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梦回千年 卫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华丽的锦被,头顶是大红的帐幔,屋子里烛光摇曳,异香缭绕,一如他在梦里所见到的情景。在那个梦中,他见到自己转世投胎,托生在三国曹魏咸熙年间河东闻喜县一户姓卫的人家。 卫氏乃河东望族,最远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的卫国国君,历史上出过许多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汉武帝时期的皇后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另外,东汉末年的才女蔡琰蔡文姬也曾经是卫家的媳妇,卫家在陈留的分支还资助过曹操起兵。而在这个年代,卫家最有名望的莫过于在灭蜀之战中担任监军一职的镇东将军、菑阳侯卫瓘了。 曹魏选拔官员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由朝廷设立的中正官来品评选拔士人。在河东,中正官一直由卫氏的人担任,再加上朝中有卫瓘这样的重臣,许多卫氏子弟都得以获得较高的品级评定,从而被朝廷授予官职。 卫平的父亲卫瑾是卫瓘的堂弟,自幼饱读诗书,更写的一手好字,按理说品级不会太低,早就应该入朝为官了,但他至今只是一名商人。之所以会是这样的结果,原因有二。 其一,卫瑾娶了个婢女作夫人,为世人所不容。卫平的母亲刘氏本是卫家的一名婢女,却和卫瑾情投意合,后来被卫瑾扶为正室。在那个年代,士族和庶族之间壁垒森严。作为河东望族,卫瑾的作为被视作有辱门风,为族人所不容。如果不是卫瓘出面替堂弟说情,他早就被族中除名。即便如此,卫瑾一家还是被迫从郡城安邑迁到了北边的闻喜县。 其二,卫瑾虽然饱读诗书,却对经商尤感兴趣。世人重士农,轻工商,贩夫走卒皆为最下等的阶层。其实,哪个世家大族没有自己的产业?只不过负责经营那些产业的是他们的门人或者家奴罢了。唯有卫瑾亲力亲为,因此更为族人所不耻。 基于这两个原因,卫瑾无法入朝为官,只能成为一名商人。不过,这也遂了他自己的心愿。 卫瑾年轻时有过好几个孩子,都不幸夭折,直到年近四旬,才有了卫平。夫妇俩把卫平视若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百般溺爱,也养成了卫平乖张的性格。卫瑾自己没能做官,却对儿子期望甚高,四处延请名师。只可惜卫平生性顽劣,经常把先生捉弄得狼狈不堪,从小到大,不知道气跑了多少先生。一传十,十传百,从此再无人肯来卫家执教。直至一个月前,从洛阳来了个姓任的先生,却好像收住了卫平的心,经常和先生两个关起门来做学问。对这位任先生,卫平倒是言听计从。 此时已是晋朝咸宁二年,也就在这天下午,任先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大坛子,说是里面装着琼浆玉液,请少年卫平尝尝。少年卫平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在先生的鼓励下,少年卫平喝了一口又一口,直至将整只陶罐喝了个底朝天,终于不省人事,而卫平的梦境也就到此结束。 … 可是现在,卫平看着头顶上那些红色帐幔,却感觉是那样的真实。更要命的是,虽然屋子里异香缭绕,却掩饰不住浓浓的酒味。要知道,他就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这才睡着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卫平不敢确定。他下意识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剧痛传来,忍不住“啊”的惊呼出声。 “公子,你醒了?”一个银铃般的清脆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声音中带着惊喜,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冬妮,你怎么在这里?”卫平转过头看了一眼,在他的床边跪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这个女孩在刚才那个漫长的梦境中曾经多次出现,是他的贴身侍婢,所以卫平脱口便叫出了她的名字。看到梦境中的女孩出现在眼前,卫平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到了晋朝初年。至于怎么来到这里,是灵魂穿越,还是转世投胎,他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现在的头脑里融合着自己前世的记忆和那个跟他同名同姓的十三岁少年的记忆。两股记忆交织着,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冬妮螓首微垂,小声道:“回公子,你、你喝醉了,是夫人让婢子在这里守着的。” 刚才那个梦境很真实,卫平自然知道先生带来的陶罐并不是什么琼浆玉液,而是酒。十三岁少年喝下满满一坛子酒,不醉才怪。当然,他自己也是因为醉得不省人事,才会出现在这里,或许这就是巧合。想到这里,卫平也只有暗暗摇头,轻声道:“冬妮,取铜镜来。” 他很想看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就像梦境中的那个少年。不过,看冬妮并没有十分吃惊的样子,应该是回到少年时代无误了。 “婢子遵命。啊……”冬妮手扶着床沿站起来,却发出一声娇吟,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眼中竟有泪水开始打转。 卫平奇怪道:“冬妮,你怎么了?” 冬妮慌乱地说道:“没、没什么。” 说完,冬妮便一瘸一拐地走向窗前的梳妆台。烛光映衬下,可以看到她洁白的亵裤上渗出几点血迹。 现在的卫平可不是那个十三岁的顽劣少年,他两世为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不禁皱眉问道:“冬妮,是不是夫人责罚你了?” 冬妮的手已经碰到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听到卫平的问话,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忍痛道:“冬妮有错,理当受罚。” 作为世家大族子弟的贴身侍婢,冬妮很清楚,她除了照顾卫平的饮食起居,还会在卫平十五岁生日那天,成为夫人送给卫平的“生日礼物”。虽说男子二十岁方才弱冠,但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此之前就要开始融入这个社会接受各种历练。为了让自己的子弟不在历练中被人耻笑,世家大族都会在十五岁左右对他们进行性启蒙教育。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生理卫生课,更没有岛国动作片。但世家大族有钱,有人,可以直接让自己的子弟通过“实战”来汲取经验。这个“实战”的对象通常都是从小陪伴子弟左右的贴身侍婢,有点类似于后来的童养媳。冬妮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昨天傍晚,从城外庄园回来的刘氏看到宝贝儿子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是大发雷霆,将怒火全部发泄到了负责照顾卫平起居的冬妮身上,打了她十板子,并且告诉她,如果卫平有个三长两短,就让她陪葬!婢女也好,家奴也罢,都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主人可以随意处置,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所以,刘氏如果真让她陪葬,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现在卫平终于醒了过来,也就意味着她的性命可以保住了,挨打的那十板子自然算不了什么,她受得理所当然。 看到冬妮的反应,卫平不禁叹了口气,抬手道:“起来吧。错不在你,在先生。” 在卫平脑子里,有两种思想在剧烈斗争着。少年卫平的记忆告诉他,他是主子,可以随意剥夺冬妮的生命。而他自己前世的记忆又告诉他,人是平等的,何况跪在他面前的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当然,现在的他,自己也没有成年。 冬妮又抖抖嗦嗦地爬了起来,从梳妆台上取了铜镜,转过身,艰难地走回床边,却小声说道:“公子,都是婢子的错,你千万别怪先生。” “先生对你不错吧。”卫平从冬妮手中接过铜镜照了照,里面映衬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虽然有些模糊,却果然是自己孩提时的模样。放下铜镜,他便想起了府里新请来的那位任先生,不禁连连摇头,道:“先生不是个好人,你以后离他远点。” 少年卫平跟那个任先生相处一个月的情景,在刚才的梦境中同样历历可见。 最近请来的这个先生叫任峻,字君用,在卫家一个月,教给卫平的学问并不是什么诗文、书法,而是斗蟋蟀、掷骰子。因为任峻自己就没有真才实学,却又好赌成性。除了好赌,他还好色,一来就盯上了冬妮。 卫瑾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他经商多年,积攒下相当可观的财富。有钱,事情就好办了。卫瑾给宝贝儿子安排的贴身侍婢自然是千挑万选,冬妮虽然也只有十三岁,却生得眉似远黛,眼若秋水,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这任峻见了,几乎挪不动步子。一个月来,他可没少在冬妮面前花言巧语地哄骗她。 冬妮还只是个小女孩,哪能看透他的心思,非但没有起疑,还对他颇有好感。任峻几次想要下手,奈何少年卫平总在跟前碍眼,令他找不到机会。眼看时间拖得太久,他这才想了个计策,打算先把少年卫平灌醉。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卫平酒量奇大,喝了整整一坛酒下去,这才醉倒。而这时候,夫人刘氏已经回府,即将到手的机会又溜走了。 不过冬妮倒是仗义,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也免了他被送官究治的麻烦。 任峻的作为可以瞒过懵懵懂懂的少年卫平,也可以哄住不谙世事的少女冬妮,却骗不了两世为人的现在的卫平。只凭着梦境中的几个片段,卫平就猜出了任峻的真实心思,无非是冒充教书先生来卫家骗点钱,再顺便骗点色。也难怪,谁叫少年卫平自己不长进呢。 第2章 公子好像变了 听了卫平的话,冬妮脸色微微一变,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在她心目中,先生是个好人。不是有了先生的教导,卫平哪肯乖乖地呆在书房里做学问。无论是在闻喜县城里的卫府,还是城郊的卫家庄园,那些家奴、婢女以及佃户们,哪个不在背地里称呼卫平“小魔王”。恐怕真正不是好人的,应该是他自己吧。当然,这些话冬妮只敢存在心底,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对主子不敬,是要受重罚的。 看到冬妮的反应,卫平就知道她不肯相信自己的话。确实,没有事实依据的话很难叫人相信。卫平倒没有再提任先生的话题,掀开锦被说道:“冬妮,你趴到床上来。” 少年卫平虽然顽劣,但从小喜欢舞枪弄棒,倒是给他留下了一副好身体。初夏的夜晚很有些凉气,而且他又刚刚醉了酒,可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却丝毫不觉寒冷。 冬妮不知道卫平要干什么,但主人的命令她是不能违背的,只好乖乖地趴在床上。卫平下了床,三步并着两步来到梳妆台前,在抽屉里翻出一个木盒,又走了回来,动手便扒冬妮的亵裤。冬妮低埋着头,没有出声,更没有反抗。 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冬妮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她这辈子注定要成为卫平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妻,也不是妾,就是纯粹意义上的女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件用具,一件供卫平进行性启蒙教育的用具。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无力改变,也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过,想起这些日子那位姓任的先生对自己的好,冬妮又有许多的不甘。 卫平虽然看不清冬妮脸上的表情,但却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不由笑道:“乖,放松点,别那么紧张。” 他现在说的话,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女孩。确实,在他眼里,冬妮可不就是个小女孩吗?冬妮和少年卫平都是十三岁,但这是虚岁,而且冬妮是冬至那天出生的,还不满十二周岁,在他原先那个年代,也就是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不是小女孩又是什么?其实,他自己现在也是一副公鸭嗓子,同样是个少年而已,比冬妮实在大不到哪里去,但他的心理年龄,却早已经过了而立。 可是,听了卫平的轻声细语,冬妮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抽泣起来。 女孩的心思很难懂,古代小女孩的心思,卫平就更猜不着了。他只好无奈地耸耸肩,道:“别怕啊,就抹点东西,马上便好。” 却听冬妮“啊”的一声尖叫,两腿绷得笔直,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卫平愣了愣神,这才想起在那个梦境中,少年卫平整个就是一熊孩子,年龄不大,做过的坏事却不少,用作恶多端来形容也不为过。在冬妮心中,指不定以为这是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撒把盐吧,这种事情,少年卫平还真干过。现在的卫平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他就是想帮冬妮上点金疮药,好让伤口愈合得快一些,却不想竟然把冬妮给吓晕了。 说实话,冬妮晕过去也是好事,却方便了卫平给她敷药。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普通早熟,十三岁的女孩嫁人生子并不稀奇。冬妮的脸上虽然满是稚气,但身体早就发育开了,小屁股浑圆性感,完全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如果冬妮还醒着,给她的屁股上药,卫平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 鸡鸣五鼓,冬妮醒了过来,看到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盖着那条华丽的锦袍,屁股上的疼痛却已经不太明显。她慌忙挣扎着跪起来,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卫平的身影。冬妮红着脸,悄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确信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少女怀春,冬妮现在就处于怀春的年纪,任峻的花言巧语更是令她春心荡漾。不错,她注定要成为卫平的女人。但离那一天还有两年时间,在此之前她依然有机会,至少可以把第一次留给那位文质彬彬的任先生,也算了了个心愿。 想着这些事,冬妮就觉得脸上火烫火烫的,而她的内心,多少还是有种犯错的感觉。怀着一些心虚,她忍不住看向窗外,就见卫平正趴在地上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卫平也看到了她,不由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冬妮,你醒啦,还疼不疼?宋师傅的金疮药应该很好用的。” 世人重文轻武,武人没有太高的地位,即使一些技艺高超之辈,往往也只能沦为世家大族护院的家丁。朝廷中的许多大将军,比如卫平的族叔卫瓘,其实也是个文人。卫瑾虽然没有入朝为官,而是以经商为业,但他毕竟是卫氏的一员,这些年又挣下了泼天的家私,自然请得起那些江湖上的高手。卫平喜欢舞刀弄枪,寻常也会请这些护院们指点几下。当然,他生性顽劣,并不肯真下功夫。师傅们也只是应应景儿,同样不会认真教。不过,姓宋的那位师傅给他的金疮药倒是货真价实的。 冬妮听到卫平说出“宋师傅”三个字,有些诧异,怔怔在看着卫平,似乎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确实,护院的地位只比家奴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卫平向来都是直呼他们的名字,用上师傅这个称呼,委实叫人想不到。 卫平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笑道:“怎么,不相信?那你下来走走。” “啊。”冬妮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卫平的床上。这是公子的床,她怎么能随便睡呢?要是被夫人知道了,会被打断腿的。当然,也有两种情况除外。一是她陪卫平睡觉,但那要等到两年之后。二是她替卫平暖床,但现在已是初夏,并不需要暖床。 想到这里,冬妮几乎是从床上蹦了下来,不料触动了伤口,忍不住又“啊”的痛呼出声。 卫平已经走进屋里,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不要紧吧?叫你走两步试试,可没叫你弄这么大动静。” 冬妮不敢顶嘴,轻轻走了两步,果然疼痛少了许多,不由小声说道:“谢谢公子。” 她终于确信,卫平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卫平对她动辄打骂,哪会管她的死活。难道,真是先生给的那罐美酒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先生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冬妮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任峻常常带着微笑,温文尔雅的英俊面孔。 卫平当然不知道冬妮心里想着什么,见她的伤似乎确实好了许多,也就放下心来,点头道:“没事了,跟我一起去见娘亲吧。” … 从梦中醒来之后,卫平就再也没有睡觉,静静地思考了大半夜,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虽然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让他非常不习惯。但好在他运气还不算太坏,穿越成了一个富家公子,而且是有钱的富家公子。有钱好啊,可以任性嘛。 不过,也有一样不好。现在是西晋初年,而西晋又是个非常短命的朝代,接下来就会发生几乎让整个华夏亡国灭种的五胡乱华。这是一个大事件,但卫平的历史知识着实一般,并不知道他还可以过几年太平日子。当然,他即使知道也没有用。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需要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所以,他才会早早地便跑到院子里做起俯卧撑。不管将来如何,首先得有一个强壮的身体。这样的话,即使将来逃命,也能比别人跑得快些不是。 他现在的身份是卫瑾和刘氏的儿子,忽然多了对陌生的父母,这让他很不习惯。但他同样没有选择,也只能尽快去适应。世家大族有许多规矩和礼仪,早起给父母请安就是其中一条。梦境里的那个少年卫平从来不知道孝敬父母,而卫平却不想那么特立独行。要想改变五胡乱华的命运,他首先就得融入这个社会。要想融入这个社会,就得守这个社会的规矩。 … 卫府很大,分成内宅和外宅。卫平尚未成年,所以仍然住在内宅中。在卫平看来,内宅就像一座大花园,一处处独立的小院点缀其中。不过,卫瓘除了刘氏夫人以外,并没有再纳其他的姬妾,大部分院子都还空着。 穿过一片梅林,前面出现一处小院,那就是刘氏的居所。门外,正在洒扫的两名婢女看到卫平,慌忙跪伏在地,身子微微发抖。晋朝没有跪礼,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是君臣皆坐,并不需要下跪。但婢女则不同,她们都是奴隶,没有跟主人平起平坐的资格。下跪也还罢了,这两名婢女看起来似乎还很害怕。 卫平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那个熊孩子。熊孩子见到这些下跪的婢女可不会好好说话,往往会抬起一脚踹在她们的屁股,把她们踹个狗吃屎,然后自己抚掌大笑。熊孩子脚下不知道轻重,婢女们有时候会摔得鼻青脸肿,又如何能够不害怕。 “起来吧。”想着梦境中的那些情景,卫平不由叹了口气,摇着头从她们身边轻轻走过。 两名婢女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好像变了。” 第3章 打几把菜刀 公子确实变了!这是夫人的贴身侍婢灵儿下的断语。作为夫人的贴身侍婢,灵儿非常清楚,十三年来,这还是卫平第一次早起给夫人请安。不仅她惊讶,就连夫人自己也是吃惊不已,抱着卫平好一场痛哭。 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卫平很不习惯,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以卫平两世为人的阅历,当然知道刘氏为什么会流泪,但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还是扯起那副公鸭嗓子问道:“母亲,你怎么哭了?” 刘氏擦了擦眼泪,笑道:“娘没哭,娘是高兴。” 卫平故意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问道:“娘,父亲呢?” 刘氏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到安邑去了,族里要修祠堂。” 对这件事,刘氏一直耿耿于怀,因为他们夫妇俩就是被卫瑾的族人逼出了安邑的。作为郡城,安邑的条件肯定比闻喜县城要好得多。而且,卫氏的根基就在安邑,卫瑾被迫迁到闻喜,其实是远离了卫家的中心。现在族里要修祠堂,却把卫瑾叫了过去。目的无他,就是想让卫瑾出钱,谁让他有钱来着,自然被那些族老们给惦记上了。当然,作为一个贤惠的女人,这些话她只能蔵在心里,更不可能说给儿子听。 梦境中的那个少年顽劣、调皮,哪里关心过家里的事情,卫平当然不可能知道刘氏的心思。但卫平毕竟两世为人,从刘氏脸上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隐忧,不由笑道:“原来父亲到安邑去了。母亲,孩儿也想到安邑去看一看。” 在卫平有限的历史知识里,晋朝是个世族掌权的年代。卫氏是有名的世族,安邑又是卫氏的根基所在,作为卫氏的成员之一,卫平很自然地便想到要接近卫氏的中心。 “你想去安邑?”刘氏眉头微皱,旋即笑道,“这事等你父亲回来再说。你今天起得早,肯定饿了吧,娘这里有糯米桂花糕,你先吃两块。” 刘氏很清楚,他们这一支在族中遭到排挤,在安邑也不受人待见,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跑到那里去遭人白眼。 灵儿最是乖巧,转身便托来了一只雕花青铜盘,盘子里放着十多块淡黄色的糕点。 看到这只雕花青铜盘,卫平便是眼前一亮。这只盘子做工精美,雕刻着螭龙纹,不像是普通的青铜器具,说不定还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绝对是件文物。想到这里,卫平一把抢过盘子,笑道:“多谢母亲,孩儿带回去慢慢吃吧。” 刘氏脸色一变,沉声道:“冬妮,你还愣着干什么!” 这一夜,卫平的变化太大,给冬妮的震撼太多,她有些走神。听到夫人叫她,冬妮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接过卫平手中的盘子,轻声道:“怎敢劳动公子,还是交给婢子吧。” 卫平知道这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如果他坚持自己端盘子的话,反而会害了冬妮,便松开手。 刘氏哼了一声,道:“冬妮,既然平儿无恙,那就暂且放过你这一次。今后,你要用心服侍平儿,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冬妮垂下头,小声说道:“多谢夫人宽恕,婢子再也不敢了。” 灵儿在一旁看了,悄悄叹息一声。她和冬妮一样,都是卫府里家奴的女儿,两个人素来亲近。家奴的子女,生下来就注定还是家奴。只是灵儿的运气比冬妮要好一些,她被夫人挑在身边,而冬妮却要侍候着那个小魔王。这些年,冬妮可没少被那个小魔王欺负,也不知道她这个苦要吃到哪一天才是头。 正在灵儿替冬妮担忧的时候,就听卫平说道:“母亲,昨天的事不怪冬妮。” 公子会主动替侍婢说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刘氏、灵儿和冬妮都是一愣。不过,刘氏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点头道:“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冬妮,还不赶紧送平儿回去,一会先生该来了。” 卫平却摆了摆手,笑道:“母亲,孩儿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任先生没什么真本事,孩儿也用不着他教,还是把他回了吧。” 冬妮脸色不由大变,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好在刘氏和灵儿的视线都在卫平身上,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刘氏终于不悦起来,说道:“平儿,娘亲好不容易见你收了心,怎又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卫平不为所动,坚持道;“母亲放心,孩儿今后一定用功读书,绝不负母亲所望。只是这个先生,委实留不得。” 刘氏对儿子最为溺爱,也就不再坚持,转头对灵儿说道:“你去跟李管事交待一声,给任先生两贯钱,打发他走吧。” … 一路走回原先那个小院,冬妮都是神不守舍。卫平当然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也不点破,只是笑道:“你也饿了吧?吃块糕。” “啊。”冬妮慌忙说道,“这是夫人给公子的,婢子不敢吃。一会,婢子自己去前面吃。” “去前面吃?你吃什么?” “麦饭。” “麦饭是什么东西?”卫平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没放在心上,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塞到冬妮嘴里,沉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给你吃你就吃!再说了,这大热天的,不赶紧吃掉,放不了多久也该坏了。先吃块糕也不影响你再去吃麦饭。” 冬妮不敢反抗,只能战战兢兢地把这块糕咽了下去。 卫平笑着问道:“好吃吗?” 冬妮轻轻点了点头。 卫平也很好奇,自己拿起一块咬下去,却马上又吐了出来,连声道:“呸,呸,这什么东西,难吃死了!” 他前生是个厨师,当然不是什么大厨,更不是什么名厨,只是跟在大厨后面打下手的那种小厨师,平时干的也都是些择菜、切菜、配菜之类打杂的活。虽然只是个小厨师,但跟在大厨师后面,也确实长了不少见识,还偷偷尝过不少美食。即使他自己做不出那个水平,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就拿眼前这块桂花糕来说吧,桂花的香气太浓,糖也放得太多,最关键的还太硬,完全没有糯米糕应有的松软感觉。 冬妮却吓了一跳,“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叩首道:“公子饶命啊,婢子、婢子不敢撒谎,这确实是婢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看到冬妮的反应,卫平不禁大摇其头,伸手把她拉起来,说道:“不要动不动就跪。我只是说这糕不好吃,又没有说你撒谎。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哪里有铁匠,我要打几把刀。” 冬妮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你要刀做什么?” 卫平不假思索地说道:“切菜!” 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为食死,鸟为财亡。好吧,说错了,应该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填饱肚皮是头等大事。但卫平现在是谁?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只填饱肚皮怎么能够满足?还得吃好!可是夫人吃的糕点不过如此,其他东西又能指望到哪里去?卫平只好发挥自己的专长,自力更生了。 君子远疱厨,冬妮可不相信卫平会自己去做饭烧菜,指不定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当然,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便轻声说道:“城里最好的铁匠铺就是府里开的,婢子这就带公子前往。”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不急,先弄点东西吃吃。这桂花糕我是没兴趣了,你都拿走吧,盘子留下。”又问道:“这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有什么其他吃的没有?” 冬妮想了想,小声说道:“外面应该有小米粥,婢子去盛一碗来。” 其实,以少年卫平的性子,早上是不肯吃粥的。平时想吃什么,都是吩咐冬妮另做。只是今天冬妮比卫平起得还晚,没有来不及准备。好在卫平并没有提起,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去问,赶紧退了出去。 大概是昨天酒醉得厉害,卫平的胃口不是太好,吃了一碗粥便饱了。他丢下手里的青瓷碗,道:“走吧,去铁匠铺。” 冬妮慌忙说道:“请公子稍候,婢子这就命人备车。” 卫平摆了摆手,道:“不用备车,走着去。” 这个年代的县城不像他原先那个时代,到处都在盲目扩张,大搞房地产,拆了老城区,建了新城区,结果许多小区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号称“鬼城”。闻喜县虽说是河东大县,但却只有两条街。走一走,他还可以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坐车,实在没有必要。 … 闻喜古称桐乡,相传汉武帝刘彻在此听闻平南越大捷因而赐名“闻喜”。这是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现在城中的产业,十之五六都归卫家所有。可以想见,这些年卫瑾赚了多少钱。作为卫瑾唯一的儿子,卫平在安邑城中或许不受人待见,在这里却没有人敢给他脸色。尽管很多人背地里都骂他小魔王,当面却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公子”。 一路行来,不断有人恭敬地朝着卫平打招呼。若是往常,生性顽劣的卫公子自然睬都不睬。而今天,卫平却总是笑着点头示意,令路人暗暗称奇,只道卫公子今天心情不错,却不知道卫平点头点得脖子已经开始发酸。 好不容易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见冬妮手一指,微微有些激动:“公子,前面便是。” 第4章 欺人太甚的要求 卫平笑道:“不用指,我听见了。” 确实是听见。在前世,卫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打铁这种老行当,但影视节目里却多得很,就是这种声音、这种节奏。而且,铺子外墙上挂着锄、锨、镐、犁等一大堆农具,不是铁匠铺子又是什么? 这时,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已经闻声多铺子里走了出来,满脸惊惶地说道:“妮儿,你、你怎么把公子带到这里来了,要是叫夫人知道……” 卫平摆了摆手,道:“大婶,不怪冬妮,是我自己要来的。” 妇人更加着忙,连声道:“万万不可,奴婢可当不起公子这样称呼。”又道:“公子若是需要什么物什,只管派妮儿来取便是,怎敢劳动公子到这等粗鄙的地方来。” 卫平也不跟她解释,直说道:“我要打几口刀,须亲自来说清楚。” 铁匠铺里的打铁声渐住,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走了出来,瓮声瓮气地问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刀?是雁翎刀,还是环首刀?铺子里有现成的,小的这就让人搬出来,请公子挑拣。” 卫平笑道:“那些是杀人的刀,我不要。我要的是菜刀,切菜的刀!”说着话,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来,展开道:“这是图样,你看看,能不能打出来。” 就在刚才冬妮取小米粥的时候,卫平拿来纸笔画了几幅图样。不得不说,少年卫平虽然顽劣,写字的基本功却还不错,或许是家传的缘故,无论是卫瓘还是卫瑾,在书法上都颇有造诣。所以,卫平这几幅图样也画得像模像样。只是尺寸没有标注,因为弄不清楚这个年代的单位,他需要现场用手比划给铁匠知道。 黑瘦汉子看到那些奇形怪状、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刀具,不由一愣,旋即又夸口道:“请公子放心,小的自八岁起跟随父亲打铁,至今已经三十五载。只要有图样,什么样的刀,小的都能打造出来。” 卫平点头道:“那好,过几天后我来取。” 黑瘦汉子笑道:“哪用公子来取,等做好了,小的送过去便是。” 卫平摆了摆手,却又叮嘱道:“要用最好的镔铁!” “镔铁?!”黑瘦汉子瞪大了眼睛,半晌方道,“好吧,镔铁就镔铁。小人一定按照公子的吩咐,用最好的镔铁。” 几把菜刀而已,居然要用上最好的镔铁,任谁看来都是一种浪费。不过,谁叫站在他面前的是卫公子呢?卫家有的是钱,不要说打几把镔铁菜刀,就是打几把金菜刀,那也是小菜一碟,他又操得哪门子心? 卫平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便要招呼冬妮离开,却见冬妮取出一只手帕儿裹成的小包袱,塞到那妇人手中,小声说道:“娘亲,这是公子赏的桂花糕。” 直到此时卫平才知道,原来这对铁匠夫妇就是冬妮的父母,难怪她刚才有些激动。看着小包袱鼓鼓囊囊,卫平不由皱眉道:“冬妮,这些桂花糕你没吃?不吃早饭怎么行!” 冬妮低下头,小声说道:“婢子不饿。” 其实在那个年代,穷苦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而且是一干一稀,就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冬妮的母亲怕卫平生气,慌忙说道:“家里还剩点麦饭。妮儿,你吃两口再走。” 这已经是卫平第二次听说麦饭这个东西,更觉奇怪,忍不住说道:“把麦饭取来,我也尝尝。” 冬妮小声劝道:“公子,麦饭是给下人们吃的,公子是……” 不等冬妮说完,卫平已经沉下脸来。冬妮一家人都知道卫平是个有名的小魔王,哪敢违拗他的意思,那妇人转身进了屋,很快便端出一只陶碗,碗里盛着些黄澄澄颗粒状的东西。卫平一看,原来真是小麦,只不过这些小麦被他们当着大米一样煮熟了。难怪冬妮说这是给下人吃的,这样当然不好吃,而且不容易消化。 知道这就是麦饭,卫平也就失去了兴趣,象征性地拈起一粒塞到嘴里嚼了嚼,便摆手道:“行了,这东西不能多吃,你也少吃点,吃完我们早点回去,不要叫母亲担心。” 妇人十分在意卫平对冬妮的态度,暗暗松了口气。当初女儿被挑中成为卫平的贴身侍婢,一家人还高兴了好长一阵子。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家夫人就是侍婢出身,指不定女儿也能走上夫人的老路,那对他们一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了。却不料,卫公子是个小魔王,女儿在他身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算是掉进了火坑,能保住条性命已是万幸。今天看卫平又是赏给冬妮桂花糕,又是关心她有没有饿肚子,倒是让人意外。 … 回去的路上,冬妮始终低垂着头。她一年到头难得回次家,今天好不容易见了父母,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卫平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不由笑道:“冬妮,这几天你辛苦一下,多来铺子几趟,帮我盯着点,一定要让你爹照着图样打造。” “啊。”冬妮一愣,但她也是聪明的女孩,很快明白了卫平的用意,不由把头垂得更低,轻声道,“谢谢公子。” 确实,这一夜之间,公子变化太大,让她都快适应不过来了。 卫平笑了笑,却又问道:“怎么不见你的兄弟姐妹?” 冬妮小声道:“婢子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知道公子在,都不敢出来。” 卫平没想到冬妮居然有五个兄弟姐妹,她娘还真是能生,当真是母鸡下蛋,一呶一个。不过,看冬妮结实的身体,挨了十板子抹点金疮药就跟没事人一样,只怕将来也不会输给她娘。 说起来,冬妮也算跟他很亲近的人了,但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尊卑有别,没有卫平的召唤,他们还真不敢随便在卫平眼前晃悠。卫平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住了。清晨到现在,他自己都能觉出和那个小魔王变化太大,如果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但在回到家中以后,他还是不顾冬妮的劝阻,坚持去了一趟厨房。只是从厨房出来,他对于短期内改善自己的伙食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因为灶具的缘故,这个年代的烹饪手段就是煮和烤,想要吃炒菜的话,没有铁锅,火候也不够。这些都要他慢慢去解决,想要满足自己的胃,任重而道远。 … 不知不觉,三天过去了。这三天,卫平白天习文,晚上练武,倒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这让刘氏欣慰不少。其实,卫平对那些诗文实在没什么兴趣,他更想练出一身真本事。乱世将临,有一技防身,终是好的。 其实,世族子弟如果想要习武的话,比普通人要便利得多。一来,世族大多有钱,可以为自己的子弟延请名师。二来,还是因为世族有钱,可以买得起许多珍贵的药材,来帮助自己的子弟滋养强壮身体。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等到卫瑾回来才能处理,卫平现在也只能继续跟着家里的护院师傅们学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十八般武艺中,卫平最喜欢的是刀,而且是菜刀。一把菜刀在手,他便自信满满,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只可惜,从厨房里拿的那把菜刀太普通。他更喜欢自己设计的那把粗大的劈刀,可以轻易劈开整片猪肉,也不知道冬妮她爹什么时候能够打好。 这天清晨,卫平照例在院子里练刀,一转头,就看见冬妮正盯着一块手帕发呆。梦境中,卫平记得很清楚。有一回他用砚台打破了冬妮的头,是任峻任先生用这块手帕给冬妮擦的血迹。看来,任峻在冬妮心中留下的印象太深,不让她亲眼看破任峻的嘴脸,恐怕是难以让她死心了。 想到这里,卫平收起他那把破菜刀,朝冬妮招了招手,道:“跟我去见一下夫人,过两天,我们去趟安邑。” 小魔王虽然常常令人恨得牙根发痒,但也不是一无用处,至少府里家奴的那些半大男孩子们都服他管。这些天,卫平就让这些半大男孩子们去查了任峻的底细,还真有不少收获,也是时候让冬妮见识见识了。毕竟冬妮是自己的贴身侍婢,这要心里总想着别的男人,魂不守舍的,也不是个事儿。 忽然,就见灵儿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公子,夫人有请。”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果然是母子连心,自己刚要去找她,她就派灵儿来叫自己了。 … 到了刘氏屋里,卫平才知道,原来不是母亲找他,而是父亲卫瑾回来了。卫瑾年过五旬,着一身淡色长衫,头戴方巾,不似商人,却更像是个读书人。其实,卫瑾本来就是个文人,只不过偏爱经商罢了。 卫平给父母请了安,却看出屋里气氛有些不对,不由躬身问道:“父亲、母亲,莫非家中遇到什么难处,可否告诉孩儿知道?” 看到儿子越发变得知书达礼起来,刘氏却幽幽叹了口气,对卫瑾说道:“修缮祠堂,你出的钱比他们加起来都多,他们还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委实是欺人太甚!” 第5章 卫平的安排 卫平不明白族人提出了什么样要求,但他却知道卫氏家族对他们这一支的重要性。离开了卫氏家族这个庞然大物,卫瑾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商,而他也会因此沦落为庶族之子。尽管卫平并没有太多一定要区分个尊卑贵贱的思想,但他却明白,在这样一个年代,士族的身份至关重要。想到这里,他不由劝道:“母亲,修缮祠堂其实是好事。而且家里也不差那点钱,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就答应他们吧。” 不错,卫瑾是通过经商攒下了这泼天的家私。但经商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不是卫家的一员,不拥有士族的身份,这生意只怕没有那么好做。其实,卫瑾现在这种情况,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官商。亦官亦商,才能不受人欺负,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被卫家赶出族门,只怕他的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刘氏却摇了摇头,道:“平儿,娘亲也是为你着想啊!” 卫平这才知道,族人提出的那个要求竟然和他有关。 在河东除了卫氏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有名的士族裴氏。裴氏的根基便在闻喜县,与卫氏倒是门当户对,彼此也常有姻亲。裴氏一门有个极出名的人物叫做裴秀,六年前因为服用寒食散而去世,留下两子一女,他的女儿早年便许配给了卫平的堂兄卫苞。裴秀死后,他的长子裴浚世袭了爵位,但在一年前也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庶出的儿子裴憬,尚在襁褓之中。而裴浚的弟弟裴頠比卫平还要小两岁。裴秀一死,裴氏一族也就因此式微,甚至在闻喜县,他们的名望还比不上被迫从安邑迁过来的卫瑾。 世族之间的联姻,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裴氏式微,对卫苞将来在仕途上的帮助自然不大。卫苞的爷爷卫岘是卫氏现任族长,也是卫氏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者之一,同时还兼任着河东的中正官,掌管着点评士人的大权。看到裴氏的现状,卫岘便动起了退婚的心思。 裴頠虽然年少,但为了继承父兄的爵位,就必须接受卫岘的点评。而卫岘正是利用这一点,提出解除卫苞和裴家的婚约。对于世族来说,解除婚约是件大事,往往会影响到彼此的名声。卫岘便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卫苞解除婚约以后,让卫平顶上,裴卫两家仍然保持姻亲。也是卫瑾受族人排挤,否则卫岘不可能想出这么个损招。 中正官的点评,不仅决定着裴頠能否顺利继承爵位,还影响到裴氏一门今后的地位。裴頠不敢违背卫岘的意思,而他姐姐却自有主见。解除婚约,另和卫氏子弟结亲也行,但她要试试卫氏子弟的才学,若是通不过她的考试,裴卫两家从此一拍两散。 讲完事情的原委,卫瑾沉声道:“平儿,裴家乃是名门,这门亲事也不算辱没于你,所以为父便没有推辞。不过,为父见你已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却要听听你的意见。如果你执意不允,为父拼得被卫家逐出门墙,也要替你辞了这门亲事!” 人都有私心,深层次的内容卫瑾不便明说,全靠卫平自己领会。自家儿子过去是什么德性,卫瑾自己心里清楚,裴家女儿愿意嫁给他,那是他福星高照,哪怕是被人无端退婚的,也无所谓。但现在看到儿子长进了,有出息了,卫瑾自然改变了主意,嫌弃裴家女儿是被人退了婚的。于是,他便有些后悔。至于会不会因此被卫氏逐出门墙,他其实并不十分担心。这次修缮卫家祠堂,他承担了七成费用,而且还会再资助卫家办一座书院。有这两件功绩,族老们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卫平却没有丝毫迟疑,当即躬身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但凭父亲作主便是。” 卫瑾抬手捋了捋颌三缕长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祖宗有灵,平儿终于明白事理了。这样吧,三天之后,为父让聂老送你去安邑。这三天,你抓紧时间读些诗文。为父也不想你出彩,只要到时候不太丢人现眼便好。” 说什么明白事理那是假话,卫平只不过猜出了裴家小姐的心思罢了。不管人家长得如何,好歹也是世族千金,就这样被你卫家无端退了婚,心里那个委屈是肯定的。而卫平“小魔王”的名声在闻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裴家小姐岂能没有耳闻?裴家小姐要是愿意结这门亲事,那才叫奇怪。不过,这裴家小姐显然是个聪明人,她既不想误了自家兄弟的前程,又不想嫁给小魔王,所以才想出这个考试的办法。小魔王不学无术,考试自然通不过,亲事也就不了了之,大家都有个台阶好下。 对于这门亲事,卫平同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自后世的他,还不能适应夫妻两个直到洞房那天才能第一次见面的规矩。所以,他自然不会为了通过那场考试而临时抱佛脚去读什么诗文。当然,以小魔王给他留下的底子,不要说三天时间,就算三十天时间,他也难有太大的进步,还不如把时间省下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在卫平看来,当下最有意义的事就是让冬妮认清任峻任先生的嘴脸。 … 没有等到第三天,卫平就辞别父母,提前去了安邑。因为二牛传回消息,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二牛也是府中家奴的儿子,人长得跟小牛犊似的,却十分精明,是小魔王最得力的两个跟班之一。小魔王做过的许多坏事,都有他的参与和谋划。当然,恶人也有恶人的用处,干这种事情,交给二牛正合适。 府门外,冬妮叫人套好了一辆牛车。牛车旁,一名六旬老者端坐马上。老者名叫聂胜,便是卫瑾所说的聂老。聂胜是家传的武艺,只是因为出身庶族,无缘入朝为官,他又不愿意进入军中当一名小兵,因而流落在江湖上。后来,在一次江湖仇杀中,聂胜寡不敌众,身负重伤,最终被卫瑾所救,从此投托在卫府,并且在卫瑾的安排下娶妻生子,最终成为卫府的一分子。 不过,卫瑾对聂胜倒是真的尊重,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寻常奴仆看待,不管人前人后,都会称他一声“聂老”。这也难怪,卫瑾常年走南闯北,身边又怎能没有几个得力的武士。自从有了聂胜,卫瑾已经好几次化险为夷。 这一次,卫瑾让聂胜护送卫平去安邑,也是对儿子太过宝贝,担心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只是聂胜对卫平没什么好印象,骑在马上,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显然对这次任务没什么兴趣。 好在卫平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魔王,见到聂胜并没有再摆什么小主人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聂胜对他不假辞色而生气,主动拱手施礼道:“聂老,请上车。” 聂胜一愣,微微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子好意,老夫坐不惯那玩艺儿。” 前段时间,他就听家里人议论过,说公子变了。当初他还不太相信,如今看到卫平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暗暗点头。浪子回头金不换,小魔王要真能回头,无论是对卫瑾还是他们一家,都是件好事。毕竟他这一家子已经投身卫府,和卫府的兴衰荣辱系在一起了。 卫平“哦”了一声,笑道:“既然聂老坐不惯车,那小子陪聂老一同骑马吧。” 冬妮吃了一惊,道:“公子,你不会骑马,万一摔着了,婢子如何向夫人交待。” 卫平摆了摆手,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骑马的,不会可以学嘛。再说了,有聂老在,还能叫我从马上摔下来不成!” 聂胜不由哈哈大笑:“公子这话说得好,正对了老夫的胃口。有老夫在,包你到安邑之前便能独自乘马!” 卫平连忙又拱了拱手,道:“那小子多谢聂老了。” 聂胜也还礼不迭,道:“不敢,不敢,公子请上马!” … 闻喜相距安邑不过百里,一行人乘了车马,实则用不了半日。只是中途好几次,卫平都以学习骑术的名义让队伍停下来,以致耽搁了些时间,抵达安邑北门时已近正午。 其实这半日时间,哪里学得了什么骑术,卫平不过是在故意拖延罢了。同行诸人哪里知道他的安排,自然是公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倒是聂胜对卫平的看法更为改观,觉得这是他的好学之举,在欣慰之余,更答应了日后会指点他功夫。 当然,卫平学习骑术和武艺的心思却不是假装的。虽说如今三国尚未归晋,东吴依然占据着江南,但离司马炎一统天下的日子也应该不远了。尽管对西晋的历史并不太熟悉,卫平还是记得很清楚,整个西晋王朝,真正安宁的日子不过十多年,这个平静很快就会被八王之乱打破,到时候,中原又将陷入一片战乱。乱世之中学点骑术和武艺,至少比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逃命的时候总能快些吧。 这些话卫平自然不会说出来,要是被聂胜知道自己学习骑术和武艺只是为了方便逃命,只怕他要被活活气死。 就在这时,前方却传来阵阵喧闹,人群聚集,挡住了他们一行人的去路。 第6章 拜访老族长 人群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竖起三根手指,对着卫平他们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看到卫平轻轻点了点头,那少年便如泥鳅一般闪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奇怪的手势只有卫平能够看懂,代表着成功,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OK”的意思。其他人不明白手势的意思,自然不会在意。而卫平却知道,那是告诉他,一切都遵照他的安排已经到位。 只是卫平没有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路都给堵上了,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前面出了何事?” 其实不用他吩咐,早有家奴打马上前。毕竟小公子在队伍里,不容有失,他们不得不慎重一点。很快,那名家奴便返了回来,神情古怪地说道:“回公子,北门里的一户人家捉奸,围观的人太多,把路给堵上了,咱们一时半会过只怕不去了。” 卫平当然知道前面在捉奸,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安排。任峻被打发走以后,冬妮经常发呆走神,这让卫平非常不爽。来到这个世界五六天,卫平已经逐渐接受了现在的身份。他现在不再是跟在大厨后面打打下手的小厨师,而是一名西晋士族子弟,冬妮则是他当然的女人。 尽管在内心来说,卫平从来没有把冬妮当作一件用具,而是下意识地把她和自己摆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但是自己的女人心里却挂念着别的男人,换了谁都要受不了。其实也难怪,冬妮住在深宅大院里,平时受够了“小魔王”的欺负,突然冒出个男人对她关怀倍至,她不芳心萌动,那才叫不正常呢。只是冬妮越是这样,卫平的雄性本能就越是大爆发,决定要给任峻一个教训,这才安排二牛他们却查一查任峻的底细。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任峻只是为了招摇撞骗而起的化名,他的真名叫做任五,并非来自洛阳,而只是安邑城中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不过,任五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惯会花言巧语,在安邑城中也着实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两个月前,他刚刚勾搭上一个商人之妇。因为商人从外面贩货归来,任五只得暂避,却误打误撞进了卫家。 查明了这些,卫平就定下一个计策,让二牛以卫家的名义约了那个姓田的商人到洛阳谈一笔买卖。卫家家大业大,信誉又好,姓田的商人自然乐于跟卫家搭上关系。果然,田掌柜前脚离开安邑,任五后脚就住到田家。 从安邑到洛阳,路途耽搁再加上谈买卖,来回至少半个月时间。不过,田掌柜在半路上就遇见了二牛,从二牛手中半价买了几十匹绸缎。田掌柜自然不用再去洛阳,欢天喜地回了安邑,结果就撞破了任五的奸情。 这都是卫平的安排,那些绸缎也是卫平向夫人要过来的。反正卫家有钱,刘氏对儿子也十分溺爱,有求必应。几十匹绸缎而已,刘氏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事情虽然还算顺利,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卫平的本意是想让冬妮亲眼看到任五被人捉奸在床,但现在围了一大群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这时,那名家奴看了卫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公子,小的刚才挤在人群中看到了,行奸的男人好像是前些日子在家里的那个任先生。公子,你看,咱们要不要帮帮他?” 府里人都知道,公子和这位任先生很亲近,所以这名家奴才会“好心”建议帮一帮任五。 “什么!是任先生?”家奴的“好心”对卫平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上送枕头的。卫平顿时大喜,故意高声说道,“谁也不许告诉别人,他在我们家呆过。他做下这样的丑事,没得败坏了我们家的名声!” 卫平抬高声量,当然是说给牛车里的冬妮听的,却引得聂胜连连点头,捋须笑道:“公子英明,这种小人,确实无须理会。” 聂胜虽然投托在卫家,但江湖上的气息未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男女奸情,卫平的话又一次对了他的胃口。 卫平看了一眼牛车,皱眉道:“聂老,只是咱们一直被堵在城门口,也不是个事啊。” “无妨,交给老夫便是!”聂胜笑了笑,忽然沉声喝道,“卫公子在此,闲杂人等还不闪开!” 声音不大,但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却是清清楚楚,显然是运用了一门比较玄奥的功夫,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卫平不由精神一振。“小魔王”虽然跟府里的护院学了几手功夫,但都是三脚猫的水平,上不得台面,而聂胜显然是有真本事的。卫平已经暗打主意,以后要跟这位聂老多亲近亲近。 这里是安邑,城里有一大半的人都靠着卫氏过活,卫氏的话比官府还要管用。听说卫公子来了,谁敢再挡在路上。至于究竟来的是哪一个卫公子,却没有人敢出来问一问。很快,聚集的人群便如潮水般退向两边,让出一条通道来。在通道中间,一对男女不着寸缕,正蜷缩在地上。人群中,还不时有泥土、石块飞起,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可怜这两个人,原本也是男的英俊,女的靓丽,如今却是狼狈不堪,有如丧家之犬。 聂胜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并不多看那对男女一眼,只是挥了挥手,道:“出发。” 队伍缓缓前行,牛车的窗帘却掀起一角,冬妮和另外两个年轻女孩悄悄探出头来。看到任五一丝不挂地跪在地上,额头还被砸了个破洞,冬妮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赶紧退了回去,一颗心却早变成了乱麻。 牛车上除了冬妮,还有另外两名婢女,一个叫着小梅,一个叫着小兰,都是日常伺候卫平起居的。同样是婢女,也要分成三六九等。小梅和小兰的地位就不如冬妮,平时就由冬妮管着。本来,像她们两个是不可能坐上牛车的,即使陪着公子出远门,也只能劳动自己的一双脚。不过,这几天公子好像变了一个人,对她们客气了很多,再不会随意打骂她们,还破例让她们坐上了牛车。当然,她们和冬妮一样,都不是这辆牛车的真正主人,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发自内心的兴奋。一路上,两个人的话匣子就没有停过。 现在,看到跪在路上的一对男女,两个小丫头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小梅指了指那个男人,叽叽喳喳地说道:“快看,真是任先生啊。” 小兰却掩了嘴,吃吃笑道:“嘻嘻,任先生那话儿怎么跟米粒似的,比咱们公子差远了,怎么也有女人会喜欢他。” 冬妮心里正乱,听她们两个议论不休,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你们两个说这种话,就不觉得羞臊吗!” 两个小丫头赶紧闭上了嘴,但还是对望一眼,心下很不以为然。她们两个容貌上不如冬妮,当初任五在府里的时候,对她们兴趣自然不大,也就不会像对待冬妮那样大献殷勤。所以,她们两个对任五便没有什么感觉。相反,对冬妮还有些许嫉妒,而且她们也明白冬妮的心思。此刻,见到任五出丑,两个人自然满心欢喜。只是冬妮地位比她们高一些,她们还不敢流露出来。 牛车外面,卫平看到任五和那个妇人赤条条的模样,非但没有兴奋,反而皱起眉头,沉声问道:“聂老,他们两个若是交到官府,会判何罪?” 聂胜笑道:“按朝廷律法,男子发配边关,女子贱卖为奴。不过,这种事情通常不会送交官府,都是私下处置。公子请看,那边有人搬来了两块大石,想必是要将他们两个沉入护城河了。” 卫平不由一愣。他的本意只是想揭露任五的嘴脸,好让冬妮收收心,却没想要了这两人的性命。何况那个妇人虽然颇有几分姿色,却也生得端庄,多半是受了任五的花言巧语,才上了他的当,如果就这样死了,多少有些冤枉。 想到这里,卫平沉吟道:“聂老,卫家在安邑是不是很有名望?如果以卫家的名义把他们送官,你看这些人会不会答应?” 聂胜对于卫平的打算很不以为然,但还是点头说道:“应该没问题,老夫这就安排。” 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家奴却纷纷看了过来,跃跃欲试。押送这对奸人去官府,在他们看来显然是件美差事。那个妇人一丝不挂,胸前雪白粉嫩的两只肉球晃晃悠悠,这一路上不只是能让他们饱饱眼福,只怕还能过过手瘾。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算了,你派个人,所我的意见去和那家说一说。究竟如何处置,还是由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他确实是卫氏的一员,但却不能代表卫氏,更不能随意假借卫氏的名头。毕竟卫瑾在整个卫氏家族中还受着排挤,他还是要低调一点的好。至于任五和那个妇人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周围的家奴满脸失望,但公子的话,却没有人敢违背。 却见聂胜指了指前方,说道:“公子,前面有家客栈倒是清净,就请公子到那边歇歇脚,如何?” 卫瑾被迫迁出安邑之后,卫家在城里就没有了住处。所以,即使他是卫氏的一员,来到卫氏的根基之地,也只能暂住客栈。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其他人先去客栈住下。聂老,有劳你陪我一起去拜访下老族长。” 第7章 这只手脏了 卫瑾当初被迫离开安邑,就是老族长卫岘牵头给他施的压。聂胜投托的是卫瑾,而不是整个卫氏一族,对卫岘自然没什么好感。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卫平来到安邑的第一件事就是会拜见卫岘。这让聂胜在意外之余,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曾经顽劣的小公子了。然,这也有可能是卫瑾临行前的授意,而不是卫平的自作主张。 聂胜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管卫家父子对他多尊敬,主仆名分都已经确定。无论是卫平自作主张,还是出于卫瑾的授意,他只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保护自家公子的安全便可。想到这里,聂胜长舒了一口气,笑道:“也好,老夫就陪公子走上这一遭!” … 这是一个士族掌握天下的时代,士族有声望,有地位,但并不代表所有的士族都有钱。就拿卫氏一族来说,嫡传的共有三支,卫瓘一支,卫岘一支,卫瑾一支。卫瓘不必说了,这时候他已经当上了幽州刺史,举家也已经迁到了洛阳,享受着高官厚禄。卫瑾虽然没有当官,但凭着自己有经商方面的才干,也挣下了偌大的家私。唯独卫岘一家,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 卫岘只有一子,去世得早,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却没留下多少财产。卫岘本人虽然担任了中正官,但中正官有职责是为朝廷举荐贤良,自然要讲究个公正廉明,即便手中握有点评士人的大权,却也不敢胡乱伸手。而他又是卫氏一族的族长,族里的大事小情都要由他牵头,免不了还得自家再贴些钱进去。这样一来,他的手头就更加紧张了。 安邑虽然是卫氏的根基之地,但卫岘却没有什么产业,只守着一座祖屋。屋后的祠堂还是前几天得到卫瑾的出资,这才重新修缮一新。至于那座老屋,委实有些破旧了。卫岘也不是没想过把这座老屋整修一番,只是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时,站在卫氏祖屋前面,看着斑驳的朱漆大门,卫平也不禁一阵感慨。想不到留守安邑的卫氏一族竟然已经破败如斯,就他们这样,居然还敢瞧不起自己一家。要知道在闻喜县,卫平的家要比这里气派得多。若不是抱了缓和关系的想法,卫平还真没什么兴趣到这里来。 虽说卫瑾这一支在族中不受人待见,但卫平好歹也是卫氏一族嫡传的子弟,卫岘的家奴倒也不敢有意刁难,赶紧将他引入厅堂。等了大约半柱香功夫,就见一名老者从后堂转了出来。 卫平知道来人便是卫岘,慌忙上前见礼道:“见过二叔公!” 卫岘久闻卫平“小魔王”的名号,对他观感很差,出来之后便一直沉着脸。但是见到卫平彬彬有礼,跟传闻中大不相同,卫岘倒是一愣,不由点了点头,道:“坐吧。” 卫平却不肯就座,转身从家奴手中接过一只木盘,双手呈了过去,躬身说道:“孩儿来得匆忙,又不知道二叔公的喜好,不曾备的礼物。这里有纹银五百两,聊表孝意,还望二叔公不要推辞才是。” 卫岘手头正缺钱,平时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五百两纹银对他来说完全是雪中送炭。这是自家侄孙送来的孝敬,却算不得收礼,于品行无亏,收起来也是心安理得,卫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他轻轻摆了摆手,让人收下,这才笑着问道:“平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卫平苦笑道:“回二叔公,裴家小姐也不说要考孩儿哪些东西,孩儿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岘沉吟道:“这样吧,老夫这里有一卷禹贡地域图,乃是裴季彦平生得意之作。想那裴家小姐出题,多半会选自此处。你拿回去好好研读研读,也免得明日措手不及。” 对于让卫平来接替这门亲事,卫岘多少也有点内疚。但他只剩下卫苞这一个亲孙子,自然要认真谋划一番。裴秀只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显然对于卫苞的仕途没有太大的助力,他的目光早已经瞄准了弘农杨氏。当然,在和杨氏结亲之前,必须先解决掉裴家这门亲事,也只能委屈一下卫平了。当然,以卫岘老辣的眼光,又如何看不出来裴家小姐的不满。明天那场考试,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尽管对卫平并没有什么信心,卫岘还是希望能够帮卫平一点,以保住卫氏一族的颜面。所以,卫岘拿出这卷禹贡地域图,并不是因为收了卫平的银两,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听到禹贡地域图,卫平恍然大悟,终于想起裴秀是何许人也,此人开创了中国古代地图绘制学,被称作中国科学制图之父,算是一代大能。可惜他来晚了几年,无缘得见。 … 虽然对裴秀非常佩服,但回到客栈之后,卫平却只是把禹贡地域图随便翻了翻便丢在了一边,一边拿起菜刀,一边大声说道:“冬妮,打水来。” 裴家小姐想通过出题来难住他,来了结这门亲事。对这门亲事,卫平自己又何尝不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卫平找老婆自然要找美女了。对于西晋的事情,他了解不多,只知道有个叫石崇的家伙,家里光漂亮老婆就找了一百多个,还有个最出名的梁绿珠,可惜后来坠楼死了。卫平不指望能找个梁绿珠那样倾国倾城的,至少也应该不比冬妮差吧?裴家小姐或许颇有才华,否则不会想出考试这个办法来。但才女不等于美女,在没有见到裴家小姐尊容之前,卫平可不愿意轻易上了那条贼船。从卫岘费尽心思的谋划就可以推断出来,这虽然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但士族之间的婚约却非同儿劝,那是上船容易下船难。 只是卫平连喊了两声之后,却依然不见冬妮的身影,顿时就让卫平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要知道,冬妮是他的贴身侍婢,平时就住在他的外间,哪怕他只是一声咳嗽,冬妮都会赶紧进来查看。而现在,他连喊两声,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回应。 想到这里,卫平忍不住打了个激零,连菜刀也不及放下,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外间,只见房梁上挂着个人正在那里晃荡,不是冬妮又是哪个?卫平大吃一惊,也来不及细想,手一扬,菜刀便砍在房梁上系下的那条白绢上。白绢应声而断,冬妮软绵绵地掉了下来,被卫平抱了个正着。 卫平摸了摸冬妮的胸口,还有些温热,不由松了口气。在宾馆上班的时候,急救知识是必修内容,卫平想都没想,就给冬妮做起了人工呼吸。好在发现及时,过了盏茶功夫,冬妮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幽幽醒了过来。 看到卫平趴在自己身上,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冬妮不由满脸通红,慌乱地说道:“公、公子,你、你在干什么。” 当然,一个是主,一个是婢,即使羞得要死,冬妮也不敢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卫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暧昧,只是没好气在瞪了她一眼,怒道:“你还敢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婢、婢子不敢了。公、公子,你饶了婢子吧。”冬妮小声嗫嚅起来,“婢子不该没有让公子用过便自寻短见,婢、婢子这就伺候公子睡觉。” 说着话,冬妮的手便抖抖索索地朝下探去,轻轻拉开了腰间的衣结。 “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想的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卫平这才意识到自己以一种很发人遐想的姿势趴在冬妮身上,赶紧站了起来。想到冬妮刚才说的话,卫平不禁为她感到一阵悲哀。或许在她心中,她确实只是自己的一件用具而已。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确实没有任何人权可言。就拿今天北门外的事情来说吧,不过就是通奸而已,任五和那个妇人就要被人沉入护城河。也许死亡对冬妮来说,倒也是一种解脱,一了百了。不过,看着眼前这张吹弹得破的小脸,回味着手上那种软软弹弹的感觉,卫平还真舍不得这小丫头去死。 其实,这是卫平自己想复杂了,冬妮哪懂什么人权,更没想过什么解脱。要说解脱,过去她在“小魔王”身边,那才是度日如年。现在的日子已经比过去好多了,她又哪会不满足?她寻短见,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竟然偷偷喜欢上了任先生,犯了大错,不如悄悄死了,免得连累家里人。因为她们全家都是卫府的奴仆,她一人犯的错,惩罚很可能会落到她们全家身上。 冬妮也红着脸爬了起来,窸窸窣窣地系好衣带,一眼却瞥见卫平丢在一边的菜刀,不知道又触动了哪根神经,忽然伸出右手,小声说道:“公、公子,你把婢子的这只手剁了吧。” 卫平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我剁你的手做什么!” 冬妮眼眶中泪水已经开始打转,声音也哽咽起来:“婢、婢子的这只手脏了。” 第8章 咏鹅 “手脏剁手,脚脏剁脚,那要是脑袋脏了,是不是该把头给砍掉!”卫平忍不住吼了起来,又像是恢复了往日“小魔王”的凶恶模样。其实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小魔王”的,脑海里也继承了“小魔王”的记忆,当他生气的时候,也难免会本色流露。 “婢、婢子的手让、让那个坏蛋摸过了……”冬妮显然被卫平吓住了,声音越来越轻,直至细不可闻。 卫平听到她终于承认任五是个坏蛋,心中高兴,挥了挥手,道:“行啦,把你的手剁掉了,谁给我铺床叠被?你要是真想赎罪,以后就好好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现在,赶紧去打点水来,我要好好洗个澡。” … 第二天一早,卫平再次来到了卫氏宗族的祖屋。今天,裴家小姐提出的考试就会在卫氏祖屋的东花厅举行。卫氏祖屋占地极广,分为前后宅,另外还有东西两个花厅。祖屋虽然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但东花厅这里草木繁盛,却是另一番景象,这也是卫岘把考试的地点设在东花厅的主要原因。毕竟这不仅仅是卫平的事,而是代表着整个卫氏一族的形象。 一进东花厅,就见一个少年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迎了出来。少年朝卫平行了一礼,道:“见过兄长。” 那个小女孩却眨巴着眼睛问道:“你就是卫平哥哥?” 自从卫瑾被迫迁往闻喜县之后,“小魔王”就再也没有来过安邑,卫平从“小魔王”那里继承的记忆中,也就没有这两个孩子的身影。不过,卫平已经不是生性顽劣的小魔王,他毕竟多了三十几年的阅历,自然一下子就猜出这个少年和小女孩肯定就是卫岘的孙子孙女了。 卫平不由朝那个少年拱了拱手,笑道:“你是卫苞兄弟吧?”又问那个小女孩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我叫卫铄。” 卫平对于晋朝的历史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卫苞、卫铄是谁,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铄儿吧。”又道:“卫苞兄弟,考试什么时候开始?” 其实,别看卫铄只是一个小女孩,在历史上却大大有名,因为她就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当然,在卫平眼里,她只是自己的堂妹,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罢了。 卫苞神色有些尴尬,小声说道:“还要再等一些人。兄长先请去那边小坐,小弟这就命人送茶过来。” 说起来,卫苞和卫平同岁,只比卫平小了几个月,但待人接物却有板有眼,颇肯世家风范。相较之下,卫平从“小魔王”那里继承来的礼仪就少得太多。好在他这些天也有所准备,言谈举止间倒不至于太过失礼。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茶汤,卫平实在不敢恭维,连忙摆手道:“茶就算了,这园子里的风景倒是不错,我四处走走便是。”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进到东花厅里来。卫苞也就不再坚持,忙着招呼其他人去了。卫平一边观赏着风景,一边留意着陆续进来的这些人。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些少年郎,听卫苞的称呼,应该都是卫氏家族的旁系子弟。 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卫苞退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今天又是裴家小姐对自己的考试,却招来这许多人,让卫平颇感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很显然,裴家小姐认定了自己通不过考试,所以要找些人来做见证。不然的话,考试完全可以闻喜县进行,双方又何必大老远地跑到安邑来? 事实上,裴家小姐正是这个打算,只是还有一条卫平没有想到。对于卫平,卫岘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又不想坏了卫裴两族的交情,所以也就同意招来一些卫氏家族的旁系子弟。卫氏家族多有美少年,说不定就有哪个少年入了裴家小姐的法眼。到时候,如果卫平真的不行,还可以让其他卫氏子弟顶上去。 在花厅里转了半天,忽见卫铄一路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卫平哥哥,裴家哥哥来了,哥哥请你过去。” 小丫头连说三个“哥哥”,倒有点像在绕口令。卫平忍俊不禁,拍了拍卫铄的小脑袋,笑道:“行,哥哥这就过去。” 说实话,他也想早点结束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考试,好早点回到闻喜县。他到安邑来的目的是揭穿任五的丑恶嘴脸,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有在此逗留的必要,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哪有时间在这边多呆。 在东花厅的池塘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纷纷攘攘,似乎在催促一个少年快点出题。 那少年却板起脸来,大声说道:“不行,必须等卫平来了,裴某才能说出题目!” 少年的语气中对卫平没有一点敬意,显然早就听说过“小魔王”的恶名,对卫岘这样的安排很是不满。只不过人在矮檐下,他也不得不低头。当然,他不肯提前说出题目,也存了防备有人给卫平通风报信的心思。 卫平老远就听得真切,不由大声说道:“卫某在此,裴贤弟请出题吧!” 那少年朝卫平拱了拱手,并不寒暄,直接一指池塘,说道:“家姐的意思,考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请卫公子以塘中的白鹅为题,吟诗一首。时间以一柱香为限。” 卫平朝着池塘看了一眼,里面几只白鹅戏水正欢,不由笑道:“这个简单,张嘴便来。” 那少年一愣,拱手道:“裴某洗卫恭听!” 卫平清了清嗓了,沉声道:“你听好了。鹅、鹅、鹅。”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今天来到花厅里的都是些少年,并没有长辈在场。大概卫岘也是猜到卫平肯定通不过裴家小姐的考试,担心在这里会丢了面子,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由着几个少年人胡闹。 没有长辈在场,少年们自然肆无忌惮,有人便起哄道:“这也叫诗?这样的诗我能写出十七八首来。” 又有人道:“小魔王的名头不是白给的,果然不学无术,只是丢了我卫氏一门的脸面,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可惜,他摇头晃脑了半天,却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卫平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四句诗连在一起,意境顿时大不相同,少年们一时目瞪口呆,周围鸦雀无声。卫铄年幼,对“小魔王”倒没有什么印象,鼓掌道:“卫平哥哥真棒!” 卫平不禁汗颜。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别人,这首诗并不是他自己作的,而剽窃来的。不过,这是唐代诗人骆宾王七岁时的作品,他现在也才十三岁,借来用一用,倒也贴合他的身份。何况骆宾王的诗放在这个年代,谁能说出不好来? 裴家的少年也是一愣,旋即拱手道:“卫平兄高才,裴頠佩服。不过,能不能通过,还需要请家姐判定。请卫平兄稍待,裴頠去去便来。” 这到此时,裴頠方才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他虽然少年,却也是个性情中人。本来,因为知道“小魔王”的恶名,对卫平便没有什么好感。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卫平脱口便做出了一首好诗。而这个题目是他姐姐临时出的,卫平不可能事先已有准备。显然,“小魔王”的称呼和卫平现在的情况有些不符。这让裴頠对卫平的观感大为改变,也多了些敬意。毕竟是世家子弟,只要看法变了,态度立时也会转变。 卫平也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裴贤弟请便!” 裴頠又朝他施了一礼,这才转身朝着远处一处凉亭走去。 卫平抬头看去,只见凉亭中围了一圈锦幔,里面隐约可见几个人影。那裴家小姐想必就在其中,只是隔得太远,又有锦幔遮着,看清面貌。 裴頠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手里却多了一张白纸,对着卫平拱手道:“家姐说了,第一场算是通过了。这第二场题目是九宫格,还请卫兄解一解,同样以一柱香为限。” 听说第二场的题目是九宫格,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个年代的士族子弟虽然自幼读书,但大多只学些诗文,与算术一途却知之甚少。偏偏这九宫格就需要用到一些基本的算术知识,若是让他们来解,不要说一柱香,便是十柱八柱香,他们也解不出来。在他们看来,卫平是有名的“小魔王”,连书都不肯好好读,刚才那首诗或许能蒙出来,这九宫格肯定是解不出来的。 却听卫平笑道:“取笔来!” 卫平从“小魔王”那里继承来的东西中,也就是一手字还马马虎虎,能够见人,他现在自然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至于九宫格,在众人看来是个难题,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简单的游戏,自然是一挥而就,笑道:“裴贤弟,请交给令姐过目吧。” 第9章 三局两胜 凉亭中,裴家小姐看到卫平还回来的那张白纸,不由“啊”的惊呼一声,蹙眉问道:“这果是他自己解出来的?” 裴頠点了点头,道:“我亲眼所见,他不假思索,就像解过这道九宫格一样。” 裴家小姐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这道九宫格是我自己花了三天时间才弄出来的,他怎么可能解过?” “姐姐,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解开了,那么第三场还要不要继续?”裴頠心中暗笑,自家姐姐今天算是遇着敌手了。 裴家这位小姐只比裴頠大了一岁,但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裴秀最喜欢这个女儿,给她取名裴慧。不想这裴慧长大之后,越发得聪明过人,不仅精通诗文,于算术、音律、书法、舞蹈均颇有涉猎。也正因为她太聪明,才不想嫁给“小魔王”,于是上演了考试这一出。只是看现在的情形,她的如意算盘却要落空了。 裴慧银牙轻咬,半晌方才取出另一张纸来,轻声道:“继续。” 看到裴頠拿了那张纸离开,侍立在旁边的一个俏丽丫头皱眉道:“小姐,你难道还真输给了那个小魔王?莫非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裴慧又拿起那张九宫格看了看,叹息道:“香橼,你休要疑神疑鬼。这个卫家公子倒也写得一手好字,却是假装不来。众目睽睽之下,何人敢做什么手脚?定是他自己答出来的无疑了。” “小姐,可是闻喜县中人人都知道小魔王不学无术,最不喜欢读书,怎么可能又会诗文,又能解九宫格?”香橼是裴慧的贴身侍婢,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因此在裴慧面前胆子便大了一些,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了出来。小姐的贴身侍婢和公子的侍婢不同,将来是要作为陪嫁跟着小姐一起到夫家去的。而且,像这种自幼养在府里的贴身侍婢,知道小姐的许多秘密,自然不可能让她嫁到外面去。所以,小姐的未来性福也就是她的未来性福,在小姐择婿的问题上,她比小姐还要用心。 裴慧却摇了摇头,道:“古人云,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外人的传言,又有几分可信?家父生前说过,卫伯父的才学不在他之下。卫伯父的儿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香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听小姐的口气,似乎对那个小魔王态度已经大为变化。这门亲事真成了,她也要伺候那个小魔王一辈子,还是少说两句吧,免得传到那个小魔王耳朵里,将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 池塘边,裴頠却已经展开了那张纸,朗声念道:“第三场是条字谜,卫兄听仔细了。一字不明不暗,常与日月相伴,前有猛虎挡道,后有真龙现形。请打一字。” 有少年嘴快,当即说道:“这个简单,日月相伴,不就是个‘明’字吗?” 又有人道:“怎么可能是个‘明’字?‘明’字在谜面里已经出现,这点规矩你都不懂,还敢乱猜什么字谜。” 起先那少年不服气,说道:“那你猜猜看,究竟是什么字?” 少年们小声议论,却再也没有人贸然说个答案出来,显然都被难住了。 裴頠笑着朝卫平拱了拱手,道:“卫兄可有答案?” 他现在对卫平信心大增,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住他。谁料,卫平很干脆地一抱拳,说道:“贤弟,为兄愚钝,实在猜不出这是什么字。看来,今天的考试,为兄是通不过了。还请贤弟跟令姐说一声,莫要因此伤了裴卫两族的和气才是。为兄惭愧,不欲久留,就此告辞!” 说实话,卫平答应接受裴家小姐的考试,一方面是不想让父亲为难,另一方面也是有意接近卫氏族人。但是对于裴家小姐安排这场考试,而且咄咄逼人地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卫平心中其实多有不满。完成前两场,给卫氏一族挣下些脸面,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他可不想真娶了这个历史上没什么名气、自己又没有见过一面的裴家小姐。这第三场,卫平自然是不想答了。 却见裴頠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红的绸缎封儿,笑道:“卫兄何必自谦,三场过了两场,今天的考试,你已经通过了。这是家姐的庚帖,还请卫兄收好。” 三局两胜?!卫平的脑袋“嗡”的一下,顿时就有点犯晕。苏小妹三难新郎,不是有一道题解不出来,就不让新郎进洞房吗?怎么在这里,规矩却成了三局两胜?卫平不禁有些恼怒:“你怎么不早说!” 要知道是这个规矩,刚才那道九宫格他就不解了。反正在这个年代,人们最重视的就是诗文,他已经“作”了一首好诗,足以洗去“小魔王”的恶名,又何必多此一举。 裴頠并不知道卫平的心思,还以为他是由于没能解开这个字谜而懊恼,心中也把裴慧埋怨了一番,嘴上却劝道:“卫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猜谜不过是雕虫小技,卫兄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又何必耿耿于怀?”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卫平自然也要表现得大度点,只得无可奈何地接过那个大红封儿。 却听裴頠又说道:“卫兄,还望早日给个回信。” 卫平一愣:“回信?” 这回轮到裴頠意外了,难道卫平真像传说中的不学无术,连三书六礼的规矩都不懂?所谓三书,是指聘书、礼书、迎书。六礼,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裴卫两族都是士族世家,婚姻大事,自然要严格按照这个规矩来办。纳采的程序,上次卫瑾在安邑的时候已经办过了,接下来就是问名。这一步有个很重要的事项,占卜吉凶,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合八字。卫平虽然揉合了两个人的记忆,但“小魔王”不学无术,而后世却已经不讲究这些了,卫平又哪里懂得? 裴頠虽然比卫平还要小上两岁,但父兄皆丧,为了撑起这个家,也让他尽早地成熟起来,对于三书六礼的规矩倒是清楚得很。但这些话他却不好当面对卫平讲,只得说道:“卫兄,你回去一问伯父便知。” 卫平见他语焉不详,也不好追问,便点头道:“那卫某就此告辞了。” 正在这时,却见卫苞匆匆走了过来,拱手说道:“且慢,大伯父回来了,要见见大家。” 因为退婚的事,卫苞在裴頠面前总有些尴尬,考试开始之后,他就远远地避了开去。但作为这里的主人,卫岘已经躲开了,有些事情他却不得不露面,何况这一次是卫瓘要见见族里的少年们。 … 在整个卫氏家族,卫瓘绝对是领军人物,就连老族长卫岘都要敬他三分。如今的卫瓘已经官居征北大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同时还兼任幽州刺史和护乌桓校尉,可谓位高权重。去年的时候,朝廷听从了卫瓘的建议,在辽东设立了平州,卫瓘又同时都督平州军事。 都督幽、平二州的时候,卫瓘使了一条离间计,挑拨北方鲜卑首领拓跋力微和拓跋沙漠汗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拓跋力微果然中计,默许各部酋长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沙漠汗。沙漠汗死后,拓跋力微的其他几个儿子和酋长们互相争权,竟至分崩离析。当时已经年过百岁的拓跋力微懊恼不已,终因忧愁过度而一命呜呼,朝廷东北的忧患遂解。 司马炎嘉奖卫瓘平定北方有功,要赐他一子为亭侯。不过,卫瓘却上书乞求司马炎,请求把这个爵位改封给自己的弟弟卫密。司马炎当即应允,改封李密为开职亭侯。这次卫瓘返回家乡,就是为了接弟弟同去洛阳接受皇帝的封爵。卫瓘恰好听说卫氏子弟在祖屋有一场聚会,一时心血来潮,提出要见见大家。 卫瓘的大名,卫平最早还是从三国演义里看到的。如今,年近六旬的卫瓘依旧神采奕奕,让卫平微微有些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他来到这个年代以后所见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而且还是他的堂伯父。 来到厅堂里的其他少年大多已经见过卫瓘几面,因而反比卫平镇定得多。年龄大的几个便开始给卫瓘歌功颂德,显得有些谄媚,让卫平心中不喜。 一个士族的兴旺,人丁是最为重要的。看着眼前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卫瓘仿佛看到了卫氏家族的未来,顿感欣慰。他久居高位,谄媚的话听得多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捋须笑道:“朝廷遣文将军都督凉、秦、雍三州军事,大破贼酋秃发树机能,胡人降者二十余万,这才是不世之功。老夫那点微末之事,何足挂齿。” 听到“秃发树机能”三个字,卫平忽然心头一敛,拱手说道:“伯父,胡人反复无常,久后必叛,不可不防!” 对于三国的历史,卫平还有一点了解。这个年代应该还属于三国后期,他记是很清楚,秃发树机能是鲜卑首领,起兵反叛,祸乱晋国后方,几乎影响了伐吴的大计。现在,离朝廷大举伐吴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秃发树机能怎么会这么快就投降? 有人说蝴蝶效应,他重生在这个年代,肯定会对历史产生一些影响。但到目前为止,他什么也没做,要说有影响的话,也只是影响了裴卫两族的联姻罢了,又怎么会影响到秃发树机能呢?所以,卫平不相信秃发树机能这么快就彻底失败。 第10章 面粉 卫瓘诧异地看了卫平一眼,忽然笑道:“你是平儿吧?说起来,老夫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你了,没想到你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虽说他早年见到卫平的时候,卫平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不过,他年轻时跟卫瑾关系很好,从卫平的身上可以看到卫瑾的影子,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卫平自然不敢托大,赶紧施礼道:“小侄正是卫平。” 卫瓘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父亲还好吧?” 卫平道:“谢伯父关心,家父一切安好。” 卫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父亲不该如此固执,否则他的成就应当不在某之下。从今以后,你要收收心,多读书,不要走你父亲的老路才是。” 虽然堂兄弟二人素来相近,但卫瓘的思想还是比较正统一些,符合这个年代的潮流。在卫平重生之前的那个年代,有句话非常流行,你如果没有能力改变这个社会,那就只有去适应这个社会。卫平自觉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现在这个社会,也只能适应了。所以,他对卫瓘的话倒没有多少抵触,慌忙躬身道:“小侄一定谨遵伯父教诲。” 卫瓘忽然长身而起,捋了捋颌下那几缕长髯,说道:“某对平儿所言,也是对你们大家说的。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肯吃苦,多用心。” 说完,他便踱着方步,朝厅堂外面走去。身为一方大员,幽平二州都离不开他。这次回乡,他的时间也非常紧迫,能够来见见这些少年已经很不容易,自然不会在此多做停留。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面回应过卫平刚才说的话。 实际上,如果要列举出在这个年代有忧患意识的人,卫瓘绝对算得上一个。他离间拓跋力微父子,并不是因为他发现拓跋沙漠汗对朝廷有什么不臣之心,只是他觉得沙漠汗此人杰出卓异,久后必为祸患,这才对沙漠汗下手。连安安稳稳的拓跋沙漠汗都不肯放过,卫瓘自然更不会相信那些归降的胡人。不过,身居高位的他知道,朝廷现在已经将重点放到了讨伐东吴上来,对于北方也只能暂时先以稳定为主。 当然,这些都是军国大事,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卫瓘自然不会告诉卫平。而且在他看来,卫平只不过重提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旧训,并不会真正发现了什么。 卫平倒也没有再刻意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他内心多么老成,毕竟表面上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过去更有“小魔王”不学无术的前科,如果说得太多,恐怕会引了猜疑。何况在卫平的记忆中,秃发树机能的造反并没有成功,最终还是被朝廷无情镇压下去了。所以,卫平的话就算引不起别人的重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 在安邑吃完午饭,一行人又乘了车马赶回闻喜,返程的路却快了许多。一来,卫平想要揭穿任五嘴脸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故意拖延时间。二来,他的骑术虽然只学了些皮毛,但他胯下是匹富贵马,温驯得很,就算加快速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到了卫府下车的时候,卫平却发现冬妮的脸色有点难看,不由皱眉道:“怎么了?” 冬妮手捂着肚子,小声说道:“肚子疼,大概是中午麦饭吃多了。” 又是麦饭,卫平忍不住连连摇头。通过这几天的了解,他已经大致弄清楚了这个年代的主食。家境稍好的人家以粟米为主,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小米,富裕些的人家还可以吃到大米饭。至于穷人,就只能吃些杂粮,有时候还要掺杂些野菜一起煮,而奴仆则以麦饭为主。其实,小麦是个好东西,营养价值高不说,产量还比粟米高出好大一截。可惜,把小麦当作大米一样煮,实在有点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卫平问道;“有没有地方可以把麦子磨成粉?” “公子想吃麦糊糊吗?”冬妮强忍着腹胀,躬了躬身子,说道,“婢子这就去准备。” 卫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年代早有面粉,是他孤陋寡闻了,不由点头道:“你把面粉找来,我自有用。” 冬妮答应一声,跟在卫平身后进府去了。 … 如今的卫平比起“小魔王”,至少在礼节上要好得多,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见父母,汇报一下今天考试的情况,同时呈上那封庚帖。 听说儿子接连通过了两场考试,尤其那首《咏鹅》更是令卫瑾大为惊叹,只是不为惋惜地说道:“要是你把那道字谜猜出来,那就完美了。也不知道是裴家那丫头从哪里找来的,连为父也想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字。” 卫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个‘卯’字。” 卫瑾一愣,连声问道:“卯?何解?” 卫平笑道:“黎明之后,天亮之前,日月同挂天边,不正是卯时吗?” 卫瑾想了想,点头道:“有些道理,那后两句又作何解释?” 卫平耐心说道:“父亲应当知道十二生肖吧,虎年和龙年之间是兔年。寅虎、卯兔、辰龙,不正是个卯字吗?” 卫瑾忍不住击掌道:“解得好!解得妙!想不到我卫瑾也终于生了个好儿子!” 刘氏在一旁笑道:“看把你高兴的。平儿赶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让平儿早点去歇息,只顾拉着他闲话,可别累着了他。” 卫瑾在外经商,经常要个把月才能见妻儿一面,今天又听说了儿子大展神威,心情激动,哪肯放卫平就此离去,继续问道:“平儿,这个字谜可是你在回来的路上猜到的?” 面前这对中年夫妇虽然还有点陌生,但他们对卫平的溺爱之情却流于言表,卫平也就不相隐瞒他们什么,躬身道:“回父亲,孩儿当时就猜出来了。” “哦。”卫瑾一愣,皱眉道,“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出来?” 卫平叹了口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裴家小姐才华如此出众,非孩儿良配。”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听谁乱嚼舌头!”卫瑾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小魔王”的影子。不过,想到今天儿子着实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卫瑾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说道:“前朝文昭皇后年幼时就被人称作女博士,又何曾有无德之说?刚才那种混账话,以后休要再提。待会为父请人替你们占上一卜,若是相合,那便早日行了纳征之礼吧。” 言下之意,若是不合,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而不用再去在乎卫岘的意见了。别的不说,单是卫平今天做的首诗,就足以让他名声大噪。所谓的定评,一看家世,二看名声,三才看学问。卫平有了今天闯出来的名声,今后的定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卫岘对自己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在这方面做文章。当然,裴家小姐才华出众,若是两人八字相合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卫瑾到底是个商人,这是存了两手打算。而且,卫平今天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就算要和其他士族联姻,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平小声嘟囔道:“占卜哪里说得准,作不得数。” 卫瑾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三书六礼,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算了,看在你今天表现尚可的份上,为父且不罚你,你自己回屋反省去吧!” 事实上,就是“小魔王”当年最顽劣的时候,作下无数坏事,卫瑾也没舍得惩罚过他,卫瑾的发狠,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小魔王”的这段记忆,卫平倒是清清楚楚,不由嬉皮笑脸地说道:“多谢父亲宽恕,孩儿告退。” … 占卜这种事情,无非就是吉和凶两种结果,五五开,谁能肯定八字就一定相合?卫平也就不再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嚷嚷道:“冬妮,面粉呢?” 这个年代没有酵母粉,幸亏卫平前世是个小厨师,知道怎么和出老面来。有了老面做的面引子,以后他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馒头了。当然,前提是得先弄点面粉过来。 冬妮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潮红,汗流浃背,那件月白衫子都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把个玲珑的身段衬托得纤毫毕现。 卫平一愣,奇怪道:“怎么弄成这样?你掉池塘里了?” “没有,是流的汗。”冬妮低下头,小声说道,“公子,面粉才弄了一丁点,还请公子再耐心等待一会。” 卫平却哪里等得及,连声道:“有一点是一点,先拿来我看看。” 冬妮答应一声回了屋里,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石钵,里面还有一只石杵以及捣碎的几把麦子。 卫平目瞪口呆:“你就是用这个磨麦子的?” 这哪是磨麦子,分明就是在捣药,难怪冬妮会累成这样。也难怪这个年代的人们把小麦当饭煮着吃,磨点面粉这么费力,吃下去都补充不了消耗掉的能量。 第11章 练刀 冬妮低头道:“家里没有石臼和石磨,只找到这个捣药用的石研钵。婢子没用,快半个时辰了,也没磨出多少麦粉,请公子责罚。” “石磨?你是说石磨?哪里有?”卫平闻言吃了一惊。他刚才还以为这个年代的人把小麦当饭来煮,是因为不懂得面粉的加工技术,现在看来,却是他自己孤陋寡闻了。 冬妮小声说道:“在城郊的庄子里有一个,婢子以前看到过。不过,公子和老爷、夫人都是不吃麦子的,下人们却不敢浪费一点,所以家里没有准备石磨。” 有石磨就好办了,卫平顿时摩拳擦掌起来,说道:“明天跟二牛说一声,让他去城郊庄子里把石磨拉回来,我有大用。” 冬妮轻声应了下来,却不敢问他要干什么。 … 还没到第二天正午,石磨就摆到了卫平面前。把这么笨重的家伙从城郊弄过来,其实是件挺费力的事情。好在卫府的家奴足够多,倒没有让卫平久等。 城郊庄子里的管事陈安躬身问道:“却不知公子要这个石磨有何用处?若是公子想吃米粉,小的让人磨好了送来便是。” 卫平围着石磨转了一圈,跟他后世看到的石磨区别不大,但这具石磨磨齿的形状不是后世那种斜线形的,而是一个个坑洼,这些坑洼也很不规则,有长方形的,有圆形的,还有三角形的。在这些坑洼中间还残留着一些米粒,有的米粒已经发霉变黄。卫平终于明白刚才冬妮说的浪费是什么意思了。 石磨之所以能够把麦子磨成面粉,靠的就是两个磨盘之间磨齿的相互作用。眼前这个石磨上那些不规则的坑洼,显然就是磨齿的初级形态。用这样的石磨来磨麦子,不仅粗细不均,在坑洼里还会有大量不易清理的残留。因为麦子产量高,价格便宜,所以成为下人们的主食。即便如此,下人们能够吃饱肚子已是奢望,又怎舍得磨成粉,造成浪费。不过,将麦子直接煮着吃不易消化,容易引起腹胀等疾病,因此直到唐朝初年,孙思邈在千金方中还有关于小麦有毒的记载。其实,这全是因为没有掌握小麦正确食用方法的缘故。 同时,由于初级形态的磨齿不给力,用这种石磨磨面粉、米粉都非常费劲,这也是人们不愿意把小麦磨成粉的另一个原因。卫平现在要做的只是将磨齿升级,自然比他原先设想得要简单多了。 当然,卫平暂时也不想把实情告诉陈安,便摇了摇头,道:“米粉我没兴趣,我只是想磨麦子玩玩而已。” “小魔王”过去经常会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卫平现在突然要磨麦子玩,倒也没有引起陈安的猜疑。他赶紧拱了拱手,说道:“那小的就把这具石磨留下,公子什么时候玩腻了,小的再带人来取。” “不用,你把这个带回去。这个石磨我不太喜欢,你找人帮我重新做一个。”卫平却摆了摆手,道,“不过,磨盘上面不要凿得坑坑洼洼,照我这样,弄成斜线就行。” 说完,卫平就直接提笔在磨盘上画了一圆斜线。 这具石磨搁在庄子里,一年到头也只有腊月里才用上几回,按照陈安的想法,根本没有必要再做一个新的石磨。不过,卫家有的是钱,做个新石磨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这是小公子的要求,陈安自然满口应允。只是加工一具新的石磨,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卫平吃馒头的计划只能再一次推迟。 … 就在等待陈安做一具新石磨的过程中,冬妮的大哥把他定做的菜刀送来了。 冬妮本姓郭,她的父亲郭老黑的手艺很不错。尽管图样上没有标注尺寸,完全靠卫平用手比划,这几把菜刀还是跟卫平想像中的七不离八。当然,即使用了最好的镔铁,比起后世那种不锈钢菜刀还是差了很多。 一排大大小小的菜刀摆在面前,冬妮很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要这么多刀干什么?” 摸着这些菜刀,卫平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呵呵笑道:“这些刀各不相同,用处自然也各不相同。这把是文刀,用来片肉最好。这把是武刀,可以砍一些比较硬的东西。这把是文武刀,介于两者之间。这把是斩骨刀,这把是剔骨尖刀,这把用来刻萝卜。”又指了指两把形状有些怪异的刀,说道:“这把短的是劈刀,可以用来劈开整头肥猪。这把长的是挡牛刀,也就是说的杀鸡焉用牛刀里面的那个牛刀。” “这么多讲究!”冬妮暗暗咋舌,却又有些奇怪,小声问道,“公子,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了?” 卫平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漏了底。好在他反应够快,赶紧打了个哈哈,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冬妮,我见你从来不看书,这样可不行,以后也要多读读书。” 自己的贴身侍婢居然大字不识一个,这要是传出去,岂不令人笑话。其实,这和他的前身“小魔王”有很大关系。“小魔王”自己不喜欢读书,自然更不会让冬妮去识字了。 冬妮虽然听不明白卫平话里的意思,但能够识字总是好的,连忙躬身道:“多谢公子。” 卫平却挥了挥手,道:“那把劈刀和雕刻刀留下,其他刀先收起来吧。” 重生在西晋这个时代,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在卫平的印象中,盘踞江南的东吴很快就会覆灭,华夏也会迎来一段短暂的和平,甚至还会出现一段时间的盛世景象。只不过,这种和平和盛世都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华夏一族很快就会迎来历史上最悲惨黑暗的一段时光。在那段时光里,人吃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许多汉人妇女遭胡人掳掠之后,甚至被称作“两脚羊”,夜晚加以****,白天则杀掉吃肉。 但是,卫平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只能努力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在这样一个乱世,拥有一身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真本事比什么都重要。而要在乱世中求存,一件趁手的兵器也是必不可少。卫平用得最习惯的就是各种菜刀,如果是近身肉搏,剔骨尖刀最为实用。要是想搞突然袭击,尖细的雕刻刀最是隐蔽。而劈刀,却是群战最有力的家伙。 当然,卫平的这些想法在外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那天在向聂胜讨教刀法的时候,聂胜对他说过,使刀的最高境界,胜在一个“意”字,而不要拘泥于法。选择刀,不要在乎它的形式,要凭着自己的感觉,只要感觉用起来顺手就行。所以,卫平给自己选择的武器就是菜刀,因为他从高考落榜的那一天起就进了烹饪学校,一直用的就是菜刀。给大厨师打下手,干得最多的活也是用菜刀切菜切肉。前前后后二十年,菜刀和他形影不离,自然就是他用起来最顺手的武器。 当然,切菜和对敌、杀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尽管聂胜说了,使刀并不需要拘泥于法,但勤奋却是必不可少的。只要勤加练习,付出了汗水、付出了努力,才能够找到那种使刀的感觉,才能够做到真正不拘泥于法。 因为不知道乱世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所以卫平对现在的时间特别珍惜,除了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的伙食之外,他除了练刀还是练刀,不愿意浪费每一分每一秒。 … 这天,卫平正在院子里挥汗如雨,苦练刀功,就见灵儿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公子,老爷、夫人请你过去。”又笑着说道:“婢子在这里给公子道喜了。” 卫平不用猜,就知道是占卜的结果出来了。但他还是故作懵懂地问道:“好端端,喜从何来?” 灵儿嘻嘻笑道:“公子见了老爷、夫人,自然知道。” 冬妮闻声已经从屋里走了起来,连声道:“公子,婢子侍候你更衣。” 卫平暗中叹息,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五五开的机率,占卜出个吉兆也很正常。何况占卜的人只要跟对方没有仇怨,知道对方是为了儿女的亲事而来,多半还会打个偏手。这样算来,得到吉兆的概率又大了很多。 果然,当卫平来到厅堂,便见卫瑾捋须笑道:“平儿,占卜结果已经出来,上上大吉。今日又逢吉日,实乃天意。为父已经备好了聘金,你去裴家一趟,行了纳征之礼。” 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说,卫平的婚姻大事并不由他自己作主,所以,卫瑾并不是在跟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卫平如果不遵,便是不孝。在这个年代,不孝可是大罪,卫平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在他才十三岁,即使等不到弱冠之年,至少也要到十八岁才能成婚,倒也不用太着急。而且这个年代还有件好处,就算裴家小姐生得再丑,他还可以纳妾嘛。 ----- (最近几天在忙签约的事,暂时先每天一更。) 第12章 公子请留步 本来,像纳征这样的大事,应该有男方家的女性长辈出面。但卫瑾在卫氏家族中受人排挤,也就懒得去求他们,所以只请了两个官媒婆。不过,聘礼方面,卫瑾却备得很足。计有五十两的金锭一对,纹银五百两,上好的湖绸十匹,绢十匹,帛十匹,另外还有肥羊四只。单从这份聘礼上,就可以看出卫家确实是财大气粗。 卫平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他毕竟两世为人,人情练达,自然清楚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出了府门便给两位官媒婆各塞了一个封儿,笑道:“张嫂,李嫂,小子什么都不懂,一会还望二位多多指点。” 那张媒婆接了封儿掂了掂,知道里面应该是十两银子,不由眉开眼笑,说道:“请卫公子放心,一切都包在老身两个身上。” 一两银子可以兑换铜钱一千文,也就是整整一贯,可以买到一石上好的白米了。十两银子,已经够她全家吃上一年。今天这个媒,确实是做得值了。 李媒婆也是心花怒放,说道:“本来嘛,我们两个今天还要赶去城外迎接文将军的队伍。不过,这是公子的终身大事,咱们拎得清轻重,自然要先帮着公子把这纳征之礼完成了,再去迎接文将军不迟。” 卫平奇怪道:“是不是在凉州大破鲜卑的文大将军?你们去迎接他做什么?” 张媒婆笑道:“文将军大胜而归,有一批奴婢需要发往各县变卖。老身两个迎接文将军,就是为了接受这些奴婢。” 卫平“哦”了一声,笑道:“小子很想一睹文将军的风采,不知二位可肯带着小子同往?”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从安邑回来之后,卫平也找人打听了一下文将军的情况,才知道这位文将军就是三国后期鼎鼎大名的文鸯,本名文俶,小字阿鸯,因此世人又称他为文鸯。文鸯早年追随曾经跟父亲文钦一起叛魏,后来文钦为诸葛涎所杀,他和兄弟文虎两个从城头跳下,再次投降了魏国。如今司马氏以晋代魏,文俶也就成了晋臣。当年叛魏的时候,他曾经在魏军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因其勇武过人,后世将其与赵云并列。 文俶是卫平来到这个年代之后听说的第一位名将,自然有意结交。他虽然只是个孩童,但卫氏家族的名头摆在那里,想必文俶也不会太不给面子。何况卫瑾家有的是钱,卫平再弄些羊酒过去劳军,想必应该可以给文俶留下些印象吧。 张媒婆却为难道:“这个……老身作不了主,恐怕还要问过董县令才行。” 刚才说什么迎接文将军,那都是她的自夸之词,以显然她们对卫平这门亲事的重视。其实凭她们的身份,根本连文将军的面都见不到,真正接受奴婢的是闻喜县的县令董清。她们的任务只是等董清接受了那些奴婢之后,再将这些奴婢公开发卖,又哪有本事带卫平去见文大将军。 “原来是需要问过董大人。”卫平笑了起来,转身对一名家奴吩咐道,“你,去县衙一趟,就说本公子想见文将军,请董大人行个方便。”又对那两个媒婆说道:“还请二位稍快些,莫要误了迎接文将军的时辰。 … 裴家同样在这闻喜城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转眼即至。而且裴家也没有什么长辈,现在主持家中事务的居然就是只有十一岁的裴頠。不过,这些世族子弟不像“小魔王”,他们都是从小接受各种礼仪熏陶过的,办起事来倒是有板有眼,严格遵循着三书六礼的程序,整个仪式办下来,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大事办成,年少的裴頠也是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拱手说道:“卫兄,家姐还想请教一下那日字谜的谜底。” 同样年少的卫平却皱眉道:“字谜是令姐出的,她能不知道谜底,却又来问某?” 裴頠神色有些尴尬,小声说道:“家姐自然是知道谜底的,只是家姐觉得,卫兄那日肯定已经猜出了谜底,却不知因何缘故不肯说出来,或许是那个字犯了什么忌讳,还望卫兄告知。他日家姐进了卫兄家门,平时言行也好留意一二。” 卫平这才醒悟,从现在开始,裴慧就是他正式的未婚妻了。这种情况和卫苞不同,过去卫苞只是和裴慧有个婚约,却没有行过纳吉、纳征之礼,所以退婚才会这么容易。而他和裴慧之间已经行过了纳征之礼,这门亲事就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管这裴慧是美是丑,只要她没有犯下大的过错,这家中大妇的位置就无人可以撼动,卫平也不能轻易将她逐出门墙,两个人注定要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 看到卫平有些愣神,裴頠赶紧又说道:“卫兄,其实小弟苦思冥想多日,也没有猜出谜底究竟是何字,若是卫兄真的知道,还望指点一二。” 卫平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十二时辰中的那个‘卯’字而已。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字,贤弟回去问问令姐便知。另外,卫某百无禁忌,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叫她莫要想多了。” 这个年代需要避讳的地方很多,比如皇帝的名讳就不能随便提。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卫氏家族曾经的媳妇、汉末有名的才女蔡文姬本来字昭姬,为了避司马昭的讳,这才被后人改成了文姬。司马昭并没有真正当过皇帝,只是被司马炎为皇帝而已。除此之外,需要避讳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先祖、父母的名讳都不可以随便提起。而卫平居然讲百无禁忌,也只有他这样的“小魔王”才会说出这种话。 裴頠原本还想和他探讨几句诗文,听到他说什么“百无禁忌”,这才想他的魔王本色,当下便不敢留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兄长赐教,小弟恭送兄长。” 只是裴頠却不知道,卫平心中也是万分震惊。卫平当初没有将谜底说出,除了由于没有见过裴慧的面,不知道她的美丑,对这门亲事没有多大兴趣之外,又何尝没有一点因为尊严受到挑战而故意为之的意思。如今看来,这位裴家小姐显然已经洞察了卫平的心思,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其实,士族彼此联姻,大多出于政治目的,出于利益方面的考虑。士族家的小姐,大多也因此沦为某种牺牲品。不过,既然是出于利益需要,士族家的小姐就不可能不参与其中,如果没有点厉害手段,又如何能够为家族争取些利益?当然,有些人或许一直懵懵懂懂,有些人却是精明得很,这裴家小姐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士族之家人口众多、关系错综复杂,这些小姐嫁过去,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当家的,如果没有点厉害手段,又如何镇得住底下那些奴仆?看来,以后裴慧进了门,卫平倒不用十分担心后宅不宁了。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卫平出了裴家大门,就见一人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小人闻喜县班头仇五见过公子。” 卫平还了一礼,问道:“仇班头,文将军已经到了?” 仇五摇头道:“回公子,文将军还有一个时辰方到县城北门外。董大人说了,若是公子要见文将军,还须早作准备。” 身为地方官,有朝廷大军从辖区经过,董清免不了要犒劳一番。这笔钱自然要从县库中支出,对于地方官来说,也是小的压力。现在,闻喜县首富的公子主动要求拜见文将军,肯定不能空手前往,却是帮他减轻了不少负担,董清自然是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整个闻喜县有一半的产业都归卫家所有,对于卫家公子的要求,董清也不敢轻易拒绝。尽管这个卫家公子有“小魔王”的雅号,董清还是欣然答应了下来。不过,担心卫平年纪太小,不懂事,他还是派仇五来“善意”地提醒一下。 卫平人情练达,自然明白所谓“早作准备”的弦外之音,不由转身吩咐一名家奴,道:“你回去告诉李管事一声,就说我要去迎接文将军,请他备下二十只羊,十坛好酒,派人送往北门外。” 家奴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仇五在一旁也是松了口气。他这个班头连吏都算不上,只是一种徭役而已,在这些士族子弟面前根本说不上话。若是卫平没有听明白他的暗示,回去之后,他免不了要挨县令大人的责罚。而把话说得太明白,却丢了县令大人的脸,回去之后同样要受到责罚。如今卫平很快便领会了县令大人的意思,倒免得他左右为难。 打发走了家奴,卫平正待前往北门迎候文俶的大军,就见裴家角门处,一个少女探出头来,轻声唤道:“公子,请留步。” 那少女生得姿容纤冶,体态苗条,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秋波流转,颇有几分颜色,只是头上梳的双髻却暴露出她婢女的身份。 在后世,男女之防没有这么要紧,但现在所处的年代不同,卫平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姑娘呼唤小生,不知所为何事?” 第13章 三个字的唱和 那少女却袅袅婷婷走上前来,躬身道:“婢子香橼见过公子。”又递过一封书信,轻声道:“婢子奉我家小姐之命,寄书一封,还请公子给个回话。” 卫平一边接过书信,一边打量着这个少女。不用说,这个少女肯定是裴家小姐的贴身侍婢,容貌却是极美,只是不知道那裴家小姐及得她几分。 其实,士族世家为自家小姐挑选侍婢是十分讲究的,容貌既不能太差,却也不能超过主子。若是太丑,将来到了夫家,难免受夫家歧视,连带主子也要受累。若是太美,又未免会有与主子争宠的嫌疑。因此,裴慧让香橼来给卫平送信,其实也是暗暗展示一下自己的容貌。可惜卫平哪里懂得这些,裴慧却是白用了一番心思。 书信展开,上面却是几行娟秀的字迹:“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末尾还附了一行小字:“他日得见君颜,愿为郎君歌一曲。” 这首《上邪》卫平倒是知道,是汉代乐府中的一首情歌,裴家小姐显然是想借此歌明志,这倒令卫平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前几天裴家小姐之所以要安排那场考试,肯定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如今她却改变了主意,难道就是由于自己答对了几道题,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香橼看到卫平默不作声,又轻声说道:“公子,婢子还等着回话。” 卫平摆了摆手,道:“那就劳烦姑娘告诉你家小姐,本公子知道了。” 香橼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平扬长而去,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恨恨地跺了跺脚,赶紧回府去了。 … 所谓回话,自然不应该只是“知道了”三个字这么简单,总得来点诗歌唱和吧?这个诗歌倒不一定要求他现作,就像裴家小姐那样引用前人的作品表明自己的心思便可以了。当然,如果他能够现作一首那就更好。结果裴慧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三个字,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装,本小姐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错,在听说卫岘提出退婚,要让她嫁给卫平之后,裴慧确实是一百个不愿意。同在闻喜县,对于“小魔王”的恶行,裴慧自然是早有耳闻。从小一看,到老一半,这样的人长大了,肯定是欺男霸女的货色。裴慧当然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厮守终生,所以才想出通过考试的办法,让卫平知难而退。 谁知道,卫平却非常顺利地连过两关,她也就别无选择。但事后想起来,裴慧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九宫格自不用说,外人没有见过那一道题,肯定是卫平自己解出来的无疑,那首《咏鹅》却也不像是抄袭之作。裴慧虽不敢说学富五车,但自幼跟在父亲后面饱读诗书,如此朗朗上口的一首诗,她不可能没有印象。能够在一眨眼功夫就作出这样一首诗,即便曹子建再世,也大抵如此吧。这说明什么?自然说明卫平并不是人人口口相传的那样不学无术。既然卫平有如此才华,却又怎么会解不出那个字谜?除非他是故意的,不然又怎么会想都不想就直接认输? 果然,裴頠带回了答案,卫平早就猜出了谜底。裴慧也终于想通了,一定是自己的任性惹来了卫平的不快。她不愿意嫁给卫平,恐怕卫平也不见得就愿意娶她。毕竟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哪有女子出题考男子的道理。 裴慧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自己就不该这样任性。当然,如果卫平真像传说中的“小魔王”那样顽劣异常、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卫平又把自己的才华展露无遗。这样和才子,岂不正该是她的终身良配?好在今天已经行过了纳征之礼,只要自己恪守妇道,卫平倒也没有理由随便解除婚约,对裴慧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即便如此,裴慧还是有些忧虑。毕竟她总有一天是要走进卫家的,还没进家门,就已经惹未来夫君不快,今后的日子却也不会好过。所以,她才想借用一首乐府情歌来表明心志。却不想卫平根本不领情,只回了她三个字。裴慧自然是满心失望,恨不得大哭一场。 其实,裴慧却不知道,卫平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诗歌来应和她。让卫平现作一首肯定不可能,他连平仄押韵都没搞清楚。至于引用前人的诗歌,整个诗经和汉乐府,他也只记得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然,再往后的诗词他倒是记得不少,这得归功于当年的应试教育,为了应付考试,倒是博闻强记了不少唐诗宋词。但课本上的内容,涉及爱情的很少,用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卫平只好简单地回了三个字。而且对于这种小女儿的游戏,卫平也没有多大兴趣。 … 此时,在裴慧眼中关于伪装的卫平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北方外守候文俶大军的到来。在好男儿的内心,或者都有一份金戈铁马的情怀。卫平虽然没有当过兵,只是一个小厨师,却也不失一份当个英雄的决心。要不然在电脑上,他为什么最热衷于各种战争游戏呢?马上就要亲眼看到一支属于公元三世纪的军队,卫平又怎么能够不激动? 在卫平的身旁,董清却是心情轻松。作为县令,组织地方士绅父老迎接、犒赏得胜归来的朝廷军队,这是他的份内之事。而在闻喜县,最大的士绅当属卫瑾无疑。只是卫瑾向来不热衷这些事情,也从来不肯参加,偏偏卫氏家族在河东的地位尊崇无比,董清也拿他没有办法。另外一些士绅虽然来了,却受财力限制,一共也出不了几只羊,往往令闻喜县显得异常寒酸。今天好了,卫瑾的公子居然主动要求前来,给他撑了大在的脸面。因此,尽管卫平还只是个孩童,董清却把他安排在自己的身边,这可是整个欢迎队伍中最显眼的位置。 时近正午,不远处尘土飞扬,旌旗蔽日,锣鼓喧天,黑压压的大军迤逦而来。当先数骑马飞驰而来,马上的军士高声喝道:“文大将军班师还朝,无关人等速速闪开!” 董清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闻喜县令董清,率阖县父老恭贺文将军凯旋!” 那名军士“吁”的一声勒住战马,断喝一声,道:“董大人稍候,待某回报大将军得知!” 说完,那人一提缰绳,胯下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原地打了个转,撒开四蹄往来路奔去。 卫平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练习骑术,看得出来这名军士的骑术甚是高明。而且,另外几匹马上的军士,虽然个个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却斗志昂扬,精神饱满,这样的军队,怎么就会在不久之后的五胡乱华当中被人当作羔羊一样随意宰杀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又见数骑马飞奔而来,为首一在大喝道:“某乃文大将军帐前校尉尹成,请董大人随某前来拜见大将军!” “请尹将军头前带路!”董清笑着朝尹成拱了拱手,又转身说道,“卫公子,请随本官一同前往,如何?” 今天到场的士绅当中,卫平年纪最小,却是最大的一个金主,他一个人带来的羊酒便抵得上其他士绅所献物品的总和,董清带着他前往,别人自然不会有意见。而且,董清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小九九。 文俶的大军得胜归来,每到一县,必会发卖大批奴婢。这些奴婢都是文俶击败秃发树机能之后所抓获的俘虏,变卖之后的财物正好可以充作发给将士们的赏赐。 在任何一个朝代,只要皇帝稍有点头脑,都不会干出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傻事。那样做的结果,要么就是马儿被活活累死,要么就是马上的骑士被掀下马背摔死。但朝廷如今的重心是讨伐东吴,在文俶出击秃发树机能的战役中,就不可能给予太多的赏赐,于是便有人开了个口子,允许文俶将俘获的鲜卑男女变卖为奴,以充军饷。 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胜者王侯败者寇,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如果晋军战败了,他们的境遇恐怕会更加悲惨。所以,无论是董清还是朝廷里的那些官员,都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当然,这样做有违汉家仁义之名,所以不会被史官载入史册。历史本来就是人来书写的,有很多事情不为后人所知,也不算稀奇。 但让董清为难的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买下了这些奴婢,一时只怕难以脱手。奴婢也是人,即使一天两顿喝稀粥,对于原本就不充盈的县库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现在好了,卫平这个有钱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在身边,他倒是希望能借三寸不烂之舌,鼓动卫平接下那些烫手的货色。 卫平本来就有意一睹文俶的风采,自是欣然同意,笑道:“小子恭敬不如从命。” 第14章 听不懂人话 董清和卫平都没有骑马,只是步行前往。行了约半里多路,便见前方人喊马嘶,大军正在扎营,埋锅造饭。大军之所以在此停留,倒不是因为文俶要接见董清,他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只是因为时值仲夏,烈日炎炎,队伍行到正午已是疲惫不堪。作为一名优秀的将军,文俶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继续行军,而是适当地休息,避开最为炎热的这两个时辰。所谓休息,其实也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尹成到了营中,自到其他地方去了,另有一队亲兵过来,给董清和卫平两个引路,其中一人叮嘱道:“大将军帐中,禁止喧哗,董大人还请轻声。” 在他眼中,卫平不过是个小孩子,倒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待的。 被人无视,卫平也不生气,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临时扎下的营盘。因为马上还要赶路,除了中军那顶大帐外,其他将士并没有搭建帐篷,只是三五成群寻个阴凉处呆着。军营地上挖了许多大坑,塞进柴草,架上陶釜,正在做饭,一时炊烟四起。在他们身边,还不时有一列列手持长戈的士兵巡哨而过。只是和那些亲兵相比,大多数士兵的装束要简单得多,配备铁甲的只是极少数。 一路走,一路看。不移时,已经到中军大帐前。那名引路的亲兵返身说道:“董大人请在此稍候,容某前去通禀一声!” 显然,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大将军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候在帐外,卫平却好奇地打量着这顶中军大帐。这顶帐篷应该是牛皮缝制的,占地很大,里面容纳个百十号人应该不成问题。也不知道这次进去,能不能有幸见到文俶手下那些骁勇的将领们。 正寻思着,就听大帐里一声断喝:“传闻喜县令董清!” 董清慌忙正了正衣衫,道:“卫公子请!” “董大人请!”卫平拱了拱手,退后半步,这才跟着董清进了大帐。 空荡荡的大帐内只有上首端坐着一员大将,此人虎背熊腰,双目炯炯,状甚威武。董清却是认得文俶的,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闻喜县令拜见将军。” 文俶摆了摆手,道:“董大人免礼。不知董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董清再拜道:“县中父老闻将军凯旋,特备羊三十八头,酒二十担,以劳三军。” 这些犒赏三军的羊酒中,倒有一多半是卫平出的。但董清却巧妙地没有提及卫平的名字,这功劳自然要记在他的头上了。当然,卫平只为一睹文俶的风采,却也不会计较,权当是买了张门票而已。 沿途官府犒赏三军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文俶自然不会客气,点了点头,道:“如此,本帅就替儿郎们谢过董大人了。” 董清却一指卫平,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是卫公子,将军分给本县的奴婢,卫公子愿意一力承担!” 卫平不觉一愣,他只听那两个官媒婆说过要发卖什么奴婢,但自己从来没有表示过要买这些奴婢,却不知道董清此话由何而来。卫平的城府虽然不深,但也绝对不是表面上的懵懂少年,他并没有当面戳穿董清,而只是想静观其变。 其实,就算卫平当场戳穿董清的谎言,董清也早想好了措词,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那两个媒婆身上。两个媒婆只是下贱之人,又怎敢违背县令大人的意思,少不得要把责任担起来。媒婆靠的就是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到时候她们自有解释的办法。 文俶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董大人,不劳你费心,那些奴婢在长安就已发卖完了。” 这件事本来是文俶出征时路过闻喜县时口头上跟他之间的约定,现在奴婢发卖完毕,董清自然省去了许多麻烦,心头不由一喜。而且这样一来,他也为用拖上卫平这个小孩子。毕竟卫氏家族在河东的名头太大,万一惹恼了卫瑾,同样后患无穷。 卫平虽然不知道详情,却也觉出其中必有什么交易。而且看文俶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奴婢发卖完毕而感到高兴。想到这里,卫平忽然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道:“文将军,小子虽然不能从你这儿买走一个奴婢,但小子准备用来购买奴婢的五百两白银,愿意尽数交给将军,以慰劳将士们征战之苦!” 董清没想到卫平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捐出五百两,不由暗暗摇头。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任性啊! 文俶却是一愣,沉声道:“汝姓卫?那卫伯玉卫公,是汝何人?” 卫平拱手道:“是小子的伯父。” 文俶哈哈笑道:“原来是卫公的世侄。好,好,那本帅便替儿郎们收下了。这样吧,既然你想买几个奴婢,而本帅这里恰巧还有几个奴婢是要带回京城送给朋友的,现在便转送给你吧。” 卫平刚想推辞,就见文俶又摆了摆手,道:“来啊,把人带上来,交给卫公子!” 很快,便有亲兵带了四个女子进来。看到这四个女子,卫平不由大吃一惊。这四个女子居然都是皮肤白皙、满头金发,分明是白种人。当然,这四个白种女子跟后世的欧洲白种人还有所区别,她们的面貌却更接近黄种人一些。他却不知道,这四个女子都是文俶此次大破秃发树机能时所俘获的鲜卑少女,因为美貌被文俶留了下来,打算带回洛阳作为送给权贵的礼物。 此番西征,文俶虽然大破秃发树机能所部鲜卑,却被树机能本人逃走。而朝廷又发来命令,准许二十万胡人归降。归降的胡人自然不仅不能发卖为奴婢,还必须加以妥善安置。投降的二十万胡人已经由地方官府安置在关中、泾水、渭水一带,而文俶抓获的俘虏只是一些负隅顽抗部落的族民。因为人数不多,所以还没有到长安就差不多变卖光了,只留下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女。 因为变卖得少,文俶想通过这种方法犒劳三军将士的打算便落了空。卫平提出捐献五百两银子,也就是五百贯,虽然不多,但却让文俶非常高兴,这么送给他四名女子。当然,这些情况文俶却不屑于跟卫平讲。毕竟在他眼中,卫平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见到亲兵带见来的居然是四个白种女子,卫平不再推辞,拱手说道:“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多谢将军了!” … 文俶的大军在闻喜县北门外只停留了不到两个时辰,又拔寨继续南行,往洛阳去了。卫平也让家奴押着四个白种女子返回府中。 冬妮迎了出来,不由诧异道:“公子,你这是从哪买来了几个黄头鲜卑?” “黄头鲜卑?”卫平心头大喜,转身问离他最近的一名少女道,“你们是鲜卑人?” 卫平之所以改变主意,收下这四名女子,就是因为他知道,在不久之后将会发生一声几乎令北方汉人亡族灭种的大事件,那就是著名的五胡乱华。对于这段历史,卫平确实了解不多,因为太凌乱了,他甚至记不住是哪五个胡人民族祸乱了中华,但鲜卑和匈奴肯定少不了。 说实话,既然已经重生在了这个时代,无论卫平愿意不愿意,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卫平也逐渐意识到,除了练就一身武艺,保护自己和家人以外,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防止华夏历史上最黑暗、最悲惨事件的发生。好男儿从来都不缺少雄心壮志,卫平也不例外。 但老祖宗早就在兵法里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卫平连胡人长啥样都没有见过,要想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现在,文俶居然送给他四个鲜卑女子,卫平又如何不喜。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这四个女子是鲜卑人了,因为文俶此次征讨的就是发动叛乱的鲜卑部落。只是一来他不知道俘虏会被发卖为奴婢,二来他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也没有告诉他,鲜卑原来是白种人。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鲜卑都是白种人,只不过被文俶攻破的这支鲜卑恰巧是白种人罢了。但不管怎么说,知道这四个女子是鲜卑人,卫平都觉得自己捡着宝了。 那名鲜卑少女也只是对着卫平怒目而视,却一言不发。 卫平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呵呵,原来她不懂人话。” 当然,卫平的本意是说她不懂汉话,但“小魔王”的基因却在这时候起了作用,不知道怎么就说成她不懂人话了。不过,她反正听不懂,卫平也没有放在心上,又转回头,打算让冬妮去找个听得懂鲜卑话的人过来。 就在这时,便听那个鲜卑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才听不懂人话!” 冬妮慌忙呵斥道:“大胆贱婢,怎敢对公子无礼!” 那少女冷哼一声,说道:“我们草原上只敬英雄,你们汉人素来怯懦,他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凭什么做我的主人!” 第15章 好漂亮一只金毛肥猪 冬妮大声娇叱道:“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杖责二十!” 同样是婢女,地位也有高低之分。即便在过去经常遭受“小魔王”欺凌的时候,冬妮的地位就于府中其他普通的婢女、奴仆,何况现在卫平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府里的婢女、奴仆们当然不知道“小魔王”现在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只以为是“小魔王”年龄渐长,开始懂得男女之情,这才对冬妮突然好了起来。 基于这个原因,冬妮最近在府里下人们当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而卫平在许多事情上,又经常有意识地让她代替自己发号施令。所以,当这个小小的“黄头鲜卑”居然敢一再对公子无礼时,冬妮几乎想都没想,就要代替卫平执行起家法来。 “尔等退下!”卫平却摆了摆手,喝退正待上前的几名家奴,转向那个鲜卑少女,问道,“你既然懂得汉话,刚才为何不回答我?” 那个鲜卑少女昂了昂头,大声说道:“我们分明是秃发鲜卑,凭什么污蔑我们是黄头鲜卑!那我是不是该叫你黑头汉人!” “秃发鲜卑?”卫平忍俊不禁,这个名字只怕还不如黄头鲜卑。不过,他倒也不愿意跟鲜卑少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称呼,你现在都是文大将军送给我的奴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是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自觉,岂能连尊卑都不知道?” “哼!”鲜卑少女冷笑一声,喝道,“要我做你的奴婢也可以,你要先赢过我!如果我输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你输了,便放我走!” 鲜卑人是当今漠北草原的霸主,即便是那些迁入或者侵入中原的鲜卑部落,也同样遵循着草原上的规矩。所谓草原上的规矩,其实就是一种比弱肉强食更加残酷的丛林法则。草原部落之间发生争斗,失败的一方,高过车轮的男子往往会被全部处死,那些年轻貌美的少妇长女有可能会被挑中而成为胜利者的妾侍,其他的人只能沦为奴隶。这种规矩持续了几千年,草原上的霸主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这种规矩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改变。 现在,这个鲜卑少女所在的部落就相当于战败者,她被人挑为妾侍或者沦为奴婢,都是极正常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看到卫平年少,觉得卫平好欺负,所以才想激他一激。确实,卫家这些少年,个个容貌俊美,却比不了草原上的汉子高大健壮。如果卫平中了她的激将法,忍不住应战的话,她有九成的把握取胜。或许那样的话,她就能重获自由。毕竟她可不是普通的鲜卑少女,而是鲜卑贵族之后,又怎么甘心沦为别人的奴婢? 卫平目光一敛,看向另外三名鲜卑女子,沉声问道:“尔等是不是也想和她一样来场赌赛?” 有两名鲜卑女子满脸茫然,似乎真的听不懂汉话,而另一名鲜卑女子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操着生硬的汉话,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卫平笑了起来,对着起先那名鲜卑少女说道:“看来,怯懦的也不只是汉人。” 鲜卑少女恶狠狠地瞪了那名退缩的女子,咬牙道:“你只说,你敢不敢应战!” “有何不敢!”卫平笑着摆了摆手,很大度地说道,“你是女子,比什么,怎么比,由你定!” “真的?”鲜卑少女没想到卫平真的中计,不觉微微一愣,费了好大劲才强压住心头的窃喜,故意板起脸来说道,“我来自草原,当然不会跟你比什么吟诗作赋。但是如果比赛骑马,又有点欺负你。这样吧,我就吃点亏,跟你比赛角力。” 