楼的办公室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其实角度不同,一个城市可以看起来很不一样。方净时常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这个角度看去,南京城也许不是最动人的,但确实是大气。金陵有王气,这座古老的城市,其实真的极为大气,掌托山河的气势摄人。方净时常也会想,之前的十多年里,谭东锦坐在这个位置看着底下的风光,他会想些什么。 人在高处,除了不胜寒外,还容易变得冰冷起来。方净隐隐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谭东锦了,当你处于一种绝对掌控的位置,居高临下,你很容易去摆布别人,无论是下意识还是出去天性,你都会把人事看得很轻。真的不是谭东锦不尊重别人,而是地位悬殊太大,他也许根本就考虑不到这一点,或者说,他的确不怎么需要去尊重别人。 而如今,自己赢了他,方净赢了谭东锦。从那一天看着谭东锦慢悠悠走出谭氏,方净就没见过那男人。但是那个背影方净记得很深,他其实很少有对谭东锦背影的记忆,少年时期,谭东锦从来都是走在他身后不远处,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少年阴郁森冷的眼神。之后重逢,他又是几乎没正眼看过谭东锦。这一生唯一一次不怀任何的情绪看谭东锦,却是个背影。 那感觉很特殊。 他第一次,看见谭东锦离开。 如今公司每天的事很多,方净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很多事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听别人的建议。谭东锦手底下走出来的人,无论是走了的宋鉴还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部门经理,拉出去都能独当一面。方净其实并不需要有多强的商业头脑,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掌控住那几个关键的人。而这种事,他一向做的不错。 整个谭氏,在他的手上虽然不是说蒸蒸日上,但的确是做到了一个字,稳。就这么一个字,其实极耗心力。 方净唯一忌惮的是,谭家的势力。谭东锦走了,这些人一拨拨上来添乱子,方净和他们之间没什么血亲的顾忌,下手自然是铁血手腕。没了谭青和谭东锦,剩下的这些人这些年安逸日子过久了,其实也就这样,方净下手没有丝毫顾忌。对方势力强,但方净占了上风且做事滴水不漏,一时之间整个局势其实不算太动荡。交接过程也算是顺利。 直到亲眼看到股权书的那一天,方净还是有些恍惚,他一直以谭东锦为对手,却似乎从没想过自己赢了之后如何。他只是想做这件事,如今他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他的情绪却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甚至连他的生活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住,极少说话,坐在办公室里就是翻看文件和发呆。除了换一个工作场景,他的生活节奏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像是赢了,却像是得了一纸空文,除了一张薄薄的股权书,他的生活并没有多任何的东西。不用任何的提醒,方净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的感情越来越凉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失去了所有感觉一样漠然。漠然到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一个人坐在高楼上孤闭的办公室,他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在十多年前失去的人生,也许是彻底找不回来了。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当年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年,发誓要出人头地,发誓要守正清白,发誓要活得肆意痛快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现在有了钱,有了权,可是他换不回当年那个少年,他只剩下偶尔的怀念。有时候怀念地深了,他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遇到谭东锦,又或者他遇上了谭东锦,没有和那人争锋相对,而是直接把那人套上麻袋拖回家打一顿,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很不一样。 最后方净只明白了一件事,往事大抵都经不起推敲。 袁故去拍卖会拍那套房子的时候,他也在场。那房子他有印象,谭东锦的资产被银行冻结后,他买下了那栋房子。然后加上谭东锦所有的其他资产一起办了个拍卖会。 那房子的钥匙一直在他手上,但他从来没进去看过。他盯着不断举牌出价的袁故,然后发短信让助手不停抬价。最后那房子的身价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价格,前所未有。 袁故的脸色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变化。那股志在必得的气势,方净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他大可以不停为难他,反正房子在他的手里,他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方净忽然换了个想法。 他让袁故拍下了那房子,在尚未完成交接前,他自己拿着钥匙去那房子看了眼。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微微发愣。这房子,完全不像是谭东锦的房子,每一处细节都看得出心意,方净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忽然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那是唯一一间没有上锁的房间。 他推开门走进去。 入眼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整个房间都摆满了整整齐齐的追忆似水年华,像是一场绝大的盛宴,垂地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方净走进去,踩着地毯走到那书架前,抽出一本看了眼。 书页里掉出一张照片,他低身弯腰捡起来,照片上穿着洁白长衫的少年背影。方净的手就那么轻轻一抖。多少年前的旧事一幕幕划过,一幕幕起,一幕幕散,最终只剩下记忆里的高中,栽着梧桐树的校门口,他推着单车走出来,恰好看见一直等在门口的谭东锦。 那一年,谁都还都是少年。 方净慢慢地把照片又给夹回去,那上面的少年不是他,他记得,那是谭东锦上一个带在身边的男孩子,叫许成。但是,真的是很像啊,像的简直,一模一样。方净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他立在巨大的书架前,看着这一切。 谭东锦年少时的确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是他的。他从图书馆借了出来,还没看完就被谭东锦偷走了,然后他花了十倍的原价赔给了图书馆。这件事他一直记到今天。 房间里唯一一台桌子上积了淡淡的灰。方净走过去坐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他随手拉开了抽屉,然后他再次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一抽屉的信。 方净抽出最上面的一份。端正修雅的行楷,入目就是了然。方净翻了翻左边那一堆,封封提字均是许成,另一边的再翻,上面写的名字却是袁故。方净随手就抽了一封抖开来看了眼。 只是大致扫了几行,他就慢慢把纸叠好放了回去。他眼前几乎都能浮现出深夜谭东锦提笔一道一划在纸上写这些字的模样,浑身都是戾气的男人,却有这么一手温柔的字。 “……袁故,我当初联系了山区的小学,想把书捐出去。但是想到你回家看不见书,怕你又和我置气,到底没敢乱动。如今我想了想,总之你都会生气,不如等你回来我陪着你捐,想你看在山区孩子的份上,总不至于对我下手太狠……” 方净的弯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灰尘染上他的指尖,在桌面上留下一个个印子。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 这房子里所有的东西,他终究是一件没动。除了顺走一本追忆似水年华。 深夜的南京夜风习习,方净原本想回家,后来直接回了公司。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然后他转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整个南京的夜色。难得的夜色澄澈,星辰漫天。 方净看了很久,然后拿出一份助理整理好摆在一旁的文件翻开来看。 他赢了。 他一直记得,所以他不能放手,不能回头,不能退不能走。他会守着他的一切,属于他方净的一切。 因为,他赢了。 第104章 (番外)二少,老谭喊你回家吃饭 客厅里,谭东锦坐在地毯上,眯眼看着面前蹲着袁大头。谭东锦看了它一会儿,伸手把面前的狗粮往前推了推。 “吃一点吧。”说着谭东锦伸手想去摸摸袁大头的脑袋。 袁大头猛地往后一避,轻轻哼了一声,没看眼前的碗。 谭东锦悬在空中的手停住了,半天轻轻皱了下眉。他盯着袁大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忽然,就在这时候一直窝在沙发上睡觉的耳朵跳到了地毯上,它踩着轻轻的步子走到这一人一狗中间。 先是看了看谭东锦,接着扭头看向袁大头。袁大头依旧稳稳坐着,只有眼睛斜斜瞥了眼耳朵。耳朵走过去,蹭着袁大头的脖子。袁大头没反应,耳朵又蹭了蹭,还是没反应。 耳朵顿住了,忽然抬爪子啪一下把袁大头掀了出去。袁大头那么大个头,趴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耳朵半天,没反应过来。耳朵凑上去朝着袁大头的脸又是一爪子,然后它慢慢转身轻盈地跳到沙发上,卷起耳朵居高临下不屑地看着袁大头。 一旁的谭东锦:“……” 许久,谭东锦站在厨房里一手翻着书,一手拿着刀,一刀一刀慢慢切着眼前的胡萝卜。忽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谭东锦慢慢洗干净手,看了眼屏幕接起来。那边响起周涵的戏谑的声音。 “谭总,好久不见了,一起出来吃个饭怎么样?没事,我请客,都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们也不是刻薄的人。”说着周涵看了眼旁边,“李七年也在,今天我非得把你和老赵约一个出来。” 谭东锦一边慢慢把萝卜切成丁,一遍神色安然道:“我没空。” “你公司不是都没了吗?你忙什么?” “做饭。” 那边周涵沉默了一会儿,“……谭东锦,我跟你说,你找个尊重我一点的理由行吗?” 谭东锦把胡萝卜放到碗里,淡淡道:“我走不开。” “那你做完饭以后呢?有空出来喝酒吗?”周涵咬牙无奈道。 “做完饭,当然和我媳妇儿吃饭。”谭东锦缓缓挑眉道,“不然我做饭干什么?” “……你们吃完饭后呢?谭总啊,我提醒一下,这才五点多。” 谭东锦扫了眼表,“吃完饭帮他查会儿文件。” “……查完文件呢?” 谭东锦把刀重新拿起来,对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骨头摆了摆位置,“你确定你要问?”说完他利落地下刀,骨肉分明。 对面周涵:“……” 就在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分明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提示音,谭东锦直接挂了周涵然后迅速接起来。 “谭东锦,我今晚有事晚点回家,你记得给袁大头和耳朵喂晚饭,别饿着他们。对了,顺手给你自己也喂点。”袁故盯着电脑,快速地说道。 谭东锦皱了下眉,“你加班?” “不是,谈了个项目,客户约我吃饭谈谈细节。” 谭东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还是和李三?” “嗯。” “我记得你前天刚和他吃过饭。”谭东锦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质问的味道,却有些发冷。 那边袁故慢慢伸手揉了下眉心,“兔崽子,怎么办?人家李总六十多岁,单身离异自己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头发都熬秃了,谈个项目补贴点家用还得被人怀疑性取向,是不是太励志了点?” 谭东锦拿着刀慢慢擦着骨头,“他女儿前两天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袁故觉得胸口气一滞,他微笑道:“你在怀疑我的性取向?” “没有。”谭东锦顿了一下,“这一点我还是很相信你的。” 袁故嘴角微微一抽,门忽然被敲响,袁故抬头看了眼,“进来。”他低声对着手机道:“行了,我还有一堆事,先不和你扯了,你要是实在很无聊,就帮我把家里桌子上的文件处理一下,还无聊你就跟袁大头沟通一下感情,我挂了啊。”说完他直接按下了挂机键,看向对面的秘书,“什么事?” 厨房里谭东锦听着手机里一声声的忙音,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他放下手里的刀,转身靠在灶台上,拨了个电话出去。 “周涵,你刚说吃饭?上哪儿?” “呦,谭总你他妈终于想开了?” 谭东锦看着地板上的碎花纹,慢慢说道:“帮我问问李七年他三叔今晚上哪儿吃饭?” “你什么意思?”周涵疑惑道:“他三叔没得罪你吧?那可真是个老实人。” “没。”谭东锦慢慢洗干净手擦干了走出来客厅,他伸手把耳朵从沙发上抱起来,顺手又给不情不愿的袁大头带上链子,他对着周涵平静说道:“我就是去看看。” 周涵抿唇半天,“好吧。”他还是觉得谭东锦的语气挺奇怪的,不过吧,本来谭东锦这人说话就没怎么正常过,哪一回不是阴气森森。 等袁故快到饭店的时候,天忽然就开始下雨。就在车拐弯的时候,袁故看见街边站了个人正在向他招手。袁故一愣,他让司机把车停过去,摇下车窗一看,果然是李三月。李家三叔的那法国留学回来的女儿。 李三月抱着本文件朝着袁故喊:“袁经理,真是你啊?不好意思啊,这雨下的太突然了,我这一下子……”她踩着高跟鞋有些尴尬地轻轻踩了几步,长发被雨微微打湿看着极为秀气。 袁故顿了一会儿,“李小姐,你上车吧,我顺便带你过去。”前两天的饭局上,他和李三月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李三月似乎在公司里当她爸的秘书,整个饭局也没说几句话,要不是对方喊他,他怕是根本记不起来。 李三月听了这话,有些局促地低头轻声道:“这,我身上都湿了,我……” 袁故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纯白的修身西装的确是沾了雨水,贴着皮肤应该是不舒服。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李小姐,你上车吧,我让司机带你去买件衣服,时间还来得及。” 李三月听了袁故的话,眼睛微微一亮。“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袁故朝司机点点头,回头看着李三月,“上车吧。” 司机慢慢把车往李三月靠近,李三月伸手拉开车门,在袁故看不见的角度朝着街角停着的一辆车车轻轻摆了下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坐进去,扭头看了眼袁故,微微笑道:“多谢了。” 袁故疏离有礼地笑了笑,没说话。 一路上,李三月时不时和袁故说几句话,大抵都是些项目上的事儿。袁故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扭头多看了眼李三月,的确是挺有想法的女孩子。等车快到了商场的时候,李三月伸手往包里掏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 袁故看向她:“怎么了?” “我没带钱包。” “没事。”袁故一路上觉得这女孩子挺不错的,加上他还和他爸有个项目,他对李三月的印象挺好,他随口道:“下车我陪着你去看看吧。” 李三月的眼睛更亮了。 两人一进了商场,袁故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李三月挑着衣服,袁故随手拿出手机,想了半天要不要给谭东锦发条短信。发了感觉容易刺激他,不发又觉得有点舍不得。这两天是有些忙,就算有着谭东锦帮他处理项目细节,他还是很忙,忙的时候其实也有点想谭东锦。 这边袁故还在纠结,李三月试了几件给袁故看了眼,袁故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都挺好的。” 李三月最终还是选中了一件,袁故给她付了钱。两人一起撑着伞往外走。 车停在路边,袁故走过去拉开车门让李三月坐到后座,收了伞自己正打算也坐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前排驾驶座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袁经理,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袁故差点没一脚踩空摔进去。李三月忙伸手扶住他,“袁经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袁故抬头扶稳,朝着前排看去。谭东锦一手扶着方向盘,漆黑的眼睛盯着李三月扶着袁故的手,极为幽深。 