角力在中原称作相扑,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摔跤,但动作更自由一些,只要能将对手摔倒在地便算取胜。草原部落上的生活环境恶劣,不可能有太多的娱乐项目,除了唱歌、跳舞,角力也是为数不多的休闲活动之一。当然,这对于经常要面对各种部落冲突以及狼群袭击的草原人来说,角力和骑射一样,也是他们的一项重要生存技能。当然,女子练习摔跤的不多。但卫平看上去瘦瘦单单,似乎经不了几摔,那个鲜卑少女便觉得很有胜算。 “这样不太好吧。”卫平看着眼前的鲜卑少女,还真有些犹豫。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女多大年龄,但草原上的女子成熟得早,看上去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该翘的翘,该凸的凸。动起手来总会有非常亲密的身体接触,到时候都不知道该抓哪里,倒让卫平有些踌躇。 那少女却得意起来:“怎么,不敢了?” 卫平看着少女一脸嚣张的样子,终于有些生气了,将右手背到身后,点头道:“来吧,我让你一只手!” “你!你这是自找的!”居然被这个汉人小子轻视,少女心头火起,娇喝一声冲上前,双手搭向卫平的肩头。这一招叫做鹰爪扣,是她童年时从部落里一名勇士处学来的绝招,只要被她扣实了,可以轻松将对方摔出五六步开外。这一招她虽然久已不用,但对付卫平想来绰绰有余。 “来得好!”卫平轻叱一声,并不闪避,任由那少女抓住自己的肩头,却张开左臂,一下子便揽住了少女的纤腰。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只听“扑通”一声,那少女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卫平毫不客气,直接便压在了少女身上。 少女欲待挣扎,但双腿却被卫平紧紧夹住,哪里动弹得了,只得叹了口气,道:“我输了。”又道:“你这招叫什么?” 卫平嘿嘿笑道:“摔肥猪。” 前世,卫平给某个大厨师打下手。大厨师对做菜的原料比较挑剔,所用的猪、羊、牛肉,全部都要现宰。宰杀牲畜的事情,自然交给卫平这些打下手的小厨师来完成了,杀猪也就成了卫平常做的工作,几百斤的肥猪他都是一摔就倒。尽管现在的卫平已经变了一个人,但他的经验还在,而且“小魔王”留下的这具身体也足够结实,对付个还不满百斤的小丫头,自然是手到擒来。 “你才是肥猪!”少女强烈表示不满。确实,她身材纤细,跟“肥”字半点也沾不上边。 “啪”,卫平毫不客气地在少女屁股上抽了一巴掌,“你现在输了,就乖乖做我的奴婢。我说你是肥猪,你就是肥猪,不许顶嘴!” 那少女却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顿时闭上了嘴。只是冬妮和周围的家奴看着卫平的眼神又多了些畏惧,很害怕“小魔王”又恢复了本性。 好在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卫平并没有继续殴打已经被他制服的鲜卑少女,站起来拍了拍手,道:“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鲜卑少女这次却没有反抗,低着头,乖乖地跟着卫平进了屋内,看着卫平坐下,垂首侍立在侧,倒真像个婢女的样子。那个年代,胡凳虽然已经传入了中原,但在士族世家,大多数时候仍然是席地而坐。这少女个子颇高,按卫平的估计,应该在一米六五上下。少女站着,他坐着,刚刚齐到少女的胸部,显得有些别扭。 但尊卑有别,在主人面前,奴婢是没有座位的,卫平也不能刻意去改变这种状况,也只能抬起头和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鲜卑少女虽然沦为俘虏,又被当作礼物送给别人成了奴婢,骨子里却还有一股傲气,紧咬着嘴唇,不肯回答卫平的问题。 卫平嘿嘿笑道:“行,你不说也可以,那我以后就叫你肥猪好了。不过,倒是一头好漂亮的金毛肥猪。” “你!”鲜卑少女生气地瞪了卫平一眼,旋即想起自己已经输了,彻底成了他了奴婢,不由泄了气,小声说道,“我叫独孤兰。” “独孤兰?倒是个好名字。”卫平虽然历史知识有限,却也知道慕容、拓跋、独孤,都是鲜卑部落中的大姓,不由点头,不懂装懂地说道,“这么说,你属于独孤部落了?” 独孤兰却皱眉道:“独孤部落?我没有听说过,我们都是秃发部的人。” 卫平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不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解释清楚了。文俶平定的是秃发树机能的叛乱,独孤兰因此成了俘虏。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俘虏被变卖为奴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到这里,卫平忍不住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都是秃发树机能的部众,难怪,难怪。” 独孤兰却昂起头来,大声说道:“树机能族长一定会杀回来解救我们!到时候,我要让你做我的奴隶!” 显然,秃发树机能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在卫平提到起兵反抗朝廷的秃发树机能时,她又忘记了尊卑主仆之公。对于秃发树机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她似乎拥有绝对的信心。 第16章 推磨 卫平知道不久之后,秃发树机能确实再次卷土重来,但他最终还是战败了,并且连性命都没能保住。至于秃发树机能是为何人所败,最终又是死在何人手里,卫平不清楚,他也不需要弄清楚。在后世,人们常说过程比结果重要。但在这个年代,结果显然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不管你过去多么英明神武,一旦失败,就会失去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 就拿眼前这个鲜卑少女来说吧,如果不是文俶击败了秃头树机能,她应该正骑着骏马,自由驰骋在广阔的草原上。现在,她却只能沦为自己的奴隶。 想到这里,卫平心中便多了些不忍,不由问道:“独孤兰,你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冬妮一愣,听卫平说话的口气,不像是主子对奴婢,更像是长辈在关心小孩。其实也难怪,以卫平的心理年龄,确实可以做冬妮和独孤兰的长辈,只不过他平时比较小心,没有流露出来罢了。 独孤兰的脸上本来还写满了骄傲,听了卫平的问话神色突然一黯,低声道:“回公子,奴婢今年一十有二。阿爹战死了,阿妈和阿弟卖给了别人。”说到这里,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公子,你要是能够救回我阿妈和阿弟,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永不背叛!”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奴婢。刚才我给过你机会,你又输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再拿这个做条件吗?” “这……”独孤兰一时无言以对,但眼中却是泪水汪汪。 卫平看她可怜,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阿妈和阿弟被人卖到了哪里?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救他们?” 独孤兰心头一喜,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旋即又是神色一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秦州的某个地方。” “秦州那么大,恐怕有点麻烦。”卫平皱了皱眉头,说道,“算了,既然答应了你,本公子总会帮你慢慢想办法。现在,你先把你们部落的情况说给我听听,我才好让人打听你阿妈和阿弟的下落。” 独孤兰哪里明白卫平的用意,她救人心切,赶紧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直到此时卫平才知道,原来整个河西一带已经处于汉胡杂居的状态。 … 自汉代以来,北方的游牧民族就不断向中原迁徙。近年来,胡人内迁之势越演越烈,整个西北以及华北的许多地方都形成了汉胡杂居的现状,以匈奴、鲜卑、羌、羯、氐五族为主。在有些地区,胡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汉人。 这些胡人,有的是主动迁进来的,有的是被汉、魏、晋等列朝强迫迁过来的,也有的是战败后投降朝廷,被安置在那里的。无论他们是怎么进入中原的,都有一个共同的,那就是生活比较困苦。许多胡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投托到士族世家为奴为婢。 此次秃发树机能起兵造反,还要从八年前说起。当时,秦州已经是胡汉杂居,又逢连年大旱,秦州刺史胡烈非但不救助受灾的胡人,反而对胡人强征暴敛。面对胡烈的****,秃发鲜卑的首领秃发树机能奋起反抗,大败朝廷军马,斩胡烈于马下。自那以后,秃发树机能便成了西北胡人的领袖,联合羌、氐、匈奴等部落共同反叛,又击杀了凉州刺史牵弘,大败继任凉州刺史苏愉,直到前不久才被文俶击败。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正是胡烈采取的高压政策,激起秃发树机能开了内迁胡人反抗朝廷统治的先河。战争终究是残酷的,独孤兰的父亲就死于最近的一场战斗,她本人和母亲秃发慕雅、弟弟独孤蛮一起成了晋军的俘虏。在秦州时,秃发慕雅和独孤蛮被卖给一户姓李的人家。独孤兰因为年轻貌美,被文俶挑中,打算将她带回洛阳,结果阴差阳错,成了卫平的奴婢。 … 听完独孤兰的讲述,卫平轻轻点了点头,道:“既然知道是姓李的人家买走的,那就好办了。明天我就派人到秦州去寻访他们的下落,把他们赎回来。” 其实,这只是卫平安慰独孤兰的话。秦州那么大,姓李的人也很多,哪那么容易找到?何况姓李的那户人家把这对母子买回去也不一定就是自己用,还有可能转卖给其他人,甚至还会帮他们改个名字。所以,真要查访他们的下落,不啻大海捞针。卫平这么说,只是不忍看到独孤兰伤心难过罢了。 独孤兰哪里知道卫平的用意,大喜之下,再次跪倒,叩首道:“多谢公子,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侍候公子。” 卫平摆了摆手,道:“冬妮,先带她下去换身衣服,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休息。” 独孤兰却大声说道:“奴婢不用休息,公子有什么活就让奴婢干吧,奴婢有的是力气。” 胡人女子跟汉人女子确实有所不同,刚才卫平已经领教过独孤兰的身手,但还是笑道:“你恐怕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吧?先养足精神,有你干的活。” 独孤兰此时还没有成为奴婢的自觉,兀自问道:“什么活?” 卫平挥挥手,道:“推磨!” … 推磨,这就是卫平给独孤兰安排的差事。堂堂卫府并不缺奴婢,干活的人有的是。铺床叠被的事情,想必独孤兰也不会胜任。让她暖床的话,卫平还担心她有羊膻味。推磨这种力气活,或许才是最适合她的。让合适的人却做合适的事,卫平觉得自己很有成为领导者的潜质。这份差事也没有让独孤兰等太久,只隔了一日,陈安就带着人送来石磨。 石磨做好以后,陈安亲自带人试了试,磨米粉的效率果然高了许多,并且沾在磨盘上的残屑,拿个笤帚刷一刷就全掉下来了,几乎没什么浪费。 能够帮卫瑾管着郊外的庄子,陈安自然是个精明的人,立刻就明白这种新式石磨的意义。别的不说,至少以后想吃麦糊糊就要方便多了。要是能在庄子里多放几只石磨,庄奴们就不用再吃那种容易造成腹胀的麦饭,地里也就可以多种些麦子,少种些粟米。毕竟麦子的产量要比粟米高出至少三成,可以养活更多的庄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卫平在磨盘上做了个小小的改动,这让陈安对卫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安不知道卫平要石磨干什么,但考虑到卫平还只是个少年,没有多大力气,所以特意又让人做了台小号的石磨。 卫平围着石磨转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把独孤兰叫过来,指了指那台小号石磨,吩咐道:“你以后就负责推磨,把麦子磨成面粉。” 独孤兰试了试小号石磨,又试了试大号石磨,忽然问道:“哪个磨得多、磨得快?” 卫平笑道:“当然是大的磨得快,就是费力些。” 独孤兰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就磨这个大的!只求公子早点帮奴婢找回阿妈和阿弟。” 卫平点点头,道:“等你把面粉磨出来,我就去安排。你也别着急,悠着点。” 陈安在一旁看了暗暗吃惊,昔日的“小魔王”什么时候也知道关心一个“白奴”了?在大多数汉人眼中,鲜卑奴婢因为皮肤白皙,可不就是白奴吗?不过,陈安却没时间过多地在意这些,赶紧拱了拱手,道:“公子,小人想在庄子里多做几个这样的石磨,还请公子示下。” 卫家以经商为业,陈安自然也知道,这种新式石磨如果拿出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保密,能不能多做几个,还需要卫平的同意。 卫平却笑着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你想做几个就做几个吧。不仅能够磨麦子,还可以磨豆子。” 如果放在后世,确实可以申请专利的。但这个年代,根本没有什么知识产权保护,不过是在磨盘上刻几道斜线而已,别人一看就懂,想瞒也瞒不住。有了这种新式石磨,想必面粉很快就会成为主流,谁也不会继续去吃那种难以下咽又难以消化的麦饭。当面粉普及以后,卫平自然有更好的赚钱手段。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钱永远都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可以做很多事情,谁也不会嫌钱太多,何况卫平还生在这样一个商业家庭,他琢磨面粉,本来就有赚钱的目的。要是为了石磨上挣几个钱而影响了面粉的推广,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当然,陈安并不这么想。虽然同样是家奴,但他毕竟是管事,日子比起普通的奴婢要好过得多,手上多少有点余钱。既然公子对这种新式石磨满不在乎,他倒是想利用这些石磨赚点小钱花花。只是这些想法,他却不可能告诉卫平。 卫平自然也不会在乎陈安的想法,忙活了三天,终于万事俱备,他要开始实现自己的大计了。 ----- (签约了,从今天起改为单双更,单号一更,双号两更。第一更时间0:15,第二更时间12:15,如遇重要推荐,另外安排加更。谢谢支持!竹子会努力的。) 第17章 简化版的包子 清晨,卫平早早便起了床,在腰间围了一件白布,大声吩咐道:“取某的菜刀来!” 这一天,卫平已经等了很久,他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尝过做厨师的滋味了。君子远疱厨,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卫瑾自己虽然立志做一名商人,但却希望儿子走士族的老路,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让他进厨房。如果卫平硬要去的话,只怕冬妮会受到责罚。卫平不想让冬妮皮肉受苦,也只好忍住了。不过,今天这件事却必须他自己来完成,别人无法代劳。 在卫平面前摆着两块砧板,一块砧板上放着二斤猪肉,另一声砧板上放着五斤青菜,卫平今天要做的就是青菜猪肉包。 在这个年代,人分三六九等,肉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牛肉,就连皇帝也只有在重大庆典和祭祀的时候才能吃。士大夫们平时叫的是羊肉,猪肉只是普通人家的食材。当然,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家连猪肉都吃不起。虽然卫家不缺羊肉,但卫平还是选择了猪肉。 这倒不是说卫平不喜欢吃牛羊肉,无论是口味还是营养,显然是牛羊肉的价值更高一些。不过在这个年代,对于生活在中原、以农耕为主的汉人来说,获得猪肉肯定要更容易一些。而在这个年代,汉人的饮食结构中正是缺少肉食。虽说这和大多数人因为生活贫困而吃不起肉有关。但是如果能推广猪肉的各种吃法,愿意吃猪肉的人就会多起来了,养猪的人也会随之多起来,市面上的猪肉才会多。猪肉多了,普通老百姓才有希望吃得到。 一双文武刀握在手中,卫平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同了。只见一片刀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不大功夫,砧板上的猪肉和青菜就变成了两滩菜泥。接下来便是调味、拌馅、擀面皮、包包子。 面是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了。没酵母粉,卫平就先将和好的面盖上干净的布,放在太阳下,让它自然发酵,得到老面。这种老面已经可以直接用来做馒头和包子了,但卫平还是把老面先晒干,捏成粉,做成面引子,面引子取代的就酵母粉的作用。 一个时辰以后,历史上第一锅热腾腾的包子终于出锅了。因为使用了全麦粉的缘故,包子看上去有点发黄,但肉香掺杂着菜香,还是惹得人直流口水。 冬妮怯怯地问道:“公子,这、这个可以吃吗?” 独孤兰也眨巴着眼睛,很是期待。这些面粉可是她几天来的劳动成果,虽说新式石磨的效率高了很多,但每天磨几个时辰,还是累得她双臂酸麻。只不过为了救出典母亲和弟弟,她才咬牙坚持了下来。当然,公子做出来的东西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要是能咬上一口,也不枉她辛苦一场了。 卫平自己也很想马上咬一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摆了摆,道:“冬妮,拿个盘子来,我要先给父亲、母亲送去。” … 看着面前热腾腾的包子,卫瑾怔了半天,沉声问道:“平儿,这是你做的?” 卫平笑道:“父亲,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卫瑾并不动手,脸色却严厉起来:“平儿,你要把心思多放在读书上,这些雕虫小技的东西,以后还是少碰的好!” “老爷,这也是平儿的一点孝心,你就尝一个吧。”刘氏平时就溺爱这个儿子,最近儿子安分了许多,再没听说他惹什么祸,自然要出来唱个红脸,早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不由赞道,“好吃!老爷,你快尝一个,真好吃。妾身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卫瑾原本还想敲打敲打卫平,让多用点心思读书,被刘氏这样一说,显然进行不下去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也拿起一只包子。谁知,一口下去,卫瑾的眼睛都瞪了起来,半晌方才问道:“平儿,这东西真是你做的?不是那个黄头鲜卑带来的什么新玩艺儿?” 说实话,卫平只是个小厨师,做包子的水平也只能算作一般般而已,什么狗不理包子、灌汤包子、小笼包子等等高大上的品种,他根本做不来,就是普通的包子,也不比其他人强到哪里。但在这样一个年代,他就是唯一会做包子的人。所以,虽然没有尝过,但对自己的“产品”,卫平还是非常有信心。 看到卫瑾夫妇都十分满意的样子,卫平笑了:“回父亲,果真是孩儿自己做的。孩儿没来得及尝一下,就赶紧送过来了。不知道父亲觉得孩儿的手艺还说得过去吗?” 刘氏又咬了一口,夸道:“平儿,这是你从哪学来的?外面这皮儿又是什么做的?” “回母亲,这是孩儿有一天在梦中学会的。”卫平扯了个谎,又道,“馅儿用的是猪肉和青菜,皮儿就是下人们常吃的麦子磨成面粉做出来的。” 卫瑾恍然,颔首道:“难怪陈安说你前些日子在捣鼓石磨,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不过,这些事情偶一为之可以,切不可荒废了功课。” 对于所谓的功课,卫平着实没有一点兴趣。要是哪天胡人杀过来了,你做一首好诗,就能够让他放下屠刀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在父亲面前,卫平还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孩儿谨遵父命。这些包子,孩儿只是琢磨个做法出来,以后就交给冬妮和独孤兰她们,孩儿不会自己动手的。” 卫瑾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容,点头道:“如此,为父便放心了。”旋即,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沉声道:“独孤兰就是那个黄头鲜卑吧?听说她第一天进府就敢跟你动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乃是古训!此女性情桀骜,留在吾儿身边,为父实在放心不下。这样,过两天挑个家奴,把她配出去吧。” 卫平没想到父亲未见独孤兰一面,就下了这样的断语。而且,虽说胡人成熟得早,但独孤兰毕竟才十二岁,哪能这么快就把她嫁给家奴,卫平不觉一愣,慌忙说道:“回父亲,其实独孤兰心本良善,只是她的母亲和弟弟都失散了,这才乱了方寸。孩儿正想请求父亲,帮她找回家人。若是能够帮她寻回家人,想必她……” 卫瑾不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满脸欣慰地说道:“平儿果然长大了,能想到这一层,为父也可以放心了。这件事,你就交给李管事去办吧。” 前几天独孤兰挑战卫平的结果,卫瑾早已听说。对这个儿子,他其实放心得紧。毕竟是有名的“小魔王”,从小就在外面打架斗殴、惹事生非,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女子?现在,“小魔王”不只会动拳头,还懂得施恩于人,如此恩威并施,还降服不了一个黄头鲜卑? 卫瑾却不知道,卫平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在卫平看来,独孤兰不肯安心在府上做个奴婢,肯定是思念家人。如果把她的家人接到闻喜县来,她自然不会再生去意。 卫平看重过程,更看重结果。虽然卫瑾会错了意,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解释,笑道:“那孩儿就替独孤兰谢谢父亲了。孩儿还有一件事,希望父亲能够应允。” 堂堂公子居然替一个奴婢道谢,卫瑾不由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小魔王”从前做过的比这离谱的事情还多得很,他也不愿深究,便沉声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卫平笑道:“回父亲,孩儿想在城里开一家包子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卫瑾忽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喜欢经商,但并不希望儿子将来也走他的老路。只是看儿子这样,分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刚刚倒腾出包子,就想着赚钱了。 卫平似乎看出了卫瑾的担心,连忙躬身道:“请父亲大人放心,包子铺的营生,孩儿不会自己去做,交给家奴们就可以了。孩儿的心思,还是放在读书上。” 不错,卫平确实喜欢有钱的感觉,也喜欢赚钱的感觉,但他并不想像卫瑾那样事必躬亲。这个年代并不禁止官商,如果能够一边赚钱一边做官,岂不是更好?后世那么多民营和私营企业,真正发了大财的,还是必须有官方背景。 只要儿子肯用功读书,什么要求,卫瑾都肯答应,何况只是新开一家包子铺。这闻喜县城中的铺面倒有一半是他卫家的,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卫瑾久在商场,思考问题要全面得多,不由沉吟道:“包子虽然好吃,但里面加了肉馅,恐怕没有几个人买得起吧?” 其实也不是买不起,关键是要看包子定价几文,如果价格太高,再好吃,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舍得来买。但是,这么好的东西,在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价格定低了,又似乎不太合算。 卫平却早有准备,笑道:“父亲勿忧,孩儿还有一种简化版的包子。” 第18章 新店开张 卫瑾被儿子的新名词弄得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什么叫简化版?” 卫平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改口道:“父亲听错了吧,是简单些的包子。” 卫瑾年未五旬,耳不聋,眼不花,自然不可能听错,但他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和儿子争论吧?何况他还真想知道什么是简化版的包子,便挥了挥手,道:“那你说,什么是简单些的包子。” 卫平笑道:“其实就是不加馅的包子,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馒头。麦子比粟米要便宜得多,纯粹用麦子磨成粉做出来的馒头,就算贵,也肯定贵不到哪里去。” “馒头?”卫瑾呵呵笑了起来,“你的花样还真不少,看来,包子铺的生意也差不了。这样吧,不父送你一间铺子和五百贯钱,再派给你四个老成的家奴。以后,包子铺挣的钱也全部归你自己。但有一条,明年冬天的定评,你一定要拿个上品回来。” 想到要参加定评,卫平就是一阵头大,但父命难违,他也只好低声应道:“孩儿遵命。” 所谓九品中正制,定评的结果自然分成九品。其中,一、二、三品为上品,四、五、六品为中品,七、八、九品为下品。如果定到下品,基本做官无望。品级越高,做官的起点也越高。不过,自从设立九品中正制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被定过一品,即使拿个二、三品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卫瑾这么说,也是想给儿子施加一点压力。 定评没有什么特定的标准,全凭中正官的一句话。当然,中正官在定评的时候也会遵循一定的原则,通常是一看家世,二看名声,三才看学问。卫平的家世没有问题,在河东,没有人可以超过卫氏家族。学问嘛,无非就是做点诗文,他肚子里还有点存货,到时候随便拿两篇出来,肯定是一鸣惊人。唯独第二条,“小魔王”的名声还真不怎么样。 不过,卫平也不是十分担心。河东郡的中正官是卫岘,自己和裴家结亲,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这个人情他总得还吧?而且,这老头儿收自己五百两银子的时候一点都不犹豫,显然也不是个真正廉洁的。一年半的时间,足够好好运作了,不想一品、二品,弄个三品应该不成问题吧? … 把定评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卫平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见冬妮和独孤兰两个还眼巴巴地盯着那笼包子。卫平不由奇怪道:“你们怎么不吃?” 冬妮慌忙说道:“没有公子吩,婢子们怎敢轻动。” 独孤兰撇了撇嘴,终于没有说话。她其实早就等不及了,奈何冬妮不许她碰。在卫府呆了三天,独孤兰也终于明白了,同样是婢女,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至少在公子身边的这些婢女当中,冬妮的身份无人可及。所以,冬妮不让她碰,她也只好忍着。 卫平这才想起自己走得太急,居然忘记交待她们几句,不由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这一锅只怕已经凉了,等下一锅吧。” 独孤兰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是说,我们可以吃了?” 卫平想都不想,便回道:“那是当然。” 独孤兰大喜,伸手便抓起一只包子塞进嘴里。一边吃,还一边嘟囔道:“好吃!好吃!” 她母亲是秃发树机能的族妹,父亲也是部落首领之一,内迁的胡人生活再苦,她还是可以经常吃到肉的。但是自从做了俘虏以后,连顿饱饭都吃不了,更不要说吃肉了。即使是到了卫府,她的一日三餐也和冬妮一样,以麦饭为主。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肉腥,即便不是她喜欢的羊肉,她也顾不得了。谁知,一口咬下去,她便再也停不住了。这等美味,着实是她平生第一次尝到。 冬妮在卫平的鼓励下,也拿起一只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她的吃法要比独孤兰优雅多了,典型的细嚼慢咽,颇有几分汉家女儿的矜持。 卫平看两个人吃得香甜,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独孤兰吃得正欢,根本没空回答卫平的问题,只顾着连连点头。 冬妮却不敢像她这般无礼,赶紧放下手中的包子,红着脸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公子为什么要把包子做成这种形状?” 卫平奇怪道:“这种形状怎么了?” “这种形状有点像、有点像,”冬妮的脸更红了,支吾了两声,终于还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声音细若蚊蝇,“有点像女人的这里。” 卫平这才明白冬妮说的是什么,不由坏笑道:“你那里不像,顶多只能算作小馒头,独孤兰的才像。” 说实话,卫平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要把包子做成这样。从他记事时起,包子就是这个形状。当然了,这个形状确实有点发人遐想,但卫平敢指天发誓,他可不是故意把包子做成这样的。不过,独孤兰虽然比冬妮还小了一岁,但那身体,却是真的发育开了,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而且脸蛋也很不错。这样的洋妞,而且是带一点混血味道的洋妞,如果在前世,卫平想都不敢想,只能仰望。现在,这样的洋妞居然做了他的侍婢,卫平心中还是颇有几分得意,忍不住便开起了玩笑。 独孤兰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话,兀自问道:“什么小馒头,我能吃吗?” 卫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冬妮却更加害臊,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胸前两只“小馒头”当中。 … 对于卫家来说,要在闻喜城中新开一家铺子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因为整个县城一半的铺面都是卫家所有。当天下午,卫瑾就把位于县城东大街最繁华地段的那间店铺交给了卫平,同时还派来了四名老成的家奴。这些家奴都跟卫瑾一起经过商,而且妻子儿女都是卫家的奴仆婢女,自然不用担心他们做出欺凌幼主的勾当。 又经过十来天的精心准备,卫记包子铺终于在六月初六这天正式开张。一大早,嗓门最大的那个家奴朱四便卖力地吆喝开了:“卖包子啰,好吃的猪肉青菜包子,十文钱一个!卖馒头啰,好吃又顶饿的全麦馒头,五文钱一个!数量有限,卖完即止,欲购从速啦!……” 一笼笼从来没有见过的包子、馒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很快便吸引了一大群人。但看的人虽多,掏腰包的却没有一个。 俗话说,酒好不怕巷子深。 如今在卫家,馒头已经彻底代替麦饭成为奴仆婢女们的主食,老爷、夫人和下面的管事们,则是一顿也离不开包子。如果包子、馒头不好吃,大家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把麦子磨成粉,直接吃麦饭不就得了?所以,卫平的“酒”自然是好的。 卫记包子铺的巷子也绝对不深。虽说闻喜只是个县城,但铺子所在的东大街却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段,而包子铺又占据了其中最好的位置。 卫平皱眉想了半天,难道是包子、馒头的定价太高了! 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一贯钱可以买一石上好的白米,而白米的价格是小麦的三倍。也就是说,一贯钱可以买三百斤麦子。在麦子磨成面粉的时候也有一定损耗,但因为全麦粉的缘故,这点损耗可以忽略不计。而一斤面粉可以做出八个馒头或者十二个包子。也就是说,一贯钱的麦子,最终可以加工出两千四百个馒头或者三千六百个包子。当然,包子里面另外还要加馅。这样算来,确实是暴利了。 但卫平并不觉得这样定价有何不妥。首先,这个年代会做包子的只有他一个,别人就算得了面粉也做不出包子、馒头,还需要他提供的面引子。另外,围观的人群也不可能知道包子、馒头是用小麦加工而成的。基于这两点,他把价格再提高一遍也不为过。人们看而不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酒”是好的。 想到这里,卫平咬了咬牙,道:“去,告诉大家,今天的包子、馒头免费赠送,不要一文钱,但是每人只限领两个。” 家奴李三一愣,小声说道:“公子,那可是十好几贯钱啊。” 因为是新店开张,卫平没敢加工太多,只做了一贯钱面粉的包子、馒头。毕竟现在是炎热的夏季,万一卖不掉,隔天便会发馊。即使如此,也是两三千只包子和馒头,这要是全部白送出去,身为家奴的李三也是心疼不已。 卫平自然不在乎那十几贯钱,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大声道:“照我说的去做!” 朱四立刻改了吆喝:“限时免费、限时免费,一个时辰以内,所有的包子、馒头都不要钱,每人限领两个。大家排队啊,不排队的没有,不排队的没有。”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人排队。 卫平终于忍不住了,抓起一只包子从店铺里走出来,随手拉住一名老者,笑道:“姚老伯,尝一个包子吧,不要钱的。” ----- (这几天碰上点事,更新会不太正常,下周三恢复,敬请谅解) 第19章 做学问 那姓姚的老者喉咙深处滚动了一下,似乎难以抵御包子的香味,嘴上却坚辞道:“多谢小公子,老朽这几日斋戒,碰不得荤腥。” 卫平一抬手,又拉住旁边的一位少妇:“这位大嫂,尝个包子吧。” 年轻妇人忙不迭地摆手道:“奴家刚刚吃过饭,实在是吃不下了。”说着话,妇人的肚子却不争气地“抗议”了两声,分明是在撒谎。 俗话说,世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最勇敢的人,难道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见过包子,所以才不敢尝试吗?卫平不由皱起了眉头,卖力吆喝道:“热腾腾、刚出锅的包子啊,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来,大哥,你尝一个?那,小妹妹,你尝一个?” 卫平的包子递到哪里,哪里围观的人群便连连后退。此时的卫平就好像投进池塘的一枚石子,正以他为中心散发出一圈圈的涟漪。很快,一圈转下来,在他眼前就剩下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还没等卫平开口,小男孩便奶声奶气地说道:“俺娘说了,你是小魔王,不能吃小魔王给的东西。” 都说童言无忌,小男孩的话却是道出了实情,卫平这才恍然大悟。当年的“小魔王”恶名昭著,做过的坏事委实不少。很多事情,继承了“小魔王”记忆的卫平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别人却给他一条条记着呢。很久以前,“小魔王”就曾经在施舍给东门外那个老乞丐的剩饭中掺了些巴豆,结果差点要了老乞丐的命。从此,整个闻喜县还有谁敢吃他给的东西? 敢情包子卖不出去的根由还出在他自己身上,卫平不禁摇头苦笑,将手里的包子塞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高声说道:“我自己已经吃了,能有什么问题!” 这世上总有几个勇敢的人。看到卫平一口咬下大半只包子居然没事,终于有胆大的讨过一只包子,战战兢兢地塞进嘴里。不想这一口下去,脸上的神情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旁人好奇,七嘴八舌地问道:“好吃?”“什么味道?” 那人不答,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光,却又盯着铺里的伙计,道:“能不能再给几个?” 卫平摆手道:“包子一个,馒头一个,谁也不许多得!” 那人赶紧又拿了只馒头揣进怀里,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行动是最有力的解释,此人的动作和神情让大家疑虑顿去,几千只包子、馒头顿时被人一抢而空,卫平的包子铺总算是正式开张了。而从这天起,每天天一亮,包子铺外面排起了长队,唯恐来晚了买不着包子、馒头。 … 裴頠是第三天才得知卫平在城里开了家包子铺的消息。对于包子、馒头这两种听都没听说的食品,他也是非常好奇,忍不住亲自来到包子铺一探究竟。 却不料伙计笑着拱手道:“裴公子,真是不巧,今天的包子、馒头已经全部卖完了。你要是想吃,还请明天早来。” 店里的伙计自然清楚裴頠和卫平之间的关系,但店里每天的包子和馒头都有定额,多做一个,卫平都不会答应。面对满脸遗憾的裴頠,伙计也是爱莫能助。 正在这时,冬妮从店里走了出来,看见裴頠慌忙行礼道:“婢子见过裴公子。” 虽说尊卑有别,但裴頠认得她是卫平身边的人,倒也没有托大,还了一礼,道:“冬妮姑娘,卫兄可在?” 冬妮笑道:“公子只是前天开业的时候来过一回,平时不到这边来的。” 听说卫平不在,裴頠未免有些失望,轻轻摇了摇头,道:“如此,裴某明日早来便是。” 冬妮这才明白,原来裴頠也是来买包子的,不由笑道:“裴公子请留步。婢子这里还有几个馒头,只是有些凉了,公子拿回家需要蒸一蒸方能食用。” 无论是做包子还是馒头,都离不开面引子。即使负责包子铺日常营运的四个家奴忠诚可靠,卫平也不肯透露面引子的秘密。到现在为止,真正知道面引子秘密的只有冬妮和独孤兰。而铺子里所用的面引子,通常都由冬妮亲自送过来。今天,冬妮在送面引子的时候顺便从府里带了几只馒头,打算让自己的爹娘和兄弟姐妹尝个鲜。 此时碰到裴頠,冬妮也只好所馒头送了出去。毕竟这裴頠的身份不同一般,他的姐姐就是将来的主母。自己作为卫平的贴身侍婢,免不了也要受她管制。聪明如冬妮,自然要讨这个人情。只是每每看到馒头,她便想起卫平打的那个比方,怎么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站和这方方正正的馒头也沾不上边啊。她却哪里知道,卫平说的是旺仔小馒头。 … 裴頠虽说已是一家之主,终究还是个少年,得了这几个馒头便匆匆赶回家,连声吩咐送到厨房蒸好,又献宝似的送到裴慧面前。 裴慧皱眉道:“那家包子铺真是他开的?” 裴頠连连点头道:“恩,就是卫兄开的。生意兴隆,去晚了还买不着。” 裴慧却幽幽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他和卫伯父竟是一样心思。” 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裴慧不仅知书达礼,也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婿能够在诗文上有所成就,而不是像卫瑾那样以经商为业。此番听说卫平年纪轻轻却已经忙着开设店铺,即便日进斗金,她的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望。尤其在知道卫平“才华横溢”之后,这种失望的情绪便更加浓烈了。 姐弟俩正说话间,香橼款款走了进来,轻声道:“回公子、小姐,卫家公子派人送来一屉包子。收不收,还请小姐示下。” 原来,冬妮回去以后把碰到裴頠的情况跟卫平一说,卫平才想起自己是已经有未婚妻的人了。虽说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已经行过了纳征之礼,再也难有所改变。将来总是一家人,卫平倒也想着试图跟裴頠姐弟搞好关系,这才命人送了一屉包子过来。而且和店铺里出售的不同,这屉包子花样繁多,既有菜肉包,也有鲜肉包、粘豆包、青菜香菇包,也就是在卫府才可以吃到,在外面是见都见不到的。 不待裴慧点头,裴頠已经迫不及待道:“收,当然收下!”又道:“告诉来人,请卫兄有空来家中小从,裴某有些事情还想向卫兄讨教讨教诗文。” 刚刚尝了一只馒头,裴頠心中大加赞赏,忍不住便想找卫平问个究竟,这东西究竟是拿什么做出来的。当然,这种话他却不便直接问出口,所以要找讨教诗文做个由头。 片刻之后,香橼从外面回来,将一屉精致的包子放到几案上,小声说道:“回公子,那人说了,卫公子已经去了城郊庄上,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前来拜会公子。” 裴頠奇道:“他去城郊庄子做什么?现在还不到收租的时节吧?即便收租,也自有管事们照应,也不需他亲自出面吧?” 香橼看了裴慧一眼,笑道:“卫公子去庄上并非收租。庄上安静些,不似城里吵闹,卫公子想在那边安心做些日子学问。” 裴慧听说卫平是去做学问,心中的失望顿时烟消云散,忍不住便打开屉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只包子,脸上便是微微一红。她的想法居然和冬妮一样,这包子的形状也太那个了。不过,她到底是大家闺秀,这个想法只好蔵在心底,却不可能说出来,只是臻首轻点,问道:“他去了庄上,包子铺何人照应?” 香橼是小姐的心腹,自然早就打听清楚了,笑道:“小姐放心,包子铺自有老成家奴照应。这卫公子的作派却和卫老爷不同,并不喜亲力亲为。” 裴慧脸上这才有了笑容,轻轻拈起一只包子,慢慢咬了一口,顿觉口齿生香,不由笑道:“我在城里也呆得腻了,明天也去郊外庄上小住几日。” … 别看裴慧只是个女流之辈,却言出必践,第二天就让人套了一辆牛车,带着香橼和另外几个婢女出城去了。 作为河东士族之一的裴家,自然也拥有大量的土地,在县城外面有自己的庄子并不稀奇。而裴家的庄子和卫家的庄子只不过一河之隔,彼此算是近邻。当然,卫瑾近几年经商为业,收获颇丰,卫家庄子的规模也日渐扩大,慢慢分成了东庄和西庄。跟裴家庄子相邻的便是卫家的东庄。 其实打心眼里,裴慧对卫平还是有些好奇。毕竟“小魔王”的名声太大,她实在不相信短短数日时间,昔日的“小魔王”就真能洗心革面,而且能捣鼓出包子这种神奇的东西,她很想近距离和卫平接触接触,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在县城里,裴慧自然不方便抛头露面,现在到了郊外,她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两庄相隔的那条小河清澈见底,河岸上杨柳青青,在这炎炎夏日中,却也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裴慧很少来到乡下,见了此番景色,未免有些流连,一时却忘记了此来的目的,忽然就听河对岸传来阵阵呐喊之声。 第20章 越来越看不懂他 呐喊声中带着些稚气和嬉闹,却是群半大小子在个少年的带领下演练着军阵。春嵬、夏苗、秋狝、冬狩,这本来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通过集体狩猎的方式训练农耕民族的战斗技巧。后来,随着大量荒地被开垦为农田,这种狩猎方式在许多地方已经无法进行,但却以农闲时节把民众组织起来演练的形式被各地官府保留了下来。当然,很多时候,这种演练也只是走走过场,做做形式而已。这些扛着锄头、铁锨的农民,又有多大机会提起刀枪冲锋陷阵呢? 裴家庄的规模虽然不及卫家庄的一半,但佃农加上家奴也有好几百户人家,每年冬天同样会把成年男丁组织起来进行操练。裴慧读书无数,自然明白这个规矩,而且她小时候在庄子里就多次见到过这样的情景,对河那边的动静并不感到惊讶。在她看来,那只是半大小子们学着父辈做的一种游戏罢了。想到这里,裴慧便在树荫下盘膝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岸,权当在欣赏一道另类的风景。 很快,裴慧就发现有些不对,他们演练的军阵有些奇怪,跟自己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少年喊的口号也很奇怪,不是“冲啊”“杀啊”之类激励士气的话语,而只是由最简单的“一”和“二”以一种奇怪的节奏组成。更奇怪的是,少年的态度很认真,不停地在队伍间走来走去,大声嘶吼着,不时将一两个做错动作的半大小子赶出队伍,逼他们围着这片空地转圈子,或者趴在地上起起伏伏。 不过,和这些发现相比,最奇怪的还是少年本身,或者说是他腰间别着的那两件“武器”。裴慧第一眼就感觉那两件“武器”有些眼熟,很像两把菜刀。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两把菜刀吗?除了军弩之外,朝廷并不禁止民间拥有武器。卫家庄中自然不会缺少刀枪棍棒,这少年居然配了两把菜刀,显然是从厨房偷出来的,还搞得这样煞有介事。裴慧忍不住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香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裴慧身边,纤手指了指河对岸的那个少年,轻声道:“小姐,你可知那人是谁?” 裴慧冰雪聪明,自然一猜便着:“是卫公子?” 香橼笑了起来:“小姐,你和卫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呢,那正是我们家姑爷。” 裴慧却脸色一沉,起身道:“咱们回去!” 她出身书香门第,心目中的理想夫婿应该是个饱学之士,而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将来才能够一起吟诗作画、对弈抚琴,相伴终生。那天卫平连解了她两道题,她便已经动了芳心。后来经裴頠证实,卫平其实连那道字谜也早就破了,只不过没有当场说出来,裴慧更是满心欢喜。女孩子多浪漫,在她想来,那是卫平顾全她的面子。她却哪里知道,卫平根本不懂三局两胜的规矩,这才故意输掉第三场。 有了这样的心思,裴慧越发想见卫平一面。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其实年轻女孩子同样也在意郎君的容貌,要不怎么会有“娘儿爱钞、姐儿爱俏”的说法?那个年代的男女之防虽然不算严格,但裴慧好歹是大家闺秀,总没有还未成亲就主动跑上门去的道理。实际上,卫氏一族多美男,就算不亲眼看看,她也知道卫平的相貌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裴慧听说卫平到郊外庄子做学问,下意识便认为他是想找个清静地方读书,这才追了过来。庄子里自然没有城里规矩大,裴慧可以自由走动,说不定哪天就能够来一场浪漫的邂逅。只是她却哪里想到,卫平居然跑这里当起了“孩子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裴慧心里不禁一阵哀叹,自己要嫁的人终究还是改不了“小魔王”的本色。 香橼还愣在当地。刚才小姐还满面春风,怎么突然就升起了寒霜?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啊?她却不知道,裴慧刚才浅笑轻颦是把那个少年当作了一个风景、一种野趣。可是,知道了那个少年正是卫平,裴慧的感觉自然大不相同。 直到裴慧走出十多步,香橼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提起裙裾追了上去。 等她们回到庄子已是吃饭时间,裴慧惊讶地看到几案上居然摆了一碟馒头,不由皱眉道:“陆管事,你一大早就派人去了县城?” 陆管事笑道:“小姐,这馒头是庄子里自己做的,是姑爷派人教的我们。” 裴慧沉吟道:“城里那家包子铺是日进斗金,他会舍得把做馒头的方法教给别人?” 陆管事笑道:“姑爷也是自家人,那有什么不舍得的?再说了,他只教了我们用麦粉做馒头,但其中的面引子从哪里来,却没有教给我们。没有面引子,可做不出馒头来。” 裴慧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商贾世家,他倒打的如意算盘。这面引子,价格不菲吧。” 陆管事慌忙摆手道:“小姐误会了,姑爷送来足够咱们用十天的面引子,都不要钱。而且姑爷还说了,以后他会让人每十天给咱们送一次,不要钱。” “行,你下去吧。”裴慧心里如明镜似的,这面引子应该才是卫平赚钱的根本。否则的话,他直接告诉裴家庄如何得到面引子就好了,又何必这么麻烦。他不收裴家庄的钱,那是因为彼此联姻的关系。面对别的什么人,他恐怕就不会这么大方了。不过,卫平能够惦记着裴家,倒让裴慧有些意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 在一河之隔的卫家庄,管事陈安咬了一口馒头,也对老婆说出了同样的话:“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小公子这是想要过过当将军的瘾吗?” 他老婆李氏原先是夫人的侍婢,后来配给了陈安,两口子帮卫瑾管着郊外的庄园,日子比一般的家奴要舒坦多了。李氏自然不希望丈夫多嘴多舌,免得惹恼了卫平,失了这个差事,不由嗔道:“小公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陈安叹了口气,道:“昨天老爷派人送了信来,叫我盯着点小公子,时刻提醒他多读书,少贪玩。他现在这样要是叫老爷知道了,恐怕我也要受些责罚。” 李氏看着陈安手里的馒头,忽然笑了起来:“谁说小公子就做不了大将军?从前你可曾想到过?有一天麦子也可以变成馒头?我看啦,小公子能够做到今天这样,老爷睡着了也该笑醒,你又何必担心呢。” 作为夫人身边的人,李氏很清楚卫家的情况。这位小公子或者说这个小魔王,就是老爷、夫人的一切。没有完成老爷、夫人的命令,顶多只是受点责罚罢了。要是得罪了小魔王,后果才是最严重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任小魔王为所欲为呢。何况,小魔王到现在为止除了对那些半大小子太好之外,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卫平对这些半大小子确实太好了,特别交待过陈安,凡是被他挑中进行训练的这些半大小子,三餐要管饱,早餐每人外加一只鸡蛋,中餐、晚餐更要保证一荤两素。这么好的伙食已经超过陈安自己了,而那些半大小子只不过是些家奴的孩子罢了,陈安心中多少有些怨言。不过,这些钱都是卫平自己出的,甚至不需要向卫瑾开口,陈安也只有羡慕的份,却也说不出其他的道道来。 … 心中有怨言的其实不只是陈安,还有那些半大小子们。 这些小子们年龄大的不过十三岁,小的还未满十岁,都是家奴的孩子,他们的未来也注定会成为卫家的家奴,自然不敢不听卫平的话。但他们正处在贪玩的年纪,卫平把他们召集起来操练那些奇怪而又枯燥的动作也就罢了,毕竟每天可以吃饱、吃好,这种事情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可惜的是,卫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私塾先生,限定他们每天晚上必须读书写字,这才是最让他们煎熬的。 只是面对昔日的小魔王,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强打精神,勉强提起纸和笔,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起之乎者也。 卫平自己的头脑里却还装着二十一世纪科技日新月异的情景,尽管他也明白,在这个年代,那样的科技根本不可能实现。但是,他毕竟学过好几年数理化知识,对这些之乎者也自然没有多大兴趣。把那些半大小子交给先生之后,他自己却偷偷溜到了小河边。 在他来到这个年代之前,他家门前也有这样一条小河,河水因为受到污染,远远没有这里清澈,甚至还时不时散发一些异味,但那里毕竟承载着他多年的记忆。而现在,他永远也回不去了。卫平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惆怅,有些出神。 忽听“扑通”一声,河面上溅起好大一片水花。紧接着,便看见一双手臂在水面上拼命挥舞。有人落水!卫平想也没想,便纵身跃入河中。 远远跟着卫平的冬妮不由大吃一惊:“公子不会水,独孤兰,你快去救公子!” 第21章 一件箭袍 独孤兰正低头想着心思,根本没有注意到卫平跳进小河,她甚至连那两声“扑通”都没听见。就在六天前,卫府派了十几个家奴携带重金前往秦州寻访她的母亲和弟弟。秦州离此千里之遥,她对母亲和弟弟的下落又知之不详,要把他们赎回来,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独孤兰就是止不住的思念,这两天更是经常走神。 听到冬妮让她救人,独孤兰才猛然惊醒,慌忙道:“公子掉河里了?我、我也不会水啊!赶、赶紧回去叫人吧!” 冬妮本来把希望都寄托在独孤兰身上。这个黄头鲜卑又会骑马,又会射箭,还会角力,简直像个男人,那应该也会游泳吧。听说独孤兰也不会水,冬妮顿时急得团团乱转:“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再回去叫人肯定来不及了!”忽然,她一咬牙,作势便要朝河里跳去,嘴里念叨着:“罢了!我陪公子一起死吧!” 如果卫平不慎落水淹死,冬妮和独孤兰作为卫平的侍婢,肯定也难活命。但冬妮跳河轻生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任五的事情上,她对卫平还有着深深的愧疚,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补偿,也只能一死以谢罪了。 独孤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大声说道:“你快看,公子到对岸去了!” 河面上“哗”的一声水响,卫平冒出头来,胳膊里夹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奋力朝对岸划去。冬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两下,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狐疑道:“咦,公子什么时候会水了?我怎么不知道?” … 卫平不仅会水,而且水性很好,几乎一个猛子就扎到河对岸,托起了一个软绵绵的身体。落水的是个女孩,年纪应该和冬妮相若,肌肤细腻,五官精致,也是个小美人儿。卫平下意识地打算给她做个人工呼吸,已经俯下身去,却又停住了。 这可不是他原先那个年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人工呼吸这么简单常用的急救方法,在这个年代可是要被万夫所指的。他当初给冬妮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感受还不深,而且冬妮是他的贴身侍婢,他在冬妮身上做什么,别人也不会指手划脚。而眼前这个女孩却是裴家庄的人,他就不得不慎重一点了。毕竟按照卫瑾的要求,他明年年底会参加品级定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一项。 可是,看这女孩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卫平又有些不忍。女孩溺水时间虽然不长,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如果不及时救援的话,说不定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正踌躇间,便见女孩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匆匆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两口清水。 卫平松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女孩,道:“喂,快醒醒,快醒醒。” “啊!”女孩睁开眼睛,看到卫平的脸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但是旋即,女孩便镇定下来,小声说道:“是你救了我?” 卫平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我碰巧在河对面看到,你这条小命就完了。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跳河轻生。” “轻生?”女孩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羞色,小声道,“我、我是刚才看到一只癞蛤蟆,吓的。” 卫平不觉哈哈大笑:“一只癞蛤蟆就把你吓成这样?” 女孩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吃惊地问道:“你是卫、卫家庄的人?”不等卫平回答,她又慌乱地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我、我回去换身衣裳。” 卫平本打算送女孩回去,却看到女孩神情中有几分紧张、几分害羞还有几分惧怕,忽然就记起了自己“小魔王”的身,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行,我也回去了。” “嗳……”女孩刚想叫住他,却听“扑通”一声,卫平已经转身跃进小河,片刻之后便已出现在河对岸,想拉都拉不住了。女孩只得跺了跺脚,转身回了庄子。夏天衣衫单薄,她全身湿透,即便没有春光乍泄,也差不了多少,还是赶紧换衣服为好。 … 天已正午,裴慧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香橼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敲响房门了,声音不觉知不觉便多了几分嗔怒:“小姐,你该吃点东西了!” 也就是她和裴慧情同姐妹,换了其他婢女是不敢有丝毫脾气的。 “吱嘎”一声,门终于开了,裴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吵得凶,让我把最后一针缝完都不行!” “咦,原来小姐是把自己关在里面缝衣服?这些事,交给婢子们做就是了,何劳小姐亲自动手。”香橼看到裴慧手里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终于放下心来。昨天晚上,小姐独自去河边玩耍,却不许任何人跟着,回来的时候就浑身湿透,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肯说,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内谁也不见。香橼还以为小姐受了欺负,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误会了。 “本小姐又不是没有手,难道什么都要你们来做?”论起来,裴慧的女工针指一点都不比香橼差,她一边说,一边已把最后一会缝,轻轻一拦那件长袍,说道:“香橼,你把这件袍子送到卫家庄,交给卫公子,答谢他昨晚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香橼大吃一惊,“小姐,你昨天晚上真的遇见危险了?” 裴慧却已经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他认识你,还是让小莲去吧。” … 夏日的正午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卫平还是把那几十个半大小子全部赶到了空地上,说是要借恶劣天气环境锻炼他们的意志。半大小子们是敢怒不敢言,也只能顶着烈日挥汗如雨。不过卫平允诺他们,今天中午会给他们加一顿大餐,这也是他们在压力之外的另一层动力。 卫平自己也没有闲着,戴了顶草帽,提着两把菜刀在行列间走来走去,看见谁的动作不到位,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一刀背拍下去。 二牛紧紧跟在他身后,抬手擦了一把脸,使劲甩掉一串汗珠子,小声劝道:“公子,要不让大家休息一回吧。” 卫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道:“不行!继续练!谁要是撑不住,可以退出!但是一旦退出,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有几个想偷懒的立刻挺起了胸膛。瞎说,跟着公子操练虽然苦了点,但能够吃上饱饭,而且顿顿有肉。如果不幸被淘汰下来,自家爹娘都饶不了他。 看着那些半大小子们的表现,卫平笑了。他虽然不知道五胡乱华那段悲惨而黑暗的历史究竟从何年何月开始,但他知道这一天的到来肯定不会太远。时间紧迫,他必须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在乱世中艰难求存。不要说他现在还只是个少年,就算已经长大成人,也不可能公开招兵买马。否则的话,不等胡人来犯,朝廷就要把他拿下了。把这些半大小子集合起来训练,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但卫平主里清楚,只要经过几个月的强化训练,这些半大小子的纪律性和意志力都会有很大的提高,长此以往,这就是一支精兵。后世的新兵队列训练,不就是为了取得这样的效果吗? 正想着这些事情,就见远处有位红衣少女款款行来,道了个万福,小声问道:“请问哪位是卫公子?” 这里都是卫家家奴的孩子,倒也有不少姓卫的,但是能够称得上公子的,却只有卫平一个。卫平不由皱眉道:“这位姑娘,你找卫某何事?” 少女看了卫平一眼,赶紧低下头,暗暗寻思道,好俊俏的一个小郎君,也不知道小姐将来出嫁的时候会不会带上她。虽说她比不了香橼那样的贴身侍婢,但也许这小郎君就看她顺眼呢?因为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居然没听清卫平的问话。直到卫平又问了一遍,她方才醒悟过来,赶紧递过一个包袱,轻声说道:“我家小姐……姐让我送件东西给公子,以谢公子昨晚的救命之恩。”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卫平一边笑着,一边接过包袱,顺口问道,“你姐姐还好吧?” 昨天晚上,卫平救了裴慧之后,两个人并没有互通姓名。所以,裴慧认出了卫平,而卫平却不认识裴慧。此时听这个少女的口气,却知道是卫平救了人,卫平心中未免有些疑惑。不过想想却又释然。卫裴两家庄子挨在一起,庄子里的男女老少彼此熟悉,只有自己这几个陌生人,自然一问便知。 那少女却不知道刹那间卫平已经转过了几个念头,兀自催促道:“姐姐连夜缝制了这件箭袍,还请公子试一试,看看是否合身?” 听说包袱里居然是昨晚那个落水的姑娘亲手缝制的箭袍,卫平不觉一愣,连忙把包袱推了回去,道:“还请告诉你家姐姐,这件箭袍,卫某实不敢收!” 第22章 卫平的目的 红衣少女满脸诧异,脱口问道:“为什么?” 卫平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卫某已有婚约。” 在后世,如果谁要是说出这句话,不被人当作神经病,那也肯定是个自恋狂。但在这个年代,却很正常。因为在这个年代,青年男女之间赠送物品有许多讲究,像衣服、鞋袜、香囊、手帕之类,都代表着特殊的含义,不可以随便送人。卫平原本也不懂这些规矩,只是为了明年年底的品级评定,他下了一番功夫,这才有些一知半解,自然不敢收这件箭袍。 这位红衣少女正是裴慧的侍婢小莲,她当然知道卫平已有婚约,而且知道卫平就是自家姑爷。但是小姐特意吩咐过不得透露她的身份,小莲自然不能言明。偏偏卫平说得煞有介事,小莲想笑又不敢笑,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至于那件箭袍,小莲更是不知道该接回来还是不该接回来。正当她进退两难之际,忽听那群半大小子齐声欢呼起来。 卫平顾不得再和小莲解释,把包袱往她手里一推,转身大喝道:“都不许乱!排好队!刚教你们的规矩,怎么全忘了!瞧你们那点出息,一碗红烧肉就把你们激动成这样。” 把这些半大小子集中起来训练,卫平就是为了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他并不清楚五胡乱华那段悲惨而黑暗的历史究竟开始于何年何月,但他却知道西晋是个短命的王朝。既然司马炎已经坐了天下,离着五胡乱华的那一天也就不会太遥远。 但是,眼前这三十多个孩子都只是普通人,即便训练上十年也不可能出一个万人敌。将来要想依靠这些孩子来保护自己和家人,就必须让他们捻成一股绳。任何一支捻成一股绳的队伍,都离不开严明的纪律。只有这样,在遇到危险时才能像一个人似的共进退。 随着卫平这声大喝,吵闹的队伍很快安静下来,但是一双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两个庄丁抬过来的那只木桶。桶盖打开,一股浓烈的肉香迅速弥漫开来。就连小莲都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好奇地问道:“卫公子,这是什么?” 木桶上浮着厚厚一层油花,油花下面是二指见方、肥瘦相间的肉块,有点像猪肉,但小莲又不敢确定,毕竟在这个年代,从来没有见过谁把猪肉烧成这样。尽管这道菜看上去很油腻,但小莲和那些孩子一样,很少能够吃到荤腥,只是看一眼,仍然感到食欲大振。当然,作为小姐跟前比较亲近的侍婢,她还是努力保持着一份矜持,才没有太过失态。 站在一旁的二牛却凑了过来,嘿嘿笑道:“这叫红烧肉,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家公子才能做出这样的人间美味。” 不错,这就是后世最为普通的红烧肉,大厨师们都懒得去做的红烧肉。卫平只是个小厨师,这道技术含量并不是太高的菜却是常做。把最最普通的红烧肉拿到这个年代,和包子、馒头一样,在外人眼中,分明是一大创举,足以化腐朽为神奇。 卫平已经打定主意要参加明年年底的品级评定,自然要遵守“君子远疱厨”的古训,不由狠狠瞪了二牛一眼,对小莲笑道:“这道菜的做法以及包子、馒头,确实都是卫某想出来的,但真正做出来的却是她们,卫某可不敢贪他人之功。当然,这样做好不好吃,也要尝过才知道。姑娘如果不嫌弃,我叫人给姑娘盛两碗带回去。你姐姐昨天意外落水,也该补补身子才是。” 在卫平看来,小莲荆钗布裙,显然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那么,她的姐姐,也就是卫平昨天晚上救下的那个少女,自然也是出身普通人家。像这种家境不富裕的人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肉。现在,她正巧赶上了,卫平自然不介意做个人情。至于那件箭袍,卫平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的。 … 听了小莲的回报,裴慧目瞪口呆:“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恭喜小姐,看来卫公子心里还是惦记着小姐的。”那天替裴慧寄书一封,却只得三个字的回信,香橼多少还有点担心。事实上,纳征之礼行过之后,婚约已经难以改变,关键还是卫平的态度。现在听了小莲的话,至少证明卫平是认可这份婚约的,香橼不由喜上眉梢。 裴慧却脸现忧愁之色,沉吟道:“我这样做,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无论对哪个年代的女孩子来说,浪漫都是永恒的主题。裴慧不慎落水,碰巧被卫平所救,在她看来,这就是缘份。英雄救美,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过去还有的一点犹豫和不甘,早就烟消云散。裴慧不仅聪明,而且细心,看到卫平在训练那些孩子,这才做了件窄袖箭袍,也算是尽一份未婚妻的义务。但是,万一卫平误会自己不守妇道,那可如何是好? 香橼整天跟在裴慧身边,只是察言观色,就能猜到她心中想着什么,不由笑道:“小姐,你已经知道他是谁,这才给他送了衣服,又有什么不妥?小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所谓关心则乱,莫过如是。裴慧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也笑了起来:“我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来,让我们尝尝那家伙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惊喜。” 当初知道卫平开包子铺的时候,裴慧还有点责怪他不务正业。现在,裴慧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对于这碗红烧肉的态度也自然不同。更不同的是,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嘴里,入口即化,香甜可口,让裴慧也放下了矜持,大声赞道:“好吃!” … 对红烧肉交口称赞的不只是裴慧,整个闻喜县城中,凡是吃得起这道菜的,无不是大加赞叹。就是卫平搬到郊外庄子不久之后,卫记包子铺升级成了卫记酒楼,除了包子、馒头这种特色主食之外,还有一道独家秘制的红烧肉撑起了整个酒楼的招牌。即使其他菜式很普通,只是一道红烧肉,就足以让酒楼的生意每天都处于爆棚的状态。 无论是以前的卫记包子铺还是现在的卫记酒楼,卫平都交给了下人们打理,这点做法和卫瑾的亲力亲为完全不同。酒楼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是卫家的家奴,他们的身家性命早就的卫家绑在一起,并不用担心他们会把包子、馒头和红烧肉的秘密泄露出去。而且,就算泄露出去,卫平也不担心,他还留有后手。 按照卫平画的图样,冬妮的大哥已经把铁铲、炒锅送到了卫家庄。现在,卫平和身边的人已经可以吃上各种炒菜了。如果包子、馒头和红烧肉的秘密泄露出去,他随便再添加一道炒菜,照样可以撑起卫氏酒楼的生意。这便是一招鲜,吃遍天,何况卫平还有好多招没有使出来。他已经派二牛到安邑寻找合适的铺面,考虑将卫记酒楼开进安邑城。这样的话,以后再去安邑,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卫平开设酒楼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赚钱。要说钱,他老爹卫瑾的百万贯家私,最终还不都是他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现在可是西晋初年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卫平开办酒楼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方便探听消息。 酒楼、客栈、车马行都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而卫平前世是小厨师,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开办酒楼。而且,一旦卫记酒楼的招牌菜打出了名声,自然能够吸引当地的达官显贵,消息的来源也就更多。卫平的目的不只是要把卫记酒楼开到安邑,还要开到长安、开到洛阳,开遍全天下。当然,真要开办这么多酒楼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从掌柜到厨师、伙计,都要经过一系列的培训,只能循序渐进。好在三国尚未归晋,卫平还有时间。 … 卫平在卫家庄中一呆就是四个月,期间只是偶尔回一趟县城。如今已经是初冬,下了第一场雪。而经过这四个月的训练,那三十多个孩子的队列已经像模像样。卫平也从中挑选了几个表现好的担任头儿,已经不需要他再亲自盯着了。 闲下来,卫平总会习惯性地来到裴卫两庄分界的那条小河边。看到这条小河,卫平就会想起自己的家乡,偶尔也会想起那天落水的女孩。女孩姣美的面容、柔弱的身躯以及宜嗔宜喜的神情,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可是他已经有了婚约,而且士族和庶族之间在联姻方面存在着严格的壁垒,除非纳妾一途。 裴家庄里虽然大多数是裴家的家奴,但也有一些依附于裴家的佃户。那个女孩如果也是裴家家奴的话,显然不可能随便就送出一件箭袍。既是好人家的女儿,想必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吧? 卫平看着河面上的薄冰,忽然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少年,但心理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大叔了,怎么还有这番小儿女心态? 正在这时,却见庄里的管事陈安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公子,夫人让你赶紧回城去,府里出大事了!” 第23章 噩耗 看到陈安慌慌张张的样子,卫平轻轻摆了摆手:“陈管事,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别着急!” 相比于同龄人,卫平明显要镇定许多,甚至已经超过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沉稳。陈安见状也镇定下来,使劲喘了口气,道:“公子,府里刚才来人,说是老爷的商队在半路上遭遇盗贼伏击。夫人让你赶紧回去。” “伏击?”卫平微微一愣,沉声问道,“父亲他可还安好?” 来到这里半年,卫平可以感觉到卫瑾夫妇对自己无私的爱,他也打心底接受了有这样一对父母。听说卫瑾遭遇盗贼伏击,卫平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尤老三,你来告诉公子!”陈安一听到消息就急急忙忙来找卫平,根本没来得及询问详情,只好把报信人叫了过来。 “回公子,消息是田华带回来的。他只说了一句遇袭,便晕过去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小的也不清楚。”尤老三慌忙走上前来,又补充了一句,“田华是跟着老爷一起出去的伙计。” 卫平知道从尤老三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挥手道:“来人,备马!” … 这几个月,卫平一直在练习骑术。虽然聂胜不在身边,但是有独孤兰这个更加高超的教练,卫平的骑术进展神速。他和独孤兰两个一路疾驰,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卫府。还没进门,就听到府里传来阵阵哭声,守门的两个家奴也是一脸的悲戚。 卫平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兆,慌忙跳下马,把缰绳往那两个家奴手中一塞,大步朝府内走去。沿途碰到的婢女奴仆,个个神情哀伤,有些人眼圈发红,好似刚刚哭过。 果然,刚进后宅,就见灵儿急匆匆地迎了过来,连声道:“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夫人她、她已经哭晕了好几回。” 卫平心里“咯噔”了一下,咬牙问道:“可有父亲的消息?” 灵儿的眼泪“刷”的便流了下来,哽咽道:“老爷、老爷他已经不在了。” 原来,两个月前,卫瑾组织了一支商队前往青州城阳郡,要做一笔大买卖。而这一次,卫瑾几乎带走了卫家一大半的家产,据说是要买进一批价值连城的货物。至于这批货物究竟是什么,只有卫瑾和聂胜两个人清楚。事情起初非常顺利,交易完成之后,商队开始返回河东。十几口箱子里似乎装了什么容易破碎的物品,出发前,卫瑾再三叮嘱车队,宁可慢一点也不能磕着碰着。然而,就在车队离开城阳一日,刚刚抵达九青山的时候,突然遇到一股蒙面盗贼。 卫家的商队既敢远行,必有准备。商队中的百十个伙计都是精打细算的壮小伙子,更有聂胜这样的高手坐镇,寻常的盗贼根本不敢打他们的主意。但是九青山的这股盗贼人数竟在千人上下,而且装备了弓弩,配合默契。卫家商队虽然竭力反抗,奈何寡不敌众,转眼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而且,这伙盗贼出手狠辣,刀下绝不留一个活口,整个商队几乎被屠杀殆尽,只有田华一时内急,躲进草丛方便,这才逃过一劫。 听灵儿说了个大概,卫平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咬牙说道:“先带我去看看母亲!” … 刘氏已经醒了过来,看到儿子出现在面前,不禁幽幽一叹,挥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平儿说。” 卫平慌忙扶住刘氏,小声道:“母亲,你切莫忧伤,要保重身体。孩儿不日便前往城阳,迎回父亲的棺柩。” “不可!”刘氏却满脸紧张,连声喝止道,“你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如何出得了远门?为娘已经让李管事带人到城阳去了,你只在家静静等候便是。李管事此去。不仅要迎回你父亲的棺柩,那百十个伙计,也不可令他们客死他乡。” 刘氏本是府里的一名侍婢,虽然做了夫人,却未忘本,对下人们一向极好。而且,那百十个伙计大多也是卫家的家奴,不把他们的遗骨运回来,他们的家人也难以安心。 不得刘氏允许,卫平自然出不了远门。他只得按下内心的冲动,咬牙说道:“母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孩儿对天发誓,一定查出那伙盗贼的来历,报仇雪恨!” 刘氏跟卫瑾夫妻感情极好,惊闻噩耗,她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但是听说儿子要报仇,她却担心起来,慌忙说道:“那些盗贼穷凶极恶,你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报仇的事休再提起,为娘还有话对你说。” “孩儿听从母亲吩咐便是。”卫躬了躬身,却暗暗捏紧了拳头。仇肯定要报,但他却不想让刘氏担心。而且,那队盗贼多达千人,要想寻访到他们的踪迹并不难,难在他现在能力有限,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报仇的事,也需要从长计议。 “平儿,娘原本也是出身官宦人家,祖上还是汉室宗亲。一朝获罪,却只能为奴为婢,还不如个普通人家。”刘氏回忆起自己的身世,脸上神情复杂,停顿了半晌,方才继续说道,“你父亲让你参加明年年底的品级评定,这娘不拦着你,但娘还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入朝为仕。” 卫平终于明白卫瑾放着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出来当官。受到族人排挤是一方面,恐怕更多的还是受了刘氏的影响。或者说卫瑾对刘氏爱得太深,为了迁就她,宁愿放弃自己的仕途。但是卫平更清楚,这是一个士族阶层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何为士族?当官才能称之为仕。在这样一个年代,如果不当官,就永远只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刘氏这种心态在卫平看来,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刘氏从官宦人家的小姐变成卫家的奴婢,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的事情应该很残酷,这才会给幼年的刘氏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但是不管怎么说,卫平都不能答应刘氏的要求。只有掌握足够的权力,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这就是卫平的认识。 想到这里,卫平很认真地说道:“请母亲放心,孩儿要么不做官,要做就做权力最大的那个官。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份,绝不让别人来欺负我们!” 刘氏轻轻叹了口气,道:“再大的官还能大得过皇帝?” 卫平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就做皇帝!” 刘氏大吃一惊:“你、你说什么?” 屋子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卫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冷笑道:“司马氏的天下也是从曹氏手中夺来的,这个皇帝他做得,难道我就做不得?大丈夫在世,就当登上权力巅峰。要日日娘娘,要睡睡龙床,方不枉了到这世上走一遭!” 原本,卫平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只想多赚些钱,再混个差不多的官职,手里养一批勇士,然后在乱世来临之前早做安排,把家人迁徙到比较安全的地方,保证他们继续过上富足的生活。但刘氏的话却给他提了个醒。 官场险恶,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地。而且这是个皇权社会,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句话就可以决人生死,根本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说到底,无论你做多大的官,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手里。也就在这一刻,卫平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他前半名说得还算慷慨陈词,后半句却变得粗俗不堪。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话都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了。 好在刘氏对这个儿子溺爱非常,丝毫没有大义灭亲的觉悟,只是轻声责怪道:“又说疯话!以后,这些话可千万别在外面说。” 卫平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慌忙道:“我也就是在娘亲面前随便说说,当不得真。” 刘氏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娘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了。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这几天你把管事们都叫回来,对一对账目。以后,你就是卫家的当家人了。” 对于儿子的商业才能,刘氏一点都不怀疑。在她眼中,卫平简直是个经商的天才。要知道,那家宾朋满座、日进斗金的卫记酒楼可是卫平自己的产业。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等卫平说话,刘氏又挥了挥手,道:“娘累了,你下去吧。” 乍闻丈夫的噩耗,刘氏已经心力交瘁,因为见到儿子,这才强撑着说了这会儿话。 … 从城阳到闻喜,如果路途顺利的话也要经过大半个月,再加上还要处理一些后事,李管事这一来一回,又是两个月过去了。等卫瑾的棺柩运回闻喜,刘氏的身体却已经每况愈下。 而这两个月内,卫家里里外外都是卫平在主持,各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让卫家上下都感到异常惊奇,刘氏心中也颇为宽慰。其实他们却不知道,卫平的心理年龄早就不再是个少年了。 随着卫瑾的棺柩运回家中,卫家也开始大摆灵堂。按照习俗,卫平作为孝子,当守夜三天。第一夜,卫平正在灵前打坐,便见一名仆妇匆匆跑了进来,连声道:“公子,不好了!夫人她、她不行了!” 第24章 天大的买卖 卫平大吃一惊,慌忙赶到后宅,刘氏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刘氏是悬梁自尽的。在得知卫瑾遇袭的噩耗之后,她就已经心存死志。强撑到现在,只为了见丈夫遗体最后一面。当然,她放心不下的还有年少的卫平。但是卫平已经渐渐长大,那天更是当着她的面说了番大逆不道的话,早就不是她能管束得了的。事到如今,刘氏索性落个眼不见为净,撒手西去。至于刘氏心中依然牵挂着的卫平,只能由他自求多福了。 卫府里又是一片哭声,而卫平却没有掉眼泪,只是用力握紧了拳头,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 就在卫瑾的棺柩运回来的第二天,卫岘带着卫苞、卫铄这对孙子孙女来到了闻喜。卫岘身为卫氏族长,卫瑾亡故,他自然要来凭吊一番,顺便探望一下孤儿寡母。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在连寡母刘氏都已经走了,只剩下孤儿卫平。 卫氏家族嫡传的三支,卫瓘一支最“贵”,卫瑾一支最“富”,而卫岘这一支日子却过得紧巴巴。偏偏身为族长,许多面子上的事情还必须撑着,卫岘很有些不堪重负。上次卫平送去的五百两银子总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但坐吃山也空,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区区五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卫岘还得另寻门路。 如今,看到卫瑾这一支只剩下年少的卫平,卫岘便忍不住动起了心思,拉了卫平的手,道:“平儿,你年纪尚幼,令尊的这些产业只怕管不过来。老夫想从族中给你请几个帮手,你看如何?” 卫平只是个小厨师,平时打交道最多的不过是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对人心的把握又哪里比得上担任中正官多年的卫岘。但是老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卫岘安得什么心思,卫平还是一猜便透,无非是想鸠占鹊巢罢了。 上次去安邑,卫平给卫岘送去了五百两银子,其实已经存了交好卫岘,缓和父亲与整个卫氏家族关系的念头。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随着卫瑾夫妇相继离世,那五百两银子也就变成了“升米恩,斗米仇”了。 当然,卫岘也显得性急了些,看出他心思的并非只有卫平一个人。府里的管事李成当好叹了口气,说道:“老族长,你有所不知。别看我家小公子年幼,他的本事可丝毫不输于老爷,有他管着,卫家的产业必定蒸蒸日上,又何必再请什么帮手。” 实际上,不只是李成有这个想法,包括卫家庄的管事陈安以及各家店铺的管事,都是这么看的。在等待卫瑾棺柩的这两个月内,卫平按照刘氏的吩咐核对了各家的账簿。要想看懂别人记的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些账簿里有许多东西都是做平了的。而卫平只是在纸上画了些方格,填上许多奇怪的符号,然后对各家店铺的盈亏情况便是一目了然。管事们当然不知道卫平用的是表格记账法和更加方便的阿拉伯数字,但是对卫平能够这么快就弄清各家店铺的状况都大为惊叹,无人认为他是经商的天才。 开弓没有回头箭,卫岘既然已经打起了卫瑾家产的主意,自然不可能因为李成的一句话便偃旗息鼓。他把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老夫在和你的主子说话,你插的什么嘴!可怜我那侄儿英年早逝,你们这些奴才就不守规矩起来,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平儿。” 尊卑有别,李成这个管事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家奴,面对卫岘的呵斥,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退过一旁。 卫平脑筋转的飞快,瞬间便有了决定,也是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叔公言之有理,小子年少,确实撑不起这么大一份家业。河东卫氏本为一体,小子逢难,自当请叔叔、伯伯们帮忙。” 卫岘闻言,心头便是一喜。 李成却吃了一惊,慌忙提醒道:“公子……” 卫平摆了摆手,制止了李成,沉吟道:“不过,小子总有一天也会长大成人,也会独当一面。所以,父亲留下的这点家业,小子也不好不闻不问。” “那是,那是。老夫自然会交代他们,这些产业的账目,以后每隔三五个月拿来给你过目。”卫岘自然不会催逼过甚,免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吃相太难看。只要把这些产业握在手中,账目如何做,还不是他说了算?当然,他也不会吃独食,总要把另外两个族老也拉上船才是。这里面,少不得还有一番周折。 “那倒不必!”卫平摇了摇头,道,“好教叔公知道,小子并非这个意思。小子将来想要独当一面,许多事情总要亲力亲为之后才能知晓。只是小子确实年幼,一个人也确实管不过来这许多店铺。所以呢,小子只留下卫记酒楼、城郊的卫家庄还有这座府弟自己打理便可。其他产业尽皆托付给叔公。至于账目嘛,不看也罢。小子还能信不过叔公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卫平现在算是深刻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卫瑾还在,或者卫平再年长五六岁,自然没有人可以随便打这笔家产的主意。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要怪只能怪卫平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但是卫平的心理年龄却要成熟得多,他很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懂得如何进退,所以不惜把其他家产都交到卫岘手里以换一时安宁。 另一方面,卫平在核对各家账目的时候已经发现,各家店铺的资产已经十不存三,其中的七成都被卫瑾抽走了,说是要去做一笔天大的买卖。正是这笔天大的买卖给卫瑾惹来了杀身之祸。而这笔天大的买卖究竟是什么,就连刘氏都不清楚。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产业的价值已经远远不如卫岘的想像。即使把它们交给卫岘,卫平也没有多大心疼。至于卫记酒楼,不仅生意火爆、日进斗金,而且承载着卫平的一个目标,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出去的。 卫岘的目的只是先把卫瑾留下的产业骗到手就行,哪里管得了那许多,自然是满口答应,点头道:“放心吧,老夫支持你。等忙完了你父亲的丧事,我就安排人手来接管那些店铺。”又大义凛然地说道:“你刚才说的不错,我们河东卫氏本是一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管谁来管?这几天,老夫便住在这里,帮着料理后事。” 他和卫瑾原本就多有不合,自然不可能这么好心,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向卫平进言,节外生枝,搅了他的好事。当然,有他在这里帮着,卫瑾夫妇的丧事倒也办得十分顺利,也省去了卫平好多麻烦。 … 随着卫瑾夫妇的遗体下葬完毕,卫府也逐渐平静下来。李成终究不甘心,拉了陈安一起找到卫平,拱手道:“公子,有些话老奴本不当讲,你不该听了……” “既然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了。”卫平轻轻挥了挥手,说道,“李管事、陈管事,我知道二位是为我好。我呢,也是心中有数。有句话请你们记住,人欺,天不欺!该我的终究是我的,即便现在失去,将来总有一天我还是要拿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跟家父一起遇难的伙计都弄清楚了?” 陈安慌忙说道:“回公子,已经弄清楚了。当初连老爷在内,一起前往城阳的共一百零五人,而李管事带回来的尸骨只有一百零三具。除了田华半路内急,侥幸逃得一命之外,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从城阳带回来的遗体共有一百零三具,都是跟在卫瑾身边的家奴,其中许多人断胳膊少腿,死状甚惨,已经难以辨认。原本,家奴就跟府里养的那些牲畜一样,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在乎。但卫平却坚持要弄清楚他们的身份,而且要给他们的家人一笔抚恤。而这件事就交给了陈安负责。陈安也是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卫平神色一敛,沉声道:“此人是谁?” 卫瑾常年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既然他这次做的是天大的买卖,自然会更加谨慎。按照田华的说法,他们每天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住店,选择哪条道路,全在卫瑾肚子里,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而那伙盗贼居然可以事先设下埋伏,显然是有内鬼通风报信。而这一次,大多数人都死了,能够活下来的,就最有嫌疑。 陈安脸色尴尬起来,小声说道:“是聂老!”又道:“小的已经在他家四周布下眼线,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报于公子。” “聂胜!”卫平不由皱起了眉头。虽说他只是借了“小魔王”的一副躯壳,但是经过这半年多,他已经把卫瑾夫妇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因此,卫瑾夫妇的死,其实对卫平的冲击还是非常大的。他虽然表面镇静,内心却一直处于悲伤之中,直到现在才缓过劲来。正因为一直处于悲伤之中,他才忽略了聂胜这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第25章 谁是内鬼? 聂胜不同于普通的家奴,他原本出身草莽,有一手高来高去的功夫,那套泼风刀法施展开来,等闲几十个大汉近不了他的身。最关键的是,聂胜深得卫瑾的信任,此次商队行止的路线、贩运的货物都尽在他掌握之中。如果聂胜是那个内鬼,后果不堪设想。似乎也只有聂胜是那个内鬼,很多事情才解释得通。想到这里,卫平忍不住要大骂出口。 但是,卫平很快便冷静下来,摆了摆手,道:“聂老不会是内鬼,你把眼线都撤回来,谁也不许为难聂老的家人!” 不错,聂胜的嫌疑确实很大,却也只是嫌疑而已,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这个年代虽然没有什么“疑罪从无”的说法,但卫平的灵魂来自后世,思维和其他人多少有些不同。而且,即使聂胜就是那个内鬼,卫平也觉得“罪不及家人”。当然了,卫平跟聂胜接触过一段时间,感觉聂胜并不像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个年代的习武之人,大多艺不肯外传。聂胜不仅把那套泼风刀法传给了他,而且指点了他提纵之术。经过这几个月的苦练,卫平的轻功已经大有长进,可以轻松窜上矮墙。尤为重要的是,聂胜是个使刀的行家,他在传给卫平刀法的同时,也把自己在用刀方面的心得传给了卫平,告诉他,用刀的真谛在其意而不在其形,用刀的目的是为了杀人,只要达到目的即可,不必拘泥于一招一式,怎么顺手便怎么来。 卫平是小厨师,用的是各式菜刀,使的最顺手的自然是他的“切菜刀法”。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卫平虽然没有在泼风刀法上什么功夫,但是按照聂胜的指点,他感觉到自己手中的菜刀已经完全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这很重要,至少在乱世来临的时候,他可以多一条自保的手段。尽管卫平没有练习泼风刀法,但也从中受益匪浅。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聂胜能够把自己压箱底的技艺全部传给卫平,又怎么可能是那个内鬼呢? 陈安苦笑道:“公子对聂老倒是信任,只怕其他人不肯这样想。” 除了卫瑾以外,还有一百零二条人命都丢在了城阳郡九青山。这些人都是卫家的家奴,当中有父子,也有兄弟,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几十个家庭,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几百口人。卫平、陈安他们能够怀疑到聂胜,这些人自然也会怀疑到聂胜。现在聂胜没有了踪影,但聂胜的家人还住在卫府,难保这些人不会去为难聂胜的家人。 虽然这些人都是卫家的家奴,卫平作为主人,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威望远远不及卫瑾和刘氏。一旦这些人惹发了众怒,卫平也很难保证自己可以弹压得住他们。 卫平明白其中的厉害,他微微皱眉,沉声道:“不管他们怎么想,本公子还是那句话,谁也不许为难聂老的家人!不过,你也可以告诉他们,凡是这次跟随家父在城阳遇难的人家,只要本公子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们流落街头,定叫他们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卫瑾一死,卫平少年当家,卫岘趁虚而入,拿走了卫家绝大多数产业,整个卫府上下这些奴仆婢女虽然当着卫平的面没说什么,其实内心尽皆惶惶,就连陈安和李成两个也常心中忐忑。他们虽然只是些家奴,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但是呆在卫府,至少生存没有问题。一旦卫家彻底破败,必然是树倒猢狲散,他们的命运也将难以预料。 不过,少年卫平这番话却说得斩钉截铁,让陈安和李成两个多了几份信心。毕竟卫平虽然年少,但日进斗金的卫记酒楼却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卫瑾没有参与过一点。至少卫平有这方面的天赋,而不是那个人人以为不学无术的“小魔王”。 其实,陈安、李成两个平时跟聂胜关系也不错,当然不希望这个内鬼是聂胜。见到卫平对聂胜信任依旧,陈安也就不再说什么。倒是李成沉吟道:“如果不是聂老出卖了老爷,那就是田华了。不然,何以他独自一人逃了回来?” 卫平摇头道:“李管事,若是换了你是田华,做下这件天怒人怨的大事,你还会回来吗?肯定是拿了钱财,有多远走多远。他当初身无分文,几乎是沿路乞讨才回的闻喜。若是他和盗贼勾结,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个……”李成一时语塞,支吾道,“或许是他刻意伪装。” “若是他能够伪装到这个程度,也算是个人才了。”卫平挥了挥手,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谁也不要疑神疑鬼。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聂老还是田华,如果他们真是那个内奸的话,早晚会现出原形。”顿了顿,他又说道:“过两天,卫某打算去趟城阳,实地勘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李成大惊,赶紧劝道:“公子,居丧期间若是远行,恐惹非议!” 卫平冷笑道:“父亲死于非命,为人子者,若是不能报仇,方为大不孝!” 陈安皱眉道:“如今冰天雪地,公子若是定要前往,何不等到来年春暖花开?” 卫平摆手道:“正是冰天雪地,有些痕迹才得以保留。若是真等到积雪融化,恐怕连一点东西都看不到了。” 常言道,行船走马三分命,说的就是这个年代出行之艰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肯远离家乡。卫瑾在世的时候,对陈安、李成二人甚是宽厚。如今卫瑾故去,二人自觉有点托孤老臣的味道。在他们眼里,卫平只是个懵懂少年,又如何去得千里之外的城阳? 李成只得再劝道:“公子,据田华所说,事发后,他已经向城阳官府报了案,官府也派了捕快衙役前往九青山勘察,结果一无所获。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公子此去,恐怕也难有所结果。这样大的案子,官府肯定会追查到底。公子不如在家静等城阳那边的消息即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派几个下人去城阳催促一番。” 卫平虽然年少,却比他们多了上千年的阅历,知道无论哪朝哪代,官府办事都是能拖则拖。这件案子死了上百人,但是如果没有得到上面的关注,时间久了,也只会不了了之。而且,商为贱业,除了卫瑾之外,死的又只是些家奴,当地官府只怕更不会放在心上。如果苦主一家再没有人亲自催促,想破这件案子,其实遥遥无期。 所以,卫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成的话,沉声道:“某主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又吩咐道:“某走以后,卫府和郊外的庄子就交给你们二人了。卫记酒楼那边所需的面引子,冬妮自会安排。另外,安邑城的卫记酒楼还要再抓紧一些,务必在正月间开业。” 安邑城的铺面两个月前就找好了,只是突然发生了卫瑾遇袭的事情,开办卫记酒楼的事情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如今,卫瑾夫妇均已下葬,卫平也把它重新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一向奉行的策略都是自己只抓大方向,不管具体事。有了闻喜县卫记酒楼的样板,安邑城卫记酒楼的运作自然可以依葫芦画瓢,直接交给李成就行了。 陈安见劝不住卫平,只得说道:“公子定要前往,可多带护卫。小人这就去挑选庄丁!” “不必了!”卫平很干脆地一挥手,道,“某此去,即便发现那些盗贼的踪影,也绝不会打草惊蛇,只会报与当地官府,或者请伯父出面。护卫若是太多,反而引人注意。这一次,某只带上田华和四个护卫足矣!”想了想,又问道:“聂老家中还有什么人?” 李成拱手道:“聂老家中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长子聂文,年方十六,次子聂武,年只八岁。” 卫平点了点头,道:“此去城阳,某也要寻聂老的下落,就让聂文随某同去吧。” 李成为难道:“据老奴所知,聂老二子均未习武,此去千里之遥,若是遇上盗匪,他非但帮不忙,反而会成为累赘,还望公子三思。” 武术这东西,向来都是家学渊源,卫平可不想像聂胜会不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给两个儿子。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当着陈安、李成的面说出来,只是摆了摆手,道:“某自有数,你们照着我的话去做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卫平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多了几分家主的味道。陈安、李成二人不敢再劝,只得应诺告退。 … 听说卫平要去城阳,冬妮慌忙说道:“公子,婢子陪你一起去吧!” 卫平笑道:“你这身子骨,哪里行得了那么远的路?还是乖乖呆在家里,帮我看着点酒楼的生意。要是你也走了,他们的面引子可就没有了着落,以后谁还能吃上包子?” 如今,闻喜县城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包子、馒头其实就是用小麦磨成粉做的,但要把小麦粉做成包子、馒头,就离不开一种叫“面引子”的东西。这种面引子,除了卫记酒楼,全天下都买不到。不说卫记酒楼本身的生意,单是出售面引子就让卫平赚了个盆满钵溢。不过,面引子的秘密只有卫平、冬妮和独孤兰三个人知道,这也是卫平挣钱的最**门,自然不可能外传。所以,面引子的加工,也只能由他们三个自己来完成。 第26章 信任与承诺 独孤兰忽然说道:“我陪你去!” 冬妮皱眉道:“别闹了,你能做什么?” 确实,跟在卫平身边也有半年了,独孤兰却一点也没有做婢女的自觉,既不会铺床叠被,也不会照顾饮食起居,更不会帮着沐浴暖床,只是偶尔卖点力气磨点面粉。卫平此去城阳有千里之遥,只让独孤兰跟着,冬妮还真有点不放心。 独孤兰挺了挺胸脯,大声说道:“我可以保护公子的安全!” 冬妮顿时嗤之以鼻:“你自己都不是公子的对手,又如何保护公子的安全!” 其实,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冬妮和独孤兰的关系很好。只不过她一心想要跟在卫平身边,这才三番五次来找独孤兰的茬。 上次角力,独孤兰虽然输给了卫平,但她一手自幼练熟的骑射绝技,在整个卫府却是无人能及。此去城阳路途遥远,即使碰不上盗贼,利用独孤兰的这手神射打几个野味充饥也是好的。卫平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也罢,就让独孤兰和我同去!” 独孤兰得意地朝冬妮挥了挥小拳头,却又对卫平说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平皱眉道:“你想脱了奴籍?” “那倒不是。”独孤兰神情一黯,说道,“此次去城阳,奴婢哪怕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公子周全。但求公子答应奴婢一点,无论奴婢是生是死,都要把奴婢的娘亲和弟弟赎回来!” 派往秦州的家奴已经去了好几个月,偶尔也有信传回来,却始终没有秃发慕雅和独孤蛮的下落。当初卫瑾是下了死命令的,不找到那两个鲜卑人,就不许回来。如今,卫瑾意外身亡,那些家奴还会不会继续呆在秦州,独孤兰心里还真有些担心。 卫平抬头看了看西北方向,沉声道:“放心吧,我让李管事再派一队人过去,重金悬赏,就不信找不到你母亲和弟弟的下落!” … 裴家和卫家已经成为姻亲,卫平现在也是少年当家,这让裴頠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前几天卫家操办丧事,裴頠就多次来卫家帮忙。当初裴秀过世的时候,裴頠也曾经悲伤了好一阵子。如今,卫家的丧事已经操办结束,裴頠也担心卫平难以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便派了家奴前来相邀,想请卫平过府一叙,顺便赏雪吟诗,让他放松心情。却不料,卫平已经离家前往城阳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裴慧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他怎能如此不知轻重!不行,我要追上去,劝他回来!” 裴頠慌忙拦阻道:“姐姐,这样不太妥当吧?” “你难道想让姐姐守个望门寡吗?”裴慧是个有主见的女孩,一把推开自家兄弟,沉声喝道,“来人,备车!” 牛车吱吱呀呀,慢慢吞吞,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只是卫平一行人都骑了快马,裴慧又哪里追赶得上,只好打道回府。 … 在这个世界上,“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神驹毕竟极为稀少,能够在草原上一日奔驰五百里,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骏马了。这样的骏马通常会被选为军中的战马,像卫瑾这样的商贾人家,即使再富有,也很难获得几匹。所以,卫平他们骑乘的说是快马,其实也快不到哪里去,能够日行三四百里就很不简单了。何况现在四野里一片银装素裹,马匹的奔行的速度更是大受影响。 两个时辰以后,一行人堪堪来到安邑城外。田华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进城歇一会儿再走?” 卫平摆手道:“不进城了。咱们几个人当中,只有你走过这条路。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酒馆之类,大家填饱肚子,继续赶路。” 田华迟疑道:“城东倒是有一家酒肆,只是荒郊野外……” 卫平笑道:“放心吧,某信得过你!” 只一句话,田华的眼眶便湿润了,哽咽道:“多谢公子,小人这就在头前带路。” 这条路田华已经走过好多次,哪里有酒店、客栈,自然都在他心里装着。但是,当初前往城阳的一百多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这段时间,他所遭受的白眼可想而知。城里的客栈、酒楼相对来说要安全些,如果选择野外的酒店打尖,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就更说不清楚了,所以他才支支吾吾。而现在,卫平却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这让他又怎能不激动万分。 事实上,卫平这样说也并不是为了邀买人心。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总要有一定的目的性。田华如果是那个勾结盗贼、出卖同伴的奸细,得手之后,他又何必千里迢迢回到闻喜。回来之后,他的身份仍然是卫家的家奴,生活并不见一点改变。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因此,卫平一直不相信田华是内鬼。最大的可能,也只是他做了个胆小鬼,没肯跟同伴一起赴死罢了。 有田华做着向导,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城东的一处小酒馆。临近岁末,往来的客商不多,酒馆的生意很冷清。不过,整个酒馆很大,上下两层,底层的大厅里摆了二十多别几案,足够五六十人同时用餐。从这个规模来看,酒馆平日里的生意应该还不错。 卫平拣了张靠窗的几案坐下,田华、聂文和那四名护卫都坐到了另外的地方。尊卑有别,主仆不能同桌而食,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有独孤兰没这个讲究,在卫平旁边打横坐下。 开酒馆的都少不了眼力见儿,小二立马颠颠地跑到了卫平面前,满脸堆笑,道:“客官,你们几位来点什么?小店这里有两件好东西,客官在其他地方可吃不到。” 卫平满腹心思,也没功夫和他闲扯,摸出一锭碎银子丢在桌几上,挥手道:“我等一行七人,急着赶路,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便是!” 小二抓起银子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客官稍等,马上便好!” 卫平点了点头,却朝另外一桌招了招手,道:“聂文,你坐过来,某有话问你。” 聂胜至今下落不明,聂文的心情自然也是十分低落。但他从小在卫家长大,懂得规矩,却不肯跟卫平同席,只是侍立一旁,叉手道:“公子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聂老与某有师徒之谊,你我名为主仆,实同兄弟。在某面前,无须拘谨。来,坐下说话。”卫平笑着在身旁拍了拍,又道,“某问你,你真的没有习过武艺?” 聂文这才勉强坐了下来,小声说道:“公子,家父不希望我们兄弟再过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没让我们兄弟跟着他习武。” 卫平皱眉道:“天下并不太平,有一技防身总是好的,聂老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聂文迟疑片刻,忽然咬牙说道:“公子面前,小人不敢隐瞒。只是,家父绝对不可能跟贼人相勾结,还望公子明察!” 原来,聂胜投托卫家为奴,虽然得卫瑾信任,并不把他当家奴看待,但他的身份却注定是奴籍,他的子孙将来也注定是卫家的家奴。卫瑾不把聂胜当家奴看待,却不能保证卫瑾或者卫瑾的后人同样不把聂胜的子孙当家奴看待。所以聂胜就有了一个想法,不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跟着自己习武。如果聂文兄弟不习武,那就只是普通家奴。如果习了武,不仅要跟着商队四处奔波,还有可能沦为卫家的打手。这些情况恰恰是聂胜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聂胜索性不让两个儿子习武。 这种心思若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即使被卫瑾知道了,他也应该能够理解。偏偏这时候出了那件大事,聂胜又失去了踪影,再把这个情况说出来,就容易引人猜疑。毕竟聂胜这样做,多少容易让人觉得他对卫家生出了异心。 两个多月以来,跟田华的遭遇一样,聂胜一家人也是重点怀疑对象,这些日子,聂文、聂武兄弟显然也不太好,他把这个情况说出来,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卫平拥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思想,崇尚尊严和自由,倒是能够理解聂胜的一片苦心,不由点了点头,道:“你放心,等这次从城阳回来,某便前往官府,给你们一家人脱了奴籍。到时候,留不留在卫家,就由你们自己决定了。”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虽说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只要主人同意,官府就可以帮家奴脱去奴籍,从而成为庶民。但是,又有多少主人愿意这么做?尤其是对那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家奴,更不可能轻易为他们脱籍。这或许也是聂胜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习武的一个原因。而卫平却直接作出了这样的承诺,让聂胜大感意外,不觉一愣,旋即拱手说道:“多谢公子!等小人找到了父亲,一定跟着父亲勤练武艺,以报公子相待之恩!” 毕竟是聂胜的儿子,聂文骨子里也有着一股江湖汉子的豪情。说话做事,倒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当即就打算把自己的前途彻底交给了卫平。 卫平笑着拍了拍聂文的肩膀,道:“现在,你可以坐直腰杆了吧。”又道:“小二来了,让我们尝尝他这店里有什么别的地方吃不到的美味。” 第27章 财不露白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呵呵笑道:“客官,请尝尝小店的特色菜。” 独孤兰眼尖,早看出小二端的是什么菜,不由哼了一声,道:“不就是把馒头掰碎了泡在羊肉汤里吗?这也叫特色菜?” 小二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姑娘好见识,居然知道这是馒头。在咱们这安邑城要想吃到馒头,那可不容易。咱们掌柜的每天都要起个大早赶往百里外的闻喜县,去晚了还买不着。也就在咱们这里,你还能吃着。要是去了别家,有钱都没地儿买去。” 卫平挥手笑道:“独孤兰,你管他有没有特色,只要好吃就行。大家抓紧时间,吃完还要赶路。” 事实上,卫平也是十分意外。如果把馒头换成饦饦馍,再加点调料,那不就是后世著名的羊肉泡馍吗?他只不过“发明”了馒头,这里就有人弄出了羊肉泡馍的雏形。看来,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且慢!”看到卫平已经端过一只陶碗,正准备下箸,独孤兰慌忙拦住他,从衣袖里抽出一根银簪,道,“让我先试试!” 卫记酒楼赚了钱,卫平也没有亏待冬妮和独孤兰两个,分别送给她们一些金银首饰,这根银簪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独孤兰扎了满头的细麻花辫,这根银簪在她手中却全无用处,索性被她拿来当作试毒的工具。 用银器来试毒是自古相传的一种手段,其实卫平明白,这只对砒霜有效。因为当时的提炼技术有限,砒霜中常含有部分杂质硫,可以和银器发生反应,使银器变黑。如果在酒菜里下了其他毒,或者使用了纯度非常高的砒霜,就没有任何作用了。不过卫平知道独孤兰这是好意,也就没有出言阻止她。 坐在另一张几案上的田华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他把大家带到这家酒馆的,而他本来就被大家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如果这菜里真有什么问题,那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独孤兰把银簪从羊肉汤里提出来的时候,依然闪闪发亮。 卫平笑了起来,道:“没事了,大家快吃吧。” 这道羊肉泡馒头,口味比真正的羊肉泡馍差了许多,众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卫平不由暗暗点头,看来自己这个小厨师将来还是大有用武之地,只是眼下他的心思仍然话替父报仇上,却没有精力考虑这些事情。 很快,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分明就是从卫记酒楼买回来的红烧肉,只是在里面加了许多卜页。但是不得不说,这家酒馆的掌柜很会做生意。这样一来,一份红烧肉至少被他扩成了三份,可以多卖三份的钱。当然,卫平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和店家斤斤计较。谁也不可能把钱一下子都赚完,有钱大家赚,生意才能长久。掌柜的这么做,也是变相地宣传了卫记酒楼,对于这个结果,卫平倒是喜闻乐见。 … 吃完饭,一行人只是稍作休息,又纵马继续南行,傍晚时分便来到盐池地方。 在任何一个朝代,盐都是最为重要的商品之一。河东郡的盐池东西、南北各长七十里,每日出产大量石盐。自汉时起,朝廷便在河东郡设置专职的盐官,将盐池收归官府管理,聚集了大量盐丁。又因为石盐之利,也吸引了全国各地过来的许多盐商。即便现在到了岁末,这里依然是个极繁华的所在,周围林立着许多酒肆、客栈和青楼。 田华看看到了盐池,便在马上拱手说道:“公子,前面有家客栈与我等相熟,老爷每次行经此处,都住在他家。如今天色将暗,何不在此暂歇一晚?” 因为在卫瑾和刘氏的管束下,卫平的脚步最远也只到过安邑,对于这座盐池也是颇感兴趣,但他现在却无暇在此停留,只得把这个地方暂且记在心里,挥手问道:“前方可还有其他能够借宿的地方?” 田华想了想,说道:“照这样的速度,赶到大阳县的话,城门应该已经关闭了,只能由大阳县城向东,在黄河边上,有个叫颠轸坂的地方,那里倒是有家客栈。不过,小人听说那里不大干净。公子,依小人看来,还是……” 卫平却一扬马鞭,沉声道:“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走吧,今天晚上就住颠轸坂!” 田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住了。虽然卫平今天已经公开表示过对他的信任,但田华自己心里却还有点不踏实,所以也不太敢违背卫平的决定,只得轻叱一声,催马紧紧跟上。 … 颠轸坂是座落在黄河北岸的一个小村子,全村只有十三户人家。在村子北面有一处石头坡,硬石嶙峋,车辆从这里经过,一路颠簸,往往会出现大量破损,此地因而得名。颠轸坂的村民也因此找到了一门生计,以修车为业。全村十三户人家,倒有十户人家做着这门营生。剩下的三户人家,有两家是在黄河上摆渡为生,那是挣的玩命钱。黄河水滔滔,稍有不慎就是船翻人亡。还有一家便在村口开了家客栈,卫平他们要去的就是那家客栈。 一行人从石头坡下来,还没有来到村口,远远就见一个汉子手挥皮鞭,正在殴打一个少年。少年跪在雪地里,衣衫早已被抽得七零八落,斑斑血迹,把周围的地面都染红了。 卫平见状,策马来到近前,仔细一看,那汉子生得尖嘴猴腮,一看便不像个好人,不由皱起眉头,沉声喝道:“住手,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鞭打于他?” 那汉子停了手,转身见是个少年,顿时不悦道:“某打自家的奴才,关汝何事!” 在这样一个年代,主人对奴隶拥有绝对的权利,即便打死了,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别人管教自家的奴隶,卫平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看那少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腰杆却依然挺得笔直,顿时令卫平大有好感,忍不住拱手问道:“这位大哥,不知道他犯了何错?” 那汉子见卫平鲜衣怒马,身后又跟着六七个随从,倒也不敢十分造次,回礼道:“公子有所不知,小人一家以修车为生,这个贱奴却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白白浪费了许多木料。若不打他一顿,他还不长记性。若再由着他这样胡来,以后我们全家少不得要跟他一起喝西北风去!” 少年却抬起头,声音虚弱地说道:“我没有胡乱捣鼓,只是在车轴上加个套筒,这样,车轴就不那么容易断了。” “你还敢顶嘴!”尖嘴猴腮的汉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通鞭子抽下去,骂道,“车轴不容易断,那我们还修的什么车!都跟着你喝西北风去!” 卫平这才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个汉子以修车为业,自然希望车子一碰就坏,他才能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而那个少年却是想方设法提高车轴的使用寿命,不是正跟汉子的愿望背道而驰么?不过,少年能够想到提高车轴使用寿命的办法,在这个年代,确实能算得上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如果就这样被那汉子活活打死,岂不可惜?卫平不由动起了心思,沉吟道:“你就这样把他打死,却也没有半点好处,不如把他卖给我,如何?” 那汉子眼珠转得飞快,故作为难地说道:“一个贱奴,卖给你原也没什么打紧。只是快过年了,县里的老爷们也没空理我们这些小事,过书方面,却有些麻烦。”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只要价钱合适,过书不成问题。” 所谓过书,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财产登记。把奴隶当作财产,听起来的些残忍,但在这样一个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然,对于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来说,就算没有过书,他们也能随时补上一份。卫平买下这个少年,一来出于怜悯,二来也是看中这个少年的才华,倒也没有打算把他当作奴隶看待,自然不在乎有没有过书,只要这汉子把少年的卖身契拿来即可。 在那汉子眼中,却早把卫平当作某个权贵的公子,慌忙说道:“公子要买,那是他的福气,只是价钱方面……” 卫平见他松了口,随手便摸出一锭银子,沉声道:“你看,够不够?” 那锭银子足有十两之多,汉子眼中顿时露出贪婪之色,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又对跪在地上的少年吼道:“狗娃子,还不快起来谢过公子!” 少年身子晃了晃,却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已经晕了过去。 卫平慌忙转头道:“魏三儿,把他带上。” 一名护卫应声而出,跃下马,将少年从地上抱了起来。 田华却悄悄策马来到卫平身边,小声说道:“公子,咱们还是连夜折回盐池去吧。” 卫平奇怪道:“为何?” 田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说道:“此地处于两郡交界之处,最是荒凉。公子刚才却犯了财不露白的大忌,今晚留在此地,恐惹小人窥探。盐池那边驻有重兵,断没有盗贼敢在那边兴风作浪。是去是留,还请公子三思!” 第28章 有贼要来 卫平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几个小蟊贼?不用再说了,今晚就住在这里!” 财不露白的道理,卫平当然明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后世,许多买彩票中了大奖的人在领奖的时候都会做一番伪装,有人装扮成孙悟空,有人装扮成蜘蛛侠,也有人装扮成熊二,总之一条,谁也不愿意以真面目出现在公众眼前。之所以要这样,还不就是怕自己中了大奖会被人惦记上? 但是卫平此行的目的不同,他就是为了寻找杀害卫瑾的凶手。如果说有谁更清楚那伙盗贼的消息,必定非他们的同道中人莫属。卫平只是一个少年,平时鲜有接触三教九流的机会,更不要说那些杀人越货的大盗了。要想通过那些所谓的道上人寻访凶手,就必须先引出他们,然后再加以接触。所以,这一路过来,卫平并没有掩饰自己身携大量财物的情况。也就是说,将财物露白分明是卫平故意所为。 河东离着城阳虽有数千里之遥,但道上这些家伙消息最是灵通,或许能够透露什么消息也不一定。即便真遇上什么厉害的角色,他们对付不了,还可以通过钱来解决。那些江洋大盗刀头舔血、杀人越货,还不就是为了钱吗? … 一行人刚刚走进村子,便看到了田华所说的那家客栈。说是客栈,其实也就是一堆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茅草房子,只不过多了圈围墙,竖了根旗杆而已。围墙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计斜倚在光秃秃的旗杆上,看到生意上门却不迎接,懒洋洋的,不见一丝热情。在颠轸坂,客栈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尤其到了这个点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根本不担心客人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田华跟在卫瑾后面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个小伙计的意思,无非是想借着奇货可居,好在房价上拿捏一番。反正卫平也不差钱,对于小伙计的做法,田华倒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直接上前问道:“店家,来四间上房。” 小伙计眼皮翻了翻,有气无力地说道:“上房没有了。” 田华一愣,拱手道:“都快到年关了,哪那么多人住店,怎么会没有上房?” 这家客栈最大的优势就是占了得天独厚的地利,那些来不及渡过黄河的客商被迫滞留在这里,只能住到他家。但现在是寒冬腊月,黄河上早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车马完全可以直接通过,哪里还有多少人会来住店。何况现在还是年底,出行在外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小伙计却嘿嘿笑道:“正是因为到了年关,才没有上房。我昨天刚刚把几间上房打扫干净,要是今天给你们住了,少不得又要辛苦一遭。我看,你们就在东边那几间将就将就吧。” 卫平听了暗暗摇头,原来这是个懒伙计。 那边,田华却不死心,又说道:“无论如何,你得腾一间上房出来!我们可以加钱!” 他和聂文以及那几个护卫都是粗人,随便住在哪里都一样,但卫平是贵家公子、千金之躯,又怎么能够住在那几间低矮破败、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卫平却在一旁好笑,就这些破房子,上房和普通客房又有什么区别? 小伙计倒是精神一振,大声喊道:“好咧,上房一间,两贯钱一晚!普通客房三间,一贯钱一晚。”又抬头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烧酒,还有新切的牛肉。” 这个价钱比平时高了何止一倍。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田华也无暇和他计较,摆了摆手,道:“酒就算了,弄点饭菜来。牛肉新鲜的话,也切上十斤。” 小伙计大喜,颠颠地跑进客栈,很快又出来两个伙计帮着把马牵进牲口棚里,喂上草料。 卫平却皱眉道:“这里怎么还有牛肉卖?莫非是个黑店?” 在农耕社会里,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尤其耕牛,那是绝对禁止宰杀的。即便不是耕牛,在食用上也有严格的规定。通常只有在重大祭祀活动或者犒赏三军时,才会杀牛。这里只是黄河边的一个破客栈,居然就有牛肉卖,不能不令卫平想起了水浒传中描写的情景。 田华笑道:“公子多虑了。这家店小人以前跟老爷也在这里住过几次,掌柜的精明了些,常常贪些小便宜,但也绝对不会是黑店。至于牛肉,民间其实也偶有食用的。” 卫平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没有吃过人肉,但在原来那个世界里,牛肉却是吃过无数。如果是人肉冒充的牛肉,他应该能够分辨得出来。 … 进了客栈,掌柜的态度却跟刚才那个小伙计判若两人,满面堆笑地说道:“客官,小的先带你去看看上房?” 卫平知道这是他和小伙计唱的双簧,也不点破,随手丢了一锭碎银子过去,说道:“掌柜的,麻烦你搭把手,帮我把这个小兄弟扶到屋里去,再打点热水过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都不假。见到了银子,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也不去叫伙计,一边嚷嚷道:“我来,我来。”一边伸手去接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等他看清少年的模样,却不由一愣:“这不是老徐家的狗娃吗?” “噢,掌柜的,你认识他?”问完这句话,卫平就后悔了。小村子总共才十几户人家,掌柜要是不认识狗娃,那才叫奇怪。他现在这样问,简直是自爆其短,让人知道他阅历不足,容易欺负。 其实,在外人眼里,他也只是个少年,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财符合他的身份。所以,掌柜的根本没有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唉,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可惜被老徐抢先了一步,要不跟着我,我也不会叫他吃这么多苦。” 原来,这少年姓茅,小名狗娃。人们给孩子取小名的时候都喜欢取贱名,这样孩子好养活。狗娃家是祖传的木匠手艺,四年前,一家人由此前往洛阳。不料在渡黄河时突遇风浪,船翻人亡,只剩他一个人命大,被浪头冲到岸边,侥幸活了下来。老徐,也就是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趁机收留了他。老徐收留他自然也没安什么好心,无非是捡个不花钱的奴隶罢了。而且老徐这人脾气暴躁,对狗娃动辄打骂。也就是狗娃的命硬,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虽然每次都被老徐打得皮开肉绽,却总能挺过来。 卫平这才明白老徐为什么说办不了过书,敢情狗娃并不是他的家奴,在官府也根本没有登记。当然,左右只是十两银子的事罢了,卫平也没有放在心上,点头道:“掌柜的,你可知他家在哪里?” 既然是好人家的子女,卫平断没有叫他为奴的道理。原本,卫平可以暂时把他托付给掌柜的,大不了多给几个钱。不过卫平刚才也听得出来,这个掌柜的和老徐一样,其实都没安什么好心。如果把狗娃交给他,免不了又是做奴隶的命运。所以卫平要问一问,如果狗娃的家离此不远的话,倒是可以派个护卫先送他回去。 客栈掌柜一边把狗娃扶进屋里,放到榻上,一边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在长安那边,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了吧。” “这样啊。”卫平点了点头,又丢给掌柜的一锭碎银子,说道,“有没有他合身的干净棉衣?拿两套过来。” 有钱就是好办事,掌柜的得了银子,答应一声,兴高采烈地出去了。掌柜的前脚刚走,少年后脚便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给卫平施礼。 “你醒了?”卫平倒是一愣,慌忙按住他,说道,“你伤的这么重,起来干什么?快躺下!只是你的伤还要将养一段时间,某这一行人又要到很远的地方去,着实有点为难。” 狗娃咧了咧嘴,忽然笑了起来:“多谢公子,其实我一直醒着,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又道:“公子,你和掌柜的说话,我都听见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没有家可以回。以后我就跟着公子,做个奴才我也心甘情愿!” 原来,这狗娃看上去倔强憨厚,其实并不傻。每次被老徐殴打,他就会装晕或者装死,要不然也不能撑到今天。而且在颠轸坂生活了这么久,对村子里的人是什么德性,他也清楚得很。现在能有机会跟着卫平离开这里,他是求之不得。 “某倒不需要你为奴为仆,若是那样的话,某与那老徐又有何区别?”卫平摇了摇头,道,“算了,明天一早,某让人先送你去安邑吧!你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将来便留在某身边,某正好缺个玩伴。” 他和狗娃看上去倒是年龄相若,其实他的心理年龄早就过了而立,所谓做个玩伴只是托词,让狗娃可以安心而已。 狗娃生怕卫平反悔,连声道:“公子,小人的伤不要紧,可以跟着公子一起远行!”忽然又道:“哎呀,差点忘了件大事。公子这屋里要赶紧布置一下,今晚一定有贼要来!” 第29章 生擒王二 “有贼要来?”虽然这正是卫平一直等待的结果,但乍闻这个消息,他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手下意识便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刀,是他雕刻萝卜所用的工具。雕刻刀也是刀,关键时刻同样可以用来杀人、防身。不过,卫平很快便镇定下来,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狗娃的身体果然皮实得很,已经一骨碌坐了起来,说道:“隔壁王二就是贼。刚才公子露了白,掌柜的肯定会把消息透露给他。他偷了东西都会和掌柜的对半分,过去已经有不少客人吃了亏。不行,我得做些准备,不能让他偷走公子的东西。” 听说只是个小偷,卫平有些失望,握着雕刻刀的手也松了下来,轻声道:“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别乱折腾了。一个小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狗娃咧嘴说道:“公子有所不知,王二这厮颇有些手段,只要他想偷的东西,很少有偷不到的。” “原来还是个神偷!”卫平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要真是这样,那他早就发财了,还会窝在这个小村子里?” 狗娃却笑了起来:“公子,王二虽然好手段,但也有三不偷。老弱妇孺不偷,官家不偷,穷苦人家不偷。在这家客栈里住店的富贵人家又能有几个?而且,他偷了钱,自己只留很少的一半,其他的都分给了别人。所以,这王二偷了十多年,还是个穷光蛋。” “哦,原来他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卫平沉吟起来,“狗娃,既然你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想必也认识那个王二吧。不如你去把他请来,某和他好好谈谈。” 狗娃的脸色便为难起来:“不瞒公子说,这王二是属驴的。除非公子的手段比他厉害,能够将他擒下。否则,他是不会和公子见面的。” 越是这样,卫平对这个王二越发感兴趣起来,不由抚掌道:“那好,你抓紧时间布置。只要他今晚敢来,一定要将他拿下!” 狗娃叹了口气,道:“我的布置也只能知道王二从哪里进来,却擒不住他。” 卫平想了想,道:“不怕,我这边加上你一共有八个人,大家都留个心眼,只要他露了行迹,还怕他能飞上天去!” “热水来啦。”正说话间,掌柜的推门走了进来,乐呵呵地说道:“狗娃,你还真是命好,得这位贵公子青眼相看。以后你要是发达,可别忘了我们几个老乡亲。”又对卫平说道:“公子,饭菜和牛肉都已经备齐了,你请前面慢用。帮狗娃擦身子和上药,就交给小人好了。” 卫平知道他肯定有话和狗娃说,不由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掌柜了。” … 饭菜很简单,每人一大碗面糊糊,一碗青菜汤,牛肉看上去倒像是真的,但卫平没敢吃,担心是屠宰的病牛。不过,对于那碗面糊糊,卫平倒是十分感兴趣,把刚才倚在门外的那个小伙计叫了过来,问道:“你们倒是有闲心,把麦子磨成粉。” 小伙计支吾道:“这个,那个……” 卫平明白他的意思,摸出一锭银子丢在他面前,沉声道:“这面粉是怎么磨的,有什么诀窍,何不说来听听。” 虽然有了新式石磨之后,获取面粉已经比过去容易多了,但卫平的理想是把卫记酒楼开遍全国各地,作为酒楼招牌的馒头、包子所需要的面引子就不是一星半点。面引子其实就是含有酵母菌的面粉而已,但却是卫记酒楼的核心机密,到目前为止,只有卫平、冬妮和独孤兰三个人知道。要保住这个秘密,面引子就只能由他们来提供,那就需要大量的面粉。以卫家庄现在的加工能力,最多满足三家酒楼的需求也就不错了。为了提高面粉的产量,卫平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其他获得面粉的渠道。 小伙计见了银子,两只眼睛顿时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店里的面粉还是两个月前备下的。现在天色已晚,看不到什么了。等明天天亮,公子离了客栈向西半里多地,那边有座水磨坊,也是我们掌柜开的。可惜,现在黄河封冻,公子是看不到磨面粉的情形了。” 卫平一听便明白了,肯定是用了水车做动力。水车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是把水车和石磨组合到一起,却是彰显了古人的智慧。他的脑海里有许多这个年代所不具备的科学知识,但要说到把这些知识用于实践,恐怕还有许多需要向古人学习的地方。受了这个小伙计的启发,卫平觉得自己思路都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 虽然卫平在狗娃面前对那个王二不屑一顾,但入夜以后,他还是将四名护卫分成两拨,每拨一个时辰,轮流在那间“上房”外面埋伏。田华和聂文不会功夫,难以潜踪匿迹,卫平倒没有让他们参与进来,叫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卫平自己躺在榻上,手里紧紧捏着那把雕刻用的小刀,同样不敢合眼。他虽然苦练了几个月的武艺,也有成熟的心智,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是个少年,万一王二不只是偷术通神,手底下也有几招真功夫,到时候可就不单单是丢财的问题了。 狗娃换了身干净衣服,倦缩在矮榻后面。在这间屋子里,他布下了好几处机关。茅家是社会的木匠手艺,家中有一本不知道从什么年代传下来的《班墨遗书》。可惜的是,这本奇书已经随着狗娃的父母一起卷进了滚滚黄河水中。狗娃从小好学,还记得一些东西,所以布设几道机关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的机关不是为了伤人,只是起个警示作用。 独孤兰也呆在屋里,手挽一张小巧的猎弓,倚在墙角。作为草原人的女儿,只要有一张弓在手,便是面对最凶残的狼群,独孤兰也似乎会多出许多底气。今夜,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神偷”敢夸口从不失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狗娃设置下的机关全无半点反应,而卫平却已经感到阵阵倦意袭来,渐渐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他虽然不是真正的贵家公子,熬个通宵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想保持清醒还真不那么容易。何况王二今晚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卫平有点撑不下去了。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那是狗娃布下的机关被人触动。卫平从睡梦中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只见原本紧闭的屋门已经半掩,有个黑影从门外一闪而过。卫平忍不住大喝道:“什么人!” “公子,我等一直守在门外,并不曾见有人经过!想是什么野猫吧。”一名护卫应声过来,把门重新带好。 没有人,门不可能自己打开。如果刚才那道黑影真是王二的话,此人的身手不容小觑,卫平顿时警觉起来,睡意全无。 榻后,狗娃小声说道:“公子,我布下的机关虽然伤不了人,但也能令人一时疼痛。若是猫狗触之,必然发出叫声,只有人才会忍住。我敢肯定,刚才是那王二过来了!” 卫平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道:“可惜,被他跑了。算了,你也过来睡吧。” 狗娃一愣,赶紧说道:“小的不敢跟公子同榻,就在这将就一宿吧。” 他本来就是个苦命的孩子,牲口棚、柴草堆都睡过,能够在这间“上房”呆上一晚,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卫平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对等级分得很清,轻易不肯逾越,也就没有坚持。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独孤兰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过想想,独孤兰比他还小一岁,或许早已经睡着了,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也不一定,于是便没有管她,自己翻了个身,和衣睡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顶上传来“吱吱”两声轻响,好似有老鼠打架。卫平迷迷糊糊嘟囔了两句,竟然没醒,而狗娃的鼾声却是一阵高过一阵。这也难怪,他平日里在老徐的压榨下干着远超这个年龄的重活,又刚刚挨了一顿打,如果不是想在卫平跟前表现一番,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屋里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卫平和狗娃两个人的鼾声此起彼伏。突然,屋顶上垂下一道绳索,在月光下,好像一条毒蛇在左右摇摆。一条黑影顺着绳索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几个起纵便来到卫平的榻前,伸手抓向他放在枕头边上的包袱。 只听“嘭”的一声弓弦响,寒光闪过,角落里飞出一箭,夹着尖利的破空声响,直奔黑影而来。