袁故背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李三月看他一动不动,伸手就想把袁故扶进来。“袁经理,你上车吧,外面有雨,别淋湿了。” 谭东锦忽然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把李三月的手推开,一把捏上袁故的手腕稳稳扶着,他似笑非笑,“袁经理,快上车吧,别淋湿了。” 袁故看着谭东锦的笑,腿忽然有些软。看了眼莫名其妙的李三月,又看了看谭东锦,他忽然退了出去,一把关上了车门。“那个,你送李小姐去酒店吧,我……我自己走路去。” 谭东锦静静地透过摇下的车窗看着袁故,“那怎么行呢?”他笑着说:“袁经理,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走路去?” “没事,我……” “上来。”谭东锦冷冷说了两个字,伸手就把副驾驶的车门推开。 李三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她就看见袁故利落地坐进了前排副驾驶座。车猛地启动,李三月忙伸手扶住自己才勉强坐稳。 袁故皱着眉,半天终于忍不住凑近谭东锦说了句,“人家是女孩子,你别太过分。” 谭东锦的眉狠狠一皱,半天终于慢慢松了松握着方向盘的手,他勾起唇看着袁故,“我这不是怕袁经理你迟到嘛?” 袁故现在觉得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等到三人终于到了酒店门口,三人没一个下车的,全稳稳坐着。谭东锦扶着方向盘冷冷看着前方,袁故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皱着眉的李三月,半天终于推开车门。袁故觉得郁闷,他明明觉得自己没哪里做的不对的,文明有礼,得体大方,怎么到了谭东锦面前他就莫名觉得心虚? 这么一想袁故觉得他底气又足了起来。他一下车,李三月跟着下车,直接就走到了袁故的身旁站着。 袁故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谭东锦,“你……你既然都跟着来了……” 谭东锦终于回头看向袁故,盯着袁故和他身边贴的极近的李三月看了许久,他忽然轻轻笑了,“我再坐会儿,袁经理,你先进去吧。” “谭东锦,你别闹。”袁故还是觉得谭东锦这模样挺无理取闹,他走过去拉开车门,盯着看了谭东锦半天,谭东锦却是别开了眼没再看袁故。袁故低头看了眼时间,这实在是快来不及了,回头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等着的李三月,袁故吸了口气,对着谭东锦快速道:“谭东锦,你别闹了,我现在真有事,晚上我回家和你解释。”说完他直接关上了车门,扭头就往酒店里走。 李三月立刻跟上去,两人一起走进酒店的时候李三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男人还坐在驾驶座,一动不动,漂亮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衬着夜色极为幽幽。 两人走进酒店,李三月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 “我男朋友。”袁故回头朝着大门方向看了眼,完全没去看李三月僵住了的表情。 “我爸……我爸没说……说……”李三月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袁故终于看了眼李三月,皱眉道:“没说什么?” “你喜欢……喜欢男人?”李三月愣愣问道。 “刚好而已。”袁故想起谭东锦又是觉得头微微发疼,“算了,李总还等着,我们先进去吧。” 这一顿饭,袁故吃得简直是心神不宁。时不时就拿出手机翻一遍短信,看着李总他也觉得自己盯着手机不太礼貌,但是又实在是放心不下。终于在第三次说错项目预算的时候,他找了个理由抽身离开了一会儿。刚一到楼梯间他就拿出手机给谭东锦去了个电话。 没想到接起来的却是周涵。 “查岗啊?袁二少?” 袁故一听见对面的嘈杂声音就顿住了,皱眉问了一句,“谭东锦上哪儿了,周涵你把电话给他。” “好吧。” 电话微微顿了一会儿,接着就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了?你们谈完了?” 袁故现在觉得他的头更疼了,“谭东锦,你别闹,我现在跟你说清楚,我和李三月就是偶然遇上,没别的。” 谭东锦却是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我有在打扰你吗?” “谭东锦!”袁故忍不住提高声音回了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谭东锦淡淡道。 袁故觉得谭东锦这人真无理取闹起来,他简直能给他逼疯。半天他低声压着火气问道:“行,那你在哪儿呢?” “酒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袁故听着耳边的忙音觉得胸腔里一瞬间全是冒不出的火气。 酒吧里,谭东锦修长的手指慢慢捏着透明的杯子,沉着眸子忽然就仰头一饮而尽。 这边给李总道了歉,解释了几句家里忽然有事,袁故匆匆忙忙就往外走。李总一脸可惜地非得拉着袁故的手亲自送到大门口,“那袁经理,我们下回再约啊。” 袁故强撑着笑,最终还是在李三月的打圆场下才脱身。 一坐进驾驶座他就给谭东锦打电话,下一秒他就一脚踩下了油门,那小子给他关机!妈的,给他关机! 好在谭东锦只去一家酒吧,敛青。 一走进敛青袁故就拽住了个侍应生问谭东锦的房间号。得到答案后他就往里面走,找到那扇门直接就一脚踹了上去。“谭东锦,你给老子开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李七年站在门口看了眼袁故,半天说了句:“我三叔眼光不错嘛。” 袁故看都没看他,直接就进门找谭东锦,一看见坐在沙发上捏着杯子发呆的谭东锦,袁故就觉得他青筋一跳,好在这房间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否则袁故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压住火气。 谭东锦也抬眼看向袁故,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能吸光一样。 袁故深呼吸了几个回合,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走上去慢慢做到谭东锦的身边,“回家了。” 谭东锦扭头看了眼袁故,垂眼避开伸手又去拿酒杯。 袁故忽然伸手压住他的手,“行了。”他沉声道:“我不想在这儿和你吵,谭东锦。” 谭东锦慢慢抬眼看向他,猛地一个用力直接把袁故压在了靠垫上。袁故没想到他会忽然用力,一个猝不及防被压在了谭东锦身下,鼻翼下全是浓烈的酒气。他还没说话,谭东锦忽然覆上了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就卷了进去。 原本清冽的味道全变成了酒味,袁故想都没想就把人直接用力推了出去。 谭东锦反手就压上了袁故的胸口,扭头朝着目瞪口呆的周涵和手忙脚乱找手机拍照的李七年,“出去。” 周涵一把扯过还没翻到手机的李七年就往外走。李七年被拽得差点摔一跤,“等等,我就拍一张,我就拍一张回家逗我妹。” “走了。”周涵咬牙就把李七年往外拖,这谭东锦的眼神都快能杀人了,李七年这小子简直是找着死路往上奔拉都拉不住。 等到两个人都走出去,门砰一声关上后,谭东锦终于转回视线看着袁故。半天终于阴测测道:“你陪她去买衣服。” 袁故试着起身,却被谭东锦压得死死的,半天终于不耐烦道:“你想买我现在陪你去。” 谭东锦忽然低声吻上袁故,袁故原本是想把人一脚给踹开,可挣扎了半天愣是没挣开,谭东锦的力道简直吓人。最后,袁故也只听见那人附在在他耳边一遍遍哑声说:“袁故,你别走。” 两人单纯地紧紧抱着,袁故分明地听见了谭东锦的心跳声。袁故脑子的弦绷得极紧,差一点就快绷断了,直到他忽然就看见了谭东锦的眼神。 喝了酒隐隐发红的眸子就那么盯着他,里面全是沉沉浮浮的复杂情绪,看着人心中莫名就一乱。袁故脑子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想起这么些日子里的艰难,想起这几年两人之间走的着实是不容易。 半天,袁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行了没?谭东锦,我和李三月之间真没什么。行了闹够了,我们就回去了。” 谭东锦看着袁故,低声道:“她喜欢你。” 袁故直接回了一句:“我喜欢你。” 谭东锦抿着唇,忽然轻轻啄了下袁故的唇,“我也喜欢你。” “那你怕什么?”袁故无奈道,谭东锦喝了酒的样子,真的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不讲道理。 “她是个女的。”谭东锦认真道。 “我刚好不喜欢女的,我瞎。”袁故反正也被谭东锦压着坐不起来,索性由他去了。他就那么静静看着谭东锦。 谭东锦忽然低头又轻轻啄了一下袁故,“我也瞎。我喜欢你,袁故,比我想象得还要你喜欢你一点。” 袁故盯了他半天,忽然皱眉道:“你没喝醉吧?” “没有。” “好吧。那我也喜欢你。今天的事儿,我和李三月就是偶然遇上,我对她真没有任何的想法,就是个项目而已。我解释清楚了没?”袁故看着谭东锦,“现在你松开我,回家了。” 谭东锦忽然低头重重碾上袁故的唇,那股酒味混着谭东锦的清冽味道在袁故的脑子里炸开,袁故觉得他身上忽然一轻。谭东锦撑着伏在他身上,锁骨隐隐约约。 袁故伸手把人推开了些,“你说你不是无理取闹。” “不是。”谭东锦伸手摸着袁故的脸,“我有在忍。” 这话里的意思是,你他妈今天还是忍了一下,稍微克制过了?袁故挑眉,那你要是不忍那你得怎么折腾啊?自己这么摊上这么一个人? 一边无语地想着,一边无奈地伸手,袁故勾着谭东锦的脖子就用力往下一扯。 谭东锦被袁故扯着往下低了低身子,接着就感觉到颈上缠了条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是条黑色的暗纹领带。他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袁故的眼。 “今天去商场的时候看见的,看着顺眼就给你买了。”袁故扯着那领子把谭东锦整个人往下扯了扯。“说句实话,我刚差点就把它顺手从窗户里扔出去了,我也真是脾气好。” 谭东锦缓缓伸手摸上那条领带,再抬眼眉眼分明温柔了许多。 “喜欢吗?”袁故问道。 谭东锦轻轻点了下头。 袁故瞧着他那模样,半天终于轻轻勾了下唇,其实,也没想象得那么他妈的难哄啊。 就在袁故慢慢扶着沙发垫坐起来的时候,忽然,谭东锦再次俯身伸手压上了袁故的肩,把人压了回去,一双眼直视着袁故的眼,“李家那项目我来。” “什么?”袁故猛地皱起了眉头,“谭东锦你开什么玩笑,我折腾了大半个月,光资料就整理了几大盒,我……” 谭东锦忽然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接着就去解袁故的里面白色衬衫的金属扣子。修长的手一点点蹭着袁故的皮肤就往下滑,那脸上还挺淡定很从容。 袁故眼见着他的手就往里面走,脸色顿时就变了,“停!” 谭东锦顿了一下,抬眼看着袁故的脸。 袁故的脸色有些微微的扭曲,“谭东锦,你讲点道理,那项目我真折腾了很久,大半个月我都没好好睡一觉了……” 谭东锦的手继续往下解扣子。 “停!给你给你给你!项目给你!”袁故终于忍不住低吼道,“能回家做吗?” 谭东锦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眼清亮无比,他边把扣子扣回去边满意地啄了下袁故的唇,只说了一个字:“行。” 好不容易重新坐起来的袁故看着谭东锦那模样,盯了半天咬牙道:“妈的,上辈子欠你了。”想起这么些天的心血,他忽然就愤愤地推了把谭东锦,不耐烦道:“下不为例,走吧走吧,回家了。” 谭东锦低头慢慢把领带重新戴好,顺手还细心抚平了刚压出来的折痕,那样子落在袁故眼里怎么看怎么想抽他。半天,谭东锦终于站起来,“走吧。”细长的眼,淡淡的眉,怎么看怎么清明,哪里有丝毫的醉意。 袁故伸手把衣服整理好,站起来看都不想看一眼谭东锦就往外走。 忽然,谭东锦伸手把他拽住了。 袁故回头,只看见那人长身玉立,眸光沉沉。 “李三心思不正,若是别的我也算了。”谭东锦低声缓缓道道:“但凡我能忍的,我都会尽量忍一忍。袁故,这次我来吧。” 袁故听完那人悠悠的几句话,看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一把反手拽住谭东锦就往外拖,一边走一边自暴自弃道:“走了走了,妈的,我看见你就想抽你,我和你说啊,李家那项目你给要是给我玩砸了,你以后就别回来见我了。天天就你想的多,行,你想弄你去弄吧,老子不管了。” 谭东锦看着袁故拉着他的手,眉眼里均是轻盈的笑意。 两人一直走到了敛青门口,雨夜有风声。袁故忍不住开始给谭东锦絮叨起了李家那项目的几处需要注意的细节。 “袁故。”谭东锦忽然开口打断袁故的话,他回头看着袁故说道:“耳朵今天和袁大头打起来了。” “……操,你不拦着点啊,耳朵怎么样了?没被咬伤吧?这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我操,你怎么不说话了,耳朵怎么样了你说啊?” “……” 105.(番外)谭青 谭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把剪子,慢腾腾地修剪面前的木槿花枝叶。 袁故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副干干净净的白瓷茶具,他看了眼谭青,心神不宁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今天一大早刚出门,他就被老许拦住了,说是谭青想见他。 说句实话,袁故不是很想见谭青。自从谭东锦上回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和他说了那番话,他对这位二十年前谭家的风云人物唯一的念头就剩下了敬而远之。好在谭东锦对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似乎也不是很有感情,自从两人在一起后,谭东锦完全没有提过谭家和谭青,更别说回家拜访一下了。 但袁故还是来了,因为似乎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没什么拒绝的权力。一路上,他原本想给谭东锦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是去见谭青,又不是被绑架还得打个电话向谭东锦求救。谭青再怎么危险,总不至于活剥了他。这么一想,袁故心里安定了不少。 一进到谭家,他就一个人坐在走廊下喝茶,谭青站在院子一株株修剪花花草草,谭青没有动作,袁故也只能不动声色地镇定喝茶。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剪子的咔嚓声。 直到院子里的最后一株木槿花被修剪好,谭青终于收起剪子朝着走廊走过来,在袁故面前坐下,他看了眼桌上的茶,开口问道:“喜欢吗?” 袁故心里紧张,随口道:“嗯。” 谭青脱下手套随手放在桌子上,温和地看着袁故,“这里就两个人,别那么拘束。” “嗯。”袁故点点头,握着杯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东锦最近还好吧?他应该挺听你的话的吧?”谭青的语气很随和,他整个人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关心儿女的父亲,即使是看上去,他也和寻常中年人没什么两样。 袁故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眼谭青。 谭青笑了笑,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那就好。”看了会儿袁故的脸色,忽然,谭青问道:“怕我?” 这句话,说真的袁故还真沉默了。 谭青看了袁故半天,忽然轻轻笑了,“太老实啦,难怪被我那儿子吃的死死的。”低头看了眼表,“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吧,我们再说会儿话,行吗?”他一双眼就那么盯着袁故的脸,眼神清亮。 “行。”袁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谭……你说。” “谭东锦,我没照顾好他,也没教好他,袁故,我向你道歉。”谭青缓缓道:“以后换你来教他,行吗?” “他,他挺好的。”袁故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他有些被谭青的话惊到了。 谭青倒是照顾了一下袁故的紧张,温和笑道:“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聊会儿。除了上回温家的那孩子,都已经好多年没人和我说话了,年纪大了,有时候还是挺想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待会儿。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不用麻烦了。”袁故忙说道。 谭青却已经朝远远立在门口的老许微微点头,他回头看着袁故,“没事,尝一点,自家院子拿的原料做的糕点。” 不一会儿,东西就已经上来了。袁故再也婉拒不了,终于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的确很清淡的味道,不甜腻。他抬头看着谭青,半晌点点头,“挺好吃的。” “我自己动手做的,你喜欢就好。”谭青注视着袁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似乎想起什么事,低沉开口道:“当年重庆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东锦会喜欢你,他提到你的语气和神情,我记得那样子。” “你知道……”袁故先是诧异接着没了声音,也是,谭东锦都能知道他就是许成,谭青怕比他还知道的早。 “我也不是还什么事儿都知道。”谭青神色忽然浮上淡淡的寂寥,他看着整齐的院子,地上堆着的碎枝叶。“总归有些事,我是不知道的。” 袁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谭青说不上喜怒莫测,但是察言观色似乎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加上两个人本来就不怎么熟,袁故对着谭青更是没底。 