那黑影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早被一箭射在屁股上,忍不住痛呼出声:“哎哟!好你个狗娃,这是想要你二叔的命啊!” 他这一嗓子早把卫平和狗娃惊醒了。 狗娃揉了揉眼睛,茫然道:“二叔,你在说什么?” 卫平却暴喝道:“小贼,哪里走!” “想留下你二叔,没那么容易!”黑影忍着痛,往绳索那边一蹿,似猿猴一般,转眼间便接近了屋顶。 忽然又听“嗖”的一声,寒光闪处,绳索断成两截,那黑影从半空坠,手舞足蹈,“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卫平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从榻上鱼跃而起,正扑在黑影身上,手中尖刀抵住黑影的喉咙,冷笑道:“小贼,你还有何话可讲!” 第30章 另有隐情 黑影正是王二。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已经看出压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个总角少年,顿时便有些恼怒,挣扎着想将卫平掀开,却不料身子跟棉花团似的,哪里使得上半分力气。王二久走江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怒道:“好你个狗娃,竟敢对你二叔下毒!” 狗娃已经点亮了灯,满脸局促地说道:“二叔,我只加了几根棘刺,绝对没有下毒!” “毒是我下的!”独孤兰手挽弓搭箭,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箭头上兀自闪着泛青的寒光,显然是淬了毒。 王二看了看从黑暗角落里走出来的少女,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终于长叹一声,摇头道:“想不到我一世英名,今天却死在你们几个娃娃手上!” “放心,你不会死的!”独孤兰弓拉满月,寒光闪闪的箭簇正对着王二的咽喉,冷笑道,“我箭上的药毒不死人,顶多让你昏迷一两个时辰。” “你从哪里弄得毒药?”卫平却紧张起来,扭头看着独孤兰。拥有后世思想的他虽然不认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但独孤兰毕竟是战俘的身份,谁又能保证她没有存什么别的心思。而这一路前往城阳,卫平和她接触很多,万一她使毒的话,还真不好提防。 独孤兰心思简单,根本没想那么远,只是小声道:“我的力气小,射出的箭伤人不深,有时候就需要靠箭簇上沾点毒才能杀死敌人或者野狼。中原这边没有我熟悉的毒草,这还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原来,独孤兰在卫家庄的那段日子里,也会帮着割点猪草、喂喂小鸡。不过,在草原上长大的独孤兰对于喂鸡着实不太在行,无意中把曼陀罗的种子当作了普通的草籽,结果好几只小鸡都中了毒。也就是那一次,独孤兰捣鼓着把曼陀罗种子泡出的汁液涂在箭簇上。曼陀罗的毒性原本就不算强,单靠箭簇上那点要毒倒王二其实还有些困难。可惜,王二中箭之后拚命逃窜,却加速了毒性的发作。当然,这种毒性发作也只是暂时的,根本要不了一两个时辰,他就能恢复。甚至直到现在,王二也没有像独孤兰说的那样昏迷过去。 不过,即使王二没能晕过去,他也已经无力反抗,因为卫平和狗娃已经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旁边还有一支利箭始终对准着他。 卫平倒没有因为王二成了“阶下囚”而过分为难他,反取过一床被子披在他身上,抱拳道:“很抱歉,如果把绳索解开,我怕我们几个对付不了你,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你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王二神情不屑地说道,“王某今天既落在你手里,是送官还是私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对狗娃说道:“王某平日对你多有看顾,你却与外人合伙算计王某,真是不当人子!” 狗娃听了,羞愧地低下头。 “前辈,这不关他的事。”卫平摆了摆手,道,“卫某也不想为难前辈,只想请前辈帮卫某一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二一愣,皱眉道:“你想让王某去偷何物?丑话需说在前头,王某有三不偷!” “前辈,卫某不让你去偷东西。”卫平神情忽然一黯,叹了口气,说道,“卫某只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王二颇为诧异,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点头道:“你说。” 卫平这才将自己此行前往城阳的目的说了出来,旋即又握紧了拳头,大声说道:“不管是谁,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卫某也誓要报此杀父之仇!只是卫某年少,不懂江湖上的事情,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原来如此。”王二看了卫平一眼,沉吟道,“如今可不是群雄混战的年代,在青徐一带,不要说上千人一伙的盗贼,就算能聚集起三五十人王,王某倒不曾听说过有谁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朝廷派兵剿灭吗?” 这件事卫平也怀疑过,但他留意观察过田华很多次,确信他并不像说谎。而且,卫瑾一行有百多人,更有聂胜这样的高手相随,如果盗贼人数不多,又怎么可能几乎全军覆没?他原本并没有指望从王二这里获得答案,只是听到这个结果,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帮王二解开绳索,拱手道:“前辈,卫某多有得罪了。这里有五十两纹银,权当给前辈压惊之用。前辈,请便吧!” 此时,王二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有接那些银两,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下打量了卫平几眼,沉声问道:“你还要继续往城阳去吗?” 卫平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王二摇头道:“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一股盗贼,就凭你们这几个人,无异于以卵击石。王某看你这娃娃心地还错,劝你一句,还是趁早回家,不要白白送死。” 卫平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好意。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某此去,并不指望立刻就能替父报仇。但是卫某决意要寻访到仇人的下落。不然的话,等有朝一日,卫某长大成人,有能力替父报仇,却不知道仇人是谁,岂不抱憾终身!” 还有一句话卫平没有说。此去城阳,人生地不熟,而且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寻访到仇人下落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如果他不去走上这一遭,他的内心就会非常愧疚。所以,纵使前方有刀山火海,他也不会中途而废。 王二怔怔地看着卫平,过了半晌方才长叹一声,说道:“王某也有血海深仇,却只能躲在这个小村子苟延残喘,还不如你个娃娃。也罢,王某左右是孑然一身,索性随你这个娃娃同去城阳走走!” 在卫平身边,最欠缺的就是拥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手。田华虽然也曾经走南闯北,但打交道的都是商贾人物,对于各路游侠之辈却全无联系。如果能得王二相助,倒是令卫平喜出望外,连声道:“小子在此多谢前辈了!不知前辈负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他日小子若有出人头地之日,定会相助前辈一臂之力!” 王二却笑了起来:“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提他作甚!” 只是从他的笑容中,卫平看出了许多无奈和不甘。不过,王二既然不愿意多说,卫平也不便追问。何况在卫平猜测,这王二的名字只怕也是假的。需要隐姓埋名,混迹在这个小村子里做个小偷,王二肯定有许多难言之隐。在自己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之前,无论如何追问,恐怕他也不可能吐露实情。 … 第二天,一行人踏上了黄河冰冻的河面,只是队伍中已经多了两个人。在颠轸坂这样的小村子,一时还买不到合适的马匹,而且狗娃也不会骑马,便交给了一名护卫照顾。好在他身子瘦弱,马上多载一人,倒也负担不重。而卫平则把自己的马让给了王二,他与独孤兰共乘一骑。虽然对独孤兰还有点不太放心,但卫平清楚,在找到秃发慕雅和独孤蛮之前,她是不会做出什么反抗举动的。 过了黄河便是弘农郡的地界,卫岘当初愧婚,想要重新结交的杨家便世代居住在这里,而杨家的女儿正是当今皇后。因为临近京师,弘农的繁华程度远胜安邑。不过,卫平急着赶路,只在集市上买了一匹好马之后便匆匆离开,根本无暇欣赏这里的景致。 不只是弘农,接下来的京师洛阳,卫平也没有稍作停留,更不要说再远些的荥阳、陈留等地了。这一路行来,倒是十分平静,偶有几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却也逃不脱王二的眼睛,只是略施手段,便早早地打发走了。 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进入城阳地界。到了这里,卫平才知道,原来城阳就是后世的胶东半岛。其实,在裴秀绘制的禹贡地域图中都有记载,可惜他没有好好看而已。 又过一日,前方出现一座高山。山上虽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依然可以看出这里林木繁茂,山林间,隐隐还有雾气弥漫。只是在山前出现了一条岔道。卫平勒住马,转身正待询问田华该走哪条路时,却发现田华脸色苍白,握着缰绳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卫平心头一动,沉声问道:“田华,当日你们遇袭,是不是就在这里?” 田华好似魔怔了一般,嘴里只是喃喃地说道:“太惨了,太惨了。” 当日队伍遇袭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那天他一时内急,脱离队伍到路边的草丛中方便。没过多久,前方忽然杀出一伙蒙面大盗。本来,他应该和同伴们一起并肩战斗,可是看到昔日的伙伴一个个惨死在那伙蒙面人的刀下,他胆怯了,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同伴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人一箭射倒,就死在他的眼前。同伴的惨叫和绝望的神情,已经多次出现在他梦里。如今再次回到这里,田华忍不住两腿发软,实在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第31章 大泽村 看到田华的反应,卫平不由皱起了眉头,再次问道:“这里可是九青山?” 听到“九青山”这几个字,田华的身子猛地一颤,突然便蹲了下去,抱头痛哭。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哼!”独孤兰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到卫平脸色不虞,这才闭上嘴,没有说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话来。她虽然很小就随父母迁入中原,但骨子里还残留着草原人的血性。在草原上,生存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一场白灾就会要去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对于生死,草原人早就麻木了,就连女人都不会轻易流泪。对于田华的反应,独孤兰打心眼里多了些不屑。 卫平没有再问,只是在田华的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对于田华的反应,卫平倒是颇能理解。想当年他第一次杀猪的时候,接连好几天饭都吃不下去,何况田华面对的是一场残酷的杀戮。不管田华去过多少地方,长过多少见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那种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恐怕都将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不过,田华的反应也已经从侧面验证了卫平的猜测。这里就是九青山,商队遇袭的地方。 忽然,前方传来阵阵歌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人扛着只大口袋,正从山坳处转出来。此人一身黑衣,就连肩上的口袋都是黑色的,走在雪地里十分显眼。聂文忍不住失声道:“咦,有人!” 这本是一句废话,大家都长着一双眼睛,早就看到了那个人,又何用他来提醒。只是在此时此刻,细细推敲,就会发现聂文说的并不是废话。那伙盗贼要想伏击商队,肯定会选择一个地处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在这个地方出现这样一个人,难免会让人起疑。卫平不由握紧了腰间的菜刀,独孤兰也抓起了弓箭。 黑衣人走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近前。他猛一抬头,看到突兀出现的这群人剑拔弩张,也是吃了一惊,连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卫平这才看清楚,此人哪里一身黑衣,分明是最普通的布衣被烟火熏得漆黑。不仅此人的衣服被熏得漆黑,就连一张脸也是黑不溜秋。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年代,卫平甚至会以为他是从非洲来的。但是再看此人腰间别着的一柄短斧,此人的职业已经呼之欲出,不就是中学课本上学过的那个“卖炭翁”吗?当然,这个人还很年轻,左右不过二十岁年纪,远远称不上翁,但干的肯定是伐木烧炭的工作无疑。 “卖炭翁”既然在这座山里伐木烧炭,应该就是本地人了。如果能够得到本地人的相助,卫平寻访盗贼下落自然可以事半功倍。想到这里,卫平不由拱了拱手,道:“这位大哥,敢问此处可是九青山?” “卖炭翁”满脸诧异地说道:“不错,这里就是九青山。你们要找谁?” 在没有摸清此人来路的时候,卫平自然不肯说出实情,便扯了个谎,道:“我等不是来寻人的,只是听闻九青山风景秀丽,特来游玩。奈何路径不熟,缺个向导。不知道这位大哥可不可以帮我等指点一下道路。” “你们这些公子哥儿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热被窝不呆,却要在这大冷天跑出来看什么风景。”“卖炭翁”不由大摇其头,道,“俺还要急着进城卖炭,没空给你们指路。而这里三两天之内也难得见一个人影,所以,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卫平摸出一锭银子,笑道:“这位大哥,你的木炭,本公子全部买下了!” 看到银子,“卖炭翁”眼睛一亮,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们是出来游玩的,买这些炭又有何用?你们别诓俺,俺不能卖给你们!” 聂文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这些炭卖到城里是卖,卖给我家公子也是卖,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卖炭翁”却黑起脸来,大声说道:“不行,他买回去没用,俺就不能卖给他!快点让开,俺要赶着进城!” 卫平知道这人是个实心眼儿,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谁告诉你本公子买来没用?你这木炭闻起来有股子松香味,一定是用最好的松木烧制的,正是本公子最喜欢的品种。” 听到卫平夸赞他的木炭,“卖炭翁”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起来,说道:“不是俺自夸,整个城阳都找不出比俺更好的木炭了,公子果然好眼力!”但是,他很快又摇头道:“你还是在骗俺!再好的木炭也是黑乎乎的,你们总不会背着这些炭在山里转悠吧?” “这倒是个问题。”卫平故作沉吟道,“大哥,你家离此应该不远吧?要不这样,你领我们到你家去,把木炭先寄存在你家,等我们游玩过后再取不迟。” “卖炭翁”看了看卫平手里的银子,又歪着头想了想,这才答应下来,道:“那好吧,你们跟俺来。”他走了两步,却又转回头,拍了拍腰间的斧头,吩咐道:“不过,俺娘病了,你们这些人到了俺家,可不许吵闹。否则,俺认得你们,俺这斧子可不认得你们!” 说完这句话,他才心满意足地大踏步朝前走去。卫平一挥手,也赶紧跟上。 聂文却紧走两步,追了过来,附在卫平耳边小声说道:“公子,当心有诈!” 王二却笑道:“王某走南闯北,什么样人没见过?他就是个浑人,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这厮倒是好大力气,那一口袋木炭怕没有三五百斤,他背在身上却像没事人似的。” 哪知,“卖炭翁”耳力却是极好,忽然便顿住了脚,死死盯住王二,道:“你这厮说谁是浑人?” 王二也不是个怕事的主,自然不敢认错,咧嘴笑道:“到手的买卖都不会做,非要弄出许多事来,可不就是个浑人么?” 这个“卖炭翁”脑袋有点一根筋,平时最讨厌别人叫他“浑人”。听到王二不依不饶,他顿时怒火中烧,“啪”的一声便将肩上那一大口袋木炭抛在路边,纵身扑向王二。他的力气颇大,动作也快如捷豹,带起一阵风便从卫平身边冲了过来。卫平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王二却丝毫不惧,侧身闪过,脚下使个绊子。“卖炭翁”收脚不住,“扑通”便摔倒在雪地里。 “卖炭翁”皮糙肉厚,摔在雪地里根本没什么感觉,一骨碌又爬了起来,大声道:“摔得好!再来!” 王二嘿嘿一笑,抬了抬手,道:“好!王某便陪你再玩几次!” 上回在颠轸坂的客栈里,王二被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生生擒住,心里正憋屈得慌。这一路行来,又没有他展示手段的机会。今天碰上“卖炭翁”,他总算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卖炭翁”力气虽大,动作也不慢,但比起如猿猴般灵活的王二那就差远了。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已经被王二摔倒了五次。这五次虽然摔得不重,却也足够难看。“卖炭翁”双手一摊,往雪地上一躺,再不肯爬起来,说道:“你滑得跟泥鳅一样,俺打不过你,不和你打了!” 独孤兰、聂文和那几个牵马的护卫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卫平却没有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能屈能伸,你是大丈夫,别理他们!” “真的?”“卖炭翁”眼睛又是一亮,咧嘴笑道,“还是你对俺好。俺带你回家!” … 一行人跟在“卖炭翁”身后转过几条小路,才发现山中另有乾坤。原来,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有一处山谷,谷中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澈,常年不息,即使在三九严冬也不见冰封,久而久之,竟汇聚成一汪大泽。泽中水草丰美,泽边土地肥沃,有先民不知何时起聚居于此,渐成村落,因名大泽村。 大泽村有几百户人家,民风淳朴,一派安宁祥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交通不便。即使有“卖炭翁”领着,卫平他们没有走什么冤枉路,还是花费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才走到这里。不过,也正是因为交通不便,大泽村与外界联系不多,这才很少受到战乱的影响,倒有几分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味道。 当然,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是虚构的,是诗人的一种理想状况,而大泽村却是实实在在的。既然是实实在在的,就不可避免要受到当地官府的管束,就不可避免要和外界发生多多少少的联系。 在一路的闲谈中,卫平也知道了“卖炭翁”姓桓,小名黑娃,家中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老母亲。数月前,黑娃的老母亲感了风寒,又恰逢官府前来征集人夫。全村几百户人家,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都被调到了数百里外的海边,说是要修海堤。到了那里,却又无事可做,只是不许任何人离开,直到一个月以后,才放他们各自回家。黑娃的老母亲经过这番折腾,又缺医少药,病情渐重。黑娃这才进山烧炭,想攒些钱给母亲治病,不想今天碰到了卫平一行。 第32章 杀父仇人 听了黑娃的讲述,卫平奇怪道:“老人家双目失明,居然还被拉去服劳役?” 黑娃生怕卫平不相信自己的话,咧了咧嘴,道:“不只是俺娘,就连吃奶的娃娃都被叫去了,不信你到村里问别人。”想了想,又道:“官府做事,谁敢管他?反正大老爷也没有欺负俺们,活没多干,吃饭倒是管饱。” 民以食为天,在黑娃眼里,能够让他吃口饱饭的官就是好官了。 卫平却留了个心眼,他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如果在他的灵魂原先所处的年代,或许还有可能。现在这个年代等级森严,官民之间本就存在着巨大差距。老百姓服徭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官府连口稀饭都不会管,城阳郡的这种做法便透着此诡异。更加巧合的是,这件事居然就发生在卫瑾商队遇袭期间。 大泽村的村民就生活在九青山中,如果有上千人的盗贼在此出没,很难瞒过这些土生土长的村民。然而就在这时候,官府却突然把全村的村民都调去修海堤,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联系,很叫人怀疑。 当然,黑娃说话颠三倒四,从他嘴里也探听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一切也只有等到了大泽村再说了。 … 正想着这些事情,转过一处小山坳,前方豁然开朗起来,黑娃更是满脸兴奋,指了指那片高高矮矮的房屋,粗声粗气地说道:“快看,那里就是俺们村子!” 深山里的小村子很少有外人来,卫平他们一行人有男有女,还牵着马,尤其独孤兰满头金发,更是吸引了孩子们惊奇的目光。很快,在他们周围便聚集了一圈孩子。孩子们大多很认生,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容,想靠近又不敢太靠近。不过也有几个胆大,拉着黑娃问道:“黑娃哥,这些是你朋友?”“黑娃哥,那是马吧?俺可以摸摸吗?” 黑娃大大咧咧地说道:“对,是俺朋友。”又道:“这些马好看吧?你们不仅可以摸,还可以骑!” 有孩子便想伸手摸马屁股,卫平慌忙拦住他们,说道:“独孤兰,你带他们到一边玩去,我跟黑娃去看看老人家。” 卫平想要从村子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就必须先和村民们搞好关系。舔犊情深,这些孩子肯定也是各户村民的心头肉。要想跟村民搞好关系,自然不能小瞧了这些孩子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既然孩子们对马感兴趣,卫平当然要满足他们的愿望。但是马匹毕竟只是牲畜,听不懂人话,万一觉得这些孩子的动作对它们产生威胁,撂起了蹶子,那可不是小事。所以卫平让独孤兰照顾着他们。别看独孤兰年纪最小,又是女子,但骑术却是他们一行人当中最好的。有独孤兰照应着,卫平才能放心。 独孤兰自己却不大乐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勉强强牵过马,挥了挥手,道:“想骑马的都跟我来,谁也不许乱。谁要是不听话,这匹马就不许他碰。” 在卫家庄的那段日子里,独孤兰过得很无聊,她更思念在草原上的日子。这次能够跟着卫平远行千里,她是借着保护卫平的名义出来的,当然应该时时跟在卫平身边,又怎么会乐意去当个“孩子头”。只不过她现在是卫平的婢女,主子的话自然要听,才不得不接下这个差事。 卫平却不管独孤兰的心情,拍着黑娃的肩膀,催促道:“走吧,快去看看你母亲。” 黑娃最有孝心,想起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还在重病之中,顿时没了和这些孩子嬉闹的心思,脚下突然就快了起来,三步并着两步便冲到了一间小茅屋前面,嘴里嚷嚷道:“娘,黑娃回来了!黑娃马上就有钱了,回头就给娘抓药去!” 小茅屋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黑娃,娘这病不要紧,你可别干犯法的事情。” 黑娃已经推开了门,大声说道:“娘,俺没犯法,钱是俺挣来的。” 卫平跟在黑娃后面进了门,只见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在地上铺了些干草,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妇人躺在干草上,旁边还有几滩血迹,卫平不由皱起了眉头。咳嗽到了咳血的地步,病情应该相当严重,在这样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老妇人没有抬头,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娘的病娘自己心里清楚,你卖几斤木炭又能挣几个钱,哪里够抓药的?不过,咱们人可以穷,但志不能短,你可造成不能去偷去抢。否则,娘到了九泉之下,可无颜去见你爹啊!” 卫平慌忙摸出一锭银子塞在老妇人手里,说道:“老人家,你摸摸看,这些钱都是黑娃挣来的,他确实没做犯法的事。” 老妇人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摇头道:“这锭银子有十两重吧?这得卖多少木炭?你这娃儿是哪里来的?怎么帮着我家黑娃撒谎?” 卫平笑道:“老人家,我没有撒谎,黑娃的木炭就是卖给我的。我呢,就喜欢黑娃烧的木炭,多花点钱也愿意。” “哦,原来是这样啊。”老妇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挥了挥手,道,“黑娃,你去村东头林二叔家找点麦子来,留这个娃儿吃外饭吧。” 黑娃最听母亲的话,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老妇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力却好得很,心底也特别敞亮。听着儿子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她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拉了卫平的手,说道:“你这娃娃,到山里来肯定不是为了买几块木炭。说吧,究竟为了何事?” 既然老妇人主动问起,卫平也就不再隐瞒,说道:“老人家,我们到九青山来,是想打听点事情。某年某月某日,有一支远道而来的商队由此经过,不知老人家可曾听说?” 老妇人沉吟道:“你说的这支商队出了什么事情吧?算日子,那段时间我们全村人都到了海边,应该没有人知道。” 这个情况跟黑娃在半路上说得一样,卫平不由得神色一黯,叹了口气。 老妇人又咳嗽了两声,问道:“娃娃,你有什么心思?” 卫平迟疑了一下,拱手道:“不敢有瞒老人家,那支商队正是家父所有,在这九青山为盗贼所害。小子想再问问老人家,这附近可有什么大伙盗贼?” 老妇人摇了摇头,道:“九青山只有我们一个村子,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盗贼。人死不能复生。娃娃,老身劝你一句,想开点吧,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尤其不要到官府去,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另外,也不要告诉别人你们来过这里。” 从老妇人的话里,卫平隐约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但老妇人不说,卫平也不可能硬逼着她说,只得摇头道:“父仇不共戴天,又岂不能报?不瞒老人家,官府那里,小子肯定是要去的。官府有绢盗之职,家父惨死异乡,他们总不能不闻不问吧?敢问老人家,城阳太守姓甚名谁,小子也有长辈身居高位,只要寻访到那些盗贼的下落,自可以请他出面通融一二。” 为了让老妇人安心,卫平又说道:“请老人家放心,小子来过这里的消息,一定不会说出去。而且,小子虽然年少,却也知道隐忍的道理。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小子不会轻举妄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子有这个耐心,可以等!” 听了卫平这番话,老妇人似乎有所触动,沉吟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盗贼?有时候,官即是盗,盗即是官。老身也负有血海深仇,又何尝不想去报,只可惜……唉,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你还小,许多事都不懂,还是趁早回去吧。” 大泽村的村民生活安乐,与世无争,这老妇人又何来的血海深仇?而且听她的言语,分明对官府有着极深的成见。卫平强忍着好奇,压低声音说道:“老人家,你要是信得过小子,就请把你的遭遇告诉小子。他日小子若是能够出人头地,必帮你报仇雪恨!” 老妇人忽然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也罢,老身也多少日子了,便告诉你也无妨。但老身还有个条件,你若是不答应,老身一句话也不会说!” 卫平暗喜,连忙拱手道:“是何条件,老人家但讲无妨!”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老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黑娃这孩子。老身看他和你倒是有些投缘,老身去后,就让黑娃跟着你吧,只要能管他一口饱饭就行。” 黑娃虽然脑子里少根筋,但卫平正喜欢他这种没有心机、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由拍着胸脯说道:“卫某对天发誓,只要有卫某一口吃的,绝不叫黑娃大哥饿着!否则,天打五雷轰!”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发誓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听到卫平发出这个毒誓,老妇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说道:“你刚才向老身打听城阳太守是谁,那老身现在就告诉你。若是老身猜的不错,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第33章 求助 卫平的灵魂仍然属于他自己,所多出来的只是“小魔王”残留的部分记忆,但是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却和卫瑾夫妇有着割裂不去的联系,卫瑾夫妇的死也因此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乍听到老妇人知晓杀父仇人的下落,卫平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 但是,老妇人居然指证城阳太守就是杀死卫瑾的凶手,这让卫平的神色微微一变。不错,官即是盗,盗即是官,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身为一郡太守,竟然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还是让卫平不敢相信。他努力收敛心神,拱手道:“请老人家赐教!” 尽管老妇人什么也看不见,卫平在她面前还是始终保持着谦恭有礼。一来,身为士族子弟,礼仪本就是应该随时注意的事情。二来,老妇人知道并且愿意说出他杀父仇人的下落,又是年长之人,他也理当给予必要的尊重。 常言道,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透过对方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老妇人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自然看不出什么内容,但她的脸上仍然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痛恨,有无助,还有不甘,好半天才咬牙说道:“城阳太守,姓石名崇!他一定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幕后凶手!” 听到这个名字,卫平已经信了九成。 在重生之前,卫平只是个小厨师,而不是历史系的学生,更不是史学家,对于西晋这个短命王朝的人和事知之甚少。但是石崇这个人,卫平恰巧知道,因为在他身上发生过两个很有名的故事,一是石崇跟当朝国舅斗富,二是美女绿珠因他坠楼。无论是跟国舅爷斗富还是用整整一斛明珠买下绿珠,都透露出一个信息,石崇富可敌国。用现在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土豪,而且是一个任性的土豪。 石崇的财富由何而来,传说中有好几个版本。有人说他命中注定发财,也有人说他的财富是利用权势强取豪夺来的。甚至有记载说他在担任荆州刺史期间派官兵假扮盗贼,劫掠过路商贾,将其财物据为己有。卫平从来不相信钱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他更倾向于后一种版本。 但卫平是个谨慎的人,他还不能确定城阳太守石崇跟荆州刺史石崇就是同一个人。而且看老妇人的神情,似乎跟这位城阳太守有着深仇大恨,所以老妇人的话也不能全信。 想到这里,卫平再次拱手问道:“老人家,你可有证据?” 一个少年,为了替父报仇,不远千里、顶风冒雪来到这里,但在听到杀父仇人消息的时候却能保持一份镇定,没有太多的冲动,这让老妇人非常意外。她愣了愣神,摇头道:“没有!这些都是老身的猜测!不过,你可以听听老身的故事,或许就能知晓一二!” … 原来,她本是冀州人,丈夫在一个商贾家担任护卫。两年前,也是在这片九青山中,他的丈夫和所在的商队全部被盗贼杀害,货物被劫掠一空。那个商贾在当地也算有钱有势,可是一旦客死异乡,却没有一个儿子肯过来替他报仇,反而为家产争了个不亦乐乎。这妇人虽是一介女流,却有志气,带着黑娃一路南下,来到这里。 可是等她到了城阳,情况却和卫家的人得到的消息一样,那伙盗贼早就没有了踪影。而且她孤儿寡母,更探听不到什么消息,反而迷失在这九青山中,最终被大泽村的村民好心收留。按照村民的说法,这周围数百里,根本没有盗贼,但老妇人依然时刻不忘报仇。 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妇人在山中捡拾柴禾时,无意间碰上一伙盗贼正在劫杀商贾。她跟着丈夫习过一些武艺,却也有些眼力,看出这伙盗贼训练有素,根本不像乌合之众。更有甚者,这些人还装备了上百具军弩。其中有一个疤脸汉子,武艺高强,出手狠毒,每每将人一刀两段,给老妇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伙盗贼动作很快,转眼间便将商队里几十号人屠杀殆尽,带着货物呼啸而去,留下遍地尸首,情形跟老妇人的丈夫遇害时的状况一模一样。 老妇人担心他们去而复返,趴在草丛里一时未敢轻动。谁知,只过了三柱香的功夫,又有大队人马杀了过来,却是城阳郡的官兵。听那些官兵的称呼,正是城阳太守大人亲自来了。老妇人心中暗喜,正欲上前首告,忽然便愣住了,因为她看到那个疤脸汉子就毕恭毕敬地站在太守大人身边。 自古民不与官斗,官匪既是一家,老妇人便明白自己报仇无望,从此以泪洗面,竟致双目失明,而且身体也每况愈下,已经时日无多了。至于那天她所看到的情形,她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提过,包括她的儿子黑娃在内,都不知道这件事。 … 同样是目击者,老妇人的表现却比田华镇定得多,提供的信息也要详细得多,更从好几个细节上进一步验证了“官即是盗,盗即是官”这句话的真谛。已经渐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但卫平并没有太多的激动,而是沉吟道:“老人家,这个秘密你既然已经保守了一年多,今天却为何肯告诉在下?” “因为,你让老身看到了报仇的希望!”老妇人丝毫没有掩饰她的意图,忽然拉了卫平的手说道,“我们小老百姓是斗不过官的,但是你不同。你是富贵公子,家里又有人在朝中做大官,一定可以扳倒他!”又道:“我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但你心志坚定,不畏艰辛。所以,老身相信你!” 卫平总算是明白了,老妇人竟然是想借他的手除掉石崇,以替亡夫报仇。不过,如果石崇真是杀害卫瑾的幕后凶手,老妇人的打算和卫平的目的也就不存在矛盾。卫平不由拱了拱手,很认真地说道:“请老人家放心!人在做,天在看。人可以欺,但天不能欺!即便小子现在奈何不了他,但总有一天,小子要将他绳之以法!” 老妇人没想到卫平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怔了怔,旋即笑道:“看来,黑娃要是能跟着你,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的话,我走的也可以放心些了。只要你能替亡夫报仇,就让黑娃跟着你做一个家奴,我也甘心。不过,这件事还请你暂时保密,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再告诉黑娃。黑娃容易冲动,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老人家,你这是什么话,我会把黑娃当作自己的好兄弟。”说到这里,卫平忽然觉出老妇人话里带着一丝不祥,慌忙又道,“老人家,你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小子这就带你去洛阳,请名医延治,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妇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仿佛耗尽了力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逐渐虚弱下来:“黑娃怎么还没回来,要是临走前能再看他一眼,我也就无憾了。” “娘,你的眼睛好了?能看见俺了?”话音刚落,黑娃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扑到老妇人面前,大声说道,“娘,俺是黑娃啊,你好好看看俺。” 老妇人伸手摸了摸黑娃的脸,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点头道:“黑娃,你长大了,以后就跟着这位公子吧,要听这位公子的话。知道没有?” 黑娃连连点头道:“娘,俺知道了。” 老妇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身子一软,缓缓栽倒在干草堆上。黑娃兀自摇着老妇人的肩膀,大声喊道:“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卫平伸手一探老妇人的鼻息,不由轻轻拍了拍黑娃的肩膀,道:“你娘走了。” 黑娃虽然有点一根筋,却也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忽然便放声大哭起来。卫平知道他是个孝子,也不便多劝,只得摇了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 两天以后,卫平带着人帮黑娃料理了老妇人的丧事,开始踏上归途。就算石崇不是杀死卫瑾的凶手,他也不是个善茬。即使卫平能够见到他,也不可能指望他会帮着破案。而万一卫瑾就是被石崇所害,自己这一去,只怕正等于送羊入虎口。这样的傻事,卫平可不会去做。但是,仇肯定要报。既然石崇是官,那卫平就去找比他更大的官求助,而在卫氏家族中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所谓归心似箭,听卫平突然提出要回家,就连田华和聂文都觉得轻松起来,只有独孤兰不经意地撇了撇嘴,认为卫平半途而废。不过,关于城阳太守石崇可能是幕后凶手的秘密,卫平却不可能告诉他们,而只能对卫瓘一个人说。 既然已经有了目标,回去的时候,卫平也就不如来时那么着急,一路上打尖住店都由着田华去安排,倒也不紧不慢,十天之后,终于抵达了京师洛阳。 此时正是新年,城里到处张灯结彩,不时还传来阵阵热闹的爆竹声。卫平在客栈安顿下来,却无暇欣赏京城的美景,打听了卫瓘的住址,又在街上采买了些礼物,便带了田华登门拜访。 ----- (很高兴上了文华榜,应该一天两更了。只是确实不知道文华榜是从今天开始换榜,欠下的一章会在下周补上。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4章 前程 卫瓘现在是征北大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兼任幽州刺史、护乌恒校尉,同时还兼督平州,可谓大权在握。但是幽、平二州地处东北边关,离洛阳亦有数千里之遥。卫平此行并没有指望能见到卫瓘,只是想通过卫瓘留在洛阳的家人先套个近乎。走亲戚,走亲戚,亲戚之间只有多走动才会越来越亲,拥有后世灵魂的卫平深知这个道理。 在洛阳城南有一条朱雀大街,这里的地皮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只有当朝权贵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卫瓘的府邸就在朱雀大街左数第三家,好大一片宅子,远远的便能看见两只石狮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蹲在那里,只是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的兽首铜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卫平跳下马,把缰绳丢给田华,自己则走向一旁的角门。他懂得规矩,知道这扇朱漆大门看上去气派无比,却只有个摆设,唯有重要人物来访时才会打开。而他只是个少年,还是晚辈,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享受中门大开的待遇。 敲了十几下,才从角门里探出个青衣小帽的半边身子。那人看了卫平一眼,见是个少年,顿时满脸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里来的?要找谁?” 宰相门前七品官,卫瓘虽然还不是宰相,但当朝征北大将军的门房依然气势十足。也就是看卫平衣着华丽,他说话还客气点。要是换了田华来敲门,只怕早就被赶出去了。 卫平自然不会跟他计较,拱手递过一封贴子,笑道:“不知府里现在是哪位公子当家,还望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就说河东卫平求见。” 来自河东,又姓卫,多半便是卫瓘的族人了,门子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也是稍稍缓和了些而已。毕竟河东卫氏是个大家族,姓卫的人很多,谁知道这个少年跟老爷的关系近不近?不过,等他接过贴子,手这么一捏,却发现其下另有乾坤。他做了门子这么多年,当然明白那是一小块碎银子,约摸在二两上下,不由眉开眼笑,说道:“几位公子都在家,不知道你要见的是哪一位?” 卫瓘的公子虽然都是“小魔王”的堂兄弟,但“小魔王”和他们还真没有过什么交往,卫平甚至在记忆中都搜索不到他们的名字,只得再次拱手道:“在下只想找主事的公子,有些话想请他带给伯父。” 门子听卫平称呼卫瓘为伯父,知道这层关系远不了,顿时便笑了起来,说道:“公子既是有话要告诉老爷,那小的直接给你通报一声便是。” 卫平奇道:“伯父不是在辽东吗?” “老爷前几天就奉召回了京城,这回恐怕还得高升。”主人的官当得越大,他这做奴仆的脸上也越是有光。这门子脸上也是神采飞扬,轻轻摆手道,“你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去便来!” 门子这一去功夫不大,便匆匆跑了回来,满脸堆笑,也换了称呼,连声道:“小公子,快,快,老爷有请!” … 卫瓘的府邸很大,前庭后宅泾渭分明,下人们也是个个低眉垂手,来去匆匆,不敢高声。卫平跟在一个奴仆身后,七拐八弯,来到了一处小院。小院里洒扫得十分干净,几株青松顶上还有一抹残雪,墙角的腊梅顶着寒风独自盛开,散发出阵阵幽香。 这里是大将军府的书房,也算是比较私密的场所,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会被带到这里来。很显然,卫瓘没有把卫平这个堂侄当作外人。 一个俏丽的小丫头过来给卫平奉上一盏茶,便躬身退了出去,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卫平将茶盏摆在面前的几案上,端坐不动。对于这个年代加了许多油盐酱醋的茶汤,他自然提不起多大兴趣,而书房重地却肯定隐藏着不少机密,对他了解这个时代一定很有帮助,卫平倒是非常想知道。不过,卫平只是静静地坐着,却没有一丝翻动的心思。因为他更清楚,自己只是个客人,不要说卫瓘是当朝大将军,单说他是自己的长辈,他就不能乱打书房的主意。 过了三柱香的功夫,卫平面前的那盏茶已经凉透了,书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贤侄,怎么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卫平第二次见到卫瓘。时隔半年,卫瓘神采依旧,而卫瑾却已经撒手尘埃,令卫平微微有些心酸。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慌忙起身,朝着卫瓘长揖到地,哽咽道:“家父不幸为奸人所害,还望伯父替小侄主持个公道!” 卫瑾遇害之后,刘氏也曾经派人前往洛阳向卫瓘报丧。只是当时卫瓘还在幽州,卫府由卫瓘的长子卫密主事。卫密和大多数卫氏族人一样,对卫瑾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只是包了二十两银子便打发来人回去了。之后,这件事也就渐渐被他忘记了,居然没有及时告诉卫瓘。 听到这个消息,卫瓘不由一愣,沉声道:“别急,你慢慢说!” 卫平这才把父亲遇害的情况一一道来,末了说道:“伯父,小侄敢肯定,袭击家父商队的盗贼就是城阳郡的官兵假扮。不然的话,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的盗贼?还望伯父替小侄作主!” 卫瓘沉吟半晌,皱眉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可有确凿的证据?” 卫平摇了摇头,道:“小侄赶到九青山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哪里还有证据可寻?即便不能证实那伙盗贼是官兵假扮,城阳地方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那石崇也难辞其咎吧?如果把石崇抓起来一审,或许就能知道真相。” 他答应过老妇人,不能牵连到大泽村的村民,所以只好隐瞒了老妇人说过的话。不过在他想来,只要找个借口把石崇抓起来,自然可以审个清楚明白。 卫瓘却沉声道:“平儿,你可知石崇是何许人?” 卫平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不就是个城阳太守吗?难道伯父还治不了他的罪?” 因为卫平只是个少年,所以对他这番明显带着几分幼稚的话,卫瓘非但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耐心地解释道:“且不说城阳非是卫某管辖之地,即便老夫有这个权力,也不能这么做。石崇的父亲石苞与老夫同殿称臣,亦是开国功臣,深得皇上信任。如今他病逝不过数年,老夫便对他的幼子下手,叫世人如何看待?” 卫平终于明白了,原来石崇还是个官二代,难怪在历史上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丰功伟绩,却能够当上城阳太守,而且之后还一路高升,做到了荆州刺史。卫瓘不肯轻易去查石崇,不在他职权范围内是一个方面,恐怕更大的原因还是不愿意轻易得罪石崇背后的势力。或许,这就叫做政治吧。 想到这里,卫平不禁对卫瓘大失所望,起身再拜道:“多谢伯父教诲,侄儿明白了。若是家父在天有灵,就叫侄儿寻着那石崇为非作歹的证据,再来求伯父替侄儿作主。伯父事务繁忙,侄儿不敢打扰,就此告退。” 卫瓘却拦住他,道:“平儿,你难得来京城一趟,怎便就去?且在这里多住几天,老夫还有些话要问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石崇的胆大妄为,卫瓘也有所耳闻。不过,这天下是士族所有,就连当今皇帝司马炎对天下士族也要礼让三分。石氏家族也是天下大族,石崇的几个哥哥都在朝为官,再加上石苞生前的一众好友,卫瓘还真不一定斗得过石家。何况石崇劫掠的只是最受人轻贱的商贾而已,即使找到了证据,大不了罚他几年俸禄罢了,又能治得了他什么罪?所以在这件事上,卫瓘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但卫瑾毕竟是他的堂弟,卫瓘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这才出言挽留卫平,想要在其他地方帮他一把,以示补偿。 卫平前世虽然只是个小厨师,但他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傲气。既然卫瓘不肯帮他,他便不敢再低三下四求人,当即拱了拱手,道:“伯父请问,小侄知无不言!” 卫瓘看了卫平的态度,暗自好笑,权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也不与他计较,抬手捋了捋颌下那三缕长须,缓缓说道:“令尊遇害,老夫也很难过,这也怪他自己。当初他如果肯为朝廷效力,有官职在身,什么样的盗贼敢加害于他?逝都已矣,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即使卫瓘问起,卫平也不介意趁机告上一状,便如实说道:“家父留下的产业,大部分已经交由叔公照看。侄儿只管着郊外的庄子和一家酒楼,倒也照应得过来。闲暇时,打算读些书,也好参加年底的品级评定。” 卫瓘是什么样人,自然一听便明白了卫岘的用意,不觉皱起了眉头。但这些话他却不好对着一个晚辈讲,只得略过不提,颔首道:“如此甚好。不过,品级评定的事情就算了,你在京城多呆几天,等着老夫的消息,自会给你一桩前程。” 第35章 敲诈 对于卫瓘的好意,卫平自然不便拒绝,当即拱手称谢。但是让他住在卫瓘府上,他却一百个不愿意,坚持要回到客栈去。他自由惯了,不喜欢受人约束。而因为他这具躯体来自“小魔王”的缘故,卫瑾夫妇生前也不怎么管他。如果住在卫瓘府上,又不知道要遵守多少规矩,卫平当然不愿肯呆在这里了。至于卫瓘许给他的前程,卫平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卫瓘是征北大将军,同时还管着幽州和平州。尤其在平州,那里直接跟鲜卑拓跋部接壤,属于边关重地,卫瓘可以便宜行事,即使任命一名太守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说要给卫平一个前程,那就肯定可以做到。 但是,卫平的年纪摆在那里,卫瓘不可能真的让他做一名太守。不仅太守,就连县令都不可能让他去做,顶多让他当一名属官,或者只挂个虚名,领朝廷俸禄,却不需要做任何具体事务。而这并不是卫平想要的结果。 那天在刘氏的病榻前,卫平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语,甚至连皇帝也没有放在眼里。不过,在刘氏眼里,他还是过去那个“小魔王”,有什么惊人之语并不稀奇,如果始终循规蹈矩,倒反而让人有点不放心了。所以,刘氏也只以为他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卫平自己心里清楚,那些话有好多都是他的真实想法。 要想避免重蹈那段最为悲惨黑暗的历史,卫平就必须未雨绸缪。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说的话,别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只有当他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掌握了一定的权力,才有可能实现这个艰难的目标。虽然他知道一些历史原来的进程,但是要想真正改变历史,实际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五胡乱华之所以会发生,肯定有它必然的历史根源。不达到一定的高度,掌握一定的权力,就不可能去了解这个根源究竟是什么,也就不可能去改变太多。所以,卫平才会对权力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求。原本这件事并不十分着急,完全可以慢慢运作,但是这次的城阳之行却彻底改变了卫平的想法。 历朝历代,都是在建立之初处于一个巅峰状态,唯独西晋例外,短短几十年就走向了灭亡。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窥一斑而知全豹。石崇这样的人居然可以接连升官,而卫瓘算得上是比较正直的官员了,竟然也对石崇的所作所为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由此可见,整个西晋士族阶层已经处于一个腐朽而颓废的状态,依靠这样一个士族阶层想要力挽狂澜,很难。卫平隐隐有了另起炉灶的打算。但是这样一来,他也迫切需要掌握一定的权力,才可以便宜行事。 朝廷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只有通过品级评定,并且获得较高品级的人,才有可能身居高位,这一点就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科举制度。在实行科举制度的一些朝代,虽然通过其他渠道也可以当官,但真正掌握最高权力的那些人,无不是通过科举一层层考上来的。所以,只做一名属官或者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官,这些都不符合卫平的要求。 尽管如此,卫平还是没有拒绝卫瓘。因为要想在定评中取得较高的品级,对卫平来说,最大的障碍就是“小魔王”留给他的那些恶名声。那天在裴慧组织的考试中,他虽然挣得了一些名声,但还不足以彻底扭转形象。如果能当一名属官或者闲官,哪怕随便做点什么,只要把握好时机,总能给自己一个正名的机会。 … 回到客栈一住十来天,其间,卫瓘只派人来探望了一次,却始终没有其他消息,卫平也不便催促。当然,以他的性子,自然也不肯在客栈枯坐着。这十来天,他倒是游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京城的繁华,自非闻喜那种小地方可比。卫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下一步就要把他的卫记酒楼直接开到洛阳来。在京城这种地方,才可能探听到更多对他有用的消息。 不过,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卫平接连看中了好几处铺面,可是一谈价格,却也只能望而却步。如果是从前,以卫瑾的实力要想在京城买间铺面,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但卫瑾这次前往城阳做的那个买卖,却花费了他大半的家产,剩下的产业又大部分被卫岘接管。卫平手头虽然还剩下不少钱,但要想在京城这地方买间地段比较好的铺面,确实有此捉襟见肘。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了能找到一处合适的铺面,卫平便带了独孤兰和黑娃,继续在京城里四处转悠。这一天,他们便来到了玄武大街。玄武和朱雀,都是传说中的神兽。因此,和朱雀大街一样,能够住在这里的也是达官显贵,寻常百姓是不敢把房屋建在这个地方的。 同样的道理,也不可能敢把店铺开到玄武大街来,卫平只不过从此经过,抄个近路而已。当然,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也不敢从正街上大摇大摆地走过,否则很容易引来巡街兵丁的盘问。虽然可以说清楚,但也是个麻烦。因此,他们选择了玄武大街后面的小巷。 三个人刚刚拐过巷口,忽见一个黑影直扑过来。京师重地,青天白日,又是在玄武大街这种地方,卫平哪想到会有盗贼出没,他根本没有防备,竟被撞了个满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他坚持练武,身手日益灵活,慌乱中总算稳住了身形。 那黑影也是一愣,只是作了两个揖,又匆匆往巷口跑去。 黑娃却不干了,大手一张,竟卡着那黑影的脖子,将他一把拎了过来,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撞坏了我家公子,还想跑路!” 卫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书生。这书生身高七尺,相貌堂堂,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只是神色慌张,令人难免生疑。卫平不由皱眉道:“你莫非做了贼,偷了别人家的东西?” 那书生有些恼怒,喝道:“胡说,本官乃是太尉府司空掾,怎会做贼!” 卫平不知道司空掾是个什么官职,但既然他刚才言语中已经得罪了这个书生,那也只好指认到底了,便反驳道:“你若不是贼,如此慌张做什么?还敢冒充朝廷命官,可敢跟某同去官府辨个清白?” 那书生的口气突然便软了下去,拱手道:“本官何须骗你,只是确有急事,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卫平看到他前倨后恭,越发起疑。不过,京城这地方藏龙卧虎,水肯定很深,他也不想平白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便转头对黑娃和独孤兰说道:“你们自己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那书生见他真把自己当成了小毛贼,心头大怒,但想想又忍了下来,连连拱手道:“小哥,本官确实不是贼。还请小哥仔细看看,如果没丢什么东西,便放本官离去。本官确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 卫平却不信他的鬼话。如果他真是身怀公务,不可能独自一人匆匆走在这个小巷里。而且,如果他真有紧急公务,自己这几个人却拦住他的话,恐怕他早就叫嚷起来,引来巡街兵丁了。毕竟这里是玄武大街,周围的权贵家中也必须畜养有不少护卫。到时候,他们三个人只怕反而要沦为阶下囚了。 这时,独孤兰和黑娃已经检查了随身物品,齐齐摇头道:“公子,没有丢东西。” 黑娃说话最是直接,粗声道:“公子,他是撞的你,是偷了你的东西?” 刚才稳住身形的时候,卫平就检查了一下,确信没有丢什么东西。可惜王二不在这里,否则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究竟是不是贼。来到京城以后,王二不知道什么原因,始终呆在客栈里,就是不肯出门,谁劝都没用,所以卫平现在也只能徒叹一声奈何。 不过,人总是很奇怪。这书生越是服软,卫平越是想逼他说出真相,不由耍起了无赖,突然捂住肚子,满脸痛苦地哼哼道:“哎哟,哎哟,你这个大个子撞坏我了,你要赔钱!” 那书生刚想解释什么,却听黑娃已经沉声喝道:“快,赔钱!” 刚才被黑娃卡了一个脖子,那书生觉得自己几乎断了气,此时哪敢顶撞,慌慌张张摸出几锭碎银子,点头道:“行行行,本官赔钱。这里有七八两银子,给你看个郎中,想必够了吧?” 卫平眼一瞪:“七八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啦!” 书生急于脱身,此时自然不肯跟他计较,只得又在身上寻摸了半天,终于递过一个香囊,满脸肉疼地说道:“本官出来的急,实在没有带多少钱。这个香囊权且寄在你那里。你告诉本官个住址,本官回头拿了钱便去赎。” 卫平不屑道:“一个香囊值几个钱,谁知道你会不会来赎?” 那书生是真急了,怒道:“真是有眼无珠,这里是西域进贡来的异香,有钱都没处买去!” 听说是西域进贡来的东西,卫平倒是感起了兴趣,便随口报了个假地址,还叮嘱道:“你可不许耍赖,要拿五十银子来赎!” 第36章 事情大条了 “好!五十两就五十两,你给我等着!”那个容貌俊美的书生看到卫平让开一条道路,气冲冲地丢下一句狠话之后,便像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黑娃却傻乎乎地说道:“公子,俺们不住你说的那个地方啊。” 卫平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笨!告诉他咱们住哪里,就不怕他回头来找咱们的麻烦?” 独孤兰“吃吃”笑道:“那家伙也真够笨的,居然没有怀疑你说了个假地址。” 卫平把玩着手里的香囊,得意洋洋地笑道:“他也不一定是真笨,只是看样子碰上了什么麻烦,正急着逃命呢。” 独孤兰鼻孔里“嗤”了一声,道:“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就这破东西,能值五十两?” 卫平当然不笨,他也没想过要从书生那里敲诈什么钱财,只不过对西域来的异香有些兴趣罢了。其实,就连他刚才报出的假地址也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灵光一闪的结果。这十来天在洛阳城闲极无聊,他几乎游遍了洛阳城,有些地方外乡根本难以涉足他也去过了,其中就包括他报的那个地址,所以那个书生才会深信不疑。当然,这种小伎俩他就没有必要对独孤兰解释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朝着走去,卫平随手打开香囊,里面原来只放了拇指大一小块琥珀色的香料。他刚沾起一点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还没什么感觉,就听前面有人大喝道:“兀那娃娃,你手中拿的却是何物?” 卫平抬头一看,前面有路已经被十几个青衣小帽的大汉给堵住了,为首的却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看情形,分明是哪个权贵府上的管事和家奴。卫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刚才那个白面书生偷的竟然是这只香囊?而现在香囊出现在他手上,可有些说不清楚了。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把香囊藏在身后,满脸警惕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个中年汉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卫平,忽然满脸堆起笑来,拱了拱手,说道:“这在下乃是太尉府的二管事,奉太尉大人之命,特前公子过府一叙!” 刚才那个书生自称是太尉府的司空掾,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又说他是太尉府的二管事,而且太尉大人还有请自己一叙,卫平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手中的这只香囊肯定是书生从太尉府偷出来的,现在人家正主儿找上门来,自己却成了替罪羔羊。 既知此去凶多吉少,卫平当然不肯轻易就范,连连拱手道:“在下也是久仰太尉大人的威名,理当拜望。奈何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还容先行告退,来日定当登门。” 太尉府的二管事嘿嘿笑道:“公子再忙,难道还能忙得过太尉大人?” 却听独孤兰小声道:“公子,咱们走不了了。” 卫平回头一看,身后的巷口也站了十多个大汉,他们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卫平自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马上也换了一副笑脸,抱拳道:“既然太尉大人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在下,那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 原来,这条小巷就是太尉府的后巷,倒不需要绕路。卫平在那位二管事的“陪同”下,直接从后门走了进去。至于独孤兰和黑娃,则被几个大汉很“客气”地请到了旁边的小厅喝茶。 因为是从后门进去的,那里便是太尉府的后宅。没走多久,二管事便在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却将卫平交给一个三旬上下的妇人。那妇人打量了卫平半天,似有些诧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小郎君,请随奴家来。” 小门之后想必是真正的内宅了,就连那位二管事也不能随便进入,卫平此时深陷其中,更是担了一份小心,只管低着头跟在那妇人身后,目不斜视。 须臾,那妇人也收住了脚步,指了指前面一扇拱门,轻声道:“小郎君,你自进去吧。”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卫平不禁皱起了眉头。既然是太尉大人相召,理应在前厅接见才对,却怎么会把他带到这个偏僻隐密的所在?再想起刚才被自己敲诈走香囊的那个白面书生,唇如朱玉,眼似秋水,分明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卫平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要见自己的恐怕并不是什么太尉大人,搞不好是太尉大人某个想要红杏出墙的小妾吧。 不久前,他还跟刘氏说过“要日日娘娘”那样的话。娘娘是谁?那是皇帝的女人。他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打主意,可是他即将面对太尉女人送上门的艳遇时,却犯起了嘀咕。并不是他的胆子变小了,而是现在时机不对。他的心理虽然早就成熟了,前世也尝过欢爱的滋味,但现在这具身体毕竟还是个少年,远没有到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退一步讲,即使他已经成年,也要三思而行。 且不论他在刘氏面前只是随口一说,就算他真的色胆包天,也要看看形势。太尉是什么人?放在汉代就是三公之一,朝廷重臣,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太尉的女人又岂是能随便碰的?即使卫平真的看上了太尉的女人,那也要等到他手握重权,可以和太尉分庭抗礼的时候。现在就去碰太尉的女人,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拱门就在眼前,这一步,卫平却很难迈得出去。 那妇人却在后面不住声在催促:“小郎君,快进去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事情如他猜测的那样,他还只是个少年,完全可以用不通男女之事来搪塞过去。想到这里,卫平一咬牙,抬脚迈过了那道门槛。 拱门后面却是一处花厅。如今正是寒冬,百花凋零,只剩下几许枯枝在迎风摇曳。枯枝前面,一人负手而立。这是一个男人,身披锦袍,头戴华冠,就这样站在那里,虽然没有回头,却让卫平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威压,显然是久居上位。 不过,当卫平发现事情并非自己预料的那样时,反而松了口气,躬身施了一礼,大声道:“小民河东卫平,拜见太尉大人!” 那人这才转回身来,轻轻摆了摆手,皱眉问道:“你是河东人,姓卫?卫伯玉是汝何人?” 太尉大人如果想查他的底细,自然是一查一个准,所以卫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拱手答道:“是小民的族叔!” 那人听了,脸上神情变幻,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点了点头,道:“坐下说话!” 卫平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发现此人脸上的异样,慌忙应诺道:“谢大人赐坐!” 花厅里显然早有准备,摆着两只蒲团。卫平等那人在主位上坐下之后,这才又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跪坐到客位上,将士族子弟面对长辈时的礼仪演绎得完美之致。他想通过品级评定进入仁途,需要注意的地方就很多,尤其是太尉这样的高官面前,更要十分小心。否则一旦出了差错,再挣多少名声都难以挽回损失。 那人似乎对卫平的表现非常满意,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卫伯玉的世侄,不知令尊做何营生?” 如果是以前,卫平还真不太好回答。毕竟商贾是为人轻贱的职业,在太尉大人面前提起卫瑾的事,难免会被他看轻。但要是闪烁其词,又容易让人误会为不孝。现在,卫平倒无须隐瞒了,只是神情有些悲戚,低头说道:“回大人,小民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小民一人。” 那人“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又问了卫平几句,无非是他今年多大了,学业如何之类的问题。卫平满心纳闷,堂堂太尉大人没事查自己的户口做什么。但双方地位悬殊,他也只好有一答一,却没办法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说着说着,那人忽然站了起来,摆手道:“你在此稍候!” 看着那人转身进了一道屏风之后,卫平有些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今天是什么遭遇。但对方既是当朝太尉,他也不能责怪对方不通礼貌,只能继续干坐着。好在没过多久,来了个俏丽的婢女,帮他调配茶汤。卫平总算逮到了机会,赶紧问道:“这位姐姐,敢问太尉老大人贵姓?” 那个婢女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卫平,半晌方才吃吃笑道:“你连我家老爷姓什么都不知道,却为何坐在这里?”又小声道:“俏郎君,你可记牢了,我家老爷姓贾,单名一个充字。” 原本,奴婢们是不能随便提起主人的名讳的。但卫平长得实在俊俏,那个婢女忍不住就多了嘴。事实上,不仅卫平生得俊俏,卫氏一族也多有美男子,只不过卫平自己不觉得罢了。他刚才在赞叹那个被他敲诈来一只香囊的书生是个美男子,却哪里知道,在别人眼中,他也是个小小美男子。 可是,听到刚才那位相貌威严的太尉大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贾充时,卫平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道:“坏了!事情大条了!” 第37章 逼婚 那个俏婢女有些莫名其妙:“小郎君,何事惊慌?你刚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卫平情急之下把自己在前世的口头禅都冒了出来,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出来时走得急,在灶上煨了罐鸡汤,忘记熄火了。” 俏婢女掩嘴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等柴禾烧完不就自己熄了,何必大惊小怪。” 看卫平衣着打扮,俏婢女就知道他是个贵家公子。这样的人自然是远离疱厨的,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情有可原,所以俏婢女倒也没有起疑,只是卫平自己却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刚才找的理由分明是当着从前在煤气灶上做饭烧菜了,好在这个婢女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但他自己却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乱了方寸。 为什么听到贾充这个名字,卫平就会紧张成这样?因为他想起了一则小故事。 在前世的时候,除了历史课上学的那些东西,卫平就没怎么读过正史,但各种闲书却没少看,其中自然少不了古代四大风流韵事。哪四大风流韵事,那便是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张敞画眉、沈约瘦腰,而韩寿偷香却被排在首位。后人更是将偷香窃玉连在一起,比喻某件特定的事。 不用说了,刚才他在巷口碰上的那个美男子必定就是韩寿无疑。按照故事中的说法,韩寿的香其实并非偷来的,而是贾充的小女儿贾午赠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只是不知道韩寿刚才匆匆忙忙逃跑干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韩寿辛辛苦苦“偷”来的那只香囊却跑到了自己的手上。而看贾充的意思,显然是把自己误会成“偷香”的那个人了。 这次乌龙确实摆得有点大,而且这个情况还不能对贾充讲。否则的话,只怕咱们的太尉贾充贾大人为了贾家的声誉,就要来一次杀人灭口了。 本来,闹乌龙就闹乌龙吧,大不了娶了贾充的小女儿贾午就是。按照故事的说法,贾充也确实悄悄地把女儿嫁给了韩寿,算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典范。虽然贾午的行为在这个年代看来有辱门风,但在之后,却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出轨的传闻。相比于她的姐姐皇后贾南风来说,还算守得妇道。并且卫平如今父母双亡,婚姻大事完全可以由他自己作主,倒也不会因为贾午的品德而有什么障碍。只是不巧,几个月前,卫平刚刚跟裴家小姐确立了婚事。更关键的是,卫平对贾午没有信心。 贾午的姐姐贾南风是有名的丑皇后,而且嫉妒成性,她的妹妹又能好到哪里去? 卫平在这里愁眉苦脸,却哪里注意到屏风后面有几条人影一闪而过。 … 躲在屏风后面的人正是贾充的妻子郭槐。看到贾充转回屏风,郭槐慌忙拉了丈夫来到后堂,沉吟道:“人物倒是标致,就是这年纪也太小了点,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不可能!”贾充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西域进贡来的异香,皇上只赏给了老夫和陈骞二人。此香抹上之后,经月可闻,卫家小子身上带的正是此香,绝不会有假。这香若不是午儿给他的,他又从何而来?并且,老夫一得到消息,就派贾安追了出去。这条巷子少有人来往,贾安只看到他和两个下人,不是他又是哪一个?” 郭槐依旧犹豫不决,说道:“别样都好,只是刚才他说才十四岁,比午儿小了整整四岁,这却如何是好?传出去岂不叫别人笑话?” “年纪小点怕什么!”贾充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你看他年纪虽小,却身高七尺有余,若是瞒了岁数,外人又如何得知?” 卫氏一族,大多身材修长,这卫平也不例外,虽然才十四岁,却已经身长七尺,也就相当于一米七多一点。如果放在现代,十四岁一米七的个头确实不矮,但也算不上突出。但在在当时那个年代,毕竟受生活条件的限制,人们的个子普遍不高。七尺已经算得上高个子了。 就拿贾充来说吧,他的身高还不足六尺。大概是遗传的缘故,贾充的几个女儿个子都不高。当年皇帝挑选太子妃,本来中意的是卫瓘的女儿,就是因为卫家的女儿个子高。后来贾充走了皇后杨艳的门路,这才说动了司马炎,转而把目标放在了贾家。起初,杨艳看中的人选是贾午,可惜贾午一来当时年幼,二来个子确实太矮,穿上新服就像披了件大袍子,实在不太像话,结果才让她的姐姐贾南风顶替进了宫。贾充夫妇最疼爱这个小女儿,所以被郭槐引为憾事。 此时,听贾充提到卫平的身高,郭槐不由来了精神,兴奋道:“着啊!他才十四岁已经身高七尺,若是再长上几年,岂不会有八尺上下?将来午儿要是有了孩子,个子自然也矮不了吧。”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么浅显的道理郭槐自然懂得,可是她却忘了,她这样说,分明是在揭贾充的短。 不过,贾充最是惧内,只得干咳了两声,满脸尴尬地说道:“这个,夫人看来是没意见了?那老夫便去同他说明,今日便留他住在府中,替他们完婚!” “这么快?”就连郭槐都吓了一跳,慌忙说道,“老爷,你忘了还有一事。他可是卫瓘的世侄。” 卫瓘和贾充虽然同殿为臣,但政见多有不合。尤其在司马炎为太子选妃的问题上,两之用有过竞争,贾家更耍过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如果真招卫平为婿,卫瓘那里却是个难题。 贾充却笑了起来,说道:“老夫跟伯玉虽然政见多有不合,却没有深仇大恨。如今两家结亲,也好让彼此亲近些。老夫想来,伯玉也会乐见其成吧,又何须担心。只是女大不中留,若是再不把午儿嫁出去,恐怕弄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我也是脸上无光。” 因为当初贾午把太子妃的位置让给了贾南风,贾充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愧对贾午这个小女儿,所以一直想替她挑个如意郎君,条件未免设置得高了些。这一来二去,就把贾午的青春耽搁了下来。其实,如果放在后世,贾午还正当活力四射的年纪,只是在这个年代,却妥妥地成了剩女,也成了贾充夫妇的一块心头病。如今,贾午自己“挑中”了卫平,贾充哪里还会再犹豫。既遂了贾午的心愿,又避免了家丑外扬,还可以跟卫瓘缓和关系,一举三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郭槐原本还有些犹豫,听贾充说到“家丑不可外扬”,顿时没了脾气,叹息道:“便依老爷吧,只要不委屈了午儿便好。” 平时在家里,大事小情都是郭槐说了算,今天难得由贾充做了一回主,而且是在嫁女儿这样的大事上,他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既然夫人答应,老夫现在便去安排。嫁女并非娶媳,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他们两个开开心心便好。”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放心吧,老夫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午儿。城里还有一处别院,便给他们两个暂住。老夫看那卫平也是出身富贵人家,再有老夫帮衬着,日子定不难过。过些时日,老夫先向皇上请旨,给他安排个闲职,等他年龄稍长,再放个外任。等他们有了儿子,也可以过继一个,承嗣咱们贾家的香火!” 贾充原来也有两个幼子,但是因为郭槐善嫉,总是怀疑贾充和孩子的乳母之间有私事,便处死了乳母。结果两个孩子都跟乳母亲近,乳母一死,两个孩子没多久也夭折了。而贾充年纪越来越大,竟致绝了子嗣。 这是揭了郭槐的短,郭槐脸色不由一沉,但是想到事关女儿的亲事,终于还是忍住了。而且她刚才也揭了贾充的短,夫妻两个总算是扯平了。 … 卫平正在花厅里坐立不安,便看到贾充慢慢踱了进来,慌忙起身施礼道:“太尉大人,时候不早了,小民就此告辞!” 贾充却摆了摆手,道:“贤侄莫急。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尚未许人。老夫观贤侄谦恭有礼,意欲……” 卫平一听,果然扯到了那话儿上面,慌忙说道:“回大人,小民已有婚约!” 贾充的脸色不觉沉了下来。堂堂当朝太尉主动嫁女,居然还有人要推三阻四?何况他刚才故意将女儿的年纪说小了两岁,已经是放低了姿态。卫平竟然敢打断他的话,他忍不住便要发飙。不过,想想女儿的未来幸福,贾充还是强忍住这口气,挥手道:“无妨,退了便是!” 确实,在这个年代,无论是士族还是庶族,对婚约都十分重视,但这个重视也要看面对谁。贾充如今权倾朝野,深得司马炎信任,他要让一份婚约作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卫平有没有婚约。因为,不要说只是一纸婚约,就算卫平已经成婚,他也可以让他写下休书。毕竟是做他贾充的女婿,又有几人能够抵抗住这个诱惑? 卫平没想到贾充这么霸道,竟然直接向自己逼婚。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告诉贾充说你摆了个乌龙,这只香囊是我从你那“未来女婿”手里敲诈来的。那样的话,他只会死得更快。卫平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大人,停妻再娶,非君子所为!小民实在不敢从命!” 第38章 图穷匕现 贾充不觉有些恼火,心道,你这小子,现在知道非君子所为了,那当初为什么又来勾引我的女儿?不过,想起女儿,他又泄了气。贾午已经十八岁了,如果还嫁不出去,他将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料。 想到这里,贾充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说道:“老夫也没有让你停妻再娶,以后让她做小便是!” 这个年代,有钱的男人娶个三妻四妾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不仅三妻四妾,就连家里的婢女,实际上也都是主子的女人。但是,也并非有钱就可以任性,万一你要是不小心娶了个高官的女儿,而这个高官的女儿又是嫉妒的性子。那么恭喜,你悲剧了。不要说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就连跟小丫头稍稍亲近些,恐怕都是奢望。 贾充是名符其实的高官,他能够答应卫平纳妾,在他看来,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因为他这番话说出来,万一将来贾午不许卫平纳妾,他是要站出来替卫平作主的。 哪知,卫平根本不领他的情,只是连连摇头,说道:“不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这种事情,小民做不来!” 卫平自然也看出来贾充急着嫁女,他倒不是借机自抬身份,而是真的不想结这门亲事。刚才贾充已经说了,他的女儿年方二八。所谓年方二八,就是十六岁。即使在早婚成风的这个年代,年方二八也算得上正当时,贾充断没有急着嫁女儿的道理。既然贾充急着嫁女儿,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他的女儿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什么情况下才非嫁不可?肯定是他的女儿和别人有了私情,甚至还珠胎暗结。想到这些,卫平心里就是一百个不情愿。 “放肆!”贾充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 按照卫平的说法,难道让他贾充的女儿去给人做小不成?眼前这小子简直是太不识抬举。但是,家丑不可外扬,这家伙既然推三阻四,也就只有让他和外面那两个奴婢一起永远消失了。 正在这时,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两声咳嗽。 “哼!你在此好好考虑考虑!”贾充一愣,甩了甩衣袖,转身走了进去。 看着贾充怒气冲冲地离开,卫平悄悄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刚才他已经感觉出贾充流露出来的一丝杀意。如果他继续拒绝,丝毫不用怀疑,贾充一定会让人把他剁碎了喂狗。只是这件事,他又确实不能答应。因为即使能够瞒过贾充,却瞒不过贾午本人。到时候一露馅,依旧难逃杀身之祸。这分明是个解不开的必死之局。 卫平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掏出那只香囊,嘴角满是苦笑。别人偷香偷来个老婆,他只不过横插了一杠子而已,居然惹来了杀身之祸。当然,这事也怪韩寿。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人当作质押呢?看来这韩寿对贾午也不见得是真心喜欢,无非是想攀上贾家这棵大树,谋个进身之阶罢了。但现在抱怨也没有用,若不是刚才那声咳嗽,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起那声咳嗽,卫平心中又燃起了希望。那声咳嗽虽然听不分明,但也依稀可以知道是个女人。如果躲在屏风后面的正是贾午本人,或许她看上了自己也说不定。在这样一个年代,能够做出私自赠香这种事情的女人,还真有可能水性杨花,也许突然之间就移情别恋了。 … 躲在屏风后面的当然不是贾午,而是郭槐。实际上,派人追赶以及后来把卫平带到这里见面,贾午都毫不知情。因为在贾充夫妇看来,女儿偷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以贾充的政治智慧,当然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追究责任,只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进而影响了整个贾家的声誉。要知道,贾家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贾家,而是皇亲国戚。 身为皇帝的近臣,贾充当然知道太子的智力有点问题,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女儿嫁了过去。其实不只是贾充,当初卫瓘和许多大臣也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因为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有利于他们巩固自身的地位。很多事情如果究其本质,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罢了。确实,贾充夫妇对这个小女儿溺爱非常,但是涉及到核心利益问题,他们就不得不慎重了。 贾午偷情的事一旦传出去,影响贾家的声誉是小,会不会有人借机怀疑贾南风的品性?这才是贾充最应该考虑的事情。而要避免这一点,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影响降到最低。要想把影响降到最低,无非两个办法。一是让那个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点,以贾充的权势,不难做到。二是干脆让他们成婚,这样的话便谁也挑不出刺来。正是因为对女儿的溺爱,贾充才优先选择了第二个办法。当然,如果卫平实在认不清形势,他也不介意选择第一个办法。杀个把人对贾充来说,根本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刚才,贾充也确实动了杀心,却不料被郭槐一声咳嗽给唤了回来。 郭槐提起裙裾,指了指自己脚下,小声问道:“你看妾身这双鞋有何分别?” 贾充虽在气头上,但对老婆却不敢假以辞色,只得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沉吟道:“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别无分别。” 郭槐笑了起来,说道:“既无分别,何分大小?” “左脚右脚脚,不分大小?”贾充顿时明白了郭槐的意思,不由恨恨地说道,“岂不太便宜了那小子!” 郭槐叹了口气,道:“不便宜他又能如何?依妾身看,午儿只怕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贾充一呆,大惊道:“不能吧?” 贾午年纪渐渐大了,偶尔思春,私会男子,或许是有的。但她一直居于深闺之内,要说做下那等苟且之事,贾充还真不敢相信。当然,私会男子已经大伤风雅,要是再闹出苟且之事,连他都没脸见人了。其实要查证也不困难,只要请个稳婆来看一看便知。只不过那样一来,事情就更容易泄漏,而且他们溺爱女儿,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郭槐却朝前面的小花厅呶了呶嘴,道:“要不然你以为他怎敢如此张狂?定然早有所恃!”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尊女卑的世界,别看贾家势力再大,贾午嫁去别人家里,也要守别人家的规矩。如果别人知道她早就不是清白身子,又会如何对她,想想就叫郭槐头大。为了女儿的未来幸福,郭槐也只好委屈求全。而卫平哪里知道,他三番五次拒绝贾充的逼婚,却反而坐实了他的“罪过”,真是躺着也中枪。 “老夫不甘!”贾充越想越感觉郭槐说得有理,但想到要让女儿和别人平起平坐,心中还是忿忿不平。 “老爷,你仔细看看,他在你面前依然神态自若,倒也是个人才,将来或许能够接下你的衣钵也不一定。”郭槐虽然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却对花厅里的动静一清二楚,对卫平这个少年郎倒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又劝道,“老爷,即使他已经定下亲事,那小门小户的,又怎比得了咱们贾家?只要把他留在京城,跟午儿在一起时间长了,日久生情,他又如何还会记得原来的亲事。虽说左脚右脚不分大小,但两只脚的力气还有分别呢。” 贾充一愣,不由叹服道:“夫人高见!” … 卫平其实哪里还能做到神态自若,他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忽见贾充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慌忙迎上去,施礼道:“太尉大人。” 贾充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若是老夫不逼着你停妻再娶,你可答应与小女结亲?” “啊!”卫平一愣,没想到贾充还能再作让步,忍不住脱口说道,“这样也行!让令千金做小,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你想哪去了!”贾充狠狠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效娥皇女英故事,若何?” “这个……”卫平眼珠滴溜溜乱转,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太尉大人抬爱,小民恭敬不如从命。还容小民回乡备好聘礼,再行登门提亲。” 卫平明白,贾充都已经让步到了这个程度,如果他再不答应的话,只怕立时便会丢了性命。但贾充越是让步,他越是怀疑,只怕贾午的肚子已经不能见人了,这个便宜爹他可不想当。只是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也只能先使个缓兵之计,想办法脱身。其他的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贾充的忍耐早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卫平再不答应,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好在卫平终于点了头,贾充的神色也缓了缓,说道:“你父母双亡,那些虚礼也就免了。老夫作主,今天晚上就让你和小女完婚。” 这样一来,卫平的脱身之计哪里还能施展,慌忙说道:“太尉大人,婚姻岂可儿戏。这样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贾充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冷笑道:“怎么?真以为老夫不会杀人吗?” 图穷匕现,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第39章 露馅了 眼看着贾充已经彻底撕破脸,卫平慌忙说道:“大人息怒,小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令爱乃相府千金,小民又岂敢草率?还望大人……” 听到卫平终于答应下来,贾充倒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哈哈笑道:“怎么,还叫老夫大人吗?” 卫平只得硬起头皮长揖到地,施了一个大礼,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贾充大大咧咧受了卫平一拜,心情更是大好,挥手道:“府里一应物事齐备,须臾可就。贤婿,你速去沐浴更衣,等着进洞房吧。” 卫平感觉贾充的话很怪异,根本不像一个老丈人对女婿说的话。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可想,只能一切听从贾充的安排。不过,他也不是十分慌张。毕竟他才十四岁,就算这个年代的人早熟,要真的成亲,也得再等一年再说吧。 只是卫平却不知道,贾充虽然有四个女儿,今天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叫他一声“岳父大人”,所以兴奋,早把卫平刚才对自己的无礼抛去了九宵云外。 原来,贾充前妻李婉,淑美而有才德,却因父亲李丰获罪,被流放到了乐浪郡,贾充这才娶了后妻郭槐。司马炎登基以后赦免了李婉,并下诏让贾充置左右夫人,这意思其实跟郭槐说的左脚右脚是一个道理。但是因为郭槐生性善妒,贾充不敢接李婉回家。李婉所生两女出嫁之后,与贾充也少有来往。而郭槐的长女贾南风嫁的是太子,且不说太子有点呆傻,就算太子一切正常,那也是他该行君臣之礼。所以今天听到卫平叫他一声“岳父大人,”他便有些得意忘形。 … 很快,太尉府便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太尉嫁女,本当宾朋满座。奈何今天这件事却又声张不得,贾充也只能关起门不自己乐呵。好在他是嫁女,而不是娶媳,程式上稍微简化一些,也没什么人会计较他。只是这样一来,卫平打算把自己灌醉,先糊弄过这一晚的计划却落了空。拜堂已毕,他便和新娘前脚后脚,一起被送进了洞房。 而黑娃和独孤兰二人,卫平在行礼的时候,却始终没有看到。不用说,这二人已经被贾充扣做了人质。当然,只要卫平乖乖完成了婚礼,他们两个也不会受到为难,照样好吃好喝地待着。 虽说在是在贾府行的大礼,洞房却没有设在贾午的闺房,而是另外打扫了一处幽静的小院。这一点贾充倒是很明白,他是嫁女儿,而不是招女婿,多少要给卫平留点面子。不然的话,将来女儿到了卫家,只怕要吃点苦头。 卫平走进院门,便见十几个婢女仆妇齐齐跪倒向他行礼。放眼望去,全是贾府的人,卫平顿时有种刘皇叔过江东的感觉。好在他的脸皮够厚,倒也不甚在意,只求先蒙混过眼前这关再说,便点了点头,施施然地走进了洞房。 洞房里有一张几案两只蒲团,还有一张红俏床,几案上有一套精致的银酒器,新娘子在喜娘的陪伴下端坐红俏床上。看到卫平进来,喜娘嘻嘻笑着�矽0宵?合?2x。 刚才拜堂的时候,卫平已经见过新娘子。只不过她蒙着盖头,披着喜袍,既看不到长相,也辩不出身材,唯有身高却掩饰不住。按照卫平的估计,新娘子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多一点,比起冬妮还要矮上一大截。想着华丽的外衣下面可能蔵着一张丑陋的脸和走形的身体,卫平就连连摇头,不肯走到榻边,只在几案前盘膝坐下。好在他学过聂胜教他的吐纳之法,这一夜权当辛苦练功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卫平便如老僧入定一般正襟危坐。但他能忍,贾午却有些忍不住了,坐在榻边扭来扭去,却又不便主动叫他,不禁有些恼怒。 … 贾午深居闺中,原本接触不到外面的男子。但韩寿是贾充手下的司空掾,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文字秘书,所以经常在贾充身边出入,得以进入贾府。一次偶然的机会,贾午无意中见到了韩寿,惊叹于他的俊美,便悄悄留了心。终于趁贾充不注意,派身边的婢女找到了韩寿,约他在后园相见。 太尉府不比别处,门闱森严,寻常男子哪能进得了贾家的后宅。不过,那韩寿却有一手爬墙的绝技,在贾府后园西北角找到了一个偏僻的所在,轻松便翻过了墙头,和贾午在后园见了一面。贾午偷了父亲的西域异香,刚刚送给韩寿,就听后面有人吵嚷起来。韩寿不敢停留,慌忙又从墙头翻了出去,就连一亲芳泽都没来得及。 原来今天在朝堂上,贾充和卫瓘等人为了一件事争论起来。卫瓘这次奉诏回京,被司马炎任命为尚书令,同时又赐其一子封停侯,可谓皇恩浩荡,但卫瓘却当着众文武的面提出琮,要将这个亭侯转给他的一个侄子。就在半年前,卫瓘使出离间计,逼死了辽东鲜卑首领拓跋力微,司马炎赐他一子封侯,结果他把爵位转给了自己的弟弟。这一次,他又要把爵位转给自己的侄子,贾充当场便提出了反对,影射他沽名钓誉。然而,司马炎最终还是答应了卫瓘的请求。 毕竟皇帝的意见很重要,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贾充非常担心自己失去了司马炎的宠信,回到家中以后,总有些心神不宁,便让人却取司马炎所赐的西域异香。这西域异香十分珍贵,更有安神醒脑的奇效。每当身心疲惫的时候,取出来闻一闻,贾充便会神清气爽。然而这一次婢女却回道,西域异香不见了。再三追问,婢女方才说出是小姐拿走了。 如果是贾午要用这个香料,只要开口,贾充自然会给她。而贾午却悄悄来“拿”,而且是连锅端,这让贾充多少有些疑惑,便匆匆来寻贾午问个究竟。不想,他一直找到后园,却见有个人影从墙头上一闪而没,贾午又匆匆躲到了假山后面。贾充情知不好,这才派人出园追赶那个人影的下落。 虽然那人走得快,贾充没看清他的真容,却也不难寻获。一来,那人身材修长,当在七尺上下。二来,盛放西域异香的香囊也是特制的,府里的几个管事都见过,一眼便能认出来。三来,那种香料只要抹上一点,便可经月不息。即使没有安神的功效,但本身的香气却始终在身上。只要符合这三点,便是和女儿有私情的那个人。只是他们父女哪里知道,韩寿翻出墙头,却撞上了卫平一行,这才有了后来的乌龙故事。 因为是家丑,郭槐在贾午面前只说给她找了个如意郎君,又暗示此人身怀香囊,并没有点明是谁。其实,郭槐的本意也是想给女儿留点脸面。却不料,害得贾午直到现在还以为刚刚跟她拜堂的就是韩寿。 既然是韩寿,却又不过来掀起她的红盖头,贾午心里自然不痛快了。当初她让婢女去约韩寿见面,实在是无奈之举。因为她知道,韩寿出身庶族,而士庶之间通婚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这一点,从卫瑾被迫离开安邑就可以推知一二。而现在是新婚之夜,贾午自然不能再主动,总要保持一点女孩子的矜持,否则的话,今后岂不是要叫他看轻。 … 正煎熬之际,忽见烛光摇曳,传来“啪”的一声炸响,却是灯蕊爆燃了一下。这声音原本也不甚大,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显得比较突兀。贾午趁机“啊”的轻呼一声,想要引起“韩寿”的注意。哪知那“韩寿”却如泥塑木雕的一般,只是没有半点反应。 贾午终于忍不住了,娇声唤道:“郎君,奴家口渴。” 那声音轻柔婉转,好似黄鹂鸣柳,卫平听了不觉一愣。不过,在前世,他也经常碰到那种声音甜美而长相吓人的女孩,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这里只有酒,却没有水,如何解渴?” 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几案上放的当然是酒了,那是预示百年好合的合卺酒。但是,卫平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要露馅了。 韩寿能拿到香囊,肯定跟贾午见过面。现在贾午蒙着盖头,自然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要他不出声,就可以将身份一直隐瞒下去。当然,这个“一直”也是有限度的,因为天总会亮。等到天亮的那一刻,什么都会真相大白。但在卫平想来,能拖一刻总是好的。就像面临绝境的人,哪怕能多活一刻,那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卫平说了一句话。 果然,红盖头下的身子似乎一抖,贾午惊问道:“你、你是谁?” 事到如今,卫平已经无法回避,索性抓起几案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走到榻前,笑道:“娘子,我是你的相公啊,咱们来喝个交杯酒吧!” 当卫平走近的时候,贾午却闻到了那股独特的香味,不由颤声道:“你这香从何而来?” 第40章 笑纳 盛放西域异香的是一种特制的香囊,可以避免香气散溢。但是卫平拿到香囊之后,曾经用手指拈了那么一点。异香沾身,经月不息,所以贾午一闻便知。而这种异香十分稀有,否则贾午也不会当宝贝似的送给韩寿,其实是作为一种定情的信物。现在卫平身上居然也有这种香气,贾午自然更是惊讶莫名。 听了贾午的话,卫平不禁又想起了传说中那个偷香的故事。但故事现在已经偏离了它原先的轨道,卫平只得装作一无所知,笑道:“娘子,你我已是夫妻,你若是喜欢,为夫送你便是。” 贾午低着头,只看见卫平的一双长腿出现在自己面前,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咬了咬牙,继续问道:“你且告诉我,此香究竟从何而来!” 卫平心中暗暗叫苦,韩寿兄啊韩寿兄,小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随便拿件什么东西做抵押便是,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与人手呢,这不是让小弟为难吗? “娘子,良宵苦短,你我早点安歇吧,又何必管这香从何来?”到了这个地步,卫平也是狠了狠心,一把掀开贾午的盖头。他如今深陷贾府,要想脱身已然不易,除非能够控制住贾午。以贾充夫妇对女儿的溺爱,如果能够得到贾午帮着圆谎,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盖头掀开,底下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五官不是很精致,但放在一起却非常协调,细看起来还很有味道,算得上是个小美人儿。卫平不由一呆,这贾午跟他想像中的一点也不同。 贾午乍看到卫平,也是一愣。她以前跟韩寿并没有接触过,谈不上什么感情,当初之所以约了韩寿私下见面,唯一的原因就是韩寿生了一副好相貌。可眼前这个少年的相貌比韩寿还要帅上三分,更透着一股韩寿所没有的英武之气,贾午的小心脏顿时便呯呯地跳动起来。 卫氏家族多美男,卫瓘的孙子卫玠更是位历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卫平是卫瓘的堂侄,长得帅点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他长得帅,却让贾午的心思暗生动摇。不过,贾午还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她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此香究竟从何而来!” 听到贾午又问起这事,卫平脸色一沉,将手中的酒盏往榻前的地上重重一丢,转身便将贾午拎了起来,重重地丢在榻上。 贾午个子不高,身子也没有三两重,哪里是卫平的对手,根本无力反抗,早被掀翻在榻上,不由吃了一惊,连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卫平嘿嘿冷笑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大振夫纲!” 贾午慌忙说道:“那、那个合卺酒还没有……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屁股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忍不住痛呼出声。卫平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巴掌继续如雨点般噼哩叭啦落在贾午娇嫩的小圆臀上。从小到大,贾午都像众星捧月一样被人呵护着,何曾吃过这个苦头,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身材娇小,哭声也细若蚊蝇,反有一股别样的意味。 … 守在门外的是贾午的两名贴身侍婢如菡和若芷,夫人早就告诉过她们,姑爷还只有十四岁,今天晚上不可能圆房,如果小姐闹起来,她们要好好劝上一劝。却没想到这半会就听见小姐娇啼宛转,啪啪之声不绝于耳,这动静分明有点大,不禁面面相觑。 不过,若芷倒是松了一口气。当初送信给韩寿的就是她,她自然知道姑爷不是小姐的意中人。但这是老爷和夫人的安排,她也不敢悄悄告诉小姐。当然,也是卫平长得英俊,如果换了个丑八怪的话,她拼着挨了老爷和夫人的责骂,也要给小姐通风报信。毕竟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将来少不得也是姑爷的房中人,不为小姐的终身性福着想,也要为自己的终身性福着想嘛。现在好了,姑爷才是个少年就这般威猛,想必小姐能够满意,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须臾,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既然小姐和姑爷已经成其好事,自然不需要她们再守在这里了。如菡和若芷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退回了自己房里。这一晚,她们注定难以入眠,话题免不了要围绕着刚才那番动静。她们都是从小呆在贾午身边的侍婢,贾午都已经十八岁了,她们的年纪自然也小不了。这一天,她们同样等了好久。 … 屋子里,卫平终于停了手,在贾午的小翘臀上轻轻揉了揉,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贾午皱着眉头,倦缩成一团,轻声哽咽道:“疼。” 贾充夫妇在家里,一个强势,一个软弱。郭槐的强势全传给了大女儿贾南风,而贾午却只继承了贾充的软弱。原本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家中也没人敢欺负她。可今天挨了卫平一顿巴掌,她却不敢反抗。当然,起初卫平下手重,她确实有点疼。后来卫平捏得多,拍得少,她反而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有股电流时不时地传遍全身,也就更生不起反抗之心了。 卫平动手打贾午屁股的时候,其实已经暗生了挟持贾午做人质,拼个鱼死网破也要逃出贾府的念头。却不料贾午不仅没有反抗,反而乖得像只温驯的小猫,卫平顿时便改变了主意。 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天谴。贾充硬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卫平自然不可能再转手送给韩寿。而且就算他肯,贾充也会答应。如果贾午真是个丑陋的女人,卫平少不得虚与应付,先演一出同床异梦,然后再找机会逃之夭夭。可贾午居然还是美女,而且是个温顺听话的美女,那卫平也只好笑纳了。 卫平享受着那种软软弹弹的感觉,又揉揉捏捏了一会,这才意犹未尽地说道:“疼就对了!为夫打你,就是让你知道,这个家终究是由男人作主的。为夫让你问,你才可以问。为夫如果不想回答,你就不放重三倒四的问个不停!听清楚了没有?” 贾午幽幽地说道:“奴家听清楚了。” 卫平哼了一声,继续道:“那你可记住了?” 贾午慌忙道:“记住了。” 卫平这才将她扶起来,笑道:“说吧,你刚才想问什么?” 贾午满脸委屈,可是看到卫平的巴掌轻轻扬了扬,又赶紧低下头,轻声道:“夫君,奴家可以问吗?” 卫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为夫让你问你便问,又啰嗦什么!” 贾午吓了一跳,赶紧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奴家是想问一问,你身上的香是从何而来?” “这样问就对了嘛。”卫平伸手捏了捏贾午光滑的脸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从腰间抽出那个香囊,笑道,“你是问这件东西?” 看到这只香囊,贾午眼睛都直了。这只香囊正是她亲手交给韩寿的,她还在上面做了个记号,不可能有假。却怎么也没想到,只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香囊居然到了卫平的手中。贾午满腹疑问,却不敢说出口,只得紧咬着薄唇,使劲点了点头。如果不咬着嘴唇,她怕自己说漏了嘴。那就不仅是会被卫平看轻的问题了,恐怕还免不了一通暴打。 卫平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贾午眼里已经成了一个恶魔,他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得意洋洋地说道:“娘子,这香好闻吧?听说是西域进贡给皇上的异香,寻常人家可没有。娘子若是喜欢,为夫便送予娘子吧。”说完,卫平便把香囊轻轻系在贾午腰间,免不了又趁机捏了两把,这才笑道:“实不相瞒,这香囊是为夫和人赌赛赢来的!” 在前世,卫平并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但现在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许多属于“小魔王”的记忆。“小魔王”说话从来没有什么谱儿,又跟着任三先生学了个五毒俱全。所以,卫平现在借用一下“小魔王”坑蒙拐骗的本事,自然是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 “赌赛!”贾午倒是吃了一惊,连声问道,“夫君是与何人赌赛?如此稀罕的物什,别人也肯拿来充作彩头?” 卫平笑道:“与为夫赌赛之人是个白面书生,身高与为夫相若,倒也生得好个相貌,只是这为人,却叫人不敢恭维。” 听卫平这样一说,贾午自然而然便将韩寿对号入座,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卫平感觉到怀里那个娇小的身子突然绷紧了一下,也不点破,继续说道:“这个白面书生看中了为夫身边一个侍婢,想要为夫相让。这原本也没什么,只要他出得起价钱便好。可是他却是个铁公鸡,只想着一毛不拔,这提出要跟为夫赌骰子,想用这只香囊赢取为夫的侍婢。他却不知道,这三颗小小的骰子,为夫是玩的出神入化。他和为夫赌这个,不是自寻死路吗?” 贾午怔了半晌,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夫君,奴家还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第41章 郁闷的卫平 卫平呵呵笑道:“你我既为夫妻,便当一体,又有什么不可问的?” 贾午不由满脸幽怨地看了卫平一眼。刚才说没有男人的允许,女人不能随便乱问的是他,现在又说夫妻一体,什么都可以问的也是他,简直叫人无所适从。但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卫平越是这样,贾午越是变成了一个束手束脚的小媳妇,慌忙低了头,细声细语地说道:“香囊既是夫君赌赛赢来了,起初却为何不肯告诉奴家?” 毕竟她最先中意的是韩寿,如果放在后世,那就是她的初恋。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她的心里终究会有些不安。 卫平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起初不说,那是因为还没有想好托词。但他既然已经考虑好了托词,自然把已经考虑好了如何自圆其说。卫平轻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为夫的过错,因而有些难以启齿。” 贾午有些狐疑地看了卫平一眼,心道,你赌赛赢了东西,有什么过错,别是另有隐情吧?当然,她现在足够乖,自然不会问出口。 卫平却已经自己解释道:“那个白面书生看上了为夫的侍婢,而为夫居然鬼使神差,答应了和他赌赛。虽然侍婢只是个下人,虽然为夫有必胜的把握,但终究还是犯了过错。” 侍婢也是奴隶,在主人眼中,和普通的财物并没有多少分别。卫平将他的侍婢充作赌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贾午越发好奇,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何错之有?” 卫平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摇头道:“她虽然是个侍婢,终究是为夫的女人,哪有将自己的女人当作赌注的道理。为夫也是一时不察,这才做了错事。后来,那个白面书生还提出用他的女人作赌注跟为夫再赌一局。幸好为夫已经及时醒悟,断然拒绝了他!这件事,为夫那个侍婢还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恐怕会伤心吧。所以为夫刚才一直不想说,还请娘子见谅。也请娘子千万莫要告诉其他人,更不要让为夫那个侍婢知道。” 既然已经和贾午成了夫妻,终究是要带她和独孤兰、黑娃他们见面的,而独孤兰和黑娃都知道他这个香囊由何而来。黑娃不要紧,只要卫平吩咐他不说,他一定会守口如瓶。而独孤兰那里就不一定了,所以卫平又借机是堵上了贾午的嘴。 “夫君放心,奴家一定不会说的。”果然,贾午是个“乖孩子”,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而且,一个侍婢只因为成了卫平的女人,卫平就能对她如此用心,而自己是他的妻子,卫平应该会对自己更加在意,贾午便是满心欢喜。不过,想到韩寿居然已经有了女人,而且要拿那个女人做赌注,贾午心里又有些乱,忍不住问道:“那个书生真的要拿他的女人和你你赌赛?” 卫平笑道:“那还能有假?只不过是他的未婚妻而已,所以即使他赌输了,也要等他成婚之后才能兑现。而且据他说,这个香囊便是他未婚妻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说到这里,卫平的脸色突然一变,沉声道:“娘子,你三番五次追问这只香囊的来历,莫非你便是那书生的未婚妻不成?” 贾午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家是今天才奉了父母之命嫁与夫君的,又怎么会是别人的未婚妻。” 卫平冷笑着扬起了巴掌,道:“你若是不肯说实情,小心家法伺候!” 贾午长这么大也只挨过卫平的打,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下那一轮圆月,至今还有些生疼,不由害怕起来,小声说道:“夫君饶了奴家吧,那都是奴家一时糊涂。” 事到如今,贾午也只好实话实说,把她如何派侍婢传话,又如何赠送香囊,以及后来被贾充惊散,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便低下头,静静地等着卫平的责骂。 说来说去,这贾午和韩寿只是在后园悄悄见了一面,连手都没拉过。其实就算贾午和韩寿之间发生过点什么,卫平也不会追究。毕竟贾午认识韩寿在前,认识他在后。说穿了,还是他横刀夺爱。他之所以要问个明白,一是为了绝了贾午的念想,二是故事和传说中有了出入。当然到最后他也没有弄清楚,贾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后园。他却哪里知道,他这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还没来得及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大的改变,却先扇掉了一桩流传千古的偷香佳话。 如果不是他重生在“小魔王”身上,卫瑾夫妇一死,这一脉也就彻底消亡了。而正是由于他坚持前往九青山查证真相,才会请卫瓘替他作主。因为卫瓘不想因此得罪石家,只好设法给他一个补偿,打算把司马炎原先赏给自己儿子的爵位转送给卫平。正因为有了转送爵位的事,贾充才会在朝堂上跟卫瓘发生争执,才会气急败坏,想起用西域异香醒脑。如果没有这一出,贾充就不会发现异香丢失,就不会惊散正在后园幽会的贾午和韩寿,故事也就会按照它本来的进程发展下去,也就没有了卫平和贾午现在的共处一室、洞房花烛。 当然了,卫平也没认为贾午和韩寿私会的事情有多严重,只是当作一场笑话,不由捏了捏贾午的脸蛋,小声说道:“这件事,为夫不怪你,也不会告诉岳父大人。但是,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和他有所往来!” 贾午自知理亏,慌忙低头道:“夫君,奴家再不敢犯了。”又恨恨地说道:“韩寿那厮人面兽心,奴家一定禀明父亲,将他碎尸万段!” 到底是郭槐的女儿,虽然性子柔弱,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点狠辣。其实也难怪,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卫平的话。如果不是卫平赢走了那只香囊,她岂不是要被韩寿当作赌注一样输掉? 卫平自然不想多事,慌忙说道:“万万不可!若是如此,必定让岳父大人知道了此事,你我都难做人!”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其实内扬同样不可。这件事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有你不说我不说,才会皆大欢喜。最难能可贵的是,卫平居然丝毫不与追究,反而替她着想,这让贾午郁闷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慌忙说道:“还是夫君想得周到。”又道:“夫君,时候不早了,你我喝了合卺酒,早些歇了吧。” 其实,这才是卫平最为难的地方。他还只有十四岁,过早做那种事对身体有害。但是面对含情脉脉的贾午,卫平也只能捡起刚才丢在地上两只酒盏,重新斟满酒,皱眉道:“那便喝个交杯酒吧。” 贾午喜滋滋地和卫平喝了一个交杯,却发现卫平面有难色,不由问道:“夫君,你有何为难之事?” 卫平脑筋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轻声叹道:“娘子有所不知,家父为贼人所害,家母也含恨去世。按道理,为夫尚在守孝之期,不该和娘子成婚才是。只是还没来得及禀报岳父大人,他老人家却已经将这门婚事安排妥当。好在你我的婚事外人不知,却也遮掩得过去。只是这夫妻敦伦之礼,为夫却万万行不得。” 听他说到紧要处,贾午不禁满面羞红。但她也明白,孝虽为百善之首,但在守孝期间若有特殊情况,婚姻大事其实也是可以从权的。不过,卫平既然想通过这种办法表达一番孝心,她却也不便违拗,只得轻轻应了一声:“恩,奴家听夫君的便是。” 卫平看出贾午眼中有些许失望,不由笑道:“娘子,委屈你了。为夫抱着你睡吧。” 贾午低着头嘤咛一声,却早被卫平抱起,将喜袍除了,拥入被中。这卫平有着而立之年的心理,自是此中老手,不大功夫便将贾午剥得赤条条。虽然不能突破最后的底线,但是躲在锦被下面上下其手,亲亲小嘴,却是难免的。这贾午虽然已经年方十八,终究还是个少女,哪经得起他这番折腾,早就瘫乱如泥,娇喘吁吁,不知身在何处矣。 … 小夫妻两个虽然没能成其好事,却也是卿卿我我,直到下半夜才相拥入睡。日上三竿,如菡和若芷在门外等得急了,不时咳嗽,这才将他们两个惊醒。 卫平一个人住惯了,睁开眼睛,随手便掀开锦被,却忘了身边还躺着一位佳人,惹得贾午一声惊呼,慌忙掩身不迭。 昨夜烛光昏暗,贾午身上又披着喜袍,卫平倒没有仔细打量过。如今天光大亮,看到雪也似白的一具身子,卫平忍不住便咽下一口口水。这贾午个子确实不高,但肌肤胜雪,更令人诧异的是,她的胸前非常有料,比起独孤兰来也是只大不小。如今再配上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让人一见便会想入非非,简直是在诱人犯罪。可惜卫平现在这个年纪,实在是看的摸的却吃不的,令他郁闷不已,但是为了日后的长久性福,他只能忍了。 贾午被他看得满脸通红,慌忙说道:“夫君,该去拜见爹娘了。” 卫平支吾两声,道:“不急吧。” 贾午手掩在胸前,小声说道:“夫君大仇未报,正可请父亲相助。” 第42章 当家的难处 其实贾午早就醒了,只是没有出声。虽说卫平对她的“出轨”并没有深究,但贾午自己心里却有许多愧疚,她便闭着眼睛,一直思量着如何弥补这个过错。昨天晚上,她已经听卫平说过父亲为贼人所害。尽管卫平语焉不详,但贾午还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请自己的父亲贾充出面擒拿那伙盗贼,替卫平的父亲报仇。只要帮卫平报了大仇,卫平自然会记着她的好,而忘掉她的过去。 卫平倒没想到贾午会出这样的主意,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岳父大人日理万机,我们做晚辈的,又岂能以这些私事给他老人家添麻烦?父亲的仇,为夫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更不会劳烦岳父大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平的悲伤已经淡了许多,但报仇的心思却丝毫未敢忘记。不过,自从见过卫瓘以后,他便隐忍了许多。在他对这个年代所掌握的有限历史知识中,卫瓘算是一位比较正直的好官,而贾充的名声却不怎么样。就连卫瓘都不愿意轻易得罪石家,贾充更会以利益为重,他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口号,卫平已经打算将其付诸于实际行动。所以他要等,等到自己羽翼丰满,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当然,在这期间如果有合适的报仇机会,他也不会放弃。但他不想借助卫瓘、贾充这些朝廷高官之手。因为卫瑾当年执意经商的行为,导致他已经被整个士族阶层所抛弃,那些士族权贵不可能为了他而去对付另外一个士族世家,除非那一世家触犯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贾午却没料到卫平会替她父亲考虑,心中越发欢喜,轻声说道:“夫君,奴家听你的便是。你若不想早起,再躺会便是。” 夫唱妇随,贾午倒是将这一条做到了极致,什么都听卫平作主。卫平不由笑了起来,在她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这回听你的,咱们起床,去拜见岳父岳母。” 如果是在卫府,小两口自然应该早早起来拜见公婆。但这里是在贾府,贾家又只是嫁女儿,并不是招女婿,当然也就没有了那许多规矩。不过贾午担心如果起得太晚,一来没有礼貌,二来也容易被父母轻视。听到卫平终于愿意起床了,贾午这才松了口气,连声招唤道:“你们两个婢子,还不进来伺候姑爷更衣!” 如菡、若芷其实早就候在门外,闻声赶紧推门进来,躬身道:“请姑爷、小姐更衣。” 卫平在家中也有人伺候,同样是衣来伸手的角色。当着两个俏丽婢女的面,他就这样不着寸缕地从榻上走下来,丝毫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如菡却偷偷瞄了卫平下面一眼,赶紧转回头,冲若芷吐了吐舌头。这家伙年纪不大,本钱倒是十足,难怪自家小姐昨天晚上叫得那么痛苦。她却哪里猜得到,自家小姐只是被人打了一通屁股而已。 … 贾充夫妇今天起了个大早,好不容易等到临近正午,方见卫平和贾午姗姗来迟。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昨天晚上起,贾午就已经算是卫家的人了,他这个老丈人倒也不好过多苛责。再加上他本来就对这个小女儿溺爱非常,看到小两口进来,反倒主动露出笑脸,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这个很寻常的招呼,只是用在自家女儿女婿身上却显得有些别扭,郭槐不由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等卫平和贾午给二老见过礼,郭槐便沉吟道:“午儿,娘和你爹商量过了,把朱雀大街上那所别院赠给你们,午后你们便搬过去吧。” 按照贾充夫妇原先的打算,小两口成亲之后还会继续住在家中。卫平只是个少年,住在内宅也不用担心会惹人非议。事实上,不管那些大户人家门禁如何森严,一些未成年的小厮还是可以在后院出入的。毕竟后院中也有些脏活、累活要干,单靠那些娇滴滴的婢女,很难胜任。可是清晨听了如菡、若芷两个的汇报,郭槐方知小两口昨天一夜折腾得不轻,这才赶紧改了主意。刚才郭槐还留意看了看女儿的动作,走路的姿势果然与平时多有不同,更坚定了她让女儿女婿搬出去的决心。她却不知道,女儿只是屁股疼,前面还完好无缺呢。 贾午却忍不住哽咽起来:“爹爹、娘亲,孩儿不想离开你们。” 郭槐笑道:“傻孩子,左右都在京城,你想娘亲了,就回家来看看便是。” 按照规矩,女儿出嫁以后,除非有特定情况,否则是不能随便回到娘家的,但郭槐从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而且卫平父母双亡,卫瓘不过是他的堂叔,男女双方地位悬殊,她也不用在意卫平的感觉。不过,对于这个年轻的女婿她还是比较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催着丈夫去把那处别院收拾干净。当然了,那处别院也算作是贾午的嫁妆之一。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大量金银绸缎。所有的嫁妆都属于贾午的私有财产,卫平是不能随便动用的。这样一来,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女儿的生活总归是有保障的。 在卫平的思想里,女儿出嫁之后回娘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对郭槐的话感到为难,反而笑道:“是啊,娘子,只要你愿意,天天回来都可以。” 贾充却有些看不过去,干咳了两声,道:“贤婿,即日起,你还是要多读些书,切莫走你父亲的老路。唯有如此,老夫才好给你安排个进身。” 河东卫氏是有名的大家族,在京城中除了卫瓘之外,还有其他旁支。而卫瑾当初差点被逐出卫氏家族,在整个家族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以贾充的能量,自然很容易就打听出卫平的情况。让贾充比较庆幸的是,卫平仍然保留着士族子弟的身份,这就给了他方便运作的空间。在本来的历史上,韩寿不过是名庶族子弟,因为做了贾充的女婿,最后居然当上了河南尹,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市市长这样的高官。何况卫平本就是士族子弟,只要他的表现勉强看得过去,贾充自然有能力让他走得更远。 昨天晚上,贾午虽然没能和卫平真的做成夫妻,但也被卫平撩拨得春心荡漾,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而且她自己也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又哪肯放卫平安心读书?不等卫平答应,她便赶紧取出那只香囊,岔开话题道:“爹爹,这是郎君送给孩儿的西域异香,有安神之效。爹爹常常头疼,孩儿便把它送给爹爹吧。” 看到那只香囊,贾充有些哭笑不得。转了一圈,这香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自己的女儿却变成了别人的女人,而自己还要承女婿一个人情,真是女生外相,女在不中留啊。 卫平却朝着贾午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当初卫瑾让他读书,后来卫瓘让他读书,现在贾充又让他读书,但这个年代的经史子集在他看来,却是全无多少用处。任你学富五车,等胡人的屠刀一挥,还不是尽成过眼云烟?当然,在没人的时候,他也会奋笔疾书,努力将自己记忆中那点可怜的数理化知识写下来。虽然离开课堂多年,但那些知识随便弄出来一点,都将给这个年代带来不小的进步,比起经史子集要有用多了。 所以,当贾充让他多读书的时候,他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被贾午岔开了话题,不由暗暗称赞,这个老婆真是善解人意,自己可算是捡到宝了。 … 朱雀大街上那处宅子虽然只是贾府的一处别院,规模却不下于一个五品官员的府邸,前厅、偏厅、后宅、书房、花园都是一应俱全。偌大个宅子,自然需要不少人打理,贾充又给他们调拨来几十个婢女奴仆。如菡、若芷这两个都是贾午的贴身侍婢,自然也在其中。不过,这些婢女奴个和宅子、嫁妆一样,都属于贾午的私有财产。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如果婢女奴仆们犯了错,卫平是有权处置的。 这里虽说就是自己在京城的家了,卫平还是有种陌生的感觉。他站在院子里怔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贾管事,你让黑娃领着去趟客栈。”又对独孤兰说道:“走吧,随我去后宅,拜见夫人。” 黑娃只是他的兄弟,不是家奴,这座宅子够大,给他在前厅安排个客房就行了,倒不需要他操太多的心,最让他操心的是独孤兰。独孤兰和其他婢女奴仆不同,是他从河东带过来的,但男主外,女主内,即使是冬妮这样从小呆在他身边的贴身侍婢,到了这时候也应该归贾午管了。可是独孤兰从来就没有当婢女的自觉,又会几下功夫,卫平还真担心贾午管不了她,弄些什么事情出来。所以他要单独带独孤兰和贾午见个面。 以前他只是个公子哥儿,大事小情并不需要他操心。即使卫瑾夫妇相继离世,家里的规矩都是现成的,也不需要他太过劳神。如今真正娶了妻子,成了一家之主,才知道当家的难处。现在不过几十口人而已,要是以后再闹个三妻四妾,几百号奴仆,想想还真是有点头大。 第43章 贾午的心思 昨天下午,他们三个人被逼着进入贾府以后,独孤兰和黑娃立刻被送入一个偏院。虽然好吃好喝的供着,但独孤兰心里明白,他们被人软禁了。直到刚刚,他们两个才被人带到这里,却赫然发现,卫平已经成了这座大宅子的主人,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位夫人。 不过,独孤兰可不是黑娃那样的实心眼。黑娃只知道卫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乖乖地便往客栈接人去了,根本不问发生了什么。独孤兰却瞪大了眼睛,满脸吃惊地问道:“那裴家小姐怎么办?” 独孤兰随部落迁入中原已经有些年头,多少也知道一些汉人的规矩。三妻四妾其实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真正实行的应该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妾的地位其实也只比婢女高那么一丁点,同样被视为主人的私有财产,可以赠送,可以买卖,也可以随意剥夺生命。在独孤兰的部落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魏武帝曹操的次子曹彰就曾经用一个宠妾从她们部落换走了一匹好马。可见,妻和妾虽然同是主妇,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闻喜县的时候,独孤兰就听说过卫平和裴慧之间的婚约,而且已经行过了纳征之礼。裴慧远在河东,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位夫人肯定是另有其人,那又将置裴慧于何地?当然,独孤兰并不关心卫平的女人谁大谁小的问题,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处处透着诡异,很可能是一个陷阱。离开闻喜县的时候,她可是夸口会保护卫平的安全。所以,她提起裴慧是假,引起卫平的注意是真。卫平一旦出事,可就再没有人会帮她找回母亲和弟弟,她又怎能不慎? “裴家小姐是谁?”话音刚落,贾午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贾午的个子矮,刚才有两个仆妇正在搬运箱笼,遮住了卫平他们的视线,居然谁也没有发现她。她还记得昨天晚上卫平给她定下的规矩。不过,她不问卫平,却可以问独孤兰。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婢女仆妇原本就归她管,她自然有权提问。 独孤兰看到眼前这个小巧玲珑的美貌少妇衣着华丽、举止从容,便知道她就是卫平所说的夫人,赶紧躬身道:“婢子独孤兰见过夫人。” 她也就是在卫平面前没有做婢女的自觉,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现却始终中规中矩。 贾午刚才在两个仆妇身后,只听到他们说话,直到现在才见到独孤兰,不由眼前一亮,啧啧连声,道:“好俊俏的一个鲜卑婢子。夫君,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侍婢吧?” 鲜卑人皮质白皙,洛阳城中许多有钱人这中也会畜养鲜卑奴婢,称之为白奴。贾府就有好几个美貌的白奴,只是那些白奴都经过一定的调教,平时循规蹈矩,缺少一种野性。没有了这种野性,就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鲜卑人。而这种野性,在独孤兰身上却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 贾午不是十三四岁的懵懂少女,她已经十八岁了,许多女孩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而她又生活在贾府这样的环境中,自然能听到许多逸闻,当然也就知道男人都有猎奇心理,往往喜欢的就是这种充满着野性味道的女子。看到独孤兰,她也就确信了卫平撒的那个谎,韩寿肯定是鬼迷心窍,居然用她赠送的香囊来赌一个鲜卑侍婢。当然,如果没有韩寿的“鬼迷心窍”,她也不可能和卫平走在一起。对此,她倒也没有多少遗憾,只是心里对韩寿更加痛恨了。 撒一个谎往往需要用十个、百个、甚至千万个谎言去圆它,卫平撒的那个谎其实更是漏洞百出,最怕贾午和独孤兰当面对质,偏偏卫平还没有机会跟独孤兰单独沟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贾午将谎言当作秘密埋藏在心底。所以,卫平赶紧打岔道:“裴家小姐与为夫早有婚约在身,岳父大人没有告诉你吗?” 这件事卫平并没有瞒着贾充,而且已经得到了贾充的认可,告诉贾午自然无妨。而且这件事显然比独孤兰更重要,应该可以把贾午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啊!”果然,贾午吃了一惊,也就把独孤兰先丢在一边。其实在独孤兰的问题上,是卫平完全多虑了,贾午已经知道独孤兰是卫平“宠爱”的婢子,自然不可能把卫平将独孤兰当成“赌注”的事情说出来,免得让卫平难以做人。当然,卫平已有婚约的事情显然更加重要。不过,贾午旋即便笑了起来,道,“夫君,那奴家岂不是多了一位姐姐?” “姐姐?”卫平还摸不清贾午的意图,便呵呵笑道,“她比你还要小上几岁,应该你是姐姐才对。” 贾午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裴家小姐先与夫君有了婚约,理当她是姐姐,这可和年纪大小没有关系。”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谁大谁小,老爷我说了算,你就不用管了。”又道:“独孤兰,以后你就跟在夫人身边。等下你先去和点面,好几天没吃着馒头了。” 独孤兰答应一声,乖乖地站在贾午身边。她却不知道,卫平让她跟着贾午,可不是去做个简单的婢女,而是要充分发挥她会武的特长。毕竟贾午有过“前科”,谁知道她会不会跟韩寿旧“情”复燃?卫平可不希望自己头上顶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 新当了这么大一个家,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卫平把独孤兰交给贾午之后,自己便到前面去了。贾午却把独孤兰叫到一边,小声问道:“那裴家小姐生得怎个模样?” 郭槐性情凶悍跋扈,嫉妒心重,却不代表她的女儿也是如此。相反,郭槐一直想把两个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就像后世的某些家长,自己上学的时候没有用功读书,成绩不理想,却把希望寄托在儿女的身上,又是报补习班,又是请家教,一心望子成龙。 只是郭槐的“教育”并不成功,大女儿贾南风完全继承了她的性格,而小女儿贾午由于从小受她溺爱,偶尔也会做点出格的事情。不过总的来说,贾午的性格还是偏弱一点,并不会像郭槐那样单单出于怀疑就处死了两个乳母。她所担心的只不过是裴家小姐的美貌会不会远胜自己,从而令自己今后在卫平面前失宠。她的容貌并不差,但却有一个硬伤,个子实在有点矮。即使面对独孤兰这个侍婢,她都提不起多少自信,何况裴家小姐还和卫平早有婚约在身。 独孤兰却摇了摇头,道:“回夫人,婢子也没见过裴家小姐。” “这样啊。”越是不知道裴家小姐的容貌,贾午心里越是没底,连带着情绪也低落起来,不由唤道:“若芷,你回府里去见夫人,就说我想要娘娘赐下的那支珠花。”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身高已经没办法改变了,那就多打扮打扮吧。 其实贾午完全是患得患失,想得太多。事实上,就连卫平都不知道裴家小姐怎生模样。当然,卫平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那个“轻生”少女就是裴慧本人。在卫平看来,才学出众的女人,长相大多都不怎么样。所以卫平对于跟裴家的那门亲事,心中也是无可奈何,自然更不会拿裴家小姐跟贾午来反复比较了。 … 此时,卫平终于见到了在客栈焦急枯等了一天一夜的聂文等人。 这处宅子毕竟是贾府的别院,宅子里的婢女奴仆也是贾府的人。而贾充位高权重,这些下人们也多少会生出些骄娇二气,只怕卫平这个男主人也不太使唤得动他们。而按目前的情形,卫平一时半会还回不了河东,他更迫切需要有自己人在身边。 站在前院中,卫平把贾禄叫了过来,指了指聂文和田华,说道:“贾管事,这是我府里的聂管事和田管事。你们多亲近亲近,以后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三个了。” 贾禄原本就是贾充府上的一名管事,如果在寻常时候,就连卫平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如今被派到这里来,贾禄自然也负有暗中盯住卫平的使命,但他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表面文章还是会做的,早打着哈哈,笑道:“聂管事、田管事,以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聂文和田华在闻喜县的时候还受人白眼和猜忌,现在突然被卫平任命做了管事,一时还难以适应角色的转换,慌忙还礼不迭,胡乱应了几句。 卫平不想他两个在贾禄面前露怯,便摆了摆手,吩咐道:“聂文,你马上回闻喜一趟,告诉二牛,让他从酒楼抽些人手,跟着冬妮马上到京城来,家里面交给陈管事和李管事就行了。”又道:“田华,你抓紧时间,这两天便将铺面确定下来。” 聂文答应一声,正准备躬身离去,忽然想起什么,慌忙说道:“公子,噢不,老爷。今天上午,大老爷那边派人来了,请老爷回来之后立刻过府一见,有要紧事。” 第44章 伐吴之争 “大伯父要见我?”卫平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贾家将十八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话要是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大光彩。因此,贾家对这件事一直秘照不宣,对府里的奴仆婢女们也都下了封口令。主人对奴仆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没有人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到处乱说。但卫瓘不仅是卫平的堂伯父,还是当朝大将军,若是见面之后问起,卫平却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可是不管怎么说,卫瓘相召,卫平总不能推托不去,只得又交代了几句,匆匆赶往卫瓘府上。 … 住在同一条朱雀大街上,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自然转眼即至。这一次,卫府的门子客气了许多,满脸堆着笑,说道:“公子,你快请进。老爷吩咐了,你来了,可以直接去书房见他。” 卫平深知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又悄悄递给门子二两银子,小声问道:“可知大人召某何事?” 那门子笑道:“老爷没说,小的哪敢问他?” 卫平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道了声谢,进了卫府。卫府房舍众多,路径复杂。好在卫平的记忆力足够好,虽然只来过一次,但七拐八弯之后,还是准确地找到了那里。 书房里,卫瓘正在奋笔疾书,给司马炎写一份奏章。灭蜀之战以后,晋代魏而立,又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国势日强。在卫瓘看来,已经到了伐吴的合适时机。虽然朝中大臣对于要不要讨伐东吴,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意见。不过卫瓘却明白,司马炎把他从辽东调回来担任尚书令,恐怕更大的原因就在于他是坚定的伐吴派。 任何一位希望自己有所作为的皇帝都会热衷于文治武功,对司马炎来说,最大的武功莫过于能够一统天下。如果能够灭掉东吴,他也必将名留千古。卫瓘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单靠能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能够揣摩皇帝的意思。所以在昨天的朝会之后,卫瓘便一直在思考伐吴的问题。 横在晋吴之间的有一道天堑,那就是滚滚东流的长江,这也成为反对伐吴的大臣们最重要的理由。但这道天堑过去横在那里,现在横在那里,将来依然会继续横在那里。指望这道天堑自己消失,或者指望北人在水战方面能够胜过南人,那都是极不现实的事情。所以,想要成功伐吴,就必须找准合适的时机。而在卫瓘看来,如今的时机已然成熟。 现如今,吴主孙皓当政,荒淫残暴,整个东吴都开始走起下坡路。数月前,陆续有吴将前来投降。