谭青似乎压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视线掠过手上的表,对着袁故开口道:“许久不见你了,上回青山之后,有时还怪想你的。也说不了几句了,最后叨叨两句话,你就当是听我说了点梦话。 东锦他妈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他,我没办到,这么些年她就向我提了这么一个要求,我却还是没办到,说来这辈子亏欠她实在太多。东锦这孩子太像我,我不怎么喜欢他,大抵是因为我也着实是不大喜欢自己,我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像个父亲。后来他渐渐大了,一回头我没注意到的地方,他竟也是做的挺漂亮,我看着他,那一下子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老了。这辈子说来也就这样了,可是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我是真希望他能稍微过的好一些,不至于落到我这地步。”谭青说到这儿却是沉默了片刻,他抬眼看着袁故叹了口气,“多亏你了。” 袁故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只轻轻回了两个字,“没事。” 谭青微微别开眼,看着远方,他状似随意地问袁故,“你真的喜欢他吗?” “喜欢。” “那就好。”谭青没再说什么,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院子里的满地碎枝条,落在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一个久远的时光尽头的世界。 有个穿着秀气裙子的姑娘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终于,谭青对着袁故说道:“跟着老许去大门口吧。” 袁故站起来,对谭青轻轻说了一句,“再见……叔叔。”他说完这一句,跟着老许往外走。走出去很远,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谭青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那个角落的时光仿佛是静止了。 袁故收回视线,他一走出谭家大门,就看见一个人插着兜站在阳光下。他了解那男人,那男人的神情看起来应该是压抑了极大的怒意和烦躁。 “谭东锦。”袁故喊他。 那人猛地抬头看向他的方向,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立刻,那人就朝着他迅速走过来。 谭东锦什么都没说就先伸手紧紧抱了一下袁故,“怎么跑这儿来了?”他伸手抚上袁故的头发轻声问道。 袁故随他抱着也不挣扎,“我来看看他。” “离他远点,他神经不太正常。”抱着袁故,谭东锦顿了一下,“你要实在想见他,下回和我先打个招呼,我有点心理准备。”看着袁故只是笑,谭东锦本想说句重话结果半天只剩下了一句,“我刚才很担心你。” “那我道歉。”嘴里说着道歉,袁故的脸上却依旧是漫不经心。 谭东锦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咬牙半天,开口道:“看我着急的样子特好玩是吧?” “也不是,一般好玩。”袁故话音刚落,就感觉唇被人堵住了。 谭东锦抱着面前人,直接就吻了上去,这人他还真是越疼越上瘾了,到如今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唇齿间纠缠越深,心中的悲哀越甚,他伸手一点点抚上面前人的眉眼。 他的眉,他的眼。 终于,他松开袁故,低头看着他的脸,“反正我如今说的话你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也不指望拿条链子拴着你,我现在就一个要求,你把手机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从袁故的兜里掏出手机,谭东锦边开机边扫向袁故的脸,“我和你说袁故,你真出点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些什么。” 袁故瞧着他那模样,伸手把人胳膊勾住了,“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挺好的,放心,以我的身手,还没那么容易被撂倒,这世界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真挺好的。” 谭东锦还想说什么,袁故却抢在他之前开口:“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二十四小时开机,遇上什么不法分子啊,抢劫绑架啊,我就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救我。行了没?”袁故扯着谭东锦就往外走,“现在我们先去吃午饭,我饿了。” “我今天一上午就只找你了,没做饭。” “那就出去吃。”袁故推着谭东锦走,“我记得有家店手艺很不错的,你可以学新菜色了。” “好吧。”谭东锦走了两步忽然扭头看着袁故,“对了,谭青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挺喜欢你的。”袁故认真道:“他觉得你小时候挺可爱的,长大了也挺出息的,现在看来眼光也是挺好的。” “……” “你不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 …… 谭家大宅,谭青拿起一枚淡青色的糕点,送到嘴里慢慢嚼着。他闭着眼,眼前一片和煦阳光,记忆深处走出来一个姑娘,长发披肩。 “我很想你。”这位据说年轻时风云一时的男人轻声温柔道。 106.谭东锦和袁故的最后一篇番外 自从谭东锦跟袁故混到一块去,最兴奋的人不是两位当事人,而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周涵。 周涵父亲跟袁因袁故的姥爷,也就是袁母的父亲,是堂兄弟。换算一下辈分,他就是袁故的远房表舅。周涵反应过来后彻底激动了。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比谭东锦整整高了一辈啊,一辈啊! 谭东锦以后见到他,得喊他表舅啊!谭家大少,前谭氏执行总裁,谭东锦那变态喊他表舅啊!周涵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狼血沸腾。 第十七次,随便从家里杂物间扒拉了点礼物,周涵吹着口哨就去拜访他那外甥和他外甥媳妇儿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袁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切换了一下监控屏幕,一看清门口站着的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袁故就忍不住伸手揉了下眉心叹了口气。他边站起来,边朝着厨房里的谭东锦喊了声,“谭东锦,周涵来了。” 厨房里谭东锦眼神一深,甩手就把手里的书放下了,“袁故,你坐着。”他平静地擦干净手,走出了厨房。 袁故眼见着谭东锦走出来了,又转身坐了回去。谭东锦走到大门处,伸手拉开门,看着面前拎着大小礼物的周涵慢慢抱起了手臂,“有事?”他缓缓抱起了手臂。 周涵点点头笑道:“我来关心一下我外甥和我外甥媳妇儿的日常生活。”说道日常二字,特意加了个重音。 谭东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周涵在谭东锦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把这尊大神惹毛了。这时候就得召唤他外甥了,眼见着袁故不出来,周涵忍不住朝着里面喊了声,“袁故,你在家吗?” 谭东锦一动不动地靠着门框,那一身的气势愣是让周涵这位大表舅没敢直接走进去。终于,周涵伸手搭上门框,对上谭东锦的眼神,笑道:“别那么紧张,我做长辈的也就是关心一下你们。” “周涵,你确定,要当我表舅?”谭东锦终于深深看了眼周涵,缓缓开口道:“说来我倒是真没有舅舅,叔叔倒是有几个。” 周涵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谭东锦还真他妈有几个叔叔,他二叔现在还在监狱里吃牢饭呢! 半晌,周涵调整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表情,嗯,要保持微笑,他伸头就朝里面喊:“袁故,我来看你了!” 坐在沙发上的袁故听见声音,脑子里想起前两天的一件事儿,周涵凌晨一点疯狂敲他家大门,敲开后,周涵指着他的新女朋友对自己和谭东锦道:“来,介绍一下,这是你们表舅妈。” 然后手又一指着那新女朋友牵着的狗说道:“来,这是你们表舅妈的狗。” ……袁故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让谭东锦出面比较好,伸手换了个台,袁故继续平静地看电视。 