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居然是孙晧下了一道命令,大臣的女儿必须先送进宫中由他挑选,选剩下的方可出嫁。 其实,类似的命令司马炎在登基之初也下达过,甚至比孙皓更甚,全面禁止民间嫁娶长达半年之久。当时,大将军胡奋的女儿也被迫进宫成了司马炎的一位嫔妃。然而,司马炎的命令执行上并不严格,而孙皓却使用了极其残暴的手段,对违反命令的官民采取挖眼、剥皮、砍脚等酷刑。也正是孙皓的这种残暴手段使将领们推动了对他的信心,到了一种众叛亲离的地步。卫瓘正是看到这种情形,才觉得时机已到。 卫平看到卫瓘正在忙碌,不敢打扰,站在门外恭敬等候,直到见他停住笔,这才躬身道:“侄儿拜见伯父。” 卫瓘看到卫平进来,很随意地把手中写了一半的奏章卷起来,轻轻放到一边,笑道:“平儿,你还记得老夫前些日子说过,要送你一份前程么?” 卫平如今已经做了贾充的女婿,虽然这件事暂时不能公开,但要想混个官职并不什么难事,而他也不想跑到辽东那种边远的地方,不由拱手道:“多谢伯父,只是侄儿仍想通过品级评定来谋个进身。” 卫瓘多少也听说过“小魔王”昔日的一些名声,对他能否获得中品以上的评价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但他也不想打击卫平的积极性,便摆了摆手,道:“无妨,老夫送你的前程并不妨碍你参加品级评定。老夫已经奏明皇上,封你为闻喜亭侯,食邑两百户。” 按照朝廷法度,列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三级,县侯封一县之地,乡侯封一乡之地,而亭侯并没有具体的封地,但可以分封的食邑数量,享受这些百姓所缴纳的税赋。闻喜亭侯,并不是说闻喜县的某个村就是卫平的封地,而只是这个村里两百户百姓今后的税赋不再缴纳给官府,而是缴纳给卫平。 卫平倒没想到卫瓘会给他这样一个前程,倒是吃了一惊,慌忙说道:“平儿年少,未立寸功,何敢封侯?” 卫瓘当然不能告诉他,皇上赐下这个亭侯的爵位,是因为自己立了大功。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个亭侯的爵位本来应该是自己儿子的,只不过自己不能替他父亲报仇,心中有愧,这才转给了他。不过,帮卫平谋来一个亭侯的爵位,卫瓘便觉心安了许多,也就不想对卫平解释太多,便把那份刚刚写完的奏章又摊了出来,挥了挥手,道:“皇上旨意已下,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老夫还有要事,你先回去吧。” 皇帝旨意一下,如果再要推辞,就有抗旨不遵的嫌疑。卫平对于这个年代的律法还不甚了了,对皇帝也有些许畏惧,倒也不敢多说,正待躬身告退,却一眼瞄见卫瓘的奏章上写着几个大字:劝上伐吴疏。 卫平虽然不记得灭吴之战究竟发生于哪一年,但他却清楚地记得,灭吴之战应该发生在秃发树机能败亡之后。如今秃发树机能只是战败逃走,下落不明,那么按照历史的进程,现在伐吴就不可能成功。 想到卫瓘帮自己争取来一个亭侯的爵位,卫平便心存感激,慌忙劝道:“伯父,请恕侄儿多言。此刻伐吴,未其时也。” 卫瓘并没有因为卫平年少而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反而搁下手中的奏章,沉声问道:“贤侄,此言何意?” 两国交兵,考验的不仅是军力强弱,还需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到了卫瓘这个层次,已经很难接触到普通百姓的真实情况。所以,卫瓘只以为卫平听到了些什么议论,忍不住想从他这里探听些线索。 卫平哪里知道卫瓘的意思,只是拱手说道:“回伯父,西北未定,此该伐吴,恐有后顾之忧,难克全功。” 卫瓘听他担心的是西北,不由哈哈大笑道:“文将军大破秃发树机能,西北已定,何来后顾之忧?” 卫平却摇头道:“秃发树机能虽远遁,久后必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不可不防!” 卫瓘仔细一想,倒也觉得卫平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由沉吟起来,半晌方才说道:“此事老夫已然知晓,你先回去吧。” 卫平知道自己年少言轻,倒也不便多说,只得拱手告退。 … 出了卫府,卫平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然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一个侯爷。当然,侯爷也分三六九等,他这个侯爷恐怕只是最低层次的侯爷罢了。但即便是最低层次的侯爷,他也应该跟贾充通过气。想到这里,卫平略一沉吟,便带着两名护卫朝贾府走去。 贾充也在书房草拟一份奏章,却和卫瓘相反,是劝司马炎暂时打消伐吴的念头。见卫平进来,他便端起了长辈的架子,一边听卫平说话,一边继续写自己的东西。等他听说卫平被皇上封为闻喜亭侯,贾充这才一愣,手上微微一抖,竟将写了一半的奏章泼污了好大一片。 按照司马炎原来的意思,封给卫瓘长子的那个亭侯应该食邑五百户。正是因为贾充极力反对卫瓘将爵位再次相让,司马炎折衷考虑,这才将食邑减成了两百户。谁知道,卫瓘却将这个亭侯的爵位转给了自己的女婿,只是因为他一番多嘴,既得罪了卫瓘,又让女婿平白无故少了三百户食邑,顿时令贾充后悔不迭。 当然了,朝堂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贾充也不想告诉卫平,只得摆了摆手,道:“这是好事,那处别院你也可以改成闻喜侯府了。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是老夫卖给你的便可。” 贾充无子,所以不管他多得司马炎信任,也不管他立下多少功劳,除了他自己之外,都不可能获得其他封侯的机会,哪怕是替他的女婿争取也不行。如今,他的女婿终于受封亭侯,尽管是对头卫瓘帮忙争取来的,但他的心里还是非常高兴,也就不介意把那处别院真正改换门庭。 连贾午都是他的人了,对那处宅子究竟是姓卫还是姓贾,卫平自然不甚在意。只是觉得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却害得贾充弄污了奏章,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慌忙拱手道:“岳父大人,能否由小婿替你重新誊抄一遍?” “小魔王”留给他唯一有用的东西,或许就是从小练就的一手好书法。所以,卫平对于誊抄这份奏章,倒是颇有自信。 毕竟眼前这个少年是要跟自己女儿过一辈子的人,贾充也想看看卫平的才能如何,不由点了点头,道:“也好,老夫恰巧有些累了,你来誊抄一遍便是。” 卫平接过那份弄污了的奏章一看,原来也是为了伐吴一事,只不过贾充的意见和卫瓘完全相反罢了。 第45章 从实招来 这个年代的书法正处于一个由隶书向楷书转换的日期,卫平书写的正是楷书。只不过他的楷书融合了后世的记忆,再加上“小魔王”的功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颇有点自成一家的味道。 贾充看着卫平笔走龙蛇,不由暗暗点头。那天郭槐对他说过,比较看好卫平,希望卫平将来能够他的衣钵。贾充素来慎内,自然不敢违拗郭槐的意思,也就对卫平多了几分关注。俗话说,字如其人。卫平虽然是个少年,写出来的字却方方正正,苍劲有力,这也让贾充对卫平的品性多了一份期待。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也不算委屈了吧。 忽然,卫平停住笔,皱眉道:“岳父大人,小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充正在欣赏卫平的书法,忽然见他问出这句话也,不由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贤婿,但讲无妨。” 卫平将手中的毛笔搁到笔架上,拱手道:“岳父大人,依小婿看来,伐吴之战,势在必行。此份奏章一上,必惹皇上不快,还望岳父大人三思。” 寥寥数语中,卫平透露了两层意思。第一,他赞成举兵伐吴。第二,据他推测,皇帝司马炎同样是一心伐吴。 没想到卫平居然和自己意见相左,贾充脸色不由一沉,挥手道:“皇上一意伐吴,老夫又岂能不知?但是为人臣子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难道不知魏武当年南征,饮恨赤壁的往事吗?” 在后世的评价中,贾充是个小人。 他之所以获得这样的评价,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当年帮着司马氏篡夺了曹魏的政权。当然,同样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深得司马昭父子的信任。即便他的才能比不上其他许多人,但他的权势一时无二,更因为女儿嫁给太子而成为皇亲国戚。另一方面,在傻太子司马衷即位以后,做了皇后的贾南风貌丑性妒,行事残忍,还秽乱宫闱,也进一步拖累了贾充的名声。 事实上,贾充做过最大的坏事,或许就是当初指使部将成济杀了魏帝曹髦,担上了弑君的罪名。但在司马氏取代曹魏之后,很多颇有名望的大臣也同样选择了改换门庭,贾充只不过比他们做得更早更彻底而已。 除此之外,后人编排贾充的罪状还有一条就是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当时,侍中任恺厌恶贾充的为人,曾经上书弹劾贾充,未被司马炎采纳。后来又借着秃发树机能叛乱之机,推举贾充都督秦凉二州军事,意图将贾充调离京城。后来,贾充采纳荀勖的计策,让女儿贾南风跟司马衷成婚,这才得以继续留在洛阳。贾充随即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故意赞扬任恺,推荐他担负选拔官吏的重任。结果,任恺事务繁忙,跟司马炎接触日少,渐渐疏远,最终落得一个免官的下场。这件事本是由任恺弹劾贾充而起,因为任恺素有清名,也就让贾充多了一条罪状。 当然,贾充性格谄谀,喜欢拍马屁,也确实是他为人上的一大弱点。然而,除了以上两点之外,他也再没有过太大的恶行。事实上,朝廷现在推行的《泰始律》就是在贾充主持下编撰的,也正是在他的推动下,才首次将律和令的概念区分开来,算是古代立法史上的一项进步。 不过,贾充反对伐吴,倒也不是没有私心。他年纪已经大了,而且位极人臣,伐吴成功与否,并不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功绩。一旦伐吴失败,很可能会动摇整个朝廷的根基。贾充因为指使成济杀死曹髦的缘故,已经牢牢绑在司马氏的战车上了。如果司马氏的统治发生动摇,他们贾家一脉也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贾充反对伐吴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因素,那就是他不希望自己目前平静、奢靡、富足的生活被某些不确定的原因给打破。 卫平却拱手说道:“岳父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魏武之所以饮恨赤壁,皆因北军不习水战,又兼水土不服,疫病流行。如今,朝廷已经收复西川,则长江天堑与吴人共之。只要遣一支精兵顺流而下,东吴指日可破!” 除了贾充指使成济杀死曹髦这段故事之外,卫平并不知道其他的情况。就连那段故事,他还是得益于一部《三国演义》对三国知识的普及。不过,卫平并不在乎贾充的名声如何,也不在乎贾充的功过是非,他只知道贾充现在是他的老丈人,对他也着实不差,那他就有义务提醒贾充,不能让贾充犯下方向性的错误。而伐吴就是朝廷今后一段时间的大方向,这一点卫平非常清楚。 贾充没想到卫平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对郭槐的眼光越发佩服。但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说来容易做时难。吴人在江面上布下铁锥无数,又以粗索锁江,朝廷大军又如何顺流而下?” 卫平笑道:“此事易也。可扎竹排数只,顺流而放。于排上多置火油,候排为铁索所阻时,可付之一炬!” 这个办法在《三国演义》中载得明明白白,卫平信手拈来,自然毫不费力。贾充却听得精神为之一振,连声道:“此计大妙!老夫当申明皇上,为贤婿记一大功!” 终究是剽窃前人确实运用过的计谋,卫平难免有些汗颜,慌忙推辞道:“小婿的亲事不便公诸于众,此计便作为小婿送与岳父大人的聘礼,还望岳父大人休嫌小婿鲁莽。” 贾充久为朝臣弹劾,之所以能够伫立不倒,全赖司马炎的信任。但他也深知自己屡次反对讨伐东吴,难免会惹司马炎不快。一旦失去司马炎的信任,他也就再无依仗。而卫平所献的计策,虽然并不会影响他反对伐吴的立场,却可以表明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伐吴大计而殚精竭虑。此计一出,自然可以博得司马炎的欢心,从而缓解许多危机。 想到这里,贾充也就没有再跟卫平客气,却又沉吟道:“西北边乱频呈,此时伐吴,恐难首尾兼顾!” 秦凉一带的胡人首领秃发树机能屡次反判,这也是诸多大臣反对讨伐东吴最重要的理由之一。就在刚刚,卫平还用这条理由劝说过卫瓘。当然,从大方向上来说,卫平并不是反对伐吴,他只是从自己所记忆中的历史进程来推断,现在还没到伐吴的最佳时机。 对于贾充的担忧,卫平自然满口认同,躬身道:“所以,岳父大人的奏章不必提伐吴之事,只须劝皇上关注西北,皇上自然无暇东顾。” “好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贾充大喜道,“贤婿,便由你来执笔,另修一封奏章,将此事禀明皇上!” 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朝廷的实力的确有所增加,但要在西北和东南两线同时作战,肯定力有不逮。这样一来,他劝司马炎注重西北,就可以巧妙地回避了公开反对伐吴,却又能达到原先的目的。当然,前提是司马炎能够采纳他的建议。 卫平却皱眉道:“岳父大人,小婿才疏学浅,恐难担此重任。” 确实,让他誊抄一份奏章没有问题,但是让他另外拟草一份奏章,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贾充也知道卫平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个子长得高,但便不代表他的文章也写得好,对他的推辞倒也没有生气,点了点头,道:“也罢。来人,传韩寿。” 听到“韩寿”两个字,卫平嘴角不由抽了抽,赶紧说道:“小婿欲往后堂拜见岳母,先行告退。” 因为卫平和贾午的婚事不宜公开,何况卫平前去拜见郭槐,也是为了表示孝心,贾充倒也没有在意,便轻轻点了点头,让卫平自去。贾充却不知道,卫平最大的原因却是不想跟韩寿碰面。毕竟那只香囊是卫平从韩寿手中敲诈来的,二人一旦碰面,很可能会闹将起来,双方都难免尴尬,还可能惹动贾充的杀机。当然,在贾充眼中已经认可了卫平这个女婿,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韩寿。卫平可不想夺了他的妻子之后再夺了他的性命,那样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 贾府的书房位于中庭,与后宅不过一墙之隔,有一处小门相通。守门的仆妇自然认得这个美少年就是自家的新姑爷,慌忙将他放进去,又殷勤地指点了郭槐住所的方位。 卫平顺着那仆妇手指的方向,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沉声问道:“若芷,你缘何在此?” 那道身影正是贾午的贴身侍婢之一若芷。大户人家给小姐挑选侍婢非常讲究,既要容貌清秀,又不能超过了主子。若芷和如菡的容貌自然都不差,只是身高却也和贾午相仿,都属于小巧玲珑类型的。这也难为了贾充,不知道从哪里挑来这两个人儿。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特征,卫平才记得清楚,所以虽然只接触过一两次,又隔了段距离,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若芷却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卫平,慌忙过来见礼,又支吾道:“婢子奉小姐之命,前来向夫人讨取一支珠花。” 卫平看她神色慌张,不由沉下脸来,大声喝道:“好你个贱婢,在本公子面前,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 (年底事务繁杂,还要为春节期间攒一点存稿,最近一段时间只能先每天一更,敬请谅解,谢谢支持。) 第46章 吃些苦头 面对卫平的呵斥,若芷神色更加慌张,抖抖索索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支吾道:“老爷请看,真的是婢子刚从老夫人那里讨来的一支珠花。” 盒盖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支珠花,以黄金为托,上嵌珍珠数十粒,尤以居中一颗大如鸽卵。单是这一粒大珠,价值便不下于百两银子。卫平拈起珠花看了半天,除了做工精美,却也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不过想起若芷刚才的神情,卫平的脸又沉了下来,冷笑道:“既然只是一支珠花,你慌什么?若是再不说实话,休怪老爷我翻脸无情!” 若芷的终生性福还系在卫平身上,听他说到“无情”两个字,不由得一哆嗦,慌忙说道:“婢子、婢子刚才看到一个贼。” 卫平哈哈笑道:“青天白日,什么贼如此大胆,敢在这时候跑到太尉府来?” 若芷轻咬红唇,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指了指后园西北角,说道:“真的有贼,从那边墙头上跳进来的。后来,婢子又看到他从墙头上跳出去了。” 原来,若芷确实是奉了贾午的命令回来找郭槐讨一支珠花。郭槐疼爱女儿,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很快便叫人取来了珠花。时间还早,若芷便顺路回后园去取一些自己的物品,不想却碰上了满脸焦急的韩寿。当初给韩寿送信,让他跳墙进来幽会贾午的正是若芷,此时她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撒了个谎,说是老夫人马上要过来,这才将韩寿惊得又从墙头上跳了出去。若芷也不敢再在后园停留,正待赶回朱雀街的府中,不料却又撞上了卫平。 一般的贼当然不敢在大白天跑到太尉府来,只是韩寿却不是一般的贼,而是自家小姐主动招惹来的“偷香贼”,若芷又岂敢将实情告诉卫平?她却不知道,昨天夜里贾午已经向卫平坦白了一切。所以,卫平听到又有“贼”跳墙而入,不由微微一怔,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若芷无奈,只能引着卫平直到后园的西北角。 … 后园连接着贾府的内宅,是女眷们日常起居之所,围墙自然要比别处要更加高大一些,以免小人擅入,惊扰了她们。卫平站在西北角的围墙下估摸了一下,此墙不会低于一丈,一般人根本翻不进来,但在墙角确实可以看到几只新近留下的脚印。 卫平抬脚比划了一下,那脚印比他的还要大上一些,显然是成年男子所留,贾府里的女子可没有这样的大脚。而贾充的身高不过六尺,脚也大不到哪里去,这脚印应该也不是他所留。这些脚印的出现,也证明了若芷并没有说话,确实有贼人从此处出入。当然,卫平并不知道若芷认识这个贼人,而他也猜到从此处出入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韩寿没了香囊,居然再次跳墙进来,显然还惦记着贾午。贾午个子虽然矮了点,但容貌并不差,而且身份显赫,这些对韩寿肯定都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只是这样一来,卫平却不乐意了。贾午现在已经是他的老婆,他又岂会再容别人惦记?何况他和贾午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而贾午又会时不时回趟娘家,这要是再给韩寿撞上,再来个旧情复燃,那可就不太妙了。 想到这里,卫平挥手道:“若芷,取梯子来。” 要说提纵之术,卫平也已经练了小半年,但是一丈多高的围墙,他即使勉强能够跳上去,那模样也肯定非常狼狈,自然大大有损于他的形象,还不如找架梯子来得直接。不过,想到韩寿居然可以跳进跳出,卫平也未免心生警惕,这家伙不会是个高手吧? 若芷哪里知道卫平心里想着什么,答应一声,赶紧跑去旁边叫过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个小厮便扛来一架竹梯架在墙边。 卫平一撩长袍,踏着竹梯便登了上去。墙头上原本积满了灰尘,唯有这一处墙头上的灰尘少了许多,隐约还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掌印。卫平明白了,韩寿原来并非从墙头上跳进跳出,而是用手撑着墙头进来的。看到这些掌印,卫平嘴角浮起一丝坏笑,转身说道:“若芷,多取些碎陶片过来。” 若芷不敢违拗他的命令,只得应诺一声,颠颠地去了。一柱香功夫之后,若芷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布包,走起路来还丁当作响。 卫平打开布包一看,全是些尖利的碎陶片,将布包都割破了好几处,不由点头道:“倒是辛苦你了,找来这许多碎陶片。” 若芷心道,咱们贾府是什么所在,哪里那么多碎陶片,这些都是我敲破两个陶罐才凑齐的。当然,能得到卫平的夸赞,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自然不会告诉卫平这些陶片从何处而来,只是轻声道:“老爷吩咐下来的事,婢子敢不尽命。” 卫平却笑道:“那好,再辛苦你一趟,帮老爷我取些糯米浆和石灰来。” 若芷不知道卫平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却又不敢问他,只得又颠颠地跑了一趟。 前后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卫平终于从竹梯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巴掌,笑道:“齐了。” 那处韩寿经常出入的墙头已经被插上了许多碎陶片,陶片向上的一头,卫平还特意磨了一下,立时锋利了许多。只要那韩寿把手搭上去,只怕当场就会血流如注。想像着韩寿痛苦哀嚎的样子,卫平的嘴角也不由抽搐了一下,暗暗祷告道,韩寿兄啊韩寿兄,你既然把贾午送你的定情信物用作抵押,那是你们缘分已尽,也休怪我老卫接管了你老婆。既然如此,你就该知机而退,安安稳稳做你的司空掾,若是再对贾午念念不忘,少不得叫你吃些苦头! … 却说贾充召韩寿来见,等了半天,并不见他的人影。若在平时,他免不了要派人将韩寿传来,严辞呵斥一番。不过他今天甫得佳婿,心情正好,也就没有和韩寿计较,自己研起墨来。本来嘛,一些涉及到重要机密的奏章都是他自己完成的,只不过这份奏章可以提高他的名望,倒是不介意传扬出去,所以贾充才打算借韩寿之手。既然韩寿久传不至,他也只好亲自动笔了。 直到贾充已经把奏章草拟完毕,韩寿这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慌忙参拜,忐忑不安地说道:“属下见过大人。” 贾充心情正好,也没有责怪他,拿起奏章看了两遍,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挥手道:“韩寿,你将这份奏章誊抄一遍,老夫要立刻进宫。” 韩寿不敢耽搁,赶紧提起笔来。他的字原本也写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被贾充召入门下,充作一名司空掾。可是跟卫平一比,却又差了不止一筹。 贾充看了一眼韩寿誊抄的奏章,不由动起了将卫平带在自己身边好好栽培的心思,转念又想到卫平已经受封侯爵了,不禁又笑了起来,随手将奏章揣进怀里,匆匆出了门。 韩寿直陪着贾充到了大门外,看到贾充登车远去,他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忽然又动起了心思。刚才那份奏章上的内容他还记得一二,知道贾充此次进宫,没有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如今贾充不在家,正是他去后园找贾午的大好时机。 其实也不由韩寿不心急。那天差点被贾充抓个现行,他好不容易才走脱,为此还将香囊押在了那个少年手中。结果等他跟几个同僚借钱凑够了五十两银子,赶到少年所说的那个地址里,却扑了个空。但韩寿也没有在意,不过是个香囊而已,只要把贾午哄骗到手,要多少香囊没有?可是他再次跳墙进去,碰到了上次给他送信的那个婢女,却是支支吾吾,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当时韩寿也没有注意,出来之后却越想越是生疑。所以,他迫切想再见贾午一面,问个究竟。 贾府占地很广,围墙也很长,随便哪一段韩寿都可以翻进去。但人总有一种惯性,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再次转到了后园西北角。当然,他当初选定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四周人迹罕至,在这里翻墙头不易被人发现。 虽然四下无人,但毕竟围墙里是太尉府的后园,韩寿便非常谨慎,先解开衣带,装模作样在墙角小解了一回,确信无人经过,这才慢慢整理好衣衫,忽然纵身一跃,双手便扒住了墙头。这处墙头他已经来回了两次,原来掉落在墙头上的一些枯枝落叶也早被他清理干净。却不料这一次,他的手刚搭上去,便传来一阵外心的剧痛。 韩寿的手哪里还扒得住墙头,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便倒。他这一摔下来,无巧不巧,正砸在他刚才用来垫脚的一块碎砖头上,当即便晕了过去。 … 贾府后园这边少有人来,韩寿的惨叫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躺在地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这才幽幽醒来。不过他还没有摔糊涂,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只得强忍着掌心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巷口忽然亮起几盏灯笼,一行人直奔他而来。 第47章 涮羊肉 小巷其实就是贾府的后街,除了卫平这样不明就里的外乡人,洛阳城中的普通百姓,哪敢随便从这里经过,更何况是挑灯夜行。若是被人发现,铁定当你图谋不轨,先抓起来再说。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韩寿才敢由此处肆无忌惮地跳进跳出。这时候,突然来了一队人,还打着灯笼,定是贾府的人无疑。韩寿做贼心虚,怎敢跟他们照面,慌忙转身,朝着小巷的另一头大步迈去。 谁料,韩寿这一步刚刚迈出,便“哎哟”一声,半跪于地。原来,他刚才从墙头掉下,不仅摔晕了头,还崴了脚,这一步又迈得大了些,哪里还禁受得住? 不等韩寿再次挣扎起来,就见眼前冒出一盏灯笼,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哟,这不是韩大人吗?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韩寿头上磕了个大包,还染着些许血迹,身上的夹袍也撕开了好几条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再加上满身泥污,比洛阳街头的乞丐也好不了多少,早就没有了往日的丰美之姿。但是韩寿清楚,如果让贾充知道自己私会他的女儿,恐怕小命不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慌忙说道:“原来是三管事,下官这厢有礼了。也不晓得是什么人在此处扔了块瓦砾,害下官摔了一跤,惊扰了三管事,还请见谅。下官这就走。” 贾府奴仆众多,为了便于管理,贾充设立了六个管事,并且给每个管事都赐了姓。大管事贾旺,相当于府里的总管。二管事贾财,管着所有的家丁护院,也就是把卫平拉进府里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中年人。三管事贾福负责出行车马,四管事贾禄负责府库钱粮,五管事贾寿负责郊外的田庄,六管事贾禧则负责贾府的十几处铺面。如今,贾禄跟着贾午去了别院,府库钱粮也归了三管事贾福代管,足见他深得贾充的信任。 如今提着灯笼,站在韩寿面前的便是贾福。而只有贾充出行的时候才会由贾福亲自负责安排,他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贾充来了,韩寿如何不怕,姿态便放得很低。 其实,管事也是家奴。韩寿和贾福两个,一个是官,一个是奴,地位原本有天壤之别。但这个官是太尉府的低级属官,那个奴则是太尉府家奴中的管事,两者的差距无形间便缩小了许多。更重要的是,韩寿出身庶族。在这个年代,庶族出身也可以当官,称为庶族士人。和士族士人相比,庶族士人不仅升迁困难,而且受人歧视。当然,朝廷现今的九品中正制已经放宽了许多。在评定品级的时候,只考虑受评人三代以内的出身。也就是说,一个庶族人士,如果三代为官,就可以变成士族。可惜韩寿的祖上都是普通庶民,即使要转为士族,也得等到他的孙儿一辈。所以,即使不害怕贾充,他在贾福面前也摆不起什么官架子。 贾福这个“奴”也确实丝毫没有把韩寿那个“官”放在眼里,不仅不去扶他,反而嘲讽道:“韩大人,你这眼神还真是不济啊,走个路都能摔成这样。”又道:“行啦,快闪到一边去,别挡了老爷的道!” 韩寿抬头看时,果见前面一辆牛车缓缓停了下来,不由打了个哆嗦,哪敢再躺在路中央,慌乱间也不及起来,只管连滚带爬地避向一旁。 牛车上,贾充却已经掀开车帘,沉声问道:“贾福,为何停下?” 贾福慌忙小跑过去,躬身道:“老爷,是韩寿韩大人摔在路上,小人已经叫他闪到道旁。” “哦。”贾充点了点头,看了半跪在路边的韩寿一眼,忽然面色一沉,指着韩寿大喝道,“来人,把他的嘴给老夫堵上!” “太尉大人,属下……唔……”韩寿闻言大惊,正待辩解,却早有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上前,将他的嘴紧紧捂住,哪容他说出半句话来。 须臾,韩寿便被人五花大绑押到了贾充面前,嘴里早被塞上了一块从他夹袍上扯下来的破布。韩寿自己心中有鬼,见到贾充更是满面惶恐。既然寻常人不敢随便走进这条小巷,他摔倒在这里就显得格外不寻常,无论如何他都解释不清楚。为了保命,到了这时候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将自己和贾午私会的事情说出来,指望贾充能够看在女儿的份上饶他一回。这是一次赌博,拿自己的生命和前程进行的豪赌。如果赢了,不仅可以抱得美人归,还可能平步青云。可惜他嘴里塞满了破布,喉咙里咿咿呀呀,别人却听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贾充却已经沉下脸来,挥手道:“先将他带回去,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 昨天,贾充完全依据那只香囊来判断谁是与贾午私会的男子,这才认定了卫平。为了防止家丑外扬,他也只好把女儿嫁给了卫平。只是他心中一直还有个疑问,卫平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且从来没在贾府出现过,贾午又是如何认识他的?只是这种事情,贾充又不便去问女儿,只好稀里糊涂揭过去再说。当时,贾充急急忙忙赶过去,只见到了那个男子从墙头上一闪而过。看其背影,身高确实跟卫平相仿,这也是贾充认定卫平就是那个男子的另一个原因。但是现在看见韩寿躺在这里,贾充才知道自己摆了个乌龙。 对于自己的家,贾充再熟悉不过了,当然知道这里就是那个和贾午私会的男子进出墙头的地方。那么,韩寿出现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只是巧合。而且,韩寿的身高也在七尺开外,和卫平相仿,完全符合那个跟贾午私会男子的体貌特征。更为关键的是,韩寿经常在府里出入,自然比卫平更有机会跟贾午接触。 贾充能够得司马昭、司马炎父子两代人的信任,更在司马昭临终前被指定是辅政之臣,除了他善于钻营拍马,对司马氏一门足够忠心之外,自然也有相当的才能。所以,贾充立刻便知道自己错把女儿嫁给了卫平。现在正主儿突然冒了出来,贾充顿时百般为难。不过贾充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韩寿开口,否则将会有损女儿的名声。至于下一步究竟怎么做,他还需要细细思量一番,才能做出决断。这个情况,就连郭槐他都不打算告诉,只能自己悄悄解决。 … 朱雀大街上的那处贾府别院门前,如今已经换上了两盏写着“卫府”字样的大灯笼。至于“闻喜亭侯府”五个大字,卫平也已经亲自写好,只是要做成匾额,还须再等上几天,暂时还挂不上去。当然了,能够在洛阳城中平白得这样一所大宅子,又封了爵位,卫平早已经心满意足了,自然不会着急,多等几天也是无妨,正好借此机会多陪陪贾午,增进下感情。 洛阳的初春还透着凛凛寒意,但屋子里的暖炉却将贾午的小脸熏得通红。她早已宽去外衣,只着了一身常服,将个玲珑的身段衬托得毕显无疑。卫平看了自是心神一荡,暗恨自己早过来了两年,忍不住便探手去摸贾午的胸部。 贾午却将手中的银箸伸了过去,娇声道:“夫君,你尝尝,妾身这样涮得对不对?”又道:“你这涮羊肉的吃法却是别有风味,明天妾身想回娘家一趟,让爹娘他们也尝尝。你看,行不行?” 羊肉比猪肉要金贵得多,但那也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像贾充这样的人家,就算把羊肉当饭吃也不是个事。贾午虽然还不至于把羊肉当饭吃,却也是从小吃到大的,口味自然刁钻得很,寻常厨子做的羊肉很难令她满意。贾府当然不可能没有几个好厨子,只是跟着贾午到这边来的厨子,手艺却是平常得很。望着如菡端上来的红焖羊肉,她便觉得无从下箸。 卫平忽然灵机一动,让人取来火炉,烧沸一罐清水,做起了涮羊肉。刀功原本就是他的长项,半年前又受了聂胜的指点,更是突飞猛进。一条羊腿在他的手上,转眼间便变成了比纸还薄的小片,看得贾午眼花缭乱,直冒小星星。当然,更让贾午吃惊的是涮羊肉的美味,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尝到。其实卫平还不满意,毕竟缺少很多必须的调料,让这道涮羊肉的品质大打折扣。 后人常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话用在女人身上,其实同样适用。此时,贾午吃着涮羊肉,自是满心欢喜。不只是涮羊肉好吃,更因为卫平对她的好。君子远疱厨,而自己的男人却能够放下身段为她做一道美味,又如何能够不令她心动?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贾午并不是那种十分循规蹈矩的女人,若是换了裴慧,只怕就要开口责怪卫平了。 只是贾午银箸一伸,却苦了卫平。他的手差一点就要落到贾午胸前那对鼓鼓囊囊的小山丘上了,却也只得缩了回来,就着贾午手中的银箸吃了一片涮羊肉,讪讪地笑道:“有什么不行的,明天为夫陪你一起回去便是。” ----- (竹子的旧书在书城的收藏已经突破一万五了,希望这本的成绩会比那本更好,大家支持下。) 第48章 求情 相传,涮羊肉的起源和忽必烈有关。有一次,忽必烈统兵南征,正在人困马乏的时候,他想起了草原上的清炖羊肉。伙夫立刻宰羊割肉,恰在这时发现了敌情。伙夫急中生智,飞快地切下十几片薄羊肉,放到沸水里搅了几下,待羊肉变色,便赶紧盛给忽必烈。忽必烈吃了之后,精神大振,疲惫为之一扫而空,也在随后的战斗中大获全胜。在庆功宴上,忽必烈专门点了这道羊肉片,并把它命名为涮羊肉。 这只是一个传说,关于涮羊肉的起源还有其他不同说法。但不管怎么说,涮羊肉的出现也不会宋元时期。所以,相对于遍地火锅店的后世,简单的涮羊肉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道新鲜菜。所以,贾午想让贾充夫妇也尝一尝涮羊肉的味道,自然少不了卫平这个小厨师亲自到场。当然,进了贾府之后,卫平自会恪守君子远疱厨的严训,不可能自己动手,他只要从旁指点下贾府的厨师便行。 不过,贾午今天吃的涮羊肉还只是简化版的火锅,等卫平闲下来,他还得再找几个工匠,做出那种烧木炭的传统火锅。到时候,卫记酒楼又可以多一道吸引人的手段。 … 第二天一早,卫平便和贾午共乘一辆牛车悄悄出了角门。其实卫平更喜欢骑马,但他和贾午成亲的事不宜公开,自然不敢公然进出贾府。别人暂且不提,单是卫瓘知道了,恐怕就会对他有些不好的看法。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卫平出行也只好尽量保持低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牛车逐渐取代马车,成为上流社会人士出行的首选,并且渐成时尚。但凡是有钱人家,不管是权贵还是商贾,都会在家中备上一两辆。卫平乘坐的这辆牛车自然是贾午带过来的,拉车的是两头高大的犍牛。从外面看,这辆牛车除了宽大些,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内里却十分奢华,车厢壁上都衬着上等的丝绸,四角更镶嵌着明珠。清晨的那一缕阳光从窗帘透过来,照在明珠上,让整个车厢都显得亮堂了许多。 人们之所以喜欢乘坐牛车,只是因为相比于马车,牛车要更加平稳些,乘坐起来也要更舒服些。当然,这种平稳也只是相对而言。此刻,这辆宽大的牛车“吱嘎吱嘎”行驶在洛阳大街的青石板上,免不了还是有些左右摇摆、上下颠簸。 卫平斜倚在软榻上,眼睛时不时瞄向贾午随着牛车的颠簸而晃晃悠悠的胸脯,心中便是幽幽一叹。要是整天和贾午呆在一起,他还真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可是过早做了那件事,对身体却有大碍,再怎么也得再熬上一年。现在是冬季还好,要是到了夏天,衣衫单薄,恐怕更要考验他的定力了。他得考虑一下,是不是得找个理由先离开洛阳一段时间。 贾午一抬头,正对上卫平的眼神,不由脸一红,嗔道:“夫君,你还没看够啊。” 卫平收回目光,呵呵笑了起来:“当然看不够,要不然为夫干嘛把包子做成那样?” 新式石磨已经传到了弘农,但还没有出现在洛阳。所以,在洛阳想把麦子磨成面粉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贾府毕竟不同于普通人家,就连只是用来做麦糊糊的面粉也常备着几袋,倒不需要卫平另外费什么力气。因而,今天早上,贾午终于第一次吃到了包子和馒头。并且和冬妮、独孤兰的疑问一样,总觉得包子的形状怪怪的,透着点暧昧。对于这个问题,卫平还真有口难辩。他从小吃的包子就是这个样,但在这个年代,他却是包子的“发明者”,自然解释不清。好在卫平心思简单,既然解释清,那就不解释,索性认了下来。当然,这是夫妻之间的玩笑话,只要不传出去,倒也无伤大雅。 贾午的脸更红了,慌忙转过头去,正看到搁在旁边的一屉包子,不由轻声道:“夫君,妾身有一事相求。以后,妾身每日送一屉包子给爹娘,可好?” 卫平笑道:“哪用那么麻烦,今天既然来了,为夫便将包子、馒头和涮羊肉的做法全部教给他们便是。至于做包子、馒头所需的面引子,为夫自会派人定期送过来。” 贾午心中一甜,小声说道:“夫君,你对妾身真好。” 只要吃过包子,再知道那是用小麦加工而成,就没有人会不明白其中蕴藏的巨大商业价值。贾午知道卫平要在洛阳开设酒楼,自然也就知道这些都是酒楼的招牌菜。而卫平却肯把这些招牌菜的秘方告诉告诉贾府的厨子,这让贾午在父母跟前挣足了面子。 卫平淡淡一笑,将贾午轻轻揽进怀里。说实话,他可不放心贾午天天回家,万一碰上韩寿,那可是件麻烦事。当然,这些话他只会藏在心里,却不可能说出来。 忽听车把式“哞”的一声,车身晃动了两下,稳稳地停了下来。若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轻声道:“小姐、姑爷,到了。” “来,小心点。”卫平很绅士地伸手搀住贾午,再回头时,却发现若芷满脸惊愕。他顺着若芷的目光看去,便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正将一个人如死狗般朝外拖去。卫平定睛一看,却认得这个人正是韩寿。只是此刻的韩寿神情委顿、遍体鳞伤,早已经没有半分英俊潇洒的模样。卫平吃了一惊,赶紧叫住一名家丁,问道:“此是何人,犯了何罪?” 当然,卫平这时候可不肯承认自己见过韩寿。 韩寿却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卫平,眼中满是怨毒。 昨天,韩寿轻车熟路地爬上墙头,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破了手掌,摔了个半死。等他醒过来,却又碰上贾充回府。结果,贾充问都没问,就让人把他抓了起来,还塞住他的嘴,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 就这样,韩寿被关了大半夜,又饥又渴。他虽然出身庶族,却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忽然又来了几个家丁,劈头盖脸便给了他一通皮鞭,打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早有家丁过来,抓住他的手,在一张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的纸上按了个手印。虽然没看到纸上的内容,但韩寿可以肯定,那上面一定列数着他的罪状。 韩寿实在想不明白,平日里对他还算不错的太尉大人,怎么就突然这样对他了呢?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还是把卫平给恨上了。如果不是卫平从他手里“抢”走了香囊,他也就不用急着跳墙去见贾午,也就不会发生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因为恨意太深,所以尽管他只和卫平打过一次交道,还是听出了卫平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连精神都好像振奋了一些。只是他却哪里知道,他还真恨对了人。墙头上的“机关”,就是卫平亲手布置的。 “看什么看!”押解他的家丁却毫不客气地扇了他一巴掌,这才转向卫平,满脸堆笑地说道,“姑爷,此人本是老爷手下的一名小官。老爷素来待他不薄,他却意图偷窃老爷的机密,被老爷察觉,这才未能得手。小的们奉老爷之命,送他上路。” “上路?”卫平大惊失色,连声道,“既是盗窃未遂,罪不致死吧。” 家丁笑道:“老爷说他罪该万死,他就罪该万死。何况他已经在供词上画了押,再无抵赖。就凭那一份供词,不管送到哪里去,他都是死罪难逃。姑爷,这等肮脏人,你可怜他做甚?” 卫平当然明白所谓的盗窃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自己横插一杠子,这韩寿早就登堂入室了,此刻却要丢掉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卫平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心下大为不忍,慌忙说道:“且慢动手,待某问过岳父大人再说。” 直到此时,韩寿才知道贾充要将他处死,当即两腿发软。若不是被家丁架住,早就瘫倒在地。至于对卫平的仇恨,他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何况现在还指望着卫平替他求情呢。 刚刚下车的贾午也认出了韩寿,神色有些尴尬,赶紧拉了拉卫平的衣角,小声道:“夫君,快走吧,休叫爹娘久候。” 卫平正要替韩寿向贾充求情,也就不再耽搁,点了点头,跟贾午并肩朝后面走去。 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韩寿神情复杂。这时,若芷也走了过来,朝着韩寿狠狠地瞪了一眼,又指了指塞在他嘴里的破布,示意他要管好自己这张嘴,免得祸从口出。韩寿自是满腹委屈,连连点头。只要能活命,他哪里还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 贾充夫妇知道女儿女婿今天要来,早就在后堂等候。却不料卫平一来,便想替韩寿求情。贾充不由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半晌,这才摆手道:“贤婿,你有所不知。这韩寿里通外敌,窃取军机,国法不容!” 第49章 不想做善人 不等卫平再劝,贾充已经摆了摆手,笑道:“午儿把包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那便让老夫先尝一个,看看是不是言过其实。” 处死韩寿是贾充经过一夜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他又岂会由于卫平的几句话而轻易更改? 贾午私会韩寿,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就是整个贾府的丑闻。在贾充看来,目前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就只有他自己了。所以这件事真要解决起来倒也不难。要么让韩寿永远消失,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要么把贾午嫁给韩寿,即使以后有人知道这件事,也没多大影响,甚至还能成为一段佳话。 但是阴差阳错,贾充却误把贾午嫁给了卫平。这样一来,事情就有点复杂了。当然了,卫平和贾午的亲事外人并不知道。以贾充的权势,完全可以给卫平安排一次意外,再让贾午改嫁。想那韩寿本是庶之子,能够娶到他贾充的女儿,难道还敢嫌弃贾午不是完璧之身吗? 可是昨天晚上在皇宫中的一幕,让贾充心中的天平彻底发生的了倾斜。 看了贾充的奏章,司马炎龙颜大悦,对贾充大加褒奖,当场御笔一挥,赐给他百顷良田,这一切都得益于卫平所献的那条妙计。同时,这也改变了贾充在司马炎心目中反对伐吴一派的形象,转而成为一心为公的典范,贾充在朝廷中的地位也由此更加巩固。 且不说卫平能够想出这样的妙计就已经很不简单,何况他还只是个少年,仍有极大的可塑性。反观韩寿,在他手底下干了多年,除了写得一手好字,颇具几分文采之外,于机谋方面却毫无建树。贾充身居高位,除了要讨好皇帝,还时不时要面临和其他大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贾充更需要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帮自己出谋划策的人。 女婿是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是可以信任的。但女婿能不能帮他出谋划策,那就要考验女婿的才能了。两相比较,贾充中意的当然是已经有所表现的卫平了。至于贾午更喜欢谁,贾充当然会考虑,但那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既然有了选择的余地,贾充当然不会再由着女儿的性子。毕竟婚姻大事,原本就该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旦贾充确定了卫平,留给韩寿的下场便已经注定。只要韩寿还活着,他和贾午私会的事情就有可能传出去,从而令贾午名声受损。这种情况是显而易见的,姑且不论。单说贾午已经嫁给了卫平,如果这件事传入卫平耳朵里,卫平又会怎么想?只要他贾充还在,卫平自然不敢对贾午如何。可他年纪终究大了,等他撒手西去的那一天,卫平又会如何对待贾午呢?为了免去女儿日后受苦,贾充也只有先绝了后患,何况他从来都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只是贾充却不知道,在卫平的“严刑拷打”下,贾午早就“坦白从宽”了。 卫平明白贾充的意思,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他其实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不用再担心贾午会和韩寿“旧情复燃”。他只是觉得如此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从心理上一时还接受不了。但他也清楚,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不要说那些奴隶了,就连拥有自由身份的庶民、商贾,在权贵们眼中也是蝼蚁般的存在。卫瑾的死,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在生存,除了有钱,还必须有地位、有权力,更要够狠。否则,等不到五胡乱华来临,也许他就会被那些权贵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看着贾充津津有味地吃着包子,卫平深吸了一口气,道:“岳父大人,味道如何?” “不错!”贾充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却又说道,“可惜,食材普通了些,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以贾充的品性,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取悦皇帝。吃了第一口包子,他就在考虑是不是可以将其作为敬献给司马炎的贡品。不过,想取悦皇帝的大臣并非只有他一个,在吃喝方面可谓花样繁多,无所不用其极。就在一个多月前,司马炎的女婿王济请司马炎吃饭,上了一道蒸乳猪,味美无比。原来,这道菜竟是以人乳蒸制的,所用乳猎也是以人乳喂养。虽说司马炎知道答案后心有不快,拂袖而去,但大臣们动了不少脑筋却是事实。而包子不过用了些青菜、猪肉和小麦磨成的面粉,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其实,要做出高档的包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馅料换一下就行。不过,卫平做出包子的初衷只是为了引导人们正确地食用小麦,而不是取悦某个权贵。所以,卫平也不把这个极其简单的解决办法说出来,只是笑道:“岳父大人,小婿这包子只为聊饥之用,从来不曾想过要登什么大雅之堂。不过,小婿想在京城中开一家酒楼,只凭着包子和馒头两样,生意就不会太差。只是京城中寸土寸金,小婿一时觅不着合适的铺面。” 这倒是大实话。半个月来,他转遍了大半个京城,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铺面,当然也不可能指望田华在几天内就能完成这项任务。他现在虽然有了侯爷的身份,但两百户的食邑,绝对维持不了这么大一个家的运转。何况他已经锁定了杀人凶手就是石崇,想要报仇就必须掌握远超石崇的权势,免不了要利用人在京城的机会多结交权贵,才有可能更进一步。这样一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就很多,以一个小小侯爷的收入,肯定将入不敷出。在京城开设卫记酒楼,也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此时,他也不得不寻求贾充的支持。 贾充却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要自己经营酒楼?” 卫平明白贾充的心思,慌忙说道:“小婿好歹也是个侯爷,哪肯操些贱业,自有下人负责,小婿只是背后出出主意便好。” 贾充神色微霁,颔首道:“此事容易。老夫在东市有间铺面,交给你便是。” 带着贾午回娘家一趟,居然凭空得了一间铺面,卫平自是满心欢喜,哪里还去韩寿的死活。当然,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此时的韩寿早被两个家丁用白绫勒住脖子,使劲一拉,了结了性命。给他保留一具全尸,已经算是贾充格外开恩了。 … 卫平破坏了韩寿的“偷香”大计,更害韩寿丢了性命,他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在京城住了下来。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避一避,先离开贾午一段时间,免得自己欲火焚身。奈何贾午粘人得紧,整日介跟在他身边,行则并肩,坐则叠股。卫平也免不了和她卿卿我我,就差突破最后那道底线。 渐渐到了二月,洛河边上的柳枝开始绽出新绿,卫平正和贾午在后园赏着残梅,忽见独孤兰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满脸惊喜地说道:“老爷,冬妮姐来了。” 卫平“呼”地站了起来,大喜道:“哦,冬妮来了,快叫她来见我!” 冬妮来了,也就意味着酒楼很快就可以正式开张了。当然,酒楼开张前还有许多准备事宜,卫平也就可以借机离开贾午几天,甚至可以找个理由先住到酒楼。这些日子整天和贾午缠在一起,卫平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独孤兰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婢子给老爷磕头了,谢谢老爷救回了娘亲和弟弟。” 虽说被文俶送给了卫平,但独孤兰始终还记着自己是鲜卑贵族后裔,轻易不肯承认现在的身份。但是这一次冬妮过来,把她的母亲秃发慕雅和弟弟独孤蛮也一起带了过来,这让独孤兰对卫平大为感激,也就打算兑现承诺,安安心心地给卫平做个侍婢。 卫平却摆了摆手,笑道:“快起来吧。老爷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又道:“你娘亲和弟弟也跟着冬妮一起来了吧?跟冬妮说一声,我也想见见他们。” 独孤兰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咬了咬薄唇,忽然说道:“老爷,婢子还有个不情之请。婢子和娘亲愿意永远做你的奴隶,伺候你一辈子,只求老爷放过婢子的弟弟。” 卫平听这话,总觉得有点暧昧,慌忙干咳了两声,道:“放心吧,我既然把你娘亲和弟弟赎回来,就没打算把他们当下人看待。等酒楼开起来,我会给他们安排个事做,保他们衣食无忧便是。” 独孤兰自是心中欢喜,不顾卫平的阻拦,又给卫平磕了个头,这才匆匆走了出去。 贾午不由笑道:“夫君最是心善。” 她自幼在贾府那样的环境长大,受贾充、郭槐的影响,视那些奴仆婢女和猪羊相似。不过,跟卫平在一起多日,知道卫平对下人极好,她的态度也逐渐有所改变。善待他人很多时候其实也是善待自己,这些天,她面对下人也挂着一丝微笑,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越发好了起来。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为夫可不想做个善人。” 第50章 新店开张 善人有那么好做吗?这不仅是个尊卑有别、等级森严的世界,还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做善人的结局,往往便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想不被人欺负,就不能有妇人之仁。这一点,卫平做得不如贾充。但卫平的思想毕竟来自后世,不将那些奴仆婢女当人的事情,他也实在做不来。 小两口正说着话,就见冬妮和独孤兰一起走了进来。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少的鲜卑妇人,妇人手中牵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应该就是独孤兰的母亲和弟弟了。 在离开闻喜县的时候,冬妮已经从聂文那里听说了大致情形。当然,聂文也不清楚卫平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当朝太尉的女婿。虽然不知道卫平要如何处理跟裴家小姐的婚事,但冬妮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是卫府的奴婢,主人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管,也不敢去管。而且她就算想过问,也过问不了。 此刻,看到卫平身边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冬妮便知道那就是她的新主母了,慌忙见礼道:“婢子见过公子、夫人。” 贾午笑道:“你就是冬妮吧,常听夫君念叨你。来了便好,以后你就是这府里的内宅管事了。” 冬妮慌忙说道:“婢子无能,只怕做不好这个差事,还是交给夫人身边的人吧。” 男主外,女主内,内宅的事情自然是贾午说了算。像贾午这样的千金小姐,身边自然少不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婢。所谓亲疏有别,冬妮初来乍到,又怎敢夺了别人的位置? 贾午回头看了如菡、若芷一眼,笑道:“你说她们两个?她们也就是跑跑腿,做些杂务。这么大一座宅子,她们两个哪里管得过来?” 在冬妮到来之前,后宅就是如菡、若芷二人管着,倒也井井有条。毕竟她们从小在贾府长大,耳闻目染之下,哪件事情该怎么做,她们自然是一清二楚。而内宅管事也是她们地位的象征,她们当然不愿意拱手让于他人。可贾午是她们的主子,主子的话自然不能违背,但她们还是忍不住嘟起了嘴。 其实,管理内宅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如菡和若芷原本没有这么勤快,她们现在之所以乐此不疲,也是因为担任内宅管事可以有机会单独接近卫平。而她们不想让出位置,也是因为冬妮年纪比她们小,年子却比她们高,容貌也比她们漂亮,让她们多了一层防备。当然,独孤兰也符合这些条件,但独孤兰是胡人,在她们眼中反而没什么威胁。 确实,冬妮肤白貌美、窄腰丰臀,再加上一对小巧的胸部,完全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观念。但是贾午却不担心,她只知道冬妮是卫平的贴身侍婢,是卫平的女人,她只要对冬妮示好,卫平自然高兴。至于冬妮会不会专宠,却不贾午考虑之列。 这个世界尊卑有别并不是只是随便说说,妻妾一字之差,地位却天壤之别。哪怕冬妮美若天仙,终究只是一个侍婢,连妾室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威胁到她这个正室的地位?何况贾午还知道卫平一个秘密,他喜欢胸大的女人。自己在这方面和冬妮一比,显然强得太多。所以,在说话的时候,贾午还故意挺了挺饱满的胸脯。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我看如菡、若芷她们两个把这内宅管得挺好,就不必换人了吧。再说了,酒楼那边我还要让冬妮帮我照看着,到时候恐怕她也抽不开身。” 如菡、若芷两个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贾午也只得点了点头,道:“既然夫君这么说,那就按夫君说的吧。” 冬妮也不想一来就得罪贾午身边的侍婢,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介绍道:“公子,这两个便是独孤兰的娘亲和弟弟。” 那妇人慌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秃发慕雅见过老爷、夫人,多谢老爷差人将奴婢母子救出苦海。”又拉了拉小男孩的衣角,催促道:“蛮儿,快给老爷磕头!” … 当初秃发树机能战败,她们一家都做了文俶的俘虏,又被卖入商贾家为奴。没过多久,秃发慕雅就被那个买下她的商贾送给了天水郡成纪县县令卓晨,被卓晨安置在一处别院。秃发慕雅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只有二十五六岁,其色未衰。卓晨将她安置在外面,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胡人在男女之事上向来随便,何况秃发慕雅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更害怕违拗了卓晨的意愿会祸及幼子,也只能曲意逢迎。却不料他两个搂搂抱抱,正待入港,卓晨的夫人李氏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带着几个恶婢闯了进来,将衣衫不整的秃发羡雅拖了出去。 原来,李氏善妒,生性凶悍,而卓晨又十分惧内,一直不敢纳妾。卓府也曾经有几个俏丽的婢女,最后不是被李氏折磨致死,就是被卖入青楼,卓晨因此不敢把秃发慕雅带回府中,谁知还是被李氏发现了。从此秃发慕雅可遭了殃,干着各种脏活、累活,还经常饿着肚子,几个月下来,已经是皮包骨头。 直到两个月前,卫平派往秦州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当初买下秃发慕雅母子的那个商人,并且从他手里赎下了独孤蛮。那个商贾把秃发慕雅送给了卓晨,却把独孤蛮留在家中。独孤蛮虽然只是个小小孩童,但眉清目秀,商贾便有意将他养到十来岁,再充作供权贵取乐的娈童,卖个好价钱。好在卫平派去的人带了不少钱,给出的价格足以令商贾满意,这才忍痛割爱,并且告诉了他们秃发慕雅的去向。 只是赎回秃发慕雅的时候却费了不少周折。一来卓晨是县令,卫平派去的人轻易见不到他,也递不上话,有钱都不管用。他们在成纪县牵延半个多月,这才打听到李氏是个什么样人。这几个人都跟着卫瑾在外面跑过商,颇有几分急智,有人便想出个主意,自称来自安邑的青楼。他们托人带话给李氏,就是客人有特殊的要求,想找一对母子共同取乐。这样变态而有违人伦的事情却令李氏大为兴奋,当即答应了下来,几乎以白送的价格交出秃发慕雅。当时,秃发慕雅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再晚些日子,只怕她性命不保。 … 秃发慕雅虽然不在乎自己去伺候其他男人,但是想到母子同时受辱,心中也难免有了许多悲哀。直到见了冬妮,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女儿独孤兰的新主子派人救回了她们母子。所以,秃发慕雅对卫平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但是独孤蛮却很倔强,始终昂着头,不肯下跪。他虽然年纪小,却和独孤兰一样,骨子里还有一股身为鲜卑贵族的骄傲,轻易不愿向人低头,不愿承认自己奴隶的身份。 独孤兰见状,慌忙呵斥道:“独孤蛮,休得无礼!” 卫平却摆了摆手,笑道:“这小家伙,还挺有性格的。”又道:“秃发慕雅,你也起来吧。你们一家难得团圆,就在府里住上几天。等酒楼开张以后,你就到酒楼帮忙。酒楼后面有个独立的小院,稍稍收拾一下,就可以作为你们一家的住处了。” 从秦州到闻喜,再从闻喜到京城,秃发慕雅为了早日见到女儿,几乎都在不停的赶路。虽说离开卓家之后,她终于能够吃上几顿饱饭了,但是当初受的折磨太重,直到现在还是面黄肌瘦,神情憔悴,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独孤兰也就没有坚持,朝卫平拜了三拜,带着母亲和弟弟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 贾充送给卫平的那间商铺位于洛阳东市,沿街一栋三层小楼,站在三楼的窗前就可以看见滚滚东去的洛河。初春的洛河已经解冻,河面上,三五个渔家正在张网,河畔柳树丛中,不时有士人漫步而过,风景甚佳。 其实,酒楼开张的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只是缺少人手。贾午带过来的人虽然不少,但酒楼里有许多秘密,卫平暂时还信不过他们。比如面引子的秘方,如果说穿了那就一钱不值,但只要别人不知道怎样获得面引子,那就会价值连城。所以,卫平才一直在等冬妮他们到来。 如今,冬妮终于到了洛阳,在他们稍稍安顿下来之后,卫记酒楼也就如期开张。 本着“酒好也怕巷子深”的经商理念,酒楼开张之日,卫平自然要大造声势。为此,他派人在酒楼门前燃起了爆竹,又找来城里的杂耍班子,从早到晚免费表演,倒也吸引了不少围观者。但是,照顾酒楼生意的却不见一个。 毕竟这里是京城,老字号的酒楼不说成千上万,一两百家还是没有问题的。别人既不知道你的根底,又已经有了熟悉的去处,那何必来照顾你的生意? 有了在闻喜县的经验,卫平倒也不着急,他抬头看了看渐近正午的太阳,悄悄叫过田华,小声吩咐道:“再过半个时辰,如果还没有生意的话,就拿五百只包子分给他们。” 话音刚落,却见沿街走过几个人,个个衣衫华丽、气宇不凡。其中一人停住脚步,“咦”了一声,道:“快看,这里新开了一家酒楼。” 另一人笑道:“洛阳城里的酒楼都被你我吃遍了,不知道这家有何新鲜之处?” 第51章 交换 正焦急守在门口的田华见状,慌忙迎了上去,连声道:“几位客官里面请,你们选择小店就对了。不是小的夸口,小店有几样东西,在别的地方绝对吃不着。” 最先驻足的那个人便呵呵笑道:“既如此,那咱们便进去走一遭。” 另一人板起脸来,冷笑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样的东西我们没吃过?你这样的小店竟敢夸下如此海口,若是所言不实,休怪某砸了你这破店的招牌,将尔等逐出洛阳城去!” 前面那人却摆手道:“武子,休吓唬他。他若是不夸大其词,你我又怎会在此逗留?若是吃着不满意,随便打发他几钱便是,又何必与他们计较。” 此人的地位明显要高一些,那个叫“武子”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但是他看向田华的眼神依旧不善。京城不比闻喜,这里藏龙卧虎,达官贵人随处可见,田华见他们虽然不是扈从如云,但也是衣着锦绣,哪敢怠慢,慌忙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引进三楼那个最大的雅间,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这是卫记酒楼在洛阳城的第一笔生意,上自掌柜的田华,下至跑堂的小二,自然都是小心伺候着,唯恐客人有所不满而砸了店里的招牌。厨房里也是手脚麻利,只片刻功夫,便将几道菜摆在他们面前,左右不过是些寻常菜式,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武子”不由皱眉道:“王爷,下官早说过,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去下官家中尝一尝那道蒸乳……” 原来,最先驻足那人竟然是位王爷。王爷此刻正盯着墙上的一幅书法,轻轻摆了摆手,打断“武子”的话,笑道:“山珍海味,你我哪样没有吃过?今天微服出游,本就是为了散心消遣,又何必在意吃些什么。你看,这小店的位置极好,站在这里便可以看到洛河上的景致。”又道:“再看这幅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本王自忖,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武子”奇道:“这小店居然还会有人的字写得比王爷好?” 那王爷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莫要小瞧了世间之人。” 正说话间,田华亲自端着在木托盘进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诸位客官,请尝尝小店的招牌菜。” “武子”看着那碗红彤彤、油乎乎的东西,不觉面色一沉,厉声道:“此为何物?” 田华慌忙说道:“这便是小店的招牌菜红烧肉,以上等的五花肉精心烹制而成,保管你吃了第一次还想着第二次。” “武子”并不动箸,只是冷哼一声,道:“几块肥猪肉罢了,也好意思说什么招牌菜!” “你快尝尝!”那王爷早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忍不住连声称赞道,“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又道:“能将最普通的猪肉烧出如此美味道,这家店倒也有些门道。” “武子”也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块,忽然抚掌道:“果然好味道!”为人倒是个急性子,当即拉着田华问道:“店家,你倒说说看,这道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田华慌忙说道:“客官见谅,此乃小店的不传之秘,请恕小的不敢以实相告。” “武子”顿时满脸不悦,大声说道:“王某向你们讨个菜谱,那是瞧得起你们!你在这洛阳城中打听打听,有谁敢不给王某这个面子!” 坐在上首的那个王爷笑道:“人家还指着这道菜招揽生意,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武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道菜谱吗?王某给他十万钱,还不够吗?” 十万钱约合纹银百两,若是寻常的酒家,一年下来能挣到这个数也已经非常不错了。但卫记酒楼在闻喜和安邑两地每个月的进项都不止这么多,何况是在繁华的京城洛阳,田华当然不可能答应。而且就算他觉得这笔买卖划得来,他也做不了这个主。 但是眼前这两个人显然非富即贵,田华也不敢得罪他们,只得躬身道:“此事关系重大,小的做不了主,需要问过我家主人。” “这道菜也值不了几个钱,你如果想吃,每天派个下人来买回去便是,又何必追根究底。”王爷性情倒是随和,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劝住了“武子”,却又指了指墙上那幅书法,颔首问道,“这字是何人所写?这诗又是何人所作?这总算不上不传之秘吧?还望店家如实告之。” 田华神情骄傲起来,大声道:“此乃我家主人亲笔所书。这首诗也是我家主人所作!” 王爷颇感诧异,“哦”了一声,道:“你家主人想必是个风雅之士吧。” “武子”因为没有讨到红烧肉的菜谱,兀自忿忿不平,顿时不屑地说道:“什么风雅之士,还不就是个低贱的商贾吗?” 看到此人污辱卫平,田华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我家主人可不是什么商贾,他乃是皇上亲封的闻喜亭侯。” 那王爷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家主人原来是伯玉的侄儿,难怪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你家主人可在此间,能否请出一见?” 田华沉吟道:“这个,还请客官稍候,容小的先去看看。” … 实际上,这拨人是今天进入卫记酒楼唯一的一批客人,卫平自然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反应。第一批客人的反应,将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卫记酒楼能否迅速在京城崛起。所以,听说有位客人要见他,卫平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整了整衣衫,便随着田华来到那个雅间。 偌大个雅间却只坐了六位客人。这六位客人虽然都是衣着光鲜,但只有坐在上首的两个人神态自若,其他人都是状甚恭敬。 卫平一眼便看出他们的身份尊卑,不由朝着上首抱拳道:“不知几位唤在下前来,有何指教?” “你就是闻喜亭侯?”叫做“武子”的那人没想到卫平还只是个少年,微微一愣,顿时对他轻视了许多,大大咧咧地说道,“本官乃是骁骑将军王济,这位是齐王殿下!你这道红烧肉,本官和王爷都很满意。说吧,这道菜的烹饪之方你要多少钱方肯转让?” 卫平没想到第一个来到卫记酒楼的贵客居然是齐王,脸色不觉一变。 对于西晋的历史,卫平了解不多,但他也知道造成西晋走向衰弱的八王之乱,这八王当中就有一位齐王。不过,卫平很快便镇定下来。八王之乱应该发生在西晋末年,八王都是好勇斗狠辈。眼前这位齐王年近三旬,若是等到八王之乱的年代,应该已是风烛残年,而且他举止温文尔雅,不像是会起来造反的人。所以,此齐王应该非彼齐王。 想到这里,卫平赶紧躬了躬身,施礼道:“卫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又道:“这道菜的烹饪之方,乃是小店镇之宝,实在不敢外传,还请王爷见谅。小店还有一道招牌菜叫做涮羊肉,另有几样点心也颇为精致。若是王爷有兴趣,卫某倒不妨和盘相告。” 涮羊肉其实很简单,所用的调料也只有食盐一种,别人吃过一次自然就明白怎么做了,差别不过在羊肉的厚薄,所考验的也无非是刀功而已,根本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卫平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至于包子、馒头,原本就是他想要推广的东西,只要面引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不愁财源不会滚滚而来。 齐王却呵呵笑道:“本王可不敢夺人之美,那都是王驸马的意思,你休要理他。本王只是见你作的这首诗颇为新奇,所以邀你相见,想问一问,最近可有佳作?” 卫平这才知道,那位打红烧肉主意的骁骑将军原来还是当朝驸马,和这位齐王一样,都贵为皇亲国戚。不过,这里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多得是,卫平敢把酒楼开在这里,自然也有所恃。明面上,他是卫瓘的堂侄。背地里,他还是贾充的女婿。而且,贾午的姐姐是太子妃,他和皇帝也沾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呢。 何况那位齐王殿下也说了,叫卫平不要理会王济,卫平自然顺水推舟,也就接着齐王的话茬,拱手道:“回王爷,小子才疏学浅,哪做得了什么诗?那首诗只是小子偶然游戏之作,哪里还写得出其他诗来。” 唐诗卫平还记得几首,但他却不敢再随便剽窃了。上次裴慧出的题目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有首诗来凑数。只是好运不可能永远站在他一边,万一下次有人出的题目他恰巧记忆中没有合适的诗句,那就唯有抓瞎了。毕竟他只是个小厨师,让他用小刀把萝卜刻成玫瑰,这点可以做到,要让他背下全唐诗,那纯属扯淡。 齐王能够感觉出卫平的推托之辞,眉头不由皱了皱。 但是,不等齐王发话,王济已经抢先说道:“你若是不上转让,那便交换,如何?” 第52章 正中下怀 这位齐王爷的脾气还真是好,他的话被王济生生打断,居然一点不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甚至让卫平都开始怀疑王济是不是受了齐王的指使。 不过,红烧肉虽然是卫记酒楼的招牌菜,但是像这样的招牌菜,卫平脑子里还存了许多。之所以没有把这些菜式全部拿出来,是由于卫平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另外,因为缺少像辣椒、西红柿之类的必要材料,有些菜式卫平还需要慢慢寻找替代品。所以,卫平也没有真把红烧肉的做法当作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如果王济真能拿出什么稀世珍宝和他交换的话,卫平倒也可以考虑。 想到这里,卫平不由拱手道:“不知驸马想要如何交换?” 王济捋了捋颌下那几缕短髯,脸现得意之色,笑道:“某有蒸乳猪一道,其味甘美,就连皇上吃了都赞不绝口。现在,某便用蒸乳猪的做法来换你红烧肉的做法,如何?” 卫平虽然对西晋的历史知之甚少,但他本来就是厨师,倒也听说过古代一些匪夷所思的菜式,其中就包括这道蒸乳猪,而卫平也就猜到这个王济究竟是谁了。 王济是司马炎的女婿,他的老婆常山公主自幼双目失明,而且生性妒嫉。娶了这样的老婆,想必王济心中应该不太满意,只是不敢得罪司马炎罢了。所以,在司马炎年老多病的时候,王济坚定地站在了司马炎的弟弟司马攸一边,想要支持司马攸继承王位。卫平也就知道和王济在一起的这位齐王是谁了,必是司马攸无疑。 司马攸想要取代的是傻太子司马衷,而司马衷现在却成了卫平的连襟,双方注定了不在同一个阵营,卫平当然要注意一下和他们相处的分寸。何况,蒸乳猪那道菜着实有些变态,卫平也没有多大兴趣,不由笑道:“驸马好意,卫某心领。只是以卫某的条件,却做不出那道蒸乳猪,不换也罢。” 乳猪就是刚出生的小猪,而这些小猪却要以人乳先喂养个把月,烹制时又要以人乳同蒸。且不说卫平去哪里弄那么多人乳,单单是想想那些奶妈子袒胸露乳,把小猪抱在怀里喂食的情景,卫平就觉得恶心。也只有王济这种因为娶了个瞎公主而心态失衡的人才会想出如此变态的烹饪方法。这种办法烧出的菜就算是绝世美味,卫平也吃不下去,更何况要他亲手烹制?所以,他是万万不肯交换的。 王济却是一愣。听卫平话里的意思,他应该知道蒸乳猪的做法。而那道蒸乳猪是他费尽心机才想出来的一道极品菜式,除了告诉过司马炎之外,没有对其他人讲过,这卫平又如何得知?只是王济此刻的心思全放在红烧肉上,却无暇细想其中的缘由。 俗话说,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越是得不到红烧肉的制作秘方,王济就越是心急,当即拍案道:“这个容易!王某在南郊有猪场一座,另有乳母十人,尽送于汝!” 司马攸不止一次在王济家中吃过那道蒸乳猪,但还是第一次听王济提到蒸乳猪的做法。虽然王济说得不是很明确,但他提到了乳母十人,还是让司马攸隐隐猜到这道菜只怕和人乳有关,不由感到阵阵恶心,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小侯爷,你刚才说还有一道什么羊肉和几件点心,何不早些端上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卫平也不愿意再和王济在谈论什么蒸乳猪,顺势拱了拱手,道:“请王爷稍候,小子这就去安排。” 其实,外面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看卫平和这两位贵客“谈兴”正浓,田华不敢打扰。听到卫平的吩咐,田华这才赶紧带着人端上几碗涮羊肉和两笼包子。因为铜火锅还没有做出来,这时的涮羊肉还不够正宗,只能称之为羊片汤。不过,包子却越做越精致,馅料也增加到六七种,绝对不输于后世的名点了。 司马攸和王济都是大快朵硕,王济也只有退而求其次,说道:“小侯爷,刚才你已经说过了,这两道菜的做法可以告诉王某,却不许食言!” 刚才卫平说的明明是将涮羊肉和包子的做法告诉司马攸,但王济好歹也是当朝驸马,卫平也不想和他把关系弄僵,不由笑道:“卫某素来言而有信,既然答应告诉你们,自然不会藏私。” 说完,卫平便让田华唤来两名厨子,当场将涮羊肉和包子的制作办法演示给司马攸和王济。他起初的意思是将做法告诉司马攸,此刻自然也不会把司马攸排除在外。不过看司马攸的神情,却好像毫不在意,倒是王济看得聚精会神。由此也可以推断,王济一定是个十分懂得享乐的人。 不仅如此,这王济还是个非常精明的人,看到两名厨子躬身退了出去,他忽然说道:“不对,你还没告诉我面引子如何来做?” “面引子么。”卫平呵呵笑道,“此乃小店发家之本,却不可轻传。不过,你可以从小店直接购买,或者拿面粉来换,十斤面粉可以换一斤面引子。” 面粉由小麦加工而成,而小麦在五谷之中又是最便宜的,只不过把小麦磨成面粉需要多费此功夫罢了。王济连蒸乳猪这样变态的菜式都想得出来,当然不在乎多花那么点功夫。而且,到时候磨麦子的是他的家奴,又不用他自己动手,王济也就没有什么异议。 司马攸却暗暗点头,他已经从面引子当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小麦易于种植,产量高,但是因为麦饭容易导致腹胀,所以世间流传着小麦有毒的说法。因此,一直以来,小麦都是庶民和奴隶裹腹充饥的主食,有钱人只是偶尔才泡点麦糊糊换换口味。这样一来,小麦也就成为一种低端食品,价格便宜,寻常百姓都吃得起。以小麦为主要原料的包子松软可口,很容易就会得到推广。甚至连富贵人家也会改变习惯,转而以小麦代替粟米和白米,成为他们的日常主食。到时候,面引子的需求量肯定大增。而唯一掌握面引子制作办法的卫平,也肯定会赚得盆满钵溢。 看到卫平一个小小少年,居然会有如此见识,司马攸也不禁起了招揽之心,便笑着拱手道:“你虽蒙皇上赐爵,但尚未出仕,终非长久之计。我府里还欠缺一名司空掾,不知你可愿屈就?” 如今,卫平已经知道司空掾是个什么官职,也就是帮那些高官做些抄抄写写的杂务。且不说听到这个官职,卫平就想起因他而死的韩寿,单是司马攸跟贾府之间的复杂关系,卫平便要慎之又慎,尽量和司马攸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到这时在,卫平便拱手推辞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小子学业未成。待这酒楼事了,小子自当四处求学,此刻又怎敢轻言出仕?” 王济不觉撇了撇嘴,对卫平的的话不以为然。司马攸在朝野名声甚灸,多少人想拜入他的门下而不可得,卫平面对司马攸的主动相邀,却百般推辞,简直是不识抬举。 或许是平时求自己的人多了,今天被卫平拒绝,司马攸反而觉得新鲜,不由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卫平道:“既然你一心求学,本王也不便勉强。此乃本王的随身之物,凭此玉,你可以随便出入本王的王府。” 王济不由大吃一惊,就连他如果想要出入王府都需要事先通报。由此可见,司马攸对卫平真是另眼相待,王济也不由多看了卫平几眼。可是,这个少年除了长得俊秀一点,也没其他什么出彩之处。难道王爷也有龙阳之癖,自己可从来没发现啊。 卫平哪知道王济此时满脑子恶趣味的想法,面对司马攸的热情相邀,他只得连连推辞道:“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贵重之物,小子如何敢收?” 司马攸却哈哈大笑道:“本王来得匆忙,未曾带得银两在身。这块玉佩便权充酒资,先寄于你处,待日后本王再派人赎回,如何?” 卫平也只好玉佩暂且收下,连声称谢。其实卫平早就看出这块玉佩是个好东西,绝对是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刻而成,只是碍于司马攸的身份,不好轻易接过来罢了。既然司马攸这样说,那是正中他的下怀。 … 司马攸和王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卫记酒楼,有了这两位贵人的示范效应,酒楼的生意很快便红火起来。酒楼的生意红火,卫平自然也不用再守在这里,便把酒楼的经营完全交给了冬妮和田华。而独孤兰一家也搬到酒楼后面那处独立的小院,和冬妮住在一起。 酒楼的经营表面上是由田华负责,但面引子太过重要,卫平不放心教给别人,所以还需冬妮和独孤兰守在酒楼那边。不过这样一来,贾午倒是很高兴,整日粘着卫平,也不用担心那两个美婢来和自己争宠了。卫平这样安排,却也正中她的下怀。 可惜,只过了两天快活日子,便见如菡匆匆跑了过来,躬身道:“小姐,姑爷,老爷派人传话来,请姑爷速速过府一趟。” 第53章 器作坊 既然是贾充相召,卫平自然不敢怠慢,慌忙换了衣衫,匆匆赶往贾府。因为他和贾午的婚事还不能公诸于众,卫平也只能继续乘坐着那辆慢吞吞的牛车。 牛车虽然缓慢,但它不甚颠簸的优势同样是马车无法相比的。就拿贾午来说,那是打死也不肯乘坐马车的。乱世将至,到时候谁跑得快,谁活命的机会就更大一些。贾午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可不希望贾午被一辆牛车拖累而丢了性命。不过,他不是工科生,也不懂得如何制作减震装置,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手抚着雕刻精美的小木几,卫平忽然眼前一亮。狗娃是祖传的木匠手艺,在颠轸坂的时候,他就琢磨过改良车轴,延长车轴的使用寿命。如果把设法让马车减震的任务交给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当然,卫平可不是修车铺老板那样的小器家伙,他要发挥狗娃的长处,自然要给他足够的条件。卫平已经默默计划,打算建一座器作坊,交由狗娃来负责。 牛车“吱吱呀呀”,终于驶进了贾府的角门。卫平下了车,不用人指引,直奔书房。 贾充正书房里翻阅着一份文书,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对面的蒲席,示意卫平坐下,过了片刻,方才问道:“前些日子,齐王邀请你去他府中担任属官?” 卫平拱手道:“正是。不过,小婿已经婉拒了他的好意。” 这些情况贾充自然清楚,否则也不可能有些一问,所以卫平也无须隐瞒。 贾充点了点头,道:“齐王素有贤名,深得人心。若是能在他属下任事,久后心获提携,你又何必推辞。” 卫平当然不能告诉贾充,司马攸将来会威胁到你女婿的位置,自己不想夹在中间两边难以做人,只得笑道:“岳父大人身边也缺一名司空掾,小婿若是想谋个进身,呆在岳父大人身边岂不更好?何况,小婿志不在此,又岂肯做一捉笔小吏。” 这番话却将贾充排到了司马攸前面,自然令贾充暗暗高兴。而且贾充没有儿子,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他的另一个女婿虽然贵为太子,却有些呆傻,将来能不能保住位置还很难说。倒是卫平前段时间献的那条妙计让他在司马炎面前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也让他对卫平多了些期望。卫平不甘心做一名小吏,在贾充眼中就是有志气的表现,也让他对卫平又多了一分满意,不由将手里的那份文书递过来,说道:“贤婿,你且看看这个。” 卫平接过来一看,却是西北边关送来的急报,秃发树机能果然卷土重来。 贾充沉声道:“果然被贤婿不幸言中,那秃发树机能贼心不死,再度兴兵,凉州刺史杨欣兵败捐躯,朝野震动。不知贤婿有何破贼良策?” 为免伤及士气,杨欣战死的消息没有载在这份急报上,而是以密报的形式呈报给司马炎,也只有贾充等少数几个朝中重臣才知晓。贾充把消息告诉卫平,一来是因为他早就“看”出西北必有****,二来也是出于对卫平的足够信任。 在朝堂上,贾充和卫瓘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而卫平却是卫瓘的堂侄。根据贾充掌握的情况,卫平只去卫瓘府上接受过一次闻喜亭侯的封号,其后再也没有跟卫瓘有过任何接触。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贾充对卫平多了信任。 听说凉州刺史杨欣战死,卫平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继牵弘、苏愉之后,这已经是死在秃发树机能手中的第三位凉州刺史,如果再算上早就战死的秦州刺史胡烈,已经有四位封疆大吏死于鲜卑叛军之手。若是论是军伍之事,卫平其实一知半解,远远比不了这四位封疆大吏。他的优势只在于比别人多了上千年的见识,知道秃发树机能还是败了。只不过他却不记得秃发树机能是何时所败,又是为何人所败,自然也就献不出什么良策。 但是面对贾充充满希冀的目光,卫平只得硬起头皮说道:“文将军勇冠三军,令胡人闻风丧胆,岳父大人何不举荐文将军再次西征?” 贾充苦笑道:“文俶已经被皇上免去这职,老夫如何再荐?” 文俶大破秃发树机能,原本应该受到朝廷的封赏。但是在司马炎召见文俶之后,却莫名其妙地免去了他的官职。事后,贾充也问过司马炎,得到的答复居然只是因为看文俶不顺眼。贾充是辅佐司马氏的老臣,知道许多秘密,当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 早在曹魏年间,文俶和父亲文钦一起追随毌丘俭发动叛乱,反对司马炎的伯父司马师。当时,司马师正值刚刚割了眼瘤,被迫抱病出征,恰逢文俶引兵来攻。司马师受了惊吓,伤口迸裂,回军不久便死了。因此,司马氏和文俶其实有宿怨,司马炎只是免去文俶的官职,而没有更深的处罚,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贾充知道这些往事,他又不敢得罪司马炎,自然不会替文俶求情,更不会举荐文俶复出掌兵。 卫平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他有上千年的见识,知道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很多,而并非司马炎的独创,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沉吟道:“鲜卑贼久必为患,不可令其坐大。若是文将军已经被皇上免官,可另选良将征讨!” 过去,贾充只知道一味地反对司马炎举兵伐吴,直到上次跟卫平谈话以后,他才茅塞顿开,知道采取一些迂回的办法,而西北边患便是极好的一个借口。所以贾充也想劝司马炎兴兵讨伐秃发树机能,只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这才把卫平叫过来,想听听他的建议。见卫平也赞成先用兵西北,贾充便不再迟疑,沉声道:“老夫明日便于朝堂之上劝皇上发兵西征!” … 朝堂上的事情离卫平还很遥远,他回到家中便直接去了前院的一处偏厅,把狗娃叫到近前,说道:“卫某想在郊外建一处器作坊,缺个主事之人,你可敢担此任?” 狗娃拍着胸脯,大声道:“若是没有公子相救,狗娃早就死在黄河边上了。狗娃的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公子叫狗娃干什么,狗娃就干什么!” 卫平当初出钱赎下狗娃,只是对他的遭遇心存不忍,不想狗娃却从此对他忠心耿耿,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卫平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器作坊便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器具、材料,你尽管列出清单来,我会尽量满足你。”又道:“狗娃这个名字不好听。你是祖传的木匠手艺,而木匠的祖师爷是公输班,以后你就叫芧班吧。” 穷苦人家的孩子许多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小名或者乳名,有些人直接就以排行称呼,比如什么余大、曾三之类。如今狗娃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顿时喜不自禁,当即拜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多谢公子赐名!” 站在一旁的黑娃忽然嗡声嗡气地说道:“公子,我也要个名字!” 严格来说,狗娃、黑娃和王二这三个人并非卫平的家奴,但他们的吃穿用度现在全靠卫平供给,倒有点类似战国时代那些著名的公子所养的食客。在他们搬进贾府这处别院以后,卫平便将他们三个一起安排在这个偏厅,以示和奴仆的区别。所以,卫平和狗娃说话的时候,黑娃、王二也都在近前。 卫平正是从黑娃他娘那里得到了杀父仇人的消息,而黑娃他娘临终前又把黑娃托付给了卫平。对于黑娃的要求,卫平自然要满足。卫平不由笑道:“黑娃,你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事母至孝,以后便叫你桓孝吧。” 黑娃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兴奋地大叫道:“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 王二见状,捋须笑道:“王某想和狗娃一起搬到郊外去,不知公子可肯应允?” 这府里的奴仆婢女都是贾府之人,向来眼高于顶。他们虽然不知道王二的来历,却见他生得贼眉鼠眼,对他自然多有歧视。因此,王二在府里过得并不舒心,只是碍于当初对卫平的承诺,这才不得不留下。如今见狗娃可以到郊外主持器作坊,他哪里还呆得住。 那边,黑娃也叫了起来:“公子,我也要和他们同去!” 黑娃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了两月有余,感情甚厚。而卫平大多时间只是呆在后宅,如果狗娃和王二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人,岂不憋闷得慌? 卫平不由笑道:“茅班会制作器具,二先生也晓得些机关,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倒不是嫌弃黑娃无用,只是黑娃脑子里少根筋,让他去了郊外,只怕他惹出事来。 黑娃却咧嘴笑道:“狗娃他们做东西不是要木头吗?我有一把子力气,可以帮他们上山砍树!” 卫平慌忙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山上的树哪能随便让你砍!他们需要用什么木头,我自会派人去买。” 黑娃摸了摸脑袋,又道:“那我就帮他们劈木柴。” 王二倒是明白卫平的担心,不由笑道:“公子,就让黑娃跟我们一起去吧。有我管着他,断不叫他惹出祸端。” 卫平想了想,便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让恒孝跟你们一起去吧。明日你们几个便动身去郊外,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地方,或租或买,都可以。” 第54章 偶遇 贾充深得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的信任,历年来获得的赏赐甚丰,坐拥洛阳近郊土地数百顷。只要卫平开口,随便就能拨个几百上千亩给他。不过,卫平并不希望他的器作坊和贾家牵扯上太多的关系。 就拿现在的闻喜亭侯府来说,京城中许多人都知道那里是贾府别院,根本瞒不住。当然,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把空闲的房屋出借给别人以收取租金,也是常事。卫平对外声称自己租住了贾府别院,倒也说得通。但是,他府里的奴仆婢女大多本是贾府的家奴,他的卫记酒楼也是占据了贾府的铺面,这已经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解释得清楚,如果再将器作坊开设在贾府庄园内,那他一定会被深深地打上贾府的烙印。 另外,卫平虽然不懂制器之术,但他比常人多了上千年的见识,至少知道一些事物发展的方向。有了他的指点,器作坊必然可以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新物件。如果器作坊开在贾府庄园,这些新物件也就无从保密。 就冲着这两点,卫平一定要另选地址,让器作坊完全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洛阳城中寸土寸金,城郊的土地自然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而卫平在交代茅班、王二的时候,除了要求选中的土地必须交通便利,符合器作坊的需要之外,还要求那里必须风景秀美。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条件就这样被卫平硬是扯在了一起,其实卫平另有用意。 来到洛阳两月有余,卫平也听到了一些秘辛,从而对这个年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当年,曹操实行的是打压士族的政策。他任人唯贤唯才,不问出身。而司马氏却是在取得士族支持之后,这才顺利篡夺了曹魏的政权。所谓投桃报李,司马炎登基之后,对士族采取了极其宽容的政策。除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对士族的惩罚最多也就是免去官职。即使被免职的官员,如果运气够好,要不了多久又会重新录用。 所以,就算卫平能够找到石崇劫掠商贾的证据,最多也就是让石崇丢官而已,却不可能令他伤筋动骨。卫平要想父仇得报,唯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直接刺杀石崇,但以卫平目前的能力,显然不可能实现。二是给石崇安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以卫平现今的身份,难度同样不小。但在卫平的记忆中,石崇最后就是在八王之乱中,被赵王司马伦的部将孙秀安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而死于非命。 为报父仇,卫平不可能将希望寄托于哪一个选择,他只能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勤练武艺,另一方面,设法结交权贵。而当今士族权贵们,过得都是奢靡而悠闲的生活。卫平想和他们结交,就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地方。而卫平对茅班很有信心,觉得他应该能做出一些新奇的东西。如果再加上四周优美的风景,理当可以吸引权贵们的兴趣。 当然,这件事急不来,就如同他报仇一样,十年不晚,他可以慢慢筹划。 … 第二天傍晚,贾充又派人传话,让卫平再过府一趟。原来,朝堂上关于要不要发兵征讨秃发树机能的争论终于有了结果。今天上午的朝会,没等贾充开口,左仆射李憙却抢先出班,力劝司马炎发兵,贾充也趁机附议。这种情况自然是贾充最愿意看到的,既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又不用强自出头。 然而,朝中大臣,无论是支持伐吴,还是反对伐吴,都纷纷提出异议。毕竟出兵是件大事,凉州又地处边荒,单单粮草辎重的运输就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所以,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当然,他们的内心恐怕却不是这样想的,发不发兵只是个借口而已,其作用还是为了服务于他们的最终目的。 支持伐吴的一方,当然希望朝廷能够集中力量南下。反对伐吴的一方本就安于现状,不希望大动干戈。最重要的是,包括贾充在内,都认为鲜卑不足为虑。只不过贾充实行的是曲线救国的方针,朝廷发兵西征,自然无力南向。 自古以来,汉人朝廷都以中央大国自居,瞧不起四方蛮夷。身为皇帝的司马炎却也抱着同样的态度,他见众臣纷纷出言反对,便打消了发兵征讨秃发树机能的念头,转而再次下旨作伐吴准备。 贾充的建议未被司马炎采纳,心情难免有些不佳,摇头叹息道:“皇上执意讨伐东吴,令人心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年赤壁一战,至今仍令北人闻江而颤。贾充便是如此,宁可西征诸胡,也不愿意横渡长江。 卫平知道历史的本来进程,自然觉得贾充这是杞人忧天。但贾充是他的老丈人,他却不好笑话他,只得劝道:“岳父大人勿须多虑。夏日将至,秃发树机能劫掠一番,自然北还不过,等到秋高马肥,他必定卷土重来。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单单劫掠这么简单。一旦令朝廷丧师失土,皇上自然改变心意。岳父大人可以静候时机。” 在晋以前,北方的游牧民族除了时常袭扰中原,却很少能够越过长城。但卫平拥有来自后世的记忆,知道中原的汉人朝廷有好几次就是被北方的胡族所灭,尤其是不久的将来,就会进入惨绝人寰的五胡乱华时代。所以,卫平总会下意识地对北方胡族多投入一些关注。他虽然没有跟胡人真正接触过,但是根据后世的一些记载,再加上从独孤兰那里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他对那些游牧民族习性的认知还是超过了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人。 鲜卑秃发部虽然迁入中原多年,但还保留着游牧部落的许多习性。夏秋两季,水草丰美,正是牧马放羊的好时节。秃发树机能劫掠一番,满载而归,自然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但他熟悉了中原的路径,等到养精蓄锐之后,下次的掠夺一定会更加猛烈。不过,却应了那句话,上帝要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正是因为秃发树机能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挑战朝廷的权威,最终才引起了司马炎的重视。而秃发树机能想以一个小小部落而挑战朝廷这个庞然大物,最终也只有落得彻底覆灭这唯一的下场。 贾充却摇了摇头,道:“秃发树机能不足为虑。只是皇上执意伐吴,若是皇上令老夫领军,老夫该当如何推辞?贤婿可有良策?” 卫平闻言,恨不得跳起来拍他两下,彻底打醒他。 司马炎登基之后只讨伐过一次东吴,然后便一统天下。如此建立不世功勋的机会,别人只怕求之不得,这贾充居然当成了烫手山芋。当然,这也是赤壁后遗症在作怪。而且到了贾充这个地位,不仅要考虑他的家人,还要考虑追随他的那些大臣和部属,更要考虑他另一个女婿傻太子司马衷的位置。一旦由他领军伐吴,却大败而回,后果不堪设想。他不像卫平那样拥有后世的记忆,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卫平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所掌握的历史进程说出来,否则肯定会被贾充当成妖怪。但是,卫平又不希望贾充放过这次大好的机会,只得拱手道:“岳父大人勿虑,小婿精通水性,也会操弄舟船。到时候,小婿愿陪岳父大人一同南征,定保岳父大人无虞!” 既可以立功,又能够见证司马炎一统天下的大事件,这样的好机会就连卫平自己都跃跃欲试。如果司马炎真让贾充领军,卫平还真打算投身军中,哪怕做一名小吏也行。 贾充干咳两声,挥手道:“此事且容老夫再想一想,你先退下吧。” 直到此时他这才发现,原来卫平竟然也是坚定的伐吴派,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神情却多了几分尴尬。他之所以竭力反对伐吴,一是怕兵败,二是怕身死。兵败的话,因为他反对伐吴在先,到时候还有些说辞。若是身死,那就什么都完了。但他怕死归怕死,你卫平却不能说出来啊,这样他当老丈人的哪还有半分面子? 卫平当然不指望自己真能改变贾充的想法,也只得躬身告退。 … 一个月之后,已是仲夏,卫平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一年了。而茅班几经周折,终于挑中了一块位置极佳的土地。此处距离洛阳东门不过七八里路,北依邙山,南临谷水,茂树郁郁,修竹亭亭,鸟鸣幽涧,鱼跃荷塘,风景甚是宜人。 卫平去看了一次之后,十分满意。此地方圆四十多里,若是能够全部买下当然最好。只是卫平的财富终究有限,他斥资十万贯,几乎倾其所有,也只能买下不足半成。不过,这半成土地却占据了位置最好的那一块。 对于这座器作坊,卫平着实寄于了厚望。这里不仅仅是他制作各种器具的作坊,还是他结交权贵的重要场所,如何建设,自然要好好规划一番。所以,在办理完地契之后,卫平便迫不及待地赶到郊外。虽然只拿下了其中半成,但这里并不适合耕种,因此并没有其他人看中这里,只要他将来攒够了钱,还可以逐步从官府手中购下其余的土地。 然而,正当他驻马观瞧,就见不远处尘土飞扬,十数骑直奔这边而来。 如果是阳春三月,还有可能偶遇踏青的游人。现在已经是仲夏时节,这些人莫非也是为购地而来?卫平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第55章 新菜式 那十数骑来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近前。为首之人“吁”的一声勒住缰绳,满脸诧异地看着卫平一行,忽然放声笑道:“想不到还有人同样兴致,顶着炎炎夏日出来跑马。” 卫平闻言,知道这些人并非为购地而来,顿时大大松了口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只见为首之人年过三旬,身长七尺,虎背熊腰,状貌威武。其随从也是个个雄壮,各挎弓刀。在此人身后,还有个少年,却与卫平年纪相仿。 这里是京郊,自然不会有盗贼出没,而寻常百姓又怎敢携带弓箭,卫平已经猜出对方必定是一员武将。治世用文臣,乱世靠武夫。五胡乱华始终是横在卫平胸前的一块心病,他也一直想结交几员武将。奈何他只是个少年,虽然挂了个亭侯的名号,却没有一官半职,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有那个门路。 此刻见了这员武将,卫平便动了结交之心,不由拱手道:“在下可没有将军这般兴致。不瞒将军,这块地已经为在下所有,在下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器作坊,正在勘察地形,不想打扰了将军的游兴,还望见谅。” 其实是卫平等人先到的这里,而且这里已经属于卫平的私产,应该是那些人打扰了卫平才对。只是卫平既然想主动结交对方,自然要将姿态摆得低一些。 那位将军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却是马某误闯进了这位小哥的地方,得罪,得罪。不哥勿怪,马某这便走。” 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却不悦道:“父亲,那我们以后岂不是不能来此处跑马了?” 那将军摇了摇头,叹息道:“朝廷法度如此,我等又岂能不遵?只是长此以往,天下土地十之**,皆为豪强所有矣!” 前些天,他刚刚受好友庞宗的邀请,前往蓝田县参加庞宗庄园的落成之礼。庞宗只不过是个偏将军,官位尚在他之下,却坐拥良田四百多顷,其他那些高官权贵所占据的土地更是可想而知。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多少土地,否则就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卫平却笑道:“马将军,此处并非良田,在下占据这里,不会影响百姓的生计。而且,在下正打算在此处修建一处跑马场。到时候,跑马场的大门随时为将军打开!” 其实,他原本没有修建跑马场的打算,只是听了这位姓马的将军一席话,才临时起意。 马将军笑着拱手道:“多谢小哥好意,可是马某不日将往兖州赴任,只怕来此处跑马的机会不多了。” 跟在他身边的少年却忍不住唤道:“父亲!” 虽然年龄相若,但卫平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比那少年强多了,顿时笑道:“马公子恐怕不会随将军前往兖州吧?日后,在下的跑马场同样对马公子敞开大门!” 那少年大喜,连连拱手道:“多谢兄台!” 姓马的将军爱子心切,这一回没有再推辞,就在马上施礼道:“还未请教小哥是何家子弟?” 卫平还礼道:“在下河东闻喜卫平!” 那姓马的将军“咦”了一声,诧异道:“洛阳城里的卫记酒楼可是小哥所开?” 卫平笑道:“正是在下!” 如今在洛阳城中,卫记酒楼每天都是宾客盈门,面引子也是供不应求。如果不是有了酒楼的收益,卫平也买不起这块土地。卫记酒楼的名声闯了出来,酒楼的主人自然随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洛阳城中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稍加留意,自然清楚酒楼的主人是谁。当然,大多数人打听酒楼的主人都是冲着红烧肉和面引子去的。不过,这些人在得知司马攸和王济都曾经铩羽而归之后,也纷纷偃旗息鼓。毕竟红烧肉和面引子的价格都不算贵,即使弄不到做法也买得起,倒没有必要大费周章。不过,卫平的名声却在京城里渐渐流传开来。 姓马的将军不由颔首道:“原来是闻喜侯爷,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卫平抱了抱拳,道,“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马隆,现任兖州司马督。”马将军又指了指少年,道,“此乃犬子马咸。” 卫平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年纪,要和马隆结交还欠此火候,便朝马咸拱了拱手,道:“马公子,卫某与你年纪相若,一见如故,今后还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马咸听说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跑马,早就跃跃欲试了,忙不迭说道:“那是,那是。” 马隆忽然沉吟道:“卫小侯爷,刚才你说要在此处建一座器作坊?莫非你还懂得制器之术?” 卫平摆手道:“好教将军得知,卫某哪会什么制器之术。只是卫某的一位兄弟,却深谙此道。”说完,他又转身唤道:“茅班,还不快来见过将军。” 对茅班、桓孝和王二,卫平从来没有将他们当作家奴看待。此刻,卫平更是直接称呼茅班为兄弟,顿时令茅班满脸激动。直等卫平唤了第二声,茅班才回过神,慌忙上前见礼。但是卫平虽然把茅班当作兄弟,但他也知道,士族和庶族之间横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茅班想要转换身份是没有指望了。不过,如果能从他这一辈开始入仕,按照九品中正制的规定,三代以后,茅家就会成为当然的士族。只是茅班没有读过书,要想入仕只有从军一途,所以卫平才有意将他介绍给马隆认识。 马隆见茅班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脸上不由现出狐疑之色,沉声问道:“你果真懂得制器之术?” 茅班拱手道:“回将军,小人祖上世代以木工为业。” 马隆神情稍缓,点了点头,道:“那你可会造车?” 茅班笑了起来:“小人不仅会造牛车、马车、大车,还会造独轮车、小推车。” 马隆不由奇道:“独轮车、小推车却是何物?” 这段日子,茅班除了前往郊外找寻合适的地方,其余时间都呆在那处偏厅捣鼓他的木工活儿。经过茅班改良的车轴比原来结实了许多,受此启发,卫平想到了后世的独轮车和小推车。在后世的某场著名的战役中,数十万百姓用独轮车支撑起一支大军的后勤。而在后世的建筑工地上,那种运用砂石砖块的小推车更是随处可见。在这个年代,运输显然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而牛马的饲养成本又很高。小推车、独轮车这种使用人力来运输的工具显然就成了非常不错的选择。 只是茅班虽然会造车,但让他说清楚却有些困难。他支吾了半天,终于使劲跺了跺脚,说道:“小人一时半会也讲不明白,将军若是有兴趣,可随小人回城一观便知。” 马隆却摇了摇头,道:“算了,时辰不早,马某明日还要远行,就此告辞。” … 偶遇马隆,虽然没能有太多的深交,但是有马咸这条线,不愁将来不能搭上马隆的关系。尽管马隆现在官位不高,不过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必武艺不凡,卫平倒很是期望他今后能给自己一点助力。 带着隐隐的兴奋,卫平回到了闻喜侯府,却见田华满脸焦急地守在前院。一见卫平回来,田华慌忙迎上前,躬身道:“公子,小的无能。” 卫平奇怪道:“你把卫记酒楼打理得很好,又何来此说?” 田华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有红烧肉和面引子,酒楼的生意却一天不如一天,小的实在无颜再见公子。” 虽然有“一招鲜,吃遍天”的说法,但卫记酒楼的其他菜式都太过普通,口味和别的老牌酒楼相比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甚至尚有不如。除了红烧肉、涮羊肉和包子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一来二去,到卫记酒楼吃饭的人便不似以前多了。如果不是面引子依旧销售火爆,酒楼能不能赢利都很难说。 卫平使劲拍了拍脑袋,笑道:“都是我考虑不周,却不怪你。” 红烧肉是卫记酒楼的主打菜,虽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但毕竟现在天气炎热,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吸引不了客人。而且再美味的菜肴,吃多了也容易腻味,久而久之,客人自然会越来越少。至于涮羊肉,根本不用学,只要看一看就会做了,如今洛阳城中的酒楼十家倒有九家都有出售。包子、馒头之类的也难不倒别的酒楼,只不过他们要从卫记酒楼购买面引子罢了。当然,卫平也可以不再出售面引子。但是那样一来,别的酒楼情急之下,很有可能自己胡乱捣鼓,说不定歪打正着,破解了面引子的秘密也不是没有可能。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以一换十,大赚一笔来得实在。 田华却满脸忧愁地说道:“公子,怎生想个办法才是,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酒楼毕竟是由他在经营,若是就这样走下坡路,他也觉得难以交待。 卫平却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何难,再弄两道新菜式便是。” ----- (新年到,竹子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心想事成,羊年大吉!) 第56章 家乡的消息 卫平是厨师,虽然他只是个小厨师,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酒楼的生意如果想要长盛不衰,那就必须不断推陈出新。尽管受条件所限,但卫平头脑里随便搬出一两样家常菜放到这个年代,那都是新得不能再新。 早在闻喜县的时候,卫平就让冬妮的爸妈给他打造了几张炒菜用的铁锅、铁铲。冬妮虽然不知道这些锅铲有什么用,但在前往洛阳的时候,还是把这些锅铲给带上了。有了锅铲,炒菜也就不是什么难事。当然,由于火力不够,跟后世相比,炒出来的菜不是老了,就是烂了。但摆在这样一个年代,已经足够让人胃口大开了。 这些日子在闻喜亭侯府中,贾午早就吃上各种各样的炒菜,就连身子都养得圆润了许多。若不是卫平坚决不准她泄露炒菜的秘密,这些菜肴只怕早就端上了贾充的餐桌。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卫平也不能再藏私了。 … 第二天中午,卫记酒楼为数不多的几桌食客在点了红烧肉之后,忽然发现小二又端上了一盘清爽的小菜。菜很简单,只有青菜心和香菇,其他配料一样全无。 有食客诧异道:“这道菜我们没点啊?” 小二早就得了田华的吩咐,不由嘿嘿笑道:“客官,这道香菇菜心是我们掌柜送与诸位的。天气炎热,吃了这道菜可以清心消暑。也是诸位运气好,我们掌柜只送今天一天,明天再来,就没有这样便宜事了。” 早有食客按捺不住,夹了一块尝尝,顿时大加赞赏:“好吃!” 虽然只是两样很普通的蔬菜放在一起,但吃起来却清香、滑嫩、爽口,令人食欲大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仅几天的功夫,这道香菇菜心便取代红烧肉成了卫记酒楼新的主打菜,来客必点。 这道菜毕竟只用了两种很普通的材料,也有别的酒楼听说之后,试图仿造出这道菜式,结果无论他们是蒸还是煮,做出来的香菇菜心都叫人难以下箸,最终也只能作罢。 一个月之后,卫记酒楼又推出了一道新菜韮黄肉末。这道菜在后世同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在这个年代,却足以吸引人的眼球。因为谁也不认识这种长得像韮菜,味道也像韮菜,颜色却大相径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自此以后,卫记酒楼每隔一个月便会推出一道新菜式,酒楼的生意也随之越发火爆,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渐渐的便成了洛阳城中第一块招牌。而卫记酒楼又出了一项新规定,每道新菜推出之后,三个月之内不许外带,更给酒楼的菜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洛阳城中富豪众多,想尝个鲜的人也很多。这样一来,要吃到卫记酒楼推出的新菜肴,往往就需要提前两天预定席位。至于本楼上那两个雅间,更是定到了一两个月之后。洛阳城中的达官贵人,无人不以能够定到卫记酒楼的雅间为荣。 当然,这只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这一个多月以来,洛阳城东邙山脚下的那块土地上,已经凭空修起了一座庄园。庄园分成两部分,朝南临近谷水的一部分是闻喜亭侯的别院,而北边靠近邙山的一部分则是由茅班主持的器作坊。 器作坊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改良马车,尽量减少颠簸。无论是木工还是机械制作,卫平都知之甚少。但他毕竟拥有来自后世的见识,那是上千年科技发展的结果。所以,他还是给茅班、王二讲了关于弹簧、板簧和轴承的一些知识。以目前的技术能力,卫平自然不会指望他们能够造出真正的弹簧、板簧和轴承,但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全新思路。在安邑尝过那种“独特”的羊肉泡馍以后,卫平可不敢低估古人的创新能力。也许经他这么一提醒,茅班、王二就能创造出什么奇迹也说不定。 而在侯府别院和器作坊之间,则是卫平划定的跑马场。跑马场地势平缓,可以很好地把别院和器作坊隔离开来,可以避免闲杂人等由器作坊而进入别院。有了这片跑马场,卫平倒是邀请马咸来玩过几次,两人的交情越来越好,竟致以兄弟相称了。 … 时光一点点流逝,这一天,卫平像往常一样离开府门,前往酒楼布置新的菜式,猛然间抬头,便看见前院的梧桐树上飘落几片黄叶。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秋天到了,而他想在京城结交权贵的打算却毫无进展。 毕竟他这个亭侯是卫瓘让给他的,而不是他靠自己的功绩挣来的。并且他只是个少年,那些权贵们即使知道他是卫记酒楼的主人,也没有几个人会把他真正放在眼里。贾充虽然很认可他这个女婿,可他和贾午的婚事又不能公开,也就不可能带着他参加一些权贵们之间的活动和宴会。倒是司马攸对卫平很感兴趣,几次相邀,却都被卫平婉言谢绝了。在卫平的记忆中,司马攸和贾午的姐夫司马衷存在着皇位之争,他不能不注意自己的立场。 想着报仇的事情全无进展,卫平也只有幽幽一叹,跨上了骏马。只要不是去贾府,他都喜欢骑马,而不需要遮遮掩掩。 酒楼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卫平对田华交待了几番,便转向后面那处小院。所有的新菜式都将经由冬妮再教给酒楼的厨子,真正掌管酒楼秘密的,其实不是田华,而是冬妮。卫平刚刚迈进院门,便见独孤兰正满脸欢喜,小声对秃发慕雅说着什么。 独孤兰一家现在就和冬妮一直住在这处小院内,卫平也来过不少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秃发慕雅。他前几次来,秃发慕雅不是出去买菜,就是去河边浆洗衣服。给卫平的感觉,就好像秃发慕雅故意躲着他,却不知是何道理。 不过,几个月不见,秃发慕雅却仿佛变了许多。确实,如今她母子、母女团聚,心情自然舒畅,再加上生活无忧,秃发慕雅整个人都变得荣光焕发起来。此刻,秃发慕雅和独孤兰站在一起,哪像是一对母女,分明就是一双姐妹。 其实,胡人女子大多十一二岁就嫁人产子了,秃发慕雅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比卫平前世都要年轻好几岁。现在只是初秋,天气依然炎热。秃发慕雅只穿了一身薄衫,衬托着她那********的丰满身材,看得卫平一阵动火,慌忙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的确,比起冬妮、独孤兰甚至贾午,秃发慕雅这样成熟、妩媚的少妇对卫平的吸引力恐怕要更大些。 “婢子见过老爷。”独孤兰母女一回头,见是卫平,赶紧止住交谈,忙不迭地给卫平行礼。只是独孤兰薄唇依然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多礼。”卫平抬了抬手,笑问道,“独孤兰,碰上什么开心事了?这么高兴?” 独孤兰慌忙道:“没、没什么。我、我只是和娘说些闲话。” 秃发慕雅也连声道:“是的,老爷,我在和兰兰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卫平看到秃发慕雅目光闪烁,便知道她在说谎,不由扬了扬巴掌,冷笑道:“哼!你若是不从实道来,休怪老爷打你屁股!” 秃发慕雅之所以一直躲着卫平,是因为她还残留着一点心理阴影。当初卫平派去秦州的人把她从卓晨府里赎出来的时候,对卓夫人李氏说的理由就是他们的主人同时看中了这对母子。虽然秃发慕雅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她确实为些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即便是现在,她还常常在梦中见到母子同时受辱的情景。 此刻,见到卫平扬起了巴掌,秃发慕雅的丰臀便觉得不自在起来,慌忙说道:“回老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兰兰听到一些家乡的消息,特意告诉婢子。” “哦,独孤兰,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卫平放下手,倒似有些遗憾。刚才他从侧面看到秃发慕雅背部那迷人的曲线,可是咽下了一口口水。那地方如果拍起来,想必手感不错,肯定是软软的、弹弹的,比贾午还要强上几分。如果秃发慕雅再不说实话,他倒不介意真的一巴掌拍下去。虽说卫平已经答应不将秃发慕雅母子当奴隶看待,但她们母子却都有正儿八经有据可查的过书,对外却摆脱不了卫府奴婢的身份。主子教训奴婢,不要说打屁股,就是打其他地方,也是可以的。 独孤兰哪里知道卫平的龌龊心思,她见母亲已经承认,自然不好再隐瞒,只得低了头,一边捏弄着衣角,一边小声说道:“回老爷,婢子刚才听到消息,凉州失守了。” 卫平开设酒楼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探四方消息。京城乃中枢之地,消息自然更加灵通。小二们无论听到什么消息,不管有用没用,都会告诉冬妮或者独孤兰,再由她们汇总起来,定期报告给卫平。却不想,独孤兰今天却听到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57章 举荐良将 卫平却皱起眉来,沉声道:“你是说,秃发树机能的叛军攻破了凉州城?” 看到独孤兰刚才兴高采烈的样子,卫平就猜到是秃发树机能再次反叛,并且大获胜利。毕竟独孤兰来自鲜卑秃发部,属于部落贵族之一,并且她的母亲就姓秃发。秃发树机能取得胜利,在朝廷看来自然十分糟糕,但在独孤兰心中却肯定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喜事。道理很简单,因为双方所处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 只是卫平怎么也想不到,秃发树机能居然攻破了凉州城。鲜卑是游牧部落,精于骑射,但攻城拔寨并非他们所长。也正因为如此,一条蜿蜒的长城才得以帮忙步兵为主的农耕民族阻挡十多万铁骑成百上千年之久。如今,秃发树机能居然攻克了凉州城。那么,剩下的一些小县城自然更不在话下。掌握了攻城之法的鲜卑人只怕很快就会挥师东进,直取秦州。胡人性情残暴,随着他们攻下越来越多的城池,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汉人将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独孤兰却连头都不敢抬,只顾小声说道:“正是。” 秃发树机能是独孤兰最崇拜的大英雄,听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她不管多高兴,现在的身份都只是卫平的侍婢,都应当和主子保持一致。所以,独孤兰也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卫平看出端倪。 卫平却已经没心情再关注独孤兰是喜是忧,慌忙挥了挥手,道:“这个月的新菜式暂缓推出,某要出去一趟!” … 事情紧急,卫平顾不上回去换乘牛车,骑了马便直奔贾府。 他姓卫,是卫瓘的堂侄,按道理应该跟卫瓘更亲近一些,有什么事情应该首先向卫瓘建议才对。但因为他年少,卫瓘却不太把他当回事。相反,贾充却每每对他的意见十分重视。所以,卫平有什么想法,总是第一个对贾充说。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卫平还知道。他如果想要报仇,依靠卫瓘这个正人君子是没有多少指望的。反倒是被视为小人的贾充,行事往往不择手段,关键时刻倒是可以帮得上大忙。而要想让贾充出手对付石崇以及石崇背后的整个石家,就必须让贾充明白自己的重要性,而不单单只是他的一个女婿。另一方面,贾充如果每次献策都切中要害,必然会越发得到司马炎的信任,他的地位也就越发巩固。这些对于卫平今后的报仇大计,都将有益无害。 贾府的门人见是卫平来了,慌忙接过缰绳,将他迎进府里,毕恭毕敬地说道:“姑爷,老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这半晌还没回来。” 作为贾府的门人,自然有些见识。贾充进宫一去半天,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当然了,朝堂上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情,都和他这个门人关系不大,只要他们老爷不倒台,那就万事大吉。所以,担心的话他也没说出来,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 卫平已经猜到贾充进宫一定是为了秃发树机能攻破凉州的事,便摆了摆手,道:“无妨,某便在此等候岳父大人归来便是!” 他今天公然骑马来到贾府,又守在门房,很容易被人看见。不过卫平早就想好了措辞,他的闻喜亭侯府对外一直宣称是租住的贾府别院,此刻登门自是为了洽谈续租的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还没等门子回答,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喊:“老爷回府了!” 身为当朝太尉,贾充回府自然是鸣锣开道,前呼后拥,排场着实不小。府里那些奴仆们慌忙跪倒两旁,恭迎贾充的大驾。卫平也叉手侍立门边,只是别人都跪着,他一个人站着,显得有些突兀。好在贾充回府,早有人清理了道理,他倒也不虞被太多人看见。 贾充刚刚下车,就见卫平站在门边,不觉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道:“书房叙话。” 他和卫平的关系暂时还不到公开的时候,但今天情势紧急,他也顾不了许多,当即背起手,朝着书房走去。卫平不敢怠慢,赶紧一撩袍裾,紧随其后。 … 秃发树机能攻破凉州的消息是今天清晨以十万火急的形式报进皇宫的,司马炎接报以后,立刻下令召贾充和李憙进宫。因为在数月前的那次朝会上,一众文武,只有贾充和李憙两个提议发兵征讨叛军,而其余大臣都认为鲜卑不足为虑。如今,秃发树机能居然攻破了凉州,渐成气候,司马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贾充和李憙。 可惜,贾充和李憙听到消息之后面面相觑,谁也提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贾充自不必说了,他当初之所以竭力建议司马炎出兵征讨,全是听从了卫平的建议,否则,他也一定和别的大臣一样,认鲜卑不足为虑。而李憙当初提议出兵,也是因为秃发树机能未成气候,偶尔一场胜利还不足以撼动朝廷在西北的根基。并且自从那次朝会之后,朝廷进一步加强了伐吴的准备,各地将领调动频繁,许多军队都集中到了长江北岸一线。这时候再调兵西进,粮草辎重就是个大麻烦,很有点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意思。 贾充把今天在宫里接受召见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便摇头道:“贤婿,如今连你都听说了此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京城中便会传得沸沸扬扬,只怕人心不稳啊。” 卫平笑道:“岳父大人勿忧,小婿也是借着酒楼消息灵通之便,这才听到了消息,别人却没有这般迅捷。”说完又拱手道:“小婿保举一人,可破逆贼!” 贾充闻言,精神为之一振,旋即又叹息道:“你是说文俶吧。老夫在皇上面前提起过他,怎奈皇上不允。” 卫平如今已经听说了文俶和司马家的那些恩怨往事,自然不会再让贾充向司马炎推荐文俶,不由拱了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保举的乃是兖州司马督马隆!” 这段时间,卫平和马咸交往甚密。同为少年,马咸却没有卫平那样的城府,经过卫平的旁敲侧击,他心里哪还存得住半点事情,早就被卫平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马隆不仅是员勇将,还是员智将,看问题很有独到的眼光。早在杨欣接任凉州刺史的时候,他就向朝廷上书,言明杨欣与羌人交恶,迟早会为胡人叛虏所败。果然,没过几个月,杨欣就被秃发树机能的部将若罗拔能所杀。这件事不仅表明马隆看人很准,同时也说明他非常关注西北的局势,对诸胡的情况颇多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要真找一个知己知彼的人出来,却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所以卫平才想到推荐马隆。而且身为一员武将,谁不想建功立业?卫平敢肯定,只要朝廷答应下来,马隆一定会欣然接受自己的推荐。 贾充却皱眉道:“兖州司马督?老夫倒没听说过此人。” 卫平慌忙说道:“若是岳父大人犹有疑虑,小婿愿意陪马将军同往!” 最让卫平担心的还是不知道何时将会来临的五胡乱华,为了避免那场人间悲剧的发生,他就必须对西北诸胡有更加直观的了解。此次秃发树机能虽然来势汹汹,但距离他的败亡应该已经不远了。所以,尽管卫平并不清楚最终击败秃发树机能的是哪一员将领,但他对马隆依然非常有信心,也不害怕此行会遇到太多的危险。 “这个……”贾充沉吟片刻,却摆手说道,“既如此,老夫试试便是。不过,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贤婿还是安心呆在家中吧。” 瞎说,卫平要是有个好歹,他的女儿可就成寡妇了,这种事情,贾充哪肯答应。 … 第二天便是大朝会,当贾充推举马隆领兵出征时,满座哗然。和昨天贾充的反应一样,许多大臣都不知道马隆是谁,哪肯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作战任务交给他。不过,贾充昨天已经连夜做了一番功课,对马隆此人也有了一番了解。在贾充的提醒下,司马炎也有了一点印象,毕竟马隆上书反对杨欣出任凉州刺史也不过是年前的事情。 然而,众臣反对的声音却越发强烈。这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实是对马隆的能力表示怀疑,还有一部分人却因为和贾充政见不同,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反对的声音太多,就连皇旁也不能专断,司马炎只得把贾充的提议暂且搁下。但是,西北情势紧急,却又不能不顾,司马炎只得沉声问道:“既然不允马隆领兵,众卿谁可为朕讨此胡虏,收复凉州?”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众臣皆无言以对,大朝会因此无果而终。并不是朝中没有良将,而是大臣们各怀私心。支持伐吴的一派不希望朝廷为了西北而分心,反对伐吴的一派当中有许多人还希望利用西北的****影响司马炎伐吴的决心。何况凉州地处西北边荒,兵马调动、粮草运输,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今又失去了凉州城这个根基,这一仗委实不好打。想要他们主动领兵西征,却是一个也不肯站出来。 第58章 请命 接连几天,司马炎都因为秃发树机能攻破凉州的事茶饭不思。然而雪上加霜。不数日,又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传来,秃发树机能的鲜卑叛军继续东进,攻占了秦州天水郡下辖的成纪县。 过去,游牧部落也偶有攻陷县城之举,但大多只是劫掠一番,掳走妇女、财物,便行退军。但这一次却不同了。秃发树机能占据凉州以后,又连克数县,直至近日攻陷成纪,他都在当地安抚百姓,另委官吏,摆出一副和朝廷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样一来,鲜卑叛军的性质完全变了,就连那些原本反对向西北用兵的大臣也不得不转变态度。只是朝廷已经进行了大半年的伐吴准备,现在突然要调换枪口,却没那么容易,但是朝堂上的紧张气氛还是一点点地传了出去。 … 卫记酒楼的生意依然火爆,消息也一如既往地灵通,自然也早早地便得知了成纪县的失陷。独孤兰按照惯例将最近得到的消息送回侯府,一路上忍不住还哼起了家乡的小调。当然了,在见到卫平的时候,她还是强按住心头的喜悦,尽量保持着平静。 早在一天前,贾充就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卫平,又再次询问了马隆的情况。所以对卫平来说,这已经是个迟来的消息。 尽管如此,卫平还是很认真地听独孤兰说完,这才摆了摆手,道:“独孤兰,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独孤兰慌忙说道:“婢子不敢。” 卫平笑道:“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没什么敢不敢。你是鲜卑人,秃发树机能是你们的族长,他打了胜仗,你感到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独孤兰被卫平道破心思,俏脸不由一红,赶紧低下,过了发半晌这才轻咬着嘴唇,小声说道:“老爷对婢子一家有大恩,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婢子都会忠于老爷。” “将来?将来能发生什么事情。”卫平不觉哈哈大笑,说道,“秃发树机能是个英雄,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秃发树机能这么做,只能加速他的灭亡!”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们草原人最崇拜野狼。但是,再厉害的野狼也敌不过一头猛虎,除非它们联合起来,组成强大的狼群。秃发树机能是只野狼,而朝廷是头猛虎。过去,任秃发树机能这只野狼如何蹦跶,朝廷这头猛虎都懒得看它一眼。现在,野狼要霸占猛虎的领地,你以为猛虎还会继续置之不理吗?” 秃发树机能如果仍然像过去那样,每攻陷一个地方便劫掠一番走人,朝堂上那些自大的文武百官们也只会把他当作疥癣之痛。现在,秃发树机能要自立政权,那就是对朝廷权威的挑战,无论是皇帝还大臣,都不可能再容忍他发展下去。 独孤兰当然不明白这些道理,她对秃发树机能崇拜到了极点,哪里相信卫平的话,只是口不应心地敷衍了两句。 这时,若芷走了进来,小声说道:“老爷,有位马将军求见。” 卫平大喜道:“快,快,请他书房叙话!” … 虽然卫平不喜欢读书,但闻喜亭侯府的书房还是布置得像模像样。反正卫平现在有钱,倒是买了许多书卷来装点门面。这些书卷,有些是藤纸书写、装订成册的,有些还是刻在竹简上。而且许多竹简已经有些年头了,卫平完全是当古玩买下来收藏的。 马隆先一步来到书房,看到满屋子的书卷,不由暗暗点头。在他心中,已经将卫平划入了爱读书的三好少年行列。他哪里想到,这许多书卷,卫平着实没有翻过几册。 这时,卫平也来到书房,慌忙说道:“不知马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赶紧吩咐婢女奉上茶汤,这才拱手问道:“马将军不在兖州任上,却如何来到此处?” 马隆对卫平倒也不作隐瞒,拱了拱手,回道:“西北战乱又起,马某此次回京,是要面见皇上,请旨出征!” 前几天卫平刚刚向贾充推荐马隆,没想到马隆自己也有意出征,倒令卫平微微一愣。不过,卫平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笑了笑,说道:“卫某这个闻喜亭侯实在上不得台面,也见不了皇上,恐怕要令马将军失望了。” 如果卫平要帮马隆叩见司马炎,就必须通过贾充。这样一来,他和贾充之间的关系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无论是贾充还是卫平,现在都不希望把这层关系泄露出去。 马隆却笑了起来,道:“觐见皇上的事,马某已经托人安排好了,倒无须劳烦侯爷。马某此来,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请侯爷相助!” 卫平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确实,朝中无人莫做官。马隆以一介庶民,只是凭着些武艺,却能够一步步升到兖州司马督,如果朝中无人的话,只怕难以做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卫平不由拱手道:“马将军,只要卫某能够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不过,卫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也望马将军应允!” 马隆沉吟道:“侯爷请讲。” 卫平笑道:“还是将军先说吧。” 马隆是个武人,性情爽直,也就不再推让,拱手道:“马某此来,欲向侯爷借器作坊一用,顺便借几个人!” 卫平一愣,沉声道:“不知将军借器作坊何用?所借又是何人?” 马隆颔首道:“马某此番若是得蒙皇上恩准,统兵西征,需用一些车辆,因而想向侯爷借器作坊一用。只是西行道路崎岖,车辆难免会有所损坏,故而还欲再借几名工匠。” 由于卫平舍得花钱,许诺给匠人们的工钱也很丰厚,因此器作坊发展得很快。除了茅班之外,又聚揽了一批木匠、铁匠、石匠甚至玉器匠人。不过,器作坊制作出来的东西并不对外出售,所以外人一般很少知道器作坊的状况。只是马咸和卫平交情甚厚,也去过几次器作坊,倒是知道些情形,因而也瞒不住马隆。 卫平不由笑道:“此小事尔,将军随时可以到器作坊去,所有的工匠也任由将军挑拣。不过,这些工匠并非卫某的家奴,还需他们自己同意才行。” 马隆大喜,连声道谢,这才问道:“不知侯爷所请何事?” 卫平正色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卫某未立寸功,却食朝廷俸禄,心实难安。此番将军西征,卫某愿追随左右,还望将军不弃!” 前几天,卫平已经跟贾充提过这件事,但是贾充为了女儿,却没肯答应。不过,如果马隆真能说服司马炎,那他直接跟正主儿交涉,只要马隆答应下来,并且跟司马炎提起,到时候就算贾充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这就叫做先斩后奏。 马隆沉吟道:“战场之上非同儿戏,两军交兵,生死难料,就连马某都自身难保,只怕到时候无暇顾及侯爷。还请侯爷三思!” 在马隆看来,卫平能够获封闻喜亭侯,全赖祖上余荫。这类公子哥儿要上战场,或许是图个新鲜,自己却没有半分本事,到时候还会拖累三军。但是马隆现在有求于卫平,却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先吓唬吓唬他,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卫平却哈哈笑道:“卫某若是有所损伤,那是卫某命运不济,却怪不得将军。卫平虽然年少,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而且弓马娴熟,别人去得,难道卫某便去不得?” 对于这一点,卫平倒是颇有自信。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练武却没有丝毫松懈。这段时间,他不仅练习刀法和聂胜教给他的提纵之术,还跟着独孤兰苦练骑射。即使他现在的本事还比不过那些领军将校,可普通士兵应该不在话下。何况马隆嘴上说得厉害,到时候又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所以,卫平一点儿也不担心。 马隆无奈,也只得应承下来。 … 隔了一日,马隆果然得到了司马炎的召见。面对济济一堂的文武百官,马隆毫不胆怯,挺起胸膛,大声说道:“臣兖州司马督马隆,请命西征,往讨秃发树机能!” 因为前几天贾充向司马炎推荐过马隆,司马炎忍不住便看向贾充。贾充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马隆本人,就连马隆今天出现在朝堂上也不是走了贾充的门路。但是此刻,贾充也只得硬起头皮,出班奏道:“臣以为,马隆可担此任!” 李憙忽然起身说道:“陛下,马隆虽为武将,却未闻战功,岂可担此重任。臣保举一员,可破胡虏!” 当初杨欣兵败身死的时候,正是李憙第一个提议发兵征讨,如今事情的发展果然印证了李憙所言。对于李憙的话,司马炎也不得不加以重视,不由点头问道:“李爱卿所举何人?” 李憙躬身奏道:“陛下若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元海一将军之号,鼓而西行,鲜卑之叛,指期可定!” 第59章 卫平监军 昔年,曹操分内迁匈奴民众为五部,各设部帅,当时的匈奴左贤王刘豹被任命为左部帅。其实,刘豹本姓挛鞮,是匈奴冒顿单于之后。因为冒顿单于娶了汉朝的公主,又跟刘邦相约为兄弟,所以冒顿单于的后人都以刘为姓。李憙所推举的元海就是刘豹的儿子刘渊,字元海,当时作为人质居住在洛阳。 刘渊身长八尺有余,容颜英俊、仪态魁梧,能文能武,甚得司马炎赏识,又与王浑、李憙等朝中重臣相善。只是因为人质的身份,刘渊在洛阳却难有作为。 数日前,刘渊也听说了秃发树机能攻破成纪的消息,不由心念一动,找到了李憙,请他代为推荐,愿领匈奴五部之兵征讨秃发树机能。李憙本来就和刘渊交好,自然满口答应。在李憙想来,司马炎原本就欣赏刘渊,而且又在为西北的战事操心。让刘渊出征,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应该没什么难度。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马隆主动请命。 马隆只是个小小的司马督,李憙原本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前些天,贾充刚刚推举过此人,李憙也不得不引起重视。贾充的官位比他高,也比他更得司马炎的信任。这样的人,李憙本来是不愿意得罪的。但他昨天刚刚收了刘渊送来的五百两黄金和一对羯族美人儿,尤其那对羯族美人在床榻上很有股子疯劲,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这对美人儿,他是无论如何不舍得再还回去的,也只有咬牙站出来帮刘渊讲话。 谁料,贾充和马隆都没来得及吱声,却有另一个人起身说道:“李公之言,非消除祸患之理!” 李憙转头一看,却是太子中庶子孔恂,不由勃然大怒,道:“匈奴勇悍,元海知兵,奉宣圣威,有何不可!” 孔恂虽然出身士族,却算不上一流世家,所以他早年官运不显,只做到护军长史,也就是护军将军的属官。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司马炎看中,提拔为太子中庶子,其职位跟侍中相当,可谓平步青云。 司马炎用人全凭自己喜好,因为一句“不喜欢”,就可以免去文俶的官职,又因为看着顺眼,就让孔恂连升数级。司马炎对孔恂的喜爱可不是一点半点,直接将他和王济、王恂、杨济并列为“恂恂济济”的一时之秀。而王济就是司马炎的女婿,前次想要从卫平手里讨要红烧肉做法的那位骁骑将军。由此可见,孔恂虽然未立功绩,却也颇有地位。 所以,面对李憙的责问,孔恂却毫不退让,冷笑道:“元海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凉州方有真难!蛟龙得**,定非池中之物!请陛下慎之!” 自古以来,十个皇帝有九个多疑。听了孔恂最后一句话,司马炎沉默片刻,摆手道:“朕素喜元海的才学,早晚要和他谈文论武,岂可轻离,李卿不必多言。” 李憙瞪了孔恂一眼,也只得悻悻退下。 贾充趁机说道:“陛下,既然元海不可担此重任,何不令马隆一试?” 这时,王济站出来说道:“马隆,若是元海西征,不需动用朝廷兵马,陛下可以安心伐吴。若是让你西征,却不知需要多少兵马?” 王济的父亲王浑与刘渊同样交好,这些年,王济也多次和刘渊来往。刚才李憙推举刘渊西征的时候,王济并不知情,所以也没有来得及帮刘渊说话。现在,王济总算回过味来,这才站了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帮刘渊说话,而是巧妙地抓住了司马炎一心伐吴的重点。刘渊西征,不需要动用朝廷兵马,不会影响到这几个月所做的伐吴准备。而无论是马隆、李隆、王隆,免不了要动用朝廷军马。这就是刘渊最大的优势。 至于孔恂,虽然和王济并列“恂恂济济”,彼此其实没有多少交情,王济倒不用在乎他的态度和立场。 贾充久在司马炎身边,自然清楚司马炎的志向,也明白王济的话正切中要害,不由变了脸色。但是征讨秃发树机能乃是军国大事,儿戏不得。贾充再喜欢弄权,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自然不好暗示马隆少要兵马,只能看他如何应对了。 马隆却胸有成竹,躬了躬身,道:“陛下,臣此番西征,只需招募勇士三千五百人足矣,亦无须动用朝廷一兵一卒!” 