谭东锦没听见脚步声,缓缓挑起了眉看着周涵。他动了下身形,离周涵近了些,压低声音笑道:“表舅?你今儿来怎么没带表舅妈啊?” 周涵换新女朋友的速度搁在以往是能跟谭东锦一较高下的,他脑子里都记不起那女人的脸了,但是他依旧镇定道:“我和她,离婚了。”输人不能输阵仗,周涵头一昂硬气地说:“怎么?想你前表舅妈了?” 谭东锦笑意更深,“我这不是关心你们长辈吗?” “你还……还挺孝顺的啊。”周涵觉得他背后冷汗下来了。 谭东锦伸手搭上周涵的肩,轻声笑道:“周涵,这么着吧?我手上还留着前些年你的几张光盘,亲戚一场,我哪天找个机会请家里人一起吃顿饭,看会儿片子怎么样?这些天你带了不少东西,我不回礼显得做晚辈的不懂事。” “什么片子?”周涵的眼神瞬间变了。 谭东锦温和地笑着,“爱情动作片。” 周涵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上的东西往谭东锦手里一塞,“跟我大外甥说一声,我家里着火先走了。”周涵转身就走。 “不送。”谭东锦立在门口,笑的很是谦谦有礼。 待到周涵的车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谭东锦关上门把那堆东西随手放在了玄关处。他走到客厅里,见袁故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他走了。” 袁故松了口气,伸手就捞着谭东锦在沙发上坐下了,“周涵那小子,还真得你来治治。”他非常由衷地说道。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办事儿办到一半听见门铃声,何等的去你妈逼啊,也亏得谭东锦停的下来。 谭东锦不着痕迹地拢着袁故的肩,侧过头看着他,低沉开口道:“我也觉得该治治他。” 袁故点点头,非常赞同,忽然又觉得谭东锦的语气不怎么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谭东锦还没开口,门铃再次响了起来。谭东锦终于轻轻皱了下眉,对着袁故说了句“我去看看”,接着他起身去开门。袁故也是无奈,这周涵还没完没了了? 谭东锦拉开门,出乎意料的是,阶前立得不是周涵,而是穿着制服的快递员。 “请问是谭东锦先生吗,有你的国际快递。” 快递?谭东锦接过快递盒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寄件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签收后直接拆开了包装。 当看见里面东西时,谭东锦捏着盒子的指节瞬间发白。他回头看了眼袁故,后者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慵懒而熟悉的背影入眼,谭东锦的手终于轻松了些,他回过头伸手掏出里面被防震材料包围着的那叠照片,一张张翻了起来。 只是一眼,谭东锦就能看出来那照片上的人是袁故,他朝夕相处的人。 这些照片,是他以为袁故死了,而袁故在国外那三年拍的。 上面全是那三年里袁故的生活点滴,从袁故一个人坐在街角的咖啡厅,到在办公室里枕着一大叠文件趴着睡着了的样子,每一张照片看上去都像漫不经心拍的,但从角度到光影都分明能感觉到摄像师的用心。 照片的拍摄场景极多,从白雪皑皑的佛罗伦萨,到阳光清丽的威尼斯,其中还夹杂着几张明信片,世界各地都有。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袁故一个人,唯独最后一张是两个人的模样,这张照片的缩小版,谭东锦在袁故的钱包里见到过。 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睛。 温乔。 翻过其中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行极潇洒的字体,几乎可以想象出那男人执笔的张扬样子。 “袁故,老子喜欢你啊。” 谭东锦捏着那叠照片,眼神静得渗人。 恰好这时候,袁故没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谭东锦,却只看见那人笔直地立在原地,他疑惑朝着他喊道:“谭东锦?周涵还没走?” 谭东锦把手里的照片重新放进盒子里,回头看向袁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了。” 袁故瞟见谭东锦手里的盒子,以为又是周涵带的礼物也没放心上,随口说道:“周涵这小子还挺有毅力?没玩没了了还?谭东锦你说他想干什么啊?” 谭东锦把盒子放在了门边的柜子抽屉里,朝着袁故走过去,袁故还在抱怨着,谭东锦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肩直接吻了下去,那一吻极深。 袁故一愣,只觉得谭东锦捏着自己的肩的手在轻轻颤抖,这人怎么了? 袁故二话不说伸手就把人抱住了,直接就拖过来压在沙发上顺势就吻下去。管他怎么了。这些日子周涵天天上门,他和谭东锦几乎都没躺到一块过。 难得谭东锦没有抵抗,袁故反客为主地吻着身下的人他感受到一双手正在轻轻揉着自己的头发,耳边是紊乱的呼吸声。两个人躺在沙发上,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情——欲。 谭东锦想,这个人,从发梢到指尖,从气息到声音,都是他的。他谭东锦一个人的。 就像那句古老的证婚词。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两人唇齿纠缠到最深的时候,谭东锦忽然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人。 他说:“袁故,我们结婚吧,去英国去荷兰,我来安排。” 结婚证,多虚的东西,谭东锦前半生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办这种东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既不能靠一张证书维系,也无法用一张证书证明,所谓结婚证这种东西在过去谭东锦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意义。 袁故也是微微一怔,他压着谭东锦,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诧异道:“形式化而已,你确定要弄?” “要。”谭东锦利落地回了一个字。不为什么,只为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袁故点点头,“那就弄吧。”他伸手抬起谭东锦的头,重新吻了下去。 谭东锦很配合,他喜欢这样子的袁故,眼中染上情——欲的袁故,眼中只有他的袁故。 纠缠到深处,袁故低头看着谭东锦一双漆黑清亮的眼,无论多少次袁故看着这双眼,都会忍不住轻叹。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能像谭东锦这样漂亮的。他再也忍不住抬起手去解谭东锦的黑色衬衫的扣子。难得今天谭东锦没有抵抗,就那么任由着他亲着,袁故觉得不把握住机会他都对不起他自己。 刚解了两三颗扣子,袁故直接伸手捏着衣领用力一拽,衣服撕碎的声音直接刺激了他的神经。袁故微微喘着气抬眼看去,谭东锦正静静看着自己,那一眼简直好看得过分,袁故眼神一沉伸手就去扯自己的衣领。 这种时候他能克制他就不是个男人。 “我觉得你在撩我。”袁故边接着自己的扣子边笑道,“是吧?” “嗯。”谭东锦点点头,伸手把人拎着衣领就拉了下来,直接动手就把袁故解了一半的衣服撕开了,“我在撩你,你要不要?” 听见耳边那轻轻的八个字,袁故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瞬间热了。 在袁故看来,谭东锦这辈子只会说两句情话,一句是“我要你。”,一句“你要不要?”什么我爱你我想你都是废话,都是大老爷们,喜欢他就上他啊。 耳边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袁故伸手解开谭东锦的皮带,同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谭东锦的表情变化。谭东锦这人寻常看着实在太禁欲系,黑色衬衫深色长裤,清瘦修长,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狼性本质,不了解他的人乍一眼看去还会以为他是个性冷淡。 袁故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捏着皮带问道:“我能把你绑起来吗?”事实上袁故一边说一边已经在这么干了。他伸手就把谭东锦的手用皮带结结实实绑了起来,袁故今天就是想看看,谭东锦这人动——情的样子到底能有多撩。 等袁故把人绑结实了,一抬眼,谭东锦正静静笑着看他,眼中清清冷冷又带着些细碎温柔,那分明是宠溺。那一眼让袁故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脑子里了,他的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 得,把人宠着宠着宠没边了,这如今都敢绑他了。