司马炎闻言大喜道:“果真不需要动用朝廷一兵一卒,兵甲器仗,你只管于武具库选取!” 这时,光禄大夫、秘书监荀勖出班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国家讨贼,当用朝廷军队,若是另行招募,岂不乱了规常,还请陛下三思!” 和贾充一样,荀勖也属于反对伐吴一派中的坚定分子,他自然也明白只要把朝廷的力量牵扯在西北,司马炎自然无暇南征。至于究竟是派刘渊还是马隆,他倒不甚在意。 司马炎却摆了摆手,道:“朕意已决,众卿休再多言!”又道:“传旨,命马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即日起招募勇士,光复凉州!” 马隆大喜,再拜道:“臣谢主隆恩!”又道:“陛下,臣请旨,欲再得一人相助!” 司马炎诧异道:“卿欲得何人相助?” 马隆拱手道:“闻喜亭侯卫平!” 数月前,因为让爵的事情,贾充和卫瓘在朝堂上发生过争执,所以司马炎还有印象,不由问道:“伯玉,卫平是你的侄儿吧。他有何武勇?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卫瓘是最为坚定的伐吴派,但他同时也知道不能任由西北的****持续下去。派兵西征,势必要将伐吴之战推后。如果不派兵西征,西北的****又会令朝廷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所以在这件事上,卫瓘选择了沉默。可有些事情却是想躲也躲不掉的,绕来绕去,由于卫平的缘故,司马炎还是点了他的名。 好在司马炎只是打听卫平的情况,卫瓘倒可以就事论事,便拱手说道:“回陛下,臣的侄儿少年顽劣,不通武艺,却不知道马太守因何知道小侄?” 马隆笑道:“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卫记酒楼乃是闻喜亭侯所开,何独大人不知?” 司马炎呵呵笑了起来:“朕有印象了,那几道小菜甚是可口。” 王济撇了撇嘴,道:“卫大人,你这侄儿甚是小器,连那几道菜的做法都不肯外传。” 齐王司马攸却说道:“武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酒楼靠的就是那几道菜招揽顾客,要是都传了出去,哪还有生意上门。”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倒有一大半尝过卫记酒楼的小菜。只是酒楼的雅间难订,而他们又自恃身份,轻易不肯纡尊降贵,跑到大厅里和那些市井之人挤在一块。所以,他们大多都是派人从酒楼买了菜回去吃的。因为酒楼那个奇怪的规定,他们尝到新菜的时间反而要比普通百姓晚上一个月。即便如此,即几道菜依然令他们回味无穷。此刻见司马炎都提起了卫记酒楼,众文武便忍不住小声议论开来。 司马炎见一个酒楼的话题就分去了众人的注意力,不觉有些尴尬,赶紧摆了摆手,道:“传旨,命闻喜亭侯卫平为监军,随马隆一并西征!”又对王济说道:“武子,卫平西征之日,你不得找卫记酒楼的麻烦,否则朕必不饶你!” 他对自己这个女婿的品性了解得很,很担心王济为了弄到那几样菜的做法而不择手段,所以要预先警告一下。 贾充虽然是个小人,但才华还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被司马昭父子信任、器重。马隆就是卫平推荐给他的,而卫平也有过随军西征的想法,现在马隆在朝堂上提出要卫平相助,这里面如果没有什么猫腻,打死他也不相信。但司马炎已经下旨,贾充也不便再出言阻止,只得出班奏道:“陛下圣明,臣请旨派兵保护卫记酒楼,可免卫平后顾之忧。” 他不想让卫平以身犯险,主要还是替女儿考虑。不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他贾充的女儿也不愁嫁。万一卫平真有个好歹,到时候再让女儿改嫁便是。这卫记酒楼生意火爆,日进斗金,倒是一份不错的产业。就算不是为了卫平,他也要替女儿看好了,免得被小人窥视。 卫瓘哪知道贾充和卫平现在是翁婿关系,只以为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由冷哼一声。当然,他把原本赐给他儿子的封爵让给了卫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倒也没有必要因卫平而跟贾充翻脸,所以也没有出言反对。 … 宫里的小内侍冉升宣读完圣旨,又接了卫平递过来的一封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经过东汉末年的十常侍之乱,宫里的内侍们再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平日里哪怕见了一个小小的县丞也是点头哈腰,不敢有半分嚣张。今天宣读了一份旨意,却收获了意外之财,冉升自然是欢喜不禁。 马隆是和卫平一起来到闻喜侯府的,看着卫平的小动作,他也不点破,只是拱手道:“卫监军,马某给你道喜了。以后,还请卫监军笔下留情,多替马某美言几句。” 监军虽然不直接领兵,但权力却很大,在必要时甚至可以代替皇上罢免领军大将。马隆本来是答应卫平的条件,在皇帝面前提出让他和自己一起出征,却不想皇帝却让卫平做了监军,马隆的心里其实老大不乐意。 第60章 刁难 其实这也难怪,任何一个想做番事业又充满自信的人,都不会希望旁边另有人指手划脚。何况这还是军国大事,关系到三千五百人的安危,马隆要是肯听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的话,那就奇怪了。 卫平却笑道:“马将军言重了,我这个监军就是聋子的耳朵。此次西征,小子跟随将军左右,只听不说。攻伐行止,全凭将军作主。” 马隆大喜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你我击掌为誓!” 卫平毫不犹豫在伸出右掌,跟马隆连击三下。 古人迷信,击掌为誓往往比写下文书更叫人放心。马隆不由松了口气,笑道:“请卫监军放心,待大破胡虏之日,功劳薄上少不了监军的一笔。” 身为主将,马隆最担心的就是受人掣肘。现在,这个可能给他掣肘的家伙手握着监军的大权,又是个外行,那他就郁闷得想要撞墙了。至少在马隆眼里,卫平就是个外行。如今,这个“外行”主动承诺不干涉军伍之事,马隆简直是喜出望外,当然要和卫平击掌为誓,免得他将来反悔。至于多分他一点功劳,马隆倒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卫平坚持随军出征,为的可不就是那点功劳吗?他却哪里知道,卫平还保留着一千多年后的思维,击掌发誓之类的事情就跟放屁一样随便。 当然,卫平也确实是个外行。他虽然没把击掌为誓当回事,却也没打算胡乱插手马隆的指挥,只提了一个要求:“马太守,若是抓到那些胡虏,可否由卫某先行挑拣?” 在卫平看来,五胡乱华的内因在于八王之乱,削弱了西晋朝廷的实力,外因则在于诸胡盘踞华北,入据关中,有了染指中原的基础。但是,卫平对于诸胡的实力并不了解。他此番请求随马隆西征,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跟西北胡人的接触。 马隆却摇头道:“你视胡人为异族,胡人必然视你为仇敌。你待胡人如朋友,胡人自当待你如兄弟。卫监军,你家中奴仆成群,又何必在意几个胡姬?” 卫平一愣,不由哈哈大笑:“马太守误会了。卫某并不缺奴婢,只是想向他们打听些事情。至于那些胡虏如何处置,悉由太守作主,卫某绝不过问!” 不过,马隆的话还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现在还没有发生五胡乱华的惨剧,那就不能对这些胡人先进行有罪推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汉人至高无上的一种论调。事实上,人跟人之间本来就应该生而平等。当然,因为各自才华、学问、品行、武艺的差别,有人身居高位,有人却只能甘为奴仆。但这些却不应该由种族或者民族来决定。身为华夏之人,就应当有包容之心。既然这些胡人已经徙入中原,只要他们自己愿意,那就应该接纳他们为华夏大家庭的一份子。 当然了,对于胡人当中那些生性残暴,不服王化的顽固分子,也绝对不能手软。和平相处永远都离不开武力的保障,没有强大武力为后盾的和平只能是虚假的和平。 “我不管你要打听什么,只要不把他们当作牛马看待便行!”马隆刚才说那番话并非他真的明白了什么民族相处的大道理。实际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同样深入他的骨髓,否则他也不会时刻关注西北的局势。他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处于他这个立场,不得不这样做。要想平定秃发树机能的叛乱,靠的是武力。但是,要想维持秦凉二州的长期稳定,就必须对那些胡族采取一定的怀柔手段。刚柔并济,才能长治久安。 马隆对自己能否击败秃发树机能信心满满,却不希望由于卫平挑选几个漂亮胡姬而激起胡人各部的再次反弹。但是,他也不想和卫平把关系弄僵,不由岔开话题,笑道:“今天其实好险。在朝堂之上,有人推举刘渊统率匈奴五部征讨秃发树机能,若不是另有人反对,只怕就没有你我此行了。所以,咱们也不要想那么多,兢兢业业替皇上效力才是。” “刘渊!”卫平忽然咬牙说道,“此子当诛!” 马隆哈哈大笑,道:“行了,他又没抢走这次差事,你恨他做什么。” 他却哪里知道,在卫平的印象中,刘渊就是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之一。只是这些话他却不可能告诉马隆。不过,卫平既然听到了刘渊的消息,却不可能就此放过。等他西征归来,少不得要对刘渊加以重点关注。 … 救兵如救火,马隆离开闻喜亭侯府之后,当即便让自己的长子马咸在洛阳城中竖起了募兵的大旗,选拔招聚勇士。马隆招募勇士的条件很简单,应者必须能拉开三十钧弩和四钧弓。当时以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也就是说,只有能拉得动九石弩和一石弓的人才会入选。当年西蜀名将黄忠用的就是二石弓,能拉开一石弓的人已经相当厉害了,后世考武举的其中一项也不过如此。 但是因为士族和庶族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民间有不少勇武之士想要谋个进身十分困难。这种公开募兵的情形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一时间依然应者如云。 马隆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信任,把募兵的事交给马咸之后,他便领了二十多个刚刚选中的勇士前往武具库。人可以由他自己选,但兵器甲杖靠他个人就很难齐备了。这一点,司马炎十分慷慨,不仅开放武肯库任他挑选,而且拨给他三年的粮草。 武具库位于洛阳城西,一溜数百所房子,四周皆有重兵把守。马隆到了武具库门外,出示了文书。只听守门的小吏冷冷地说道:“尔等在此等候,待某向大人通报一声!” 马隆知道规矩,不敢乱动,只得拱手道:“有劳。” 不想直到日头西斜,却再不见一个人出来。马隆几次想要进去,都被守门兵丁拦住:“没有库令大人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正无计可施间,便听马蹄声声,卫平策马赶了过来,拱手道:“马太守,三千五百勇士皆已募齐,不知甲杖如何了?” 中半天功夫,就募齐了三千五百人,就连马隆也是大感意外:“这么快?”旋即又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马某无能,到现在连武具库的门都没能进去。” 卫平跃下马,吃惊道:“皇上的旨意他们也敢不遵?” 马隆苦笑道:“县官不如现管,马某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卫平朝马隆拱了拱手,道:“马太守请稍候,待卫某来试试。”说着话,他便上前一步,朝把门兵丁抱了抱拳,道:“兄弟,能否行个方便?” 那兵丁板起脸来,正要严辞拒绝,就见卫平手里晃动着两只亮晶晶的银锞子,不由双眼一眯,小声说道:“小哥稍候,待某去唤我家大人出来。” 须臾,起初那名小吏从里面慢慢踱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卫平一眼,沉声问道:“汝是何人?来此何干?” 卫平故伎重施,塞过去一只大大的银锭,足有十两上下,这才笑道:“在下闻喜亭侯,暂任讨虏监军,奉皇上旨意,特来领取兵甲器杖。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还请行个方便,莫令兄弟们久等。” “原来是闻喜侯爷,失敬,失敬。在下高思,不过一小小书吏,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那名小吏拱了拱手,却面有难色,迟疑半晌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敢有瞒侯爷,非是小的推托,实在是库令大人有命,叫在下拖延诸位三五个时辰。” 卫平奇道:“我等与库令大人素未谋面,他为何要刁难我等?” “库令大人吩咐,谁敢问他?”高思摇了摇头,却又小声说道,“如今两个时辰已过,小的便是放诸位进去,倒也说得过。只是两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情,侯爷在清点甲杖的时候,需慎之又慎。” 卫平是个聪明人,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点了点头,又塞过一锭银子,轻声道:“多谢高大人指点。待卫某西征归来,必有重谢!” 高思得了二十两银子,也顾不得库令大人责罚与否,咬一咬牙,说道:“侯爷,你可速速带人打进来!” 卫平明白,高思既想放他们进来,自己又不想担责任。不过,强闯武具库可是重罪,卫平自然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他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转身对马隆说道:“马太守,借圣旨一用。” 马隆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卫平的意思,赶紧取出一卷黄绢高举在手中,大声喝道:“武库令何在,速来接旨!” 连喊三遍,武具库里只是没有任何动静。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事急从权。既然库令大人不在,就请这位大人代为接旨,开放武库,供三军挑拣!”说完,他将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这位大人,还想违旨不成!” 第61章 挑选亲兵 高思没想到卫平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笑嘻嘻,转眼就是一顶违旨的大帽子扣了下来。不过,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高思刚才已经收了卫平足足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现在还揣在他的衣袖里,就算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何况高思只是个小小书吏,连个不入流的官都算不上,卫平叫他一声“大人”完全是抬举了他,这二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两年的俸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悔。 所以,听了卫平的话,高思便顺水推舟,喝令把门的兵丁道:“快快让开!”又道:“二位大人请进。这武具库又分甲、乙、丙、丁四库,甲字库收贮刀枪剑戟,乙字库收贮弓弩箭矢,丙字库收贮衣甲盔靴,丁字库收贮旗帜锣鼓。如今库令大人不在,却不知二位大人所需何物,小的可以帮着知会各库管库一声。” “谁说某不在!”此时,一个黑脸黑面的汉子顶盔贯甲,大步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高思一眼,沉声说道,“汝等何人?难道不知武具库重地,不可擅入吗!” 卫平已经知道这位武库令是有意刁难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相对,大声责问道:“某等奉旨前来调取兵甲器杖,汝既身为武库令,明知圣旨在此,为何迟迟不肯露面!若是误了军情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那武库令原本欺卫平年少,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此刻见他说得义正辞严,倒是一愣,旋即换了副笑脸,拱手道:“栾某刚刚去了趟茅厕,令诸位久等,恕罪,恕罪。” 人有三急,他倒是找了个好理由。可是马隆已经在武具库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哪有去茅厕一去这么久的,分明只是个借口而已。不过,马隆只盼着早一日出征,倒不愿意和他计较,便沉声道:“栾库令,在下奉旨出征,需调取犀甲四千副,刀两千把,矛两千杆,九石弩一千五百张,一石弓两千五百张,另箭矢、旗帜、锣鼓若干,望行个方便。” 现在已是晌午,如果按照高思的说法,从甲、乙、丙、丁各库挨次挑拣下去,只怕又得耽误不少工夫。而武具库的人轻车熟路,把这件事交给他们,自然可以省去不少时间。 刚才高思虽然说得不甚明白,卫平还是能感觉这里面有着什么猫腻,但是马隆话已出口,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静观其变。 姓栾的武库令神情一滞,好似颇感意外,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笑着挥了挥手,吩咐道:“高思,通知各库,按照这位大人的要求,速速将一应物事都送过来。” 高思答应一声,颠颠地去了。 武具库的人动作麻利,不大会工夫,就将马隆所需物品尽皆齐备。过程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马隆颇为谨慎,拿起上面几把刀查看了一下,果然锋利无比。又取过一张弓拉了几下,不由点了点头,朝栾库令拱手道:“有劳大人。” 卫平却伸手道:“且慢!马太守,依卫某看,这些物件还是一一查过的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使没有高思的暗中提醒,栾库令先是故意刁难,现在又极其爽快地把所有东西都送过来,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栾库令脸色一僵,沉声道:“怎么,你信不过我们武具库的人?若是信不过我们武具库,你们去别处好了!” 马隆笑道:“卫监军,刀、弓都没问题,要不让他们再看看旗帜就行了。弟兄们还在校场等着呢,不能再耽搁了。” 卫平早上前一步,从底下随便拖出几把刀来。刀鞘、刀柄都是崭新的,保养得不错,但卫平现在是玩刀的行家,明显感到有两把刀轻了一些。他抽开其中一把,便听“当啷”一声,从刀鞘里掉出一截刀头出来。里面放的,居然是一口断刀! 马隆脸色大变,赶紧抢步上前,将包裹着长矛的麻布用力一抖。只听丁丁当当一阵响,数十杆长矛散落一地,其中有一半的长矛刚刚落地便断成了两截。再细看时,原来矛杆都已经腐朽不堪了。拿着这样的武器上战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要不是卫平坚持查看,出了武具库的大门,有些事情就谁也说不清楚了。马隆不由怒火中烧,大吼道:“栾库令,你有何话可讲!” 栾库令见事已败露,却转身对着手下吼道:“大胆!你们这取的是什么东西!” 几个手下慌忙说道:“他们要得急,小的们仓促了些,错拿了本该回炉的东西。” 栾库令铁青着脸,道:“还不快去换过!” 如果马隆离开了武具库,再想来调换,他有的是说辞来推托。但事情已经被卫平当场戳穿,无论闹到哪里,他都占不住理,也只能自找台阶。事实上,他和马隆、卫平素未谋面,若不是受人之托,他也犯不着刁难这二人。为此,他很是动了一番脑筋。先故意拖延时间,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再让马隆把东西取走。到时候就可以找借口不让马隆仔细验货。可惜,碰到那个少年仗着圣旨往里硬闯,破坏了他的计划。 其实,马隆也不是没想过利用一下手里的圣旨。只是他毕竟在官场上呆了不少日子,凡事不愿意做得太满,不愿意轻易得罪人。卫平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只是个少年,就算闹得再厉害,别人也只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反倒不会计较他太多。 当然,栾库令还是把他给恨上了。毕竟拜托栾库令刁难马隆的那个人大有来头,他把事情办砸了,只怕对他的前程也会大有妨碍。 这一回马隆也不赶时间了,每件兵器、犀甲都亲自过手,一一检视,直忙到月上乌梢,还只检验了一半,剩下的也只好明天再来领取。不过经历这件事,马隆对卫平的看法大为改观,也从心底开始接受了这个少年监军。 … 新招募的士兵虽然个人勇武不成问题,但是打仗毕竟不是单打独斗,马隆还需要对他们进行一番训练和整合。利用这段时间,卫平也组织器作坊的工匠按照马隆提供的图样夜以继日地打造一种扁箱车,其实就是在车上安装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子。 木箱子里可以藏人,也可以用来运送给养。马隆叫它扁箱车,在卫平看来,这就是一辆简化版的房车。用来打造箱子的木料都是精选的硬木,又按马隆的要求蒙上了牛皮。这样一来,如果用于战场,简直就是装甲车的雏形,只是机动性太差而已。 本来,卫平觉得蒙上铁皮可能防御力更好一些。胡人再精于骑射,也不可能射穿蒙着铁皮,三寸厚的硬木板。但马隆似乎偏好牛皮,不仅让士兵们都穿上犀甲,就连扁箱车也全部蒙上牛皮。卫平只以为铁皮太重,可能会影响行军速度,倒也没有多想。 … 一个月之后,马隆的队伍终于训练完毕,器作坊也按照他的要求将所有的扁箱车打造完成。不过,扁箱车的底座采用了器作坊的许多新成果。延长了车轴的使用寿命,增加了减震装置,最重要的是操作方便。偌大一辆车,即使不用牛马,两个士兵推起来就可以走了,速度还不会慢上多少。 眼看就要出发了,马隆派人将卫平请来,笑道:“卫监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马某恐怕难以照顾你周全。你府中若有信得过的得力护卫,可自组一支卫队。” 一般来说,普通的护院家丁即使武艺再好,也很难跟正规的军队融为一体。所以,就算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其子弟如果出征,顶多也只是带上一两个贴身护卫罢了。马隆肯让卫平自组一支卫队,也是考虑到卫平年少,担心他没出过远门,让他多带些自己人在身边,也好方便照顾饮食起居。 卫平却摇头道:“马太守是军中主帅,卫某听凭安排便是!岂可乱了你的部署。” 马隆不觉颔首道:“如此也好,马某给你派一支百人队,充作你的亲兵吧。” 卫平笑道:“卫某只跟随在太守左右,不虞有什么危险,要那么多亲兵做甚?有三五人足矣!” 一旦被选为亲兵,就不能再接受马隆的调遣。而此次西征,马隆总共只募集了三千五百人,兵力上已经非常紧张,就连马隆自己也只留下十名亲兵,卫平又岂肯让他再轻易抽出百人。 马隆不觉大为感动,抚掌道:“无论如何,要给你十名亲兵,不能再少了!三军就在营外,你随便挑!” 卫平也就不再推辞,随着马隆来到账外。 … 经过一个多月的操练,三千五百名勇士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三十五个百人队往校场上一站,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给人的气势却如山一般。卫平从一支支百人队前走过,手一指,便会有一名士兵出列,成为他的亲兵。 马隆很快发现一个秘密,凡是被卫平挑中的,都是身材相对瘦弱、面孔相对稚嫩的少年郎。很显然,卫平是要把那些精锐的勇士用在战场上。 忽然,卫平在一个士兵面前停了下来,手指着那名士兵,半晌没有落下。 第62章 马咸的好东西 那名士兵看到卫平,神色变得慌张起来,赶紧低下了头。 马隆觉察出有异,走过来问道:“卫监军,此人有何不妥?” 卫平笑道:“没什么,卫某只是觉得此人这般瘦弱,又是如何被挑选进来的。” 那名士兵所在队长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回禀监军,胡岚力气确实小了一些,只能勉强拉开一石弓,但他的箭术却是全队最好的!” “哦。”卫平点了点头,手指这才缓缓落下,“既如此,就让他做个亲兵队长吧。” … 因为是募兵,朝廷不可能拨给大批战马,整支队伍只有五百名骑兵,其他都是步卒。好在扁箱车经过茅班等人的改良,两名士兵推一辆,速度倒也不慢。剩下的士兵也没有闲着,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着粟米,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小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别小瞧这些粟米,那可是三千五百人唯一的口粮。之所以选择粟米,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长期保存,即使贮存个六七年都照样可以食用。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不能从沿途驿站获取粮食,只能自行运输。 作为亲兵队长,胡岚自然不用推着独轮车,而且分到了一匹战马。此刻,他就静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卫平和马隆并辔而行,微微有些失神,连嘴唇上粘着的那撇假胡子被风吹开了都不知道。 卫平是第一次行军打仗,没想到居然还要自己运输这么多粮食,不觉有些皱眉,沉吟道:“马护军,兵贵神速。我军缺少战马,又要携带大量辎重,等到了秦州,行迹早为胡虏侦知,如何还能够出其不意?” 马隆笑道:“监军勿忧,马某正要胡虏知晓我军到来,并不打算出其不意。” 卫平一愣,拱手道:“愿闻其详!” 马隆捋了捋颌下三缕长须,笑道:“胡人自来全民皆兵,更精骑射,秃发树机能聚秦凉各部十数万之众。我军纵然尽是骑兵,不过三千余人,又岂可力敌?” 卫平这才发现,虽然西晋朝廷相对于秃发树机能的叛军是个庞然大物,但他们这支军队此去,分明是以寡敌众,不由沉吟道:“护军既知敌势甚众,何不多募兵马?” “此事谈何容易。”马隆摇了摇头,叹息道,“募兵太多,朝廷又岂能相容?何况,洛阳城中也没有那许多勇士。能得三千五百人,破贼足矣!” 事实上,洛阳城中几十万人口,想募十万人办不到,但募个一两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马隆这样做,最主要还是担心会引起司马炎的猜忌。 对于行军打仗,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卫平完全是个门外汉。当然,历史上也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卫平倒不敢小瞧了马隆,慌忙拱手道:“原来护军早有妙计,倒是卫某孟浪了。” 马隆哈哈笑了起来,道:“马某哪有什么妙计,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卫平只当马隆保密,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岔开话题道:“怎不见马咸兄弟?”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马咸虽然和卫平一样,也只是个少年,但他自幼习武,勇力过人。马隆对此次出征信心满满,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放过这次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卫平才有此疑问。 果然,马隆提了提缰绳,笑道:“马某让犬子去准备些应用之物,等大军到了陈仓,自然相见。” 陈仓属于雍州扶风郡辖下,与秦州天水郡毗邻,是他们此番西行的必经之路。如今,秃发树机能的前锋部队已经攻陷了天水郡的成纪县。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和秃发树机能的第一战必将发生在天水郡境内。马隆早早地把儿子派去了陈仓,要说他没有想好对付秃发树机能的计谋,卫平打死也不会相信。因此,卫平也就把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只管策马扬鞭,等待着一场首胜。 … 当夜,大军过了函谷关,便在谷水旁安营扎寨。身为监军大人,卫平当然有自己独立的营帐。在亲兵们搭建帐篷的时候,卫平则跟着马隆一起巡视着整个营地。 这里属于西晋王朝腹地,不可能出现叛军的身影,但马隆还是严格执行着战时的要求。所有的扁箱车在外围围成一圈,车外布置鹿砦、陷坑、绊马索,士兵们一半居住在帐篷里,还有一半则直接钻进车上的大木箱。 此时,首尾相连的扁箱车便如一道坚固的城墙,把整个军营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城池,而城池正是农耕民族对付游牧民族最笨拙、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武器。至此,卫平总算是明白了马隆要打造这么多扁箱车的用意。 不过,对于马隆的这种战法,卫平并不敢苟同。即使马隆把军营打造得固若金汤,那也只能被动地防守。游牧部落长于骑射,策马纵横,来去如风。他们这支军队只凭着两条腿,还要推着些车轱辘,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追得上对方。 当然了,相比于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汉人要想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是件非常耗时、耗力、耗钱的事情。在现今这个条件下,卫平也不得不承认马隆的办法算得上行之有效。 转了一圈,卫平和马隆各自回帐。来到营帐前,他把缰绳丢给一名亲兵,沉声对胡岚说道:“随某进来!”想了想,又吩咐道:“以后,卫某的营帐除了胡岚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以军法从事!” 众亲兵齐声应诺。胡岚是亲兵队长,享有特殊待遇也在情理之中,倒没有引起别人的猜疑。只是胡岚自己心里明白,进了营帐之后便垂下脑袋,小声说道:“老爷,婢子知罪,请老爷责罚。” 原来,胡岚竟是独孤兰女扮男装。 这一个月,卫平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器作坊,监督工匠们打造扁箱车。这也是卫平设立器作坊以来接到的第一笔大生意,既可以挣一笔钱,还可以锻炼队伍。更重要的是,虽然那时候他还不太明白扁箱车的用处,但这些扁箱既然是马隆提出来打造,自然跟作战有关,而他也会随军出征。所以,这一个月来,卫平再没去过卫记酒楼,因而也不知道独孤兰混进军营的事情。 看到独孤兰已经自己承认,卫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道:“我先不责罚你,你且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弄黑的?” 独孤兰轻声说道:“是王二叔给的乌草汁。” 卫平又问道:“那你这张脸呢?” 独孤兰伸手摸了摸脸蛋,原本白皙的一张俏脸如今已经变得腊黄腊黄。她不敢隐瞒,只得又道:“是王二叔教婢子抹的姜汁。” 卫平冷笑道:“看来王二是个知情的。你离开酒楼一个多月,冬妮都没有来告诉我一声,想必也是你的同谋吧!” 独孤兰慌忙说道:“老爷,不怪冬妮姐,也不怪王二叔。是婢子告诉他们,凉州是婢子的家乡,婢子对那里非常熟悉。有婢子跟在老爷身边,可以护得老爷周全。” “好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卫平把脸一沉,忽然说道,“可是,卫某又安知你不是为了向秃发树机能通风报信?据卫某所知,秃发树机能是你的族长,你的母亲也是秃发一氏。你老实说,究竟有何阴谋!” “老爷,婢子冤枉!”独孤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老爷此番西征,不过三千五百人,众寡难敌,只怕凶多吉少。到时候,婢子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保老爷安然无恙。” 卫平语带不屑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独孤兰知道说不服卫平,只得咬了咬牙,挺胸道:“婢子不敢欺瞒老爷,秃发树机能是婢子的娘舅。若是老爷不幸被婢子的族人所掳,有婢子在,定保老爷毫发无伤!” 卫平怔怔地看了独孤兰几眼,不由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会败?” 独孤兰满脸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杨欣手下三万大军,都被杀了个落花流水。老爷和马大人不过三千五百人,又如何能胜?”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卫平摆了摆手,道,“你这妮子,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营帐里。是胜是负,咱们走着瞧吧。” 独孤兰低了头不说话,心中却也明白卫平的好意。她虽然学了王二一点易容术的皮毛,但终究不可能遮掩得面面俱到。而且女孩儿混迹于男人堆里,也确实有许多不方便之处,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汉人的规矩和胡人不同,女子是不能从军的,一旦被发现,轻则被逐出营外,重则斩首示众。以后到了晚上,她就呆到卫平的营帐里,外人又不敢擅入,就算暂时恢复了女儿身,也没有什么大碍。 … 队伍在函谷关外歇了一宿,继续前行。这一路上都在西晋管辖范围之内,自然风平浪静。二十天后,大军终于抵达了陈仓,马咸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十多天。毕竟他是轻装简从,速度要比大军快很多。 卫平和马咸早已是好朋友,便抢在马隆前面问道:“你爹说你这里有好东西,快拿来我看看。” 第63章 敌袭 马咸呵呵一笑,朝着身后喊道:“抬上来,请监军大人过目!” 两名家奴应声抬过一口大箱子。卫平刚刚往前迈了两步,便感到腰间传来一股吸力。越往箱子跟前走,吸力越是明显。卫平顿了顿,已经明白吸力的来源,竟是他别在腰间的一把菜刀。 菜刀镔铁打造,乃是卫平最趁手的兵器。只是这件兵器太过“惊世骇俗”,而且有违君子远疱厨的古训,卫平也只好将它藏在长袍下面,不敢轻易示人。即使这把菜刀是用镔铁打造,毕竟也只是一把菜刀,而不是干将、莫邪之类的神兵利器,也就不可能拥有剑魂、剑灵之类神乎其神的东西。而菜刀居然能够对箱子生出感应,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问道:“箱子里放的是磁铁吧?” 马隆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卫监军好眼力!看来,马某一直小瞧你了。不错,箱子里确实是马某费了好多力气才收集来的大块磁石,又叫吸铁石。” 卫平恍然大悟:“难怪护军在武具库的时候只要犀甲不要铠甲,原来却是为了这磁石。” 马隆颔首道:“正是。据马某所知,秃发树机能攻破凉州以后,搜罗全城铁器,给他的部下全都装备了铠甲。铠甲虽好,但一物降一物,这些磁石便是马某为他们所备!” 用磁石来对付身着铠甲的军队,这种想法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卫平虽然对磁石的实际效果表示怀疑,但还是不得不为马隆的奇思妙想所折服。此番西征确实面临着敌众我寡的局面,但马隆连衣甲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也让卫平增添了许多信心。 … 过了陈仓,沿着渭水继续西行,不数日,队伍便抵达了秦州略阳郡临渭县。临渭是略阳郡城所在地,略阳太守睢经接报,顿时满心欢喜,赶紧将马隆一行迎入城中。可是看到马隆部下只有三千多人,睢经不觉大失所望,叹息道:“自从凉州陷于贼手之后,略阳的平襄、天水的成纪也相继为叛胡所占据。贼众势大,马太守兵少,不如在临渭暂歇,以待援军,如何?” 秃发树机能攻陷凉州之后,又分兵突入秦州,虽然只占据了两座县城,但他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一旦秃发树机能的叛军向秦州大举推进,天水、略阳二郡便首当其冲。马隆区区三千多人马,与其前往凉州送死,倒不如协助他守住临渭,这睢经倒打得好算盘。 马隆却摇头道:“马某既奉诏讨贼,又岂可畏难不前!明日一早,马某便领军北上。” 睢经见劝不住他,只得拱手道:“睢某祝太守马到功成!不知可有什么睢某能够帮得上忙的,马太守尽管开口。” 马隆沉吟道:“军中有二十名工匠,到时候可由卫监军率领留在临渭,待马某收复平襄,再请睢太守护送他们前来?不知睢太守可肯相助?” 从洛阳到凉州有数千里之遥,无论是扁箱车还是独轮车,都容易发生损坏。所以在临行前,马隆征得卫平的同意,特地从器作坊挑选了二十名工匠,茅班和桓孝都在其列。王二性子散漫,不喜欢受人拘束,却留在洛阳。茅班虽然年少,却是这帮工匠的头儿。而桓孝并没什么手艺,只是卫平不放心把他留在器作坊,所以也把他带了出来。不过,桓孝力气大,帮着搬运木料、部件,倒是一把好手。 对于这批工匠,马隆宝贝得很,轻易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因为在他的计划中,要想对付精于骑射的鲜卑叛军,扁箱车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受损的扁箱车必须得到及时修理,而这就离不开那些工匠。至于把卫平留在临渭,完全是马隆的一番好意。毕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马隆虽然信心满满,却也不愿意让卫平涉险。 卫平却不等睢经回答,抢先说道:“马护军,卫某乃是皇上钦点的监军,虽然不致和将士们一起冲锋陷阵,却也不能躲在后面。再说了,那些工匠也需要跟随在军中,以便及时修理器械。卫某倒是觉得,一旦你我收复成纪、平襄二县,还需睢太守加派人马接管,免致再落敌手。” 马隆不觉点头道:“还是卫监军见事甚明,马某倒是失策了。” 他们这一行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兵力太少,如果每收复一座城池都分兵据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无兵可用。马隆一心图谋秃发树机能的叛军,却漏算了这一条。如此,他对卫平又高看了一线,一些过去没有告诉卫平的谋略也打算找机会说出来跟卫平共同参详一番,也就随之打消了让卫平留在临渭的念头。 身为一郡太守,睢经自然明白守土有责的道理,当即拱手说道:“二位放心,此乃睢某份内之事,理当为之。”又道:“睢某今夜便派人前往天水知会申太守,请他早作准备,派兵协助二位收复成纪。” 略阳、天水二郡各自的辖区相互交叉,平襄虽属略阳管辖,中间却隔着天水的成纪。马隆他们要收复平襄,必须先收复成纪。也正是由于平襄是略阳的一块飞地,两郡之间又信息不通,当秃发树机能的叛军攻打平襄的时候,睢经根本来不及调兵增援,以致叛军轻易得手。如今,天水、略阳二郡都面临着叛军的巨大压力,两位太守也不得不联起手来,互为犄角,倒令叛军一时难以得逞,也才有这了片刻的安宁。 … 当夜无话,次日一早,大军离开临渭北上,不多时便进入天水境内,傍晚时分抵达显新县。这里已经属于前线,在显新县城以东六七里的葫芦河畔,时常可以看到叛军斥侯的身影。马隆谢绝了显新守将的邀请,连夜又向北行进了三十里,在旷野中扎下营寨。 这一路上安营扎寨已经演练了无数次,将士们早就轻车熟路。虽然他们都是些加入军伍不到两个月的新兵,虽然此刻正是月黑风高,但是他们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个个步骤。一辆辆扁箱车首尾相连,扁箱一侧的挡板高高竖起,变成坚固的寨墙。寨墙外,士兵们飞快地开挖着陷阱,设置下鹿砦、绊马索。营寨四门处,几座望楼拔地而起,身手矫健的士兵攀援而上,警惕地注意着远方。 等这一切安定下来,营中开始埋锅造饭。其实不应该叫做饭,而应该叫做粥更确切一些。行军打仗毕竟有许多不便之处,吃饭自然也不能那么讲究,把粟米煮成粥,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当然了,军中所携带的“锅”也只是一种陶釜。用这种陶釜做饭比较困难,煮粥还马马虎虎。而且煮粥的话可以方便控制,平时可是稀一些,战时可以稠一些。如今已经到了最前线,这顿“粥”自然可以煮得稠一些。 作为一名小厨师,卫平有些自责。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一层,弄一种军用应急口粮出来。事实上,他在卫记酒楼推出的那种涮羊肉,或者更准备的应该叫作羊片汤,就是一种军用应急食品。只是这种军用食品更适合于游牧部落,让他们来做,却没有那么多的羊肉。走在半道上的时候,卫平已经想到了炒面。后世的某支军队,就是靠着一口炒面一口雪,最终打败了另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号称世界最强大的军队。 当然了,卫平想起这些时已经有点晚,他也只能坐在营帐里看着炊烟慢慢升起。至于他的炒面大计,也只有留待回到洛阳以后再慢慢研究了。 “当!当!当!”忽然,望楼上响起了示警的铜锣声。铜锣声急促而响亮,告诉营里的将士,有大队人马来袭,而不是少量斥侯。 卫平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喝道:“拿披挂来!” 独孤兰拎了一套皮甲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小声说道:“监军大人,小心。” 周围的另外几名亲兵都对独孤兰投去异样的目光。这一路上,除了独孤兰,别人根本进不了卫平的营帐。不仅如此,独孤兰每天夜里还宿在帐中,让人不免对卫平的嗜好产生怀疑。这个年代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并不在少数,只是卫平的年纪也未免太小了点。 卫平哪里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避免让其他人看出独孤兰的女儿身,却惹来这么大一个误会。他还全然未觉,将马隆精选给他的那套犀甲穿好,这才挥了挥手,道:“都随某来!” 这时,一阵“呜呜”的号角声随着北风送入营中。包括卫平在内,许多人其实都是第一次面临战阵,有人满脸涨得通红,有人手心满是汗水。但是,两个月来的操练,却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位置,即使有一两个反应迟钝的,也能及时得到同伴的提醒。 卫平也觉得心跳加快,肾上腺激素水平急剧上升,他一边朝着中军大帐走去,一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菜刀柄。远远的看见马隆从中军帐出来,卫平便迫不及待地喊道:“马护军,敌袭!” 第64章 打扫战场 马隆却没有披坚执锐,只是很随意地穿了一身长袍,朝着卫平摆了摆手,笑道:“也监军休要惊慌,马某等的就是敌袭!” 说着话,马隆已经大步朝着营寨北门走去。卫平强抑下紧张的心情,挥了挥手,也带着自己亲兵赶紧跟上。很快,一行人便来到北营。寨门早已紧闭,寨门后面也连接了一排扁箱车。透过扁箱车的缝隙,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大片烟尘正朝着这边滚滚而来。随着这片烟尘越来越近,号角声也听得越来越清楚,卫平甚至能够感到脚下的大地正发出有节奏的颤抖,那是战马踏在大地上所带来的震动。 说实话,卫平虽然练习了大半年的骑术,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万马奔腾的场景。即便因为晚间看不十分清楚,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场面非常得震撼,忍不住问道:“马护军,看此情形,叛军应该有近万之众吧?” 马隆知道卫平是第一次上战场,倒没有嘲笑他的无知,只是耐心地解释道:“群马奔腾最有气势,你可不要被他们吓住了。据某估算,敌人应该不会超过两千之数。” 这时,马咸也带了一队士兵赶来,大声说道:“父亲,孩儿愿引一军出寨迎敌!” 马咸也只是个少年,和卫平相比,不过在军营中呆得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从马蹄声中分辨敌人数量的本领自然要比卫平强一些。得知对方不过两千骑,他便跃跃欲试,想要倚多为胜。 马隆却摆了摆手,大声道:“传某的将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对敌。违令者,斩!。” 卫平点了点头,他倒是能够理解马隆的决策。在这个年代,骑兵相对于步兵拥有绝对的优势。晋军以步卒为主,虽然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但是如果和骑兵正面交锋,恐怕支撑不了对方几次冲击。 那队骑兵来得很快,借着皎洁的月色,卫平甚至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狰狞的神情。其实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又是夜晚,根本连对方的长相都不可能看见,完全是卫平的一种幻觉,这也是他初经战阵的紧张情绪所致。 眼看着骑兵离晋军的营寨越来越近,冲在前面的几骑马突然发出一阵悲鸣,仆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士也重重地摔了下去。那是战马踏进了陷坑,或者撞上了绊马索,以致马失前蹄。 不过,随后而来的这些胡人骑术精湛,各提缰绳,战马灵巧地从摔倒在地的同伴身上跃了过去,并没有因为前方的变故而造成人仰马翻的场景。 再往前便是设在车营外面的鹿砦,隐约可以看到前面的骑士开始挥舞起手中的长索。那是他们在草原上常用的套马索,一旦套中鹿砦就可以将其拖开,给后续骑兵让出一条道路。正是有着一手套马的绝技,这些胡人并不惧怕冲击晋军的营寨。 就在这时,马隆突然下令道:“放箭!” 躲藏在扁箱车里的晋军纷纷挡板上预留的箭窗,拉响弓弦。月夜中,羽箭闪着寒光,似满天流星射入骑兵阵中。骑兵猝不及防,终于出现了人仰马翻的情景。惨嚎声、怒喝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这是卫平第一次身临战场,虽然看不到血肉横飞的场景,但还是觉得一股股热血直往上涌。此时,他已经忘记了紧张和害怕,右手只是紧紧握住刀把,随时准备跃出去,给那些落马的敌人以致命一击。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却按在了他的肩头。卫平回头看时,却是马隆笑着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马隆脸上的笑意,卫平对今天这场战斗又平添了几分信心。 不过,那些叛军的反应却也不慢,毕竟他们是冲营的一方,遭到对方弓箭的反击早在预料之中。只片刻的慌乱之后,那些叛军骑兵就再次向晋军的营寨发起了冲击。于此同时,叛军骑兵更是将他们的骑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飞箭如蝗,雨点般朝着晋军泼去。 因为是在飞速奔驰的战马上开弓射箭,这就要求骑兵的动作也要足够快。所以,大多数叛军骑兵装备的都是一种软弓,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复拉动弓弦,有些技艺高超之辈甚至还能发出连珠箭。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软弓提高了射箭的速度,却使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即使借助战马奔驰所带来的惯性,依然奈何不了扁箱车的档板分毫。 相反,晋军的箭雨虽然没有叛军密集,但他们使用的都是一石以上的强弓。箭去如风,每一轮箭雨都会收割掉上百名叛军的性命。 数轮对射过后,叛军伤亡惨重,士气大损,已经无心恋战。只听得为首那骑发出一声唿哨,叛军骑兵纷纷勒转战马,朝着来路狂奔而去。不愧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部众,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些伤亡倒地的同伴,他们早就弃之不顾了。 马咸看着敌骑远去,将手中的钢刀往地上重重一顿,满脸懊恼地说道:“让他们跑了!”旋即又大声道:“父亲,请允许孩儿领兵追击!” 马隆却摆了摆手,道:“再说了遍,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出营!违令者斩!” 这次,就连卫平都觉得马隆太过小心了。毕竟敌人已经败退,留在营外的只是满地的死尸和伤兵。就算不去追击敌人,打扫打扫战场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过,卫平早有承诺,对于作战指挥,他绝不多说半句话。所以,卫平也只是把想法埋在肚子里,却没有说出口。 … 一场战斗就此结束,双方甚至没有打个照面,就这样箭来箭往,这让第一次经历战阵的卫平多少有点不过瘾。但是军令如山,他也只能卸下盔甲,回到自己的营帐。刚刚喝了一碗稠乎乎的粟米粥,营外忽然又响起了急促的示警铜锣声,又有敌人来袭。 这一次,敌袭的规模比刚才要大得多,敌骑多达五千之众。敌人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早就在不远处等候甚至设下埋伏,刚才那两千骑兵只是敌人而下的诱饵。如果马咸引军追击,哪怕只是在营外打扫战场,这队骑兵突然来袭,必然会给晋军造成极大的杀伤,搞不好连营寨都守不住也不无可能。卫平也不由对马隆的沉稳深为佩服。 随后发生的战斗也验证了卫平的猜测。这一次,敌骑对晋军营寨的攻击要比刚才猛烈得多。一队队的骑兵轮番冲向晋军大营,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依然不肯罢休。因为叛军们很清楚,只要突破了那道寨墙,墙后面的那些晋军将成为任他们宰割的羔羊。 然而,正是这道由扁箱车组成的寨墙,却死死堵住了他们的希望。一批又一批的勇士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而那道寨墙却始终岿然不动。而晋军除了极少的几名士兵被流矢所伤之外,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战斗,叛军像飞蛾扑火死了一拨又一拨,却难以踏进军营一步。假扮亲兵,手握长弓站在卫平身后的独孤兰两眼微红。她知道,那些倒在营寨前的叛军当中,肯定有许多就是她的族人,甚至还有她的亲人。但她这时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倒下,却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晋军的主帅马隆和监军卫平和她近在咫尺,她甚至只需将弓箭稍稍偏个方向,就可以要了这两人当中任何一人的性命。只是卫平对她全家有恩,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 “激战”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强攻不果的叛军骑兵终于支撑不住,如潮水般向着北边退去。此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刚刚从东方撒落,给晋军营寨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只是在金色的寨墙外面,却是一片刺眼的殷红。寨墙外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叛军的尸体,人和马混杂在一起,有的已经被踏成烂泥,有的重伤未死,仍在地上痛苦挣扎。还有几十匹失去主人的战马,茫然地站在尸堆当中,不时昂起脖子,偶尔发出几声嘶鸣。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刚才还策马驰骋的一条条汉子,如今都变成了了无生机的冰冷尸体。卫平杀过猪,也宰过羊,算是见过血的人。但是看到这样惨烈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阵阵恶心,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其实,很多士兵看到这一幕,同样脸色苍白,情形并不比卫平好多少。他们虽然颇有勇力,也经过了近两个月的操练,但他们毕竟都是马隆由民间招募而来,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卫平不由想起在某本书上看过的故事,有支军队喜欢穿着红色的制服,结果在战斗中成了敌军的活靶子。但这支军队选取红色作为军装的颜色,原本也有其道理,就是为了让士兵可以适应这种血腥的场面,不至因为晕血而丧失战斗力。 还没等卫平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了马隆爽朗的大笑:“好!叛军已经退去。马咸,你带五百人出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马咸答应一声,命人打开寨门,兴冲冲地打扫战场去了。 卫平正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看看,猛回头,却发现独孤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第65章 叛徒与汉奸 因为独孤兰是秃发树机能的外甥女,她这个特殊的身份,也不由得卫平不加以重视。今天在叛军攻打营寨的时候,卫平虽然站在独孤兰的向前,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独孤兰的动作。如果独孤兰敢有所异动,他手里的菜刀绝对会给独孤兰致命的一击。在关系到自己和三千多晋军兄弟安危的大是大非面前,卫平狠得下心来。 不过,独孤兰除了手中握着一张弓以外,甚至没有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这也令卫平渐渐放松了下来。然而,就在他看着营外血腥一幕失神的时候,独孤兰却不知去了哪里。 发现独孤兰“失踪”,卫平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找马隆。因为马隆才是三军主帅,独孤兰如果真有异心,肯定最先朝马隆下黑手。 “卫监军,你也想出营走走?”就在这时,马隆已经来到他的身后,笑着说道,“被叛军惊扰了一宿,累了吧?队伍要到两个时辰以后才会开拔,你不如先回营休息,等这边料理完毕,我再差人叫你。” 营外正在打扫战场,可能会出现非常残忍的画面。那些受了重伤,一时又死不掉的叛军都会被补上几刀。马隆手下只有三千五百人,而且随着一场场战斗的消耗,人数只会越来越少,根本不可能再分出一部专门看押俘虏。对付俘虏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放走,要么处决。 秦州、凉州一带的胡人有几十万,如果马隆残杀俘虏的事情传出去,肯定会激起胡人更剧烈的反抗。所以,马隆对待俘虏的总方针是当场释放。当然,被释放的俘虏必须是主动弃械投降的,而且要承诺不再反叛。不过,有些叛军伤势很重,即使放掉他们,他们也很难活下去。这时候给他们一刀,反而对他们是一种解脱。 只不过杀俘、杀降这种事情对于领军主将来说,总是一个污点,马隆当然不希望被身为监军的卫平看到这一幕。而让卫平回避,对卫平也是一件好事,免得他将来在给司马炎上疏时有所为难。 卫平虽然不清楚马隆的好意,却也不愿意看到那种尸横遍野的残酷画面,便点了点头,道:“护军大人小心,卫某就此告辞!” … 回到自己的营帐,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独孤兰才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到卫平已经坐在帐中,独孤兰目光闪烁了一下,小声问道:“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平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对独孤兰来说,这个谎还真不好撒。如果是在闻喜亭侯府或者卫记酒楼,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去茅厕,比如去河边洗漱。但这里是军营,她女扮男装,这些事情原本都是躲在卫平的营帐中解决的。而且她是卫平的亲兵队长,没有特殊的理由,应该紧跟在卫平身边才对。 独孤兰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无可抵赖,不禁轻轻咬了咬薄唇,垂首说道:“回老爷,婢子去了营外。” “哦?你去了营外?”卫平这才注意到独孤兰的鹿皮靴上已经沾了几点血迹,不则皱眉道,“那是少护军的事,你去干什么!” 独孤兰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婢子想去看看,有没有婢子的族人和亲人。” “哼!”卫平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好,我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还把自己当作鲜卑秃发部的人,你就可以离开军营了,卫某绝不阻拦!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那就请你记住。对外,你是卫某的亲兵,对内,你是卫某的侍婢。” 说这番话的时候,卫平紧盯着独孤兰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卫平就是要从那双清亮的大眼睛中找出真正的答案。毕竟现在不是闻喜,也不是洛阳,而是两军阵前。刚才军营外残酷的场面令卫平深受震撼,如果独孤兰是奸细,背叛的就不只是他卫平个人,而是整支军队。到时候,这三千多弟兄的下场可能会比营外的叛军更加悲惨。 此时,独孤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慌乱,有犹豫,有挣扎。沉默半晌之后,独孤兰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婢子对天发誓,终身侍奉老爷,绝不敢再生二心。若是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路西来,独孤兰内心便是一路挣扎。一边是将她母亲和弟弟救出火坑的恩人,一边是她的族人和亲人,她夹在中间确实左右为难。直到此时,卫平将问题摆在她面前,她才最终做出了抉择。 她呆在晋军军营中,而且是监军的亲兵队长,可以接触到许多秘密。如果她给她的舅舅秃发树机能通风报信,相信秃发树机能肯定可以抓住机会,给这支晋军以重创。但她的母亲和弟弟还在洛阳,如果她给秃发树机能充当奸细的消息哪怕传出去一丁点,她的母亲和弟弟将死无葬生之地。同样是亲人,也有远近之分。关键时刻,她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且立下毒誓。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相信誓言的,违誓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过去,独孤兰只是向卫平表过忠心,却没有立誓。此时立誓,她也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 和这个年代的人不同,卫平并不相信誓言,在他看来,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将独孤兰先抓起来,或者干脆处死。但人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独孤兰在他身边已经将近一年,他还真下不去手。即使只是把独孤兰暂时关起来,以后两个人也再不可能坦然面对。 说实话,在闻喜和洛阳的时候,独孤兰一头妖魅的金色长发每每会令卫平想入非非。如今独孤兰的头发虽然染成了黑色,肌肤也变得蜡黄,但厚厚的犀甲却掩不住她姣好的身材。尤其现在,独孤兰趴在地上,浑圆性感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就让卫平的目光忍不住总在那里停留。 卫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美色当前,他的自持力很低。如果不是顾及自己尚且年少,恐怕他早就贾午、冬妮和独孤兰都变成自己真正的女人了。对卫平来说,这个年代最大的福利也许就是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娶上几个老婆。否则的话,没有电视、电影,没有网络,没有酒吧和夜总会,穿越到这个年代岂不是无趣得很? 所以,卫平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便抬了抬手,道:“起来吧。我且问你,你在营外可找到了你的族人和亲人?” 独孤兰却和卫平不一样,她既然发过誓,这一次就算是真正死心塌地了,心情反而变得轻松。她从地上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卫平当然不能理解独孤兰现在的心境,只是不信道:“真的没有?难道昨夜那些人不是秃发树机能派来的?” 独孤兰很平静地说道:“是秃发树机能派来的,但不是我的族人。” 原来是卫平的理解出了偏差,鲜卑秃发部并不是一整个部落,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部落联盟。在秃发部的各个部落中,秃发树机能的部落最为强大,独孤兰的父亲则是另一个较为强大部落的首领。各部落之间也多有联姻,可以巩固彼此之间的关系,这和汉人士族之间的联姻倒有相通之处。 不过,这些部落虽然联合在一起,但各自的事务却相对独立。各部落首领在这个部落联盟中的地位取决于各自部落的强弱程度,而部落的强弱程度实际上又完全取决于各自首领所掌握兵力的多寡。首领能够调动的兵马就是各部落的族众,一个部落首领,如果他的族众在战争或者部落冲突中拼光了,首领也就不成其为首领了。 独孤兰的部落就是这样,在上一次文俶西征的时候几乎遭到了全歼。因此,独孤兰所在的部落也就彻底消亡了。即使独孤蛮没有成为俘虏,他也不可能再保持少族长的身份,顶多得到秃发树机能的照顾,在秃发树机能的部落当上一个小头领。要想重建自己的部落,却连半点希望都没有。 卫平弄清楚了这层关系,不由沉吟道:“那你可知道昨夜来袭的这些人是属于哪个部落的?” 独孤兰想了想,说道:“我只看到一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若罗拔能部落的。其他还有很多并不是鲜卑人,有羌人,有氐人,甚至还有你们汉人。” “汉人”这两个字,独孤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独孤兰虽然只是个少女,但她毕竟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如果把部落比作一个小王国的话,那她就是一国的明珠和公主,所经历和知道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民家女子可比。她在营外认出的那人其实是若罗拔能的一个儿子,曾经来她的部落求过亲。因是独孤兰的父亲觉得她年纪太小,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阻止独孤兰参加各部落之间的各种聚会。正是在这些聚会中,独孤兰知道了秃发树机能起兵反叛,就是为了反抗汉人的压迫。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秃发树机能起兵的目标是汉人,这些汉人却帮着秃发树机能来打仗,那就是叛徒。如果卫平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告诉她,这些人应该还有个名字叫做汉奸。 第66章 倨傲的妇人 虽说独孤兰自己也身穿晋军的衣甲,呆在晋军的军营当中,但她心思单纯,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对族人的背叛。她只是作为一个奴婢,在保护主子的安全。如果让她将手中的弓箭对准自己的同胞,那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而在整个晋军军营中,除她之外的其他人都是汉人。那些汉人却和鲜卑人、羌人、氐人一起攻击这座汉人的营寨,他们不是叛徒又是什么? 卫平一直留意着独孤兰的眼神,自然看出了她的态度,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独孤兰,你的部落被文将军打败,并不是所有人都做了俘虏。那些逃走的人,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在卫平的记忆中,华夏几千年历史,每次遭遇外族入侵,从来都不缺少“汉奸”这种东西。即使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和平年代,也不乏出卖祖国利益的汉奸。所以对于有汉人出现在叛军当中,卫平并不感到吃惊。事实上,他也不认为那些人就是叛徒或者汉奸。根据他所了解的情况,在西北、华北、东北的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汉胡杂居的情形。秦州这里还稍好一些,在凉州的某些地方,胡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汉人。这种情况下,汉人和胡人搅到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卫平喜欢从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些汉人帮着秃发树机能,或许是被迫,或许是为了某种利益。就说鲜卑人当中,难道便没有谁会站到朝廷一边?总之,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肯定有其深层次的原因,倒没有必要急着下结论。 提到自己的族人,独孤兰的神情便黯淡下去,轻咬着嘴唇,道:“婢子也不知道。” 她在那一战之后便做了俘虏,随即被文俶带往洛阳,半路上又成了卫平的婢女,却到哪里去打听部落其他人的下落?但是,即便不打听,她也能猜到族人们的结局。部落里的妇孺都做了俘虏,被充作奴婢。那些拿起弓箭走上战场的成年男女,即使侥幸逃得性命,也已经无家可归,只能投奔别的部落。不管是什么样的部落,都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外来户永远只能处于部落的最底层,甚至成为别人的奴隶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里,独孤兰不禁有些悲哀。她刚才还在鄙视那些汉人,但细想起来,她的族人又何尝不曾对自己的同胞挥起过屠刀?部落的壮大,本身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过程,就是在一次次的部落冲突中吞并弱小而来的结果。她原来的部落之所以得以强大,就是因为在几十年当中先后吞并了多个部落才发展起来的。如今,她的部落一朝败北,又成了别的部落吞并的对象。 卫平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以后,如果遇到你的族人被俘,你就悄悄告诉我,我替你找马护军求情去。” 能够那样当然好,但独孤兰却不认为有多大希望,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道:“如此,婢子多谢侯爷了。” 卫平笑了笑,却也没有把这件事真放在心上。帮不帮独孤兰求情在他,但能不能求下情来,却在马隆。放过独孤兰的族人会不会影响大局,相信马隆自有判断。 … “呜、呜……”,巳时一刻,营帐外响起了短促的号角声,那是队伍集结的信号。独孤兰赶紧掀开帐门,护着卫平走出营帐。马咸已经从寨外归来,满脸兴奋。不用问也可以猜到,昨夜的战果肯定十分可观。 果然,在继续北上的路上,马隆捋须笑道:“昨夜一战,伤敌三千余人。此去,可正午之前,应该可以收复成纪了。” 卫平印象中,在没有枪炮的年代,攻城的战斗往往伤亡巨大、境况惨烈并且旷日持久,不由吃惊道:“何以见得?” 不要说他们昨夜只是消灭了对方三千多人,就算翻上一倍,也难以令叛军伤筋动骨。只凭他们三千五百人,又如何打得下一座县城? 马隆笑道:“胡虏虽然占据了城池,但习性未改,更喜野战,而不愿守城。昨天夜袭营寨的叛军就来自成纪,攻寨未果而伤亡惨重,必然弃城而走。”说完,他又指了指身后,道:“你看,今晨获好马百十匹,却只能用来拉车驮物。何也?盖因众军皆不善骑。胡虏精于骑射,疏于城防,同理尔!” 事实的确如此。要是让马隆手下的晋军都换上战马,也只能算作骑在马上的步兵,除了行军时可以节省一点体力外,其作战效能还远不如下马步战。胡人们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让他们守在城头上,还不如让他们出城拼命。 卫平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这么想。人总是会改变的,而改变人的最大因素就来自他们的生活环境。不错,现在的胡人刚刚迁入中原短则几载,长也不过数十年,在此之前更没有大规模占据过城市,确实还不太适应城市中的生活和围绕城市进行的攻防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攻破、占据各个城市,城市里繁华的景象必定令他们流连忘返,他们也终将发生改变。在后世,蒙古族人不会骑马却会开车的可不是少数。 … 当然,在目前,马隆的判断还是相当准确的。当他们抵达成纪县城时,四门大开,城里浓烟四起,原本占据县城的叛军早已不知所踪。事实上,马隆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慢吞吞地打扫战场,正是为了给叛军“逃”走的时间。他很清楚,如果强攻一座县城,会给他的部下带来什么样的惨重伤亡。 叛军虽然“逃”走了,却不可能给他们留下一座完好无损的县城。城中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大街上不时可以看到惨遭屠杀的百姓,有些年轻的女尸更是一丝不挂。在任何战争中,平民百姓往往都是最大的受害者。看到这一幕,卫平的心情异常沉重。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以想见,史书上描述的五胡乱华时代人吃人的场景并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马隆是武将出身,见惯了血腥和杀戮,看到这副画面却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有条不紊地传下军令,分一部兵马四处扑灭余火,又分一部兵马搜索幸存的百姓,然后才对卫平拱手说道:“马某去巡视一下城头,布置城防,大军在此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出发,你可去县衙暂且歇下。” 卫平对马隆有过承诺,行军打仗的事,他一概不问,再加上眼前的一幕给他极大的冲击,他也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便不推辞,道了声谢,带着独孤兰和另外九名亲兵策马奔向县衙。 … 秦、凉二州本是边荒之地,这里的百姓并不富裕,而县衙往往便是全城最好的宅子,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半掩着的朱漆大门和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占据成纪县的叛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在县衙放上一把火。也许是叛军首领在县衙住得很舒适,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再回来,所以特意保留下这座宅子也不一定。 门口早有晋军士兵把守,看到卫平一行过来,慌忙见礼道:“参见监军大人!” 卫平把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兵,点了点头,问道:“县衙内可曾搜索过?” 为首的什长叉手道:“回禀监军大人,属下将里里外外都搜遍了,除了几十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并没有一名叛贼藏匿。” “女人?”卫平皱了皱眉头,旋即释然。从一路上看到情况就知道叛军的军纪极差,那些首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既然占据了成纪,想必一定会寻欢作乐,那些女人只怕就是他们从城里搜罗来供他们取乐的美貌妇女。那些叛军首领在“逃”走之前,没有将这些妇女杀害,已经算是心存仁慈了。 独孤兰却忽然说道:“监军大人请稍候,待属下前去探个究竟!”又转身对那名什长问道:“那些女人现在何处?” 卫平只以为独孤兰要寻找她的族人,倒也没有多想,挥了挥手,让她速去。 … 独孤兰一手持弓,一手握住腰间的佩刀,按照那名什长的指点,很快便找到了后衙的一处小院。 院门上挂了一把锁,却是叛军留下的。因为没有得到马隆的命令,先行抵达的县衙的晋军士兵不知道该如何发落这些妇女,所以没有动那把锁。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院子里坐着许多披头散发的妇女,一个个泪流满面,正在那里悲悲戚戚。看这些妇女的装束,都是汉家女子。 独孤兰却没有丝毫迟疑,抬手便是一刀,斩落了门前的铁锁。院门“嘭”的一声被她用力踹开,惊得院内的妇女发出阵阵尖叫。 忽然,其中一个妇人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惊喜道:“你是朝廷的人?” 独孤兰故意粗着嗓子,道:“不错!某乃是讨虏监军卫大人的亲兵,汝等皆是何人?” 听说是朝廷的军马,妇女们纷纷看了过来,有人脸现喜色,有人犹自不信,还有人依旧哭泣不止。只有最初站起来的那个妇人满脸倨傲,大声说道:“我的身份你不配知道,还不快带我去见你们大人!” 第67章 枯井 说完这句话,她还轻蔑地扫了周围的其他妇女一眼。 这个神情倨傲的妇人正是成纪县令卓晨的夫人李氏。刚开始听说叛军要来,卓晨还准备组织民壮凭城固守,等待救援。却是李氏贪生怕死,几次三番撺掇丈夫弃城而逃。卓晨本就畏妻如虎,心志又不坚定,只是稍一犹豫,便卷了金银细软,悄悄出了县城,往天水方向逃窜。却不料半路正撞上一队叛军,全家老小乖乖地做了俘虏。 当叛军押着县令大人出现在城下时,城头上的守军顿时大乱,纷纷丢盔弃甲,各自逃命,叛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成纪县城。 攻打成纪的这支叛军大约有七千多人,由若罗拔能的两个儿子为主帅,统领着若罗拔能部落的两千多骑兵,另外还有羌人、氐人各一个部落,外加两千多从凉州裹挟来的汉人。羌人、氐人迁入中原多年,有许多已经习惯了农耕生活,对待城里的官民百姓也要温和一些。而若罗拔能手下的鲜卑骑兵还保留着游牧部落的很多习性,攻下县城以后,大肆劫掠财物和妇女是他们的头等大事。李氏虽贵为县令夫人,却也未能幸免,当天便遭到了那个斥侯队长的凌辱。 李氏虽已年过三旬,但保养得宜,风韵犹存。斥侯队长用完之后,却又将她转献给了若罗拔能的小儿子若罗敏达。 这也是草原部落的习俗,每次外出劫掠或者部落冲突中打了胜仗,掳获的漂亮女人都要先献给自己的首领。这个斥侯队长先拔了头筹已经是色胆包天,好在李氏不是未嫁少女,倒也不虞被若罗敏达看出端倪。而这种丑事,李氏自己应该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许多事情往往正是第一步难以迈出,李氏既已**于那个斥侯队长,也就无所谓再曲意承欢于若罗敏达胯下。谁知,李氏使出浑身解数,竟真讨得了若罗敏达的欢心,被他委任为头儿,管着那数十个被掳来的妇女。 这些妇女当中也有几个本是县里官宦人家的女子,却和李氏原本相识,还指望她能照顾一二。却不想李氏向来心狠,为恐丑事泄露,也不知道在若罗敏达跟前说了那几个女子什么坏话,竟害那几个女子平白送了性命。 其实,不管是李氏还是其他妇女,若罗敏达都没有把她们当人看待。平时只要若罗敏达不在府中,就会把她们赶到那个院落锁起来。等需要她们的时候才把她们放出来,或者择其一二人侍寝,或者索性开个无遮大会。李氏出身士族名门,也只有忍羞含耻,任若罗敏达施为。 昨夜,若罗敏达引军外出,照例将她们赶到院落中锁起来。直到天亮,若罗敏达的哥哥若罗万跋才带着箭伤狼狈归来,只匆匆席卷了财物和自己分得一那批妇女便走,却将李氏和这一干妇女都丢下不管。 此刻,李氏看到开门的是个作晋军打扮的年轻士兵,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获救了。但她**于贼人的丑事却不可外传,所以才急急忙忙要见对方的头儿。 独孤兰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族人,而是为了替母报仇。卫平或许不记得秃发慕雅在成纪的那段遭遇了,但独孤兰又怎能忘记。她虽然不认识卓晨和李氏,但既然进了成纪县城,总要到县衙来走上一遭,或许能有所收获。 看到李氏倨傲的神情,独孤兰便有些不喜,但其他妇女都是神色慌张、战战兢兢,显然不是问话的对象。独孤兰不由按住了剑,沉声道:“我家大人岂是你随便能见的?” 李氏略一犹豫,声音终于小了下来,哀求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女人遇到兵,话也不是那么好说的。李氏生于官宦之家,倒也知道这些官兵平时大多见钱眼开,可惜她成了俘虏之后,连脚上的一对银镯子都被收走了,只能放低身段了。否则,面对一名身份低贱的小卒,她早就呵斥开了。 当着这么多女人的面,独孤兰自然不会去打听县令一家的情况,李氏的话正中了她的下怀。于是,独孤兰便抬手指了指李氏,沉声道:“那好,其他人都呆着别动,你随某来!” 李氏是县令夫人,又出身士族世家,她非常清楚,像她这一类失陷于敌营又获解救的女人,在处置时存在着许多猫腻,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往往会被那些将佐直接据为己有。反正是从敌营中得来的,把你充作战利品也没人知道。李氏如果不希望沦为别人的奴婢,只有尽快公开自己的身份。当然,这个身份她不想那些跟她一起开过无遮大会的女人知道,只能请求眼前这个年轻的士兵悄悄告诉上官。很多时候,那些猫腻都是在佯装不知情的状况下进行的。一旦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不管哪一级将领,都不敢再做出把她据为己有的荒唐事。 如果在平时,李氏可以通过塞几两银子来买通这个年轻士兵,现在她身无分文,也只能利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钱,脚下快两步,身子便靠了过去,饱满的胸脯在独孤兰胳膊上有意无意地蹭着。 独孤兰心生厌恶,侧身让了一下,沉声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从她曲意奉承若罗敏达的那一刻起,李氏就再也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了。即便感觉到独孤兰的避让,她也没有丝毫脸红,只是嗲声说道:“小哥儿,烦你给你家大人说一声,奴家本是成纪县令之妻,虽陷于敌手,但奴家……” 没等她把话说完,独孤兰神色忽然一变,连声问道:“成纪县令姓卓,你是卓县令之妻?” 李氏丝毫没有注意到独孤兰的变化,犹自娇声说道:“奴家正是卓晨之妻。小哥若是肯帮了奴家这个忙,奴家他日定将厚报!” 情急之下,李氏居然直呼起丈夫的名讳。这也是她平日在家中向来骄横跋扈,丝毫不把卓晨放在眼里所养成的习惯。 “好!好!好!”独孤兰连说了三声“好”,手已经握紧了刀柄。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此刻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如果杀死这个欺凌母亲的恶妇身上,至于恶妇如何称呼自己的男人,却不关她的事。 要杀死手无寸铁的李氏简单,只要她抽出腰间的佩刀,兜头砍过去,必能大仇得报。但这样一来,她根本无法掩人耳目,甚至还会牵连到卫平。独孤兰一时想不出解决之法,不由陷入沉思。 李氏见独孤兰只是说好,脚下却不肯挪步,终于犯起了踌躇。但是,现在只有一名小卒在此,若是等到大队人马进来,看到她和那几十个妇女被关在一起,她**于贼人的事情也就将大白于天下了。到时候,就算她再不知道廉耻,只怕也要羞于表明身份了。 万般无奈之下,李氏只得咬牙说道:“看小哥年纪,想必尚未娶亲。奴家可以立下毒誓,待奴家回到府中,必将小女许配给你!” 李氏自己并没有给卓晨生下一儿半女,而且对卓晨看得很紧,不让他纳妾。但卓晨毕竟是县令,家里也是奴仆成群,总有让他偷嘴成功的时候。所以,卓晨也有两个庶出的女儿,都是婢女所生。既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李氏也不在乎她们嫁到哪里。何况成纪已经失陷好几个月了,那两个女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李氏开出这张空头支票,丝毫没有迟疑。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氏刚才先是色诱,现在又抛出女儿做筹码,可不会只想见见监军大人那么简单。独孤兰顿时起疑,沉声道:“你到底要某帮什么忙,直说吧!” 李氏听出独孤兰语气松动,不由欣喜道:“只求小哥告诉你家大人,就说奴家一直藏身于后园的枯井中,这才侥幸逃过贼人的毒手。” 当初被叛军所掳,李氏只想着活命。如今眼看获救在望,她又开始考虑起自己的清白来。 独孤兰心念一动,已经有了主意,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还请夫人带某去枯井一观,将来某家大人问起,某也能说个明白。” 李氏大喜,连声称谢,道:“小哥,请随奴家来。” 此刻局势正乱,后园又荒废多时,罕有人至。李氏连独孤兰的姓名都没有问,就带着她到那里去,其实已经是将自己置于险地。李氏虽然也有警觉,但是在李氏看来,这个年轻的士兵顶多是见色起意,大不了让“他”弄一回,遂了“他”的愿罢了。而且这样的话,更能让“他”死心塌地,帮着自己随便圆谎。 … 这里本来就是县衙的后宅,离着后园并没有多远,李氏又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自然是轻车熟路,不大功夫便将独孤兰带到一处老槐树下,指了指半人高的杂草丛,说道:“小哥,枯井便在那里,你自己一看便知。” 独孤兰拨开草丛,假意看了一眼,忽然说道:“夫人,这枯井中怎么有人?” 第68章 警觉 听到独孤兰叫她去看枯井,李氏也不由得老脸一红,但她旋即便笑了起来,媚声说道:“小郎君,你真坏。”说完,她一边朝枯井走去,一边轻轻拉开腰间的衣结。 当年打下这口井原本是为了方便浇灌后园的花草,只是自去年冬天开始,秦凉一带遭遇大旱,这口井也渐渐干涸了。卓晨身为县令,职责所在,也整天盼着旱情缓解。但卓晨既不愿意向上天祁雨,也不肯辛辛苦苦地跑到郊外体察民情。这口枯井便成了卓晨察看旱情的重要依据,几乎每天都要跑过来看上一眼,寄希望发生奇迹。 直到成纪县城被叛军攻占,老天也只落了几个零星雨点,这口井当然也是一枯到底。奇迹虽然没有发生,但井底也不会有人,否则卓晨不可能看不见。至于叛军占领县城之后,这片后园更是连鬼影子不都不见一个,李氏才不会相信井下有人。在李氏想来,独孤兰肯定是要借着荒草的遮掩,跟她行那苟且之事。在来到后园之前,她就早有准备,脱起衣服来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若罗敏达从来不把这些掳获的汉人女子当人看,除了给她们披一件御寒的外衣,根本不许她们穿着亵衣亵裤。李氏腰间的衣结一松,身上便再无羁绊,首先映入独孤兰眼帘的便是两团颤巍巍的雪白肉球。 可惜,独孤兰是个女人,对于李氏的百般献媚只会感到厌恶,却不可能受到丝毫的魅惑。她也不管李氏衣衫半掩,指了指枯井,道:“你趴在井口一看便知!” 李氏脸上那几朵桃红却越发地娇艳了。她是过来人,又把事情朝着那方面想,自然以为独孤兰是要玩某个花样。那个姿势多少有些屈辱,她出身士族名门,又贵为县令夫人,再加之生性霸道,在自家丈夫面前是断断不肯的。只是在侍奉若罗敏达时,她就已经抛弃了廉耻,什么样的姿势都做过了,又怎会在乎再来一次?何况她现在还有求于这个年轻的士兵。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氏便迈步走向枯井,一边还抖落了身上的外衣,那也是她唯一的遮羞布。刹那间,枯井旁的荒草丛中,春光若隐若现。要是哪个定力不足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只怕早就鼻血长流了。独孤兰是女人,自然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往旁边让了让。 李氏见这样都不能令这个年轻士兵变得猴急起来,无奈之下,只得乖乖地趴到井边,两腿大张,更将那雪白丰满的圆月高高翘起,还兀自扭了两下。忽然,一支光滑的手掌托住了她的丰臀。李氏知道那话儿要来了,居然先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然而就在这时候,那只手猛一用力,李氏便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眼前便现出黑洞洞的井口。紧接着,耳听得呼呼风响,她便头朝底脚朝上,直往井下坠去。 直到此时,李氏才惊慌起来,手脚乱舞,甚至连呼救都忘记了。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听井底传来一声闷响,再也没有了动静。 独孤兰俯身朝井下一看,只见李氏蜷缩在井底一动不动,披散的黑色长发旁边,红的白的流了一大摊,阵阵血腥气扑鼻而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活该!”独孤兰朝着井底啐了一口,又拣了根枯树枝把李氏脱在草丛里的衣服挑起来扔进井里,这才拍了拍手,朝着前衙走去。显然,就连李氏的衣服她都嫌脏,不愿意用手去碰。 … 独孤兰回到前面,只说在后衙一处院落中发现二十多名妇女,想必是被叛军掳来的。至于李氏的事情,自然略过不提。不过她替母亲报了受辱之仇,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 卫平只当她私放走了某个族人,倒也没有多想,挥了挥手,道:“你派几个人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擅入,等待护军大人发落。”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你亲自守着吧。” 每逢战乱,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往往成为无辜的受害者,卫平可不想她们刚被解救,又遭受第二次伤害。而独孤兰本是女儿身,自然不用担心她会对那些妇女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半个时辰以后,马隆已经布置完城防,来到县衙。对于那些被叛军掳来的妇女,马隆倒也没有作出任何处置,只是点了点头,道:“交给天水派来的人吧。” 早在临渭的时候,马隆就和略阳太守睢经有过约定。一旦他们能够收复平襄,则由睢经派人接管,收复成纪,则由天水太守申科派人接管。刚才马隆布置城防的时候,就已经派人飞马向天水太守申科报信,估计他早晚便会派人来。这些妇女失陷贼手多日,显然早已清白不保,也不知道她们的夫家肯不肯原谅,处理起来自然会有许多麻烦,马隆当然不会越俎代疱。 … 果然,傍晚时分,申科便派了新任县令李岱前来接管成纪。李岱一到,便拱手问道:“可有前任县令卓晨夫妇的下落?” 独孤兰站在卫平身后,顿时将耳朵竖了起来,凝神静听。李氏终究是被她所杀,虽说她自幼生活在部落里,见惯了生死,杀人也没有任何负担。但是听到有人查点李氏下落时,她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马隆挥了挥手,道:“带上来!” 独孤兰大吃一惊,她亲眼看到李氏已经摔死在井中,不知马隆要带上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做贼心虚,一颗心顿时怦怦地跳了到了嗓子眼。随着马隆一声令下,只见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来到近前,将其往地上一丢。独孤兰这才放下心,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胸口。却不想她这一番神情动作早落入了卫平眼中。 李岱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一个小小的亲兵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独孤兰的异样。他俯身看了那个脏兮兮的汉子一眼,忽然变色道:“马护军,卓县令缘何这般模样?” 听说这个汉子就是成纪县令卓晨,卫平也是暗吃一惊。他身为监军,居然不知道卓晨投敌又被马隆抓住的事情,这让卫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独孤兰眼中却闪过一丝仇恨。不错,欺负她母亲的是李氏,但如果卓晨没有垂涎她母亲的美色,又怎会惹来李氏这只母老虎?失败者的妻女沦为战利品,被胜利者收入囊中,这在独孤兰的部落中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比中原汉人的做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你卓晨既然没有本事搞定自己的妻子,那就不要有这个非分之想。所以在独孤兰看来,卓晨同样该死。 和李岱一样,马隆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亲兵,他只是冷笑道:“成纪失陷,卓晨投敌,此事证据确凿,他已经供认不讳。本当将他斩首号令,念在他是申太守辖下之人,姑且寄下他这颗狗头。就请李县令将他交由申太守发落吧。” 此话一出,卫平便明白了,马隆原来是为他好。他是监军,如果知道卓晨叛变投敌,自然应该将其明正典刑,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是卓晨能够当上县令,其背后肯定也有着一定的家庭势力,处置了他,就有可能得罪一大群人。马隆虽然是员武将,却也不是不通世故,否则他也不可能由一介庶民而步步高升。他知道卫平是河东卫家的人,而且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卫平也比较欣赏,所以才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将来出了问题,自然也是他自己的责任。 李岱却只管追问道:“卓晨,家姐现在何处!” 卓晨这才抬起他那张面无人色的脸,发出两声怪笑,道:“你姐?她很好,她好得很!” 当初在城外,卓晨夫妇一起做了叛军斥侯的俘虏。那名斥侯队长把李氏拖进树丛的时候,卓晨就被捆在路边,后来更投降了若罗敏达,又哪能不知道李氏的那些龌龊事。只是这些事情如果说出来,他头上绿油油,也没什么光彩。他投敌的事情有许多证人,已经必死无疑,又何必再给自己弄个臭名声。所以,不管李岱如何追问,他只是不肯说出李氏的下落。 独孤兰这才知道,李岱竟然是李氏的亲弟弟。好在卓晨始终闭口不言,她杀死李氏的事一时还不会露馅。即使以后李氏的尸体被人从枯井中发现,说不定她已经回到洛阳了。 李岱反复询问无果,也只得沉着脸,道:“来人,把卓晨带下,送往天水,交由太守大人处置!” 言语中,居然感觉不出李岱对卓晨有丝毫亲眷之情。 一直冷眼旁观的卫平不由皱起了眉头,暗生警觉。直到看见独孤兰凶狠的目光,卫平才记起秃发慕雅的遭遇,也才想起卓晨和李氏是谁。据秃发慕雅所说,卓晨畏妻如虎。现在从李岱的表现来看,卓晨畏惧的只怕不是李氏本人,而是站在李氏背后的整个李家。也就是说,李家的势力要远强于卓家的势力,卓晨和李氏的联姻,根本就是一场高攀。 第69章 贾府来客 卫平突然发现,他娶了贾午的情形竟然和卓晨有几分相似。卫家和贾家都是首屈一指的士族名门,但卫家真正风光的其实只是卫瓘这一支,卫平的父亲卫瑾这一支其实已经没落了。而贾午的父亲贾充则是贾家的代表人物,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比卫瓘还要高上许多。所以,卫平虽然是真正的士族子弟,但是比起贾午的家世地位,还是逊色了不止一筹。 好在贾午性子还算温和,对卫平也是百依百顺,卫平倒不用担心自己会碰上和卓晨类似的遭遇。而且卫平来自后世,并没有严重的男尊女卑思想,自己的女人偶尔使点小性子,耍点小脾气也是可以忍受的,但双方地位的悬殊还是给卫平极大的压力。过去他没有在意到这一层,而现在看到了李岱对卓晨的态度,卫平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或许贾午只要郎君生得俊俏,并不在意郎君的出身,但贾家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想?贾充是个小人,郭槐凶悍善妒,那个嫁给傻太子的贾南风后来更是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又丑又妒、荒淫残暴的一代妖后。要让自己在贾午的这样一群亲人面前抬起头来、挺直腰杆,卫平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他已经暗打主意,等此次西征结束,他就要把参加品级评定的事提上日程。 … 当然,现在他还在西征途中,能不能获胜,获胜之后他又能不能平安回到洛阳也未可知,考虑这些事情似乎有些为时尚早。在队伍继续开拔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把独孤兰叫到一边,沉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独孤兰咬了咬牙,说道:“老爷,婢子把卓晨的妻子给杀了!” 卫平没想到独孤兰会做出杀人的事来,倒是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稳住心神,厉声道:“你细细道来!” 一来卫平对她的母亲和弟弟有恩,二来她亲手杀了欺负母亲的仇人,也是难抑激动,总想着与人分享这个消息。正因如此,独孤兰在卫平面前没有丝毫保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随后便跪了下去,将额头顶在地上,等待着卫平的判决。 独孤兰现在的身份是卫平的亲兵,也是这三千五百名晋军当中的一员。既然是晋军中的一员,自然要遵守晋军的军规。不要说李氏是县令夫人,就算她只是被叛军掳走的一名普通妇女,独孤兰的行为也已经触犯了军规,按律当斩。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先行向某禀报!”卫平皱了皱眉,挥手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某且饶你这一回,准你戴罪立功!” 身为监军,纠察军纪本来就是卫平的职责所在。不过,要是为了一个李氏而将独孤兰斩首,卫平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何况当初卫平发现独孤兰女扮男装,却替她遮掩,已经是假公济私的行为了。而且自汉末的那场****起,军纪已经开始败坏。董卓祸乱洛阳,李傕、郭汜为害长安,他们手下的军队便和强盗无异。后来的三国争霸也好不到哪里去。曹操公然发掘坟墓以充军资,更喜欢霸占人妻。而史上有名的美女大乔、小乔姐妹,则是孙策和周瑜的战利品。如今,司马炎取魏而代之,又吞并了西蜀,但晋军的军纪其实并没有多大改观。所以在独孤兰这件事上,卫平自然也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何况卫平本来就有那么点帮亲不帮理,否则他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帮助贾充那个小人出谋划策。独孤兰和李氏,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 队伍在成纪休整一天以后,继续前行,在距离平襄百里的旷野扎下营寨。是夜,再次遭遇敌袭。而马隆故伎重施,利用车营的保护又一次挫败了叛军的攻击,斩首两千余级,打扫战场的事仍然由马咸负责。不过这一次,卫平总算看清楚了,马咸不在乎那些无主的战马,更在乎一些散落的箭矢。甚至一些钉在扁箱车挡板上的羽箭也被取了下来。确实,接连两次遭遇夜袭,马隆都是以弓箭对敌,甚至没有发生过短兵相接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箭矢的补充就相当重要。由此,卫平也可以推断出马隆此次西征的主要对敌策略。 和成纪的状况一样,是役之后,原本据守平襄的叛军也已经弃城而走。马隆兵不血刃,又收复了一座城池。过了平襄之后便是凉州地界,凉州下辖武威、西平、西郡、西海、张掖、酒泉和敦煌七郡。其中,武威郡最靠近中原,管辖区域也最大,又是凉州治所所在地,位置十分重要。马隆是讨虏护军兼武威太守,这里就是他真正的管辖之地。只是偌大个武威郡,如今都已经被秃发树机能所占据。他只有击败秃发树机能,这个太守才能当得名符其实。 进入武威郡之后,道路便不如秦州便捷,时常要通过一些狭小的山道。马隆秉承他一贯的谨慎作风,不求兵贵神速,只求稳扎稳打。遇广阔之地便结成车营,遇狭窄这地则让士兵钻进扁箱,且战且走。接连大小十多仗,马隆从不与叛军近身肉搏,只以弓箭对敌,居然屡屡获胜。 卫平对于叛军的反应却感觉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若是胡虏蜂拥而至,护军何以对敌?” 马隆笑道:“若是你是胡酋,麾下有五六千兵马,又侦知我不过三千余众。你是联络其余各部,将功劳分给别人,还是独享其成的好?” 事实上,马隆早已将诸胡的心理揣摩透彻。 秃发树机能虽然来势汹汹,但秃发部本来就是由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的,他的部下现在更汇集了羌人、氐人的许多部落,甚至还有不少汉人混杂其中。林子在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多不同民族、不同部落的人聚在一起,想要让他们同心协力,自然只是一种奢望。 而且,这些胡人虽然已经迁入中原多年,但仍保留着许多草原游牧部落的习俗。比如在劫掠或者部落冲突中,谁的缴获便归谁所有。这支晋军行军也是慢吞吞的,即使不作斥侯都能知道他们的情况。更重要的是,晋军中有许多车辆,任谁一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一支辎重部队。如果自己能够吃得下这支运送粮草辎重的晋军,谁又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战果呢? 诸胡部落之间同样也存在竞争,打了败仗的那些部落又怎么可能去提醒别人?别人一旦强大了,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场噩梦。 马隆正是把握住了这几点,才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叛军如飞蛾扑火般前来送死。而通过一次次战斗,他也有效地杀伤了叛军的有生力量,令秃发树机能的部下伤亡惨重。 卫平听完马隆的解释,深为叹服。从表面上看,这一次堂堂正正的交兵,但细想之下,其实极其凶险。也就是马隆把西北诸胡的情况都已经分析透彻,才敢作出如此大胆的决断。 不过,每一仗打完,独孤兰都会混进打扫战场的队伍,寻找族人的下落。她虽然没有找到自己熟悉和认识的族人,却给卫平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仗打到现在为止,却一直没有碰到秃发树机能部落的人马。而秃发树机能是叛军首领,他的部落更是西北诸胡中最为强大的一支,据说有精骑万人。如果秃发树机能亲自率领大军前来,这一仗必定不好打了。 听了卫平的担忧,马隆笑道:“无妨,某自有处。”又指了指前方,道:“你看,那里便是温水。等渡过了温水,这一仗也就不远了。待击败了秃发树机能,凉州之乱指日可定!” 卫平见马隆信心十足,不由拱手道:“那卫某在此恭祝护军早日凯旋!” … 就在卫平和马隆对于此次西征充满着憧憬和希望的时候,一辆宽大的牛车在众多家丁奴仆的护卫下缓缓驶进洛阳城。牛车进城之后,并没有寻找客栈,而是径直驶入了玄武大街。随着赶车人的一声吆喝,牛车在贾府门前停了下来。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飞快地跳下马,紧走几步来到那扇角门外,躬身递过一份贴子,道:“烦请向太尉大人通禀一声,我家公子、小姐前来拜见!” 贾府的门子一如既往地把眼睛摆在额头上,看到那名管事始终没有其他动作,心下已然不悦,漫不经心地接过贴子,哼了一声,道:“太尉大人进宫去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尔等明日再来吧!” 贾充位高权重,自然是门庭若市,每天前来求见他的人不知凡几。要是来个人他就进去通报,他自己不烦,贾充也要被他烦死,这门子肯定做不长。所以,身为贾府的门子,他的第一职责就是替贾充把人挡在外面。正是有了这条便利,门子才敢大肆索取贿赂。不给钱而想要让他给你通禀,那真是门都没有。 那管事却不懂这个规矩,只是焦急道:“我家公子、小姐是太尉大人的至亲。” 门子冷笑道:“敢冒认太尉大人的亲眷,你们胆子不小啊!信不信,我让人把你们都送到衙门里去!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门子脸上已经着了一鞭,鲜血顿时便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第70章 无巧不成书 随着门子的一声惨叫,贾府角门内立时冲出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家奴。贾充虽然不敢蓄养私兵,但身为当朝太尉,家中又怎会没有几个厉害的护院?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谁要是敢在太尉门前撒野,免不了一顿暴打。只是看到抽了门子一鞭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众家奴皆是一愣。 少年个子不高,瘦瘦弱弱,文质彬彬,一看就知道不是练过武艺的人。只要离得稍远些,这少年手中的鞭子就根本抽不到门子。可惜,门子的头当时仰到了天上,连少年到了他跟前都不知道,活该挨了这一下子。 那少年抽了这一鞭便没有完事,继续厉声喝斥道:“你个狗奴才不长眼,这一鞭我替姨父教训教训你。既然姨父不在家,还不快向我姨母通报去!” 贾家是有名的世家大族,贾充又身居高位,平时自然少不了经常走动的亲眷,也有几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但是,那些少年都是跟着长辈一起登门拜访,独自前来的只有新姑爷卫平一人,这个少年倒是面生得很。不过,这种事应该没人敢假扮,否则跟贾充、郭槐一打照面,必然会被戳穿,后果将十分严重。那些个凶狠的家奴面面相觑,纷纷退回了角门,由着那门子独自应付,谁也不愿意趟这个浑水。 别看贾府的门子平时威风八面,但他终究只是个奴才,面对那些有求于贾充的人自然可以摆摆架子,但是如果这少年真是贾充的内侄,他可耍不起丝毫威风。 这门子反应倒也不慢,顾不上擦掉额头的血迹,立刻换了副笑脸,点头哈腰,道:“公子息怒,公子稍候,奴才这就前去禀报。”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打开那封贴子仔细瞧瞧,现在却不可能再当着少年的面验证真伪。不过也没关系,无论是贾充还是郭槐,只要和这少年见了面,真相自然大白。如果这少年冒认亲眷,到时候,门子少不得要报这一鞭之仇。 … 贾府门楣森严,门子不可能进入后宅,只得请人传话,将贴子递了进去,呈给郭槐。其实贾充并没有如他所说进了皇宫,而是在书房会见当朝的另一位权臣张华。 和贾充一样,张华都是司马氏的旧臣,深得司马炎的信任。不过,张华却是坚定的伐吴派,在这一点上的主张和贾充截然相反,这样两个人原本是很难走到一起的。可是,前段时间,张华听说了贾充向司马炎献了一条妙计,可以破解吴人设置在长江上的障碍,对贾充的看法顿时有了改观。对于伐吴这样的大事,张华自然希望能够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尤其是像贾充这等重臣的支持。所以,张华摒弃异见,主动登门拜访。 张华的主动登门,在意外之余也是非常重视,命人将他从前厅引入书房。书房重地,一般只有私交甚笃的人,贾充才会在这里和他们见面。对于政敌张华,贾充能够在这里和他见面,也存了缓和彼此关系的意思。因此,两位重臣今日的这场会面,便显得格外地正式、隆重和富有意义。门子推托贾充不在府中,倒也解释得过去。 通常这种层层转达的禀报需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有回音,借着等待的这点时间,门子才擦了擦额头上的鲜血。好在那少年力气有限,只是擦破了一点头皮,虽然有些疼痛,却也无甚大碍,门子这才松了口气。他擦完血迹的汗巾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郭槐身边的贴身侍婢碧芙从二门探出头来,吩咐道:“夫人有命,快去请公子、小姐来后堂相见!” “啊!”门子一愣,旋即明白碧芙所说的正是门外那个少年。这么快便有了回音,说明那少年真是贾府的至亲。门子顿时慌了神,把手中的汗巾一丢,拔腿便朝角门跑去。 碧芙瞄了一眼,见那汗巾上还沾着几点血迹,顿觉一丝恶心,抬脚便将汗巾踢进路边草丛中去了。 … 在门子前倨后恭的谄媚声中,那少年从牛车上迎下一个少女,双双进了贾府。少女头戴帷帽,黑纱垂颈,遮掩了面容。帷帽本是胡装,又名幂离,是一种宽檐帽,帽檐挂着丝网或者薄绢,用来遮挡塞外的风沙。随着大量胡人徙入中原,这种帷帽也传入中原,渐渐成为富家女子外出的必备之物。虽然看不清那少女的面容,但从背后看,身材窈窈窕窕,想必也是极美。门子本已转过脸去,忍不住又朝少女远去的背影偷瞄了两眼。 直至进了二门,那少女才将帷帽除去,对着前来迎接的碧芙还了一礼,道声:“有劳”。 碧芙是郭槐身边的人,在贾府中地位超然,就是贾府平日里来往的那些亲戚,寻常也不放在她眼里。只是见这少女举止从容,知礼知节,她便生了些好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一看之下,碧芙忍不住暗暗赞道,好个标致人儿,却不知嫁与谁家。 贾府高门大户,庭院深深,行了两三柱香功夫,方才来到郭槐的住处。不等这对少男少女见礼,郭槐已经抢先说道:“頠儿、慧儿,快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算起来,姨母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你们了。” 原来,这对少男少女正是裴秀的一双儿女裴頠、裴慧。郭槐也是名门之后,其父为城阳太守郭配,其伯父更是大名鼎鼎的一代名将郭淮。郭配生二女,长女郭槐嫁给了贾充,次女郭槿嫁给了裴秀。当初裴秀在洛阳时,两家也常有往来。不料八年前,郭槿病故,而裴秀又厌恶贾充的为人,两家渐渐断了来往。不过,郭槐虽然为人善妒、性情凶悍,对娘家人的感情却极其深厚,也常使人去探望裴慧姐弟。奈何裴秀对贾府派去的人总是不假辞色,也拒绝接收她送去的礼物。直到裴秀过世以后,郭槐又几次派人相邀,裴慧姐弟终于来到了京城。 郭槐见了裴頠、裴慧姐弟,免不了拉着他们的手嘘长问短,流几行清泪,这才问道:“頠儿,你日后有何打算?” 裴頠拱手道:“回禀姨母大人,孩儿已经承继了父爵。欲将父亲留在京中的旧宅修缮一番,从此在京中常住。” 裴秀受封钜鹿郡公,在洛阳城中也有自己的府邸。裴秀过世以后,爵位自然由他的长子裴浚承袭,只是裴浚不久也染病去世。而裴浚的儿子裴憬本是庶出,又没有德行,司马炎不让他继承钜鹿郡公的爵位,只给他另外封了个高阳亭侯。这才有了裴頠请求卫岘为他评定品级以继承父爵,被迫答应卫家退婚,让裴慧转嫁卫平的事情。但是,朝中多事,又没有人帮着裴頠说话,承爵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直到近日才接到皇帝的诏令。 所以,裴頠这次来到贾府,一来受到郭槐的多次邀请,理当探望一下长辈,以表谢意。二来,不喜贾充为人的只是裴秀,他作为晚辈却没有这个资格对贾充的行为说三道四。相反,他今后免不了要入朝为官,倒是需要跟贾充搞好关系。 “哦,那是好事,以后姨母倒是可以常常见到你们了。”郭槐顿时高兴起来,却又拉了裴慧的手,问道,“慧儿可曾许配人家?若是没有,姨母便替你作主,在京城中寻一门好亲事。” 两家断了来往多年,就连裴秀父子的死讯以及裴頠承爵的事情,郭槐都是从贾充那里听说的。而且裴秀连她派人送去的礼物都不肯收,更不会对来人言及自己的家事。郭槐自然不会知道裴慧先是跟卫苞定亲,后来为了让裴頠顺利承袭爵位,她又被迫答应卫家的悔婚,转而和卫平定下婚约。至于卫平,他当初只说自己和裴家小姐已有婚约,却没有说出详情。而郭槐又自恃身份,只以为什么裴家小姐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人物,肯定没有办法和她的女儿相比,这才出了个“左脚右脚,不分大小”的主意。只是郭槐却哪里想得到,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凑巧,那位跟卫平有了婚约的裴家小姐,居然就是她最为喜爱的姨侄女。 裴慧却不敢隐瞒,万一郭槐真给她说上一门亲事,那就麻烦。所以,裴慧脸上微微一红,便轻声说道:“回禀姨母,孩儿已有婚约。” 郭槐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子弟有这般福气,娶了我们如花似玉的慧儿。” 裴慧的脸颊越发红润,似乎要滴出血来,透着无限娇羞,声音中却满是喜悦:“回禀姨母,他是河东卫家的子弟,单名一个平字,如今就在洛阳城中。” 郭槐的话让她想起了许多往事。那日的考试中,卫平出口成诗,破解了她精心设计的九宫格,又猜出了她的字谜。后来的裴家庄外,卫平“英雄救美”。还有在闻喜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包子和红烧肉。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历历在目,而卫平俊秀的脸庞,好像就在眼前。 第71章 大用场 郭槐闻言,却是暗吃一惊,但她也是颇有城府的人,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沉吟道:“城里有一家卫记酒楼,酒楼的主人也叫卫平,年初刚被皇上封为闻喜亭侯。慧儿,你说的可是此人?” 其实,即使裴慧不说,郭槐也已经能够猜到此卫平就是彼卫平。同是河东卫家的人,单名又都是一个“平”字,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更巧的是,裴秀离开洛阳之后就回到了家乡闻喜,而卫瓘帮卫平讨来的封爵又是闻喜亭侯。很显然,卫平在河东时就居住在闻喜县。这样一来,两家必是近邻,结亲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郭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卫平和裴慧的婚约其中还有段一波三折的故事。 九品中正制评定一个人,很大依据就是他的名声。短短大半年时间,自己的未婚夫在洛阳居然已经小有名气了,裴慧自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几乎脱口而出,道:“原来连姨母也听说过他。” 猜想得到验证,郭槐心底忍不住幽幽一叹。贾午和裴慧是嫡亲姨表姐妹,表姐妹共侍一夫,倒有点效娥皇女英故事的味道。但是这件事在外人眼里能否成为一段佳话,却要看这位男主人公是个什么样人。如果卫平将来难有作为,只能是徒增笑料。 当然了,到了郭槐这个地位,已经不用在乎外人怎么看,她更在意的是卫平会如何对待她的女儿贾午。贾午小巧玲珑、娇美可人,但和裴慧一比,却又逊色不少。如果裴慧是妾不是妻,郭槐倒不用有什么担心,偏偏裴慧还是和贾午平起平坐的身份。这样一来,贾午的处境就更不妙了。郭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裴慧是其他人家的女儿,她少不得要使些威逼利诱的手段,甚至谋人性命,为贾午扫除障碍。可裴慧是她的侄女,她和裴慧的母亲郭槿又姐妹情深,即使她的心肠再狠,也下不去手。 郭槐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含糊道:“卫记酒楼的菜倒是有些特色,所以知道。”又岔开话题道:“頠儿,旧宅那边久不住人,还需清扫一番,你们暂时先住在府中吧。” 裴頠却拱手说道:“多谢姨母好意,小侄已经让人在东市租下了一处宅子,倒不敢过分叨扰。另外,听说卫记酒楼便在东市,小侄拜访一下卫平兄却也方便些。” 裴贾两家是至亲,这个事实改变不了。但贾充为人谄媚,名声向来不佳,同样无法回避。裴頠要入朝为官,离不开贾充的支持,但他也不想因此被打上贾充的烙印。这么矛盾,如何把握好其中的度是个难题,裴頠也只能小心应对。 郭槐行事素有主见,但和卫平定下婚约的竟然是裴慧,这件事她有些犯难,还需要跟贾充商量过再做决定,便不肯让裴頠和卫记酒楼有太多接触,不由摆了摆手,道:“你要见卫平却是不能够了。西北战乱又起,卫平被皇上钦点为讨虏监军,已经跟讨虏护军马隆一同西征去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返京城。” 裴慧大惊道:“他、他从军了?那他可有危险?姨母可有他的消息?” 郭槐摇了摇头,叹息道:“大军出征已两月有余,至今音信全无,皇上也是十分着急。朝堂颇多议论,有人猜测马隆已经战死,只是没有确信。总之,是凶多吉少啊。” 裴慧俏脸煞白,喃喃说道:“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裴頠看到郭槐面带戚色,不觉一愣。不过想到郭槐也许是在替裴慧担心,旋即释然,却根本想不到其中还有贾午这一节,反而对郭槐更加感激。可是看到裴慧已经泪流满面,裴頠不敢再提起卫平,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怎不见二表姐?” 贾午比裴頠大了整整五岁,这么大的姑娘早该嫁人了,哪里还会呆在家中?即使裴贾两家不通音信多年,裴頠不知道贾午的情况,那也可以猜得出来。他这么说,其实只是没话找话,分散裴慧的注意力。因为他还记得小时候,裴慧跟这位二表姐最亲。 郭槐脸色微变,轻声道:“真是不巧,午儿她进宫看她姐姐去了。” 现在不仅不能让裴氏姐弟和卫家的人见面,甚至还不能让贾午和他们姐弟见面,郭槐连留他们在府里等候的话都不敢说了。但裴頠现在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是皇帝敕封的钜鹿郡公,她又能瞒到几时?除非卫平真的在西北战场上回不来。可是这段时间,贾午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就是为了打听凉州战事的情况,足见女儿已经对卫平动了真情。如果卫平真有个三长两短,贾午只怕也要伤心欲绝。想着这些事情,郭槐便觉得头大如斗。 … 此时,西北的战事却已经进入了最为白热化的阶段。 随着马隆的大军挫败了秃发树机能手下各部落的一次次袭击,敢于再打这支队伍主意的叛军部落已经越来越少,而队伍的行军速度也陡然加快,不几日便渡过了温水。半渡而击乃是用兵之道,然而秃发树机能非但没有派兵突袭,甚至连渡口都放弃了。过河之后,卫平不由笑了起来:“秃发树机能想必已经丧胆,护军可以直捣武威了!” 武威是凉州的治所,一旦晋军夺回了武威,也就意味着收复凉州的战斗取得大捷,士气自然高涨。此长彼消,丢失了武威,叛军的士气必然低落。士气这东西无形无踪,却往往可以左右战局的发展。而且马隆是朝廷任命的武威太守,夺回武威之后,他就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征召士兵,扩充军队,敌众我寡的局面也就会发生逆转。因此,能否顺利夺取武威将是这次西征之战最大的转折点。卫平跟马隆在一起多日,耳闻目染之下,自然已经明了其中的道理。 另一方面,从卫平的内心来讲,他也盼望着这场西征之战能够早日结束。当初他提出要随马隆一起西征,是怀了两个目的,一是想了解下西北诸胡的情况,二是想切身体验一下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情景。这两个目的,都是为了应对历史上发生的那场五胡乱华惨剧。 如今除了匈奴以外,卫平对西北诸胡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了解,对于冷兵器战争的惨烈也是深有感触。但是马隆的作战方式有效固然有效,却枯燥乏味,没有多少激情可言,卫平也难以从中学到太多的东西。而他对留在洛阳的贾午实在难以放心,毕竟那是留“芳”千古的偷香故事的女主角。所以,卫平渐渐萌生的归意。 马隆却摇了摇头,道:“前途恐有一场恶战,能否克复武威,在此一举了!”顿了顿,他又扬鞭指了指前方的山谷,道:“那里是天梯山,也是通往武威的必经之路。若是某估料不错,秃发树机能放弃渡口,必是收拢军马,要在此山与我决一胜负!看来,前些时日的战况还是有人告诉了秃发树机能,他这是要倚多为胜了。” 前段时间,马隆将自己的军队当作诱饵,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叛军前来送死,现在,秃发树机能显然不愿意再重蹈复辙,所以要集中兵力与晋军一战。兵力上的不足正是晋军最大的软肋,秃发树机能终于要以己之长击彼之短了。 卫平可不是表面上的懵懂少年,他很快便明白了秃发树机能的用意,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此谷这般狭窄,若是胡虏设下一支伏兵,如之奈何?” 马隆却笑道:“无妨,胡人皆逞强斗狠,定不屑行此策!他既欲与吾在此决战,吾便遂其所愿。不过,马某今夜要使人在这山道之上做点手脚。” 卫平知道马隆心中已有对策,不觉大喜,连忙拱手问道:“愿闻其详!” 马隆倒也没有隐瞒,笑道:“还记得马某千里迢迢运来的那些磁石吗?这一仗将派上大用场了。” 那些磁石很多也很重,成为行军中非常大的一个负担。而前面发生的大小数十仗,却始终没有出现马隆预料中穿着铁甲的叛军,这些磁石也就全无用处。那些叛军衣衫杂乱,而且破旧不堪,显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又哪里置办得起铁甲?卫平几次要提议将磁石丢弃,但想起自己当初不过问军中事务的承诺,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却不料这些磁石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还没等卫平想明白其中的缘由,马隆却吩咐下去:“传某的将令,于军中挑选五百名力士,连夜运送磁石上山!” … 这三千五百名勇士在招募的时候都经过严格选拔,身长力大者不在少数,五百人顷刻而就。马隆正准备分派任务,后面忽然吵闹起来,有人嗡声嗡气地喊道:“俺的力气比你们都大,为什么不让俺去!” 卫平听得分明,知道是桓孝,正待跑过去喝止他,忽然心头一动,对马隆说道:“他是卫某的兄弟,善于攀援,登山如履平地,何不令他一试?” 第72章 妖术 桓孝是跟着茅班这一干工匠随军西征的,这些工匠在马隆眼中可是宝贝。每遇战事,不论兵力多么紧张,他都会调拨人手严加保护。而这一路西来,行程数千里,大小几十战,车辆器械多有损坏,全靠这些随军工匠及时修补。所以说,这些工匠虽然没有直接和叛军搏杀,发挥的作用却不可小视。 不过,卫平答应过黑娃他娘,要让黑娃此生衣食无忧。卫平现在有的是钱,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难。但卫平已经视桓孝为兄弟,就不希望桓孝一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既然桓孝主动要求上山,卫平当然会给他争取这次立功的机会。 马隆笑道:“他们都是你的人,你决定就好了。” 如果所料不差,晋军将和秃发树机能的主力在这天梯山谷进行一场决战。若胜,叛乱自可平息。若败,能不能活下去都是疑问,那些车辆器械的结局也肯定是付之一炬。这种时候,再派人专门照顾、保护这些工匠已经没有多大意义,马隆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 次日清晨,马隆下令拔寨启程。很快,队伍便进入了天梯山谷。在这种狭窄地段作战,晋军早有经验,并不惧怕叛军的伏击。而且叛军最擅长骑射,也不太愿意放弃战马去选择登山设伏。 果然,行至半途,前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鼓噪而至。阳光透过树荫撒落在那支军队身上,反射出点点寒芒,这是一支全身装备着铁甲的军队。 天梯山并不高,但两边的山坡却非常陡峭,不利于战马驰骋,而山谷之中同样不利于晋军结营。此时,叛军和晋军各自的优势都已抵销。但叛军身着铁甲,可以有效地防御晋军的弓箭。这种情况下,双方只能贴身肉搏。不过,叛军人数是晋军的三倍多。怎么看,晋军都没有多大胜算。这正是秃发树机能精心挑选的战场。 这一次再度反叛,秃发树机能是有备而来,纠集了数十个部落,与晋军交战数十次,势如破竹,全无败绩。但是,在成纪郊外的那一仗让叛军尝到了初败的滋味,秃发树机能也变得谨慎起来。原本,秃发树机能也是个逞勇斗狠之人,但前几次举兵反叛,虽然起初进展顺利,但最终还是败在了朝廷军队的手中,这让秃发树机能的性情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求稳,务求一战而胜。因此,秃发树机能百般打听其他部落和这支晋军交战的情况,这才选定了天梯山谷作为战场。 这时候,两军终于在山谷中央相逢,随着秃发树机能的一声令下,叛军纷纷跃下战马,拔出弯刀,“嗷嗷”叫着向前冲来。他们身着铁甲,晋军的弓箭难以对他们造成杀伤。同样,晋军有扁箱车作掩护,他们的弓箭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秃发树机能很果断地选择了近身搏杀。三比一的兵力差距,怎么算,这场胜利都是唾手可得。 卫平骑在马上,看到身边有许多士兵都面露惧色,不由大喝一声,高喊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一路西来,大小数十战,晋军几乎都是完胜。但那是利用了扁箱车的防护加上弓弩之利,如今,这两件攻防利器皆失去了用武之地。面对强敌,将士们心生畏惧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前段时间的胜利再加上军纪的约束,还没有出现临阵脱逃的现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没有选择后退,士气不振的话,也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卫平这一声大喝便是要振奋三军的士气。 事实上,看到对面狂奔而来黑压压的人群,卫平的心里也在打鼓,握着菜刀的手已经满是汗水,他也在借着这一声喊给自己打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说得好!”策马立在卫平身侧的马隆看了卫平一眼,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欣赏,转身吩咐道:“儿郎们,跟着某一起喊!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三千多人放开喉咙,齐声高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震得两边树梢上的枯叶瑟瑟地直往下落。 人在战场上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一股气势。随着这阵高喊,将士们都觉得热血阵阵上涌,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和钢刀迎上前去,一场混战随即展开。 然而,就在两军撞在一起的刹那间,秃发树机能的叛军脚下突然踉跄起来,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似乎受到了什么极大的牵制。本来正冲向对方,结果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把他们拉扯向山谷两边。队伍散乱也就罢了,甚至他们想要挥舞手中的弯刀都好像艰难起来。这可是在真刀实枪的战场,哪怕是一次不经意的走神都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何况是出现这样的变故。转眼间,冲在前面的叛军便倒下去一大片。 这些鲜卑叛军虽然身材高大,但同样是血肉之躯,一刀下去,照样是两个窟窿。晋军士兵见对方并不似想像中那样难对付,士气更盛,“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鲜卑叛军中听得懂汉话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人却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对于晋军的喊声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大叫起来:“妖术!”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于一时无法解释的现象,往往会归结于神鬼之类。山谷两边有双无形的大手在拉扯他们,牵制着他们的动作,而这双“大手”正是随着晋军的呐喊而出现的。那么在鲜卑叛军看来,晋军所喊的不是咒语又是什么?这些鲜卑汉子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可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而是懂得咒语的“妖兵”,这仗打下去,哪里还有半点胜利的希望? 晋军越战越勇,而鲜卑叛军却成排地倒下。很快,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掉头就跑。对于妖术的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秃发树机能竭尽全力也阻止不住,只得勒转马头,被乱军裹挟着朝后方退去。 …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仗,不想只片刻功夫便有了结果,卫平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是十分好奇,转回头小声问道:“胡岚,他们在喊什么?” 女扮男装的独孤兰轻轻咬了咬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妖术!” “什么?”卫平眉头一皱,旋即明白独孤兰并不是在咒骂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轻声道,“这就是你眼中的英雄?他的想像力倒是丰富得紧呢!” 独孤兰鼻孔里“哼”了一下,偏过头去,没有应声。 虽然隔得并不远,但战场上呐喊声、厮杀声、濒死前的惨叫声响成一片,马隆倒没有听到他们两个的悄悄话,只是一反过去稳扎稳打的作风,扬鞭大喝道:“冲过去!杀!” 马隆也没想到秃发树机能会败得这么快,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仗,他又怎肯放过这次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自然要掩军追杀。只是他和卫平都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一仗打得相当惨烈。虽然有了磁石的干扰,鲜卑叛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鲜卑叛军仗着人数上的优势,还是给晋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尽管晋军最后获胜,但三千五百人最后走出山谷的不足千人,只能算是一场惨胜,而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倒的胜利。谁又能想到,出现这种情况居然就是因为卫平的一声呐喊。 “杀!”随着马隆的一声令下,卫平想也没想便催动战马,冲了出去。马隆想拦,却哪里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卫平和他的那几外亲兵混入了人群当中。 … 山道狭窄,鲜卑叛军虽然逃不快,但能够和晋军发生战斗的也只有落在后面的一小部分人,冲在前面的人原本可以从容逃走。可是,这些叛军分属好几个部落,几个部落都是鲜卑秃发部最为核心的力量,他们的首领也都是秃发树机能的心腹亲信,但却不可避免地各有自己的考虑,都想保存实力。再加之军心大乱,都在夺路而逃,哪里还从容得起来。一时间自相践踏,死伤枕籍。 实际上,追击的晋军同样受山道的影响,速度也快不起来。卫平虽然加入了追击的队伍,但也只是远远在落在后头,根本接触不到叛军,马隆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两军一追一逃,沿路厮杀,一个多时辰以后,总算出了山谷,前方却是一大片开阔地。到了这里,鲜卑人的骑射技能终于到了发挥的时候。可惜,叛军早已丧胆,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也没有人回头寻晋军决战,战场的局势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但是到了开阔地,晋军兵力不足的弱点也就显现出来。在追击过程中,队伍越发分散。追着追着,卫平回头一看,那几名亲兵早已失散,唯有独孤兰依然紧紧跟在他身边。 第73章 重伤的猛虎 从出征到现在,卫平都只是一个看客,无论是指挥、作战还是谋划,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就连原本属于他职权范围内的军纪问题,大多也由马隆代劳了。现在,卫平终于有了一次身先士卒的机会,却非常悲摧地发现,自己落单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战场上落单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卫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勒住了缰绳。正在奔驰中的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就在这时,对面寒光一闪,“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钉在这一人一马的前面,入土三分,箭尾兀自晃个不停。如果不是卫平突然勒住战马,这一箭射来,只怕卫平就要应声落马了。 独孤兰见状娇叱一声,反手便是一箭还射过去。只听得对面的那片矮树丛中发出一声闷哼,又似有重物坠地的动静。 卫平的反应也不慢,已经策马冲向那片矮树林。虽然不知道那片矮树丛中有多少敌人,但他却很明白自己的弱点,只有近身肉搏,或许还能凭借着日益精湛的刀法拼出一条生路。离着树丛还有三四步,卫平大喝一声,从战马上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之后,已经钻进了矮树丛。他出现的地方,正是刚才独孤兰一箭射去的方向。 树下,一名鲜卑叛军肩头上插了一支羽箭,仰面朝天,已然气绝。独孤兰那一箭并没有射中他的要害,他是活活摔死的。 卫平右手持刀,左手拨开杂草,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忽听脑后风响,他右手的菜刀下意识地反手撩去。只听“嘭”的一声,这一刀却砍在弓弦上,弓弦应声而断。借着这一刀之势,卫平已经窜上了旁边的一棵矮树,顺势转过身来,这才正面面对着那个偷袭他的对手。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鲜卑少年,身披铁甲,只是头盔已经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腰间的箭壶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长弓握在手里。不过,长弓的弓弦刚才已经被卫平间割断,少年现在手中握着的却跟烧火棍也没有多少分别。 卫平不知道矮树丛还有多少敌人,当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来不及细想,低吼一声,挥刀便杀了过去。那鲜卑少年手中虽然只剩下一张断弓,却不肯退缩,眼露凶光,也是一声怒啸,纵身迎了上来。 论身高、力量,鲜卑少年毕竟比卫平大了三四岁,占尽上风。可是这时候并不是角力,而是生死搏杀,卫平精妙的刀法和灵巧的提纵之术便显露出优势来。两三个回合过去,那少年的断弓始终沾不到卫平半分,身上却挨了好几刀。只是少年身穿铁甲,卫平力量不足,这几刀却也伤不到他分毫。 二人正僵持之际,矮树丛忽然传出一声痛哼。鲜卑少年听到痛哼声,面色不由一变。激战之际,哪容他走神?卫平趁起机会,一刀正砍在他的右腕上。少年“啊”的一声惨叫,断弓拿捏不住,失手掉落在草地上,顿时变得手无寸铁。 刚才那声痛哼卫平也听到了,知道矮树丛中另有其人,他现在是以一敌二,必须先解决掉一个。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经过无数次实践检验的至理名言,卫平此刻也只有让自己变得凶残起来。他虽然没有杀过人,但猪羊却宰过不少,此刻也只能把这个鲜卑少年先看作是头牲畜。 眼看着卫平手中的菜刀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割向少年的咽喉,就听得树丛外有人大喊道:“刀下留人!” 急切间,卫平手腕一抖,菜刀贴着少年的咽喉划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线。若是再深半分,少年早没有了性命。卫平回头看时,却是独孤兰已经策马来到矮树丛外边,拈弓搭箭,箭尖晃来晃去,也不知道是想指向卫平还是要指向那个少年。 卫平一击不中,本能地向后纵去,正落在独孤兰的身边,沉声问道:“他是你的族人?” 那个鲜卑少年手捂着受伤的右腕,额头上冷汗连连。他强忍着疼痛看向这边,忽然脸露惊诧之色,连声问道:“阿兰?” 独孤兰却叹了口气,道:“推能哥哥,你快走吧。”又对卫平说道:“他是婢子的表哥,求老爷饶他一命吧。” 那少年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我不能走!” 卫平从来没有杀过人,如果不是生死关头,他也不想杀人。现在胜负已分,又独孤兰在持弓护在身边,那个少年已经对他形不成威胁,卫平自然不会再动手。只是见那少年性情倔强,卫平有些好笑,不由沉下脸来,道:“你若不走,难道真以为某不会杀你吗!” 这时,树丛里又传来一声痛哼。卫平忽然明白了,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要护着那个人?” 独孤兰诧异道:“推能哥哥,那个人是谁?” 少年怔了怔,终于还是垂下头,小声说道:“是阿爹,他中箭了。” “阿舅!”独孤兰大吃一惊,从马上跳下来,冲进树丛。 原来,这片矮树丛中躲了三个人,一个被独孤兰射中,掉下树摔死了,还有两个竟然就是秃发树机能和他的儿子秃发推能。马隆此番西征,目标就是秃发树机能,他是叛军首领。只要能杀了秃发树机能,凉州的叛乱立时可以平息。此时,秃发树机能父子竟然让卫平给碰上了。秃发树机能骁勇善战,与猛虎无异。只是现在这只猛虎受了伤,而且还伤的不轻,简直是上天要送一场大功给卫平。 卫平虽然不想杀人,但面对大名鼎鼎的秃发树机能,他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无论是为了应对将来发生的五胡乱华,还是要替父报仇,他都必须掌握绝对强大的权力。如果能够把秃发树机能的首级带回去,他一定会得到司马炎的封赏。到时候,权力、地位都会接踵而来,他离实现自己的目标也就更近了一步。 忽然,独孤兰转身跪了下来,大声说道:“老爷,求你放过我阿舅和推能哥哥吧!” 秃发树机能确实伤得很中,他是被一根铁矢射中了后背。铁甲确实可以防住弓箭,但在较近的距离上,却防不住劲弩。这根铁矢从他后背射入,透胸而去,鲜血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而他也已经昏迷不醒,刚才的痛哼只是他在昏迷中无意识间发出的声音。否则,如果他连这点疼痛都忍受不住,又怎么配得上鲜卑英雄的这个称呼。 秃发推能咬牙说道:“阿兰,你不要求他!” 独孤兰却没有理他,膝行向前,昂起脖子抵在卫平垂下的那口菜刀上,哀求道:“老爷,你要杀就杀婢子吧,就让婢子替他们去死吧!” 卫平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大功劳,一边是独孤兰的苦苦哀求。最终,他还是仰天长叹一声,挥手道:“让他们走!” 独孤兰大喜,从地上一跃而起,连声道:“多谢老爷!”又将秃发树机能从地上扶起来,催促道:“推能哥哥,你快带着阿舅走吧!” 卫平摆了摆手,道:“你也不要忙着谢我,你现在已经欠我两条命了。好好想想,将来拿什么还我吧。” 秃发推能有些意外地接过秃发树机能,看了看卫平,又看了看独孤兰,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咬牙问道:“阿兰,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独孤兰摇了摇头,把昏迷不醒的秃发树机能交给秃发推能。 秃发推能手腕,但还是忍着痛把秃发树机能架在肩上,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问道:“阿兰,你真的不肯再叫我一声阿哥了?” “阿哥”和“哥哥”,虽然只是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阿哥”是情郎,而“哥哥”只是单纯的兄长。在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近亲结婚的禁忌,表兄妹之间结亲反而是亲上加亲。这一点,不只是汉人如此,胡人同样如此。还在独孤兰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把她许给了秃发推能。 秃发推能也继承了秃发树机能的勇武,是秃发部有名的少年英雄,正是独孤兰所喜欢和崇拜的一类男孩。她从小便喜欢跟在秃发推能后面,总是“阿哥、阿哥”地叫着。当然了,秃发推能嫌她年纪太小,却不肯叫她“阿妹”,只是称呼她“阿兰”。当然了,两家亲上加亲也是为了巩固各自在秃发部的地位。不管他们喜不喜欢,结局早已注定。可惜,去年文俶的那场西征,却打碎了这一切。 听到秃发推能提起往事,独孤兰只觉得心跳加快,脸颊阵阵发烫。但是看到板着脸站在一旁的卫平,独孤兰不由想起自己发过的毒誓,终究还是紧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卫平忽然沉声喝道:“等等!” 秃发推能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却也没有转头,只是冷笑道:“汉人果然无信!要杀便杀,休想戏弄人!” “老爷!”独孤兰夹在其中,最是难办。她发过毒誓,要奉卫平为主,终身不能背叛,但又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舅舅和表哥死在卫平的刀下。除了轻声哀求,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第74章 纵虎归山 卫平冷哼一声,正色道:“卫某言而有信,既然答应放你们走,又岂会杀你?不过像你们现在这个状况,恐怕也走不了多远。”说完,他便朝身后挥了挥手,道:“独孤兰,把你的马给他!” “啊!”独孤兰一愣,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卫平。形势紧迫,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独孤兰赶紧打个唿哨,把自己的战马唤过来,又叮嘱道:“推能哥哥,保重!” 秃发推能有些意外地看了卫平一眼,学着汉人的礼仪抱了抱拳,大声道:“他日你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也会放你一回!”又看了一眼独孤兰,叹了口气,终于把重伤不醒的秃发树机能抱上马背,扬鞭而去。刚才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扭转局势的机会,如果独孤兰能够被旧情所打动,反戈一击,他又何必欠这个汉人一份人情。在心底,他已经把独孤兰给恨上了。 其实卫平从来就没想过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报,之所以放他们父子离去,也不是由于独孤兰的求情。毕竟卫平不是真正的少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纵虎归山的蠢事。他不杀秃发树机能父子,只是单纯在因为他不想杀人,不想自己手上沾满同类的鲜血。而且看秃发树机能的伤势,处于这样一个年代,又在这样一个缺医少药的环境中,只怕他已是凶多吉少,自己又何必再染血腥。当然了,乱世马上来临,自己想不沾人命,终究只能是一种奢望。 看着秃发树机能父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又瞥了一眼旁边恋恋不舍的独孤兰,卫平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走吧!” 刚才独孤兰和秃发推能的那段对话用了鲜卑语,卫平自然听不懂,但是独孤兰复杂的眼神却已经让卫平明白了些什么,差点就答应让独孤兰跟着秃发推能一起走。只是事到临头,卫平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打算。 卫平承认,自己并非理学夫子,对于独孤兰这样的金发混血少女,他还是很感兴趣的。但****这东西,有情才有爱。虽说独孤兰是他的婢女,他有权随时让独孤兰侍寝,可他却不想强迫女人。强扭的瓜不甜,非但不甜,还可能变成定时炸弹,历史上这种教训并不罕见。与其把独孤兰强留在身边,倒不如放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但是,独孤兰现在女扮男装,是晋军中的一员,跟着晋军一路西来,也知道晋军中的许多秘密。如果现在放独孤兰走,那她会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秃发推能?而秃发推能又会不会想出一些对付晋军的办法?有这些疑问存在,在马隆真正掌控武威城之前,卫平委实不敢让独孤兰离开。 直到卫平转过身朝矮树丛外面走去,独孤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哦”地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去牵来卫平的战马,就在战马旁边蹲下身子,小声说道:“请老爷上马!” 卫平来自后世,起码的绅士风度还是有的,哪能踩着女人的肩膀往上爬,不由笑道:“起来吧。咱们这一路也不知道追了多远,马大人应该等急了。你我共乘一骑,也能快点。” 独孤兰“噢”了一声,突然拔出腰刀,说道:“老爷,我去把那人的首级割下来!” 鲜卑部落中是全民皆兵,独孤兰年纪小,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胆子却很大,杀人这种事情,只怕比卫平还要在行得多。 