谭东锦轻轻叹了口气,用脚轻轻踢了下直勾勾盯着他发怔的袁故,“上不上?要不我来?” “上!”袁故一把把自己撕开一半的上衣给扒了下来,他颤抖着手去解自己的皮带,妈的,他现在觉得自己跟个流氓似的,不对,是跟个变态似的。 喜欢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撩得自己理智全失,何况是谭东锦这种长成这模样的。袁故觉得自己的呼吸彻底乱了,他看着身下的谭东锦,伸手去捞客厅桌子下隔层里的润滑油。 …… 办完事后,袁故什么都不想做,他现在一看见谭东锦那一身的痕迹就想骂自己,禽兽啊,禽兽啊,你说你是不是禽兽! 谭东锦倒是很淡定,自己去洗澡,简单地上了药,然后换了身干净的黑色衬衣走出浴室。 袁故坐在沙发上,看见谭东锦朝着自己走过来,以及他露出的锁骨上的青紫伤痕,他终于不淡定了。妈的,你说你是不是禽兽!他站起来,也不说话,牵着谭东锦的手就把人按沙发上了,从沙发上拿起一块毛巾就伸手给谭东锦擦干头发。 谭东锦看了眼袁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告诉袁故这毛巾是他拿来擦桌子的。算了,待会儿再洗一遍头发吧。 袁故见谭东锦半天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视线扫过谭东锦刚绑着的手腕,那一道清晰的青紫在袁故看来真是触目惊心,袁故觉得自己真他妈禽兽啊禽兽啊。他边小心给谭东锦擦头发边对自己进行强烈的谴责。 就在这袁故心里默念自己真他妈禽兽的时候,耳边忽然想响起一道略显犹豫的声音,“袁故,你,是不是很喜欢出门?”谭东锦抬眼看向袁故,难得有几分认真地在询问。 “出门?什么意思?旅游吗?”袁故对上谭东锦的目光,讪讪道。 谭东锦想起那堆照片,眸光微微一暗,“袁故,你不喜欢待在家里的话,我们一起出门走走吧。” “哈?我没说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啊,你怎么忽然说这个?”袁故以前是挺喜欢满世界跑,因为他自小就没怎么出过南京,所以想出去到处转转,但真让他在家待着他也不是说待不住。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袁故开口道:“旅游的话,挺有意思的吧?” “也不一定。”袁故想了想说道,“得看你去哪儿,以及你跟着谁去,我高考毕业那年暑假,跟陆参约好了去敦煌,顶着四十多度的高温在黄土高原上骑着单车狂奔,讲真,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命中一劫。” 袁故话音刚落,就觉得手上一紧,他低头看去,谭东锦正抓着他的手。袁故只觉得谭东锦的面色似乎有些异样,他问道:“怎么了?” “你陪着我是不是觉得很无聊?”谭东锦似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以前不怎么出门……” “没有啊。”袁故没等谭东锦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跟你在一起怎么会觉得无聊?”袁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谭东锦没再说话,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你,”袁故有些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想出门旅游?可以啊,好久没旅游了,我们可以一起出门走走。不过说起来,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想想之前的日子,谭东锦的确极少出门,除了没法推的出差外,这人连南京都没怎么出去过。说来这人才是真正的死宅啊。 谭东锦顿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忽然有些想出门。”忽然想陪着你看这山川河海,陪你看这明月清风,想陪着你。 “可以啊。”袁故现在看着谭东锦那领口处若隐若现的伤痕,他就觉得别说谭东锦想出门走走,他想怎么都成啊。他问道:“你想去哪儿?” “都行。”谭东锦忽然问袁故,“你想去哪儿?” 袁故考虑到公司的事儿他估计也走不开太久,加上谭东锦其实既没出过远门也并不怎么喜欢那些人多的地方,他问道:“找个南方的小镇住两天怎么样?” “嗯。”谭东锦点点头。 “行,那你坐着别动,我去安排时间收拾东西。你坐着别动啊!”袁故和谭东锦一样商场上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做事就没有拖拉的习惯,袁故把毛巾一放就去打电话向袁因请假。 谭东锦坐在沙发上看着袁故的背影,伸手覆上手腕上的青紫慢慢揉了揉,他一直看着袁故,眼神很温柔。 事实上,因为袁故实在觉得自己太他妈禽兽了,出于对自己的强烈谴责,他几乎是当天晚上就安排好了一切打包好了行李,拉着谭东锦就出了门。谭东锦临出门前,瞟了眼周涵放下的那堆东西,忽然发现一盒光盘露出来的一角,他顺手就把光盘给塞到了行李里。 当天晚上九点多,两人就坐在在南方古镇傍水而居的古老屋子里,推开窗户靠在一块儿看小桥流水了。 看了一会儿,谭东锦忽然回头对着袁故轻轻说了一句,“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袁故扭头看向袁故。 谭东锦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为什么订双人间?” 因为老子觉得老子是个禽兽,老子怕老子被你美色所惑把持不住再把你弄出一身伤来!袁故自然不是这么回答的,他镇定道:“因为距离产生美。” 谭东锦再次陷入了沉默。接着他关上窗,把袁故拖进来,“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眼见着谭东锦从行李里掏出张光盘,袁故一愣,他没记得自己放过这光盘啊?下意识他就问道,“这什么片子?”然后他就瞟见了那光盘上的几行日语。 哈? 接来下的这一夜,袁故和谭东锦在优美淳朴的南方小镇看完了整整一季的咒怨,整个过程中,谭东锦面部表情都没有丝毫起伏波动。袁故在第无数次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时,终于把自己裹到了谭东锦的被子里。 “你哪里来的片子?”袁故终于忍不住问道。 谭东锦伸手把人抱住了,在袁故耳边轻轻道:“周涵。他曾经很喜欢伽椰子这一款。” 袁故默默把自己裹到了谭东锦手臂里,没说话。 当天晚上,袁故死死抱着谭东锦,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了一夜。 等到袁故终于睡过去后,谭东锦放轻动作起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收拾好被子,他重新在袁故身边躺下。谭东锦在一片沉沉黑暗中打量着袁故的脸,终于轻轻说了一句:“睡吧,晚安。” 窗外古镇月色如水,小桥如画。 若是可以,我愿意陪你走山川,陪你看江海,我愿意陪着你,时间不需要长,余生几十年就够。 第107章 温乔番外 法国境内阿尔卑斯山脉,一望无际的雪场,穿着黑色滑雪衫的青年慵懒地站在悬空的缆车上,单手撑着栏杆眺望远方。他身边蹲了只雪白的阿拉斯加,深棕色的眼睛幽幽闪着光芒,俯视的姿态从容而优雅。 连绵不绝的山脉,阳光普照的雪场,温暖的风掀起青年细碎刘海,露出一双清亮如雪的眼。缆车慢慢从山脚滑上山顶,青年垂眸望去,漫山遍野的雪,匍匐在脚下的古老山脉沉默而寂静。 青年站着看了一会儿,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两瓶酒,一瓶朗姆一瓶威士忌,他举起酒瓶轻轻敬了下金色暖阳,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入喉,青年眯起了眼,越发慵懒地远眺这异国雪场。此情此景呐,他低低叹了一句,“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不到片刻他又皱起了眉,从兜里抖出手机上网查了一遍意思,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自诩风雅的温大少放心了些,把那句词又念叨了几遍,这才慢悠悠牵着狗走下了缆车。 山顶有形形□□的特色酒吧,温乔从兜里摸了把钱包,大致估计了一下厚度,这才大胆牵着狗走进了最简陋的一间酒吧。点了两瓶酒,他坐在角落里拿出手机玩游戏,屋子里没空调却点了壁炉,跳跃的火光驱走了寒意,屋里温热得有些发腻。温乔岿然不动,一边额头冒着细汗一边玩着“地狱边境”,阿拉斯加安安分分地蹲在他脚边,直到忽然有人拿了瓶酒坐到了他面前。 温乔百忙里抽空扫了眼面前的金发小伙,却忽然顿住了视线,那青年干净的脸上带着清爽自然的笑,乍一眼望去倒是有点像个人。 青年用流利的法语问道:“一个人?” 温乔犹豫了一下,回道:“和狗。” 青年看了眼温乔脚边那阿拉斯加,眼中顿时闪现光芒,明显是对阿拉斯加这身没有丝毫杂质的雪白皮毛很是赞赏,他颇有兴致地问道:“一个人带着狗上来滑雪?” 温乔顿了顿,含糊道:“差不多。”阿拉斯加雪橇犬,给自己拉雪橇也勉勉强强算是陪自己滑雪吧。 “我叫弗朗索瓦。” “温乔。”