卫平却已经皱起眉头,沉声道:“血淋淋的,割来做什么!” 独孤兰小声道:“那也是老爷的军功。” 人是她射杀的,但她一介女子,要军功何用?在她看来,卫平放跑秃发树机能父子,完全是因为她的苦苦哀求。而放跑了秃发树机能父子,却让卫平少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只好拿这个鲜卑骑士的首级充数了。一个普通鲜卑骑士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多少也能算点补偿吧。 “我是监军,又不是将军,要军功做什么!”卫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骑术好,你来骑。” 首级是什么?是人头!真要在马脖子下面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只怕卫平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哪肯让独孤兰去割那个首级。 只是两人上马以后,独孤兰在前面紧握着缰绳,而卫平一个大男人却从后面环住独孤兰的纤腰,这个画面未免有点奇怪。好在独孤兰是女扮男装,就算被别人看见,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二人现在是共乘一骑,如果由卫平在后面驱策战马,而独孤兰一个亲兵却依偎在他怀里,那就更不像话了。 马蹄声声,阵阵疾风从卫平耳边吹过,带来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卫平知道,这是少女特有的体香。说实话,这还是卫平第一次跟独孤兰挨得这么近,他甚至能够听到独孤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想着温香软玉在怀,他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忽听“吁”的一声,独孤兰缰绳轻抖,已经放缓了战马奔驰的速度,小声问道:“老爷,刚才林中有箭射出,你为何不躲,反而要迎上前去?” 卫平大言不惭地说道:“卫某乃大好男儿,就算死也要死得壮烈些,又岂有将后背留给敌人的道理!” 这话半真半假。当时的形势,如果他选择掉头就跑的话,恐怕会死得更快。冲上前去倒不是完全凭着一勇之气,而有很大程度也是基于他对形势的判断。要是周围有山坡或者树木可以遮挡对方弓箭的话,他宁愿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 对于独孤兰来说,她宁愿卫平当时没有冲上去,否则她也就不用射杀秃发推能的同伴了。那样的话,秃发推能也就不会伤在卫平的刀下,事情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当然,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也已经下定决心斩断对秃发推能的情丝。将来追随在卫平左右,这就是她此生的宿命。 鲜卑女儿却不会像汉家女子那样多愁善感,她既已经做好了决定,便尝试着接受现实。而卫平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也令她心里舒服了不少,忍不住便把身子往后面靠了靠,竟依偎地卫平怀里,声音细若蚊蝇:“老爷,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英雄。” 卫平没听清楚,脱口道:“啊,你说什么?” 忽然,前方数十骑席卷而至,有人高声喊道:“是监军大人,是监军大人,快去回报将军,监军大人无恙!” 原来,马隆连兵马都没顾得上收拢,就赶紧派人来追寻卫平的下落。这一仗重创了秃发树机能的主力之后,马咸已经带领一支轻骑前往收复武威城去了,算得上是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但是,如果卫平不幸失陷在军中,却会令这场胜利大打折扣。尽管卫平是自己一时冲动,但即使抛开马隆对卫平的欣赏不提,单是卫平监军的身份,就不能不令马隆小心应对。好在搜寻的人马还没跑出去多远,就碰上了卫平和独孤兰。 … 武威城里早已经没有了叛军的身影,而叛军撤离得也十分仓促,并没有像在成纪、平襄两县那样大肆破坏,留下的几乎是一座完整的武威城。经过两三天的整肃,武威城的秩序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而马隆也开始履行他太守的职责,开始招兵买马、征召民壮、加强城防。现在,就算秃发树机能再领大军前来,轻易也攻不下武威城了。 一切安排妥当,马隆才杀猪宰羊,犒赏三军。而太守府内也免不了大摆宴席,邀请卫平以及马隆麾下诸将,还有武威郡的几名刚刚上任的属官,共同庆贺叛乱平定。 不过,因为卫平的那次冲动,他折了两个亲兵,还“丢”了独孤兰的战马,自己却一无所获,一些将校私下难免小声议论,看向他的眼神也颇有些异样。军队毕竟不同于其他,凭的是个人本事,凭的是真刀真枪的战绩,就连马隆也没办法替卫平去堵住这些将校的嘴。 马隆自觉有些尴尬,便取出一文书,拱手说道:“这是马某拟好的战报,还请卫监军先过下目,然后代为呈与皇上,如何?” 秃发树机能已败,马隆出兵的使命已经结束,接下来是治理地方、加强边防,倒没有卫平这个监军什么事了。让卫平早日返京,也省得这些桀骜不驯的部下再在背后说三道四。 卫平也听到了那些将校的小声议论,但他自己倒不觉得脸红。他还年轻,年轻就可能犯错。人总是在不断犯错,又不断改正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事实上,如果他心肠足够硬的话,最大的那场功劳就是他的,又怎由得他们说长论短? 而马隆的意思他也听得出来,在战报中显然也说了他不少好话,不然不会让他过目。但卫平连秃发树机能都放跑了,自然不会在意战报里有没有关于他的功绩,便摆手笑道:“护军大人的战报,卫某信得过,不看也罢。” 马咸却满脸遗憾地说道:“可惜跑了秃发树机能,不然的话,此战当可青史留名!” 马隆摇头笑道:“秃发树机能是属兔子的,几次兵败都能安然逃脱,又岂会轻易被你抓住?” 正说话间,忽有亲兵来报:“启禀大人,胡酋猝跋韩、且万能、没骨能等人在门外求见,望大人示下!” 第75章 十万火急 马隆大喜,连声道:“快快有请!” 凉州的形势明摆着,胡人已经占到了总人口的一半。马隆要想在武威站稳脚跟,就不能不考虑当地诸胡部落的影响。像杨欣那样高高在上、刚愎自用,最终只能白白丢掉性命。这几个胡人首领能够主动来投,那是马隆求之不得的好事。 须臾,十多个衣着各异的胡人大汉鱼贯而入,拜伏堂上,齐声道:“小民参见大人!” 马隆起身离座,大步向前,将他们一一扶起,笑道:“诸位来得正好,马某还有要事相托。马某此番奉诏讨贼,大小数十战,总算不辱使命,终于平定了秃发之乱。但是,贼首秃发树机能却逃去无踪,久必为患。诸位皆是消息灵通之辈,若是有此贼的下落,可速来报于马某。”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羌族汉子,双手奉上一只木匣,高声说道:“小民没骨能,见过大人。好教大人得知,秃发树机能前日突然来到小民部落,撺掇小民和他一起造反。小民不想背叛朝廷,便将其斩杀,特献首级在此!” 卫平吃了一惊,连声问道:“秃发树机能来到你们部落是独自一人,还是另有余党?” 没骨能很随便地瞄了卫平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马隆。显然,卫平虽然坐在上首,但那张脸太年轻了,没骨能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马隆笑道:“这位是皇上钦点的讨虏监军卫大人,就连马某也要受他的管束。” 没骨能神色一敛,慌忙说道:“回监军大人,秃发树机能来时只有他一个人!” 卫平这才松了口气。当时秃发树机能父子都是他放跑的,而秃发树机能当时处于昏迷之中,并不知晓当时的情形,倒没有什么问题。但秃发推能却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要是他被人抓住,却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供出来。这也是他当时考虑不周,放走了秃发树机能父子,却给自己留下了一道隐患。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朝马隆拱了拱手,笑道:“恭喜马太守,秃发树机能一死,凉州无忧矣!” 马隆却只是点了点头,道:“打开看看。” 秃发树机能盘踞武威数月之久,不说那些胡人,就是新任命的那些属官也多有认识他的。看到木匣子里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有人已经惊呼出声。那颗人头怒目圆睁,正是在秦、凉二州纵横多年,令司马炎伤透脑筋的秃发树机能! … 初冬的洛阳降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给这座气势恢宏的帝都披上了一层银装。除了一些兴奋的孩子之外,街面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这样的日子,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又有多少人愿意在雪天里奔波呢? 忽然,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名骑士飞驰而来。守门的军士眯起眼睛张望,忽然大喊道:“是八百里急报!快,快让开!” 说话间,那几骑马已经从他们身边一冲而过,没入到风雪之中,远远的,依稀可以看到他们背上的红色三角小旗正迎风而舞。 自秦汉时起,朝廷就开始设置驿站,以通消息。洛阳是天下的中心,把守城门的军士几乎每天都可以碰到来自不同地方的驿卒,但动用到八百里加急的情况却不多见。有人知道西北正在发生叛乱,不由叹息道:“莫非西北那边又吃败仗了?” 当然,凉州对他们来说还很遥远,他们也只是随便感慨两句而已,谁也不会真去关心西北的战局。 那队报信的驿卒却已经穿过了大街,直奔皇城。皇城禁止纵马,还没到城门口,当先那名驿卒已经滚鞍落马,双手捧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声音沙哑地喊出四个字:“凉州大捷!” 说完这句话,驿卒便瘫倒在地。 那个年代传递消息靠的就是驿站,朝廷每隔二三十里就会设置一处驿站,朝廷和地方官府之间上传下达的公文以及各种战报,就是通过这些驿站一步步传递过来的。不过,八百里急报却又不同,规定每天必须要走八百里。当然了,千里马难得,更不可能把千里马配给驿站。这些驿站就是通过不停换马的方式来提高传信速度了。但马可以歇,人却不可以歇。这样一来,却苦了这些信使。眼前这名驿卒不知道奔驰了多少里,此刻已经脱力,趴在雪地上一点也动弹不了。 守卫皇城的都是禁军中的精锐,训练有素,早有人过来接过那个布包,拔腿朝着城内狂奔而去。另有人过来将倒在地上的驿卒扶起,送去厢房休息医治。 很快,城门口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守门的军士还是忍不住小声议论着,脸上也都露出轻松的神情。毕竟秃发树机能叛乱的消息早就传得尽人皆知,如果马隆西征失败,朝廷免不了又要再调军马,到时候只怕就该他们这些禁军登场了。 … 马隆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收复成纪、平襄二县,他没有向朝廷报捷。一路上边胜数十场,杀敌数万人,他也没有向朝廷报捷。直到收复武威城,马隆才写好战报请卫平代呈。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胜利是属于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在没有最终击败秃发树机能的主力之前,所有的胜利都不能作数。与其让皇帝先喜后悲,倒不如把战报权且压下。即使在没骨能献上秃发树机能的首级以后,马隆依然没有着急,而是请卫平把首级一并带回洛阳,当面呈给司马炎。 当然了,马隆收复成纪、平襄两县的战况,略阳、天水二郡都非常清楚。但是睢、申二位太守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原因很简单,丢失土地的是他们,夺回来的却是别人。这件事报与不报,他们都是有过无功。现在,县城已经重归他们治下,如果马隆西征失败,他们倒是可以另拟战报,窃战功为己有。可惜,最后的结果却未能如他们所愿。 不过,卫平却改变了主意,而是建议马隆安排了八百里加急。 在之前那数十战斗中,晋军靠的是结阵御敌。击溃敌人以后,战功也无法按人头计数,只能算到大家伙儿集体的头上。不过,在天梯山谷中的那场白刃战中,功劳却是属于个人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战死的叛军被割下首级。 卫平看到这个情景,初时还阵阵作呕,好不容易才忍住。要让他带着一颗人头走上几千里,简直不可想像。尽管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尤其是在那些军人眼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卫平宁愿放弃这次面圣的机会,还是劝马隆用了八百里加急。 当然,除了这个最重要的原因之外,卫平也很是揣摩了一番司马炎的心理。司马炎一心要举兵伐吴,现在最大的障碍莫过于西北的战乱。因此,战乱平息与否,都是司马炎最为关心的事情。如果马隆已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却还是慢吞吞地不上报朝廷,只怕会惹来司马炎的不快。真到那时候,这场胜利的功绩也会大打折扣。事实上,这个道理马隆也懂,他只不过想给卫平一次在朝堂上露脸的机会罢了。 … 凉州大捷的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洛阳城中传扬开来,贾充身边司马炎的近臣,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喜讯。而且,他所得到的消息比别人要详细得多,因为司马炎见到战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也把那份战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战报中关于卫平的篇幅还不少,讲了他如何智勇双全,如何出谋划策。总之,这场胜利的功劳如果分成十份的话,马隆身为主将可以占五份,卫平这个监军倒也可以占上三份,剩下的两份才属于那些响应招募的普通将士。这样的战报也是惯例,在当权者眼中,每一场战役的胜利,领军主帅都是当之无愧的红花,那些默默无闻的将士只是陪衬的绿叶罢了。 司马炎也是如此,当庭龙颜大悦,笑道:“马隆果然不负朕望,传旨,加封他为宣武将军。”又道:“贾卿,朕记得马隆最初是你所举荐,你果有识人之明,加你为太子太保,录尚书事!” 贾充平白得了封赏,心中暗喜,慌忙谢恩。 却听司马炎又沉吟道:“卫平虽然年少,却有如此胆识,不错,不错。待他回京之后,朕要见他一见,另有封赏。” 事实上,战报中关于卫平的记述多有夸大之处,倒是贾充当初推荐马隆,全是出于卫平的建议。当然了,皇帝日理万机,哪可能真的明察秋毫。他的决定,大多还是根据底下人的报告而作出的。依据这份战报,他作出这样的封赏,也很正常。 只是在离开皇宫之后,贾充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他不敢停留,上了牛车便大声吩咐道:“速速回府!” 凉州送来的这份八百里加急战报,解了司马炎伐吴的后顾之忧。但是,随着这份战报的到来,贾充家里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急待解决! 第76章 兴师问罪 郭槐在家中虽然强势,遇事也喜欢作主,但和卫平早有婚约的居然是她的亲侄女,这么大的事,她自然要告诉贾充。贾充的反应和郭板一样,先把这件事瞒下来,看看形势再说。 所谓形势,指的自然是指凉州战事的结果。尤其在马隆离京之后音信全无,朝野中多有传言,说他已经全军覆没。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贾充夫妇就会把卫平和贾午的亲事瞒下来,反正外面并没有多少人清楚,府里的家奴也不敢乱嚼舌头。至于卫平带过来的那几个人,以贾充的手段还怕收拾不了他们吗? 女儿、女婿,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在关键问题上,贾充夫妇显然还是考虑女儿多一些。何况贾充本来就是个小人,郭板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两个做出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现在不同了,马隆西征大获全胜,卫平不日也将回到洛阳。这个消息要不了几天,身为钜鹿郡公的裴頠就能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等卫平和裴家人见了面,把事情说出来,倒不如他们主动和裴慧姐弟把话讲开。毕竟是一家人,而且是至亲,长辈的话裴家姐弟总应该能听进去一些。所以,贾充才会这么着急。 … 在贾充夫妇的安排下,裴慧终于见到了她儿时最为亲近的表姐,也终于知道了卫平和贾午之间的故事。只是这个消息对裴慧来说,不啻于晴天里响了一声霹雳。 在这个年代,一个男人拥有几个女人甚至几十个女人,都是极正常的事情。但从严格意义来说,这个年代的婚姻制度并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就如皇帝富有四海,可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但皇后却只有一个。裴慧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可以容忍卫平纳上十房八房妾室,却不愿意卫平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子和她平起平坐。 听到这个消息,裴慧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好半天才咬牙说道:“姨父、姨母,贾午姐姐,慧儿明天便回河东。” 贾午慌忙劝道:“妹妹,你再在京里多住几天吧,郎君他年前就会回来了。”又道:“皇上早年还下过诏书,准我父亲置左右夫人呢。你我本是姐妹,将来共伺郎君,也是一段佳话。” 她说话向来不经大脑,有些想法只要存在心里就好了,又何必说出来?何况她的话还牵涉到贾充、郭槐的一段丑事,顿时就令郭槐额头上浮起阵阵黑线。 早年,贾充娶李丰之女李婉为妻,后李丰因为参与图谋废掉司马师,遭到穆杀,连带着李婉也被流放,所以贾充才另外娶了郭槐。后来司马炎登基,大赦天下,李婉得以重回洛阳。司马炎特地颁下诏令,允许贾充置左右夫人。只是贾充惧怕郭槐,始终不敢接李婉进门,只将李婉安置在一处别院。贾午情急之下,居然拿这件事来举例,郭槐如何能够不怒?只是因是贾午是郭槐宠爱的小女儿,她才忍而不发。 贾充脸色更是尴尬,只得干咳了两声,说道:“慧儿,这件事,老夫已经跟你姨母商量过了,你跟午儿两个从小性情相投,以后在一起呢,也可以互相照顾。等你出嫁的时候,老夫会送你一份大大的嫁妆,也会叮嘱卫平好好待你。总之,不叫你受半点委屈便是。” 裴慧却不说话,只是使劲摇着头,态度坚决地离开了贾府。 贾午看着裴慧背影,心下不由忐忑起来,小声问道:“母亲,郎君马上就要回来,如果他知道慧儿妹妹走了,会不会责怪孩儿?” “又不是我们把她赶走的,走了就走了吧,这也是件好事!”郭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又转头对贾充说道,“我想去看看李婉。” 在贾府,郭槐十分强势,很多时候就连贾充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可惜却生了贾午这么个性情软弱的女儿,将来还不被卫平拿捏得死死的?其实贾午也不是真的软弱,只是和郭槐、贾南风相比要差那么一大截而已。但是裴慧比贾午更年轻、更美貌,如果贾午不能强势一点的话,今后在家里哪里还能有什么地位?这也是郭槐最终放任裴慧离去的原因。当然,裴慧还是她的亲侄女,而且她跟裴慧的亡母郭槿的感情很深,内心仍然希望裴慧和贾午能够维持左右夫人的格局,所以她才想起去探望一下李婉,尝试着如果是自己处于这种情况会是什么感觉。 贾充实在太惧怕郭槐了,尽管心里很想把前妻接回家,嘴上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只是支吾道:“还是不要去了吧。” “算了,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郭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里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要是贾午也能像他这样,把卫平管得服服贴贴,又哪用她这般操心。可惜贾午不是她郭槐,卫平也不是贾充。她也只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为女儿安排好一切。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如郭槐这样狠毒善妒的女人也不能例外。 … 裴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牛车的,回到自己的闺房便伏在榻上大哭了一场,随即吩咐道:“香橼,收拾东西,我们回闻喜去!” 香橼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真要回去啊?” 她最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自家小姐大老远地跑到洛阳来,可不就是为了见卫平一面么?而且,洛阳比闻喜要繁华多了。她和小姐不一样,不需要守那么多规矩,可以经常到大街上走走,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自然不肯轻易回到闻喜那个“穷乡僻壤”。当然了,婢随主意,如果裴慧执意要回去,她也没有办法。 裴慧揉了揉依然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哽咽道:“不回去,留在这里叫人家看笑话吗?” 卫平和贾午已经成亲,尽管这门亲成得并不风光,也不热闹,但不管怎么说,贾午总是抢先了她一步。这就好比她买了一件新的用具,结果却发现是别人用过的,而且那个人今后还要继续和她一起用,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香橼却满脸不服气地说道:“论品貌才学,姨小姐哪点比得了小姐。小姐这一走,岂不是向她认输了?再说了,小姐跟姑爷已有的婚约,难道还要再和离一次?” 确实,裴慧已经跟卫苞解除了一次婚约,如果再和卫平解除一次婚约,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恐怕她这辈子都很难再嫁出去了。即使能嫁出去,也休想碰到什么好人家。而找一个如意郎君恰恰是裴慧的梦想,这一点身为她贴身侍婢的香椽可清楚得很,一句话就点到了裴慧的痛处。要不然怎么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侍婢很少会被放出去另配他人呢?因为这些贴身侍婢知道太多主子的秘密。当然,如果放在平常时候,香椽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今天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也是为了自己的终身性福着想。 果然,裴慧被香椽一语点醒,怔了怔,旋即咬牙说道:“对啊,我为什么要走?我先有的婚约,要走也是她走!” … 在洛阳外郭城的永年里,有一处高宅大院,贾充的前妻李婉就住在这里。哪后世不同,里和坊在这个年代其实是不能通用的。“坊”通常用来指宫阙和官府所在以及达官显贵的住处,比如皇宫里就有显昌坊、修成坊、绥福坊、延禄坊、休征坊、承庆坊、桂芬坊、椒房坊、舒兰坊、艺文坊、九子坊等地方,后妃的宫室便分布在其中。而贾充、卫瓘这些朝廷重臣所坐的玄武大街、朱雀大街只是京城百姓的俗称,那里也有专门的坊名,如宜人坊、顺思坊等等。至于“里”,则是普通百姓的居处。 既然是永年里,那肯定就是百姓的住处了,但这处宅子却又高大华贵,一般的富商大贾也不敢建这样的房子。很显然,这处宅子的主人并非普通百姓。事实上,这处宅子的主人是赦免的罪徒,比普通百姓还不如。她之所以能够建这么大一座宅子,只因为她就是当场太尉贾充的前妻李婉。当然,由于郭槐生性善妒,贾充可不敢出钱帮李婉建这么大一座宅子。这座宅子是齐王司马攸出钱帮忙建的。 李婉为贾充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贾荃便是齐王司马攸的王妃。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即使李婉是个流放获赦的罪人,也没有人敢轻视于她。在这座宅子的周围,闲杂人等都不敢轻易靠近。 这时,一辆装饰豪奢的牛车在一群奴婢的簇拥下,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这处大宅子门前。李婉家中也常有牛车往来,那是司马攸、贾荃夫妇来探望孤母。他们过来自然要执晚辈礼,举止都很小心。但今天这行人却来得气势汹汹,两名家奴把那扇朱漆大门上的兽首铜环拍得“啪啪”作响。根本不像登门拜访,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第77章 神色不善 敲了半天,民宅的大门始终没有动静,倒是旁边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从里面探出头来,沉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门外的两个家奴显然嚣张惯了,根本不把这个小厮放在眼里。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太尉夫人在此,还不快叫你家主人速速出来迎接!” 原来,坐在牛车上的正是郭槐,而这所宅子的主人便是贾充的前妻李婉。郭槐即便想要试一试能否与李婉共处,但依然要摆起大妇的架子,想要让李婉大开中门出来迎接她。 “你们在这里等着!”却不料,那小厮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啪”的一声,又将角门重重关上了。 贾府的两个家奴互相看了一眼,骂道:“这小东西倒是张狂,别哪天落到我们手上!” 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小厮并不是从西市上随便买来的,而是司马攸调拨过来照顾李婉的,自幼在齐王府长大,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两个家奴吓着。事实上,宅子里上上下下的奴仆婢女都是从齐王府调拨过来的。正因为有了司马攸的照拂,李婉虽然是获赦的罪民,却也没有人敢来这里闹事。 等了约有两炷香的功夫,角门再次打开,那名小厮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拱手说道:“我家主人说了,请你家夫人前厅相见!” 贾府的一名家奴喝道:“为何不开中门!” 小厮漫不经心地答道:“就是齐王殿下至此,也没有开过中门。你家夫人莫非比齐王殿下的架子还大?主人的话我已经带到,你家夫人爱进不进,不进我就关门了!” “等等。”另一名家奴慌忙说道:“待我去通报夫人知道。” 郭槐听了家奴的回报,心中恼怒。但她今天来只是想试试有没有和李婉共处的可能,而且李婉的背后还站着齐王,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挥了挥手,道:“扶老身进去!” 不想到了角门又被那小厮拦住,只许郭槐带几个贴身的侍婢进去,其余一众家奴仆从都被挡在门外。郭槐已经忍了一回,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及至进了前厅,看到主座上的李婉,郭槐没来由便是一阵心虚,居然屈身朝着李婉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姐姐。” 其实,很多事情争的就是一口气。郭槐来势汹汹,想要李婉出门相迎,好耍摆威风,结果却是她自己主动登门,气势上先弱了三分。紧接着,她浩浩荡荡的随从又被阻在门外,气势上再弱三分。而李婉虽已年过四旬,却端庄淑美,令郭槐一见便自惭形秽,气势又去了三分。如今,十停气势已经去了九停,她哪里还敢在李婉面前摆什么大妇的架子。 李婉自司马炎登基获赦已有十余年,心中又何尝不愿与丈夫团圆,无奈贾充惧怕郭槐,即使有了司马炎的诏令,也不敢接她回家。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李婉已经看得淡了,更不会在意郭槐对她的称呼,只是淡淡说道:“不知夫人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这个……”郭槐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方才说道,“小妹今天来,只是想看看姐姐衣食可有短缺。” 李婉脸上依然古井无波,慢条斯理地说道:“民妇过得很好,不劳夫人费心。” 厅堂里的气氛变得越发尴尬起来,郭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又随便扯了几句“今天天气真好,呵呵呵”之类毫无营养的话,便如做了错事一般,低着头,落荒而逃。 回到贾府,郭槐心中才稍稍安宁了些,赶紧派人把贾午叫了过来,叮嘱道:“午儿,裴慧走就走了,你千万别做傻事,去劝卫平把她找回来。” 贾午嘴上答应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 郭槐去见李婉,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试一试自己能否与她共处,毕竟女儿将来也很可能面临左右夫人的局面。事实证明,她根本不可能和李婉很好地相处。而裴慧的品行容貌,都比贾午要胜出一筹,竟跟她与李婉之间的情形有几分相似。一夫二妻和一夫一妻一妾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妻和妾的分别一个天一个地,妾再得宠,都不可能威胁到妻的地位。但左右夫人就不同了,两个都是妻,都可以当家作主。郭槐自然要替女儿多考虑一些了。如果裴慧不是她的亲侄女,她甚至把裴慧弄死的心都有。 但贾午却不同,她性子懒散,也没有郭槐那样的嫉妒心肠。裴慧是她的表妹,两个人从小交好,今后又能够长久生活在一起,她心里自然高兴了。而且她现在是家里的女主人,里里外外免不了有许多事情要她操劳。即便她不愿意主动过问,那些下人们却也要隔三岔五向她汇报一些事情,常常搞得她不胜其烦。如果裴慧进了门,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丢给她去过问了,谁让她比自己小几岁,又晚进门呢?所以,贾午内心倒是期望裴慧早一点和卫平完婚。 其实,这也是贾午没有真正尝过男女之间的那个滋味。否则,她还愿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到时候还真很难说。 … 渐渐又是二十多天过去,洛阳的天气越发地寒冷。这日清晨,一队人马出现在西门外,当先一杆大旗上写着斗大一个“卫”字,正是卫平从凉州班师归来。 其实,卫平昨天下午就到了洛阳郊外,当晚就可以赶回自己的闻喜亭侯府。不过,他现在仍是讨虏监军的身份,在缴纳皇命之前,却不可以擅离职守。所以昨天下午,他一边寻个驿站住下,一边派人向司马炎报捷。捷报前些日子司马炎就已经知道了,这次只是履行个仪式,另外再附上他所写的战报。讨虏护军和讨虏监军只是一字之差,职责却大不相同。马隆的任务是作战,卫平的任务则是代表司马炎对包括马隆在内的三军将士加以监督,卫平自然也要形成自己的报告。投桃报李,在这份报告中,卫平对马隆也是大加赞赏,说他如何如何忠于皇上、忠于朝廷。事实上,只要他们打了胜仗,这报告不管怎么写都无所谓。 今日进城,卫平便直奔皇宫。临近皇城的时候,队伍忽然一分为二。分出来的那队人却拐了个弯,往闻喜亭侯府去了,那队人中有独孤兰和几个胡姬。至于茅班、桓孝则在昨天晚上就直接回了器作坊。士农工商,不管技艺多么高超的工匠,地位都只能排在农人之后,茅班等一干工匠虽然立下大功,却也无缘得见司马炎一面。而那几个胡姬则是众酋长送给卫平的礼物,卫平当然不可能带进宫去。 独孤兰倒是此次应募的勇士之一,而且是卫平的亲兵队长。可惜她并非男儿之身,在军营中还有卫平替她打马虎眼。但宫门搜检严格,万一查出她是女扮男装,非但她自身难保,连卫平都要受了她的牵连,所以卫平才打发她回去,并且把胡岚的名字列入了阵亡者的名单,从此也就没有人会再来查点卫平的那位亲兵队长了。 … 今天正是大朝会,君臣们在大殿上济济一堂。卫平面对的都是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更有一言可决人生死的皇帝司马炎。毕竟卫平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场合,就连贾充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不过,卫平经历了这一次的西征,真正见过了血腥的生死搏杀,心理承受能力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依然是侃侃而谈,讲得声情并茂。 司马炎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自若、不卑不亢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忽然转向卫瓘,问道:“卫爱卿,你这侄儿年岁几何?可有婚约?” 贾充听了却心神一敛,抢先奏道:“回皇上,卫平与小女已有婚约。” 身为司马炎的近臣,贾充对皇室的情况了如指掌。司马炎的女儿繁昌公主年方十二,只比卫平小两岁,正是良配。而卫平原本就生得俊美,经历了这次西征之后又平添了许多阳刚之气。当初贾充把女儿许配给卫平,只是为了掩饰家丑。如今见了卫平这番变化,就算没有当初那些事,他也愿意让女儿嫁给卫平。可是卫平和贾午的亲事一直没有公开,如果被司马炎抢先开了口,要招卫平做驸马,那时候才真的麻烦了。相比之下,裴慧的事只能算作小节。 只是贾充这番话说出口,司马炎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不错,他确实看中了卫平,有心招他为驸马。但是,如果卫平已经跟贾充的女儿有了婚约,这件事自然只有作罢。不过,贾充是他身边的近臣,长女更是他的儿媳,而次女的婚事他却毫不知情,这就有些奇怪了。 何况司马炎的爷爷司马懿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司马炎当了皇帝以后,更是把这个基因发扬光大,他很怀疑贾充是突然看中了卫平,抢先横插一杠子。不过,敢跟皇帝抢女婿,这个贾充的胆子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即使贾充没有撒谎,卫平确实跟贾充的女儿早有婚约,这件事依然透着可疑。卫平是卫瓘的侄儿,卫平的爵位就是卫瓘让给他的,显见两人关系非常紧密。而贾充、卫瓘都是他信任的重臣,臣子之间互相结亲本是寻常事。但这样两个原本政见不合又都得到皇帝信任的人之间结亲,他却毫不知情,这就让他不得不猜测这两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司马炎看看贾充,又看看卫瓘,神色已经非常不善。 第78章 平衡 卫瓘知道卫平跟裴慧之间的婚约,便他更明白司马炎的心思,自然不愿意司马炎误会自己跟贾充有什么暗地里的勾结,慌忙说道:“平儿,此事老夫缘何全不知情!” 在这个年代,丈夫比妻子年纪大是主流,但女方大于男方的情况也不少见,贾南风就比傻太子司马衷大了三岁。不过,像贾充这样把十八岁的女儿嫁给十四岁的少年就极为罕见了。所以,贾充早就和卫平说过了,这件婚事不宜公开,至少也要等他到了十五岁,卫瓘不知情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贾充现在却主动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而且是当着满殿君臣的面,弄了卫平一个措手不及。最重要的是,卫平和贾充事先没有统一过口径,要回答卫瓘的问题就让卫平颇费思量。 好在卫平处变不惊,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连忙躬身说道:“回皇上,微臣听说马将军早先蒙太尉大人举荐,而微臣又得马将军举荐,才有了这次立功的机会。微臣受皇上隆恩,得封闻喜亭侯之后便赁了太尉大人的宅子暂住,也算和太尉大人有些接触,便斗胆登门致谢。太尉大人见微臣一无兄弟,二无子嗣,又父母双亡,便将爱女许配与微臣。若是微臣不幸为国捐躯,也好替微臣留下一点骨血。”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贾充是有名的小人,谁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举动,倒是令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还有人知道贾充的女儿岁数已经不小了,而卫平又生得一表人材,脸上便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 当然,也有人恶意地质疑贾充这样做另有目的。因为卫记酒楼在京城中的名声甚响,万一卫平战死在凉州,那份产业岂不是落入贾充之手?不过,这也要让好端端的女儿冒着再嫁的风险,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也只有贾充这样的小人才会突发奇想。 总之,庄严肃穆的大殿一时热闹起来,搞得像菜市场一样。至于卫平依然称呼贾充为太尉大人,倒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按时间来算,卫平和贾午在一起最多三天,来不及改口也能理解。 卫平偷偷瞄了一眼司马炎,见他微微颔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胆子顿时更大,脸色一正,突然长揖到地,大声说道:“微臣还有一事瞒过了太尉大人,请皇上赐罪!” 司马炎倒是大感意外,抬手道:“何事相瞒,你且如实道来。” 就连贾充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卫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才卫平那番话听得他心花怒放,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总归是占着大义了。现在,贾充最担心卫平做出什么画蛇添足的举动,脸上未免露出了担忧之色。 卫平低垂下头,声音也小了下来,支支吾吾地说道:“微臣在河东时,早与裴家定有婚约,原本不该再娶太尉大人之女。奈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微臣前番随军西征,生死难料,因而在太尉大人跟前,微臣便将此事瞒下了。虽说事急从权,但终归有违规制,还望皇上降罪!”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两年,卫平也明白了许多规矩。虽说在这个年代,一个男人可以拥有许多女人,但妻子却只能有一个。他和裴慧有婚约在先的事情总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将来传扬开去,对他的前程也会大有阻碍,倒不如趁着今天面圣的机会说清楚。百善孝为先,他占了个孝字,与礼节上纵有亏欠,却也能理解,就看司马炎的态度了。 中学历史他虽然学得一般,但也知道皇帝集立法、司法、行政大权与一身。只要司马炎认可了他和贾午、裴慧二人之间的关系,那就彻底合法化了,以后谁也不能再拿这件事说三道四。即使司马炎不认可这层关系,考虑到贾充的面子,也只会下诏解除他和裴慧之间的婚约。说实在话,卫平没有见过裴慧,对她也没有什么感觉。更可气的是,裴慧居然事先要考究他一番,这令卫平十分不爽。真能解除这份婚约,对卫平来说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至于司马炎会不会真的治他什么罪,卫平更不担心了。贾充是他的老丈人,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婿被下大狱吧?到时候,贾充肯定会出来求情,大不了自己在凉州立下的战功不要了,将功抵罪便是。 司马炎听卫平说完,脸上的神情却变得精彩起来,哈哈大笑,道:“朕准你置左右夫人,如何?”又道:“贾爱卿,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贾充回答,司马炎却又说道:“贾爱卿,若是你不愿意,朕就下诏让卫卿和你的女儿和离,毕竟他和裴家女儿有婚约在先,朕也不能乱了规矩不是。” 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何况他是皇帝,金口玉言,他说的话就是规矩,又哪来的乱不乱?显然,司马炎的话就是一个托辞,这是逼着贾充当场表态,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当然了,贾充也不需要思考,立刻谄笑着说道:“皇上有命,臣自当遵从。” 这一来,卫平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只得躬身谢恩。 司马炎却兴致颇浓,饶有趣味地看着贾充,笑道:“当年朕曾经下诏,许你置左右夫人,你坚辞不受。想不到,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落到你贾家人的头上,真是有趣,哈哈,哈哈……” 想当年,司马炎也是一番好意,不料却被贾充拒绝,司马炎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贾充是司马昭临终时选定的辅政大臣,又对司马家忠心耿耿,司马炎也就不好责罚于他。如今,贾充的女婿居然也闹出这档子事,终于给了司马炎机会,他忍不住就再次大笑起来。而且司马炎知道贾充怕老婆,更知道贾充之所以推辞就是由于郭槐的。他现在让郭槐的女儿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心情自然大爽。皇帝也是人,也有恶趣味,也有报复心理。 伴着司马炎的笑声,贾充却是满脸尴尬,只可惜开玩笑的是皇帝,他非但不能表现出半点生气,反而要陪着笑脸。正因为贾充在司马炎面前全无骨气,才被许多大臣视为小人。当然了,如果贾充多几分骨气,也不会被郭槐管得死死的。说实话,当年司马炎颁下的那份诏令还是让贾充颇为动心。要不是郭槐阻挠,他又何尝不想把李婉接回家。也亏了李婉有些节操,没有再嫁,否则他才是真的难堪。 不过在郭槐方面,贾充倒没有丝毫担心,因为“左脚右脚,不分大小”的想法本来就是郭槐提出来的。而且,所谓的裴家女儿还是郭槐的亲侄女。司马炎想看到贾充回家再次吃瘪的想法,只怕要落空了。 只是卫平看着满大殿八卦的眼神,也觉得尴尬起来,慌忙说道:“微臣覆命已毕,就此告退。”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讨虏监军,朝堂上却没有他的位置。而他定了婚约,又另娶了一房妻子,不被朝臣弹劾就不错了,也不敢再讨要此次西征的封赏。司马炎颁下的那份诏令就是他的目的,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他自然不会再赖在朝堂上。 司马炎却摆了摆手,道:“卫卿年少有为,朕欲加他为给事黄门,诸位以为如何?” 宫门的颜色是黄色的,因此常用黄门代表宫门。给事黄门和黄门侍郎一样,都是在宫门内任职,负责替皇帝传达诏令,也算是皇帝的近臣,属于第五品的官职。卫平现在受封亭侯,这个爵位等同于第五品,但没有实职,除了享受封地内的税赋之外,朝廷也不另外发给俸禄。这一次司马炎想要加封他为给事黄门,既是对卫平的一种嘉奖,也是对他的一种喜爱。很多时候,司马炎就是凭自己的喜好做事,他看一个人顺眼了,就算让这个人平步青云、连升三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他看卫平不顺眼,也不会动起招卫平做驸马的心思,可惜被贾充捷足先登了。 卫瓘却拱手道:“皇上许他置左右夫人,已是让他将功抵过,不可再另行封赏,还请皇上三思!” 自己的侄儿能够入朝为仕,卫瓘自然高兴,但他却必须考虑司马炎的真实想法。他反对卫平担任官职,其实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已经划清了跟卫平之间的界线。也是变相地向司马炎表态,他不会和贾充站在一起。 皇帝管理朝政、执掌天下,最重要的一条其实就是把握臣子之间的平衡,让他们之间存在适当争斗,却又不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当然,最主要的是不能令其中一方坐大。当某一方臣子的力量足够强大时,就有可能威胁到皇帝的位置。曹氏代汉,司马代魏,都是这样的结果。这个道理司马炎明白,卫瓘、贾充也明白。卫瓘和贾充原本分属政见不同的两派,现在由于卫平的因素竟成了亲戚。所以,卫瓘要通过阻止卫平入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第79章 亲情 对于卫瓘的表态,司马炎非常满意。当然,如何把握臣子之间的平衡,司马炎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看到贾充面色有点难看,司马炎不由笑道:“那就依卫爱卿所议。不过,卫平此番西征屡立战功,亦不可不赏,就赐良田十顷吧。”又道:“卫爱卿,朕听说你有一子名宣,尚未娶妻,朕欲招他为驸马,你意下如何?” 这个年代可不是后来的唐朝。在唐朝,只有公主府而没有驸马府,但在这个年代,却只有驸马府而没有公主府。一旦娶了公主,马上可以成为皇亲国戚,享尽荣华富贵,而且并不需要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比如前次卫平遇到的骁骑将军王济,就时不时对双目失明的常山公主呼来喝去。 所以,除非卫宣已经娶妻,否则的话,这种好事卫瓘又怎会拒绝?而且司马炎是当着群臣的面提出来的,他也不敢拒绝,只得连连谢恩。 贾充看到卫瓘也成了皇亲国戚,却只有羡慕的份,谁叫他没有儿子呢? 也是直到这时候,卫平才明白司马炎为什么要打听他有没有娶妻,原来一不小心,他竟然差点成了当朝驸马。尽管公主往往就是美女的代名词,不过卫平却不喜欢这种一次面都没见过就要厮守终身的感觉,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遗憾。 当然,司马炎的平衡之术瞒不过贾充、张华、卫瓘这些老狐狸,也只有卫平在心里暗叹他那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堂兄倒是好运气。 … 这次的大朝会上,卫平虽然没有获得一官半职,但也得到了司马炎和许多大臣的认可,算是正式踏入了上流社会的门槛。而在他告退之后,朝会仍然继续,也让卫平避免了许多尴尬。 贾充和卫瓘不和,每次散朝之后离开宫门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个情形在京城并不是秘密,卫平早就通过卫记酒楼有所了解。如果卫平跟着他们一起散朝,自己走哪边就很成问题。一边是他的大伯,一边是他的老丈人,非要分出个亲疏远近,着实有些困难。当然,这种情况以后肯定还会发生,他也只能暂避一时是一时了。 离开宫门,卫平迫不及待地赶回自己的闻喜亭侯府。在前世的时候,卫平没有结婚,只是有过两个同居女友,只在这一世,他才找到那种家的感觉,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能够描述清楚的。 平日里比较懒散,不太注重礼节的贾午却已经换了一身盛装在二门守候。看见卫平,贾午的声音便哽咽起来:“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她的心思可没有贾充、郭槐那么多弯弯绕,哪里想到她的爹娘前一刻还曾经觉得卫平如果死在凉州也不算一件坏事。 卫平也不管周围还有许多下人,伸手便捏了捏贾午的脸蛋,笑道:“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紧跟在贾午身边的如菡、若芷,以及刚刚卸下戎装的独孤兰和闻讯匆匆赶来的冬妮,都掩嘴笑了起来。 贾午并不害羞,直接扑到卫平怀里,小声道:“担心死我了。”她的心里存不住事,马上又说道:“你知道吗?我表妹到京城来了。” 卫平在贾午额头上亲了一口,便牵着她的手朝内宅走去,一边含糊应着。确实,谁家没有个几房亲戚,贾午的表妹来就来了,卫平哪会在意。如果是贾午的姐姐、当朝太子妃贾南风回家省亲之类的事情,或许卫平还会感点兴趣。 贾午已经忍不住继续说道:“我表妹是裴慧。” “噢。”卫平又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皱眉道,“裴慧?哪个裴慧?” 贾午吃吃笑道:“还能有哪个裴慧,就是跟你早有婚约的裴家小姐啊。” “啊!”卫平吃了一惊,连声道,“她是你表妹!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吧!” 贾午看到如菡她们几个都远远地避了开去,不由将头轻轻靠在卫平肩上,小声说道:“我们姐妹俩都跟了你,倒是便宜了你。” 她没有郭槐那样的嫉妒心肠,从来没想过裴慧进了门会给她带来什么威胁,反正到目前为止,卫平除了偶尔打她几下屁股,对她一直都挺好的,甚至还主动下厨为她烹制可口的菜肴。而那种挨打屁股的感觉,好像也十分奇妙,也是一种另类的享受,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卫平再多给她几下。即使裴慧比她年轻、比她漂亮,那也是她的表妹,一家人,亲上亲嘛。所以在贾午的内心,倒是盼望着裴慧能够早点进门,她在家中也能多个伴。 卫平却怎么也没想到裴慧竟然是贾午的表妹,这世界还真是太小了。不过今天在朝堂上,司马炎已经亲口颁下诏令,准他置左右夫人,他也算了了一桩心病,不由笑道:“既然是你表妹,以后你让着她点便是。”却又问道:“听说皇上颁过诏令,准许岳父大人置左右夫人,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虽然贾充夫妇早就允诺过,贾午和裴家小姐之间是左脚右脚不分大小,但贾家毕竟如日中天,而裴家却只剩下几个孤儿,卫平还真担心贾午将来会仗着娘家的势欺负裴慧。从裴慧在和他定下婚约之前要先考究他这点来看,那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两人要是争斗起来,岂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后来卫平也发现,贾午其实并不跋扈,如今又知道她居然和裴慧是表姐妹,总算彻底放了心。 不过卫平更关心贾充的情况,司马炎准他置左右夫人,他却为何要拒绝呢? 即便如贾午这般不太注重礼仪的女孩,也不太敢谈论父母的往事,只是支吾道:“那个,奴家也不甚清楚。” “啪”,卫平的巴掌毫不客气地落在贾午的丰臀上,还用力捏了两下,板起脸来,道:“若不从实道来,小心家法伺候!” 贾午的半边身边顿时便软了,喉咙里嘤咛了两声,连连讨饶。她能够做出赠香的举动,本来就没怎么把这个年代的礼仪放在眼里,说起父母的往事虽然有些为难,但毕竟是说给自己的丈夫听,却也没有再做隐瞒。 只是卫平却听得目瞪口呆,连声道:“想不到!想不到!” 直到此时卫平才知道,原来贾午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其中一个更是齐王妃。齐王司马攸,卫平不仅见过,而且打过交道,现在卫平腰间还系着司马攸用来抵账的一块玉佩。司马攸是个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美男子,又贵为齐王,说起来,贾午的姐姐也算嫁得不错了,只是卫平觉得有些乱。 司马攸和司马炎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贾充是司马攸的老丈人,比司马炎自然要长了一辈。不过,贾南风又嫁给了司马衷,贾充和司马炎又成了亲家。这关系,还真理不清楚。在后世也常有“辈份各论各的”这种说法,但在这个注重上下尊卑的年代,贾充同时成了叔侄俩个的老丈人,还真让卫平有些瞠目结舌。不由暗暗赞叹,这贾充倒是好本事。 贾午听到卫站啧啧连声,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嗔道:“人家说了不告诉你,你非要知道。告诉了你,你又笑话人家。” 卫平呵呵了两声,说道:“谁笑话你了?我是在想,贾荃、贾濬终究是你姐姐,怎么你们平日里全无来往?” 贾午却冷哼一声,说道:“那两个贱人,谁要与她们来往!” 卫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贾午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觉一愣,笑道:“你们是亲姐妹,何必搞得像仇人一样。” “谁和她们是亲姐妹!”贾午满脸不屑地说道,“她们两个贱人,居然想劝父亲跟母亲和离!” 卫平忍不住连连摇头,心中暗叹。这贾充也过得真是窝囊,在家里被郭槐看得死死的也就算了,和前妻生的两个女儿居然也管到了了他的头上。不过在卫平眼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利益固然重要,但亲情更为重要。 尽管贾充因为惧怕郭槐不敢接李婉回家,看起来对李婉比较残忍,但从郭槐的角度却也无可厚非,如果放在后世,那更是理所当然。可是在卫平看来,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上一代的恩怨都不应该再延续到下一代。否则,怨怨相报何时了?更何况,这下一代之间还有着割舍不开的浓浓血脉之情。 想到这里,卫平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一支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你这当妹妹的姿态就摆得高一点,听我的,主动去看看她们。刚好我从凉州带了些东西回来,礼物都是现成的。明天吧,我陪你一起去。” 今天在朝堂之上,贾充已经说破了卫平和贾午成亲之事,卫平没有什么好再掩饰的,也是时候把这层关系公诸于众了。所以,卫平提出陪贾午一起去看贾荃、贾濬姐妹,一来可以缓解她们之间的矛盾和恩怨,二来也是再次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此番西征,卫平并没有得到贾充太多的帮助,贾充甚至没有给他派几个得力的护卫,这些都让卫平隐隐觉出其中另有蹊跷。当然了,随着卫平凯旋归来,这些蹊跷也就烟消云散了。但是,这一次结束了,那以后呢? 第80章 误会 卫平的目标是替父报仇,但仇人石崇不仅自己官居太守,背后还站着整个石氏家族。不要说卫平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有证据,他也奈何不了石崇。所以,卫平迫切想要掌握比石崇更大的权力。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之身,这就离不开贾充或者卫瓘的帮助。卫瓘是正人君子,很少徇私,卫平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依靠贾充这个小人。 这种情况下,卫平当然不希望贾充再藏藏掖掖,把他和贾午的婚事公诸于众,本来就是卫平班师途中早有的打算。何况刚才在朝堂上,贾充已经抢先把这件事公开了出来,卫平就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贾充有四个女儿,但郭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婿是傻太子,只要能保住位置,就不需要他们夫妇操心。所以,卫平只要把事情公开出来,贾充夫妇一定会全力帮助他这个小女婿平步青云。 当然,石崇并不是普通人。要想报仇,还必须得到大多数士族官员的支持,所以卫平也不会放弃卫瓘这层关系,并且还要试图取得齐王司马攸的友谊。在这种情况下,让贾午、贾荃姐妹相认,使自己和司马攸成为亲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贾午原本是不想去的,只是听说卫平愿意陪她一起,这才点了点头,道:“奴家听夫君的便是。” … 第二天一早,卫平便叫贾禄备了车,前往齐王府。牛车吱吱呀呀到了王府门前,贾午却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娇声说道:“夫君,只怕王府的人不肯让咱们进去吧。” 昨天晚上,贾午粘了卫平很长时间,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结果现在还在犯困。她虽然不介意裴慧进门,也不介意由谁当家,但内心还是有点小九九,想做卫平第一个真正的女人。其实卫平若不是顾忌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小了点,几乎就要按捺不住了。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到那时候他就十五岁了,再行男女之事在这个年代也算正常了。只是这半个月,着实有点难熬。所以,这一夜卫平实际上也没有睡好。 不过,为了能够让贾午、贾荃姐妹相认,卫平还是强忍着倦意,从腰间摘下那块雕着龙纹的洁白玉佩,笑道:“放心吧,有我在,肯定不会受到阻拦。” 果然,齐王府的门子见了这块玉佩,脸色顿时郑重起来,连声说道:“请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我家王爷。” 片刻之后,齐王府突然中门大开,司马攸竟然亲自迎了出来,老远便拱手说道:“卫小侯爷光临寒舍,真令蓬荜生辉!” 卫平一没想到齐王府会大开中门,二没想到司马攸居然自谦到了这种程度,嘴角不由抽了抽。他这座王府气势恢宏,若说是寒舍,那卫平的闻喜侯府只能算作茅草屋了。世人常说司马攸性情温和、亲近贤才,而且谦恭礼让,在卫平看来,恐怕却是作秀的成分居多。 当然,在司马攸面前他却不可能表现出来,只是躬身道:“卫平参见王爷。平今日此来,正是为了物归原主。” 自古以来,佩玉都是贵族身份的象征,司马攸交给卫平抵账的那块玉佩自然不是凡品。当然了,无论是司马攸还是卫平,都不会把一块玉佩本身的价值放在心上。所以司马攸很清楚,卫平还玉是假,只是找个借口和他接近。过去,司马攸只是见到卫记酒楼上的那幅书法相当出色,对卫平才另眼相看。但昨天的朝会之后,司马攸对卫平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也有意倾心接纳,这才会大开中门,以示自己对卫平的看重。 因此对于卫平的还玉之语,司马攸并不接茬,只是笑道:“孤与小侯爷一见如故,今日难得小侯爷登门,你我当一醉方休!” 贾午看到司马攸对卫平的态度,倒是吃了一惊。她虽然平日里不太守礼节,但毕竟出身大户人家,只是略一迟疑便走上前去,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贱妾见过王爷。” 司马攸一愣,旋即明白这个年少妇人是谁,慌忙还礼。不过卫平携带了女眷登门,倒让司马攸有些措手不及。他当然清楚李婉、郭槐之间的矛盾,也知道自己的王妃贾荃和贾午之间从无来往。但贾午现在的身份是卫平的夫人,理当由王妃出面,这却回避不了。司马攸只得一面将卫平请进厅堂,一面派人通知贾荃。 … 想到自己的母亲李婉如今孤独一人,而这全是拜郭槐所赐,贾荃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连带着将贾南风、贾午姐妹也恨上了,这大概也算另类的“爱屋及乌”吧。 贾南风现在是太子妃,按辈分算就是她的侄媳妇。但那只是民间的算法,在皇家却有君臣之分。一旦司马炎百年之后,傻太子司马衷就会即位为帝,贾南风就是当朝皇后,她和贾南风之间又成了君臣。所以,贾荃再恨贾南风,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贾荃也恨贾午,只是她嫁为齐王妃以后,很少回娘家。而贾午又是待嫁的姑娘,她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贾午的面。却不想,贾午今天居然主动登门,贾荃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见!轰她出去!” 前来报信的侍女却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娘娘,王爷说了,请娘娘好生招待那位卫夫人。” “卫夫人?”贾荃一愣,这才想起昨天司马攸对他说过的朝堂上那一幕。当时她对郭槐母女切齿痛恨,因此也不想知道郭槐母女的任何消息,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了婢女的话,她才明白过来,司马攸要她见的是卫夫人,而不是贾午。贾荃终于点了点,说道:“那就请她后堂相见吧。” … 前厅,卫平轻轻握了握贾午的手,对她报以鼓励的眼神,目送着她被王府的侍女引入后堂,这才在客位坐下,拱手道:“卫某在凉州偶得一块璞玉,听闻王爷是此中大家,还请王爷帮着鉴别一二。” 一直以来,玉都深得汉人上流贵族的喜爱,而且被作为礼器使用。但是,真正的好玉都出自西域昆仑。凉州正处于连接西域和中原的要道上,卫平从凉州带回来的璞玉自然都是上品。他请司马攸鉴定是假,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送礼物给司马攸罢了。毕竟卫平和司马攸只接触过一次,彼此并不熟识,贸然送东西给他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司马攸明白卫平的意思,但身为王爷,他见过的宝贝不知道多少,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当他看到两名家奴抬上来的那块璞玉时,眼睛忽然一亮。 璞玉也就是未经雕琢的玉石,在后世又称为原石。因为未经雕琢,谁也不知道石皮下面究竟有没有玉,更不知道玉的品质如何,所以后世购买原石又有赌石之说。卫平的这块璞玉当然不是买来的,而是那些内迁部落首领送给他的。有两个首领甚至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送给了卫平,送来的璞玉自然不会太差,显然早就请过高人鉴定。之所以一直没有雕琢,只是因为凉州一带毕竟地处边疆,找不到真正的高手匠人。 司马攸抬手轻轻抚摸着璞玉上开出的那一小块窗口,感受着那片温润,嘴里啧啧连声,道:“果然好玉。恭喜小侯爷,此乃上等羊脂白玉。像这么大的一块璞玉,孤王还是第一次见到。” 卫平笑道:“货与识家。卫某不懂玉,这块璞玉跟着卫某实在可惜,卫某便将它转送给王爷,还望王爷万勿推辞。” 这样一大块璞玉,即使玉的质地一般,价值也在万金以上。司马攸却知道卫记酒楼日进斗金,也就不再推辞,笑道:“孤在此多谢小侯爷了。”又道:“无功不受禄,小侯爷不会只为了一块璞玉而来吧。” 卫平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王爷。卫某此来,实乃为了贱内。” 司马攸当然清楚贾家的那点事,其实在看到贾午出现在门外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卫平夫妇今天的来意。只是他素来听闻贾午娇惯得很,却不想今天能够主动来见贾荃。不过想起贾午刚才慵懒的体态,再看看卫平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司马攸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颔首笑道:“小侯爷,好手段!” 卫平倒是听得莫名其妙,连声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司马攸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小别胜新婚嘛,孤理解、理解。不过,小侯爷还年少,也当悠着点才是啊。哈哈,哈哈……” 卫平被司马攸调侃了一通,才明白司马攸的意思。他心理上并不是个雏儿,当然清楚要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光有一副好皮囊不行,还得有些真手段。可惜司马攸完全误会了,贾午至今还是个黄花闺女呢。不过,司马攸误会不要紧,卫平也不会在乎。他现在关心的是,贾午和贾荃这对姐妹究竟能不能冰释前嫌。 第81章 母凭子贵 事实上,卫平并没有担心多长时间。很快,一名俏丽的侍女款款走了出来,朝着他们深施了一礼,说道:“娘娘请王爷和卫公子后堂相见。” 听说贾荃请他后堂相见,卫平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所谓内外有别,不管他和司马攸关系多么亲近,贾荃贵为王妃,都没有在后堂见他的道理。现在贾荃叫他到后堂去,显然已经不是把卫平当作司马攸的同僚或者朋友,而是当作自家亲眷了。 果然,当他们来到后堂,就见一个妇人拉了贾午的手,正在那里有说有笑。那妇人三十上下年纪,头顶凤冠,身披霓裳,模样端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富贵之气,只是身高却与贾午相仿,不过六尺。不用问,便知此人正是贾荃。卫平不敢怠慢,慌忙见礼。 贾荃上下打量了卫平两眼,点了点头,笑道:“你就是卫平吧,果然好个相貌。只是我这妹妹身子娇弱,你可不许欺负于她。” 贾午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娇嗔道:“姐姐,你瞎说什么呀。” 卫平看着贾午到现在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顿时明白自己又被贾荃误会了,嘴角不由抽了抽,赶紧说道:“有娘娘替她撑腰,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她。” 昨天夜里他们两个确实睡得比较晚,但大部分时间只是卫平讲述在凉州时的见闻,偶尔也讲一讲战斗的残酷。当然,亲亲摸摸是免不了的,但最后那一步卫平始终没敢跨过,他也算是白担了一个“恶名”。不过,今天来齐王府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算被司马攸夫妇误会也是值得的。 … 离开齐王府,回到那辆宽大的牛车上,卫平这才问道:“怎么样,今天和你姐姐还谈得顺利吧?” 贾午却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说道:“哼,一张狐皮,她就换了笑脸。” 今天来拜访司马攸夫妇,卫平精心准备了两份厚礼。送给司马攸的是那块璞玉,而贾午送给贾荃的则是一件雪狐皮。那件雪狐皮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最难得的是,猎取这件狐皮的是且万能部落的一名神射手,一箭从狐狸的眼睛射入,毛皮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贾午有点小家子气,她对这件狐皮也非常喜爱,所以才会冒出这样一句怨言。 卫平当然不希望她们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关系再因为贾午的小家子气而前功尽弃,不由笑道:“你姐姐贵为王妃,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会在乎一张狐皮?她肯笑脸相迎,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是她的亲妹妹。毕竟,血浓于水嘛。” “血浓于水?”贾午低头沉思起来。确实,今天和贾荃见面,刚开始的时候,贾荃的态度还有点冷淡,言语也有些生分。不过在闲谈了几句,又关心过了贾充的身体以后,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贾荃也终于有了笑容。而且贾荃的笑容透着亲切,不似作伪,那不正是因为彼此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吗?想到这些,贾午也终于笑了起来,小声说道:“姐姐不会在乎一张狐皮,难道奴家会舍不得吗?” … 小两口刚刚回到府门外,就见贾福迎了过来,屈身道:“奴才见过姑爷、小姐,奴才奉老爷之命,特来请姑爷、小姐回府一趟。” 这些当下人的最为势利,贾福过去见了卫平和贾午,都是将“小姐”摆在前面,如今掉了个个,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卫平当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跟个家奴计较。他原本还想等把贾午送回家之后再去拜访一下卫瓘,如今贾充相召,他也只得挥了挥手,吩咐道:“走吧!” 车夫“啪”的一甩长鞭,牛车慢吞吞地掉了个头,朝着太尉府方向行去。 半路上,迎面过来一辆牛车,周围也是扈从如云。车帘轻挑,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的俏脸,朝着闻喜侯府方向张望。紧接着,一个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情来:“姐姐,你这样去见他,不合规矩吧?” 车帘缓缓放下,女子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幽幽地说道:“若是不能见他一面,又如何知道他的心意?” 卫平哪里想到这辆年车上坐的正是裴慧、裴頠姐弟,只当是哪个富贵人家将要远行,还特意吩咐车夫让开些道路,好叫这行人先过去,然后才缓缓前行。 … 来到贾府,贾午自然进了后宅拜见郭槐,卫平则来到书房。再次相见,贾充的态度又有了明显的变化,拉了卫平的手笑道:“贤婿,来来来,快坐,老夫正有事要问你。” 昨天在朝堂上卫平撒了个弥天大谎,却给贾充挣足了面子,至少让他一直以来的“小人”形象有了极大的改善。尤其卫平在没有跟他事先沟通的情况下,就能撒出这样一个合乎情理、天衣无缝的弥天大谎,足见卫平反应敏锐,思路灵活。对于这样一个女婿,贾充现在是真正感到满意了。相比于在他手底下干了好多年的韩寿,卫平接过他的衣钵显然更加合适。而且卫平足够年轻,有更多的潜力可以发掘。只是贾充却不知道,卫平撒的这个谎有个最大的漏洞,卫平跟贾午根本没有圆房,又何来留下骨血这一说法。当然,这种事情只要贾午自己不说,谁又能够去分辨真假。 卫平却不敢托大,连连谦让道:“岳父大人请上坐。你有事尽管吩咐,小婿知无不言。” 贾充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西北战乱已平,皇上伐吴之心更坚。昨天朝会,皇上又令群臣商议伐吴事宜。贤婿,你可有何妙策能令皇上回心转意?” 西北的战乱一平,朝廷没有了后顾之忧,讨伐东吴的自然会提上议事日程,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在这种时候,贾充依然站出来反对伐吴,并不是他脑子转不过弯来,而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活安逸富足,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朝廷大举伐吴,一旦胜利,他的日子不会比现在好过多少。而万一失利,被吴人反攻进洛阳,他则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昔年赤壁的一把火,烧尽了八十三万大军,那场惨败仍令贾充心有余悸。 卫平却沉吟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岳父大人切不可逆势而为!小婿以为,皇上出兵讨伐东吴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其想着劝皇上回心转意,莫如早做南征准备。” “这个……”贾充不由沉吟起来。他是反对伐吴一派的领军人物,如果他突然转换立场,原本跟他站在同一阵线的荀勖、冯紞等人就会与他渐行渐远。毕竟作为司马炎身边的重臣,在朝堂上没有几个帮手可不行。不过,卫平前几次帮他出的谋划,以及推荐马隆西征,都已经证明了卫平的智慧和眼光。既然连卫平都认为伐吴势在必行,这就由不得贾充不予重视了。 卫平见贾充还在犹豫,不由继续劝道:“虽然如今在朝堂之上,仍然以反对伐吴的声音为主,但随着西北局势的逐渐稳定,吴主孙皓的越发荒淫暴虐,力主伐吴的人必将占据上风。而最重要的是看皇上的态度。皇上要想成为一代明主,又岂肯任由东吴孤悬治外?” 贾充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的意思,难道要老夫也上书劝皇上起兵伐吴?” 卫平笑道:“岳父大人倒也不急在一时。大家都传孙皓荒淫暴虐,可是谁又亲眼看到过?真要伐吴,还需等待时机,等待孙皓众叛亲离的那一刻!” 贾充也是个聪明人,顿时点了点头,说道:“老夫明白了,老夫不是反对伐吴,而是因为时机未到,反对的是现在伐吴。” … 贾府后院,郭槐已经留意女儿的体态神情多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午儿,你和卫平也已成亲多时,怎么还不见动静?”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之前,都要安排一些仆妇对她们进行那方面知识的简单科普,贾午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已经十八岁了,即使没有经过科普,又哪里能够不知道一点男女之事,何况她的嫁妆里就有一只压箱底的铜镜,上面便篆刻着许多令人耳酣脸热的画图。不过,自己和卫平没有圆房的事情,贾午哪好意思在母亲面前说出口,只得支吾道:“或许、或许是卫平年纪太小了吧。” 郭槐皱眉道:“南风嫁给太子时,太子也不过十五岁,不是当年就怀了宣华吗?” 她说的是河东公主司马宣华,也是贾南风的长女,如今已经五岁了。 贾午却找到了推托的理由,笑道:“娘亲,夫君他过了年才十五嘛。” 这真是女儿不急,丈母娘在急。郭槐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劝道:“母凭子贵,你如果早点给卫平生个儿子,慧儿即使进了卫家的门,又能奈你何?” 这也是郭槐此生最大的遗憾,她也不是没有生过儿子,只是都因为她嫉妒心太重,怀疑两个儿子的乳母跟贾充有染,将两个儿子的乳母先后处死,结果也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要是这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就是把李婉接回来又如何?李婉没有儿子,怎么也不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她也只有以自己的切身经历来劝服女儿。 第82章 独孤兰的心思 说实话,贾午又何尝不想早点生个儿子,可惜这种事情靠她一个人却不行。但是郭槐的话她却又不能不听,只得唯唯应诺。 谁知郭槐却又说道:“我看卫平身材魁伟,应当是个多子之人!你胸挺臀圆,也是宜子之相。将来应该不会只生一个儿子。” 古人定义美女的标准是肤白、胸小、臀肥。即使在后世,一身雪白的肌肤仍然可以给美女加不少分。屁股大也好理解,这个年代医疗水平上,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关,骨盆宽大的女人生孩子发生难产的几率要小得多。至于胸小,则跟后世的审美观念大相径庭了。因为这个年代的人普遍认为胸大的女人**强烈,容易让丈夫“疲于奔命”,因此胸大的女人又有克夫的说法。这种观念自然是受了当时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 贾午皮肤不算白,胸脯又大,唯一的优点是屁股也足够大,而裴慧倒是完全符合这个标准。因此郭槐才越发担心,希望贾午早点生个儿子。皇上已经颁下诏令,贾午和裴慧是卫平的左右夫人,将来他们生的儿子都是嫡子。这时候,谁是嫡长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不过贾午自己却不担忧,她跟卫平相处了几个月,知道卫平的喜好。想起卫平握住她胸前那两只半球又揉又捏,弄得她浑身好似火烧一般滚烫的情景,贾午脸上便飞起两朵红霞,嗔道:“娘亲,你什么时候又会看相了。” “什么看相!娘跟你说正经的!”郭槐脸色一沉,说道,“有件事,你要跟卫平说清楚。如果你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得有一个姓贾!” 世人为什么重男轻女,就是因为男人可以承继香火。别管贾充如今多么风光,但他却没有子嗣,一旦百年之后,贾家便断了香火。即使贾家还有其他晚辈,终究不属于他这一支,他依然享受不了四时祭祀。郭槐本来也给贾充生过儿子,可惜往事已经不堪回首。如果不能让贾充这一支的香火延续下去,她死后都无颜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有些事情她年轻时候不明白,直到现在过了不惑之年,这个想法才渐渐变得强烈起来。 在这个年代,嗣子是可以等同于亲子看待的,哪怕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都不要紧。以贾充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放出话来,愿意把儿子过嗣给他的人只怕会排起长队。虽然血缘关系并不重要,但是如果由自己的外孙来承继香火,岂不是更好? 不过,尽管会有许多人愿意把儿子过继给贾充,但卫平却是出身真正的士族名门,是河东卫家的人。这样的士族世家最讲究名声,要让卫平答应让儿子姓贾,这恐怕有些为难。贾午可没能她母亲那样强势,顿时便踌躇起来,支吾道:“孩儿尽量说服他吧。” … 嫁出去的女儿轻易是不能回娘家的,尽管卫平并不太在乎这些规矩,但贾午自己终究也要注意些影响。所以她要见父母一面,倒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卫平最是善解人意,便在贾府多呆了些时,直到今晚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第二天一早,卫平又备了礼物前去拜访卫瓘。虽然贾充和卫瓘政见不同,但卫瓘毕竟是他的伯父,而且同样身居高位,这层关系卫平自然不想轻易丢掉。来自后世的他非常清楚关系的重要,有时候,关系就是生产力,往往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但这些关系你要是平时不认真相处,等到临时抱佛脚,作用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毫无用处。卫瑾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专心经商,跟卫家族人的来往都很少,结果出了事,没有一个肯真心帮他报仇的。 卫瓘是个君子,向来不齿贾充的为人,对卫平娶了贾充的女儿也颇有不满,甚至认为卫平是想趋炎附势。但不要说他只是卫平的堂伯父,即便他是卫平的亲伯父,也无法左右卫平的婚姻大事。此时见到卫平主动登门,卫瓘的心情稍好了一点,但隔阂已经产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所以,卫瓘只是随意问了卫平几句,又勉励他今后多走正道,对于朝廷大事,却只字未提。 在卫平记忆中,华夏流传数千年,时有朝代更迭,但绝大多数朝代在建立之初都是极为强盛的,唯独西晋是个例外,短短几十年就被外族覆灭。这里面肯定有深层次的原因,如果不能找出这个原因,就没有办法破局,也就没有办法阻止后来发生的那件人间惨剧。 卫瓘和贾充分属不同阵营,他们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所谓兼听则明。如果能够从卫瓘这里听到他关于朝廷大事的看法和判断,再跟从贾充那里得到的消息两相验证,或许就能发现一些端倪,这也是卫平拜见卫瓘的一个重要目的。 现在,卫瓘不愿意深谈,卫平无奈之下,也只得起身告退。想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委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 离开卫府,卫平打马直奔位于洛阳东市的卫记酒楼。 昨天他回到闻喜亭侯府之后,方才知道裴頠前来拜访。只是他当时已经去了太尉府,所以没能相遇。他这位舅大哥可不简单,年纪比他还小三岁,却世袭了钜鹿郡公,属于第一品的官职,地位犹在大将军、都督之上。抛开裴頠的爵位不论,舅大哥主动登门,卫平理当回访。回访自然不能空手,卫平没有准备珠宝之类,而是打算从卫记酒楼捎几样小菜过去。 卫平是酒楼东主,自然不必像普通食客一样候在前门,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吩咐冬妮她们准备。很快,卫平便穿过酒楼旁边的那条小巷,直奔楼后那处独立的庭院。还没到门口,远远的便看见独孤兰正对着冰封的洛水怔怔地发呆。卫平“吁”的一声勒住座下骏马,大声说道:“独孤兰,又在胡思乱想了?” 独孤兰回头一看,慌忙施礼道:“婢子见过老爷。” 卫平看到独孤兰眼角还残留着几点泪痕,不由跳下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舅舅的死,我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你就节哀顺变吧。” 说着话,卫平抬头四望,却没有发现独孤兰母亲秃发慕雅的身影。在卫平想来,得知秃发树机能的死讯,最难过的应该是秃发慕雅才对,毕竟秃发树机能是她的亲哥哥。至于独孤兰,在回来的路上那么多天,也没见她怎么伤心,为何到了洛阳,她反倒落起泪来?这叫卫平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独孤兰咬了咬牙,忽然说道:“老爷,婢子想回趟凉州,请老爷恩准!” 卫平诧异道:“刚从凉州回来,你又回去做什么?而且现在外面冰天雪地,也不是出远门的季节。” “去年这时候也是冰天雪地,你不是也坚持去了城阳吗?”独孤兰抢白了一句,发现有点不妥,声音又小了下去,轻咬着薄唇,说道,“我也要报仇。” “报仇?”卫平不由苦笑道,“你想找谁报仇?你舅舅的死,我也有份的。何况马太守的本事你也见识过,你去报仇,还不如说是送死。” 其实卫平还真有点害怕独孤兰会跑到凉州去。当初在军中,独孤兰女扮男装,是自己身边的亲兵队长,马隆对“他”也很熟悉。如果独孤兰再次女扮男装,以自己亲兵队长的身份出现在武威城中,马隆必然不加防备,说不定真让她刺杀成功。而马隆对于稳定凉州的意义不言而喻,卫平是绝对不会放任独孤兰做下这等事的。也亏了独孤兰眼里还有他这个主子,否则独孤兰要是不告而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卫平甚至觉得自己背脊上阵阵发凉。看样子,人们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真有些道理! 独孤兰却慌忙说道:“老爷对婢子全家有大恩,婢子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又怎敢记老爷的仇?” 卫平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说道:“两军交兵,各为其主。那也不许记马太守的仇!” 说实话,卫平挺喜欢独孤兰这个鲜卑女孩的,人长得漂亮不说,而且非常直爽,没有什么心计。更难能可贵的是,独孤兰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如果她能够真心认下自己这年主子,倒是充当贴身侍卫,保护自己和家中女眷的最佳人选。但卫平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要是独孤兰一心想着找马隆报仇,卫平绝不能因小失大,也只能做出壮士断腕的举动了。 “婢子没有记马太守的仇。”独孤兰的声音明显没有多少底气,她小声嘀咕着,旋即抬起头来,颤声问道,“老爷,可有秃发推能的消息?” 那天在武威城外矮树林里的情景,卫平记忆犹新。那一次,卫平手中的刀是第一次对准了人,而不是牲畜。也是在那一天,卫平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当然,给卫平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秃发推能和独孤兰说话时彼此的眼神。初恋往往是人一生当中最为美好的回忆,对于女孩子尤其如此。很显然,秃发推能就是独孤兰的初恋,在她心中肯定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卫平也只好轻轻一叹,说道:“放心吧,马咸在我的好兄弟,有什么消息,他会及时通知我的。” 第83章 辣椒 独孤兰却小声说道:“婢子知道秃发推能藏在哪里,婢子到了凉州,一定能找到他!” 卫平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卫某的婢女,心里却惦记着别的男人,难道真以为卫某不忍责罚你吗!” 独孤兰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叩首道:“老爷恕罪,婢子没敢想着别的男人。婢子只想找到秃发推能,杀了他,替族人报仇!” 卫平大感意外,皱眉道:“秃发推能不是你表哥吗?你找他报什么仇?” 而且卫平可以感觉得出来,秃发推能和独孤兰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表哥这么简单,现在独孤兰却要找秃发推能报仇,这件事无论如何讲不通。卫平可不是三岁孩童,哪会听信独孤兰的一面之辞。如果独孤兰不能说出个究竟,卫平不介意把她先囚禁起来。 独孤兰低着头,并没有觉察出卫平态度的变化,只是恨恨地说道:“婢子的部落战败之后,所有幸存的族人都被秃发树机能父子赶回了漠北!” 从进入秦州起,独孤兰就一直在努力寻找族人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结果,原来他们都被赶回了漠北草原。在风和日丽的时候,茫茫草原碧海无垠,常令人流连忘返。但那只是人们看到的表面现象,真正在草原上生存极其困难,需要时刻面对各种危险。尤其到了冬季,风暴、大雪、狼群,任何一种情况都会带来致命的威胁。尤其近二三十年,草原上更是天灾不断,这才导致鲜卑部落不断内迁。 独孤兰部落中的青壮男子大多已经在去年那一仗中损失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妇孺。这些人回到漠北草原,根本没有能力应对那些威胁。事实上,当一个部落弱小到一定程度时,给他们带来威胁的不只是灾害和恶狼,还有比狼群更加凶狠的其他部落。一旦被别的部落盯上,他们的下场就只有沦为别人的奴隶。 所以说,秃发树机能把独孤兰部落赶回漠北,明着是不让他们参加反叛朝廷的恶战,其实是把他们推入火坑,让他们自生自灭。 秃发树机能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卫平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从秃发树机能占据凉州之后,又派兵攻打秦州诸县,可以看出这个人非常有野心。但真要实现这一点,他就必须整合起鲜卑各部落的力量。而鲜卑毕竟不同于汉族,各部落都有相当强的独立性。为了能够整合各部,秃发树机能首先就必须削弱各部的力量。很显然,独孤兰的部落当初几乎全军覆没,就是秃发树机能做的好事。只不过当时秃发树机能没有把握好分寸,即使他把独孤兰部落吞下,也因为剩下的都只是些妇孺,非但不能壮大他的实力,反而会成为拖累。所以他才要将整个部落赶回草原。 当然,这些都只是卫平的猜测。秃发树机能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讲话的,秃发树机能的真实目的也就只有天知道了。不过,卫平还是有些奇怪,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独孤兰不敢隐瞒,小声说道:“是骨儿朵告诉我的。” 秃发树机能一死,凉州诸胡群龙无首,再发生叛乱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不仅如此,诸胡各部落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就必须在朝廷中寻找各自的靠山。近水楼台先得月,身为武威太守的马隆自然是他们竞相巴结的对象。而即将返回京城的卫平年少有为,各部落首领也纷纷与他交好,又以送行的名义赠给卫平许多礼物,其中也不乏年轻美貌的胡姬。 骨儿朵便其中的一名胡姬,只不过跟普通胡姬不同,她还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骨儿朵的父亲叫地粟袁,其部落本是拓跋鲜卑的一支,规模不下于独孤兰的部落。地粟袁部落本来生活在漠北草原上,是受了秃发树机能的邀请才率部进入中原。不想在中原的第一仗就败在了马隆手下,部众折损了十之六七。地粟袁害怕受到朝廷的追究,而且中原的气候也确实比草原更适合居住,他也动了赖在凉州的心思。为此,地粟袁甚至不惜把女儿当作礼物送给卫平,就是为了请卫平在皇帝面前替他的部落美言几句。 卫平起初并不知道骨儿朵是地粟袁的女儿,而且那些胡人部落首领的名字拗口得很,短短几天的功夫,他哪里记得住谁是谁?在战报上顶多提一提猝跋韩、且万能、没骨能这几个名气比较大的部落首领罢了,至于地粟袁,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物。当然,他在战报上也没有提到地粟袁,朝廷自然也就不清楚有这么一个部落,也就不会追究他的反叛之罪,倒是变相地达成了地粟袁的目的。 许多士族世家都喜欢蓄养胡姬,以供取乐。但卫平却不想把这些胡姬当作玩偶,在他眼里,人无分种族、民族,都应当得到起码的尊重。尽管在这个年代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卫平还是要尽一下自己的努力,至少他自己不能受到这个年代的太多影响。不过,卫平还是接受了诸胡各部落首领送来的这些胡姬,其目的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那些胡人的情况。 回到洛阳以后,卫平便把这些胡姬都送到了卫记酒楼。酒楼的生意越来越火爆,原本也需要增加人手,让那些胡姬到酒楼去,也算是让她们自食其力。所有的胡姬都交由独孤兰管理,也就是在这时候,独孤兰从骨儿朵那里打听到了消息。 骨儿朵的部落刚刚从漠北迁入中原,在路上遇见了独孤兰的部落。草原人从来不会怜悯别的部落,看到那支部落尽是老弱妇孺,地粟袁还下令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洗劫。当然,骨儿朵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个情况自然瞒过不提。 更重要的一点,独孤兰一直跟在卫平身边,偶尔也能听到马隆跟卫平议论军情,而且她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场场战斗。或许她当初并明白了秃发树机能的用意,但事后回想起来,也渐渐知道了一些道理。秃发树机能正是通过让其他部落冲在前面来削弱别人壮大自己,不然的话,十多年来,他屡战屡败,精锐部众怎么反而增加到了一万多人呢?要知道早些年,秃发树机能部落和独孤兰部落的实力也就是不相上下的水平。由此,独孤兰也彻底明白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亲情往往不堪一击。 卫平听独孤兰说完,脸色缓和了下来,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吧。”又道:“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让你到凉州去的。你如果想报仇,就把秃发推能的藏身之处告诉我,我派人送信给马太守,相信他会很高兴帮你报这个仇的。” 斩草除根的道理卫平还是懂的,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独孤兰从地上爬起来,不能亲手报仇,她老大不乐意。不过她也知道,这里是京城,而她的身份只是卫平的婢女,如果没有卫平的同意,官府就不可能给她开出文书,她连司州的几道关卡都过不去,更不要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凉州了。 卫平知道独孤兰的心思,挥手笑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回头你把秃发推能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告诉我。现在先说说看,我让你们准备的几道菜做的怎么样了?” … 卫记酒楼之所以能够在京城众多酒楼中脱颖而出,最大的特点就是常有别人没有的新菜品推出,。不过,所有新菜品的烹饪方法都出自卫平一个人之手。此次卫平随军西征,从七月出发,直到腊月底方才返回洛阳,前后将近半年时间。这半年,卫平不在洛阳,酒楼自然也就推不出新菜品。虽然不至于影响酒楼的生意,但是对于那些喜欢猎奇的顶级食客来说,未免是一件大大的憾事。所以卫平回到洛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推出新菜品。 按照卫记酒楼的惯例,每个月推出的新菜品不会超过两道。而这次由于卫平离开得太久,为了吸引人气,他一口气推出了四道新菜品。 作为一名小厨师,卫平大餐虽然做不来,但是各种家常菜谱他脑子里却记了不少,唯一的遗憾就是受到了食材的限制。不过,只有卫记酒楼才能烹制出炒菜,这已经足以让他站在了同行业的最顶端。而这一次卫平推出的四道菜分别是鱼头豆腐、糖醋凤尾、白菜黑木耳和鱼香肉丝,其中就有两道炒菜。 这几道在后世都是非常普通的家常菜,鱼头豆腐是一道非常美味的汤品,而糖醋凤尾则是一道解酒小菜。所谓凤尾,其实就是将白菜片切成凤尾的模样,和白菜黑木耳一样,都是以白菜为主料,有一点重复。但是没有办法,在这个年代,蔬菜品种有限,尤其到了寒冬腊月,更是只剩下有数的几种,想不重复,很难。至于鱼香肉丝,更是后世川菜中的经典之作,并不复杂,但在这个年代要做出鱼香肉丝,却欠缺一份主要的调料——辣椒! 第84章 守岁 辣椒原产于南美洲,隔着茫茫大洋,卫平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到了。但是在辣椒传入华夏之前,华夏人就不吃辣了?显然不是这样,不然的话,这个“辣”字又从何而来?为了能够找出一种食材来替代辣椒这种重要的调味品,卫平也是煞费苦心,派人多方打听。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 在这个年代,无论北方还是南方,许多地方常用的食材里都没有一种能够带来辣味的。但从一位来自西蜀的商人口中,卫平却得知了辣椒的替代品。早在两百年前,川人就开始用茱萸做菜,取得正是茱萸的辛辣鲜香。 因为当时还没有炒菜,川人食用茱萸的方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做成鱼鲊或者肉鲊,也就是腌鱼或者腌肉,另一种是在烧汤时放几粒茱萸果做调料。不过在一些有钱人家,已经开始把茱萸熬制成辣油了。做法也不复杂,把茱萸连枝带果,按照一比十的比例跟猪油放在一起煎熬,这样得到的辣油叫做藙,倒是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熟油辣子。 后世常说湖南人不怕辣,四川人怕不辣,贵州人辣不怕。但现在卫平也不得不承认,在吃辣方面,川人确实走在了前面。这或许跟四川独特的环境有关,但这已经不是卫平所要探究的内容。有了茱萸,他已经能够烹饪出大部分家常川菜了。 当然,茱萸略苦,味道毕竟跟辣椒还有一定区别,再加上炉火的火候不行,做出的川菜也不可能和后世真正的川菜一样。但在这个年代,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就已经足够了,裴頠现在就吃得连呼过瘾。 按照卫记酒楼的规矩,新菜品在一个月之类不得外卖,只能在店堂内享用。在这一点上,只要贾府是个例外,就连皇帝司马炎如果想在宫里尝个鲜,那也必须等到一个月以后。不过,以贾充善媚的性格,得了新菜品之后,自然会主动送进宫去。卫平清楚这一点,他也是在给贾充创造一个拍司马炎马屁的机会。毕竟巩固了贾充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对身为贾充女婿的卫平来说,也同样是有利而无害。 只是看到裴頠现在心满意足的样子,卫平知道,从此拥有这项特权的人又要多了一个。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起来:“裴兄,你若是觉得这些菜还吃得过,以后尽管派人到酒楼去取。” 裴頠却搁下筷子,笑道:“家姐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卫平眉头一皱,沉声道:“此话真是令姐所说?” 裴頠嘿嘿两声,说道:“在下也劝过家姐,等到明年开了春,她就是你卫们卫家的人了,又何必急在一时。” 卫平顿时明白了裴頠的意思,这是变相地提醒他两家的亲事。确实,裴家既没有酒楼之类的产业,裴頠姐弟也不是那种喜欢觊觎别人秘密的人,倒不一定真想讨教这些菜肴的烹饪之法,无非就是给卫平提个醒。 裴卫两家的这门亲事已经在朝堂上公诸于众,而且司马炎也为此颁下了诏令,卫平根本无可回避。只是卫平毕竟来自后世,在思想上还是不大能够接受这种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就成为夫妻的情形,他听了裴頠的话,不由灵机一动,说道:“裴兄,你我父母均已辞世,倒也无须守那许多规矩,何不请令姐出来一见,卫某可以当面教授她烹饪之术。” 这也算作另类的将计就计吧。 “这个……”裴頠沉吟片刻,说道,“卫兄稍等,待某问过家姐。” 这个年代女子虽然没有什么地位,但裴家却不同,裴慧的事情,裴頠这个做兄弟的是做不了主的。哪怕是让她和卫平见一面,这也要征求她本人的意见。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頠从后堂去而复返,还是他一个人,只是手里多了张书途径。卫平展开书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娟秀的字迹:三月初三,洛水河畔。裴慧不肯出来相见,卫平可以理解,毕竟人家是女孩子,总要有一点矜持嘛。可是,既然有一点矜持,却为何又要约在郊外见面呢? … 又过几天便是大年三十,这也是卫平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安安逸逸过的第一个新年。春节是华夏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很多习俗都经过了上千年的积淀和传承才出现的,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卫平也不好随便去“创造”,免得惹出笑话。而在这些习俗之中,祭祀祖先显然最为重要。 卫家是河东望族,在安邑有新修的祠堂,卫家的列祖列宗在祠堂中都有相应的牌位。卫瑾去世以后,牌位理当进入祠堂,这还是卫平把大部分产业交给卫岘作为交换得来的结果。不过,卫平现在回不了河东,便在堂屋里摆上父母的灵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又把自己已经成家立业的事在心中默默祷告了一遍,也算是安慰一下二老的在天之灵。 接下来自然是放爆竹。这个年代的爆竹是纯粹的爆竹,就是把竹节放在火上烧得噼啪作响,没有后世的刺鼻硝烟,反而带着一股竹子本身的自然清香。卫平是第二次放这种最最原始的爆竹,只不过去年他是一个人,今天身边却多了个贾午。 大户人家规矩多,在重男轻女方面尤为严重。比如女性不能列入族谱,比如在祭祀祖先的时候,女性不能进入祠堂。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就连放个爆竹也不让女性参与。卫平当然不理会这些,随手递了两根砍好的竹节给贾午,笑道:“午儿,你来放。” 贾午自幼受父母娇惯,否则也不会拖到十八岁还未嫁人,自然不似别的千金小姐守得规矩,因此对卫平递过来的竹节也没有推辞,随手便丢进火里。烧着,烧着,只听“噼啪”一声,竹节爆裂开来。站在一旁的如菡、若芷便一齐拍手叫好。火苗随之高高窜起,将贾午的小脸映得通红。贾午却偷偷看了卫平一眼,小声说道:“夫君,过了今夜,奴家就快到双十年纪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如果不是动了春心,贾午又怎么会做出赠香的丑事来。也幸亏卫平没有计较她的过去,否则她在夫家哪能抬得起头。而这一天对卫平同样重要,过了今夜,他就十五岁了。对一个男子来说,十五岁还稍嫌年少了些,但在这样一个年代,勉强也能够得上结婚的年龄了,傻太子司马衷迎娶贾南风的时候其实还只有十三岁。 卫平心理上本就过了而立,又整天跟贾午厮混在一起,对这一天其实也是期待得很,不由握了贾午的手,轻声说道:“今夜,为夫和你一起守岁!” 贾午的脸越发地红了,心里呯呯地跳个不停。 … 作为卫记酒楼的东主,卫家的年夜饭自然丰盛无比,至于别人家,却吃不到这样的美味。因为早在两天前,卫平就让酒楼歇业休息了。尽管酒楼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卫府的家奴,但在卫平眼里,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也应该让他们有个团圆的时候,何况钱是赚不完的,一年当中就休息这么几天也没什么大碍。当然,贾府和裴府是例外。卫平早早地便吩咐人准备了几大提食盒,装满了各式菜肴给他们送过去。 就在冬妮将要出门的时候,贾午却从后面叫住了她,说道:“把那份饺子留下,就尝给你们吃吧。” 冬妮虽然是从小跟在“卫平”身边的贴身侍婢,但夫人的话她又怎敢不听,便轻轻应了一声,赶紧将一盘饺子从食盒里取了出来。这饺子是卫平今天刚刚推出的新主食,饺子皮是卫平亲手擀的,馅是卫平亲手和的,饺子也是卫平亲手包的,冬妮她们还没能够尝到鲜,对于贾午的吩咐当然乐意得很。 其实,贾午另有自己的小心思。饺子里面带了一个“子”字,让贾午想到了郭槐那天跟她的谈话。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嫡长子,也就存了个心,不把饺子给裴慧送去。至于冬妮她们,贾午倒不担心。即使她们先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出,威胁不到她的儿子。 卫平包饺子的时候可没想到这和生儿子有什么关系,自然更不知道贾午的小九九,只是连声喊道:“午儿快过来,吃团圆饭了。” 说是团圆饭,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按照卫平的本意,是想把冬妮、独孤兰和如菡、若芷她们几个叫过来一起吃的,只是尊卑有别,这几个人都是婢女的身份,谁敢在卫平面前坐下?卫平无奈,也只能作罢,这顿团圆饭便吃的有点冷清。当然了,卫平和贾午两个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顿团圆饭上,而是期待着随后的守岁。 … 屋子里烘着暖炉,点了熏香。卫平牵着贾午的手推开门,便见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矮榻上,如菡、若芷双双从被窝里钻出来,躬身说道:“老爷、夫人,床铺暖好了,请老爷、夫人早些歇息。” 第85章 重新开张 卫平来到这个没有空调、没有电热毯、没有电暖宝的年代,寒冷的冬季就显得特别难捱。他本是南方人,没有见过北方流行的火炕。尽管在他记忆中,火炕应该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但奇怪的是,卫平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地方有使用火炕的,或许是因为他孤陋寡闻,或许是火炕还没有开始普及。 总之,卫平现在冬季取暖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在屋里置两个火盆烧木炭取暖,二就是找两个小丫头把被窝捂热。只是每每看到如菡、若芷两个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瑟瑟发抖的样子,卫平就多有不忍。何况明天更是新年,如果冻坏了两个小丫头,那就颇为不美了,他于是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快把衣服披上,回房歇息去吧。” 作为贾午的贴身侍婢,如菡、若芷其实就睡在外间,以方便传唤。里间、外间,不过隔了一道珠帘而已。所以她们只要披上衣服跨出去,便可以钻进自己的被窝了。却不料贾午已经说道:“就听老爷的,你们两个快点给我和老爷更了衣,就回去睡下吧。” 在主子眼中,从来不会把婢女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主人行房,也不避着婢女,甚至还故意让她们在一旁看着,插科打诨以助其兴。世间风气如此,即便嫉妒似郭槐者,也难以免俗。贾午知道今天夜里会发生点什么,她从小耳闻目染,觉得应该把如菡、若芷两个留在房里,不过卫平已经让这两人退下,她方才作罢。但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自幼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寝前的这衣服却是万万不肯自己脱的。 夫妻行房,那是极端私密的事情。就连如菡、若芷两个睡在外间,卫平都觉得不妥,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把她们远远地打发开才对,哪里知道贾午还动了那个脑筋?只是贾午已经说了要这两人帮着更前,他也只好乖乖在张开双臂。如果再推辞的话,受罪的只会是这两个丫头。 如菡、若芷从小伺候人,倒不觉得什么。二人款款上前,一边一个,帮着卫平、贾午宽衣解带。站在卫平面前的是若芷,她上身系了件粉红的肚兜,下身穿着条鹅黄的亵裤。大概若芷刚刚钻出被窝的时候不小心弄松了肚兜上的丝带,卫平自上而下看去,正见到她胸前的一抹雪白,小小巧巧,恰似一对刚刚出锅的馒头。卫平的身体顿时便有了反应,“腾”地撑起一顶顶小小的帐篷。 其实这种情形平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卫平的自持力一向很好,今天这样的反应还是第一回。身体这东西,有时候他自己还真控制不住。或许是因为一直想着今天晚上要让贾午真正变成自己的女人,身体也有所感应了吧。只是这样一来,卫平未免有些尴尬。 哪知道,若芷这丫头倒是大方得很,纤手还有意无意地在那上面蹭了一下,这才嘻嘻笑着退到外间。 贾午钻进被窝的时候却有些紧张起来,轻声说道:“夫君,奴家有些害怕。” 卫平却咬住她的耳垂,吮吸了两口,笑道:“没事,第一次总有些难捱,再三再四,就觉畅美了。来,先亲一个。” 这些日子,小两口都是共枕而眠,除了最后那道底线,其他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亲亲小嘴更是他们乐此不疲的游戏。当贾午吐出香舌,任卫平着意吮咂的时候,她的半边身子早就软了,喉咙里也哼哼唧唧起来。 … 今天是除夕,睡在外间的如菡、若芷两个也有些兴奋,一时竟难以入眠。若芷想到刚刚替卫平更衣的一幕,脸上微微一红,轻声说道:“如菡姐,明天我们两个打点水,帮姑爷沐浴,如何?” 如菡诧异道:“你这妮子,又动什么坏心思?” 若芷语带不满地说道:“一般都是姑爷的人,凭什么这等好事都交给冬妮去做。” 其实,卫平是很不愿意洗澡的时候被个女孩子在旁边看着的。但这个年代的规矩如此,若是他不让人伺候,这些婢女反而要受到贾午的责罚。冬妮毕竟是从小看着这具身体长大的,让冬妮伺候着,卫平的心理负担还能小些。如菡、若芷两个对他来说,总归有点陌生,卫平又怎么肯让她们来伺候自己沐浴。 不过,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如菡、若芷都已经算是卫平的女人。跟冬妮不同,她们二人一个十七,一个十六,都是大姑娘了,而卫平和贾午成亲大半年,却没有碰过她们一个指头,若芷春心难耐,也实属正常。只是她们却不知道,卫平直到今天晚上才算是和贾午真正做了一回夫妻。 如菡比若芷还要大上一岁,性子也要沉稳些,便小声劝道:“冬妮妹子是老爷身边的人,你我还该对她多亲近一些,可不要心生怨言。” 事实上,如菡心中又何尝没有几分幽怨,有时候半夜醒来,这孤枕的滋味也确实难熬得紧。但她只是个婢女,主子看不上她,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如菡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便听见里屋贾午“啊”的痛呼一声。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就听里屋已经安静下来。过了片刻,矮榻“吱咯吱咯”地响了起来,渐渐的,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传来。若芷就觉得两股之间似乎有股热流涌动,慌忙夹紧双腿。她侧过头一看,却见旁边那张榻上,如菡张嘴咬住被头,喉咙里嘤咛一声…… …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如菡、若芷两个才被了阵清脆的珠帘响动惊醒,抬头看时,却见卫平已经自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两个人慌忙坐起半个身子,连声道:“姑爷,婢子……” 卫平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休吵醒了夫人。” 两个丫头连声应诺,看着卫平目不斜视地出了门,为才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诧之色,旋即各自低头看了一眼,哧溜一声,便不约而同地钻进了被窝。原来,卫平和贾午明天夜间折腾的动静太大,这两个丫头在外面听了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的衣服给扯开了,都精赤着半边身子,全让卫平给看了去。 终究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两个人脸上都浮起一抹羞意。不过,想到她们早晚都是卫平的人,这心却又放下许多,隐隐还有些期待。 正在这时,贾午已经在里屋喊道:“如菡、若芷。” 两个丫头顾不上穿衣,慌慌张张地跑进里屋,就见贾午已经坐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早晚才来,快把我换了衣服,把床单收起来!” 床单上落英缤纷,就是贾午这样不太在乎礼节,也知道这是她最为宝贵的东西,需要好好地收在箱子底下。本来,在贾府成亲的那晚是准备了一条白绫汗巾的,只是却没能用上。而今晚却没有什么准备,也只好把整条床单都收起来了。如果是条汗巾,她还不介意自己辛苦一趟。但换作整条床单,她却不知如何下手了,只能拜托给两个丫头。要不怎么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侍婢不能随便放出去呢,因为她们知道主子太多的秘密和**。 如菡、若芷对望一眼,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都写满了惊讶。难道这才是小姐的第一次?可那天夜里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们想破头也不知道,那天夜里,贾午只不过被卫平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而已。直到今天夜里,她才是实打实地由少女变成女人了。 … 自从这一晚之后,贾午算是尝到了滋味,每天天还没黑便寻摸着进房歇息。只是苦了如菡、若芷两个,接连三个晚上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四只眼睛是越来越肿了。 不过卫平并没有沉浸在温柔乡里,正月初五这天,卫记酒楼重新开张。在卫平的家乡,正月初五又叫财神日。到了这一天,老百姓们都会烧斗香,放鞭炮,迎接财神回归。而在为个年代,人们羞于言利,所以也没有人公开拜财神,卫平当然也不能例外。但是在这一天,酒楼重新开张,哪怕只是应应景儿,卫平还是要做的。 在卫平正式入仕之前,朝廷大事方面他没有任何发言权,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通过贾充来曲线表达。所以,卫平现在只能想着法子赚钱,毕竟在任何时候,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当然,酒楼新年第一天开张,有生意更好,如果没有生意,他也正好让店里的掌柜、伙计们多放两天假。 然而,生意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他刚刚来到酒楼,就见田华兴冲冲地迎了过来,连声说道:“老爷,有人出五百两子,要包最大的那个雅间。” 卫平却沉声说道:“此人可曾留下姓名?” 如果在平时,最大的雅间至少要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到,而且不是有钱就行。这五百两银子只是包厢费,并不包含酒菜的费用。但最大的雅间价格虽然不菲,却也要不了五百两,这人倒是财大气粗。可卫平开酒楼也不是只为了赚钱,这个雅间可以包给谁,不可以包给谁,还是要按照规矩来。 第86章 花骨朵儿 常言道,客大欺店,店大欺客。卫记酒楼在洛阳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想吃到卫记酒楼的菜肴,就必须遵守卫记酒楼的规矩,那就是要对食客进行登记。 这样做,卫平倒不是为了保密。只要不真正掌握油炒的烹饪方法,你就是在把同一道菜吃上一百遍,也难以明白其中的奥妙。防止别的同行甚至是那些高门大户来窥探卫记酒楼的秘密,卫平早就下了一番功夫。整个酒楼从掌柜、厨师到伙计,都是卫府的家奴,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卫平手上,泄露秘密需要拼却一死的勇气。而酒楼的后厨跟店堂是完全分开的,传菜都需要通过专门的暗格,伙计和厨师之间也没有直接接触,更有带刀的护院在酒楼前后巡视。想要偷窥到酒楼的秘密,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卫平要求酒楼对食客进行登记,只是为了他结交朝中权贵提供方便。既然是权贵,自然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特权。所以,那些雅间并不是有钱就能订到,还要看食客的身份,最大的那个雅间就更不用说了。田华没有直接说出食客的身份,显然这人并不是朝中权贵。 果然,田华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匈奴人,姓刘,叫、叫刘渊。” 今天是卫记酒楼新年第一天开张,许多食客还没有得到消息,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出五百两银子包下最大的那个雅间,在田华看来,应该可以接受了,又何必在意他的身份。 “刘渊?哪个刘渊,是不是匈奴左部帅刘豹的公子?”卫平双目一凝,沉声道,“还有,你可知这个刘渊今天要宴请的,是些什么人?” 第一次听这个年代的人提到刘渊还是在西征之前,当时,尚书仆射李憙推荐刘渊统帅匈奴五部去平定凉州之乱,后来因为孔恂的反对而未能成功。卫平却知道刘渊是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之一,因此留了心,暗中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刘渊原来并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匈奴人,而是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 当初曹操分迁入中原的匈奴兵众为五部,中部居大陵,左部居兹氏,右部居祁地,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都在后世的山西一带。匈奴各部本以游牧为生,迁入中原后改为半牧半耕,颇有不适,生活自然也多有困苦。当然了,那也只是对普通部众而言,五部部帅的日子自然过得十分惬意。 刘渊是匈奴左部帅刘豹的儿子,手上自然不差钱。他常年呆在洛阳城中,结交各方权贵,在京城中颇有名望。不过,刘渊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并不自由。因为他留在洛阳并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作为匈奴左部交给皇帝的人质。刘渊结交权贵,就是为了请他们帮自己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好放他返回部落,逃脱樊笼。这和卫平想要通过结交权贵来替父报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想借助外部的力量。 只是田华却没有打听这么详细,不由茫然地摇了摇头,支吾道:“这些……,小人却不清楚。要不请老爷稍候,小人再去问过。” 想要订雅间的是匈奴人,又恰好叫刘渊,而且一掷千金,卫平已经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要不然,世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他倒不想让田华再去打听,以免引起刘渊的注意,不由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不管他是谁,酒楼的规矩不能破!” 顿了顿,卫平继续说道:“甲字号雅间非身份尊贵的客人不能使用,不要说他出五百两,就算出五千两,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看在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开张的份上,就特许他使用乙字号雅间吧。价钱上可以给他优惠点,打个对折,收他十两吧。” 卫记酒楼的雅间按照不同的大小、位置和环境,在使用费上也分为不同的档次。最高的如甲字号雅间,使用一次需要五十两,乙字号次之,需要二十两,最次的壬字号、癸字号雅间则只需要五两。在挥金如土的洛阳城,相对于生意爆棚的卫记酒楼来说,这个价格并不算高,也表明卫记酒楼并不是完全以赚钱为目的。而卫平让田华给刘渊打个对折,则是更进一步告诉他,有钱,在卫记酒楼并不见得好使。 … 打发走田华,卫平来到酒楼后面的那个小院,独孤兰一家就安置在这里。而冬妮来到洛阳之后,因为要实际负责酒楼的事务,所以也住在这里。每次来酒楼,卫平都会到这里转转,顺便看看她们有没有探听到什么新的消息。 推开院门,就见院墙一角竖起了一面箭靶,独孤兰和另一个金发少女,人手一张角弓,正在那里较量箭术。木制箭靶的红心上已经插了九支羽箭,那金发少女“啪”的一松弓弦,箭去流星,硬生生地挤在另外九支箭的中间。 独孤兰见靶心已经插满了羽箭,不由停了弓,说道:“此间太近,难分高下。明日我去求了老爷,让我们到郊外的跑马场去,定要分个输赢!” 那金发少女“哼”了一声,道:“去就去,谁怕谁!” 她们说的是鲜卑话,卫平听不太懂,但是看到箭靶周围没有其他箭矢,不由暗暗点头,抚掌笑道:“箭无虚发,果然都是神箭!” 两位少女一齐回头,慌忙施礼道:“见过老爷。” 卫平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笑问道:“独孤兰、花骨朵,你们两个刚才在商量什么?” 那个金发少女脸色一红,用非常生硬的汉话轻声纠正道:“回老爷,婢子叫骨儿朵,不叫花骨朵。” 原来,这个少女正是刚刚从漠北迁入中原的鲜卑部落首领地粟袁的女儿。知道骨儿朵的真实身份后,卫平已经来不及把她还给地粟袁了。当然,对于鲜卑部落首领的女儿,卫平也不会将她当作普通婢女看待,便让她和独孤兰一家住在了一起。 骨儿朵跟随部落来到中原还没有多长时间,刚刚学了一些简单的汉话,哪里明白花骨朵的意思,只以为是卫平记错了她的名字。实际上,卫平只是觉得骨儿朵这个名字比较拗口,替她起了个外号而已。 独孤兰却吃吃笑了起来,又用鲜卑话说道:“在老爷受用你之前,你可不就是个花骨朵儿么?” 骨儿朵这回算听懂了,脸色更红,嗔道:“我是花骨朵,那是和冬妮姐不也是吗!” 卫平一句都没听懂,不禁摇了摇头,道:“花骨朵,这段时间好好学学汉话。” 如果骨儿朵她们总是学不会汉话,卫平要和她们正常交流,就必须通过独孤兰这个“翻译”,这样一来,既不方便,还要防止独孤兰有所隐瞒。当然,卫平也可以自己去学习鲜卑话,但他却没有那个耐心。 “是,老爷,婢子知道了。”骨儿朵是个老实人,低了头,又小声说道,“回老爷,刚才独孤兰姐姐说了,我和她还有冬妮姐都是花骨朵儿。” 独孤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自己给出卖了,不由羞怒交加,也顾不得卫平在眼前,粉拳便雨点般地落在骨儿朵肩上,嗔道:“你这妮子,只有你才是花骨朵儿,我们、我们……”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是啊,她取笑骨儿朵,但她和冬妮又算怎么回事呢? 卫平其实也只是个少年,但心理上早就成熟,看着两个女孩子嬉笑打闹,便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干咳了两声,问道:“冬妮呢?我找她有点事。” 独孤兰这才趁机停了手,朝着东屋一指,道:“冬妮姐在那边。” “行,你们继续练箭吧。”卫平摆了摆手,迈步进了东屋,却见冬妮满脸通红,神色有些慌张,不禁奇怪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冬妮慌忙低下头,小声支吾道:“没、我没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冬妮跟独孤兰一家呆在一起已经大半年,也学会了许多鲜卑话。刚才冬妮和骨儿朵的对话,卫平听不懂,她却听懂了。她是卫平的贴身侍婢,按照规矩,在卫平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会成为卫平“启蒙教育”的用具。卫平现在就已经十五岁了,她本来就有些别样的心思,又听了独孤兰、骨儿朵两个的对话,心里自然更加烦乱,突然就有些不敢面对卫平了。 事实上,她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以为卫平早就跟贾午成了夫妻,并不需要再进行什么“启蒙教育”了。但深入骨骼的奴婢思想,还是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卫平有那么一个程序。 女孩的心思很难猜。冬妮虽然是个婢女,但归根结底还是个花季少女,卫平才懒得动这个脑筋,不由点了点头,道:“乙字号雅间今天中午会有一拨客人,你注意一下,安排几个机灵点的,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啊。老爷,你是说……”冬妮刚才还在神游太虚,竟然没有听清卫平的交代。 第87章 斗酒 还在卫平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冬妮就差点受了任三的迷惑。在卫平心里,早就将她划入了意志不够坚定的行列。如今到了洛阳这个花花世界,冬妮并没有住在闻喜亭侯府中,而是帮卫平照管着酒楼。每天出入酒楼的都是达官显贵、翩翩公子,其中不乏各路青年才俊。冬妮在一片灯红酒绿迷失了自我,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在别的大户人家,如果怀疑婢女有了私情,主人便是当场将她打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卫平来自后世,当然不会做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情。作为一个男人,卫平骨子里也有一种雄性的本能,对女人拥有着极强的占有欲。或许他自己还没有觉察,但是看到冬妮的反应,他潜意识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过,卫平毕竟是从文明世界过来的人,知道感情这东西不能一厢情愿,强扭的瓜儿甜不了。如果冬妮真有了意中人,他也只会成人之美,却不可能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想到这里,卫平不由干咳了两声,沉着脸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并且加了一句,道:“如果机会合适的话,不妨听听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五胡乱华是华夏历史上最为混乱的时代之一,那时候真有是谁拉起一支队伍,占几卒城池,就可以当皇帝了。后世称五胡十六国,实际上何只十六国,三十六国都不止。究竟有多少个国家,多少个皇帝,卫平不可能记得。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刘渊绝对是最先起兵并且建立匈奴政权的胡人之一。 谋反不是件小事,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必然是经过长久谋划的结果。刘渊这次来卫记酒楼请客吃饭,说不定就是他长久谋划当中的一环。如果卫平能够从刘渊等人的谈话中寻出一点蛛丝马迹,也许就能向司马炎告密,将刘渊造反的苗头扼杀在襁褓之中。 冬妮这次终于回过神来,红着脸应道:“请老爷放心,婢子明白怎么做了。” … 未至正午,刘渊已经先行来到了卫记酒楼。卫平坐在乙字号雅间对面的丁字号雅间,透过珠帘偷偷瞄着这边的情形。只见那刘渊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身高臂长,体态魁梧,如果按后世的标准,至少也是一米八五以上,算是一条好汉。 须臾,又有一人过来。此人同样二十多岁年纪,身高将近八尺,从丁字号雅间门前经过的时候,双目炯炯,脚步有力,也是个雄武之人。只不过卫平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子弟。 听到脚步声,刘渊从雅间迎了出来,拱手笑道:“贤弟,愚兄在此等候多时了。” 后来那人还礼道:“小弟不过回返家乡,有劳兄长相送,惶恐不胜。” 两个人谦让了一番,携手进了雅间。卫平这才知道,原来刘渊今天请客是为了给这个人送行,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看起来与刘渊相交甚厚。 又过片刻,门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卫平定睛一看,居然是骁骑将军,司马炎的女婿王济。想到自己差点也成了司马炎的女婿,卫平不觉好笑。如今他对司马炎的家事也有所了解,知道王济娶的常山公主自幼双目失明,想来王济对当上这个驸马恐怕也是不情不愿。有了这个判断,卫平再看向王济的时候,目光便有所不同。 刘渊又早迎了出来,拱手笑道:“驸马爷大驾光临,小人不胜荣幸。不知道老大人今日可能得空?” 王济笑道:“家父公务繁忙,即将回返豫州,如今进宫向皇上辞行,因而不能前来,还请元海兄见谅。” 原来,刘渊今天还邀请了王济父子。王济的父亲王浑,现任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大多数时间都不洛阳,卫平倒是无缘得见。 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宾客,有卫平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但是一个个衣衫华丽,谈吐高雅,显然都是当世名流。一个异族人质,刻意结交名流,这本身就足以令人生疑。 … 酒宴如期开始,一队盛装少女捧着卫记酒楼独有的特色菜肴鱼贯而入。因为实行分餐制,这就给酒楼带来很多麻烦。有一百个人吃饭,就要准备一百份菜肴。为此,卫平挑选了几十名容貌端正的女孩子充当酒楼的侍女。当然,这些女孩子虽然是卫府的家奴,地位低下,但她们在酒楼的职责也只是传菜上菜,并不负责陪酒陪唱之类的事情。而且,卫记酒楼也不提供此类服务。如果客人有特殊需求,自己带了女人前来,自然另当别论。 忽然,卫平在队伍最后看见了冬妮。卫记酒楼平时都由冬妮管着不错,但像传菜端菜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冬妮自己动手?想到冬妮今天有些失常的表现,卫平更加起疑。莫非这个雅间里十几个青年俊逸之中,就有冬妮中意之人? 卫平心中虽然多有不快,但在自家店里当着外人的面,他也发作不得。何况在洛阳城中,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名人,更不便轻易露面,也只能等酒宴散了,再作计较。 突然,对面雅间传来“啊”的一声尖叫,听着竟像是冬妮。卫平想都没想,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猛地推开对面雅间的门。就见刘渊今天主请的那个青年汉子正拉扯着冬妮,眼看着就要把她拽进怀里。冬妮虽然百般挣扎,奈何力有不逮,只吓得花容失色。也是那汉子存了猫戏老鼠的心思,要不然就凭冬妮这点力气,哪由她挣扎到现在。 卫平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大喝道:“放手!” 那汉子见有人闯进来,这才讪讪地松开手,嘴里却嘟囔道:“什么京城第一酒楼,一点规矩都不懂,没有客人的招呼,什么人都敢往里乱闯……” 卫平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手朝着外面一指,冷冷地说道:“滚!” “你!”那汉子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几案,作势便要朝卫平冲过来。 冬妮刚刚得脱“魔爪”,张臂挡在卫平面前,连声道:“公子,你快去叫人!” 本来,自从卫瑾夫妇相继离世以后,卫平已经成了这一支的家主,上上下下都对他以“老爷”相称,冬妮也早就改了口。只是情急之下,她又脱口叫起了“公子”。 卫平却伸手将冬妮拨到一边,点头道:“放心,在我的地盘,我不信他有这个胆子!” 王济是认得卫平的,当初由于卫平不肯教授他红烧肉的做法,他对卫平还多有不满。要不是有司马攸拦着,他就要优势强取了。不过没多久,卫平就随军西征。朝廷为了稳定军心,更不会允许他胡作非为了。再后来,又传出卫平是贾充女婿的消息。有了贾充这尊大佛罩着,王济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拿卫平怎么样了。 虽然如此,王济却不愿意和卫平冰释前嫌。刚才见卫平为了个婢女和那青年汉子相争,他便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最好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也好解他心头之恨。可那个青年汉子也只是作了作势,然后便没有了进一步的举动。当然,他也不肯按照卫平的话“滚”出去。 毕竟在今天的宴席上,王济算得上是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两边他都认识,闹出了不愉快,自然要由他来做个和事佬。王济只得站了起来,笑道:“卫老弟,不要为个女人而伤了和气嘛。”说完,他指了指那个青年汉子,说道:“这位是东莱王弥王公子。”又转身介绍道:“这位便是此间的主人卫公子卫侯爷。” 刘渊闻言长身而起,拱手说道:“原来尊驾便是酒楼的主人卫公子,失敬,失敬。卫公子肯给刘某打折,想必也是性情爽利之人。刘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卫公子能够给刘某一个面子。” 卫平这次离得近了,不由仔细打量了刘渊两眼。别看刘渊言辞谦恭,但是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霸气,显然是个不甘久居人下的。这只是卫平一刹那作出的判断,转眼间他已经收敛心神,也拱手回礼道:“刘公子请讲!” 他虽然早就清楚了刘渊的身份,此刻却佯装不知。 “好,卫公子果然爽快!”刘渊哈哈大笑,说道,“刘某与卫公子一见如故,那件事倒不忙,刘某想与卫公子先干上一杯,如何?” 卫平倒想看看刘渊如何演戏,不由点了点头,道:“无妨,取酒来!” 因为王弥对冬妮无礼,一时闹将开来,那队传菜的侍女也未敢离开雅间。此刻见到自家家主要喝酒,早有人跑过去,颠颠地取了酒盏,满满斟了一杯。 “换大盏如何!”刘渊却一把甩掉锦袍,精赤着上身,露出一丛黑色的护心毛。 如今正是初春,颇有些寒意,这刘渊倒是毫不怕冷。其实,雅间里一早便烘了暖炉,就算少穿几件衣服也不要紧。不过卫平却不会像他这么卖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用酒坛好了。” 第88章 卫平的女人 冬妮不由想起两年前卫平醉得不醒人事的那个夜晚,慌忙说道:“公子,你不能喝!” 卫平摆了摆手,道:“没事。” 两年前,他正是因为醉酒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他平时滴酒不沾。但是他对自己的酒量颇为自信,何况这个年代的酒度数都不高。很快,就有侍女搬来一只酒坛。卫平一巴掌拍开封泥,端起坛子,仰头便灌。 琥珀色的酒浆倾倒进卫平嘴里,溅起的酒液打湿了他的前襟,店堂里弥漫起阵阵酒香。 “好!”刘渊忍不住抚掌大叫,自己也拎起一只酒坛,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咣当”“咣当”,两只酒坛几乎同时被摔碎在地上,刘渊使劲擦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哈哈大笑道:“痛快!卫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说着话,他一指王弥,道:“卫公子,这位王公子是我的好兄弟,他今天就要返回东莱。刘某正愁没有合适的礼物相送,难得王公子看中了你的婢女。不知卫公子可肯割爱?” 冬妮小脸顿时吓得煞白,慌忙跪了下来,叩首道:“婢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卫平初时已经动了疑心,此刻见了冬妮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却无暇细问,一伸手便将冬妮拉了起来,顺手揽进怀里,冷笑道:“听见没有,她是卫某的女人,卫某是不会把她交给其他人的!你的这位姓王的兄弟,现在可以滚了!” 王弥见卫平丝毫不给面子,终于按捺不住,“呛啷”一声,竟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王济一把按住王弥的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卫公子是太尉贾大人的女婿。” 王弥神色一呆,这一剑刺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竟愣在当场。都说卫记酒楼生意好,菜肴新奇,但在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眼中,不过是家商贾罢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酒楼的东主居然是贾充的女婿。京城中果然藏龙卧虎,任何人都小窥不得,他这一次真是撞到了铁板,出大糗了。 刘渊却没有听到王济对王弥说了些什么,他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又笑了起来,拱手道:“卫公子,刘某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说吧,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卫平放声大笑,忽然朝着门外一指,冷冷地说道:“刘公子果然财大气粗,只是本店太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人物。诸位的生意,卫某不做了,请吧!” 刘渊并不太清楚卫平的背景,但却清楚,一个小小的酒楼主人,既然认识王济,却依旧不给面子,显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是个外表粗豪,心细如发的人,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也只有忍着,反而陪起笑脸,说道:“卫公子,左右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何必伤了大家的和气。若是卫公子肯割爱,刘某回头便命人从族中挑四位美人送到公子府上。如何?” 尊卑有别,在这样一个年代,不要说婢女,就连一个侍妾,也同样没有任何尊严,都是可以随便用来交换和买卖的商品,关键就看你开出的条件能不能令对方满足。刘渊可想不明白卫平为什么要维护一个传菜的婢女,难道就是因为她脸蛋生得漂亮?要说漂亮的话,他身为左部帅的公子,整个匈奴左部几万个女人可以任他挑选。上次送了两个羯族少女给李憙,就足以让李憙在朝堂上帮他讲话了。这次他下血本,送四个给卫平,难道还换不回一个婢女?这时候的刘渊,已经不单单是为了王弥,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有斗气的成分在里面。 卫平却只说了一个字:“滚!” 刘渊脸色终于彻底垮了下来,两只拳头捏得啪啪作响。不过,让他公然出手抢走这个婢女,他还没这个胆子。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虽然在城里行动自由,却是人质的身份。朝中有不少人对他大加赞赏,但也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的过错。一旦授人以柄,后果不堪设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刘渊抓起锦袍,便准备披衣离开。 王济呵呵笑着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元海兄,王弥老弟,君子不夺人所好,二位怎可强人所难?”又朝卫平施了一礼,道:“卫公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王某当饮一大觚,代元海兄和王弥老弟给你赔罪。还望看王某薄面,这事就此揭过吧。” 说完,他果真先饮了满满一大杯,这才笑吟吟地看着卫平。 卫平知道他是司马炎的女婿,平时也深得司马炎的信赖,倒是不好太拂他的面子。而且今天的情形跟他上次讨要红烧肉的做法不同,上次卫平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并且红烧肉的做法事关酒楼的生计,却是不能随意公开的。今天为了冬妮,卫平的态度强硬若斯,已经足够了。如果再闹下去,就有些过了。 想到这里,卫平双手一抱拳,大声说道:“既然驸马爷发了话,卫某便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不过,今天的菜价要翻一倍,权当给我的女人压惊。你们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请走人!” 刘渊是个好面子的人,哪里会因为店家突然单方面涨价就一走了之,不由大笑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今天的事就权当没有发生过。菜价多少,自然是你卫公子说了算!” 卫平哼了一声,这才拥着冬妮,转身离开了这个雅间。 王弥赶紧还剑入鞘,满脸尴尬地说道:“驸马爷,元海兄,小子鲁莽,倒叫诸位受累了。” 刘渊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你我本是兄弟,何出此言!” “好!”王济抚掌道,“敢跟贾太尉的爱婿据理力争,不愧是义薄云天的刘元海!” 贾充不仅是卫平的老丈人,也是太子司马衷的老丈人,还是齐王司马攸的老丈人。不过,因为李婉的缘故,司马攸跟贾充的翁婿之情其实很淡,甚至还对他有些许不满。王济和司马攸相交甚厚,对贾充也是素为不喜。当然,这里面更有一个深层次的内幕。司马衷有些呆傻,而司马攸颇有名望,所以朝堂上常有人提议由司马攸取代司马衷的太子之位。 司马衷和司马攸都是贾充的女婿,但从贾充对李婉、郭槐的不同态度,就可以看出贾充对司马衷和司马攸的态度。贾充是司马炎的近臣,他说的话往往能够左右司马炎的决策。王济支持司马攸,当然就希望能够给贾充多树强敌。贾充的强敌多了,自然有人会在司马炎面前说他的坏话,久而久之,或许就能令贾充失去司马炎的信任。 王济故意点明卫平的身份,其实就是想把刘渊引向贾充的对立面。刘渊虽然只是个人质,但他背后站着匈奴左部甚至整个匈奴五部,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强大力量。 哪知道,刘渊听说卫平竟然是贾充的女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京城中谁不知道当朝太尉贾充是个典型的小人,他刘渊却不小心得罪了贾充的女婿,那还得了?刘渊已经在暗自盘算,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向卫平赔罪,好消除影响。 … 此时,卫平已经下了楼梯。一到楼下,他便松开冬妮,沉着脸,一言不发,朝着那个小院走去。冬妮知道自己今天闯下了大祸,也不敢吭声,低着头,双手紧攥着衣角,跟在卫平身后。 小院中,独孤兰和骨儿朵仍在练箭。洛阳城虽然繁华,但是对草原儿女来说,整天呆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天井里,未免有些憋闷。比试箭法,或许就是她们最喜欢的娱乐方式了。 看到卫平脸色不对,独孤兰慌忙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 卫平摆了摆手,道:“你们不是想去郊外跑马场吗?那就赶紧走吧,在天黑关城门之前回来就行。”又道:“冬妮,进来,我有话问你!” 秃发慕雅恰巧带着独孤蛮进来,看到卫平站在院子里,刚想上前见礼,却被独孤兰一把拉住,小声说道:“娘,老爷准许我们去郊外跑马,赶紧走吧。” 独孤兰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丫头,已经猜到卫平有什么紧要的事需单独和冬妮商量,哪敢让母亲留在这里碍眼。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认可了自己作为卫平侍婢的事实,何况她们一家现在都是仰卫平的鼻息求生,就连一向心直口快的她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独孤蛮却兴奋地拍起了巴掌,连声喊道:“跑马去啰,跑马去啰。” 看着一脸兴奋的小家伙,冬妮并没有向平时那样摸摸那个光溜溜的小脑袋,而是一脸忐忑地走进了里屋。她看得出来,今天那个雅间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而卫平为了她,却把那一屋子的人都给得罪了。这要是给主子惹来什么祸端,那就万死莫赎了。不过,想到卫平公然称自己是他的女人,冬妮心里又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对卫平把她叫进里屋,隐隐又多了几分期待。 ----- 写得很辛苦,成绩却不太好。大家给点票票吧,下面的内容会更加精彩。 第89章 祸从口出 “跪下!” 冬妮轻抬莲足,刚刚迈过门槛,就听得卫平一声怒斥。冬妮顿时如遭雷击,双膝一软,便匍伏在地。卫平是主子,她是奴婢,卫平让她跪,她只有跪,别无选择。不过,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卫平话语中的怒气,让她仿佛回到了侍奉“小魔王”的那些日子。 不等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卫平冰冷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贱婢,你到甲字号雅间,所为何事,还不从实招来!” 