温乔自己从来懒得取什么外国名字,按着他自己游走世界的节奏,他至少得有上百个名字,为了降低难度他索性一直用中文名。 弗朗索瓦分明对温乔很有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温乔的桌子聊天,像是个热心的当地人般给温乔介绍起了法国,从雪场聊到朗姆酒,一直到最后温乔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些许不耐。终于,温乔疏离而客气地提了句,“我在法国住过一段时间。” “是吗?”弗朗索瓦似乎有些诧异,“你现在还住法国吗?”得到温乔的肯定回答后,他明显更加兴奋起来,“这里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嗯。”手机响起来,又一关被刷爆了,温乔接着点进下一关继续。 名叫弗朗索瓦的青年看着温乔的侧脸,握着酒杯的手缓缓转了小半圈,其实温乔的拒绝意思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了,一般情况下他应该已经识趣地撤了,只是温乔坐在角落里裹着黑色滑雪衫玩手机的颓废模样实在是太吸引人,弗朗索瓦沉了眸子,他并不想轻易放弃,半天他开玩笑般道:“你一个人?女朋友呢?” “没有。” “哦,那男朋友呢?”弗朗索瓦笑得更加深邃。 温乔这才终于抬眼正视了眼面前的金发小伙,却在瞧见对方狡黠的笑意时心中一顿,这青年笑起来真的像极了一个人。温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如今看见笑得温暖而热烈的人时,心中的某一处总会轻轻抽一下,他觉得他们笑起来都像同一个人。但他又分明记得记忆中,那人其实并没有对自己笑过。 许久,温乔还是没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玩手机。 弗朗索瓦又问了一遍,甚至把整个身子都朝着温乔靠近了些。他还没说什么,温乔忽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那动作直接把弗朗索瓦挡了回去。 弗朗索瓦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继续努力,“你没有……伴侣?” 温乔踢了下脚下的阿拉斯加,紧接着就响起一声慵懒的低吼。 弗朗索瓦是个优秀的法兰西小伙儿,喜欢坚持不懈,更喜欢用热烈的态度应对冷漠的世界,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蹭定了温乔。他喝了口掺水的威士忌,笑得越发志在必得。 一连几天,温乔都住在雪场租的小木屋里,每天清晨坐着着自家的阿拉斯加拉的雪橇出门时,他都能看见门口笑得眉眼弯弯的法兰西小伙。其实小伙长得不错,灵魂的契合度虽然不一定高,但身体的契合度说不定很合适,放纵而酣畅的性——爱,其实可以很浪漫。 温乔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后很是感慨,自己如今真是年纪大了,人也是越发清心寡欲越发圣贤了。然后他忍不住低头又查了一遍“清心寡欲”的意思,确认自己没用错后安心了不少。 一个人在国外待久了,定要时常温习中文。温乔记起自己飞机上翻到论语那句“温故而知新”时的惊艳,难得轻轻笑了一瞬。 弗朗索瓦被温乔忽然的笑容晃了一下,失神片刻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人这一生遇上喜欢的人,坚持不懈下去,终有一天能睡到的。 今天温乔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话也多了些,他枕着手臂躺在雪中晒太阳,一身黑色滑雪衫衬得他清瘦修长。弗朗索瓦动了别的心思,他从原本想睡这男人,忽然变成想窥探这男人心中的世界。 这个男人的眼睛眸光很淡,却藏着极广阔的天地,他垂眸的瞬间简直性感到无法言说的地步,至少在弗朗索瓦心中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当天晚上,星光很淡,夜风很轻。行动力与执行力极强的弗朗索瓦抱着一箱葡萄酒酒撬开了温乔的窗户。他翻窗进来的时候,温乔恰好回头看见了这一幕。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尴尬地对上了,温乔轻轻皱了下眉,接着就看见手忙脚乱的金发小伙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想请你喝酒!”弗朗索瓦收拾着自己的关节,扭曲着脸喊道。 温乔挑了挑眉,半晌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他一闻到那酒味眸子就深了,看向弗朗索瓦的眼神也有些意味深长。心虚的法国小伙低低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我请你喝酒,最好的葡萄酒!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没必要拒葡萄啊!” 温乔点点头,似乎难得颇为赞同。把整箱子酒摆到桌上,温乔拿出一瓶打开直接仰头灌了一口,酒红色的酒顺着嘴角缓缓淌下,他抿着唇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弗朗索瓦那句“这酒不是这么糟蹋的”就这么被温乔的一个笑容给堵了回去。 这东方人笑起来都能这么颓废那么慵懒,这气质真是绝了。 弗朗索瓦不知道,这之后的事就有些不怎么美好了。那天晚上,弗朗索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温乔不停地喝酒,连只杯子都没拿,直接仰头灌。弗朗索瓦从一开始的心虚到惊讶然后窃喜最后惊恐,这人放纵起来太恐怖了。 温乔没说话,不停给自己灌酒,酒麻痹了很多的东西,那些久远的记忆从身体里冒出来直往脑子里蹿,他浑身都难受,阿拉斯加在他脚边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站起来走到背包旁,从夹层里掏出那叠照片。 无数的照片就那么撒了一大片,他插着兜站在纷纷落下的照片中央,然后他利落地拿出笔。角落里的弗朗索瓦震惊地看着温乔坐在地板上,在每一张照片与明信片后面飞快地写字。 肆意张扬的汉字,飘逸豪放的笔锋,似乎要把平生意气写尽。 不知写了多久,终于,男人利落地收笔,他将每一张照片拾起来封好,塞到角落里目瞪口呆的金发小伙手里,“帮我寄到中国去。”他报了个地址。 语气平和,吐字清晰,温热的酒气中弗朗索瓦看见那中国男人的眼清明得没有一丝醉意。但分明一地的酒瓶子却又是真实存在,弗朗索瓦震惊中已经接过了那叠照片,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醉了没?” 温乔伸手抵上眉心,没有醉态却分明与未喝酒时有很大的差别,他坐到了椅子上,伸手摸着阿拉斯加的毛,“我不知道。”他如是对着那金发青年道。 弗朗索瓦想起自己在葡糖酒里做的手脚,觉得这么多下去温乔肯定是醉了,但是这人反应和他想象差别太大了。他压着心里的惊讶与不安,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清你是谁吗?” 温乔没说话,只是锐利地盯着弗朗索瓦,那眼神沉默而孤寂,就像是阿尔卑斯岑寂了万古的雪山山脉,弗朗索瓦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扭头就朝门口跑。 当晚弗朗索瓦坐了两小时车终于在凌晨站在了邮局前,在把照片寄出去之前,他忍不住撕开抖出来偷偷看了眼。 沉默而古老的中国汉字,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他翻过来看了眼,所有照片都是同一个人的模样,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弗朗索瓦一下子就记起第一天遇上温乔的场景,那天柜台前温乔伸出钱包付酒钱,钱包里一闪而过的照片,弗朗索瓦也是那时才确定温乔是个同道中人。 因为那照片上分明是两个男人的合照。 一大清早就上班的邮局络腮胡大叔心情颇为糟糕地喊了句“还寄不寄了?” “寄!”弗朗索瓦手一抖忙把照片收拾好递了过去。 多年之后,弗朗索瓦几乎都已经忘了温乔这个人,他跟着自己的情人去中国旅游,偶然间得知了这句中文的意思,出乎他意料,这是一句异常流氓的情话,歇斯底里且义无反顾。当年阿尔卑斯山上的男人的身影似乎又浮现在弗朗索瓦眼前,清冷慵懒,眸光沉沉。 那些过去的青春岁月啊。 雪山之上的小木屋里,淡眸的东方男人撑着窗户看着黎民的星辰,眼中没有丝毫的醉意,他想起北极的风南极的雪,想起挪威的极光,想起乞力马扎罗的阳光,想起一个人。许久,他像个醉了太久的人一样缓缓叹道,“没那个命。” 第二天,温乔走出小屋,门口没有再出现那个金发的法国小伙。 温乔随手拍了拍阿拉斯加的脑袋,“走啦。” 这世上有太多的风景,也有太多的失去,有太多的难以忘怀,也有太多的不能自已。我这一生挚爱自由,遇上你之后,自由是你。 这短暂而缥缈的一生呐,愿你自由地爱,自由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