这个世界虽然一定要分出个上下尊卑,但卫平一向不喜欢将人当作牲畜看待,对下人们也都是和言悦色,很少用“贱婢、奴才”之类的称呼。不过,为了让冬妮说出实话,他也不介意用些非常规的手段,就如他曾经痛打贾午的屁股一样。 “贱婢”两个字果然令冬妮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自从卫平好像变了个人之后,冬妮在卫平身边也过得越来越开心,似乎找到了做人的尊严。但是这一声称呼,却又让她重新坠回了冰窟。然而,听到卫平后面的问话,她的眼神又茫然起来,小声说道:“婢子到甲字号雅间去,是为了帮公子探听那些人在谈论些什么。却不想给公子惹来麻烦,婢子死罪,甘愿受罚。” “卫某从来不怕麻烦。”卫平摆了摆手,道,“探听消息,自有她们去做,又何劳你亲自上阵。在卫某面前,你还有所隐瞒!” 冬妮头都不敢抬,只是连连叩首道:“婢子见公子对这些人甚为重视,担心她们不够机灵,误了公子的大事。” 卫平跟冬妮相处日久,知道她不擅撒谎,听她话语中也没有什么言辞支吾的地方,不由沉吟起来,难道是自己的感觉有误?想到这里,他轻轻抬了抬手,道:“你且起来。某问你,你最近经常神不守舍,可有什么心思?” 冬妮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听了卫平的问话,却俏脸微红,紧咬着薄唇,一声不吭。 卫平脸色稍缓,继续试探道:“你可是有了意中人?如实说来,卫某替你作主。” 虽然已经料定了冬妮有意中人,但是这种事情,女孩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承认。不过卫平却有办法,因为冬妮是他的侍婢,人身甚至性命都是属于他的,冬妮要想和意中人修成正果,卫平就是绕不过去的一道槛。如果没有卫平的同意,冬妮永远都不可能离开卫府。 冬妮脸上的羞意更浓,小声嗫嚅道:“没,婢子没有。” 卫平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在乎冬妮。如果冬妮真说出了那个意中人,自己是不是该信守诺言,成全她呢?这让卫平心里矛盾、纠结起来。 只是片刻犹豫,卫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说道:“如果你真有了意中人,那就告诉卫某。卫某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说的,以后就别后悔。” 冬妮的臻首低垂下去,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婢子刚才已经说过了,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已经十五岁了,婢子应该,婢子只怕自己不配……” 她的声音虽小,却又恰到好处地能够让卫平听清。卫平不由一呆,在他记忆中,冬妮对他这个“小魔王”是又恨又怕,自己什么时候却成了她的意中人了?不过,自己也不是刚刚才演出对这个小妮子多了些不同的感觉吗?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看到卫平听了她的话之后居然毫无反应,冬妮不由神色大变。不错,她只是卫平身边的一名侍婢,如果在过去,卫平无论是要了她的身子,还是把她当作礼物送人,她都不会朋丝毫反抗,因为那种卑微的感觉是自小生长在骨子里的。但是这两年来,卫平给了她太多的自由,给了她太多的尊重,也让她学会了做人的尊严。这些所带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也有了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一个女孩子,当着自己爱慕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却被对方无视,心情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冬妮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薄薄的红唇就被卫平的嘴给堵上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冬妮只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身子顿时便软了半边。 一番激吻之后,冬妮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嘴里喃喃地说道:“公子,你要了奴家吧。” 卫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你现在还小。不过,回去以后,我就跟午儿说一声,让她给你安排一处单独的院落。” 这话一出,也就说明冬妮的身份从此发生了变化,由侍婢而成侍妾了。这一字之差,对冬妮的身份并不会改变多少,但她的眼睛却泛起一层水雾,小声说道:“奴家不小了。” 卫平毫不客气地在她浑圆性感的小屁股上拍了一掌,道:“老爷说你还小你就还小,你还敢顶嘴不成!” 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冬妮确实不算小了,嫁人生子都算极正常的事。但是按照卫平的标准,她还是小了点。关键是在这个年代,他没有什么好的避孕方法,万一冬妮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着实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出现难产,就会有性命之忧。 … 弄清了冬妮的心思,卫平疑虑顿去,对刚才意欲轻薄冬妮的王弥也就没有那么痛恨了。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不可能跟冬妮把话说出,他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乎上了这个小丫头。想到这里,卫平忍不住抬头看向前面三楼的那个雅间。 恰在此时,甲字号雅间的窗户被人推开一扇,传出阵阵欢歌笑语,里面的人显然酒兴正浓。发生了刚才的一幕,请客的刘渊和被请的王弥应该都很没面子,酒宴也应该早早结束才对,却不想气氛竟变得如此热烈,令卫平惊诧不已。他却不知道,这全拜酒楼的那些特色菜肴所赐。 卫记酒楼虽然有外卖,但最新推出的几道菜肴还没超过一个月的期限。而且即使超过了一个月的保密期,那也得先尽着在酒楼用餐的客人。比如金色的韮黄,白玉般的豆芽,这些市面上根本看不到食材,往往轮不到外卖就被客人点光了。今天在座的客人又没有几个像王济那样的豪奢之徒,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卫记酒楼,哪会因为刚才那点小小的插曲就铩羽而归呢?何况丢面子的是王弥和刘渊,关他们何事? 当然,作为事主的王弥心情郁闷,把胸中的不满尽数发泄到了解忧的杜康上,竟已有了七八醉意,大声吟唱道:“洛阳虽好,非久留之地,不如去兮,不如归兮!” 这话不由引起了刘渊的共鸣,他长叹一声,说道:“贤弟还可归去,只怕愚兄要终老洛阳了!”又摇头道:“诸位都知道刘某本出仕之意,更无鸿鹄之愿,奈何朝堂之上,依旧有人在皇上面前进刘某的谗言,引皇上猜疑,令刘某报效无门,岂不悲哉哀哉!” 因为酒精的作用,王弥和刘渊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许多,透过打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到卫平耳朵里。其实很多时候,越是说自己没有野心,野心越大,或许这就是欲盖弥彰,卫平忍不住一声冷笑。 正待在卫平怀里的冬妮忽然紧张起来,小声说道:“公子,奴家是不是又惹你不开心了?” 卫平捏了捏她光滑细腻的脸蛋,笑道:“没有,你乖得很呢。”又感慨道:“酒能乱性,酒后吐真言。这酒,还真不是个好东西,须慎之,慎之。” 冬妮抬头看了看卫平,好像刚才那坛酒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啊,此话又从何而来? … “诸位慢用,在下不胜酒力,出去方便一下。告罪,告罪。”甲字号雅间里,一个年轻公子长身而起,照着一众食客做了个罗圈揖,匆匆出了门。 不过,这位年轻公子下楼之后并没有去茅房,而是直接出了卫记酒楼,早有从人牵过马来,他一跃而上,扬鞭疾驰而去,哪里看得出半分酒意。 卫记酒楼原本就担负着替卫平打探消息的使命,刘渊、王弥等人又刚刚跟卫平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自然成为关注的重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很快,有客人中途离席的消息就报到了卫平那里。 卫平眉头轻挑,沉声道:“可知他是何人?又去是何处?” 田华摇头道:“好像只是个没落世家的公子,他的离席别人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他骑了快马,伙计们却跟不上他。” 冬妮担心道:“他不会是刘渊派去找帮手对付公子的吧?” 卫平笑道:“放心吧,刘渊没有这个胆子,随他去吧。” 确实,在他和贾府的关系公开以后,洛阳城中除了皇帝之外,还有谁能把他怎么样? 正说话间,又有人来报:“那人又回来了。”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倒是来去匆匆。 卫平略一沉吟,不由笑了起来:“只怕有人要祸从口出了。” 第90章 真实身份 作为京城最高档的酒楼之一,卫记酒楼的设施相当完备,客人如厕又怎么需要跑到外面去找茅房?那个人如果是借口逃席也就罢了,却去而复返,显然是在酒宴上听到了什么,匆匆给什么人报信去了。 酒宴上大多数权贵子弟谈论的都是风花雪月,只有刘渊发了一通略带不敬的劳骚。很显然,除了卫平,另有别人早就盯上了他,正等着寻他的把柄呢。这酒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得刘渊偶一失言,只怕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卫平不禁感慨起来,他这只来自后世的小蝴蝶扇扇翅膀,就破坏了韩寿的“偷香”大计,从而令历史少了一段佳话。却没想到,他再扇一次翅膀,却有可能令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提前丧命。如果能够提前解决掉刘渊,从而减缓甚至避免那段惨绝人寰历史的发生,卫平倒是乐见其成。但是他关注刘渊,是因为他拥有来自后世的记忆,而这个年代居然也有人会时刻关注着刘渊的一言一行,不禁令卫平暗暗叹服。 当然,卫平早知道刘渊是什么人,所以才能通过他的一番怨言判断出他的野心,而匆匆离席的那个客人却是看到了刘渊脸上的悲愤之色,这才觉得抓住了刘渊的把柄。两者判断的依据虽然并不一致,但结果却异曲同工。 可是,直到一个时辰以后酒终席散,刘渊、王弥都是大醉而去,卫平依然没能等到禁军前来抓人,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 事实上,卫平的判断并没有发生偏差,那个人匆匆离席的确是为了报信,而他报信的对象和卫平还沾了点亲戚关系,正是贾荃的丈夫、齐王司马攸。 司马攸得到秘报,立刻进宫拜见司马炎,躬身说道:“皇上,刘渊此人文武双全,才干出众,又非我族类,若不早除之,并州难保久安!” 此时,正在皇帝身边的豫州刺史王浑却进言道:“皇上,万万不可!刘渊为人宽厚,素知礼节,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且皇上正当向诸胡示之以诚,布之以德,方可令四海来归,又怎可滥杀人质?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刘渊绝无野心,请皇上勿疑!” 其实王浑说得也不错,刘渊并没有什么谋反的举动,不过发了几句怨言就将他处死,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也有损朝廷的颜面,司马炎当然听从了王浑的建议。 司马攸进谏无果,也只能长叹一声。他关注刘渊,还是因为去年秋天的那次朝会,当时李憙推举刘渊统领匈奴五部。李憙虽是朝廷重臣,但这个主意难保不是刘渊自己想出来的。一个想要一统匈奴五部的人会没有野心?打死司马攸他也不肯相信。 实际上,司马攸自己又何尝没有野心?司马家的这个花花江山是从曹氏手中夺来的,当初接替司马懿的是司马炎的大伯司马师,而在司马师死后,大权却落到了司马昭手中。既然司马师能够将权力由兄传弟,那他司马攸又为什么不能接替司马炎?又为什么要看着江山落到那个傻太子手里? 为此,司马攸同样刻意结交权贵,而且十分注意名声,就是娶贾荃为妻也有着拉拢贾充的意思。这一次他劝司马炎杀掉刘渊,同意也隐含着另外的深意。王浑说的道理,司马攸当然也明白。但是如果司马炎听了他的劝,下旨杀掉刘渊的毕竟是司马炎,损害的也是司马炎的威信,又有多少人会注意是他司马攸的提议呢?即使知道了,他司马攸也是出于公心,是为了司马家的未来着想。无论如何,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可惜,王浑的一番话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或许,司马炎也觉察出些什么了吧。 … 虽然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却明白了冬妮的心思,对于今天这次酒楼之行,卫平倒也算不虚此行。回到闻喜侯府之后,卫平当即宣布了要纳冬妮为妾的消息。 贾午虽然是郭槐的女儿,却没有郭槐的嫉妒之心,性子也没有郭槐那般凶悍,对于卫平的决定她当然不会反对,拉了冬妮的手,笑道:“以后有妹妹陪伴,老爷再出远门,我在家也就不会再闷得慌了。” 只是如菡、若芷两个神情多了几分幽怨。同样是贴身侍婢,她们还比冬妮大了几岁,却比冬妮晚进门,心中难免失落。 … 男主外,女主内,卫平把冬妮交给贾午,自然就不便多加过问。只是冬妮成了他的姬妾之后,自然不便再在酒楼露面,谁来接掌卫记酒楼却令卫平有些为难。田华是个合格的掌柜,但毕竟他是跟随卫瑾的那批家奴中唯一的生还者,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卫平还不敢完全信任他,一些新式菜肴的秘密,卫平还不敢让他完全掌握。而且,田华在那场屠杀中活下来,没有追随同伴一起赴死,说明他十分爱惜自己的生命。这样一个人,也很真正保守住秘密。没有足够信任的人,卫平只能频繁出入酒楼,亲力亲为,而酒楼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 这一天,卫平照例来到酒楼,正在后面的小院翻看着田华送过来的账册,忽见一名伙计匆匆走了进来,连声道:“老爷,掌柜的,你们快去前面看看吧。前面来了两个人,非要楼上的雅间,在那边吵起来了。” 现在不比去年,卫平是贾充女婿的消息早已在京城流传开来。有了这个身份,倒是没人再敢在卫记酒楼撒过野,这两个人如果不是孤陋寡闻,那就是故意找茬来了。 卫平不由把账册一合,站起身道:“走,看看去!” 走进酒楼厅堂,果见楼梯处吵成一片,两个衣衫锦绣的男子正拼命往楼上挤去,却被酒楼的伙计牢牢地堵在楼下。此时正是酒楼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许多已经订了楼上雅间的客人也上不去,自然乱成一团。 卫平皱了皱眉头,说道:“二位客官,本店有规矩,没有预订,不能使用雅间,还望二位海涵。”又吩咐道:“田掌柜,你帮他们在厅堂里安排两个位置。” 其实不只是楼上的雅间,就连酒楼厅堂里也是一席难求。这两个人刚才不肯坐在楼下厅堂里,结果现在已经没有一个空位置了。毕竟和气生财,卫平也不想跟他们计较太多。 哪知道,其中一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卫平一眼,神情傲慢地说道:“你就是此间酒楼的主人?咱们又不是给不起钱,凭什么不能使用楼上雅间!” 田华见此人对卫平无礼,不由喝道;“大胆,我家主人乃是闻喜侯爷,敢对我家主人无礼!” 卫平摆了摆手,问道:“你们是南人?” 他前世就生活在南方,虽然这个年代南方的口音和后世多有不同,但还是让卫平微微一愣。再看那人虽然身高也在七尺开外,却生了好一副白净面皮,更印证了卫平的猜想。 那人听说卫平竟然是位侯爷,脸色不由变了变,声音也轻了下来,慌忙说道:“回禀侯爷,我等现在已是大晋的子民了。” 另一人也连忙拱手说:“我等尚有家眷候在门外,两个位置如何得够?再说,让女眷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多有不便,还望侯爷行个方便!” “酒楼的规矩不能破,雅间非预约不能使用。”说完,卫平却又点了点头,道,“二位既有女眷相随,坐在这厅堂之中倒是颇有不便,可随某到后面来。” 二人顿时大喜,连声称谢。 酒楼后面便是独孤兰一家所居的小院,因为冬妮已经搬回了闻喜侯府,这里便空了两间房,倒是可以临时充作雅间。而酒楼的伙计动作也是十分麻利,很快就几案齐布。见此情景,二人慌忙起身再拜道:“多谢侯爷。” 卫平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知二位到洛阳来,是行商,还是访友?” 其实,得知这二人携带家眷,卫平便知道这两件都不太可能,这两个南人的真实身份,倒让卫平颇为好奇。 ----- 今天太累了,只能先写这么多,明天再补上吧。 第91章 羯族 两位锦衣汉子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羞惭之色。其中一个叹息道:“不敢有瞒侯爷,在下祖始,本为吴国厉武将军。这位是在下的好友昭武将军刘翻。” 那位叫刘翻的汉子却慌忙解释道:“回侯爷,某等现在已经是大晋子民了。” 难怪这二人会前倨后恭,原来却是东吴降将的身份。无论南北,商贾在士族眼中都属于贱业,所以他们起初才敢在店堂里大呼小叫。后来得知这家酒楼的主人居然是位侯爷,尽管这位侯爷年轻得有点不像话,他们也是换了副谦卑的面孔。谁叫他们现在身处矮檐下呢? 其实在得知他们东吴将领的身份以后,卫平已经能够猜到大致是怎么回事了。东吴的将领拖家带口出现在洛阳,说的好听点是弃暗投明,说的不好听就是叛变投敌。当然,这个想法只能藏在卫平心里,他却不可能说出口,反而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架势,拱手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二位将军能够审时度势,卫某佩服,佩服。” 二人脸上羞惭之色更甚,连称不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放弃眼前已经到手的一切去另谋高就? 卫平却好似全然不觉这二人的尴尬,只是笑了笑,继续问道:“却不知二位将军背井离乡,究竟所为何故?” 问得如此直接,更是丝毫不给二人面子。不过,卫平在二人眼中只是个少年。少年人没有什么城府,也情有可原。何况祖始、刘翻现在的身份本来就十分尴尬,面对卫平这个货真价实的侯爷,自然要小心应对,只得说出自己投降大晋的原因。 说来好笑,祖始、刘翻投降的原因竟然是由于孙皓的一道命令。孙皓下旨,所有文武大臣的女儿都不许出嫁,必须先由他检视,貌美的留在宫中供他玩乐,剩下的才许出嫁。祖始的儿子和刘翻的女儿早有婚约,原本到了嫁娶的时候,却被孙皓这道旨意难住了。偏偏刘翻的女儿还颇有几分姿色,这要是进了宫,只怕就出不来了。二人一合计,索性带了家小部曲反过了长江。 实际上,禁天下嫁娶的始作俑者不是孙皓,而是司马炎。只不过司马炎禁了三年,而孙皓进一步发扬光大,禁起来没完没了。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拱手道:“祖将军的公子定是人中之杰,不然的话,刘将军又怎会放着好好的国丈不做,非要跟你做这个亲家?不过,刘将军不肯趋炎附势,信守诺言,卫某甚为钦佩。” 刘翻却是满脸惭愧,摇头道:“伴君如伴虎,刘某也是无可奈何啊。” 原来,孙皓不仅荒淫好色,还性情残暴。无论是大臣,还是宫女,只要忤逆了孙皓的意思,定是生不如死。而且即便是死,那也是惨不忍睹,有剜眼睛的,有砍去四肢的,甚至还有活剥人皮的。孙皓如此残暴不仁,众叛亲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意外得到了这些信息,卫平知道讨伐东吴的时机已经越来越近了。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祖始、刘翻讲,只是又随意聊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 卫平回到闻喜侯府,忽见门外停着三辆牛车。他作为贾充女婿的身份传扬出去以后,刻意和他交好的人倒不在少数,但几乎都是利用在卫记酒楼吃饭时创造个偶遇的机会,却很少有人大张旗鼓地寻到这里。原因很简单,贾充名声不佳,那些想接近卫平的人又爱惜羽毛,避免落得个趋炎附势的评语,只能采取迂回的办法,直接找上门的还真不多见。 正迟疑间,就见第一辆牛车上跳下个大汉,快步走到卫平跟前,连连拱手道:“兹氏刘渊拜见侯爷。” 卫平抬头一看,果然是前段时间在酒楼跟他起过冲突的刘渊,不由还了一礼,道:“不知刘公子所为何来?” 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刘渊身高臂长,绝对精于骑术,但他却是乘牛车而来。在外人眼中,或许会觉得刘渊只是附庸风雅,抑或是安于享乐,只有卫平来自后世,顿时多了几分警惕。就连卫平都是喜欢骑马多过乘车,何况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刘渊?很显然,刘渊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博取汉人的认同。这一点,从刘渊自称兹氏是自己的家乡就可见一斑。兹氏只是匈奴左部的安置地,他的家乡应该在茫茫的漠北草原上。 刘渊哪里知道自己的举动在卫平眼里早有了与世人不同的解释,仍自笑呵呵地说道:“那日酒楼的事,是刘某的兄弟鲁莽了。刘某今日登门,特地给侯爷赔罪来了。” 卫平摆手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好!”刘渊抚掌道,“侯爷果然是个爽快人!若是侯爷不嫌弃,可肯交刘某这个朋友?” 在卫平的记忆中,刘渊是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卫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在眼前,刘渊确实是个能文能武,为人仗义的好汉。当然,卫平也看出了刘渊的野心。但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呢?就连卫平自己在闻喜训练那些半大小子的时候,外人或许以外是孩童之间的游戏,而卫平内心又何尝不是有那么点闯出自己天地的愿望?只不过为了替父报仇,这个愿望也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想到这里,卫平不禁犹疑起来,沉吟片刻,拱手道:“既如此,请刘兄入内一叙!” 刘渊哈哈大笑,说道:“好!刘某年长侯爷几岁,就托大叫侯爷一声贤弟。贤弟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愚兄就不打扰了。不过,愚兄有几件礼物,不成敬意,还望贤弟勿要推辞才是。”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巴掌,却从后面两辆牛车上走下四名女子,朝着卫平盈盈一拜,齐声道:“奴婢见过侯爷。” 这四个女子都是褐发碧蓝,鼻梁挺翘,肌肤胜雪,尤其是高挑的身材,都在八尺上下,就是跟男人站在一起,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卫平双目一凝,识得是四个白种女子,而且这四个白种女子跟鲜卑人还有明显不同,顿时皱起了眉头,问道:“刘兄,这些是?” 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都属于黄种人。昔年,匈奴为大汉所败,被迫北迁,连败欧洲诸国联军,被称为“****”,就是因为匈奴属于黄种人。刘渊是投靠大汉的南匈奴人后代,自然不可能到过欧洲。而这四个女子更像欧洲白人,却不知道刘渊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令卫平非常感兴趣。 刘渊笑道:“她们都是羯族人,世代是我族奴隶。今日刘某将她们献于侯爷,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那日在酒楼上得知卫平是贾充的女婿之后,刘渊非常后悔。为了一个王弥,得罪这样一个人,非常不明智。回去以后,刘渊左思右想一个弥补的办法。那日卫平为了个婢女,差点连驸马王济的面子都不肯给。在刘渊眼中,已经将他划归了好色之徒一列。既然要弥补,刘渊自然要投其所好,于是派人回兹氏挑来了四个羯族少女。正因为要等待这四个羯族少女到来,刘渊才拖到今天方来登门。 听到那四个女人居然来自羯族,卫平眼睛一亮,连忙拱手说道:“那卫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刘兄了。” 因为对五胡乱华那段历史不太熟悉,卫平始终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五个民族。当然了,匈奴、鲜卑、羌这三个民族是肯定的,卫平搞不清楚的是另外两个民族。前次西征凉州,卫平知道了氐族,而今天,他又听到羯族。当听到羯族以后,他脑海里又多了些记忆,正是这五个民族差点让北方华夏几乎亡族灭种。 在这五个民族中,卫平最不了解的就是氐族和羯族,甚至在他学过的历史知识里都没有关于这两个民族的印象。而现在,刘渊突然给他送来四个羯族少女,简直就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卫平哪有不收的道理。 刘渊只以为自己果然投了卫平所好,不由哈哈笑道:“贤弟,愚兄就此告辞,不要打扰了贤弟的美事。”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卫平既然收下了四个充满着异域风情的美人儿,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他不由拱了拱手,笑道:“那就恕卫某不远送了。以后,刘兄便是我卫记酒楼的贵宾,卫记酒楼随时恭候刘兄的大驾!” 也就在这一刹那,卫平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又有了新的主意。酒楼生意火爆,雅间更是京中权贵趋之若鹜的地方。但是,卫记酒楼的规矩,雅间是先订者先得,这就让一些食客显示不出自己尊贵的身份,也就是没有了特权。这是一个士族主导的社会,士族子弟可以直接出仕,本身就是一种特权。而酒楼却不给他们一点特权,便有点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卫平要想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对于酒楼的规矩也该做一点小小的改动了。当然,他现在的关注点还是放在了那四个羯族少女身上。 第92章 不合规矩 四名羯族少女跟在卫平身后走进侯府,她们虽然早就得过刘渊的警告,却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满眼都透着新奇和兴奋。在兹氏,她们都生活在郊外,何曾见过这样的深宅大院,就连她们现在穿的这身干净的布衣,还是到了洛阳之后才换上的,对于将来可能过上的富足生活,她们充满了憧憬。 忽然,走在前面的卫平放缓了脚步,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都是羯族人?” 几名少女齐声应是。个子最高的那名少女躬身说道:“回侯爷,奴婢石枫,她们几个叫石灵、石双、石秋。” 卫平诧异道:“你们都姓石?” 叫石灵的少女笑道:“回侯爷,我们族中多以石为姓。” “姓石?”卫平脑筋转得飞快,拼命搜索着记忆,依稀想起在五胡乱华年代中,确实有一位枭雄叫做石勒。至于石勒究竟是不是羯族人,如今多大年纪,卫平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当然了,他明知刘渊是五胡乱华的罪魁,却拿刘渊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他找到了石勒,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想到这里,卫平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的汉话说得很不错嘛。” 确实,她们的汉话都说得很流利,甚至比独孤兰说得还要好。如果不看她们的相貌,根本分不清她们是汉人还是羯人。 石秋掩了嘴,吃吃笑道:“从奴婢爷爷的爷爷那时候起就生活在中原,奴婢从小就只会说汉话,其他的话奴婢反而不太会说了。” 关于羯族的消息很少,就连马隆都没有提起过这个民族。所以,石秋的话让卫平十分震惊,忍不住问道:“那么早?你们细细说来听听。” 听到面前这个英俊的小主人问话,几个羯族少女顿时都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抢着说了起来。听了好半天,卫平才弄清楚了羯族的来历。 原来,在几百年前的一次战斗中,匈奴人击败了羯族人,把他们全部变成了自己的奴隶。匈奴部落中原本就有许多奴隶,都是他们在历次战争和部落冲突中掳掠来的,给他们牧马放羊,干着各种各样粗重肮脏的活儿。其中,就有不少汉人,是在匈奴袭扰边境时成为了他们的奴隶。不过,羯族人却不是普通的奴隶,他们是直属于匈奴贵族的奴隶,而且是匈奴贵族的战争奴隶。 羯族人个个身高力大,性情勇猛,打仗的时候更是悍不畏死,是匈奴贵族作战时的开路先锋。和许多其他胡人部落一样,羯族人也是全民皆兵,打仗时不分男女老幼。因而羯族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力量并不算弱小。只不过他们并不是为自己而战,而是替匈奴贵族卖命而已。 卫平转身看了那四名羯族少女一眼,沉声道:“这么说,你们也能上阵杀敌了?” 四名羯族少女几乎不假思索地齐声回答道:“能!” 在中原的汉族,女人很少上战场,而且军队中也不允许有女人出现。但是在认识独孤兰以后,卫平便知道胡人女子大多也通晓弓马骑射。这四名羯族少女个子比他还高,不知道武艺如何,卫平不由来了兴趣,手指朝着石枫、石双点了点,道:“你们两个比试一下,胜者,本侯有重赏!” “重赏”二字一出,石枫、石双顿时两眼放光,互相盯着对方,居然如仇人一般。几乎不用卫平号令,石双一声娇叱,已经纵身扑向石枫。石枫也没有丝毫退让,挥拳便打,隐隐竟听得风声呼呼。二人拳来脚去,很快便纠缠在一起。 这二人动起手来,并没有什么功夫招式,全凭着一股子蛮力,而且相互之间也不闪避,实打实的,拳拳到肉,“嘭嘭”之声不绝于耳。如果这样的战斗发生在两个莽汉之间倒也情有可原,偏偏发生在两个妙龄少女之间,未免叫人看得心惊肉跳,却也另有一股别样的刺激。难怪后世有人弄出什么女子拳击、女子相扑,或许就是为了满足这种猎奇心理吧。卫平没有这种另类的爱好,他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见此情景,嘴角不由抽了抽,便待出言喝止。 忽听“噗”的一声,石双一把抓在石枫的肩头,用力过猛,竟将石枫的衣服扯下半边,露出雪白似的一段藕臂,只是藕臂上多了血淋淋的五条指印,看得卫平瞳孔一收。 打到现在,石枫、石双各自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却都没有哼一声。可是,石枫见到自己的衣服被撒破,双眼突然就红了起来,嗷嗷叫做,一下子便将石双扑倒在地,双手乱撕乱抓。那石双也不示弱,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来滚去。 “住手!”卫平终于忍不住大喝起来。 正在激战中的二人浑然听不进卫平的喝止,依旧在那里拉扯个不停。直到石灵、石秋两个加入战团,这才勉强把她们分开。再看二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更是变成了碎布条,露出里面大片大片的肌肤。当然了,二人身上也好不了多少,都是淤青一片。 卫平看到二人既狼狈又暧昧,不由偏过头去,干咳两声,说道:“叫你们比试比试,又不是让你们拼命,至于这么卖力吗?行了,都下去吧,好好包扎一下伤口。” 石枫却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行!她撕坏了我的衣服,我要她赔!” 石双也大声说道:“你也撕坏了我的衣服,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件新衣服,我跟你拼了!” 卫平这才明白,两个人打到后来都动了真火,居然是为了一件衣服,这真是一件衣服而引发的血案。卫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一件布衣也值得你们不顾死活?行了,都下去吧。一会让如菡姑娘给你们每人做几套新衣服,我堂堂闻喜亭侯府的下人,可不能穿得这样寒酸!” 顿了顿,又道:“石枫、石双,你们两个打个平手,每人赐银五两。” 石灵、石秋两个突然激动起来,异口同声道:“侯爷,我们也要打一场!” 刚才石枫、石双之间的战斗给卫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抬头,不经意间正看到石枫舔了舔唇边的血迹,画面香艳又带着几分血腥。一刹那,卫平明白了。与其说这些羯族少女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倒不如说她们有几分凶残。确实,如果不是被石灵、石秋拉开,卫平还真不敢保证这二人会不会连牙齿都用上。这样的战斗,卫平看过一场就够了,又哪有心情再看第二场。不过,让卫平想不明白的是,这些骁勇好斗的羯族少女,怎么好像钻进了钱眼里? 卫平不由摆了摆手,道:“再打一场就不需要了。你们在侯府做事,衣食无忧,每个月还另有五百文例钱可拿。当然,如果想挣更多,那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石灵、石秋的脸上顿时写满了遗憾,不过有五百文例钱可拿,倒也聊以自慰了,只是看向石枫、石双的眼神中未免多了几分嫉妒。 其实也难怪,羯族人过去是匈奴贵族的战争奴隶。战场上过的虽然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有今天没明天,但每次战斗过后,他们的匈奴主子多少会分他们一点甜头。匈奴五部迁入中原以后,无论是部落战争还是袭扰边境的事都干不成了,这些战争奴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除了极少数羯族勇士被匈奴贵族挑选为护卫,以及一些美貌少女成为匈奴贵族的玩物之外,绝大多数羯族人都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这四名羯族少女在被刘渊挑中之前,同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钻进钱眼里也在情理之中。卫平前一世虽然只是个小厨师,却没有愁过吃穿,这一世更是重生于大富之家,一时难以理解,倒也很正常。 … 家里多了四名羯族少女,最郁闷的要数如菡和若芷了。她们两个都是贾午的贴身侍婢,按照大户人家挑婢女的规矩,她们的姿色都略逊于贾午,身高却与贾午相仿,同样不足六尺。跟她们一比,石枫等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巨人了。 更让她们郁闷的是,和她们一样是侍婢身份的冬妮现在已经可以跟卫平、贾午同桌吃饭了,而她们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尤其最近这段时间,卫平和贾午在夜里弄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对于睡在外间的二人来说,委实是一种考验。 卫平却没有在意如菡、若芷的感觉,他笑着朝桌子指了指,问道:“夫人,你觉得这样吃饭,如何?” 贾午腻声道:“奴家全听老爷的,老爷说好便是好。” 只一句话,便告诉别人,她是个没主见的。事实上,打铁还需自身硬。女人要想有主见,自己也得有三分本事才行。这贾午自幼娇生惯养,虽然生在贾府,却没学到贾充的一成本事。如果她真有了主见,反倒是个麻烦事,卫平正是喜欢了她这一点。 冬妮却小声说道:“老爷,只怕这样有些不合规矩。” ----- (最近几天收藏猛增,人气和点击都没什么变化,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人可以帮竹子解惑吗?) 第93章 真正的情人节 “规矩?”卫平呵呵笑了起来,“什么规矩!规矩不也是人定下的嘛!” 只不过是一家人吃顿饭而已,在当时就可以定出无数的规矩。什么男女不同席,什么父子不同席,什么妻妾不同席,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尤其在妻妾之间,根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阶层,正室夫人吃饭的时候,妾只能站在一边伺候着。 卫平不喜欢这些规矩,他更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感觉。要想打破这种传承千年的规矩并不容易,他首先做的就是破除一人一副几案的分餐制,这样才有可能让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现在,厅堂里摆的就是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条凳,这是他让器作坊专门打造的。对于茅班来说,只要有卫平提供的图样,哪怕只是很简易的图样,打一张八仙桌也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他还有闲心在上面雕刻了精美的花纹。 有了八仙桌和条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已经成为可能。而卫平选择的时机也很有讲究,因为下个月初三,他和裴慧约定见面的日子。不管他愿不愿意,这次见面之后,离他迎娶裴慧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裴慧和贾午是司马炎诏令许可他迎娶的左右夫人,两个人都是正室,平起平坐。裴慧的心情,卫平还不清楚,但贾午肯定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做出“赠香”的事情来。所以,卫平要抢在裴慧进门之前,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形既成事实。 听到卫平这样说,冬妮不敢再吱声,小心翼翼地在卫平对面的长条凳上坐了下来。从小习惯了席地而坐的她,对于长条凳这种新鲜事物既好奇,又忐忑,那种小心谨慎的动作令人看了忍俊不禁。 贾午虽然没有多少脑子,但生在贾充那样的人家,倒也见多识广。她摸了摸屁股底下的长条凳,忍不住啧啧有声,道:“郎君,这张胡凳倒是新奇,比妾身以前坐过的要舒服多了,妾身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胡凳?”卫平眉头一皱,诧异道,“午儿,岳父大人家中有胡凳?” “当然有了。”贾午双手比划着,说道,“郎君请看,是这样子的。听说是一个波斯胡商送过来的,奴家和姐姐小时候常坐在上面玩耍。不过,爹娘他们是不肯坐的。” 卫平看了贾午的比划,知道所谓的胡凳倒有点像小号的杌子。既称为胡凳,当然应该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就如黄瓜被人们称为胡瓜、蚕豆被人们称为胡豆一个道理。可笑卫平还以为这是他的一个重大“发明”,却不知道在一些权贵家中早就有胡凳这件用具了。就想两年前在闻喜县,他以为自己“发明”了石磨,却不知道石磨早就在民间使用了,他所起的作用只不过在上面稍作改进而已。 当然了,有时候,一点小小的改进也可以让原来的事物脱胎换骨,石磨经他“改进”以后,效率便得到了大大的提高。而卫平“发明”或者说“改进”胡凳,也不仅仅是为了能够让屁股坐得更舒服一点。 明知道不久之后便会发生五胡乱华的惨剧,卫平当然要未雨绸缪。避祸江南,是历史上许多士族世家所选择的对策。在没有绝对把握避免那段惨剧发生的情况下,这个办法对卫平来说,同样是个不得已的选择。而江南气候潮湿,如果仍然习惯于像北方这样席地而坐的话,难免会滋生疾病,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水土不服。 而在后世,江南的气候依然潮湿,却经济繁荣,人口密集,这其中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肯定脱不了干系。而各种新式家具的应用,自然是生活方式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生活方式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潜移默化地进行。所以,卫平要提前让家人适应。当然,他自己更喜欢坐在高处,也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原因。 不过,坐在长条凳上吃饭的人是舒服了,却苦了传菜的若芷。她个子本来就不高,在卫平面前还要故意低头弯腰,一不小心,软绵绵的胸脯便蹭在了卫平肩上,脸颊顿时升起一抹绯红。 对自己贴身侍婢的那点小心思,贾午自然一清二楚,不由笑问道:“郎君,那几个羯族婢女,你打算如何安置?” 无论是她还是如菡、若芷,跟那四位羯族少女的身高差距都实在太大了。她倒无所谓,那些羯族少女哪怕美若天仙,都只是婢女而已,没有办法跟她这个夫人相提并论,但是对如菡、若芷来说就不一样了。如菡也就罢了,若芷却是她“赠香”的参与者。虽然那件事她已经向卫平做了坦白,但要是传到外面,对她的名声毕竟有损。要知道,卫平将来是要置左右夫人的,名声要是坏了,她如何能够再跟裴慧去争?就冲着这一点,她也要去帮若芷想想办法,谁叫若芷掌握了她的秘密呢? 卫平却沉吟道:“这件事倒有点难办,先让她们干点杂活吧。” 四位羯族少女都很勇猛,留在府里做个女侍卫倒是不错。但是她们的勇猛换个角度来看,又可以理解为凶残。裴慧的情况卫平不清楚,但贾午绝对是手无缚鸡之力。把这几个凶残的羯族少女放在她们身边,到时候真不知道是保护她们,还是给她们安了个定时炸弹。另一方面,这几个羯族少女是刘渊送来的,他究竟有没有隐藏着别的目的还很难说。所以,对这几个羯族少女,卫平仍然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至少在真正降服她们之前,卫平是不会对她们委以重任的。 干杂活的都是低等婢女,若芷不由放下心来,朝着贾午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三月初三。那一天,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卫平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对贾午说道:“一起去洛水河畔走走吧。” 那天裴頠递给他的那封书信,卫平并没有瞒着贾午。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信任,他西征几个月,贾午能够耐得住寂寞,已经证明是值得信任的。而贾午和裴慧之间不仅是表姐妹,将来还是他的左右夫人,他自然也希望这二人不要生出什么芥蒂才好。今天和裴慧约好在洛水河畔相会,把贾午也带过去,倒可以试探一下她们姐妹二人对彼此的态度。而且,贾午整日呆在闻喜侯府,就连卫平都觉得她肯定非常憋闷,带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贾午却笑道:“慧儿妹妹约你见面,我跟去做甚?再说了,妾身今天也不大舒服,想在家里好好歇一歇。” 卫平慌忙抓了贾午的手,满脸急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看看?” 这个年代医疗水平低下,一个简单的小毛病就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由不得卫平不引起重视。医术最是高深的医生大多集中在太医院,这是专门给皇室和高官看病的地方,不过以卫平和贾午的身份,要请个太医来府里一趟并不是什么难事。 贾午突然干呕了两下,小声说道:“没事的,应该、应该是有喜了。” “有喜了!”卫平一愣,旋即兴奋起来,连声道:“这是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贾午也掩不住脸上的喜悦,轻声道:“昨天宋婆婆来看过了,应该不会有错。只是妾身还想等过几天身子利索些,再请个太医看看,所以没有告诉郎君,还望郎君勿怪。” “哎,你给我们卫家立了大功,为夫哪能怪你。”在前世,卫平虽然处过几个女朋友,也曾经一起同居过,但快要当爹了还是第一次,哪里抑制得住在兴奋,握了贾午的手,道,“为夫今天不出去了,在家陪你。” 贾午慌忙说道:“郎君,这可不行。今天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你可不能惹慧儿妹妹不高兴。” 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贾午都及不上裴慧,但她现在却没有一点担心了。虽说左右夫人不分大小,但她本来就是裴慧的表姐,裴慧这声“姐姐”原本就是跑不掉的,无形之中,她就高了裴慧一头。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若是能够生下个儿子便是嫡长子了。母凭子贵,即使没有贾充这个大后台,她在闻喜亭侯府的地位也已经无人可以撼动。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跟裴慧争一时之长短呢?卫平一直以为贾午胸大无脑,却哪里想到她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呢。 只是卫平有些奇怪,说道:“为夫叫人送一封书信过去,另择日期,又有何不可?” 贾午笑道:“当然不行了。三月初三,上自天下,下至庶民,皆可弃劳作,着新衣,郊游踏春。也只有在这一天,闺中女子方可与情郎相会。” 卫平恍然大悟,难怪裴慧会约在这一天,原来这一天才是真正的情人节啊! 第94章 拣功劳 每年公历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这是一个来自西方的节日。而在后世,在一些商人的推波助澜下,又渐渐将农历七月初七演绎成中国的情人节,其依据或许就是因为牛郎织女的传说。然而卫平来到这个年代以后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除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女孩子向上天乞求智慧和灵巧,所以又称乞巧节,。单从牛郎织女的故事来看,七夕表达的应该是牛郎织女之间的感情,而不是情人或者恋人之间的感情。从卫平所看到的习俗来判断,七夕完全是女孩子过的节目,叫做女儿节或者更恰当一些,跟情人节毫不沾边。 相对来说,元宵节更接近情人节的味道。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可以借着夜晚观灯的机会迈出家门,和心仪的男子幽会谈情。 不过,听了贾午的解释卫平才明白,三月初三比元宵节的历史更悠久。这一天,人们踏青赏春,结伴游玩,单身的青年男女们便在河边相识相遇,举行一场没有主持人的相亲大会,这才是中国自古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而且,春天本来就是爱情的季节,万物复苏、青春萌动,情人节也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才符合自然规律。而七夕在秋季,正是伤离别的日子,又怎么可能适合谈情说爱。 搞清楚哪天才是真正的情人节,看似并没有多大意义。但卫平却从中觉察出来,他来自后世记忆中关于这个年代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恐怕还有许多根本不是事实。古人有句话说得很好,尽信书不如无书。看来,很多事情还是要靠他自己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脑子去想。 … 三月初三的洛水河畔,杨柳婆娑,游人如织。卫平策马来到城南十里处的长亭,将缰绳随手丢给从人,自己信步沿着河边走去。当他数到第三十六株大柳树的时候,目光忽然一凝。 第三十六株河边柳,这是裴頠跟他约定的地点。此时,那株柳树下早被人用帷布隔开一块空地。虽说三月初三的郊游踏青是未婚男女们相会的大好时机,但是对一些有身份人家的千金小姐来说,依然不愿意跟普通庶民混在一起,用帷布圈一块地方便是最通常的做法。当然,圈地用的帷布不过三尺多高,否则的话,把视线全部遮挡,也就失去了郊游的意义。 看到帷布,游人们便知那里是官宦人家,自然会绕道而行,卫平也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帷布内的情况。此时,帷布里一位带着浅露的女子便吸引了他的目光。虽然看不清楚那位女子的面容,但是瞧身形,分明与两年前在闻喜郊外落水的女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略高了一些。 正愣神间,忽听一声娇叱:“钜鹿郡公府上女眷在此,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卫平一扭头,就见一个俏婢正朝他挤着眼睛。卫平认得那个俏婢,在他应付完裴慧的考试离开裴家的时候,就是这个俏婢给他送了一封信。看到这个俏婢,卫平知道裴慧便在左近,连忙拱手道:“小生卫平,游玩至此,一时口渴,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小生讨口水吃。” 虽然三月初三是未婚男女相会的日子,但是大家闺秀却不可能像普通庶民百姓那样随意抛头露面,想要见到她们,自然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哪怕只是问个路都行,关键是人家姑娘看你顺不顺眼。 卫平当然不懂这些道道,但是贾午懂。这几年的三月初三,贾午都会郊游踏青。可惜贾充名声太差,那些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儿爱惜羽毛,自然不愿意主动凑上前来,而那些出身寒门的士子却又慑于贾充的官威。不得已,贾午才闹出“赠香”的笑话。也是听了贾午的指点,卫平才想出口渴的理由。 那俏婢掩口笑道:“这事婢子可做不了主,需要问过我家小姐才行。还请公子移步,见我家小姐一见。” 帷布自有缺口,便如门户一般。卫平跟着那俏婢走进圈内,听着那俏婢轻轻唤了一声“小姐”,便见戴着浅露的那个女子转回头来,撩起面上的薄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卫平看得一呆,失声道:“你便是裴家小姐!” 只见这女子眉似远黛,眼含秋水,颊上两朵红云胜过桃花,正是卫平在庄外小河里救起的那位姑娘。卫平一直苦恼于不能见裴慧一面,却不知道原来是对面相逢却不识。卫平心中升起一个疑问,如果自己早知道她就是裴慧,还会不会娶了贾午?当然,现在弄清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贾午有了身孕,那是血脉的联系,再也割舍不开了。 裴慧却冷冷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只一句话,卫平就明白了她的心意,显然是对自己迎娶贾午表示不满。家和万事兴,这要是左右夫人先闹起了别扭,家里今后岂不是要鸡飞狗跳?卫平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想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哄她回心转意,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不是在他原先那个时代,而裴慧也不是贾午,有些话说得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 场面一时有点僵,卫平索性咬了咬牙,大声道:“慧儿,明天我就去府上提亲!” “你不是已经有贾午了吗!谁要嫁给你这个薄情郎!”裴慧说着,说着,双肩微微耸动,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 卫平看到裴慧的反应不觉有些心疼,慌忙一把拉了她的手,小声道:“这是皇上下的诏令,许我置左右夫人,可由不得你。” 裴慧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不由叹了口气,道:“奴家是上辈子欠你的。” 司马炎颁下的诏令,裴慧自然清楚。而且她也知道,这个结果还是卫平放弃赏赐换来的。但她今天约卫平见面,仍有满腹委屈要讲。可是当她听了卫平那句带着几分霸气的“明天上门提亲”,原本想好的那些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低了头,轻声说道:“奴家年未及笄。” 女子及笄而嫁,是世家望族所遵循的基本礼仪。尽管近年来早婚成风,这个礼仪已经近乎废止,但裴慧显然是个重视礼仪的。 卫平倒了松了一口气,笑道:“也好,那就待我伐吴归来、衣锦还乡之日,再登门求亲,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卫家!” 裴慧大吃一惊,连声问道:“你又要出征!” 卫平胸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气,昂首道:“男儿何不带吴钩,夺取江东五十州!” 裴慧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前次卫平西征,裴慧在得知消息以后,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不过,她还没到“悔叫夫婿觅封侯”的年纪,心里还是盼望着自己的未来夫君能够建一番功业。听了卫平的豪言壮语,裴慧硬是止住哭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卫郎,你若是有所不测,奴家也绝不独活。”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破坏了今天这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裴慧又挤出一丝笑容,转换话题道:“江东不过荆、扬、交、广四州,又何来的五十州?” 卫平笑道:“江东可不只有东吴,再往南还有交趾、天竺,往东还有夷州、扶桑。天下之大,非你我所能想像。”说话的时候,他还是能够感觉出裴慧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安慰道:“放心吧,若是真能有幸参与伐吴,迟则一年,短则半载,必能得胜而还。” … 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卫平虽然只是个小厨师,但在前世也读过不少闲书,看过不少影视节目,对于掌握的信息多少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分析。卫记酒楼便是他收集各方面信息、情报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最近出入酒楼的有许多生面孔。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原本驻守各方的将领。这些将领突然来到京城,显然是朝廷将有大动作。此时,除了伐吴,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称得上大动作? 为了伐吴,朝廷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但是那些准备大多停留在收集情报、积聚粮草器械方面,像这样大规模征调各方将领,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这就说明,伐吴之举已经越来越迫近了。当然,现在已经进入三月,朝廷的准备还没有彻底完成,而夏季天气炎热,容易导致疫病流行,并不适合出征,真正的伐吴时机应该是在秋冬之际。 从东吴降将祖始、刘翻那里,卫平已经了解到东吴目前的大致状况,孙皓众叛亲离,覆灭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卫平根本不担心伐吴会遇到什么困难。相比去年那场西征,如果能够参加伐吴之战,简直就是去拣功劳,而且是帮助司马炎一统天下的大功。这样一个机会,卫平又怎肯放弃。他现在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才能让自己参与到伐吴之战当中。 第95章 贵宾卡 卫平上一次得以随军西征,本质上还是源于他跟马隆之间达成的一笔交易。否则的话,战场毕竟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凭他一个小小少年,又没有展现出足够的勇武,马隆怎么可能甘愿带着他这样一个累赘? 现在的情形却不同,在征伐东吴的问题上,朝廷分为主战、主和两派。卫平的老丈人贾充是主和一派的首脑人物,对伐吴的前景始终持悲观态度。这一派的人自然不会推荐贾充的爱婿上战场。而主战派对形势应该看得更加清楚,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当然要优先安排自己的子弟,又哪里会想到卫平? 在凉州之战中,卫平虽然“立”了不少战功,但他苦于没有官职在身。伐吴是司马炎谋划以久的大计,志在必得,他在调兵遣将之时,怎么也不会想起卫平这个闲散的少年侯爷吧。 当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卫平还是小心地收藏起无奈与失落,摆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架势。正是卫平无形中流露出来的气势让裴慧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声道:“我不管,你先娶了表姐,就要补偿我。” 看到裴慧满脸娇羞,卫平忍不住神色一呆,差点便把持不住,俯首吻下去。不过卫平知道,并非所有的世家千金都像贾午那样,太亲昵的举动只怕会吓着裴慧。卫平强按住把裴慧揽进怀里的冲动,笑道:“想要什么补偿?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听甜言蜜语,裴慧早先因为卫平娶了贾午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小女儿的娇态尽显,柔声道:“我才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你再作一首诗,一首为我而作的诗。” 家学渊源,裴慧也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所以才不愿意嫁给不学无术的“小魔王”,后来却是卫平那首《咏鹅》彻底打动了她。不然的话,以裴慧的性格,知道卫平娶了贾午,她唯有逼着卫平退婚一途,又怎么可能约卫平在三月初三见面。都说郎才女貌,自己的郎君是个大大的才子,那和贾午平起平坐的尴尬,裴慧也就忍了。只是裴慧却不知道,在她眼里小小的一个要求,却难倒了卫平。 上学的时候,卫平也曾经熟读过唐诗三百首。虽说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多少也能回忆起个二三十首。如果裴慧没有附加要求,单只眼前这棵大柳树,卫平就可以凭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而语惊四座。可惜,专为裴慧写的诗,卫平肚子里却没有存货。而且就算有,他一时半会只怕也想不出合适的改动。这也是卫平随便“弄”一首唐诗出来就可以在文采方面闯出一番名声,他却自那首《咏鹅》之后,再不肯轻易作一首诗的主要原因。毕竟自己连韵律都没有学全,如果有人出个题目,恰恰记忆里没有合适的诗句,所有的英名都将毁于一旦。这不,裴慧一句“为我而作的诗”,就将卫平难住了。 好在卫平颇有急才,面对裴慧期待的目光,他灵机一动,忽然笑道:“慧儿,我唱首歌给你听吧。”不等裴慧回答,他已经轻声哼了起来:“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一曲卫平版的《传奇》听得裴慧如痴如醉,两眼直冒小星星。如果不是还保留着一丝女孩家的矜持,她早就扑进卫平怀里了。 … 三月初三之后,裴慧又藏回了深闺,而卫平面对贾午的时候,也多少有点内疚。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定要让他在裴慧和贾午之间做出选择,恐怕他会放弃贾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虽然贾午不可能知道他心底的想法,但是看着孕期反应强烈的贾午,卫平还是感到阵阵心虚,陪在贾午身边的时间也就比往常更久了一些。 不过,每天从卫记酒楼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卫平从来没有放松过,都会亲自听取田华的汇报,并且认真分析。而以前负责收集信息的冬妮,自然也少不了在旁边帮忙。 这一天,田华照常汇报着来酒楼吃饭的都有哪些权贵。忽然,卫平神色一敛,沉声道:“你再说一遍,今天是谁订了丙字号雅间?” 田华知道卫平行事认真,每次听他的汇报,从来没有让他复述第二遍,不觉诧异地看了卫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城阳太守石崇。” 卫平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咬牙切齿道:“你确信?” 田华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在城阳九青山外遭遇的那场劫难,心下释然,慌忙说道:“回老爷,小人见过石太守一面,不会有错。” 当初田华幸免于难,曾向地方官府报案,城阳太守石崇还亲自带着人勘察了一回现场,因而认得石崇。不过,田华只是个小人物,石崇自然不会留意,反倒没有认出如今的卫记酒楼掌柜。 卫平听到田华对石崇的尊称,猛然惊醒,已经握住刀柄的手缓缓松了下来,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石崇是城阳太守,忽然出现在京城,显然也是奉了司马炎的诏命而来。不用说,石崇肯定也会出现在伐吴的大军当中。这样看来,即便司马炎印象里没有石崇这号人物,他肯定也有足够的背景。事实上,能够担任一郡太守的人,不可能不在司马炎那里挂了号。面对这样一个人物,要想报仇,自己的力量显然还是弱小了一点。 报仇!报仇!我要报仇!田华走后,卫平还是难以控制自己在情绪。石崇即将到卫记酒楼用餐,这是一个绝佳的报仇机会!卫平可以学习专诸刺王僚的故事,也可以在酒菜里放几味不按君臣的药物。总之,石崇现在是自投罗网,他要杀石崇,有好几个种选择。 冬妮看到卫平脸上阴晴不定,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卫家的那场剧变,慌忙说道:“老爷,你是不是想起了太老爷和太夫人?” “恩,没事。”卫平长吁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的反应连冬妮都看得出来,又如何瞒得过外人?一旦石崇在卫记酒楼出了事,他定然脱不了干系。看来,他的修炼还不够,还需要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必须忍! … 在卫记酒楼,即便是最末一等的癸字号雅间也必须提前一个月才能预订到,石崇预订的是丙字号雅间,时间已经排到了一个半月以后。虽然离见到仇人的面还有很长时间,卫平却一刻也没有放松报仇的打算,他又开始频繁地来到卫记酒楼。 虽然没有见到石崇,但是卫平却有了意外的发现,酒楼中多了十几名外地食客。这些食客同样衣着锦绣,但举止之间却透着市侩气。这样的人物当然坐不了雅间,但即使在酒楼大厅里的,酒菜的价格依然不菲。他们能够每天都在这里吃饭,自然是财大气粗。 卫平心念一动,忍不住上前问道:“几位尊客从何而来?” 其中一名白须老者上下打量了卫平一眼,拱手道:“有劳侯爷下问,我等皆是山东粮商。” 原来,这些人在酒楼吃了几天饭,却反过来把卫平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当然,他们是商贾,卫平是侯爷,地位天差地别,他们也不敢乱攀交情。直到卫平主动相询,他们方敢出来搭讪。 卫平不由暗自苦笑,自己现在也算洛阳城中的名人。不只因为卫记酒楼生意火爆,还因为他得到司马炎的特许可以设置左右夫人。八卦新闻向来是传播最快的,自古如此。现在只怕连这些外乡人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出名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他想刺杀石崇就会变得困难许多。当然,卫平现在还是忧愁那件事的时候,那点烦恼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便沉下脸来,拱手说道:“如今青黄不接,几位倒是好眼光。” 当今虽是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但洛阳是帝都,不事稼穑的人很多,大量的粮食都需要外来供给。每年夏收之前,京城粮价最高,而最近的粮价更是比去年这时候更高了两成有余。这些从卫记酒楼的账册中都可以反映出来,因此卫平对这些哄抬粮价的商贾倒也没有什么好感。 哪知,那名老者叹息道:“若非朝廷有令,谁愿意千里迢迢把粮食运到京城来。” 又一人诉苦道:“此番,我等定是无利可图了。” 原来,这些人贩运粮食来京城是朝廷的命令。如果不是遇上大灾的年头,朝廷断不会从民间征购粮食。京城消息灵通,卫平并没有听到哪里发生了大灾,朝廷征购这些粮食,显然是为了应付即将开始的战事。伐吴的脚步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如果这些人真的无利可图,朝廷便免不了********的嫌疑。当然,朝廷的行事还由不得卫平来评说,他笑了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国效力,也是你我份内之事。这样吧,卫某感谢诸位的义举,送诸位每人一张贵宾卡吧。” 第96章 反差 那天刘渊送来四名羯族少女的时候,卫平答应过让他成为卫记酒楼的贵宾。也就从那时候起,卫平萌生了发放贵宾卡的想法。在后世,各种形式的贵宾卡满天飞,成为非常流行的一种促销手段。而在这个年代要想发行贵宾卡,最大的困难在于选择何种材质。 早在东汉时期,蔡伦就发明了造纸术。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纸张的质量有了极大的提高,但即便是最高级的藤角纸,也没有办法制作出一张经久耐用的卡片。正是受限于材质,让卫平推出贵宾卡的计划延迟了两个多月,而且他现在推出的贵宾卡也不是纸质的,而是分别采用了金、银、铜、铁四种金属。 卫平送给这些粮商的是铁制贵宾卡,卡片上篆刻有精美而复杂的花纹,右上角有一串奇怪的符号。如果有人从遥远的印度次大陆来到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些奇怪的符号竟然是他们的科学家巴格达刚刚发明的计数符号。而巴格达的计数符号只不过是由1到3而已,而这些卡片上的符号是从0至9都有。不错,这些符号当然就是著名的阿拉伯数字了。只不过被卫平信手拈来,成了卫氏计数法。 几名来自山东的粮商当然不认识这些数字,更不会明白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他们的关注点仍然在贵宾卡本身,纷纷拱手道:“多谢小侯爷,有了这张小铁片,我等是不是就可以进楼上雅间了?” 卫平却笑着摆了摆手,道:“现在还不行。再过两个月,在西市的一座新的卫记酒楼开张迎客,到时候,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现在这座卫记酒楼面积太过狭小,雅间就那么几个,根本不可能凭贵宾卡便能享用。随着酒楼生意越来越好,卫平也不得不扩大规模,在西市圈了一大块土地,修建了一座新的卫记酒楼。那座新的卫记酒楼占地是现在的十倍,单是上等雅间就有十多处。当然了,要使用上等雅间就必须持有黄金贵宾卡,像这种铁制贵宾卡,只能使用第四等的雅间。如果连铁制贵宾卡都没有,即使提前预订,那也只能使用第五等、第六等的雅间了。 几位粮商微微有些失望,但这些铁制贵宾卡也是一种身份和特权的象征,内心又有些窃喜,纷纷向卫平道谢。铁制贵宾卡虽然是最低档的贵宾卡,但数量毕竟有限,卫平随便撒出去十几张,自然别有用意。 都说民以食为天,这里的“食”可不是卫平“捣鼓”出的那些新式菜肴,而是可以填饱肚皮的粮食。遭逢乱世,什么金银珠宝都抵不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卫平未雨绸缪,除了想方设法推广一些适合在南方使用的家具以外,筹集足够的粮食显然是更重要的事情。 而这个年代,粮食更可以当作货币直接使用,就连朝廷发放的俸禄也是以粮食计数。如今,土地大部分掌握在那些士族世家手里,士族世家们除了上交朝廷的税赋以外,剩余的粮食大多都囤积了起来,并不会对个发售。卫平虽然也是士族的一员,但他所拥有的土地毕竟有限,没有能力筹集到更多的粮食。这时候,他就必须依靠那些粮商。 当然了,现在的天下还没有到乱世那一步,卫平刻意结交这些山东粮商,只不过是预先埋下一个伏笔而已,至于将来用得上用不上,还在两说。 … 正和那些粮商说着话,忽听得酒楼外马蹄声声。卫平扭头看时,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当先一员大汉甩蹬下马,快步走进酒楼,正是刘渊。和往常一样,刘渊依旧是仪表不凡,步履有力,只是额头和腰间都各系了一条白带子。 卫平一愣,拱手问道:“刘兄,莫非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刘渊长叹一声,说道:“家父不幸病亡,蒙皇上厚恩,许刘某回乡奔丧,兼代左部帅之职。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与贤弟相见,特来辞行!” 卫平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方才说道:“刘兄,节哀顺变!” 如果刘渊一直呆在京城中做人质,便如那无根的浮萍,纵有万般野心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朝廷一旦觉察他的异动,只需派遣一名典吏就可以将其擒下。可是朝廷居然委任他代理左帅一职,他麾下多了上万精骑,从此如龙入海,似虎归山,再难奈何了! 刘渊哪里知道卫平心中所思,只以为他见到自己服丧而心有戚戚,不由大为感动,拱手道:“贤弟,愚兄曾听人说,令尊于数年前不幸路遇劫匪,而贤弟至今大仇未报。” 卫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没想到刘渊对他的情况居然了如指掌,显然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确实,如果只有野心而没有心机,历史上的刘渊又怎么可能由一名人质最终拥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 刘渊只以为自己的话触到了卫平的伤处,倒没有疑心卫平脸色的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丧父之痛,愚兄如今也是刻骨铭心。他日贤弟若是寻到仇人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愚兄,愚兄便是远隔千山万水,也要帮贤弟报了这杀父之仇!” 想到刘渊的父亲也刚刚亡故,卫平心头便是一软。他刚才还在想着,是不是去找一下贾充,请贾充向司马炎进言,不让刘渊回乡奔丧。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能刘渊回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过,就算让刘渊脱离牢笼又如何?自己好歹比他多了上千年的见识,就不信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一念至此,卫平顿时豪气干云,抱了抱拳,大声说道:“兄长好意,卫平心领了!然父仇不共戴天,卫平自当手刃仇人,方可慰父母在天之灵!” 这句“兄长”喊出口,无形中便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刘渊不觉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气,愚兄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便大步朝着酒楼外面走去。父亲新丧,他还能大笑出口,令卫平对他又凭空添了几分警惕。想来在刘渊心中,他对刘豹的死既感到悲痛,也觉得是一次机会吧。而且刘豹的儿子肯定不止一个,却舍得把他送进洛阳为质,父子之间的感情恐怕也比较淡薄。无论是帝王皇室,还是士族世家,抑或是部落首领,亲情往往还是敌不过利益。 看到刘渊出了酒楼,卫平忽然追了过去,大声喊道:“兄长,请留步!” 刘渊已经接过了从人递来的缰绳,正待上马,听到卫平的喊声,猛地停住脚步,转身问道:“贤弟,还有何吩咐?” 事实上在他眼里,卫平只是个懵懂少年,并没有把卫平真正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刻意结交卫平,只因为卫平是贾充的女婿。 这一次他顺利返乡本是情理中事,但暂代左部帅却是意料之外。这其中自然离不开王浑、王济父子和李憙等人的竭力推荐,但是贾充这些皇帝心腹也没有出言反对,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在刘渊看来,这样的结果应该少不了那四名羯族少女的功劳。否则的话,卫平只要记住上一次的仇,随便在贾充面前说他几句坏话,恐怕就是另外的结果。要是左部帅落入其他人手中,他便失去了先机,再想翻身就困难了。所以,这次离京他才专程来向卫平道别,就是为了维系好彼此的关系。 卫平手中已经多了一张金灿灿的小卡片,笑道:“这张贵宾卡还请兄长收好,只要此卡在手,卫记酒楼的上等雅间随时向兄长开放!” 刘渊知道卫平是个爽快人,也就没有废话,接过卡片拱手道:“多谢贤弟!愚兄归心似箭,就此别过!” 卫平也拱了拱手,道:“兄长,保重!” 那张卡片是用纯金打造的黄金贵宾卡,一共只有十张,以卫记酒楼一席难求的火爆场面,其珍贵程度已经远超黄金本身。而且,这也是卫平送出的第一张黄金贵宾卡。卫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他心中,家人就是家人,亲情重于一切。他早就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将来如何,他都不能做出为了利益而出卖亲情的事情。即便他跟刘渊之间的兄弟之情来得莫名其妙,哪怕将来还有可能兵戎相见,他还是小心地维护着。 … 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仲夏时节,而卫平也一直牢记着石崇预订雅间的日子。行刺也好,下毒也罢,显然都不合适,但是卫平至少可以抓住这个时机亲眼目睹一下仇人的面目。所以,这天一早他就来到了卫记酒楼。 日上三竿,请客的正主未到,已有宾客步上楼来,最先出现在卫平视线里的居然是位俊俏得不像话的美男子。此人不仅容颜俊美,而且举止神态都极尽优雅,就连卫平见了都有些自惭形秽。不过,紧随这个美男子之后的那名宾客却又奇丑无比。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反差太大,惹得卫平也忍不住要先打听一下这二人的来历。 第97章 卫平请战 卫平唤过田华,小声问道:“谁是石崇?” 田华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卫记酒楼登记的只是预订雅间者的姓名,也就是请客的那位主人,对其所请的宾客却不可能一一进行登记。这二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卫记酒楼,因而就连田华也不认识。但他们询问的是丙字号雅间,自然是石崇所请的宾客,这一点却是确定无疑。 卫平知道田华和他一样,都不是洛阳本地人,遇到陌生面孔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便点了点头,道:“你着个人打听一下,回来报我。” 田华离去时间不长,便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躬身道:“老爷,这二人皆是京中的名人呢。” 原来,前面那人姓潘名岳,因为容貌俊美,年少时出游,妇人们见了,常常手拉手将他围起来,争相将水果扔到他的车上。他每次出游,都是满载而归,时人传为美谈。年轻时,潘岳写过一篇《藉田赋》以歌颂司马炎躬耕之事,词藻清艳,声震朝野,结果反而惹人嫉恨,十年不得出仕。 潘岳是谁,卫平不知道,《藉田赋》他也没读过。但是妇人围着扔水果,不就是后世所谓掷果盈车的故事吗?那此人岂不就是“貌比潘安”中的潘安了?难怪此人已经年近三旬,却还是俊俏得不像话。卫平不由呆了一呆,沉声问道:“那另一人又是谁?” 田华笑道:“此人却也大大的有名,姓左名思,现任秘书郎,他的妹妹便是当今修仪娘娘。当年潘岳出游,妇人皆掷果投花。左思出游,迎来的却是妇人们的唾骂。” 卫平闻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左思?这人我倒有些印象。” 其实,左思的情况卫平并不了解,但却知道左思的妹妹左芬。左芬才华横溢,被司马炎纳入后宫,封为修仪。不过,司马炎为人荒淫好色,他纳左芬不过因为左芬的才名而已。据说左芬貌丑,因而被置于薄室,进宫之后并不得宠。 对于这个传说,卫平一直不以为然。毕竟皇帝富有四海,挑选的嫔妃自然都是绝色佳丽,怎么可能是个丑女呢?但是现在见到左思,卫平有些相信了。有其兄必有其妹,左思长成这副德性,他的妹妹也漂亮不到哪里去。司马炎娶回家的并不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诗人”而已。或者更准确地说,左芬只是一件道具,用以彰显司马炎的文学品味,就如同宫中摆设的一件古董、一幅字画。 左芬不得宠,左思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堂堂国舅爷,竟然只当了个秘书郎,不过第六品的官职。而去年卫平西征归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娶了贾午的缘故,早就当上第五品的给事黄门了。司马炎对自己这位大舅子还真是抠门得紧,恐怕就连这个秘书郎,还是左思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只是想到潘岳、左思这样大有才华的人都跟石崇交好,卫平的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这二人虽然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但正是这种人往往可以笔下生花,才更加可怕。自己要想报仇,看样子还必须继续隐忍,等待机会,千万不可急躁。 …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客人,有些田华见过,有些田华没有见过。但即使那些没有来过卫记酒楼的,也只需稍作打听便知道这些人的情况,因为他们都是当时极有名的文人。 朝廷实行的九品中正制,一个人能不能当官,能当多大的官,除了出身,最主要的就是看他的名望。石崇结交这些才华出众的文人,或许是为了沽名钓誉,或许他本身也颇有才华。看到这些人都是石崇的座上宾,卫平感到自己的报仇大计更加棘手了。 不过,等来等去,始终没有见到石崇的身影。正在卫平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忽见门外闪进一人,纳头便拜,大声说道:“小人奉太尉大人令,请姑爷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卫平认得此人是贾充府上二管事贾福的独子,小时候有相面的说他命中缺水,因而取了个名字叫阿水。贾福是贾充的心腹,对他的儿子卫平自然也客气了三分,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又问道:“贾水,不知道大人唤某何事?” “这个小人不知。”贾水摇了摇头,却又说道,“小人自幼在京中长大,姑爷身边若是缺人,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奴婢的子女也是奴婢,不管贾福的地位如何,贾水的身份从出生时起就已经确定了,无法更改。但是奴婢也有三六九等,像贾福身为太尉府的三管事,就连一些朝廷官员都要巴结着他。贾水要想像父亲那样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首先就要谋个管事的职守。贾府原有六大管事,拿来贾禄被派到闻喜亭侯府之外,还有五大管事。且不说这五大管事都正当壮年,位置不可能轻易空出来。就算空出一两个位置,这五大管事各有子女,免不了也要争个头破血流。这就是为什么贾禄去了闻喜亭侯府以后,四管事的位置还一直空着的主要原因。 贾福负责车马出行,常在贾充身边,听常听贾充问起卫平的情况,知道贾充十分器重这个小女婿,不知不觉便动起了心思。与其让贾水留在太尉府跟其他几位管事的儿子争那有限的位置,倒不如把他派到卫平身边。贾充虽然位高权重,毕竟已经老了,而卫平正是初升的太阳。贾福的这个想法,倒有些着眼长远了,只可惜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今天,贾充从宫中回来,好似心事重重,还没下车就吩咐请卫平书房相见。贾福灵机一动,便派自己的儿子贾水充当了信使。这贾水倒也机灵,见了卫平便主动请命。 卫平身边信得过的人大多来自闻喜,贾禄是以太尉府四管事的身份来亭侯府的,卫平又不便大事小事都使动他,一时倒也没有多少得用的人。就拿今天来说,他和田华连潘岳、左思这样的名人都不认识,还要另外打听,这就多有不便,而且容易泄露他的机谋。为此,卫平也确实需要一个熟悉京城情况的人跟在身边。 不过,卫平毕竟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城府,他面无表情,轻轻点头道:“你是太尉府的人,卫某却不好支使你。走吧,带我去见大人。” … 抛开贾充的官职不提,单论贾充是他的老丈人,一旦相召,卫平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只能暂且搁下,何况只是看一看石崇的真面目?仇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卫平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交代田华要记下今天来赴宴的宾客名字,便打马直奔太尉府。洛阳城中不喜欢乘坐牛车的公子哥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卫平便是其中之一。 贾充早已在书房守候多时,见卫平进来,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便递过一份文书,道:“贤婿,你且看看这个。” 卫平接过文书一看,原来是份边关急报,吴主孙皓大举北伐,不由笑道:“孙皓自取其辱,老丈何忧之有?” 来到这个年代已经两年多,卫平也了解了许多事情,知道东吴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弱小。晋强吴弱是事实,但东吴也不是没有一点反抗能力。几年前,东吴名将陆抗就曾经在西陵大破晋军,取得西陵大捷。这场战事,晋朝君臣都是讳莫如深,卫平还是从祖始、刘翻这两个东吴降将口中得知的。而且近年来,东吴也是屡次北伐,虽然大多无功而返,但也给晋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贾充等坚决反对伐吴,这恐怕也是他们重点考虑的因素。 前几次,卫平所献计策都得以印验,也令贾充更得司马炎信任。听了卫平的话,他顿时精神一振,连声道:“哦,愿闻其详!” 听到老丈人对自己这么客气,卫平倒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躬身道:“小婿也是胡乱猜测,作不得数。” 来自后世的卫平看待战争的胜负,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比这个年代的人要多得多。战争比的不仅仅是军事力量,还包括人心向背、后勤补给、天时地利,比的是综合实力。东吴占据的不过四州之地,而晋灭蜀之后,四分天下已经坐拥其三,双方实力对比悬殊。东吴所恃的,不过是长江天险罢了。如果东吴学习后世朱元璋的策略,高筑墙,广积粮,休生养息,富国强兵,或许还能静候晋国内乱,以图天下。偏偏孙皓穷兵黩武,只会死得更快。再加上司马炎一直在精心做着伐吴的准备,孙皓这时候主动撞上来,哪有半分胜算? 但这些东西一时半会跟贾充也解释不清楚,卫平只是含糊了几句,便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人北来,何惧之有?小婿不才,愿请一支精兵,生擒孙皓于江汉之间!” 第98章 一代妖后 在现今的情况下,卫平想要报仇,就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力。而掌握权力的第一步,显然是要先取得一个官职。他已经是位闲散侯爷,再想通过评定品级来出仕已经不容易了。因为除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经过中正官的评定,最多也只能出任第七品的官职,而亭侯本身已经相当于第五品的官职了。现在,卫平要想取得一个比较好的官职,只能通过积攒功绩来实现。 在这种情况下,卫平自然不愿意放弃任何立功的机会,何况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大功。 贾充却突然笑了起来,道:“贤婿,既然连你都能看出孙皓是自取其辱,皇上又怎么会另派援兵?领兵出征的事,你就不用想了。” 卫平这才明白,原来贾充对形势比他看得还清楚,刚才的一番问答只是考考他而已。确实,以贾充的地位,可以调动的资源和获取的信息肯定要比他大得多。而贾充能够深得司马昭、司马炎父子两代人的信任和器重,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又怎么能够看不清楚其中的关节所在? 想到这里,卫平不觉一阵汗颜,连忙拱手道:“然则岳丈又何故召小婿前来?” 贾充摆手道:“孙皓此番再败,东吴必成强弩之末,朝堂之上伐吴之议定然再兴。老夫心忧于此,汝可有良策教我?” 姜还是老的辣,贾充看得更远,已经考虑到孙皓北伐失败后朝堂上的形势了。相比于卫平只凭着一点有限的历史知识所进行的推测,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古人的智慧。只是卫平想不明白,贾充为什么这么坚定地反对伐吴,这和他平日里在司马昭父子跟前献媚讨好的作风大相径庭啊,他不相信贾充会不明白司马炎一统天下的决心。 要说贾充跟东吴有什么勾结,帮着孙皓讲话,这更说不通。贾充的大女儿贾荃是齐王妃,三女儿贾南风是太子妃,整个贾家已经跟司马家族牢牢捆在了一起,司马家族的利益就是他贾家的利益。而朝廷一统天下,显然最符合司马家族的利益。 不过,卫平知道现在不是探究贾充内心秘密的时候,他只略一沉吟,便拱手说道:“岳丈,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皇上一统天下,势不可挡!” 到了此时,卫平不敢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的利益已经跟贾充捆在了一起,甚至他想替父报仇,也必须着落在贾充身上。所以他要提醒一下贾充,绝对不能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贾充摇头道:“逆势而为的事,老夫自然不会去做,老夫只是想延缓些时日罢了。” 卫平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在真实的历史上,司马炎举兵伐吴是在何年何月。即使他记得历史课上学过的只言片语,其实也无济于事。因为历史书上用的大多是公历,他没有办法把公历纪元和现在的年号相对应。在没有弄清楚司马炎伐吴具体时间的情况下,他就是想从中做点小动作都没有办法。 但是,卫平又不想让贾充失望,便试探道:“不知皇上欲在何时发兵?” 贾充沉吟道:“若是老夫估计不错,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了。” 有些事情涉及军事机密,即便卫平是他的爱婿,贾充也不能说得太明确。但从贾充的话语中可以推断,朝廷关于伐吴的准备工作实际上已经开展得差不多了。此时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贾充都阻止不了,卫平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突然,卫平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说道:“北人南下,易致水土不服,皆因南方夏季炎热,瘟疫流行,岳丈岂不记赤壁之故事?” 贾充恍然大悟,颔首道:“老夫明白了。” 当然,即使这一条意见能够被司马炎采纳,也只不过将伐吴的日子再推后几个月罢了。不过贾充也明白,伐吴已经在所难免,只是拖一日是一日了。 中午,贾充留卫平在府里吃了饭,翁婿两个闲话了些朝堂上的事情。卫平虽然很想回卫记酒楼看看石崇这个仇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但他也明白,贾充说的虽然只是些闲话,实际上隐含着对他的指点。卫平是个小厨师,对于官场上的许多事情只是道听途说,跟贾充的谈话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他也只能强按下回酒楼的心思,把握住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 等他回到酒楼的时候,那边的宴席也已经散了,终是没能见上石崇一面。不过,根据田华探听来的消息,石崇的宾客中又出现了两个重量级的人物。一个是司马炎的女婿王济,在哪里都有他,卫平也是很无奈。另一个的地位比王济还要高,是大将军王恺,此人是司马炎的娘舅。当然,卫平一听名字就想起来了。此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迹,那就是和石崇斗富。但不管怎么说,石崇和这些重量级的人物交好,卫平想要报仇,只能更加小心谨慎了。 …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孙皓北伐不久便遭败绩,士卒逃亡者甚众,他也只得铩羽而归。 紧接着,原本就主张伐吴的张华、卫瓘等人纷纷上表,请司马炎举兵南征。荀勖等人依然进谏,劝司马炎不可行伐吴之事。贾充按照卫平的建议,提出了夏季南方多疫病的理由,请求延缓发兵。最终,司马炎采纳了贾充的意见,暂时按兵不动。 又数月,益州刺史王浚忽然上书,奏道:“孙皓荒淫无道,若今不伐,天变难测。皓死,东吴另立明主,文武各得其所,则敌强难图也,望陛下勿失事机!” 此时已是八月中秋,司马炎接表以后,深以为然,再召朝臣计议。朝堂,主战、主和两派依然争论不休,唯一的改变就是贾充不再像以前那样坚持了。当然,朝议再一次没有结果。 散朝之后,司马炎心情有些烦闷,便召张华至宫中对弈。棋至中盘,忽有内侍来报,镇南大将军杜预有表奏。司马炎终究以国事为重,丢下手中的围棋子,接过来一看,原来也是奏请即刻伐吴的表章。不过,杜预的表章就要详实得多,列举了许多事实,陈述利益,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并且得出了伐吴十有**能成功的结论。即使失败,也只是不成功而已,不会给朝廷带来什么更大的害处。 司马炎原本就一心伐吴,看到杜预奏章中透彻的分析、论断,更是意动,不由点了点头,把奏章递给张华,问道:“张卿,汝意如何?” 张华飞快把奏章看了一遍,乘机说道:“皇上宜当机立断,切不可优犹不决!” 司马炎把棋盘一推,大声道:“传旨,召君臣议事!” … 闻喜侯府,卫平陪贾午在园中散步。贾午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她的身子显得更加珠圆玉润,只是她也变得更加懒散了,也自己住的那个小院也不肯迈出。卫平却知道怀孕的女子需要适当运行,这样才有助于生产,于是每天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只有在他的督促下,贾午才不得不在园子走上几步。 秋天的下午依然非常炎热,冬妮急急端了一盘寒瓜过来,小声道:“老爷、夫人,请几片瓜解解暑吧。” 说话的功夫,她的眼睛不时地瞄向贾午的肚子。她已经由婢变成了妾,头发也挽成了个慵懒的美人髻,但其实还是个女儿身。卫平因为她年纪尚幼,虽然偶尔也会宿在她房里,却还没有做过那件事,主要还是担心太早怀孕会给她带来危险。殊不知,她对贾午可是羡慕得紧呢。 贾午拿起一片寒瓜,乘机坐进了旁边的小亭子,笑道:“冬妮,你也吃两片吧。寒瓜吃不了几天了,再想吃,可就该等到明年了。” 对于善解人意的冬妮,贾午也是越来越喜欢了。这不,她刚刚跑了几步路,已经是香汗淋漓。冬妮这时候送寒瓜来,正给了她偷懒的借口。不过,她的话说的也不错,寒瓜确实吃不了几天了。所谓寒瓜,也就是后世的西瓜。这个年代,人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填饱肚皮,绝大多数土地上种植的还是粮食,寒瓜只在皇家田园里才会种植一些,这些寒瓜还是她姐姐贾南风派人送来的呢,可不是什么人想吃就能吃到的。就像卫记酒楼的雅间一样,没有贵宾卡,有钱也不行。 冬妮慌忙道了声谢,却把那盘寒瓜先递到了卫平面前。 卫平看了一眼,却没有接,只是沉吟道:“是啊,已经八月了。” 他上次帮贾充出的主意,也只能将伐吴的时机拖过今年夏天,现在已是中秋,只怕再难想出什么理由拖下去了。伐吴是大势所趋,卫平之所以帮贾充出主意,是因为他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能够随军出征。但现在,显然已经拖不下去了,而他依然是一筹莫展。 正在这里,若芷匆匆走了进来,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了冬妮一眼,躬身对贾午说道:“小姐,大小姐回府了,请小姐、姑爷一见。” 贾荃回府了?卫平眉头一皱,忽然明白是自己弄错了。若芷口中的大小姐并非贾荃,而是贾南风,那个历史上有名的一代妖后。 ----- (上架了,看样子真要努力多更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竹子在此拜谢了!) ... 第99章 考题 这个一代妖后的称呼,不是指贾南风生得妖娆,而是指她的性情残暴、荒淫。事实上,在历史记载中,贾南风不仅谈不上妖娆,根本就是十分丑陋。皇帝富有四海,全天下的女人理论上都归他挑选,居然还会冒出一个丑皇后,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对此,卫平一直持怀疑态度。 不过,卫平虽然已经娶了贾午将近两年,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贾南风长什么样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并不只是说着玩的,就连贾充夫妇一年到头也见不着贾南风几面。所以,听说可以见到贾南风,卫平胸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熊熊燃烧起来,大手一挥,吩咐道:“备车!” 贾午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郎君,还是不要去了吧。” 卫平奇怪道:“抛开她是你的亲姐姐不提,单以她太子妃的身份,咱们也不能不去吧。” 太子是谁?未来的皇帝。太子妃又是谁?未来的皇后。在这样的人面前,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女、翁婿、姐妹。至于卫平,则更是个外人了。贾南风要见他和贾午,他还真拿不起什么架子来,也不敢拿什么架子。 谁知,贾午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扭捏道:“妾身怕吓着咱们的孩子,还是不去了吧。” 卫平不觉一愣,旋即明白了贾午的意思。这贾南风要丑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的亲妹妹都心生嫌隙。不过,这样一个丑女人,竟然也能被选为太子妃,更加激起了卫平的好奇心。他不由笑道:“午儿,只要你无惧,孩子便无惧。” 贾午脸色微微一红,小声道:“妾身自是无惧的。” 贾南风生得丑陋,那是见于后世的史书。卫平没有见过,当时的许多人也没有见过。事实上,就是有人知道贾南风貌丑无比,也不敢随意传说。毕竟贾充身居高位,不是谁都开罪得起的。所以,听着这两个人打着哑谜,冬妮有些莫名其妙。 事实上,贾午和贾南风姐妹情深,她并不是嫌弃贾南风貌丑,只是担心见了贾南风会影响肚里孩子将来的相貌。时人迷信,贾午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其实,孩子长什么样是由她和卫平决定的,和贾南风又有什么关系?当然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她和贾南风是亲姐妹,多多少少有些相同的基因。但孩子的基因已经决定,却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变了。 卫平当然不知道贾午真正担心什么,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给贾午来一次生物学知识的科普。听到贾午不再反对,卫平便笑了起来,将她轻轻扶起,道:“走吧。” … 毕竟是太子妃回府省亲,贾府的戒备明显比平时严了许多,大门外多了好几个眼神凌厉的带刀侍卫。即便有二管事贾旺要门外接着,最终也只允许若芷、如菡两个侍婢跟随卫平夫妇进入贾府。进入府内,又不时看到三三两两的侍卫来回巡视。 看到这副架势,卫平不禁暗暗摇头,他已经联想到了自己刺杀石崇的打算。在这个连劲弩都很难搞到的年代,要想行刺,只凭着手中一口钢刀的话,委实太难了。坏事做多了的人总会心里有鬼,石崇既然劫掠了那么多商贾,只怕平时的防备不会输于太子妃省亲。这种情况下,卫平几乎没有报仇的可能,看来只有耐心寻找机会了。 贾午哪里知道卫平的心思,想到快要见着许久不见的姐姐,颇是激动,再看看身边的如意郎君,更是骄傲,嘴角不知不觉便翘起了一个弧度。 很快,二人便来到后厅,就了厅首盘坐着一个贵妇人,正和郭槐在那里说话。卫平偷眼看那妇人,只见她身高还不及贾午,皮肤黝黑,右眼眉心还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倒和史书上的记载的贾南风有几分相像。这妇人姿色确实平庸,但要说她生得多丑也不至于。其实想想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贾南风真到了丑陋不堪的程度,司马炎也不可能让她做了太子妃。 就在卫平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那妇人已经看了过来,忽然咧嘴笑道:“午儿,快来,姐姐有好久没见到你了。” 贾午虽然平时不太守规矩,此次倒是识得分寸,朝着那妇人拜了一拜,轻声道:“贱妾参见娘娘。” 卫平也慌忙行礼道:“臣卫平参见娘娘。” 贾南风拉了贾午的手,道:“你我姐妹,无须多礼。”又朝着卫平看了两眼,笑道:“这位便是妹婿吧,倒是好个人物。本宫今天来,有件事要向妹婿请教。” 离得近了,卫平方才注意到贾南风脸上居然还几块横肉,显得有些凶悍。女子似水,即使生得丑陋,如果举止温柔些,见人三分笑,也可稍稍弥补容貌上的不足。这贾南风容貌已是平平,眉心那颗黑痣已经让她减分不少,再面相凶恶,难怪世人要传她丑陋。 不过,卫平脸上却平静如水,拱手说道:“请娘娘示下。” 贾南风朝身后招了招手,走过一个俊美少年。那俊美少年直走到卫平面前,双手呈过一份书卷,轻声说道:“请侯爷阅之。” 少年的声音尖锐刺耳,原来是名宦官。自从汉末十常侍之乱以后,宦官一直没有恢复到往日的风光。再加上他们身体残疾,更为世人所鄙视。这个俊美少年在卫平面前,也是一脸的自卑。 卫平却知道在历史上,各朝各代宦官专权的事情可不在少数。而且这些宦官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最能探听到一些机密的消息,倒也不能小窥,便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份书卷,道一声:“有劳公公。” 那形容俊美的太监看到卫平态度谦恭,禁不住朝他投出了感激的一瞥。这些太监既没有地位,也没有朋友,达官显贵更不把他们当人看待,能够得到卫平的尊重,他倒是十分意外。 贾南风看不见太监脸上的表情,只以为卫平的恭敬态度是对她作出的,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妹婿,你快看看,可能作答?” 卫平满面狐疑地展开书卷一看,原来是份考题,内容多涉及经史子集。而卫平前世的许多知识在这里根本用不上,对于经史子集,他分明可以称作不学无术。虽然不清楚贾南风为什么会拿一份考题给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请恕微臣不能作答!” 贾南风刚才的笑容刹那间便飞去九霄云外,脸现怒色,瞪起双眼,沉声道:“你果真不能作答?” 卫平再看这时候的贾南风,方知她的丑名由何而来。因为生气,贾南风原本黝黑的面庞已经涨得紫红一片,两腮的横肉加上眉心的黑痣,让她显得分外狰狞。更叫人恶心的是,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瞪起来以后,只见中间一点瞳孔,四周全是眼白,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翻着白眼。 忽然间,卫平便想起以前在相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叫做“四睛皆白,五夫守宅”。有这样面相的女人,不是克夫,就是好淫。总之,这个女人一生中定会有好几个男人。这种话虽然是相书上的无稽之谈,但是联想起史书对贾南风生性荒淫的评价,卫平倒是信了三分。 就在卫平愣神的功夫,贾午已经推了推贾南风,娇嗔道:“姐姐!” 不等卫平回答,郭槐已经笑着说道:“南风,早就跟你说过,你妹婿不喜读书,这些题他答不上来,也情有可原。” 贾南风这才换回笑脸,轻轻拍了拍贾午的手,道:“本宫就是试探试探妹婿,倒没有别的意思。”又道:“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张泓,备车。” 那俊美太监答应一声,不慌不忙地躬身退向厅外,路过卫平身边时还冲他点了点头。卫平这才知道,那俊美太监叫做张泓。也幸亏张泓是个太监,不然的话,卫平甚至怀疑他是贾南风养的面首了。 … 郭槐虽是贾南风的亲生母亲,此时却既不敢挽留,也不敢托大,同了卫平、贾午两个,直将贾南风送到中门外,方才幽幽返转,却对卫平说道:“你倒是机灵。” 卫平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郭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郭槐已经继续说道:“南风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这种事情怎么好找家里人代笔,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满门欺君!” 贾午也是听得云山雾罩。不过她不是卫平,早摇着郭槐的胳膊撒起娇来:“娘亲,你在说什么,午儿怎么听不懂。” 郭槐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份书卷是皇上给太子的考题,太子答不出来,南风便来求你父亲帮忙。恰巧你父亲进宫去了,她这才叫你们两个过来。”又赞许地朝着卫平点了点头,道:“还好,你没有帮她答这份考题。” 贾午却焦急起来,道:“娘亲,如果太子答不出来,怎么办?” ----- (今天第二更,厚颜求点票票。) ... 第100章 奇谈怪论 “怎么样?”郭槐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放心吧,不会怎么样。” 郭槐本就出身士族世家,又跟贾充生活在一起多年,虽然比不上李婉的仪容姿态,但政治眼光却要比李婉高明许多。 太子司马衷脑子不大灵光,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朝堂每每有大臣以此为由,向司马炎提出易储的奏章。对于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司马炎又岂能不知?当初司马炎之所以立司马衷为太子,就因为司马衷是他的长子。 在司马家族,家族的大权并不一定是父传子,子传孙。当年司马师病亡之后,便把大权传给了弟弟司马昭。司马炎有嫡亲兄弟五人,五兄弟当中,最有名望的并不是司马炎,而是齐王司马攸。即便是现在,仍然不时有大臣发出声音,希望让司马攸接替储君之位。当初,司马炎就是凭借着长子的身份,司马昭才力排众议,选定他为接班人,执掌了司马家族的大权,并最终取曹魏而代之。如果他现在废掉了司马衷的太子之位,那他当初执掌司马家族的合法性就存在疑问。 所以,只要司马衷还活着,司马炎就不可能废掉他这个太子。贾南风为了一份考题就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分明是杞人忧天。至于那什么考题,肯定是司马炎迫于大臣的压力而做做样子而已。自己儿子什么水平,能不能答出这份考题,司马炎自己还不清楚吗? 如果卫平刚才接下了贾南风的这份差事,才反而会给贾家带来一丝危机。帝王心思最是难测。贾家作为太子妃的娘家,支持太子无可厚非,但也不应该轻易介入储位之争,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如果卫平帮着太子答题,弄虚作假,只会惹来司马炎的厌烦。 卫平翻了两下那份考题,发现自己答不上来,便老老实实地加以拒绝。这本是很寻常的举动,因为卫平不想误了太子的大事。孰料,这件事落在郭槐眼里,却成了卫平看问题精准的表现。丈母娘看女婿,本来就是越看越喜欢。现在,郭槐对卫平自是满意到极点。 … 贾南风回到东宫,胸中犹自忿忿不平,把那份考题往地上一扔,咬牙切齿道:“好个卫平!枉我父亲如此器重他,把午儿都嫁给了他,他还这般推三阻四!” 有些问题郭槐看得明白,贾南风却看不明白。可惜她只是太子妃,还不是皇后,郭槐不可能对她面授机宜,以免给贾郭两家惹来祸端。反正郭槐对于司马炎所出考题的结局早就了然于胸,倒也不怕影响了司马衷的位置。只是贾南风却不这样想,她把卫平给恨上了。 紧跟在贾南风身后的那个俊美太监张泓慌忙劝道:“娘娘息怒。奴才是河东人,在家乡时就听说过小侯爷不学无术、坏事做尽,人送绰号小魔王,这些题只怕他是真的答不上来。也幸亏他没有硬充好汉,不然的话,岂不坏了娘娘的大事。” 张泓不仅是河东人,而且就是闻喜县人。他家境贫寒,五年前被送进宫中,成了一名阉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指的不仅是那些宫妃宫女,宦官同样如此。因此,张泓对卫平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小魔王”身上,并不知道他以后的“事迹”。但是,不管“小魔王”过去做了多少坏事,那都是对别人而言,与他张泓何干? 丢了男人的命根子,张泓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身心都遭到了极大的摧残,不单眼下受人歧视,就连死了都不能葬进祖坟。但是今天卫平对他的态度,却让他感到了一丝暖意。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却都透着对他的尊重。确实是尊重,实实在在的尊重,而不是可怜,更不是讨好。 身体有残缺的人,心思往往会变得格外敏感,张泓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虽然只是个卑贱的太监,却也明白投桃报李,所以才想方设法帮着卫平开脱。跟在贾南风身边五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贵妇人的性情。她表面上是恨卫平不肯帮太子答题,骨子里其实是在嫉妒自己的妹妹找了个如意郎君,这一点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张泓故意把卫平说得如此不堪,就是会了帮贾南风在心理上找一丝平衡。 果然,贾南风面色稍霁,指了指地上的书卷,吩咐道:“张泓,把这些送给何大人。”说完,不等张泓弯腰,她已经伸手摸了摸张泓的脸颊,叹息道:“可惜,可惜。” 男人都喜欢美女,其实女人也喜欢俊男,这是极正常的自然规律。五年前,贾南风就是见张泓生得秀气,这才把他挑进了东宫。几年过去,张泓的肌肤变得越发白嫩,贾南风也对他越发宠信,只可惜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张泓哪敢接贾南风的话,慌忙捡了书卷,又磕了个头,赶紧找何大人去了。司马衷是太子,他手底下自然有一帮属官。何大人是东宫令史,第七品的太子属官。张泓不用细问,便明白了贾南风的意思,这是让何大人帮着答题呢。弄虚作假的事情,当然是自家人来得安全。可惜自家人不肯帮忙,贾南风也只好拜托外人了。 … 就在贾南风把书卷摔在地上的时候,司马炎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同一天内两次召集朝会,这种情况非常罕见。司马炎也是想通过这样做来传递一个信息,向大臣们表明他伐吴的决心和事情的急迫。能够站在朝堂上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司马炎的意思。即使这样,仍然有超过一半的大臣反对伐吴。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团,把好端端的朝堂弄得像个菜市场。 司马炎终于按捺不住,拍案道:“朕伐吴之意已决,众卿勿须再议!” 看到司马炎满面怒容,争论声戛然而止,朝堂上这才安静下来。 司马炎的语气缓了缓,这才说道:“贾充,朕命你为大都督,持节,假黄钺,坐镇襄阳,节制诸军!” 多年来,贾充一直反对伐吴,是坚定的主和派。让一个主和派担任伐吴的最高统帅,这个决定看上去有些荒唐。其实,这是司马炎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决定。 贾充是司马昭临终前的托孤大臣,对司马家族忠心耿耿,也深得司马炎的信任,司马炎并不想因为伐吴的事情而弄得君臣离心。任命贾充担任统帅,就是为了安抚他,表明自己对他信任依旧。 即便如此,任命一个主和派担任统帅,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有些不合常理,也难以令众将信服。因此,司马炎心中始终还存着一些犹疑。不过从去年起,贾充的态度好像隐隐发生了些转变,甚至还献了个以竹排、火油来破解东吴铁索锁江之策的妙计。虽然从那之后,贾充每每还会在朝堂提出一些针对伐吴的不同意见,但态度已经不如过去那样坚决了。这样的话,让贾充担任统帅,阻力自然会减轻不少。只是司马炎并不知道,贾充态度的改变都是卫平潜移默化对他施加影响的结果。在贾充的内心,还是反对伐吴的。 果然,当看到司马炎发怒的时候,贾充便知道伐吴之举已经势不可挡,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司马炎居然任命他做了主帅。贾充是司马昭的托孤之臣不假,但他的能力主要体现在权谋上,统兵作战并非他所长。何况贾充本来就反对伐吴,此时更不愿意接这份差事,慌忙拜道:“启奏陛下,臣年老多病,难堪此任,还请陛下另选贤良。” 司马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君若不行,吾便自出!” 任命贾充为统帅,也不只是为了安抚他。司马炎知道,在贾充身边很是“团结”了一帮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结交了不少党羽。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主和派。伐吴这样的大规模战争,自然需要万众一心,才能更顺利取得胜利。有贾充担任统帅,就不用考虑那些主和派会不会扯后腿了。所以,这个任命看似荒唐,其实英明无比。单从这份周到的安排来说,司马炎其实是个称职的皇帝。 事已至此,贾充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躬身说道:“臣遵旨。” 司马炎这才露出笑容,开始了一番调兵遣将。 眼见着连主和派的首脑人物贾充都接受了任命,其他人也只得偃旗息鼓。忽然,却见一名老者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年事已高,乞归乡里,望陛下恩准。” 众人看时,原来是老臣山涛。山涛已经七十有六,年纪确实不小了。但他不仅是个老臣,而且还是个名人。曹魏时最有名的竹林七贤,便有他的一席之地,与阮籍、嵇康等人交好。司马氏的天下夺自曹氏,以臣凌主,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正需要山涛这样的名人替他装点门面。司马炎自然要加以挽留,不由摆手笑道:“爱卿执掌吏部,为国选才,职重如山,怎可轻易言退?” 不想,山涛却说出一番奇谈怪论来,竟然也与伐吴相关。 ... 第101章 姓名只是个符号 只见山涛拱手说道:“陛下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臣不敢再担选才之职!” 司马炎听了这番话,心中自然恼怒。但他想保留一分善于纳谏的好名声,而且他又要拉拢着山涛,所以也只得耐着性子,强自笑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山涛冷哼一声,道:“古人云,使内外无患者,唯圣人耳!陛下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留吴使为外患,岂非良策乎!” 人们常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山涛这番话其实就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告诉司马炎,如果灭了东吴,朝廷的外患就消除了,到时候必然会生出内忧。如果卫平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叹为观止,这简直跟后世某人说过的“攘外必先安内”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就是这番奇谈怪论,却令朝堂上那些主和派的大臣们精神为之一振。 山涛是有名的道德先生,并非贾充一党,平时也少有反对伐吴的声音。此时,他却公然说出这番话,大有昭示人心向背的味道,让司马炎的脸色顿时便阴沉下来。 卫瓘是坚定的主战派,见此情形,慌忙奏道:“山涛若只是小病,反复请辞,已失公心。若其病重,更不宜居高位。臣奏闻陛下,请免山涛之职!” 他也是颇具名望的正人君子,说的话不由人不引起重视,朝堂上很快又议论成一片。司马炎犹豫了一下,沉吟道:“山爱卿既然年老多病,可归家休养几日。待身体康复,再回衙理事不迟。” 当皇帝,尤其是当一个好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权衡利弊,考虑到方方面面。如果他就此准了山涛的辞呈,世人必然会说他容不下不同意见。如果把山涛继续留在朝堂上,又会动摇众文武伐吴的决心。思虑再三,司马炎也只得先让他回家休养,实际上是将他暂时赶出朝堂。 看到就连司马炎一向刻意拉拢的山涛都被赶了出去,贾充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考虑这仗究竟该怎么打。 … 贾南风一走,贾府内外增加的侍卫也纷纷撤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卫平和贾午来时乘坐的那辆牛车也得以进入贾府,停在角门后的那个院子里。 贾充刚刚回到府中,抬头便看到了那辆牛车,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喜色,转头问道:“卫平来了?” 贾福慌忙说道:“回老爷,小姐、姑爷时常回来探望夫人,最是孝敬。只可惜姑爷身边得用的人太少,否则必是老爷的一大助力。” 贾充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不由笑骂道:“你个臭奴才想说什么,有屁快放!” 别看贾福挨了骂,其实心里高兴着呢。贾充越是骂他,说明对他越是信任。所以,贾福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小声说道:“回老爷,奴才观姑爷终非池中之物,必有一飞冲天之日。就怕他将来翅膀硬了,老爷还该早做打算才是!” 贾充喝斥道:“大胆奴才,安敢离间我翁婿之情!” 贾福满脸惶恐,赶紧匍伏在地,连连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死罪!” 贾充却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你去挑些机灵的小厮送过去,把贾禄他们几个老人换回来吧。” 当初拨了几十个奴仆婢女到闻喜亭侯府,一来卫平身边确实缺人,二来贾充也存了控制卫平的想法。这一年多来,卫平对他们二老倒是敬重有加,小夫妻两个也相处和睦,贾充便转变了心思。卫平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继续盯着卫平的一言一行,难免有一天被卫平发觉。到那时候,恐怕就真的有碍翁婿之情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贾福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茫然,心中却暗暗窃喜。 几个月前,贾水就在他面前提过,想要跟着卫平。呆在贾充身边这么久,贾福自然清楚贾充的脾气。如果他直接提出把儿子贾水调到闻喜亭侯府,贾充肯定会怀疑他的动机。他故意说卫平翅膀渐硬,既表明了自己的中心,又变相地提醒了贾充。果然,贾充让他换人了。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贾水调到闻喜亭侯府去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何止是大臣陪伴君王需要小心应对,就是奴才侍候主子,同样要提起十二分的谨慎。 … 东宫令史何桥何大人的动作很快,下笔如神,不过三炷香的功夫,就把一份考题答得完美无缺,满篇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简直无懈可击。 贾南风也是读过书的,看了之后拍案叫绝,连声道:“张泓,拿去交给太子,让他誊抄一遍。” 张泓在乡间时原本不识字,但在入宫以后,太子读书时,他也常常陪伴在侧,倒是长了不少见识。见贾南风认可了何桥的答卷,张泓慌忙说道:“娘娘,万万不可!” 贾南风不觉皱眉道:“为何?” 张泓慌忙说道:“回娘娘,太子读书甚少,这份答卷通篇经典,只怕瞒不过皇上。” 贾南风猛然一惊,诧异地看了张泓一眼,沉吟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泓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以为,只答个意思便好。” 贾南风想了想,点头道:“那你答来试试。” 张泓不敢怠慢,慌忙布了纸,磨了墨,提笔写了起来。刚才何桥的那份答卷他也看过,心中有数,此刻只不过把何桥的答卷去除经典,再翻成大白话,倒也毫不费力,同样用不了三炷香的功夫。 贾南风拿起那份新答卷看了一遍,颇为满意,唤过一名宫女道:“你去,让太子誊抄一遍。”又伸出一根指头抬起张泓的下巴,笑道:“想不到你却也有些学问,过去倒是小瞧你了。本宫向来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先伺候本宫沐浴吧,等下再赐你纹银十两!” “奴才谢娘娘隆恩!”张泓慌忙跪下磕头,心中却满是无名怒火,但面对贾南风的淫威,他也只能强按下去。 … 受这个年代条件的限制,即使在贾充这样的权贵之家,平时洗澡也只能使用大木桶。贾南风嫁进东宫以后,最大的好处便是发现宫里有一处玉石砌成的浴池。浴池虽然不算大,仅容得下两三人,但比起木桶来,已经不知道舒适了多少倍。贾南风渐渐的便迷上了沐浴,每天都要洗一次澡。 除了舒适的浴池,贾南风喜欢上沐浴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那就是,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男人”共浴了。这些“男人”当然已经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了,也无法带给她真正的满足,但他们的身体依然令贾南风着迷。因为被贾南风选来共浴的“男人”个个容貌俊美,张泓便是最受贾南风宠爱的一个。 浴池的水面上漂浮着粉红色的花瓣,水雾弥漫,恍若仙境。贾南风坐在水中,双手环在张泓腰间,嗲声道:“小泓子,来,香一个。” 张泓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一张嘴便堵住了贾南风厚厚的红唇,一黑一白两个光溜溜的身子便纠缠在一起。亲吻是贾南风最喜欢的游戏,那些“男人”身上,也只有这条灵巧的舌头还可堪一用。 良久,贾南风才松开双手,身子一软,往后仰去,一双粗黑的大腿借着水力浮起,慢慢向两边张开。张泓知道又到了他最难捱的时刻,但是如果他不照做,只怕第二天就会身首异处。没有办法,张泓只得一咬牙,慢慢沉入水中,将头俯在贾南风双股之间。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下体传来,贾南风双目迷离,喉咙里嘤咛一声,竟喃喃地喊道:“唔……卫郎,再用力些……嗯……” … 卫平哪里知道自己竟然成了贾南风意淫的对象,他此刻正紧锁着眉头,分明是一副万分为难的架势。一旁的贾午满脸忐忑,两只手紧捏着衣角搓来搓出,更是坐立不安。唯有郭槐轻轻端起手中的茶碗,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就在刚才,郭槐向卫平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贾午生下一个男孩,希望能够过继给贾家。让外孙承继贾家的香火,肥水不流外人田,对贾充夫妇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几个月以前,郭槐就跟贾午提过这个要求,却迟迟没有回音。眼看着贾充年岁一天天大了,最近又犯了畏寒的毛病,郭槐终于等不及贾午的回音,当面向卫平提了出来。 让自己的儿子随了别人的姓,哪怕是享尽荣华富贵,放在一般的士族人家,都不会同意。当然,如果是随了娘家的姓,倒不会引起太多的反感。不过,那也要看他有几个儿子,独子或者长子,一般是不会过继给别人的。正因为如此,贾午才一直没有向卫平提起。别看她胸大无脑,有时候也少不了自己的小九九。如果她能够给卫平多生几个儿子再提这件事,或许就好办多了。 其实对卫平这个来自后世的人说,姓名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他的儿子无论是姓卫、姓贾、姓司马或者别的什么姓,终究是他的儿子,那股血脉联系是不可能改变的。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却是另有打算。 ... 第102章 得偿所愿 郭槐轻轻咂了一口茶汤,笑着问道:“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若是承继了贾家的香火,待老爷百年之后,他便是鲁郡公了。” 卫瓘离间辽东鲜卑各部,致拓跋力微忧恨而死,立下如此大功,司马炎才赐其子一个亭侯之爵。后来,这个爵位被卫瓘让给了卫平。而裴頠比卫平还年少两岁,什么也没有做过,就世袭了一个钜鹿郡公的爵位。亭侯是第五品,郡公却是第一品,鲁郡公的封地更远超钜鹿郡公。这样的诱惑,恐怕很少有人可以拒绝,郭槐已是成竹在胸。 谁知,卫平却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卫平的儿子就应当凭自己的本事却挣一场富贵,又岂可靠祖宗余荫?” “好个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贾家的香火却不能断在我手上!”吱咯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推开,贾充缓步走了进来,沉声道,“贤婿你尚自年少,何愁膝下无子?” 卫平原本还想再拿捏两下,但是听贾充说得这样直白,他倒不好再推托了,只得起身再拜道:“二老在上,非是小婿舍不得这个儿子。只是养儿不教父之过,小婿担心这孩子离了父母,缺了教养,将来反污了老大人的清名。” 其实,孩子还在贾午的肚子里,这年代又没有b超可以检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贾充、郭槐夫妇便打起了孩子姓氏的主意,令卫平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孩子过继可不是换个姓氏那么简单。从理论上来讲,如果卫平把儿子过继给贾府,那就成了他的妻侄,教育、抚养都成了贾府的事,和他再没有多大关系了。而让卫平另有打算的,正是这件事。 棒子底下出孝子,筷子头上多逆儿。贾充无后,继儿又是他的外孙,这老夫妇两个会有多溺爱,可想而知。卫平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变成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所以不惜得罪贾充也要把话挑明。当然,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多少已经有点对贾充不信任甚至不敬的味道在里面。 哪知道,贾充并没有因为卫平的话而着恼,反而是一脸的认真,沉吟道:“那依贤婿之见,该当如何?” 这个年代不仅讲究尊卑有别,而且讲究长幼有序。卫平没想到贾充面对自己这个晚辈有些不敬的言语也能极尽隐忍,不觉一愣,慌忙说道:“姓卫姓贾,小婿都没什么意见。小婿只希望能让孩子跟在小婿身边长大。” “哈哈,哈哈……”贾充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声道,“无妨,老夫答应你便是。” 孩子过继给贾家,那就应该是贾家的人,自然应该在贾家长大。那个年代可不用担心母乳喂养的问题,反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可能自己给孩子喂奶,自有奶妈照应着,但前提条件是得卫平答应把孩子过继给贾家,否则一切皆是泡影。如果卫平不答应,即便他身为当朝太尉,也不能强求。事实上,贾充更乐意从他自己的子侄后辈中过继一个孩子,奈何他是个妻管严,不敢违拗郭槐的意思。所以,为了让卫平答应,再苛刻些人条件贾充也会答应,何况这个要求根本谈不上苛刻。 郭槐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责怪道:“你这孩子,就这么点事儿,为何不早说!” 此时的郭槐不再是个凶悍善妒的太尉夫人,分明是个疼爱子女的长辈。人说虎毒不食子,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哪有父母不为子女着想的。 “生女儿!生女儿!”唯有贾午轻抚着肚皮,在心里默默念叨,小嘴已经高高撅起,仿佛可以挂得住一只油瓶。她的愿望是给卫平生下一个嫡长子,这样的话,哪怕裴慧的才华、容貌胜她十倍,也难以撼动她的地位了。只是她这笨脑袋瓜子却没想到,如果第一胎生了女儿,岂不是下胎的儿子还是要过继给贾家? 贾午的满全写在脸上,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贾充、郭槐夫妇对她自幼溺爱,娇纵惯了,只是装作不知。 卫平却看不过去,在贾午腰间的软肉上悄悄掐了一把,以示警告,这才对着贾充、郭槐拱手道:“小婿多谢二老成全!” 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郭槐在家里霸道惯了,害贾充成了有名的“妻管严”。贾南风在东宫也是说一不二,傻太子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唯独贾午被卫平吃得死死的,完全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当即便挤出一点笑容。只是她苦在心里,这笑真的比哭还难看。 这番动作落在郭槐眼里,自是当他们小夫妻两个恩爱异常,当然是满腹欢喜。贾充却是一阵眼热,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认识这个女婿,不然也好向他讨教讨教驭妇之道。当然,郭槐就在旁边,贾充可不敢流露出丝毫这种想法,赶紧干咳了两声,说道:“老夫不日便将统军南下,坐镇襄阳。” 卫平猛然一惊,连声道:“皇上决意伐吴了?” 郭槐却叹息道:“果然无法阻止,要是将这场大功留给太子多好!” 卫平这才明白,天下大势不仅他看得出来,贾充看得出来,其实就连郭槐都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探究贾充反对伐吴的动机,只以为贾充是因为自己地位升无可升,伐吴成则无功,败则有罪。这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是现在看来,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傻太子司马衷地位不稳,这是人所皆知的秘密。能够威胁到司马衷地位的,除了司马炎的其他儿子,还包括司马炎的弟弟齐王司马攸。而且,司马攸的威胁甚至比司马炎的其他儿子还要大。无论司马衷还是司马攸,都是贾充的女婿,他们谁当皇帝,对贾充其实都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郭槐来说,结果就不一样了。 郭槐善妒,不让贾充置左右夫人,也就是不许贾充的前妻李婉进门了,偏偏李婉正是司马攸的丈母娘。所以,郭槐使尽浑身解数,也要保住司马衷的地位。 有人恐怕要问,这和伐不伐吴有何关系呢?其实,问题的关键正在于此。 只要司马炎还活着,易储的事就很难成功,何况还有贾充等人在背后支持着司马衷。但是司马炎一旦驾崩,哪怕司马衷已经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也很容易被人废掉。这样的事例,历史上并不少见。除非司马衷当上皇帝以后立下不世之功,才能够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什么样的功劳还能比得上一统天下的功绩?所以,郭槐才会千方百计阻挠伐吴。而贾充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自然也是不遗余力。但他们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如果天下的局势发生变化怎么办?私心作祟,他们早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古训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在司马炎对天下大势同样看得非常清楚,坚持了自己的决断。 不过,卫平还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司马炎,还是贾充、郭槐,对于人性的把握,对于大势的判断,以及对于权谋的运用,都远远胜过他这个拥有后世记忆的小厨师不知道多少倍。看来,以为自己掌握了一点有限的历史知识,就能左右于下时局,根本就是个非常可笑的想法。 确实,他是一只穿越千年的小蝴蝶,他轻轻扇了扇翅膀,就破坏了韩寿的偷香大计,甚至害韩寿丢了性命,但也仅此而已。他的力量有限,于是他扇动翅膀所带来的效果也就极其有限。以他目前的力量,就算他从早扇到晚,也改变不了多少事情。比如,他放过了秃发树机能父子,结果秃发树机能还是身首异处。比如,他几番谋划,还没来得及出手,刘渊已经照样回到了匈奴左部。再比如,司马炎伐吴时机的选择,和原来的历史差不了多少。卫平要有所作为,哪怕只是为了替父报仇,增强自己的力量已经是必然之路! 想到这里,卫平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小婿不才,也曾经习过几天武艺,愿意追随岳父大人身边,荡平东吴!” 如今的卫平,在明白了自己和古人的差距之后,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需要一场战功。只要站上一定的高度,他才能将自己所掌握的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甚至是科技知识发挥出来,才能体现出他的优势。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阻止五胡乱华那段惨剧的发生。 贾午却焦急起来,小声道:“郎君,妾身不想你再以身犯险。”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又敢保证自己是个常胜将军?上一次西征,贾午并没有和卫平真正成亲,感受还不那么深刻。如今她已经尝过了滋味,又怀了身孕,更是一刻也离不开卫平了。 郭槐却是眼前一亮,点头道:“卫平,你欲随军征战,老身觉得可以一试。” 贾充也笑道:“午儿放心,你夫君只跟在老夫身边,坐镇中军,何险之有!” 卫平听贾充一说,便知道能够得偿所愿了。为了能够随军出征,他不知道动了多少脑筋,却始终一筹莫展,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卫平难抑兴奋,连声问道:“岳父大人,不知小婿可担何职?” ... 第103章 班底 “哈哈,哈哈……”贾充忍不住又大笑起来,摆手道,“你要战功还不容易?到时候老夫自有安排,你就跟在老夫身边做一名参军吧。” 贾充再怎么器重卫平,在他眼里,卫平终究只是一名少年。少年人耐不住性子,急于求成,都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让贾充觉得卫平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在这个年代生存,真性情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但那也要看对谁而言。 如果卫平是贾充的儿子,贾充自然希望他人情练达,老于世故。但卫平只是他的女婿,自然另当别论。知女莫如父,自己女儿的那点水平,贾午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女婿城府太深,对他女儿来说,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所以,卫平表现得越不成熟,贾充对他越是喜爱。很多时候,事情还是那个事情,为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各自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已。 参军只是个参谋人员,卫平对这个职位并不满意。不过,有贾充这位三军统帅亲自照应着,哪怕他只是个站岗的持戟武士,功劳也少不了他的。当然,贾充这样安排也是替自己的女儿考虑。打仗总是有危险的,呆在中军总要安全得多。 卫平明白贾充的用意,也只得躬身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贾充点了点头,道:“随行人员你可以自行挑选,只要信得过就行。早点回去准备准备,七日后,大军即行开拔。” … 后宫中,司马炎正和卫瓘商议伐吴之事。此番伐吴,朝中有名的文臣武将多有参与,唯有卫瓘没有被委以重任。 实际上,这也是司马炎身为帝王的平衡之道。此番伐吴胜算颇大,卫瓘身为主战派的中坚人物,即使没有亲自参加伐吴之战,也少不了他的献策之功。为了安抚主和派,就必须把战功多让一些给主和派的官员。所以,不仅三军统帅是主和派的贾充,就连各路将领也多有主和派官员参与。 不过,卫瓘毕竟是主和派的中坚人物,对于局势的分析必有独到的见解,作战的具体安排,司马炎还想听听他的看法。毕竟贾充虽然是三军统帅,其实他只起个节制和督促的作用,下达给各路将领的作战命令,很多还是司马炎直接作出的。这时候,卫瓘实际上就是他的一个高级参军,自然要时时呆在他身边。 忽然,一名小内侍走了过来,拜伏在地,将一份书卷双手举过头顶,叩首道:“启奏陛下,太子答题在此,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伐吴固然重要,司马家族的传承同样重要,司马炎便将正和卫瓘商议的事先放在一边,接过那份书卷一看,不由捋须大笑,说道,“斯儿虽钝,事理尚明,可承吾位。”说罢,便将书卷递给了卫瓘。 所谓考题,本来就是司马炎搪塞大臣的手段。通篇答卷都是太子日常说话的口吻,内容虽然粗鄙,意思却已经到了。当然,司马炎也明白自己这个傻儿子绝对答不出这样的水平,必定是有人捉刀代笔,多半还是出自那个丑媳妇的主意。但那又怎么样呢?媳妇虽丑了点,但是能把考题答成这样,已经足够聪明了。有了这么聪明的儿媳妇,或许可以弥补儿子在智力方面的不足吧。 卫瓘接过书卷一看,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份答卷谈不上完美,甚至还有点让人读不下去,但是细细品味,还就是那么个道理。就连卫瓘这个聪明人,一看之下,也觉得真是太子本人所答。 不过,卫瓘本人也是反对由司马衷承继大统的。他略一沉吟,便躬身说道:“陛下,太子事理固明,然本性纯良,恐难堪大任,还请陛下早早图之!” 卫瓘这番话说得就有些强词夺理了,他是说,不是太子不行,只是太善良,守不住大晋这片江山。司马炎却重新拿过书卷,随手丢在一边,又和卫瓘谈论起伐吴之事来。 想当年,司马炎挑选太子妃的时候,相中的是卫瓘的女儿。只不过在皇后杨艳和荀勖等人的反复推荐下,司马炎才另外选了贾充的女儿。而且当时选中的是贾午,只是因为贾午年纪太小,喜袍都穿不上,这才让贾南风代替妹妹出嫁。事后,司马炎见了贾南风,不觉大失所望。但贾充是当朝重臣,司马炎很多时候也需要笼络着他,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或许是为了补偿儿子的不幸,司马炎还把他所宠幸过一个才人谢玖送给了司马衷。 不想几年过去,贾南风的肚子没有动静,谢玖却怀了身孕。谢玖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担心善妒的贾南风对她不利,恳请司马炎让她住回了西宫。或许是司马炎顾念旧日的情份,居然也就准了。去年年底,谢玖诞下一个娇儿,取名司马遹。 司马炎有了孙子,更不愿轻易换掉太子了。对于卫瓘的话,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何况司马炎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如果当初是你的儿子当了太子妃,也许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吧。因而,卫瓘的话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更坚定了司马炎保住司马衷太子之位的决心。皇帝毕竟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人物,就如这次伐吴,他一旦坚定了决心,又岂是别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 却说卫平离开贾府,刚刚回到家中,便见贾禄前来求见,拜辞道:“姑爷,小的奉老爷之命,即刻返回太尉府,特向姑爷辞行。” 卫平皱眉道:“既是岳父大人召你回去,卫某也不敢相留。只是你若是走了,谁人可担总管一职?” 自从卫平和贾午成亲以来,贾禄就成了闻喜亭侯府的大总管。不愧是贾府管事出身,贾禄这个大总管十分称职,把侯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几乎不费卫平一点心思。其实卫平也知道,贾充让自己的四管事到他府上任总管,多少有监视、控制他的意思。不过,卫平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贾充,更没有想过要欺负贾午,所以并不介意多贾禄这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介意贾禄向贾充通报自己的一举一动。 相反,现在听说贾禄要走,卫平反而有几分不舍。只是贾禄本来就是贾府的人,卫平也没什么理由把他强行留下。 贾禄笑道:“由谁接任总管是姑爷自家的事,小的这个外人本不当多嘴。只是既然姑爷问起,小的便斗胆多说几句。小的以为,聂文聂小哥儿可堪此任。” 卫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去跟聂文交代一下吧。” 他虽然比不上贾充等人的城府和老谋深算,但毕竟多了上千年的见识,也能够大略明白贾充这么安排的意思。即使贾禄回去了,闻喜亭侯府还有不少来自贾府的奴仆,贾禄大可以再推荐其他人。很显然,贾禄推荐聂文肯定有是贾充的意思,表明贾充已经彻底认可了他这个女婿,不需要再在他身边安插耳目了。 对于总管换人一事,卫平原本也是无可无不可。他虽然不太相信聂文的能力,但他更相信贾禄的眼光。从太尉府出来的人,又岂会那么简单地?既然贾禄推荐了聂文,那也就由他去吧。毕竟聂文是他从闻喜带出来的,他还信得过。 … 打发走贾禄,卫平并没有回到后宅,而是来到前院,吩咐道:“来人,备马!”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小的愿为老爷牵马执镫!” 卫平定睛一看,不由奇道:“贾水,你如何在此?” 贾水笑道:“回老爷,太尉大人见府上奴仆大多年老体弱,特将他们召回,另遣了小的等人前来伺候老爷。” 所谓年老只是个借口,那些稍稍年长些的奴仆都是贾充的心腹,管理着闻喜亭侯府的大事小情。如今贾充一股脑儿把他们都抽了回去,显见放权之彻底。而且,卫平还留意到贾水悄悄换了个称呼,对他的称呼由“姑爷”变成了“老爷”。可见,这些新派来的奴仆已经真正成了他卫平的人,而不再是贾充的人。 卫平没想到贾充这个有名的小人会对自己这么好,也不由呆了一呆,这才挥手道:“走吧,随某去趟酒楼!” “好咧!”贾水大喜,答应一声,又飞奔而去。 … 卫记酒楼已经正式搬迁到了西市,占地面积扩展到了原先的十多倍,主体建筑更是由原来的两层变成了四层。面积大了,可以容纳的客人也多了,但生意却依然和过去一样火爆。而且,自从卫平认识到不应该低估古人的智慧以后,他便给了那些厨师更多的自由,鼓励他们开发新菜。凡是能够开发出一道成功的新菜,就可以得到奖赏,最高奖赏更是可以帮他们免除奴籍。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免除奴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有了这个奖赏摆在面前,所有的厨师都必然全力以赴,各种新式菜品也是层出不穷。当然了,卫记酒楼还是秉承着过去的规矩,每个月只推出几样有限的新菜品,只不过不需要卫平再亲自操心了。 但是这一次参加伐吴之战,卫平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自然要来酒楼交代一番。在酒楼的后面,同样建了个小院,那是独孤兰一家的新居,也是卫平日常听取酒楼情况的场所。走进小院,就见独孤兰和骨儿朵两个又在那里比试箭术。 卫平见此情景,忽然心中一动。贾充让他自己挑选随行人员,不正是让他组建自己的班底吗? ... 第104章 赊欠 可是卫平放眼四周,竟然无人可用,反倒是这两个小妮子精于骑射,可以做两个贴身女侍卫。当然,那四个羯族少女战斗力更强,才是贴身侍卫的最佳人选。不过她们生性凶残,卫平倒是生怕她们上了战场,一时压制不住,惹出什么祸端。 当然,这次伐吴和上次西征不同。上次西征,他是监军,地位等同于主帅马隆。独孤兰女扮男装,即使被人发现,他也能仗着手中的权力掩饰过去。但这一次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参军,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迟疑间,他不由转身问道:“贾水,卫某不日便将出征,意欲带两个侍婢同行,未知能否?” 贾水只以为卫平要考较自己,慌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躬身道:“敢问老爷所居何职?” 卫平随口说道:“暂居参军之职,追随太尉大人身边,坐镇中军。” 贾水笑道:“那便无妨,就是太尉大人,只怕也要带上十来个侍婢呢。” 在这个年代,权贵们最重享乐,就连贾充这样惧内的人,平日里的衣食住行也要由婢女们侍候着。如果突然有一天,这些婢女换成了臭男人,他们哪里受得了?当然,毕竟是出征在外,并不是所有将领都可以享受携带婢女的待遇。如果是前敌先锋,或者只是一般将领,那他也只有老老实实地挑几亲兵伺候着了。卫平职位原本不高,但他一来是贾充的女婿,二来居于中军,反而可以享有特权。 听了这话,卫平心中大定,不由挥手唤道:“独孤兰、花骨朵儿,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女孩正全神贯注地瞄着箭靶,并没有注意到卫平和贾水进来。听到这声呼唤,都是一惊。尤其骨儿朵,最反对人叫她花骨朵儿,情不自禁地一跺脚,手上没注意,“嗖”的一声,那箭离弦而出,不知道射向了哪里。好在卫平告诫过她们,在就城里练箭,不能安上箭簇,只能在箭头裹上一块白布,沾上石灰,照样可以判断出箭的落点。所以,她这一箭射偏,倒也不至于伤及无辜。 可是独孤兰却不饶她,笑得花枝招展,奚落道:“花骨朵儿,听到公子来了,你怎么便乱了方寸,这一箭可是大失水准。嘻嘻,嘻嘻……” 骨儿朵嘴上也不饶人,反唇道:“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念叨,又有几日没见着公子了。” 这里虽然没有草原上自由自在,却也没有草原上漫天的大雪和风沙,没有草原上凶恶的狼群,没有其他部落带来的血腥搏杀。她们已经逐渐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看她们斗嘴的模样,心情似乎不错。 贾水却不知道这两个黄头鲜卑跟卫平的关系有多亲近,只是喝斥道:“你们两个贱婢,还不快来拜见老爷。拖拖拉拉,成何体统!” 独孤兰见是个陌生的汉子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由恼怒,将弓一抬,正对着贾水。贾水没想到一个侍婢也有这么大的脾气,吓得一哆嗦,慌忙躲到卫平背后。 卫平没想到贾水这么怕死,不觉好笑,摆了摆手,道:“行了,都别闹了。独孤兰、花骨朵儿,你们两个收拾收拾,准备随某出征!” 独孤兰、骨儿朵齐声欢呼,转眼便跑得无影无踪。她们虽然安逸于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从骨子里来讲,她们还是愿意做自由飞翔的小鸟,而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军伍之中虽多危险,但是能到更广阔的天地里走一走,两个小丫头已经迫不及待了。 卫平看到她们欢呼雀跃的样子,也不禁莞尔,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对贾水说道:“一会等酒楼掌柜田华来了,你们多亲近亲近。待我出征之后,你要时常来酒楼看看。若是碰上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可请三管事帮着疏通一番。” 既然贾福把儿子派到了他府上,卫平自然要好好利用这层关系。不料,贾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愿意随老爷一起出征,望老爷成全!” “你要跟我一起出征?呵呵……”想到贾水刚才贪生怕死的模样,卫平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贾水却咬牙说道:“小的虽然不通武艺,人面却熟,为老爷跑跑腿,传递些消息还是胜任的。” 卫平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头不熟。他虽然是贾充的女婿,但只是个少年,稍微自重身份的人就不可能跟他深交。而这一次伐吴,他身为参军,免不了要与各路将领打打交道,如果把人认错了,那可要闹大笑话。贾水的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动,不由沉吟起来,道:“若是你也随我出征,酒楼那边……” 贾水一听卫平语气松动,慌忙说道:“无妨,小的这就去跟我爹说一声。” 还没等他动身,就见田华匆匆走了进来,连声道:“老爷,刘、祖二位将军已经在酒楼赊欠多日,今日又来了。小的不敢擅专,知道老爷过来,特请老爷示下。” “赊欠?多长时间了?”卫平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他们两个如今何在?” 卫记酒楼每天都是宾朋满座,自然不需要再通过允许赊欠来招揽生意。当然,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熟客,偶尔赊欠赊欠也是可以的。上一次,祖厉、刘翻和卫平谈了很长时间,以后也常来卫记酒楼吃饭。初时,他们倒是随时结账,提出赊欠也就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田华见他们和卫平相熟,也就答应下来,不想越欠越多,已经超出了田华可以作主的范围。 田华把情况说了一遍,躬身道:“他们两大家子都坐在四号大厅里,小的也不敢再给他们传菜,只想问老爷一声,要不要赶他们出去?” “赶他们出去?”卫平笑了笑,摆手道,“不用了,某去看看便是。” … 卫记酒楼的规模扩大了十多倍,自然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只有一间大厅供普通食客使用。单是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人进餐的大厅就有四座,分别排成一二三四号。四号大厅是位置最差的一座,当然服务费也最便宜。即使这样一处大厅,现在也是人满为患。 祖始、刘翻两家现在就坐在最角落里,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孩子。大人们个个愁眉苦脸,孩子信却嬉笑打闹,也有的在嚷嚷着肚子饿。想当初他们第一次来到卫记酒楼时还是意气风发,非要争一处雅间,不欲念女眷在外抛头露面。这才过了半年光景,却已经落魄至斯,再也顾不得颜面,甚至做出欠债的事来。 卫平见此情景,倒是有些奇怪,走上前拱了拱手,道:“二位将军,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祖始和刘翻相对而坐,正在那里唉声叹气,忽听到卫平的声音,慌忙站了起来,一齐行礼道:“不知侯爷驾到,失礼,失礼。” “免礼,免礼。”卫平笑着摆了摆手,道,“看二位气色不佳,莫非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本店的规矩恐怕二位还不清楚,一向是概不赊欠的。” 祖始看了一眼站在卫平身后的田华,知道瞒不过,只得摇了摇头,道:“唉,不敢哄骗侯爷,末将等最近手头实在有些拮据,还望侯爷行个方便。” 刘翻却慌忙说道:“其实我二人在江南颇有些田产,只是……” 后面的话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以孙皓的残暴,那些田产早就被没收了。不仅如此,他们留在江南的那些远房亲戚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卫平笑道:“刘将军是想说江南的田产远水解不了近渴吧。不过,本店的规矩却不能破。田华,你算一算,二位将军欠下本店多少银子?” 酒楼很少有人赊欠,这笔账田华早就了然于胸,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拿出算盘拨拉了几下,这才说道:“回老爷,二位将军一共欠下二十七笔,计三万一千八百五十二文。” 按一千文折抵白银一两计算,也就是三十一两多银子。二十七顿饭才欠下这么点银子,说明这两个人倒没有在酒楼大吃大喝,倒让卫平有些意外。但这也更加说明,二人已经穷困潦倒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卫平可不是办慈善的,他的脸不由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不知二位将军打算如何归还之些银子?”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何况是三万多文。祖始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说道:“还望侯爷再宽限两天,等皇上的任命下来,我等得了俸禄,第一个便来归还赊欠。” 卫平哈哈笑道:“你等归顺朝廷也有半年了吧。皇上要是有任命,只怕早就下来了,又哪用得着再等上两天?” 刘翻老脸一红,埋怨道:“我早劝你归顺朝廷,你只是不听。若是早两年过来,又何至如此!” 祖始叹息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五六年前就不断有东吴将领归降大晋,大多数人都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些闲职,没什么实权,但也有俸禄可领,不至于缺衣少食。而今年以来,所有归降的将领暂时都没有获得官职。这也是形势使然,晋吴之间实力差距越大,这些降将的作用也就越小。偏偏他们逃离东吴时都走得匆忙,纵有万贯家私也带不上多少。坐吃山也空,许多人的日子已经越来越难捱了。 卫平却冷哼一声,道:“二位将军,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拿什么来抵赊欠吧!” ... 第105章 以子为质 此二人在东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又何曾这样被人苦苦相逼过?即使现在离开了东吴,他们骨子里还有着那股身为士族的优越感。但是,人在矮檐下,又怎能不低头?他们现在面对的这个酒楼主人是位侯爷,更是当朝权臣贾充的女婿。 祖始叹了口气,解下随身的佩剑,双呈到卫平面前,说道:“此剑乃末将祖上所传,今抵押于此,还望侯爷妥为保管,他日末将定来赎回。” 卫平却不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说道:“卫某练的是刀法,不会使剑!” 刘翻朝那边的几个女眷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末将次女,年近及笄。侯爷若是不嫌弃,末将愿将她献与侯爷为奴为婢,替侯爷铺床叠被。” 如果不是逼到一定份上,就是普通庶民也不会甘心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个牲畜都不如的奴婢,刘翻、祖始二人看来已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卫平忽然哈哈大笑道:“二位将军,那些赊欠从此一笔勾销了!”又转身吩咐道:“田华,快给二位将军上几道好菜,莫要怠慢了他们。” 这顿饭是用自己的女儿换来的,刘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想到自己这两家人现在食不果腹,女儿到了侯府,总归可以填饱肚子,刘翻心里又多了几分安慰,不由招了招手,道:“凝儿,还不快来拜见侯爷。” 那边桌上,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脆脆地应了一声,朝这边走来。 卫平摆了摆手,道:“刘将军误会了。卫某偌大个酒楼开着,还差了你们这几顿饭钱?算了,莫要叫小姐难堪了。” 刘翻一愣,拱手问道:“那侯爷刚才却又为何催着我等还钱?” 那祖始脾气暴躁,却按捺不住,大声说道:“侯爷莫非是来消遣我二人不成!” 四号大厅是最低等的大厅,只要有钱,不问身份,谁都可以在这里用餐。大厅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不会讲究什么风雅,吵吵嚷嚷,响成一片。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祖始的粗声大气反而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倒是刘、祖两家的家人被他这一嗓子惊动了,纷纷惶恐不安地看着卫平。毕竟这里是洛阳而不是建业,人生地不熟的,得罪了一位侯爷,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贾水已经在卫平身后吹胡子瞪眼,大喝道:“放肆!敢对我家侯爷这般无礼,信不信我让人把你们都抓起来!” 什么叫狐假虎威?一个小小的家奴,也敢大放厥词,贾水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退下!”卫平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成为恶奴,不由狠狠地剐了贾水一眼,这才说道,“不错,本侯刚才确实是来消遣你们的!” 刘翻对当前的形势和自己等人的处境可比祖始看得要清楚许多,慌忙拉了拉祖始,拱手问道:“不知侯爷这话从何说起?” 卫平冷笑道:“人可穷,却不可志短!你二人如今落魄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已经身无分文,却还惦记着享乐!难道你们不知晓,卫记酒楼是洛阳城中最高档的酒楼吗?没有钱,自己烧点什么吃的不行?非要跑到卫记酒楼来赊欠,来讲排场!若不是看在你们能够弃暗投明、报效朝廷的份上,本侯又岂管你们的死活!” 其实卫平很清楚,在这件事上,应该是朝廷亏欠了他们才对。不管这二人是基于何种原因而来归降,朝廷可以不给他们官职,却不能不让他们连养家糊口的条件都没有。但是,卫平从内心不耻的是他们的为人。 背叛已经殊为可耻,这二人还不知收敛,上次便在酒楼内极尽嚣张,非要争一个雅间。碰巧卫平想要探听东吴的情形,这才理会了他们两个。事实上,朝廷有专门收集东吴情报的探马,只是以卫平目前的身份,还得不到那方面的消息罢了,否则又怎么会在乎他们两个?如今,这二人穷困了,却还留恋着奢侈的生活,非要在卫记酒楼用餐。没钱也就算了,还赊欠。所以,卫平才会不留情面地挤兑他们。 不过,在发现他们二十七顿才吃了三十多两银子之后,卫平态度已经稍稍有所缓和。再后来,见到刘翻为了抵账,不惜把女儿送上,确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卫平本来就是那种心肠特别硬的人,这时候免不了要放他们一马。他前后态度对比太过强烈,在刘翻、祖始看来,可不就是故意消遣么? 只是对卫平来说,两个不受朝廷待见的降将,就算消遣你们又如何?他也懒得解释,甚至冠冕堂皇地训斥了他们一顿。 听了卫平的这番话,刘翻、祖始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刘翻的脸皮厚一点,垂着头,小声说道:“禀侯爷,不是末将等讲排场,实是吃惯了这里的饭菜,再吃别家的味同嚼蜡。何况,别人家也不会允许末将等赊欠。” 祖始忽然一撩袍裾,单膝跪倒在地,拱手道:“就请侯爷替我等指点一条明路!” 他性情虽然暴躁,却并非见事不明。来到洛阳半年,朝廷除了一开始褒奖了几句之外,对他们便是不闻不问。而在他们后面归降的,有人已经外放其他郡县做了一任武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因为他们朝中无人,或者说缺少投效朝中大臣的资本。 当初逃离江南的时候走得仓促,大半家产都丢在了那边,难不成真的只有献儿献女一途?何况他只有一个儿子。刘翻倒是有两个女儿,但大女儿已经成了他的媳妇。而以他们目前这种状况,朝中权贵恐怕没有人愿意跟他们结亲。刘翻的小女儿即使送给别人,也只有做妾的份,跟婢女何异?又怎么指望得上。 如今,这位年轻的小侯爷虽然“恶作剧”了点,但心肠大致还是好的。祖始便如一个溺水的人,此时已经将卫平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卫平听了祖始的话,忽然心念一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要参加伐吴之战,自然要对东吴多加了解才行。而谁对东吴的兵力部署最为了解,不就是东吴自己的将领吗?刘翻、祖始虽然已经归降半年多,但他们在东吴肯定还有许多故交旧部。即使那些故交旧部不愿帮他们,至少他们对路径也要熟悉得多。 想到这里,卫平不由一把扶住祖始的肩膀,说道:“祖将军请起。”又道:“刚才听二位将军说起,在江南还有许多田产。不如本侯帮你们一回,让你们取回江南的田产,如何?” 祖始苦笑道:“侯爷说笑了,那些田产哪里还取得回来。” 刘翻却精神一振,小声问道:“莫非朝廷打算兴兵伐吴?” 卫平暗暗点头,这刘翻眼光倒也毒辣,只从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便猜出了端倪。不过,再过几天大军就会陆续开拔,想瞒也瞒不过去,卫平倒也不需隐晦,笑道:“不错,本侯也是军伍之中。待本侯攻入建业城,自然帮你们物归原主。” 刘翻的神情却已经黯淡了下去,摇头道:“只怕难啊。” 他们逃离江南这么久,田产、房屋肯定早就易主,就连地契、房契也不会还是原来的模样。到时候,谁来证明这块田产是他们的?难道就由着他们随便一指,便把田产归还给他们?眼前这个少年侯爷,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卫平冷哼一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怕的!” 祖始是个直性子,当即抚掌道:“侯爷说得对,祖某便豁出去,陪侯爷赌上一回!事成之后,祖某愿以一半家产相送!”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卫平愿意帮他们,自然也是想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祖始并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卫平想要什么。无非是想请他们两个做向导,再从中攫取一点利益而已。但是卫平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就算卫平把他们卖了,他们也要试上一试。 刘翻也明白过来,连忙拱手说道:“刘某也愿以一半家产相送!” 他的大部分家产都在江南,反正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哪怕能拿回一成,也可以有个糊口的营生,又怎么会在乎送出一半。 卫平却笑着摆了摆手,道:“本侯要你们的家产何用?放心吧,等破了东吴,你们的家产,本侯分文不取。本侯只请你们替本侯做个向导,帮本侯出出主意便好。” 祖始双手一抱拳,大声道:“祖某听侯爷差遣便是!” 刘翻眼珠一转,却拱手说道:“还望侯爷暂借我二人些许银两安置家人,待破吴之日,我等自当归还。” 卫平笑道:“二位将军随本侯出征,本侯又岂能亏待了二位的家眷,自会派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二位将军勿须挂念。” 祖始却冷笑道:“刘兄,你我随同侯爷出征,自当以子为质,又何须多言!” ... 第106章 贾充聚将 他两个本是东吴降将,不受人信任也在情理之中。如今随军出征旧主,把家眷交为人质,更是份所当为之事,祖始倒是很有这方面的觉悟。就算他们两个不打算再次叛变,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是常胜将军。一旦兵败,他们这些参与作战的降将就极有可能被推出来成为替罪羔羊。到时候,他们被扣为人质的家眷也将有死无生。但事到如今,祖始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却听卫平哈哈笑道:“二位将军弃暗投明,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本侯又岂会当你们是反复无常之人!放心吧,你们的家眷愿意留在洛阳也好,愿意去其他地方也罢,本侯绝不干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卫平还是懂得。何况一旦伐吴失败,他自己能不能在千军万马中保全性命都很难说,杀了那些人质又有何用?倒不如好人做到底。 祖始果然被卫平打动,一揖到地,大声道:“侯爷光明磊落,属下望尘莫及。” 他哪里知道,卫平可不是像他想像的那么光明。他们两家早就揭不开锅了,不依附于闻喜亭侯府,又能跑到哪里去?所以说,扣不扣下他们的家眷做人质,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然,卫平对祖始自承“属下”的态度还是非常满意的,不由摆了摆手,道:“二位将军,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来侯府听令即可。”又道:“本侯在东市有一处院落,小是小了点,你们两家挤挤也勉强可以住下,就暂借给你们做个容身之所吧。” 跑了一趟卫记酒楼,却意外地收了两个属下,令卫平暗自心喜。他虽然不清楚刘、祖二人的真正能力,但这二人能够在东吴当个将军,想必总比他那个由两名婢女和一名家奴组成的班底要强一些吧。 … 卫平回转家中,却见贾午苦着脸坐在榻边,慌忙问道:“午儿,哪里不舒服?” 贾午嘟起小嘴,嗔道:“郎君,你就不能不出征吗?” 卫平知道,对于贾午这种从小泡在****里、没有经历过风雨的贵家小姐来说,自己的志向她永远不会懂。或许换了裴慧,倒是能够理解一二。不过,自己此番出征势在必行,又岂会因为她的一句而轻易退缩,不由笑道:“岳父大人年事已高,没有个自己人跟在身边照应怎么行?你又没有兄弟,为夫这个当女婿的不去,谁去?” 贾午虽然没什么脑子,却也明白贾充对整个贾家的重要,这才收起小性子,说道:“郎君,刀剑无眼,那你要小心点才是。” 卫平笑道:“为夫是去拣功劳,能有什么危险。” 贾午撇了撇嘴,道:“你以为功劳那么多,弯下腰就可以捡到!” 卫平哈哈大笑道:“是挑挑拣拣的拣,而不是拾拾捡捡的捡。差不多的功劳为夫还看不上呢。要拣就拣最大的,立个不世之功!” 贾午却是神情一黯,颤声道:“郎君,妾身不想你立什么大功,只求你平平安安回来。” 确实,贾充的女婿如果想要弄个一官半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之所以至今没有安排,只是由于卫平年纪太小。贾充虽然对他非常欣赏,但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很难让他独当一面。等他年纪稍长一些,贾充自然会有合适的安排,有没有战功又打什么紧? 卫平却觉得心头一暖,轻轻抚了抚贾午微微隆起的肚子,点头道:“放心吧,为夫还等着回来抱儿子呢。” 贾午还惦记着贾充夫妇的主意,忍不住小声说道:“没准是个女儿呢。” 卫平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为夫都一样喜欢!”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只见冬妮捧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轻声说道:“老爷,天气渐凉,奴家给你做了几件锦袍,你试试合不合身?” 贾午有些羡慕地看着冬妮,轻声笑道:“冬妮的手真巧,我是做不来这些的。” 没有竞争就没有仇恨,冬妮是妾,威胁不到她正室夫人的位置,并且卫平也没有因为纳冬妮为妾而稍减对她的宠爱。所以,她现在对冬妮还真没有嫉妒,只有羡慕。羡慕冬妮可以做几件衣服陪着卫平一起出征,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其实女工针指她也是从小学习的,只是当时没有用功,除了在肚兜上绣两只鸳鸯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贾午却不知道,冬妮也羡慕她得很呢。妻妾地位悬殊,冬妮可不敢跟她争宠,甚至当她和卫平在一起的时候,冬妮都不敢多说话。但是冬妮也想要有一个孩子,每次看到贾午腆着肚子摇摇摆摆的模样就眼热不已。可惜,至今她还只是个女孩,而不是女人。 看着妻妾和和睦睦的情景,卫平倒是轻松了许多,此番南下,他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 接下来的几天,卫平开始真正为出征的事忙碌起来。 他组建的班底当中,除了刘翻、祖始两位东吴降将,独孤兰、骨儿朵这两个鲜卑少女,还有贾水这个善于钻营拍马的家奴之外,又另外增加了一个桓孝。桓孝虽然有些呆傻,但他却有一身蛮力,关键时候或许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紧接着,卫平又派人收购了大量葛根。按照《三国演义》的说法,曹操赤壁大败,是中了周瑜、诸葛亮的火攻之计。然而根据卫平来到这个世界所了解的情况,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由于军中疫病流行,士卒战斗力下降所致。一旦水土不服,发热、腹泻是最常见的症状。前世作为一名小厨师,卫平对药物了解不多,却知道药膳中常用的葛根有解热、止泻的功效,可以混在粟米中一起熬粥。 另外,卫平又安排人将面粉、黄豆磨成粉,加盐一起炒熟,这就是后世某段历史上著名的炒面。一支装备落后的军队就是靠着一口炒面一口雪,最终迫使用飞机大炮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在停战协定上签了字。虽然身为小厨师,可是对于炒面这种食品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炒面粉,卫平也从来没有吃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尝了尝,味道不是很好。不过作为十分方便的军用干粮,卫平也没有办法去考究它的口味。 因为炒制食品用的铁锅仍然是卫记酒楼乃至闻喜亭侯府最大的秘密,所以只能悄悄进行,产量也不会太多。其实,为了这次伐吴,司马炎已经筹备了两年多,不可能出现粮草短缺的情况。卫平准备炒面也只是为了应急之用,倒不需要太多。 当然,这些工作卫平只是动动嘴,具体的事情自有聂文去完成。作为闻喜亭侯府的新任总管,这也是卫平对他的考验。 聂文跟在贾禄身边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耳闻目濡,倒是学了不少东西,这些事情自然也难不住他。三天后,聂文便来到卫平面前,躬身道:“回老爷,应用之物,尽皆齐备。” 毕竟这些物什将要用于军伍之中,卫平也不得不小心一点,亲自检视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用心了。”又道:“卫某出征之后,你凡事均当谨慎。若遇难处,不必报与夫人,可直接去太尉府求教四管事。” 卫平知道,贾午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真要遇到什么事如果让她决断的话,反而会越弄越糟,倒不如让聂文直接去找贾禄。反正聂文是贾禄推荐的,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当然,闻喜亭侯府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轻易也不会有人敢惹上门来,卫平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聂文却迟疑道:“奴才也想随老爷一起出征!” 卫平摆手道:“你若随某同去,府上的事交给别人,某却放心不下,你还是留下吧。” 当年卫瑾遇难时,聂胜、田华是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只有卫平力排众议,对田华以及聂胜的儿子聂文信任有加,现在更是委以重任。聂文心中感动,再拜道:“请老爷放心,小的便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府里有丝毫不宁。” 卫平笑道:“没那么严重,你只要用心做事便好。”又问道:“聂老可有消息?” 聂胜至今下落不明,而当时卫瑾究竟贩运了什么货物,他或许是唯一的知情人了。如果能够找到聂胜,有许多事情将会更加清楚。然而,聂文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可惜,连卫平都找不到,他又如何能够找到? 卫平轻轻拍了拍聂文的肩膀,叹息道:“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算了,你派几个人去闻喜,把你母亲和弟弟都接到洛阳来吧。” 聂文两眼噙泪,使劲点了点头,道:“小的多谢老爷成全!” 自从来到洛阳后,聂文便再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虽然偶有书信往来,但总不如亲身侍奉。就冲着卫平让他母子团圆,便是叫他粉身碎骨都行。 卫平却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报仇,只是这个愿望却不知道何年才能实现。 … 又过了三天,已经到了贾充约定开拔的日子。卫平不敢怠慢,大清早便带着自己的“班底”赶往太尉府。只听得三通鼓响,贾充已经开始点兵聚将了。 ... 第107章 拖下水 “尔等在此守候!”卫平吩咐一声,轻撩袍裾,进了大厅。 原本,卫平起个大早,就是想陪着贾充一起前往校场点兵。再怎么说,贾充也是三军主帅,手下千军万马,猛将如云,那种壮观的场面,想想就叫卫平心潮澎湃。却不料贾充直接在家中便击起鼓来,令卫平满腹狐疑。 等卫平踏进大厅一看,更是目瞪口呆。大厅里聚了几十号文武,卫平虽然大多叫不出名字,却都有几分面熟,知道这些人全部都是太尉府的属官,竟然没有一个生面孔! 贾充看到卫平进来,点了点头,道:“既然诸将已经到齐,那便出发吧。” 众人齐声应诺,鱼贯而出。 这个情景跟卫平想像得完全不一样,他不禁有些心急,故意落在后面,小声问道:“岳父大人,没有其他人么?” “你还想要什么人?”贾午呵呵笑道,“某乃中军主帅,坐镇襄阳,又不需要到两军阵前厮杀,有五千护卫足矣!” 卫平顿时大失所望,他是来拣功劳的,而且是要拣最大的那份功劳。什么功劳最大?自然是攻入建业,活捉孙皓了。他连两军阵前都去不了,又如何去拣那份最大的功劳? … 一行人很快离了太尉府,有的骑马,有的乘车,各自带着随行人员,乱哄哄朝着洛阳南门行去,谁又会在意卫平的心思?卫平无奈,也只得跃上战马,带上他的六位“班底”,紧随在人群之后。 洛阳南门外,五千人马早已经集结完毕。虽然不用到两军阵前厮杀,但司马炎派给贾充的这支人马依然是禁军中的精锐,一个个盔明甲亮,杀气腾腾。当先一员大将分众而出,策马来到卫平等人面前,就在马上叉手道:“启禀太尉大人,末将林茂,奉命前来听候差遣!” 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那辆最为宽大的牛车上,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卷起车帘。只见贾充斜倚在软榻上,轻轻挥了挥手,道:“前往偃师,安营下寨!” “末将得令!”林茂应了一声,勒马便走。 很快,锣鼓喧天,号角齐鸣,一队队士兵从卫平身边走过。到底是禁军,训练有素,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和啾啾的马鸣,并不听一人言语。人马虽然不多,却也令人感到阵阵肃杀之意。只是卫平的眉头却紧锁起来,渐渐形成一大大的“川”字。 刚才卫平看得明白,贾充车内另有六七个俏丽的婢女,正和贾水分析得一样。或许在家中被郭槐管得太死,此番出生,贾充算是流露出了本性。这些俏婢,有的帮他捏肩,有的帮他捶腿,还有的在往他嘴里塞着紫色的葡萄。这番情景,哪里是出征,分明是春游。当然,现在已过中秋,那就是秋游了。 反正离前敌尚远,贾充享受一番也就罢了。毕竟卫平只是贾充的女婿,可没有替丈母娘看着老丈人的义务,真正让卫平揪心的是贾充比蜗牛还慢的行军速度。 偃师只在洛阳东南方向七十里,甚至连洛水都没有过。一天才走了这么点路,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襄阳。卫平记得很清楚,司马炎大举伐吴,只此一回。也就是说,这一仗结束,天下便一统了。像这样慢吞吞地行军,等他们到了襄阳,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还谈什么拣功劳?难不成,自己还真是出来郊游一回?用五千人马做护卫的郊游,也太奢侈了点吧。 … 贾充却一点都不理解卫平的心思,大军到达偃师的时候,才刚刚过了晌午,便按兵不动了。卫平心内焦急,快步来到贾充的大帐。守在帐外的武士认得他是贾充的女婿,倒也没有阻拦。 中军大帐内竟然已经摆好了酒菜,卫平看得分明,居然还有一盘香菇菜心和一盘鱼香肉丝。这两道菜都是卫记酒楼的招牌菜,必须使用油炒的方法烹制。这种方法也是卫记酒楼的不传之秘,即使贾充是卫平的女婿,贾府也没有人会做这两道菜。很显然,这两道菜都是离京之前,贾充便命人准备好的。连路上吃的菜肴都考虑周到,更加深了卫平的怀疑,这贾充根本不是出征,而是秋游来了。 贾充看到卫平进来,不由笑道:“贤婿,能饮否?” 卫平哪有心思喝酒,拱了拱手,道:“启禀大都督,天时未晚,何不早渡洛水?” 贾充似笑非笑地看了卫平一眼,摆手道:“贤婿,你性急了。” 他是主和派的领军人物,如今却做了伐吴的三军统帅,这本来就有些可笑。如果他再急吼吼地高歌猛进,岂不更让人对他过去的主张生疑?一个人要想在朝堂上立足,当然要有自己的圈子。贾充所处圈子的主题论调便是反对伐吴,他如果搞得太积极,便会被自己的圈子所抛弃。没有了圈中人的支持,他在朝堂上便是孤家寡人。皇帝是孤家寡人不要紧,但是大臣也做了孤家寡人,那就要寸步难行了。 所以,贾充行军这才慢慢吞吞。何况背后还有郭槐反复劝说,要把一统天下的大功留给自己的女婿司马衷,贾充更是能拖则拖了。 卫平虽然已经知道贾充一直主和,其中还有郭槐的因素。即使知道,那也和他自己的利益相悖。司马衷有没有一统江山的大功,他将来都是皇帝,都可以君临天下。但是卫平如果没有像样的功绩,就只有等到三五年之后,才有希望谋一份不错的职位。他还年轻,三五年时间并不算长,可是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平不是君子,他只是个小厨师,所以他不想等上十年,他要权力,要能够扇扇翅膀就能够改变历史的力量! 想到这里,卫平再次拱了拱手,说道:“大都督节制诸军,若是不早至襄阳安营,恐延误军机,还望大将军三思!” 贾充哈哈大笑道:“贤婿且坐,也怪老夫没有对你说清楚。副都督、冠军将军杨济已于昨日先行前往襄阳,代老夫坐镇中军。”笑声刚住,贾充神色一敛,却又说道:“此番伐吴,皇上共遣六路大军。第一路,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睿出下邳。第二路,安东将军、扬州都督王浑出寿春。第三路,建威将军、豫州刺史王戎出安城。第四路,平南将军胡奋出新野。第五路,镇南大将军杜预出襄阳。第六路,龙骤将军、益州刺史王浚、巴东监军唐彬出巴蜀。这六路军马,皆直接听令于皇上!” 这样的军事部署其实早在多年前大将羊祜的上书中就已经阐明,此次不过是将其付诸实施罢了。这种作战部署其实并没有什么花哨可言,六路大军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发动进攻,令东吴首尾不能相顾,完全是以强凌弱。东吴毕竟偏于一隅,以一地之众而挡天下,力量势必分散。结果必然是处处设防,处处防不住。 卫平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按照这样的作战部署,司马炎是动了真格的,几乎是倾全国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了。但贾充这个三军统帅还真是摆设,其职责不过限于督促和节制,仗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根本不由他来决定。自己就算催着他提前赶到襄阳,也同样无济于事啊。 其实,贾充正因为对自己的使命看得非常清楚,这才举止随意。即使在军中,对卫平也是翁婿相称。不过,想到襄阳,卫平忽然便想到了杜预。刚才贾充不是说了吗,第五路军马就是由杜预出襄阳。自己如果能够混到杜预的部下,不是就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卫平灵机一动,慌忙拱手说道:“禀大都督,属下愿先往襄阳,为大都督铺路搭桥!” 贾充眉头皱了皱,终于摆手道:“也罢,你去找林茂吧,叫他拨五百军与你,先去襄阳替老夫打个前哨吧。” 对于卫平的心思,贾充是一清二楚。在他看来,挣什么战功,纯粹是多此一举。不过,此去襄阳皆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倒没有什么危险。卫平愿意去,那就让他去吧,历练一番也好。 卫平大喜,连忙躬身道:“属下得令!” … 林茂听说要分五百军给卫平,不由沉吟起来。禁军的地位相当于皇帝的亲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调动的。不过,林茂也知道卫平是贾充的女婿,他又不想因此而得罪贾充,迟疑半晌,这才挥手道:“来人,传林盛!” 须臾,一个少年将军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哥,你找我?” 有卫平这个外人在场,林盛居然还是大大咧咧不以军中职务相称。林茂不由狠狠瞪了兄弟一眼,但终究也没有说出什么责罚的话,只是沉声道:“林盛听令!即刻率领本部人马,护送小侯爷前往襄阳!” “得令!”林盛双手一抱拳,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卫平一眼,道,“小侯爷,请!” 林茂的命令很清楚,林盛的任务只是把卫平送到襄阳。如果是这样的话,到了襄阳之后,卫平手中依然是无兵可用。想到这里,卫平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林盛也拖下水! ... 第108章 控马之术 晋朝承袭魏制,实行的是世兵制。兵、民户籍分开,兵士家属集中居住,以防兵士叛变投敌。此时,服兵役已经从尽义务而转变成一种职业。但是,将士成家以后,子孙肯定不只一个,能够承袭父职的却只有一个,而这个承袭父职的,一般都是家中长子。 林家便是世袭兵户,林茂、林盛的父亲官居骑都尉,是第六品的武职。其父死后,因为林茂是长子,这份武职自然由他承袭,没有林盛的事情。但是林家是兵户,没有多少田产。林盛要想谋生,也唯有在军中找一份差事。他疏通了好多关系,这才在林茂麾下做了一名军司马。军司马属于第九品的武职,在有品级的官员中居于最末。 原本,以林茂兄弟的职位,各自都带不了多少兵马,因为这次护送贾充南下,才对他们统领的兵力进行了调整,以适应战时之需。林盛一个小小的军司马,也终于可以统领五百人,独当一面了。 卫平当然不知道林家的情况,他甚至对朝廷的军制也没有太多的了解。不过,他看出林盛未及弱冠,定是少年心性。既然是少年,那就总会有一腔热血,容易冲动。伐吴这样的大战,他肯定不会只甘于只做一个随行护卫。卫平正是要利用他这一点,来挑动他的心思。 出了林茂的营帐,卫平便对林盛拱手说道:“林将军,不知你麾下是骑兵还是步卒?” 因为出身兵户,林盛自幼习武,却费了好大力气才当上一名军司马。而卫平比他还要年轻几岁,却已经是位侯爷了。即使最低等级的亭侯,那也相当于第五品的官职,比他哥哥还要高上一品。对于这种靠着祖宗余荫攀上高位的公子哥儿,林盛从来就没有好感。因此刚才在营帐中领受任务时,他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此刻听到卫平的问话,他更是满脸不屑地说道:“侯爷只管乘车,在下之兵是骑是步,又有何分别!” 大半天功夫才走了几十里路,在林盛看来,全是受了那些牛车的拖累。但是没有办法,三军统帅贾充就喜欢坐牛车,朝中权贵们也喜欢坐牛车,就连太尉府的那些属官们同样喜欢坐牛车。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司马,再多不满,也只有忍着。 事实上,卫平一路都是乘马而来。只不过林盛当时在前军,并不知情。 卫平却已经听出林盛语气中对自己很有意见,却不明白是何原因。不过,他要设法把林盛拉下水,自然不愿意现在就跟林盛把关系弄僵,便摆手笑道:“大丈夫生于世,当建功立业,洒血疆场。此番灭吴之后,天下一统,四海晏平,从此再无战事。卫某空有报国之心,亦无从施展。此次南征便是最后的机会,卫某恨不得插翅飞到襄阳去!若是林将军麾下皆是步卒,难免拖了卫某的后腿。卫某自当问过林都尉,另遣他人吧!” 他抛出这招激将之法,直言林盛拖了自己的后腿,其实只为试探一番,看看林盛此人脾气秉性如何。要是林盛年轻气盛,受不了激,卫平要找个机会说动他一起南下就容易了。如果林盛少年老成,恪守军令,卫平免不了要另寻他人,或者直接找贾充要一道命令。 却不料,林盛被人直指拖了后腿,居然没有生气,反而低头沉思起来。卫平哪里知道,他那句“拖了后腿”根本没有引起林盛的注意,反倒是“最后的机会”,让林盛心痒难熬。 林盛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小小军司马,而且他这个军司马并非世袭的那种,不能传给自己的子孙。要想改变这种现状,他就必须立功,立上许许多多的军功。所以说,这句“最后的机会”才给他极大的触动。 当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是一回事,能不能把握住又是另外一回事。卫平虽然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但卫平是贾充的女婿,他的话就不能不引起林盛的重视。也许,贾充另外给自己的女婿提供了什么便利亦未要知。他只要跟紧了卫平,自然也不会少了他的一份功劳。 想到这里,林盛慌忙收起轻视之心,拱手说道:“不瞒侯爷,末将麾下皆是骑兵!只要小侯爷骑得马,我等日夜兼程,五日内必可抵达襄阳!” 这次护送贾充前往襄阳的五千禁军中只有两千骑兵,林茂一下子便派给了卫平五百骑兵,可见他对于贾充女婿的安危也是极其重视。 不过,禁军毕竟不是普通军队,他们负责拱卫京城和皇宫,装备、待遇都远胜其他军队,也容易养成骄纵的习惯。这样一支军队看上去威武,战斗力却肯定及不上常年驻守前线的边军,尤其比不上边军能够吃苦。长途奇袭、昼夜行军,对于这些禁军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卫平本来对此并没有指望,却不料林盛主动提了出来,看来自己的激将之法起了作用,不由大喜道:“本侯自然骑得马!你速速集合队伍,咱们即刻出发!” 他却不知道,林盛此刻立功的心思比他还要迫切。 … 就在贾充率领众属官在偃师扎好营寨的时候,卫平、林盛已经带着五百骑兵渡过了洛水。看到卫平的几个随从,林盛脸上又露出不屑之色。 卫平自己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也就罢了,他的随从也不像久经战阵的勇士。有两个比卫平还要瘦弱,另一个粗壮倒是粗壮,只是一脸的傻气,再一个更是尖嘴猴腮,满脸奸滑,唯有那两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看着还有点像是军伍中人。 就这样一群人,哪像去打仗的样子。林盛暗暗摇头,只能寄希望于贾充给自己的女婿安排好一切吧。至于他自己这队人马始终跟在卫平身边,他不用担心违抗军令。毕竟林茂的命令也没有说清楚,护送卫平到襄阳,到了之后是回归大队还是继续留在卫平身边,他却可以自行判断了。 不过,看到卫平等的坐骑,林盛却是眼热不已。身为一位侯爷,又是贾充的女婿,有几匹好马并不稀奇。只是卫平等人各乘骏马之外,每人另有一匹好马帮他们驮着东西,更有一匹良驹空着无人骑乘。想他林盛身为禁军,要一匹好马都不可得,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 此时,林盛“仇富”心理突然爆发,猛地一扬马鞭,大喝一声,道:“兄弟们,骑快点!咱们赶到轘辕关吃晚饭!” “嗬、嗬”的呼喝声响起,回荡在旷野中。五百人的规模虽然不算太大,那份气势倒也惊人。独孤兰、骨儿朵受到感染,仿佛回到了家乡的草原,也放声呼喊起来。她们可以用乌汁染黑头发,可以用姜汁浸黄皮肤,却没有办法改变女儿家的声音。虽然她们尽力粗着嗓子,还是听得林盛眉头直皱,暗暗骂了一句,这些公子哥儿都没个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有了龙阳之好!只是林盛也不想想,撇开贾充女婿的身份不提,卫平好歹也是一位亭侯,就算要养娈童,也要挑几个俊俏一点的,哪会选两个脸上黄巴巴的跟在身边? 卫平却不知道林盛心里的龌龊想法,还朝着林盛投去友好的一瞥。 林盛看到卫平的笑脸,顿时寒毛倒竖,菊花发紧,双腿慌忙一夹马肚,怒叱一声,催马向着前方奔去。 卫平不明所以,耸了耸肩膀,也拍马追去。 … 一行人在原野上奔行了百十里,即使林盛手下全是久经训练的禁军骑兵,也有些吃不消了,渐渐听到一些怨言。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林司马,过了前面林子便是缑氏,咱们去那里歇歇脚吧。” 林盛自己也觉得大腿隐隐有些发胀,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咬牙道:“继续走!” 缑氏是偃师以南的又一座县城,离轘辕关还有三十多里的路程。刚才林盛已经夸下海口,要赶到轘辕关吃晚饭,不想自己的部下却好像已经坚持不住了。如果歇歇脚的要求是由卫平提出来的,他大可以因为公子哥儿身子娇贵,对他们加以照顾,这才下令休息。然而,卫平和他的六个随从虽然同样风尘仆仆,却个个神采奕奕,根本不像吃不消的样子。林盛可不希望自己这些大男人,最后连个“娈童”都比不过。所以,他再累,也只有硬撑着。 很快,大队骑兵便从林间那条官道疾驰而过,急促的马蹄声惊起无数飞鸟,在林子上空盘旋,黑压压一片。 独孤兰见状一时技痒,摘弓搭箭。只听弓弦响起,一只斑鸠应声而落。 “我也来!”骨儿朵处处和独孤兰相比,自然不甘示弱,也是一箭射去,又是一只飞鸟坠地。 周围的禁军骑兵纷纷喝起采来,就连最瞧不起“娈童”的林盛也忍不住赞道:“好骑术!” 不错,他赞的不是箭术,而是骑术!就连草原上最好的骑手,也要在勒住马的时候才能准确地射中猎物。而这两名“娈童”却在战马奔驰之中放开缰绳,弯弓射箭,这份控马之术,就连自幼习武的林盛也是望尘莫及。 ... 第109章 小侯爷的本事 听到林盛脱口而出的赞叹,独孤兰轻轻一扬脖子,不由自主地看向卫平,眼中竟似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林盛恰巧见到这一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是他却没有注意,独孤兰脖颈处却是一片白皙。 卫平却不知道林盛的感受,只是呵呵笑道:“林将军,你难道还没发现,我们每个人的骑术都不差吗?” 这话虽然有点大言不惭,但林盛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自己这些累得气喘吁吁的手下,卫平和他的随从当中,除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有些不堪以外,其他人好像并没有受到太多长途奔行的影响,这些人难不成都是铁打的? 就在林盛满腹狐疑的时候,前方的草丛中忽然窜起一只野兔。 “着!”就见卫平大喝声中一扬手,寒光闪过,那只野兔仆倒在草丛中,再也不动弹了。 跟在卫平身边的傻大个策马过去,就在马上一弯腰,将野兔抄在手中。另一边,那两个“娈童”各舞长鞭,也已经把刚刚射落的小鸟卷了过来。 林盛毕竟自幼习武,目力超过常人。卫平动作虽快,他还是能隐约看出那道寒光似乎是把小刀。果然,当傻大个高高兴兴地把野兔搭在鞍鞒上时,林盛看到兔头上只露出一个刀柄。随手一掷就可以射中狂奔中的野兔,而且直没入柄,无论是眼力、手法还是劲道,都无可挑剔。 从这一刻起,林盛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识眼前的权贵子弟,不由拱手问道:“小侯爷可是自幼练习弓马?” 其实不只是卫平和那两名“娈童”,就连那个傻大个弯腰的时候也是双手松开了缰绳,这手娴熟的控马之术才是最令林盛敬佩的,恐怕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都难以做到。 卫平笑道:“本侯没学过射箭,刀却是玩了十几年。至于骑马么,也学了有两年多了吧。” 听了这话,林盛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自己五岁时就跟着父亲练习骑射,十多年的挥汗苦练还比不上别人两年,那是不是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却听卫平已经继续说道:“你是羡慕本侯这手神乎其神的骑术吧?其实也不难,等到了轘辕关,本侯教你便是!” 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林盛脸上不由一红,慌忙一扬皮鞭,策马向前。当然,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出发时把话说得太满,现在被卫平挤兑着,无论如何也要赶到轘辕关,只是不知道他那些手下能不能坚持下来。 … 林盛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绕过了缑氏县城以后,整支队伍的速度都降了下来,士兵们的埋怨声、叫苦声也是此起彼伏。林盛忍不住大喝道:“兄弟们,咬咬牙,别像个娘们!” 骨儿朵呆在洛阳寺半年,又经常出入卫记酒楼这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已经能够听懂绝大多数汉话,甚至知道“娘们”不是什么好词。她和独孤兰一样,虽然都是女儿身,但作为部落首领的女儿,从小也习练弓马,丝毫不输于同龄的男孩子。此时听到林盛轻视女子,骨儿朵顿时大怒,便待发作。转念想起卫平吩咐过,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这才强按下心头的怒火,狠狠地剐了林盛一眼,使劲一挥马鞭,纵马前去。 林盛一抬头,正对上骨儿朵凶狠的眼光,不觉有些茫然。想了想,才发现好像是自己刚才那番话惹了“他”,顿感不忿。你个“卖屁股”的,本来就像个娘们,有什么可生气的? 不过,在林盛的一再催促下,队伍总算捱到了轘辕关下。不等林盛下令休息,士兵们早就跳下马,三五成群躺倒在地,看样子,他们早就累散了架。林盛自己也比手下好不了多少,勉强站起来,但是两条腿不住地打晃。确实,他们虽然是骑兵,平时也是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但像这样长途奔驰近两百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古人常说千里马能够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那只是对骏马而言,马上的骑手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力。事实上,就连最好的战马也奔行不了那么远,否则的话,累也活活累死了。只是林盛再看卫平和他的那几个随从,却个个生龙活虎。那两个“娈童”更是拎着野兔和小鸟,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跑到附近的小溪收拾去了。 就在林盛使劲拍打着双腿的时候,卫平已经走了过来,皱眉道:“林将军,你的人这样可不行啊。幸好这是在朝廷控制的范围内,若是到了前沿,一旦遇到敌袭,该如何是好?” 林盛支吾道:“真要打起来,他、他们还是能够一战的。” 卫平却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道:“能不能一战还在两说,但我看他们今天晚上是跑不动了。你传令吧,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巳时再行出发!” 巳时相当于后世的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几乎是日上三竿了。这么晚才出发,简直是对他临行前信誓旦旦的“日夜兼程”赤果果地打脸,林盛便有些挂不住。但事实如此,他也无可辩驳,只得强忍尴尬,拱手道:“末将无能,愿侯爷教我等驰骋之术!” 卫平沉吟道:“教你们容易,但你们必须发个誓言,不得泄露给他人知道!” 孜孜不倦地去努力提高自己的骑术,是一名优秀骑兵最基本的素质。精湛的骑术不仅更有利于杀伤敌人,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更是一种极其重要的保命手段。林盛是一名优秀的骑兵,他几乎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连声道:“小侯爷放心,末将这就去集合队伍,让他们对天发誓!” 五百人齐声发誓的场面蔚为壮观,林盛却还不满意,害怕有人滥竽充数,又把手下的士兵一一拉出来,单**誓。事实上,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都相信誓言会应验,还真有几个人只张嘴,不说话,结果那点心思还是没能瞒过林盛。 卫平这才笑了笑,吩咐道:“牵本侯的马来!” 林盛急于学到那手精湛的骑术,竟然亲自跑去牵过缰绳,恭恭敬敬递到卫平手边,说道:“请小侯爷上马!” 卫平却不去接,只是笑道:“林将军,你看看本侯的马镫有何不同?” 林盛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摇头道:“没什么不同啊。” 卫平摆手道:“你再去右边看看。” 林盛顺着马屁股转过去一看,不由惊呼道:“咦,这边也有一只马镫!” … 所谓秘密,往往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一钱不值。但是正因为有了这层窗户纸,在没有捅破之前,秘密和成其为秘密。由单马镫变成双马镫,看似极简单的一件事,对于骑兵更好操控战马来说,却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单马镫只能起到帮助骑手上下马的作用,相当于随时随地带了一个上马墩。但是用上双马镫,骑手只靠双脚就可以驱策战马,从而将双手彻底解放出来。 解放双手,对于一名骑手来说,意义非凡。在这个年代,骑兵最主要的作战方式是骑射。但是这种骑射,其实需要在战马的速度放缓或者彻底停下来之后才能张弓搭箭,只有极少数骑术十分高超的人才能做到且骑且射。但是双手解放以后,骑射才能成为真正的骑射。而且解放双手以后,骑兵的战术可以更加丰富,除了骑射和冲撞之外,他们也可以挥动马刀劈砍了。 林盛是名优秀的骑兵,他只试骑了一圈便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忍不住问道:“这么好的办法,不知道小侯爷由何而来?” 独孤兰刚好拎着洗剥干净的野兔回来,听了林盛的问话,不由略带得意地插嘴道:“当然是我家侯爷想出来的,不然谁会有这样的本事!” 林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平,连声道:“想不到,小侯爷还有这等本事!” 独孤兰撇了撇嘴,道:“这算什么,我家侯爷本事大着呢!” 卫平笑骂道:“行了,你就别吹了,赶紧烤你的野兔去吧。”又道:“等等,把某的刀拿回来!” 双马镫可不是卫平的发明,甚至他从前也只是在影视节目中看到过。所以,他也是在自己的骑术颇为熟练之后才提议给战马配了双马镫。好在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单马镫,在制作并没有任何困难,他的作用也就是把双马镫的使用历史提前了一百多年而已。所以,他这个小侯爷还真没什么大本事,只是拿来主义罢了。 独孤兰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把一柄亮闪闪的小刀交到卫平手上,这才扭着腰肢走向一旁。 林盛看着独孤兰非常女性化的动作,心中轻轻一叹。这位小侯爷倒也不是那种草包一样的纨绔子弟,只是哪样都好,就是这龙阳之癖不好。也幸亏自己没有妹妹,倒不用担心会跟他结亲。 卫平哪知道林盛心里对他的鄙夷,他把小刀收回腰间的刀鞘,一抬头,就见南边尘土飞扬,大队人马直奔这边而来。他慌忙一握拳头,连声道:“有敌来袭!” ... 第110章 军有军规 林盛却笑道:“小侯爷休要惊慌,来者定是轘辕关上守军!” 此处乃是京畿重地,相距洛阳不过一百余里,又何来的敌袭?卫平不觉暗自汗颜,自己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却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实在不可原谅。不过在林盛面前,卫平却不能露怯,他干咳两声,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本侯岂能不知是关上守军?然军伍不得不慎!平时松松垮垮,到了两军阵前,真遇上敌袭击,如何才能作出反应!从这里到襄阳,每一次意外情况,都是一次演练,是对战力的检验!” 林盛原本还在心底嘲笑卫平胆小,听了卫平的话细一思量,又觉得很有道理,慌忙传令道:“全体整队,准备御敌!吴三,你们几个去看看,来者何人?” 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唯独没有经过实战,甚至缺少必要的演练。当林盛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好半天队伍才乱哄哄地列队完毕。卫平也终于明白,马隆为什么宁可招募民间勇士,也不愿意使用禁军了。秦凉那边局势比现在复杂得多,一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偷袭不下三五十次。如果换了这支禁军,恐怕不等走到武威就已经尸骨无存了,还谈什么破敌。 这时,被林盛派出去的那几名军士已经勒马回转,那个叫吴三的小校在马上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大声道:“禀司马,是轘辕关上的兄弟!” 林盛也没想到自己的手下是这种表现,脸色微微一红。但大多数人总喜欢护短,林盛也不例外,他朝卫平一抱拳,呵呵笑道:“小侯爷,你看,果然是关上守军。还是让兄弟们散了吧,大家赶了这么远的路,也不容易。” “等等!”卫平摆了摆手,沉声问道,“吴三,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这个……”吴三一时语塞。因为隔得老远看旗号便知是轘辕关上的守军,他根本没有冲到前面去,又哪里知道守军因何而来? 林盛也有些恼怒,喝道:“再探!” 卫平笑道:“林将军无须生气,弟兄们久居京师,未经战阵,难免有些慌乱,只要多演练几次便好了。” 林盛这回不敢再小视卫平的意见,连忙拱手道:“属下明白,属于即日起便对他们严加操练!” 禁军的任务是拱卫京城和皇宫,又分为领军和护军。领军守卫皇宫,相当于内禁军,护军守卫京城,相当于外禁军。林盛所部属于护军,也就外禁军,平日驻守在京郊,只有轮换时才会调入京城。平时虽然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但操练的内容主要是守城、巡哨。像这种长途行军,以及行军途中如何扎营、如何布防之类事宜,却很少演练过。 不过,林盛终究出身军伍世家,倒也读过一些兵书,知道该怎么去做。 说话间,吴三已经策马归来,大声道:“启禀司马,关上守军听得此处喧闹,特来察看。如今他们已经回转轘辕关,不久便使人送犒军之物前来!” 在朝廷诸军中,禁军地位最高,向来瞧不起郡县守军,这个吴三只怕也在轘辕关守军面前摆了些上差的架子,现在嘴边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卫平见状,不由双眉紧锁,连连摇头。他要立功,但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这才想到把林盛拖下水。然而只看眼前这些骑兵的表现,只怕把他们拖下水,也无甚大用。 林盛对自己手下的表现也感觉十分丢脸,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卫平面前夸下海口,但是百十里跑下来,士兵们都快散了架。所以,他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喝斥吴三,只是挥了挥手,道:“退下吧!”又道:“传令!就地扎下营寨!” … 毕竟是禁军中的精锐,扎营的事还难不倒他们,很快就在旷野里竖起一顶顶帐篷。林盛也谨慎起来,亲自带了人四处察看,哪里该布置鹿砦,哪里该安排岗哨,一毫不敢放松。这支队伍中原本连斥侯都没有,林盛又挑出了五十人,分作五队,轮流往四方巡哨。 不一会儿,轘辕关上的守军果然派人送来了犒军之物,无非是几头羊,几担酒。当然,守关主将并没有亲身前来。他的理由是不敢撤离职守,骨子里还是由于卫平、林盛的身份不够。如果换了贾充在这里,只怕他早就迎出二十里开外了。 次日清晨,队伍穿过轘辕关,继续南下。有了昨天卫平传授的方法,士兵们全都用上了双马镫。当然,因为条件所限,他们的双马镫极其简陋,只是在马鞍的另一侧多拴了段麻绳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让他们的灵活性、对战马的操纵性得到了大大提高,也极大地节省了体力。 这一次,队伍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当天便渡过了牧水,次日傍晚又抵达了南阳郡的叶县。这里其实已经属于荆州地界,照着目前的速度,再有五天应该就能抵达襄阳了。 卫平其实很想到颍川看看,那里的颍川书院在三国时期曾经出了许多大大有名的人物。即使现在,这些大人物的许多后人依然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可惜,颍川属于豫州管辖,虽然隔得不远,但是却不在他们南下的线路上,卫平也只好作罢。 这两天,林盛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天亲自布置营防,安排巡哨。甚至当晚还主动来到卫平的营帐,拱手道:“小侯爷,要不要搞一次夜袭?” 卫平皱眉道:“夜袭?” 林盛咧嘴笑道:“这些家伙是属懒牛的,不抽抽他们,他们不会动。我想调一百人出去,半夜对自己的营地搞个突袭。” 他的表现现在比卫平还要积极。一方面,那天在轘辕关外的,士兵们的表现令他十分失望,这样一支军队真要上了战场,胜算恐怕不大。另一方面,他对这次“最后的机会”也极其重视,多次告诫自己,一定要牢牢把握。 卫平却哈哈笑道:“林将军,也不用操之过急。晚上组织两次紧急集合就可以了。” 自己能够指望的只有这五百人马,如果不遵循规律,循序渐进,万一在演练中造成什么伤亡,那就得不偿失了。 … 队伍就这样一边演练,一边行军,数日后,终于抵达了荆州的治所襄阳。当时晋、吴各有一个荆州,时人称为北荆州和南荆州。北荆州的治所是襄阳,南荆州的治所是江陵。晋、吴在南北荆州的辖地犬牙交错,各陈重兵驻守。 襄阳虽然还不是最前线,但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押运粮草的车队经过。城门口更是盘查甚严,应对稍有失误便会被人当作奸细先行扣留。 卫平的人马也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他们有贾充亲笔出具的文书和沿路关防大印,倒也不用担心。贾水拿了文书,趾高气扬地朝着把门兵丁一挥手,大声说道:“我家侯爷奉大都督将令,特来襄阳打个前站,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守门的兵士不敢擅专,飞奔而去,报与上司。不一会儿,一将顶盔贯甲,手按剑柄,缓步而来,沉声说道:“请侯爷及随行之众进城,其余人马,皆驻扎城外!” 贾水大喝道:“这些都是我家侯爷的护卫,怎可轻离?” 林盛身后的那些禁军士兵也纷纷鼓躁起来。这一路上遇到的郡县关卡,哪一处不是对他们恭敬有加,担酒赶羊,厚加犒劳。他们虽然一直没有进过城阜,但那是卫平、林盛要对他们进行操演,而不是那些守军不让他们进。现在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操演也已经告一段落,他们正想着进城好好歇一歇,找点乐子,又哪肯再呆在郊外? 那员将领“呛啷”一声便拔出佩剑,厉声道:“镇南大将军有令,外来军马一律不得进城!值此战时,当行非常之事,有违此令者,杀无赦!左右何在!” 只听得两边的守军将士齐声应诺。他们人数虽不过百,却声振云霄,隐隐间更透着一股杀机。城外的这队禁军确实是精锐,但没有上过战场。而把门的这些军士,却真正跟吴人打过仗,见过血,那种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气势,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贾水首当其冲,情不自禁便打了个哆嗦。那些鼓躁不已的禁军骑兵,转眼间也安静了下来。 卫平见状,分开众人,抢步上前,拱手说道:“既然大将军有令,我等遵从便是!还请这位将军头前带路,卫某有要事需面见大将军!” 那员将领见卫平小小少年,面对自己手下的滔天杀气,居然能够镇定自若,不由暗暗点头,将手中宝剑缓缓插回鞘内,拱手道:“末将甲胄在身,请恕末将不能全礼!小侯爷,请!” 卫平摆手道:“无妨,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那将领淡淡地说道:“不敢。某乃镇南大将军麾下牙门将,姓管名定。还请小侯爷约束部属,不可行扰民之事!” 牙门将是第五品的武职,和卫平品级相同。只是卫平不过享受第五品待遇,而此人却是实职。卫平不敢托大,顿时面色一敛,还礼道:“请管将军放心,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谅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 管定摆了摆手,道:“如此甚好。小侯爷请随末将来吧!” ... 第111章 代为受刑 镇南大将军杜预正在调兵遣将,进行临战前的最后部署,听说贾充麾下参军卫平前来求见,不觉一愣。虽然这个年代消息不畅,但是对于三军统帅、大都督贾充的动态,杜预还是非常关注,他派出去的人几乎每日一报。因为等贾充抵达襄阳之后,他就会把这里交给贾充,自己则率部前推至江陵。按照前些日子贾充行军的速度推算,他这时候应该才刚刚走到襄城郡的昆阳,那里还属于豫州的地界,他的参军又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其实,卫平这一路虽然快马加鞭,却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只不过最近兵马调动频繁,他这一路不过五百多人,委实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杜预不知道他这么快就来到襄阳也在情理之中。 在洛阳城中,卫平大小也是个名人,因为他是贾充的女婿,更因为他是卫记酒楼的主人。洛阳城中的权贵,几乎没有不知道卫记酒楼的。杜预是去年年底才担任了镇南大将军,接替了因病去世的荆州都督羊祜,镇守襄阳。在此之前,他一直居住在襄阳,因此也知道卫平其人。 作为坚定的主战派,杜预和贾充的立场截然不同。此刻,贾充本人未至,却派他的女婿先一步赶到襄阳,莫非有什么阻止伐吴之战的阴谋不成? 杜预为人谨慎,他沉吟片刻,挥了挥手,道:“且叫他偏厅等候!” 在京城,许多人碰到卫平,因为他是贾充的女婿,都会故意巴结他,但是杜预却不会。说起来,杜预的身份同样显赫,他的夫人高陆公主是司马昭的妹妹、司马炎的姑姑。有了这层关系,他自然不用去拍贾充的马屁,所以打算先把卫平晾在一边再说。何况他现在也确实有重要的军事部署,也无暇去接待卫平。 … 卫平在镇南大将军府的偏厅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杜预过来。他的随从都被拦在外面,未免有些无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算脾气再好,也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冲着那两个婢女吼道:“你们,再去替卫某禀报一声!” 这两个婢女是镇南大将军府安排过来为他冲泡茶汤,只是卫平不喜欢这种加了太多佐料的汤饮,茶汤是冷了热,热了冷。但那两个婢女却不厌烦,不急不躁地侍候着,就是卫平发火,她们也只是嫣然一笑,既不回嘴,也不去替卫平禀报,弄得卫平一点脾气也没有。 正当卫平焦躁不安时,管定走了进来,呵呵笑道:“小侯爷,叫你久等了。走吧,大将军在前厅召见。” 本来,卫平早就想见见杜预这位三国后期有名的将领,只是被冷落了这么长时间,心境有些失衡,忍不住腾的便站了起来,快走几步,竟然抢到了管定前面。 管定看他这点耐性都没有,不觉好笑。在管定眼里,卫平只是个少年,却不明白杜预为何对他这般重视,却要谨慎对待。就算他接了贾充的命令,要来阻挠伐吴大计,他一个小毛孩子,又成得什么大事?管定轻轻摇头,将卫平引到前厅,这才拱了拱手,道:“大将军便在里面,小侯爷请吧!” 刚才还文官武将济济一堂的大将军府前厅,如今只剩上首坐着一人。那人着一身儒衫,须发皆已花白,正捧着书卷读的津津有味。卫平知道此人便是杜预,慌忙见礼道:“末学后进、征吴大都督麾下参军卫平拜见大将军!” 卫平很清楚,跟在贾充身边虽然也少不了一份功劳,但要想立多大的功绩却不可能。他抢先来襄阳,就是指望能够混进杜预的队伍里。毕竟杜预是六路大军中的一路统帅,跟着他才更有立功的希望。所以见到杜预一身儒生打扮,又喜欢读书,卫平便故意给自己加了个“末学后进”的自称。 显然,杜预对“末学后进”这四个字很感兴趣,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其出处,不由放下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道:“你不在大都督身边,独自跑到襄阳,有何贵干?” 即使很感兴趣,但是对于贾充的防备之心,杜预却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刚才已经故意晾了卫平半天,现在的问话又是单刀直入,差不多的人仓促之下,往往便会道出实情。如果贾充派了卫平前来,却是为了拖他的后腿,那他免不了要参上贾充一本。 只听卫平正色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卫某既食朝廷俸禄,自当精忠报国。卫某此来,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因为贾充的缘故,杜预并不相信卫平,他双眼微眯,轻轻挥了挥手,冷笑道:“你既知该当精忠报国!却又为何纵容属下骚扰乡民!似这等顽劣,本帅何敢用你!” 卫平大吃一惊,连声说道:“卫某进城之后便一直等候大将军召见,大将军何出此言?” 杜预却用力一拍几案,大喝道:“来人,带上来!” 只听得门外武士齐齐应了一声,有如轰雷。须臾,有六名军士押了三个人走进来,将他们按跪在地。卫平认得真切,跪在中间那人正是吴三,不由惊问道:“大将军,他们所犯何罪?” 杜预指了指吴三,道:“你让他自己说吧。” 吴三看到卫平,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小声道:“侯爷,我、我等向乡民买、买了一只鸡,实、实在没有什么扰民之举,望、望侯爷明察。” 杜预“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真的是买了一只鸡?” 吴三支吾起来,半晌方才说道:“小、小人身上没有带钱,正、正准备回营去取,结、结果就被抓了起来。” 这哪里是买鸡,分明是偷鸡。卫平脸色难看起来,沉声道:“回大将军,卫某早就说过,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们既然犯了军规,请大将军责罚便是!” 吴三慌了神,连声讨饶。看到卫平无动于衷,他又撒起泼来,连声道:“我不服!我是禁军中人,又不是你荆州军人,你凭什么处罚我!” 杜预看了看吴三,又看了看卫平,说道:“你家侯爷也不能处罚你?” 吴三大声道:“我们只管护送小侯爷到襄阳,如今他已经到了襄阳,便与我等全无关系!” 另外两个人也大叫起来:“对对对,大将军不能处罚我们,侯爷也不能处罚我们!” 卫平冷笑道:“吴三,卫某倒想问一问,林司马能不能处罚你们?” “这个……”吴三等人一时无语。 卫平已经拱手说道:“请大将军传禁军军司马林盛!” 杜预轻轻摇了摇头,道:“传林盛!” 他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接见卫平,一方面是想晾着卫平,另一方面也是想揪那队禁军的小辫子。一旦被他揪抓住了小辫,他就可以用个治军不严的罪名把卫平打发回去。少个贾充的耳目跟在身边,他才可以在伐吴之战中自由发挥。因为他很清楚,朝廷中反对伐吴的声音仍然非常强烈,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攻破建邺城,才能堵住那些主和派的悠悠之口,才能避免他们的掣肘。越是要兵贵神速,他越是不想有贾充的亲信在旁边指手划脚。 事情果然如他所愿,居然还真被他逮到三个抢了乡民老母鸡的家伙。只是吴三的话却把卫平撇得个干干净净,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倒要看看林盛怎么说。 … 吴三是林盛的亲信,也是他从小的玩伴。得知吴三被抓,林盛焦急万分,可是他在荆州一个人也不认识,偏偏卫平进了大将军府之后再没有出来,他如今就是想求个情也没有办法。也是禁军平日里骄纵惯了,偷鸡摸狗当作家常便饭,却不想在襄阳栽了跟头。正在此时,管定带了几个人,不由分说便把他抓进了大将军府。 杜预看了一眼被推进前厅的林盛,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手下说本帅无权处罚他们,是这样吗?” 林盛可不敢像吴三那样耍泼,慌忙说道:“大将军镇守襄阳,自然可以处置荆州境内一切不法之事!” 杜预哈哈笑道:“算你识机!传某将令,吴三等人骚扰乡民,各责十军棍!林盛治下不严,重责二十!行刑之后,即刻逐出襄阳!” 说完,他便冷眼瞥了瞥卫平。一来卫平是贾充的女婿,二来刚才吴三的话也已经把卫平撇清了,他倒不好连卫平一起处罚。不过,为了一只鸡,就打了他们一共五十军棍,也算给卫平一个下马威了。在他眼里,卫平只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只怕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他倒要看看,卫平还有没有胆子再在这里赖下去! 其实,卫平跟随马隆西征的事情杜预也知道。不过在杜预看来,那只是马隆为了走贾充的门路,这才故意将功劳让给了卫平。因为最先向司马炎推荐马隆的就是贾充,马隆不惜用军功投桃报李,也不为过。 却见卫平一撩长袍,单膝跪地,对着杜预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卫某蒙林司马和诸位一路护送南来,无以为谢。今日不忍见他们受刑,愿以身代!” 听说卫平要代他们受刑,林盛大惊失色,连声道:“万万不可!我等有负小侯爷厚望,甘愿受罚,只注大将军网开一面,许我等戴罪立功!” ... 第112章 挑战 吴三等人也是连连叩首道:“我等愿意戴罪立功,求大将军成全!” 林盛想要戴罪立功,是不想失去这次“最后的机会”。吴三等人想戴罪立功,却是不想惹人耻笑。身是禁军,结果挨了荆州军的杖责,更被驱逐出境。如果就这样灰头土脑地回到京城,从此在禁军中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只是让吴三等人想不到的是,卫平刚才还说要让他们听凭杜预责罚,如今却又愿代他们受刑。以卫平那个小身板,五十军棍打下去,只怕小命不保。吴三他们过去对卫平多有些瞧不起,现在见到他这么有担当,未免心怀羞愧,宁愿战死在疆场上,也不愿连累卫平挨打。 最意外的还是杜预,他瞪大眼睛看着卫平,沉声问道:“你真愿意代为受刑?” 卫平咬牙说道:“绝无反悔!” 杜预冷笑道:“你莫非以为本帅不敢真的打你?” 军令如山,即使卫平是贾充的女婿,杜预也不可能网开一面。当然,杜预也估计卫平熬不过五十军棍。万一将他打死了,在贾充面前也交待不过去,所以杜预还是希望卫平能够知难而退。 卫平忽然将长袍一甩,双手抱拳,大声说道:“请大将军动手!”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杜预不由恼怒起来,挥手道:“来人,将他拿下!” 早有两名武士冲进厅里,将卫平按翻在地。 林盛、吴三等人慌了神,连连叩首道:“大将军,我等甘愿受罚!” 管定也慌忙劝道:“请大将军三思!” 杜预却不为所动,一甩袍袖,大声道:“行刑!” 那两个武士如狼似虎,当即挥棍打了下去。不过,他们还算给卫平留了点情面,并没有扒下他的裤子。“啪”的一声,第一棍狠狠地砸在卫平的屁股上,一阵外心的疼痛直冲大脑。卫平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说实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平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然而,卫平已经感觉出杜预对他的敌意。虽然不知道这股敌意由何而来,但他要想留在杜预军中,就必须有能够打动杜预的东西。挨这顿板子,让他看到自己的坚强,权当是个苦肉计吧! 可是,卫平明显低估了军棍的厉害。过去只在小说、电视上看到什么四十大板、八十大板、一百杀威棒,好像挨打的人也没什么,过几天又生龙活虎,可以提刀杀人了。却不料,他今天亲身体验了一回,才知道这军棍不是人挨的。一个搞不好,小命就要呜呼哀哉。 “二、三、四……”只是现在已经不由他反悔,两个武士口里数着数,手中却不停留,碗口粗细的军棍如雨点般砸了下来。卫平起初还能忍着,但是当两个武士打到第六棍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哼了一声。 跪在一旁的林盛见状,忽然匍匐过来,伸出一只胳膊,道:“咬住!” 卫平几乎下意识地一口便咬住了林盛的胳膊。正巧第七棍落下,剧痛传来,卫平咬得更紧。他没叫出声来,林盛却忍不住“啊”的痛哼一声。 很快便打到了第十棍,卫平和林盛额头上都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卫平更是青筋暴起,喉咙里一声闷哼,再不动弹了。 林盛吃了一惊,忍痛道:“大将军,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管定也小声劝道:“将军!” 杜预原以为卫平细皮嫩肉,挨两下打就会讨饶,到时候顺水推舟赦免了他,再把他送回贾充身边,也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卫平真能狠下心来挨这顿打,并不肯说一句软话,倒让杜预的些骑虎难下,总不成真将他打死吧?此刻见到众人求情,杜预也就顺势而为,冷哼一声,道:“罢了,看在他年幼的份下,剩余四十军棍权且免了。来人,套一辆牛车,送他回洛阳!” 哪知道,他话音刚落,卫平便睁开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将军,不可!” 他的声音很虚弱,但听起来却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听得人头皮发麻。杜预却毫不在意,淡淡地说道:“有何不可?” 卫平声音依然很轻,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断断续续地说道:“卫某挨了打,行不得远路!大将军此刻送卫某去洛阳,莫非是有意谋害卫某不成?若是如此,何不当场将卫某立毙杖下,却平白叫卫某再受一次苦!” 这顿打确实令卫平元气大伤,吐字都有些艰难。众人见他只是个少年,而且也说得在理,未免心生同情,都扭头看向杜预,就连那两个行刑的武士也是满脸忧色。 杜预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意是想吓退卫平,实在不行才打他一顿板子,把他赶走。却不料反被卫平抓住机会,赖着不走了。不仅如此,卫平还给他扣上了一个故意谋害的大帽子。杜预无奈,只得挥了挥手,道:“来人,先把他抬下去,好生照料。” … 行刑的武士很有分寸,卫平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没有伤着筋骨。只是当时为了顾全他的颜面没有扒掉裤子,现在却带来了麻烦。血浸透了裤子粘在伤口上,根本脱不下来。郎中在给他上金创药的时候,不得不用剪刀先把裤子剪开。结果牵动了伤口,让本已昏迷的卫平又活活痛醒了过来。在没有麻醉的年代,上药同样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没过多久,卫平又痛晕了过去。什么苦肉计,委实不是那么好受的。 这一觉卫平睡得很不踏实,好几次在梦中痛醒过来,然后又沉沉睡去。直到次日清晨,窗外百舌鸟一阵啾啾的鸣叫,才将他彻底唤醒。醒过来之后,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老家伙,还真是心狠啊!哎哟!” 侍候在一旁的独孤兰慌忙说道:“老爷,你快躺好,别乱动。”又恨恨地说道:“那个老家伙,一定不得好死!” “咳,咳。”门外传来两声轻咳,杜预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独孤兰撇嘴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说你坏话怎么了!” “阿兰,不得无礼!还不速速退下!嗯……”卫平赶紧出言呵斥,不想牵动了伤口,又是一声闷哼。但是在杜预跟前,他却不肯叫痛,只是咬牙道:“卫某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请大将军见谅!” 杜预什么身份,又怎么会去跟一个随从计较。他冷冷地看了独孤兰一眼,这才转向卫平,笑道:“怎么样?军伍可不是那么好玩吧。本帅劝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卫平忍痛说道:“不怕大将军笑话,卫某虽然年少,却也曾经转战千里。” 杜预摇了摇头,脸露不屑,说道:“本帅可不是马隆,不会对你特别关照。” 独孤兰却忍不住大声道:“胡说!我家侯爷可没要什么关照。若不是、若不是秃发树机能太过奸滑,我家侯爷早就亲自取下他的首级了!这一路上,我家侯爷可没少帮马太守出谋划策!” 杜预只是呵呵两声,根本不相信独孤兰的话。 “阿兰,你先出去!”尊卑有别,独孤兰几次顶撞杜预,卫平还真担心这位大将军一时恼怒,将独孤兰推出斩首号令,到时候就连他也援救不及了。直到独孤兰把门带上,卫平这才忍痛说道:“大将军,卫某跟随马太守西征,可不是一名看客!” 那场战争是他亲身经历的,闯过了无数次血雨腥风,此时回忆起来,一切犹在眼前。正因为是他的亲身经历,每一个细节讲起来都十分生动。而且卫平口才极好,杜预听了,仿佛身临其境。杜预是个全才,从小就博览群书,对军事、经济、历法、算术、制器,都有涉猎。由于掌握了丰富的知识,他才能从卫平的讲述中听出许多别人听不出的内容,也由此相信卫平确实并非只是一个看客。 当然,杜预之所以愿意听卫平讲这么多,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早在九年前,当时卫平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杜预任秦州刺史,那时秃发树机能第一次造反。因为杜预和上司石鉴不和,石鉴趁机公报私仇,派杜预率三百人,一百匹马出战。杜预不愿意白白送死,拒绝出兵,结果被石鉴逮捕法办。因为杜预娶了司马昭的妹妹,是皇室姻亲,这才得免一死,却因此丢了爵位。可以说,杜预对西北的情况非常了解,但他却不知道马隆破敌的详情,所以才对卫平的话特别感兴趣。 不过,卫平毕竟挨了十军棍,话说得太多,也有损元气。讲到后来,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声音也渐渐虚弱下去。 杜预倒是不忍再问下去,在卫平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吧,却是老夫小瞧你了。” 卫平骨子里本来就有股不服输的精神,不由咬牙说道:“大将军,你本就小瞧了卫某。待卫某伤愈,卫某要向你挑战,比试一个武艺!到时候,你便知卫平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戚子弟了!” ... 第113章 老奸巨滑 杜预却笑嘻嘻地看着卫平,问道:“你真要向本帅挑战?” 卫平咬牙道:“不错!” 杜预哈哈大笑道:“你还真会挑对手!你难道不知道,本帅便是你说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戚子弟?” 卫平慌忙说道:“大将军恕罪,卫某绝对没有取笑大将军的意思。” 杜预摆了摆手,道:“取笑也无妨,本帅确实不通武艺,你向本帅挑战,却是找对人了。本帅甚至连骑马都不会,这场挑战,你赢了。” 古代人讲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其中射便是射箭,御便是骑马,这也是读书人需要掌握的六项基本技能。卫平第一眼看到杜预时,杜预正在读书,所以下意识认为杜预必定通晓六艺。何况杜预还是镇南大将军,统率数万大军,必然武艺精通。哪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卫平不禁目瞪口呆。 杜预却已经话锋一转,说道:“小家伙,你等养好了伤,还是赶紧回到公闾身边吧。本帅不日将统兵南下,此乃大势所趋,公闾是阻止不了的。你也不要替公闾担任耳目,还是早点劝劝他,莫要再做无谓之争!” 公闾是贾充的字,杜预没有称呼他的官职,而直呼其字,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毕竟贾充虽然不直接指挥作战,但是却有节制诸军的职权。现今他打了贾充的女婿,再不表示一下友好的态度,只怕将来会受到贾充的为难。何况杜预心胸本来宽阔,被独孤兰顶撞了几句都没有生气,这点姿态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卫平不由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杜预好像总是在针对他、为难他,原来他是受了贾充的“拖累”。想到这里,卫平不由苦笑道:“大将军莫非是担心我家岳父大人会阻止你进军?” 杜预摇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公闾免不了会上书皇上,请皇上罢兵。公闾深得皇上信任,难免会被他说动。本帅是担心功亏一篑啊!” 卫平眼珠一转,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却不想牵动伤口,忍不住“噢”了一声,这才紧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不想功亏一篑,更应该把卫某留下了。” 杜预奇道:“这是何故?” 卫平想笑,但屁股上的伤势又疼痛得很,脸上的表情未免有些怪异,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定:“大将军若是不想功亏一篑,唯有将卫某摆到最前一线!岳父大人心念卫某的安危,在卫某没有回到看视线之内时,卫某想来,他是不会轻言退兵的!” “这个……”杜预不禁沉吟起来。贾充是个小人,小人当然都是以私利为重。如果在战争胜负和自己女婿安危这两方面做出选择,贾充自然会选择自己的女婿。只是用贾充的女婿来要挟贾充,那他杜预岂不是也成了小人。而且打仗毕竟不是儿戏,万一卫平在前线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又如何向贾充交代? 卫平看到杜预迟疑起来,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不由心情放松,屁股也不觉得那么痛了,连忙说道:“大将军,卫某堂堂七尺男儿,正当报国之时。若蒙将军不弃,愿为前驱!” 杜预本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你且慢慢养伤,待本帅再从长计议。” … 卫平到底年轻,而且镇南大将军府的金创药也很有奇效。三天后,他的伤便已经没有大碍,也能够下地走动了。只是伤得不是地方,睡觉只能趴着,也不能坐,让他痛苦不堪。也是他平时总喜欢打贾午的屁股,这回算是挨了报应。 这一日,他正在偏厅闲步,忽见管定走了过来,拱手道:“小侯爷,大将军有请!” 同样是个“请”字,管定的态度今天恭敬了许多。管定毕竟是个武人,敬佩的就是硬汉子。很显然,那天卫平代林盛等人受刑的表现落在他眼里,已经彻底打动了他。 这一次,前厅里已经不再只有杜预一个人了,数十名文官武将分列两边。看到卫平进来,杜预朝着武将队伍中第一个位置一指,说道:“贤侄,请坐!” 听到杜预称呼他“贤侄”,卫平不觉一怔。杜预是司马炎的姑父,他却是司马衷的连襟,这样算起来,杜预比他长了两辈,岂不是有些乱了辈份。当然,严格说起来,司马攸也是他的连襟,而杜预同样是司马攸的姑父,这么算的话,好像辈份又没有问题了。总之,皇室的辈份原本就算不清楚,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看到摆在面前的蒲团,卫平不由苦笑道:“禀大将军,小子还是站着吧。” 大厅里顿时传来一阵轻笑。显然,知道卫平挨过军棍的却不在少数。不过卫平听得出来,这笑声还是善意的。且不管自己挨了这十下军棍能不能得到那些武将的认同,只听杜预刚才那声“贤侄”,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不会嗤笑、为难自己。卫平忽然觉得,杜预这声“贤侄”也不是随便叫的,或许另有深意也说不定。 他却不知道,杜预称他一声“贤侄”,跟贾充这边半分关系都没有,全是看了卫瓘的面子。当年,杜预、卫瓘同在曹魏任职,并且都参加了讨伐西蜀的战争。两人性情相投,又都身居高位,平时来往虽然不多,却早将对面引为同路之人,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杜预称呼卫平一声“贤侄”,自在情理之中。 当然,杜预这样称呼也有自己的用意。一来,表明自己已经答应了卫平的请求。二来,也是希望卫平站稳立场。殊不知,卫平和自己的那位伯父卫瓘之间的关系已经越走越远了。 这时,坐在上首的杜预也想起了卫平的尴尬,不由笑道:“来人,取锦榻来。” 卫平没想到杜预对自己还真是好,能让自己趴着参加这场战前议事,不由连连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杜预点了点头,面色忽然一正,大声说道:“如今,朝廷大军六路压境,吴人首尾难顾。我以巴、汉奇兵,击其空虚。只要令其一处倾坏,其必上下震荡。千里之国,唾手可得!”顿了顿,他沉声喝道:“樊显何在!” 只见卫平身旁一员将领应声而出,叉手道:“末将在!” 杜预拔出一支令箭,传令道:“樊显,本帅命你率兵一万,沿江西上,限七日内拿下西陵!逾期不克者,军法从事!” “末将得令!”那樊显大喝一声,接了令箭,转身便匆匆出了大厅。 西陵位于东吴南荆州宜都郡,是整个东吴西边的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晋军攻克了西陵,就可以接应沿江而下的王濬等路军马。早在去年杜预接任镇南大将军时,便着手进行了攻打西陵的部署。 当时,适逢东吴大将陆抗病故,孙皓派遣另一员名将张政前来接掌西陵。杜预趁着张政新至,立足未稳,发动了一次突袭。仓促应战的张政果然大败,退回了西陵,凭城固守。当时,杜预也只是想挫一挫张政的锐气,为以后攻打西陵创造一些便利。却不料被他探听到一个消息,张政害怕被孙皓问罪,隐瞒了败绩。 杜预知道孙皓生性多疑,便派人将西陵之战中抓获的俘虏送到了建邺。孙皓见状,果然大怒,派人召回了名将张政,却让刘宪接掌了西陵。大敌当前,临阵易帅,本就容易导致军心动荡。而刘宪的能力又远远逊色于张政,东吴在西边的重镇自然是岌岌可危了。这也可以看出杜预的深谋远虑。 对于杜预很早就做的这些作战准备,卫平并不清楚。但是,杜预能够分兵接应王濬,并不独自贪功,这份大局观,着实令卫平深为敬佩。 当然,杜预并没有忘记司马炎交给他的主要任务,夺取东吴的南荆州。待樊显出去之后,杜预又抽出三支令箭,道:“管定、伍巢、周旨,听令!” 三员将领应声而出,齐声道:“末将在!” 这三人都是杜预麾下的牙门将,第五品的官职。其中,管定跟卫平打的交道最多,彼此早已熟悉。而卫平闻名已久的却是周旨,因为他是《三国演义》中有名的人物。 可是,还没等卫平仔细看一下周旨长什么模样,就听杜预继续说道:“尔等各率八百精兵,寻机渡江,潜于乐乡周边。白日大张旗帜,夜晚多燃火把,偷袭乐乡各处,以丧吴人之胆!”言罢又道:“若是本帅所料不差,吴督孙歆必往迎击王老将军。候孙歆兵败,尔等可趁乱夺取乐乡城!” 卫平这才明白,杜预派人接应王濬也并非全是出于公心,他正要利用王濬吸引孙歆主动出击,好夺取乐乡城。乐乡紧挨着江陵,乐乡一破,江陵必不可守,整个东吴西部将全线溃败。这杜预果然好算计,当的老奸巨滑四个字! 那边,杜预调兵已毕,沉声道:“其余诸将,随本帅直趋江陵北岸下寨!” 卫平一听,慌忙说道:“禀大将军,卫某还未有分派。” ... 第114章 有难同当(加更) 杜预呵呵笑道:“你这样子,还指望什么分派?老老实实跟本帅呆在一起吧!” 卫平无奈,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他现在连走路都勉强,更不要说骑马了,又如何上得了战场?不过,他却记得杜预前几天说过的话,要等襄阳交给贾充,才能引军南下。难道贾充已经快来了?想到这里,卫平慌忙说道:“大将军,卫某若是不早行,只怕走不了了。” 杜预人老成精,哪能不明白卫平的意思,不由笑道:“无妨,公闾刚到新野,算起来,还有两天的行程。你我即刻便出发,不会碰面。” 卫平奇道:“大将军难道不等交接襄阳城防?” 杜预摆手道:“今晨,副都督杨济已至襄阳,早就交接过了。”又道:“贤侄,老夫见你伤重,未曾唤你出来相见,你不会怪罪老夫吧。” 其实很明显,杜预是不想把卫平挨了军棍的事情说出去。当然,卫平也不想让贾充知道自己被人打了屁股,两个人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何况卫平跟杨济又不熟悉,见不见也无所谓。听了杜预的话,卫平不由笑道:“哪里哪里,大将军言重了。” 只是卫平心里却有些奇怪,杨济比他还早出发一天,怎么现在才到?如果不是杜预提起,卫平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位副都督存在。其实他却不知道,并不是杨济走得慢,而是他走得太快。 杜预却已经站了起来,说道:“走吧,你我同车前往江陵!” … 宽大的牛车吱吱呀呀行走在宽阔的官道上,牛车里,一老一少,一坐一卧,只是卫平的目光却始终投向车窗外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行军,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好稀奇的。第一次他去凉州,三千五百人需要时刻防备秃发树机能的偷袭,一路谨慎,有时甚至连旗帜都不敢打。这次前来襄阳倒是大张旗鼓了一回,只是再怎么大张旗鼓也不过五百多人,就那么回事。而这一次却不同,整整五万大军,旌旗遮天蔽日,声势浩大。而且,不时有探马斥侯前来报告前方的情况。杜预便坐在他身旁,将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号令声此起彼伏,令人血脉贲张。 卫平正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忽然听到杜预剧烈地喘息起来,慌忙转回头,连声问道:“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杜预叹了口气,说道:“老啰,浑身是病。稍微动一动就出一场大汗,喘个不停,现在就连咽东西都开始有些困难了。” 卫平趴在车上,抬起头,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杜预脖子上有几块类似结节的东西随着说话上下移动,不由一怔,连忙说道:“大将军可否把头盔摘下来,让小子瞧瞧?” 杜预呵呵笑道:“有什么好瞧的,人都说老夫是个大脖子。” “果然如此!啊!”卫平兴奋地一拍锦榻,不料牵动伤口,忍不住咧了咧嘴,说道,“大将军勿忧,这病小子可以帮你治!” 杜预患这个“大脖子病”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最近越来越严重,就连吞咽都变得困难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总是觉得肚子饿,吃得也是越来越多,身体却是越来越消瘦。疾病缠身,生活质量自然是一塌糊涂。听到卫平的话,杜预不禁一阵心喜,但是旋即又神情黯淡起来,说道:“你这小家伙,休要拿老夫开心!” 生了病,自然要延医诊治。而且他不是普通人,撇开镇南大将军身份不说,还是皇室姻亲。除了宫里的太医,洛阳城中最有名的几个郎中也都帮他看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然也开不出药方。卫平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年,又能有什么办法? 哪知,卫平已经拍了拍巴掌,说道:“大将军你还别不信,小子真有办法,而且不叫你多受半点痛苦,只是时间会拖得久些。”其实,卫平是想拍胸脯来着,但他这样趴着,只好以拍巴掌代替了。看到杜预还不吱声,卫平急了,连声道:“大将军,你就让小子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你这小家伙,老夫难道是死马不成!”杜预生性豁达,倒没有生气,露出一丝笑容,摆手道,“你且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 卫平胸有成竹地说道:“其实简单,你只要坚持每天多吃些海带、紫菜,慢慢就会好了。” 杜预沉吟道:“就这么简单?你确定有用?”这个病已经困扰了杜预很长时间,他实在不敢相信。 卫平却笑道:“反正也吃不死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其中的道理,卫平自然知道。所谓大脖子病,很多时候就是由于碘缺乏所引起的,那个年代没有碘盐,只能通过长期食用富含碘的食物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这些道理,卫平却没有办法向杜预解释。何况他对“大脖子病”的情况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要知道,有些时候,碘过剩也会引起同样的疾病。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讲究一个自然和谐,否则便会物极必反。当然,就算卫平对这种疾病非常了解,那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毕竟杜预到底是碘缺乏还是碘过剩,在这个缺少检测手段的年代,只能碰碰运气了。 杜预哪里知道卫平在拿他当“小白鼠”使,还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好!老夫就听你的,从今天起,顿顿吃海带!” 这个年代交通不便,在内地很难获得海产品。但是以杜预的身份,要想吃点海带,还是容易的。 … 这一路行军虽然比不上卫平来襄阳时的速度,却也不算太慢。当晚,大军便抵达了编县。随着杜预的一声令下,各军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这里已经临近前线,晋吴两军常年征战不休,地方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每每见到大军通过,难免还有些紧张。不过,杜预为了保密,仍然派出了大量侦骑,前出五十多里。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不问青红皂白,全部先行扣押再说。 因为临近前线,出于安全考虑,各郡县官府都是很早便关闭了城门。大军也不可能指望地方上的粮草接济和犒赏,一切都得自己解决。 好在卫平来的时候,对林盛手下这五百骑兵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演练,而且是近乎实战的那种演练,倒让这些充满着娇骄二气的禁军精锐得到了极大的磨砺,扎起的营盘也是像模像样,并不输于杜预手下的这些边军。 杜预送卫平去他自己营寨的路上,看到这个情景也是暗暗点头。杜预久在京中,对禁军的情况非常清楚,行事不可能这样按部就班。或许是卫平利用他参与西征的经验对这些禁军进行了改变,也说不定。至此,杜预终于承认自己还是小瞧了卫平。 到了卫平营寨门外,杜预不由拍了拍卫平的手,道:“小家伙,你抓紧时间养伤。到时候,老夫要委你以重任!” 卫平大喜,连声道:“多谢大将军,小子的伤现在就已经好了!哎哟!” 他一时兴奋,牵动伤口,却忍不住痛呼出声,惹得杜预哈哈大笑。 … 在这偌大个军营中,卫平也有自己一个**的营头。原本是护送卫平到襄阳的这五百骑兵,现在俨然成了卫平的部属,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不过,卫平自从挨了那十军棍之后,一直住在镇南大将军府里养伤。除了独孤兰、骨儿朵二人在一旁侍候以外,其他人都在城外另行扎营。今天出发的时候,卫平又直接上了杜预的牛车。因此,这么多天,卫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 然而,这些禁军却早就听说过卫平代林盛、吴三受刑的事,他们平时虽然骄纵,此刻看到卫平却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不等卫平进营,众军已经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参见侯爷!” 卫平慌忙说道:“各位兄弟,快快请起!卫某跟你们一路离开洛阳,自当互相扶持,有难同同当,有福同享!” 众军再次齐声高喊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侯爷威武!” 他们的声音太大,在寂静的军营中显得格外突兀,竟引得数支巡哨赶过来察看。不过,得知动静来自卫平的军营,那些巡哨纷纷避开。因为杜预早就吩咐过,不得随意打扰卫平这一支军马。就算遇到纷争,也要主动让着对方。何况别人现在只是声音大了点,还谈不上什么纷争。 就在众军高声呼喊的时候,桓孝挤到了前面,嗡声嗡气地说道:“大哥,俺也要去找那个老家伙,让他也打俺十军棍!” 卫平诧异地看着这个傻大个,皱眉道:“这却是为何?” 桓孝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哥刚才说了要有难同当。大哥挨了打,俺也要挨打!” “噗嗤”一声,跟在卫平身后的独孤兰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一股小女儿态。好在众军也是一阵哄堂大笑,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不过,众人笑声未住,只听得后面有人高喊道:“不错!我们也要与侯爷有难同当!不过,我们不让那老家伙打,我们让侯爷亲自打!” ----- (本章加更,感谢书友1888504067、书友年华-已逝的打赏支持!) ... 第115章 说客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中走出四条汉子,个个精赤着上身,背后还各自缚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正是林盛、吴三等人。他们来到卫平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道:“请侯爷动手!” 卫平慌忙伸手扶住林盛,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负荆请罪?快快起来!” 林盛却坚持道:“我等连累侯爷挨了军法,理当受罚!” 吴三等人也齐声喊道:“我等理当受罚!” 众军也跟着呐喊起来:“请侯爷动手!” 卫平环顾着四周,不由笑了起来:“这像什么话!负荆请罪,负荆请罪,那也应该背根荆条,哪有背根木头的!快起来,快起来。” 林盛却不肯起来,大声道:“侯爷说得对!来人,去取荆条来!” 卫平拉下脸来,沉声道:“你们这是要害本侯么!本侯这身子,现在还舞得动荆条?谁再不起来,休怪本侯不认你们这个兄弟!” 听了这话,众人都笑了起来,林盛、吴三他们也不能再在地上跪着了。只是吴三依然红着眼圈,大声说道:“在下愿为侯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军士也齐声大喊起来:“为侯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卫平心头一热,忽然感觉那十军棍挨得不亏。 好不容易打发众军各自散去,卫平这才皱眉问道:“怎不见贾水?” 话音刚落,贾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起来,一脸谄媚地说道:“老爷,你没事吧。小的写了一封书信,请老爷过目。” 卫平奇道:“你写了什么书信,给我看作甚?” 贾水忽然作痛恨状,咬牙切齿道:“杜预这个老匹夫敢打伤老爷,小的要向太尉大人告状!” “胡闹!”卫平大声呵斥着,挥手道,“把那封信烧了,再请刘、祖二位将军过来一趟,找他们有要事相商!” 贾水连连应诺,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屁颠屁颠地找刘翻、祖始去了。没有卫平的吩咐,他哪敢随便给贾充写什么书信,而且他也没有那个资格,顶多只能写给他老爹贾禄罢了。贾禄还在洛阳,层层转达,到了贾充手里不知猴年马月,只怕卫平的棍伤早说好了。贾充就算想替卫平出头,时过境迁,也不能做得太过。所以,贾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告什么状,他只是想在卫平面前表个忠心。虽然挨了卫平的呵斥,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有句话说得好,主人骂你骂得越凶,说明对你越是信任。他贾水没有其他本事,却会察言观色,只要服侍好了卫平,将来还愁没有好日子过吗? … 卫平刚刚回到自己帐中,还没来得及让独孤兰铺好锦榻,便听门外有人禀报:“属下刘翻(祖始)前来求见!” “哦,二位将军快快请进!”卫平亲自挑起来帐帘,迎了出来。 营帐外,刘翻、祖始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脸露羞惭之色,一齐拱手说道:“我二人姗姗来迟,,还望侯爷海涵。” 他们现在的身份不是卫平军中的士兵,更不是军中的将领,只是卫平的随从。所谓随从,说白了,其实就是家奴。堂堂东吴将军,在归降大晋之后居然沦落为别人的家奴,这叫他们情何以堪。当然,所谓随从,只是卫平为了掩饰他们的真实身份而做的权宜之计,不可能真的把他们收为自己的家奴。 然而即便如此,也已经令这二人的自尊心大受打击。只是他们也明白,如果再不能寻条出路,为生计所迫,非但他们两个,恐怕全家老少都将沦为别人的家奴。到时候,还会弄得妻离子散。所以,不管他们心里多难受,在卫平面前还得恭恭敬敬。但从内心来说,他们又是被逼着做了卫平的属下,对卫平难免有些意见。听说卫平受了杖责,隐隐还有些兴奋,因此并没有跟其他军士一起出来迎接。 不过,当卫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想起卫平这些天对他们的尊重和照顾,刘翻、祖始心中又不禁多了几分羞愧。这其实也怪不了他们两个。任何人背叛了原先的主子,心思总会变得敏感而复杂。当然,除非他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羞惭之心了。 卫平已经知道,若论心机、机谋,他拍马也赶不上贾充、杜预、卫瓘这些人,索性不去探究别人的想法,只也一片诚心待人。所以,不管刘翻、祖始脸上是何表情,他只权作不知,一手拉了一个,走进营帐,连声道:“二位将军这说什么话,卫某正有事求教,快快请坐!” 独孤兰已经搬来两个锦垫,她现在的角色更像是卫平的亲兵,而不是婢女。 刘翻、祖始却都垂着头,不吱声。 卫平奇怪道:“二位将军,如何不坐?” 祖始性情直爽些,大声说道:“侯爷未坐,属下等如何敢坐!” 相比于刘翻,祖始这个“属下”当得更是不情不愿。 卫平笑道:“非是本侯不坐,而是屁股疼得厉害,实在坐不了啊。如果本侯趴着跟你们说话,姿态又甚是不雅。你们屁股上都没问题。所以,本侯站着,你们坐着,很正常嘛,有什么敢不敢的?坐,快坐!” 他虽然有三十岁的心理和上千年的见识,但是对人心的把握却尚欠火候,一时也猜不透这二人除了让家人衣食无忧,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只以诚心待人,倒也轻松了许多。就像营外那些将士,从林盛到吴三,哪一个不是对他唯命是从,早就没有了起初的轻视和不屑。 刘翻、祖始这才缓缓坐了下来,拱手道:“不知侯爷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卫平笑道:“你们久居东吴,可知道乐乡?” 这二人毕竟是军伍出身,一听便猜出了三分。刘翻沉吟道:“此番大军南下,莫非欲取江陵?” 卫平不禁暗暗感慨,谁说东吴没人,只不过不能为孙皓所用而已。不过,卫平虽然猜不透人心,自己的城府却还把握得不错,这份感慨并没有露在脸上,只是点头说道:“不错,此番大军南下,正是为了攻取江陵。不瞒二位将军,卫某此番请命出征,便是要立一场不世之功!欲夺江陵,必先夺乐乡。这场首功,卫某不想它花落别家,二位将军何以教我?” 两个人却都低下了头不说话。 卫平皱眉道:“二位将军莫非有什么顾虑不成?” 刘翻咬了咬牙,拱手说道:“侯爷答应过我等,待取了建邺,助我等夺回家产。” 卫平点头道:“不错,卫某绝不食言!若是夺不回二位将军的家产,卫某也会照价给付,保二位日后衣食无缺!” 刘翻却摇头道:“侯爷的话,属下等不敢有疑。属下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侥幸成功,还望侯爷帮我二人谋一个官职!” 这些天呆在晋军军营中,别人只当他们是卫平的家奴,虽然言语中并没有怠慢,但眼神里的那份轻视却令他们颇为郁闷。如果按照卫平刚开始的承诺,即使能够夺回家产,顶多也只是做个富家翁罢了。只要不能出仕,他们就将从此丢掉士族的身份。为子孙着想,二人还是想谋一个前程。 祖始的头却垂得更低,虽然这也是他的想法,但他性情爽直些,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 卫平沉吟道:“这件事,卫某不能现在就答应你们。不过卫某保证,会尽力替你们去争取。你二人立下的功绩,卫某也会如实禀报上去。” 帮他们夺回家产,即使夺不回家产,卫平也不差那几个钱,可以帮他们重新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一点凭卫平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做到。但是,要帮他们安排个官职,却不是卫平力所能及的事了。如果卫平把话说得太满,刘翻、祖始恐怕还不会轻易相信。正由于卫平实话实说,他们反而更觉出卫平的诚恳。这并非卫平有意为之,只是他决定以诚待人之后的正常做法罢了,只不过这种正常的做法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刘翻当即拱手说道:“禀侯爷,属下在建邺时与孙歆有旧。若是侯爷信得过属下,属下愿意只身前往乐乡,以三寸这烂之舌,说孙歆举城来降!” 祖始慌忙说道:“不可!孙歆乃是吴主宗亲,又岂肯行此叛逆之事!” 卫平也觉得刘翻这个主意十分脑残,居然想当个说客,不由摆手道:“孙歆家小皆在建邺,又怎肯弃之不顾?” 杜预自去年到任之后,一直在做着战争准备,对南荆州东吴诸守将的情况均已打探明白,自然也少不了孙歆的情况。其实,就算杜预没告诉卫平,卫平也能想像得出是什么情形。就连刘翻、祖始都知道把家眷交给卫平做个人质,孙皓又怎么可能不防着孙歆?所以,孙歆到江陵上任,顶多只会带几个妾婢罢了。要是他投降了大晋,家小必然丧命,孙歆又怎么肯做出这种事来? 刘翻却笑道:“属下自有妙计!” ... 第116章 富贵险中求 如果刘翻真能成功,便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乐乡。乐乡一破,江陵必破,卫平自是首功一件,却也少不了刘翻的功劳。当然,如果说降不成,刘翻必定性命难保。为了搏个官职,刘翻也是拼了。但是,刘翻一旦失败,损失的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了。 为了夺取乐乡,杜预已经进行了十分周密的部署,甚至连益州刺史王濬都已经被他计算在内,可谓志在必得。准备如此充分,按照卫平的估计,杜预至少能有七成的胜算。如果刘翻说降不成,就会引起孙歆的警觉,从而打乱杜预的整体部署。那样一来,卫平非但无功,反而可能有过! 刘翻看出了卫平的犹豫,不由笑道:“孙歆有一爱妾,最为得宠,孙歆对她言听计从。在建邺时,属下曾经有恩与她。此番只要能够见到她,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能令她劝说孙歆审时度势,引众来投!” 卫平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卫某再仔细想想。” 祖始却拱手说道:“禀侯爷,刘将军之计好虽好,只是太过行险。属下知道一处地方,吴人必不设防,可以从容渡过江去!侯爷莫如向大将军求一支精兵,暗服潜行,摸过江去,出其不意,拿下乐乡!” 这一带的江岸蜿蜒数百里,谁也不可能处处设防,自然会有许多疏漏之处。这些疏漏之处,便是双方细作往来的重要通道。也正是有了这些疏漏之处,杜预才能安排周旨、管定等人潜过江去。祖始本是吴将,知道一两处可以渡江的地方实属正常。但是,祖始所知道的地方极有可能已经在杜预掌握之中,自己贸然利用这处地方过江,极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即使在后世通讯异常发达的年代,友军之间发生误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却不能不慎之又慎。 想到这里,卫平摆了摆手,道:“二位将军先回去休息吧,容某再考虑考虑。” … 这一夜,卫平睡得很不踏实。一方面,趴着睡觉的姿态太难受,直接影响了他的睡眠。另一方面,刘翻和祖始二人提议也让他反复权衡,难以取舍。这二人的建议,一险一奇,无论哪一条能够成功,他此番随军南下,便不算白走一遭。但是一旦失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司马炎一统天下的大计。 而他是贾充的女婿,贾充又一直以主和派的形象示人,难免会引人遐想。只怕到时候,功没有立成,却担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但是不管他想没想出个所以然,随着军营中集结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他也只能收起心思,重新登上了杜预的牛车。 牛车上,杜预眯着眼睛看了卫平一眼,笑道:“怎么,吃不消了?要不,本帅派人送你到前面的当阳城暂歇数日,待本帅过了江,再使人来接你?” 卫平摇头道:“非也。小子昨夜苦思破敌良策,难有决断,以致辗转反侧,有些疲惫罢了。” 昨天出发前的议事会卫平也参加了,自然清楚杜预的军事部署。对于这番军事部署,杜预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成功的希望很大。如果换了别人,卫平另外思索破敌之策,肯定会引起不满。但杜预心胸豁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虚心问道:“哦,小家伙,你可曾想出什么好办法?” 不过卫平可不认为杜预心胸豁达,只觉得这家伙太小器了。昨天他只不过在背后叫了他一声“老家伙”,现在,这家伙人前人后都称自己是“小家伙”,报复心理还挺重。可惜,双方年龄、身份的差距都摆在这里,他可以叫卫平“小家伙”,卫平却不能当面叫他“老家伙”。 卫平恨得牙根直痒,却也只得接受这个现实,还得恭恭敬敬地朝杜预施了一礼,这才说道:“卫某手下有一人,本是孙歆故交,愿说其来降。” 杜预的部署是军事机密,卫平不可能告诉刘翻、祖始。但是卫平要想有所作为,却绕不过杜预。因而,他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在卫平想来,不费一兵一卒而夺其城,就连杜预应该都会心动。不过,杜预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问道:“小家伙,依你看来,他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卫平摇了摇头,道:“依小子看来,一分把握都没有。” 杜预呵呵笑道:“既无一分把握,又何必苦思?” 卫平却反问道:“不知大将军有几分把握令孙歆引军西上?” 在杜预的部署中,有一点便是建立在孙歆率军迎击王濬的推论上。如果孙歆不理会顺流而下的王濬,固守乐乡,背依江陵,只怕杜预、王濬联军便将陷入一场艰苦的攻坚战。当然,朝廷六路大军齐头并进,吴人首尾难顾,孙歆不可能等来援军,杜预、王濬必然可以夺得乐乡攻坚战的胜利。只是那样一来,不仅会造成大量士卒伤亡,更重要的是拖延了进军建邺的时间。 卫平想要立功,那么杜预想不想?王濬想不想?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谁都想第一个攻入建邺,这就要看谁的动作更快。事实上,占据绝对优势的西晋伐吴之战就是一场跟时间赛跑的战争,至少卫平是这么理解的。 听了卫平的问话,杜预略一沉思,也摇头说道:“本帅同样没有一分把握。” 确实,脚长在孙歆身上,他去不去迎击王濬,杜预又怎么左右得了?杜预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是根据他对孙歆性情的了解,觉得此人沉不住气,听闻王濬自上流而来,必定会主动出击。但是,孙歆手下也有一干文官武将,如果有人出言劝阻,说不定他就不会离开乐乡了。一旦孙歆不肯出城,再获得江陵都督伍延的支持,乐乡就更难拿下了。 当然,卫平能够一眼看出自己军事部署的关键所在,还是令杜预对他多了几分欣赏,不由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孙歆出或者不出,乐乡城,本帅都是志在必得!” 卫平却拱了拱手,非常认真地说道:“禀大将军,卫某欲派手下混入孙歆身边,鼓动他出兵迎击王益州,如何?” 刘翻想劝孙歆归降,在卫平看来,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不错,他是对孙歆的爱妾有恩。但不管那个女人如何得孙歆宠爱,终究只是一个“妾”。来到这个世界,卫平算是彻底明白了,妾根本没有一点地位,说穿了,就是主人的一件玩物。在卫记酒楼的时候,刘渊就公然替王弥向他讨要冬妮,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孙歆不是卫平,他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对那个女人再宠爱,其内心也不一定真把那个女人当回事。 而且按刘翻的说法,孙歆十分宠爱那个女人,对她言听计从。但那只是平时,如果换了投降敌国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只怕孙歆宰了那个女人的心思都有。 所以,劝降几乎没有可能。但是,如果说服孙歆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三分希望。 杜预沉吟道:“若是如此,倒是不妨一试。” 卫平见杜预松了口,慌忙说道:“为保万无一失,小子愿意亲自率人过江!” 杜预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为将帅者,当运筹帷幄,又岂能轻涉险地!” 卫平笑道:“将在勇不在谋,这一点,小子也懂得。不过还有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呆在杜预身边,只要仗打赢了,卫平也少不了一份功劳。但是能分给卫平多少功劳,那要看杜预的战报怎么写,这样的结果自然不是卫平想要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当初呆在贾充身边,至少贾充肯定会偏帮着自己的女婿,在战报上多带上几笔,甚至还可能把别人的功劳加到卫平头上。所以,卫平必须冲在前面,才能挣到货真价实的赫赫战功。 富贵险中求!马隆如今的官职、地位,不就是拿命换来的么?何况卫平也亲身经历了那场西征之战,胆子早已经大了不少。 杜预却依旧不肯答应,摆手道:“不行!你若是有个好歹,本帅无法向公闾交待!” 这才是阻碍杜预放手的真正原因,如果卫平只是一个普通将佐,能够有接近孙歆的机会,只怕杜预早就把他派过江了。 卫平慌忙说道:“请大将军放心,小子自有保命的手段。小子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小子到了江南,遭受半点损伤,提头来见!” 杜预被他的话逗乐了,笑骂道:“你这小家伙,真是油嘴滑舌,哪有立这种军令状的。等你真有个好歹,本帅惩罚谁去?” 卫平笑道:“先父以经商为业,小子耳闻目濡,也知道一些规矩,便是假扮商贾,也无人可以看出破绽。再说了,小子不过是个少年,又没有在荆州军中露过面,吴人又哪里想到小子是大将军派过去的?小子向大将军保证,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不轻动!大不了,小子呆在乐乡城里,恭候大将军驾临便是!” ... 第117章 杀人越货 “这……”杜预不觉沉吟起来,说道,“若是如此,你去便去得,但本帅要与你约法三章!你的人怎么做,本帅不管,只是不许泄露本帅的机谋。至于你,只能躲在一边看着,绝对不许牵扯其中!你若依得,肯立下誓言,本帅便许你去。” “依得,依得!”听到杜预松了口,卫平连声道,“若是小子有违大将军吩咐,那就叫小子喝酒醉死!” 立誓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是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就连贾午立过誓之后,都不敢对卫平有所隐瞒。只不过对来自那个节操缺缺年代的卫平来说,发誓就跟放屁差不多。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卫平还是在心底默默念叨着,醉死,醉死,喝醉酒的人哪个不说自己醉死了?那我就算醉死了,又如何? 杜预哪知道卫平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笑骂道:“你这小家伙,立个誓都不肯安稳。行了,那就等到了江边,你寻机过江去吧。” … 又行三天,队伍终于抵达江陵对岸。先期抵达的管定、周旨等人已经于昨天摸过江去,各寻山林潜伏下来。他们暂时还不能发动,需要等待上游王濬水军的消息。 这天夜里,卫平也在祖始的带领下,弄来两条小船,悄悄向江对岸划去。卫平屁股上的棍伤尚未痊愈,骑不得马。好在江陵一带水网纵横,人们出行主要依靠乘船或者走路,倒没有什么影响。与管定、周旨、伍巢各领八百精锐不同,卫平只带了独孤兰、骨儿朵、祖始、刘翻再加上林盛、吴三,连他自己在内,不过寥寥七人。 操舟的任务自然落到刘翻、祖始二人手上,独孤兰、骨儿朵和林盛、吴三都不习水性,不要说划船了,就是坐在船上,一个浪头打过,他们都要心惊胆战。 祖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瞄坐在他船上的卫平,只见卫平非但毫无惧色,还不时划动手中的木桨,动作娴熟,仿佛在水上讨生活多年的老手,不觉暗暗称奇,小声问道:“侯爷莫非到过江南?” 卫平本是南方人氏,从小在江边长大,只不过那是前世的事情了,他却不好说出来,便随口敷衍道:“卫某久居河东,不过时常于梦中畅游长江,今日亲临其境,因而并不慌张。” 这话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是在这个年代,没有办法解释的玄乎事情还有很多,祖始倒也没有生疑,只是咋舌道:“侯爷梦游长江,莫非天意?” 自古以来,北人骑马,南人乘舟,天经地义。东吴对抗大晋,所依仗的正是这条浩瀚大江。当年赤壁之战,正是由于北人不习水战。大江之上,战船一摆,站立尚且不稳,又如何厮杀?而卫平世居河东,是典型的北人,按理说应该没有多少机会接触舟船,但他此刻在船上的动作却非常老练。偏偏这次伐吴,卫平也成为其中的一员。祖始只在心里默想,难道是天要亡吴,才于梦中传授卫平操舟之法? 这个想法一旦浮现在脑海里,祖始的心思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觉得跟随着卫平,前途一片光明,将来必享荣华富贵。 卫平也不点破,只是提醒道:“刘大叔,小子现在不是侯爷,只是一名商贾。” 刘翻慌忙点头道:“对对对,卫小哥说的是。” 忽然,前方江面上传来几声“嘎嘎”的野鸭叫。半夜三更,何来的野鸭,分明是有人假扮。卫平心神一敛,赶紧小声说道:“大家小心!” 只听“哗哗”水响,借着漫天星斗,隐约可见几条小船渐渐驶近。当先一条船上,有人站在船头轻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卫平不由握紧了别在腰间的菜刀柄。对面肯定不会是东吴的官兵,如果是官兵的话,肯定是高声喝问,而不会故意压低声音。这么晚了却出现在江面上,又不是官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面来的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水匪,这正是卫平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遇见官兵,他们还可以找个借口解释,顶多会被认为走私客。晋吴两国交兵,却难以阻止商贾往来。走私也是极正常的事情,只要舍得花钱就会没事。要是遇上水匪,那情况就严重了,轻则破财,重则丧命。 祖始却神情激动起来,也低声喝问道:“可是李大当家的人马?” 对面船上,有人“咦”了一声,问道:“可是祖将军?” 祖始脸露喜色,转身对卫平说道:“侯爷,噢不,卫小哥休慌,来者是祖某旧部!” … 这一片处于南北荆州之间的江面上,晋吴两家各陈重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两家水军巡江的时候都会故意放弃一些区域。因而,在江面上便出现了许多两不管地带。当管控出现空白时,往往就会滋生一些黑暗的东西。 眼前这处地方是个小小的江心洲,在这片江心洲上,就盘踞着一股水匪。水匪的首领叫做李黑子,曾经是祖始麾下的一名校尉,早年因为违反军纪,本当问斩。祖始念他跟了自己一场,对他网开一面,只是将他逐出军营了事。 离开军营的李黑子无以为生,不得已落草为寇,聚起了几十号兄弟,也渐渐在江面上闯出一些名声,最终赶走了另一拨水匪,占据了这片江心洲。 李黑子并没有忘本,每年都会派人给祖始送去一些金银珠宝,并且把自己的藏身之处也告诉了祖始。那些金银珠宝当然是他抢来的,告诉祖始自己的藏身之地也另有目的。毕竟祖始当时还是武厉将军,可以利用职权,让巡江的士兵避过这片区域。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也正是因为有了祖始的关照,李黑子才能在这一带混得风生水起。而祖始此次领着卫平等人过江,也正是利用了这一带没有巡江士兵的便利。当然,卫平也向杜预求证,确定这片区域和管定、周旨等人渡江的地点不同,这才答应按照祖始设定的路线行进,却不想在江面上遇到了李黑子这伙水匪。 … 祖始、刘翻各自划船跟在刘黑子后面,很快便进入了一片芦苇丛。穿过芦苇荡,忽然便出现一片江岸。这里离对岸还有一段距离,正是李黑子等人藏身的江心洲。 李黑子把手一挥,大声说道:“将军,请!” 江面上风大,又有芦苇荡做遮掩,他倒不担心被两岸的士兵听了出。何况这里本就是两不管地带,除非战事突起,否则很少有士兵会巡哨到这里来。 祖始拱了拱手,抬步上岸。 卫平转头一看,独孤兰根本站了起来,不由笑了笑,伸手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了上去。另一艘船上,刘翻、林盛等人也纷纷登岸。 忽然,李黑子朝卫平等人看了一眼,沉声道:“祖将军,他们却是何人?” “一言难尽啊!”祖始叹了口气,说道,“黑子,祖某去了江北,想必你也是有耳闻吧。当初走得匆忙,未及收拾细软,如今生活所迫,不得已,这才帮着小东家在这长江两岸跑一跑。”又道:“这位卫公子便是祖某如今的东家。” 李黑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对刘翻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刘将军了?” 去年刘翻、祖始一起投降大晋,在东吴引起轩然大波,李黑子虽然只是一介江匪,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更看过了缉捕他二人的画像,所以一眼便认出了刘翻。 刘翻倒也没有隐瞒,拱手道:“正是刘某。” 李黑子朝身后招了招手,道:“来人,带刘将军他们几个先下去休息,某和祖将军有些贴己话要说!” 祖始神色一变,连声道:“黑子,不妥吧!” 李黑子咧了咧嘴,道:“放心吧,在某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他们!” 周围几十号全是李黑子的人,个个面相凶恶,手中暗执兵刃,只怕一言不和便要发作。祖始无奈,只得跟着李黑子走向一旁,拐过一处石堆,前面现出几个茅草屋。李黑子站住脚,沉声问道:“祖将军,你那位小东家这次带的货可不少啊?” 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只要看一眼船的吃水,就知道载重多少。虽然是半夜三更,却也瞒不过李黑子的眼睛。事实上,杜预在答应卫平之后,确实从周边郡县调了些货物过来,有金银珠宝,也有南方少见的皮货、药材。当然,船上也少不了卫平自己准备的炒面和葛根。这些东西都有一定的份量,也加重了船的吃水。 祖始却警觉起来,皱眉道:“黑子,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黑子哈哈大笑道:“做什么?将军莫非忘了属下如今在做什么营生?属下现在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送上门来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祖始大吃一惊,连声道:“不可!” 李黑子冷笑道:“有何不可!” 祖始慌忙劝道:“黑子,祖某昔日也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害了祖某啊!” 李黑子神色松了松,笑道:“将军这说哪里话,李某又岂敢害了将军。” 祖始叹了口气,说道:“黑子,不瞒你说,祖某跟刘将军两个的妻儿老小如今都押在东家那里,要是这趟货出了问题,可就是几十条人命啊!” ... 第118章 进城 李黑子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何难?走这条路做买卖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腰上!到时候,将军跟你那位小东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是遇上劫匪还是乱兵,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为难你们的家人不成?” 祖始面色一敛,双手按住剑柄,沉声道:“你连祖某也欲谋害不成!” 李黑子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将军对属下有活命之恩,属下又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属下的意思,将军且在属下这里隐姓埋名一些时日,然后再派人潜回江北,把家人接来即可。那两条船上的货物想也价值不菲,足够将军衣食无忧了,又何必替他人跑腿奔忙!” 祖始见李黑子终究还是个仗义之人,不由点了点头,道:“你非忘恩负义之人,难道祖某便是么?小东家对祖某有活命之恩,祖某又岂肯行此不义之事!” 李黑子沉吟起来,半晌方道:“这却有些难。若是平白放你们过去,属下倒是不好向弟兄们交代。” 祖始皱眉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李黑子咧了咧嘴,忽然厉声道:“按照咱们江面上的规矩,留人不留财,留财不留人!” 祖始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黑子,好半天才说道:“此事祖某做不了主,需要问过小东家方可!” 李黑子倒也不客气,一伸手,道:“将军,休怪属下无情!属下等得,但兄弟们却等不得!就请将军去问一问,速去速回吧!” 祖始叹了口气,道:“那好,你在此等着!” 直到此时,祖始才发现,自己这个昔日的属下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李黑子肯自称一声“属下”,已经算是顾念那伙香火之情了。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牢牢抓住这份香火之情,来保住自己这一行人的性命了。 … 在江滩另一边的茅草屋里,卫平等人围坐在一起。刚才吴三借口去解手,结果被两个执刀的水匪给堵了回来。对方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但意思很明显,你们哪也不能去。借着星光,可以看到茅草屋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四处游走。卫平已经知道,自己等人都被软禁了。 说起来,卫平身边的人也都带着兵刃。但独孤兰、骨儿朵两个鲜卑女孩只是弓箭厉害一点,要是近身搏杀,她们肯定不是别人的对手,自己这边能打的也就是刘翻、林盛和吴三。他自己的刀法虽然日益精进,但力量上终究有些欠缺。如果单打独斗还能仗着灵活的身法加以弥补,但是在不讲任何规矩的群殴中,他绝对讨不了一分便宜。何况,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根本搞不清楚这处江心洲上到底有多少水匪。 所以,尽管林盛、吴三几次提议,要掩护他冲出去,都被他否决了。而且卫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可能撇下他们几个,独自逃生。 正为难之际,祖始回来了,一边悄悄拔出佩剑,朝着门外做了个劈砍的手势,一边大声说道:“启禀小东家,这里的大当家看中了船上的财物!” 门外就有李黑子的耳目,因此祖始的话说这么大声,其实是给门外的人听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卫平连使眼色,示意他一起杀出去! 林盛、吴三性子急,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无妨,但卫某也有两个条件!”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卫平可不是个冲动的少年,他对形势看得非常准确。船停在江滩上则就落入了水匪的控制之中,除非他们能够杀光这处江心洲中的水匪,否则的话,船上的财物你愿不愿交出去,都拿不回来了。 水匪能让祖始过来说一声,自然只是为了求财,要不然早就对他们动手了。既然对方只是求财,那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自己这边人手本来就不多,也就犯不着为了那点钱财而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其实,水匪肯定也看出来他们各带兵刃,也绝对不是善茬,这要真动起手来,水匪那边也难免会出现死伤。所以李黑子才想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还真不愧是在军中呆过的人。不过,卫平更喜欢从生意的角度来处理问题。既然财物受损已经不可避免,那他便要尽可能地利用各种条件,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把损失降到最低。 当然,这个推论是建立在水匪不想来一场硬碰硬战斗的基础上。好在卫平的判断很准确,他的话音刚落,破旧的木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李黑子大步走了进来,沉声问道:“你有哪两个条件?” 局势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对方还敢提什么条件?李黑子显然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才急吼吼地询问对方的条件,一下子便把自己的底牌全部露了出来。很明显,他还不想跟祖始翻脸,这才希望事情得到和平解决。如果这是一场谈判的话,李黑子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败了。 卫平看到李黑子的反应,不由笑了起来,慢慢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金银珠宝,你可以拿走,但是皮货、药材和干粮,却要留给我们!” 他们到江南去是要假扮商贾的,没有金银珠宝还好说,没有了北方的特产显然不行。 李黑子只为求财,金银本来就可以当作货币直接使用,珠宝体积小,易于掩藏,也易于变现,有这两样也就足够了,倒也不一定扣下他们的皮货和药材。扣下这两样,还要想办法变卖,太麻烦。至于干粮,他从来就没当回事。 不过,李黑子答应得可并不爽快,他沉吟道:“这个好商量,但我要先看看你们有多少金银珠宝。” “这个好说。”卫平点了点头,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说道,“第二,你要派人把我们平安在送进乐乡城!” 李黑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这位小哥,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们是劫匪,可不是看家护院的保镖。让我们送你进城,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忽然,只见卫平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不远处,一名水匪手中的提的灯笼“啪”的一声便灭掉了。 李黑子大吃一惊,倒退一步,“呛啷”一声便抽出了腰刀。 变起仓促,其余水匪们反应不及,等到见了李黑子的动作,这才纷纷抽出兵刃,喝骂声此起彼伏,在这夜风中显得十分刺耳。 卫平却拱了拱手,道:“李大当家的。卫某也知道,你们人多势众,要对付卫某这几个人自是绰绰有余。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卫某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真要动起手来,卫某等人自然是有死无生,只怕你手下这帮兄弟,也要交待下不少吧!挣钱固然好,那也要有命花。钱挣到了,命也没了,呵呵,那不过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些人当了水匪,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但是要以为他们全是亡命之徒,那就大错特错了。其中不要命的肯定有,而且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人却只是狐假虎威,跟在后面咋咋乎乎、摇旗呐喊行,让他们冲锋陷阵、和人拼命,他们却要掂量一下。而且,这些人虽然当了水匪,背后却也有一家老少要养活。如果他们死了,妻子儿女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何方。干水匪这行,讲究的是生死有命,到时候可没有人会给他们抚恤。正如卫平所说的,别人还巴不得他们死了,自己好多分点赃物。这样一来,他们就真做了嫁衣裳。 李黑子虽然没有回头,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手下的士气好像泄了不少。他在军伍中呆过多年,知道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拼命,伤亡只会更大。想到这里,李黑子“刷”的一声还刀入鞘,拱手笑道:“小哥好利索的嘴皮子!这一条,李某也答应你!” 卫平双手又是一抱拳,大声说道:“多谢大当家的成全!” … 天刚蒙蒙亮,四条渔船便在晨雾中缓缓驶向乐乡城外的码头。 江南水乡,渔船最常见不过。此时在码头上,已经停靠了十来艘渔船。有渔船已经做起了早饭,炊烟升起,将晨雾变得更加浓郁。 这个年代,许多贫苦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填饱肚皮,绝大多数农人都是一日两餐,早晨这一顿自然都省了。打渔的人整天穿行在风口浪尖中,比农夫要危险得多,但生活也稍微要好一点。何况鱼市一开,他们便要忙到正午,所以才会早起做饭。 不过,都是打渔人,也有各自的地盘。此处码头上,正常停靠的就是这十几艘渔船,此刻见到又有四艘渔船想要插进来,立时便引起了警惕。有人手搭凉篷一看,惊讶道:“咦,那不是小六子的船吗?” 又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大声喊道:“小六子,你怎么跑到咱们码头上来了!” 来船上,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已经高声说道:“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嫂,我小六子可不敢来抢你们的饭碗。小六子急着进城,你们谁家要往城里送鱼的,小六子还可以帮上一帮!” ... 第119章 大白鱼 乐乡周围虽然多山地,但是因为临近江边的缘故,人们大多喜欢吃鱼。吃鱼就得到鱼市,这处码头就是一个鱼市。因为鱼市就设在码头上,可以买到新鲜的活鱼,生意也就特别得好,往往要从清晨一直延续到正午。 为了垄断码头的生意,这十几家渔户早就抱成了团,轻易不肯让外人插进来。这小六子平日里跟这些渔户熟悉,显然明白其中的规矩,所以抢先做出声明,以免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码头上已经有人喊道:“小六子,南门你去不去!” 又有人喊道:“小六子,你这回又夹带了什么私货!” 原来,这小六子本也是江边上的渔户,只不过他从小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长大后更是结连江面上的悍匪,走私、销赃,不务正业。当然,作为渔民,他偶尔也会打几条鱼,却又跑到各个鱼市上强买强卖。所以这些渔户看到他过来,难免有些警惕。 不过这小六子说话做事倒也硬气,说了今天不来卖鱼,那就肯定不是来鱼市捣乱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反而跟他开起玩笑来。 “行了,都别闹了!”这时,从中间那艘渔船的船舱里走出一名老者,大声说道,“小六子,我不管你来码头做什么,只要不来闹事就行!你要是肯帮忙的话,就帮我送几条鲜鱼到醉仙楼去,回头我再谢你!这是都督家要的几条鱼,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这位老者大约是众渔户的头儿,很有威信。他发了话之后,周围便安静下来,做早饭的做早饭,摆弄渔具的摆弄渔具。只有几个同样有鲜鱼要送给城的,慢慢靠了过来。作为乐乡最好的鱼市,城里的大户人家和一些上档次的酒楼都会提前向他们预订鲜鱼。只是送货上门有耽搁许多功夫,现在有小六子主动提出来帮忙,他们倒是巴不得了。 “我做事,你老就放一百个心吧!”说话间,小六子已经跳到这边船上,回头喊道,“那谁,卫大,过来把鱼提走!” “好咧!”一个黑不溜秋的年轻小伙子应声跳了过来,如果不仔细看,即便是最熟悉的人,也根本认不出来他就是卫平。 战火如今虽然还没有烧到乐乡城下,但是毕竟江对面就是大晋的地盘,所以,乐乡城的城门口平日里盘查甚严。也正是基于这个担忧,杜预才没有打算派管定、周旨等人混进城去,以免打草惊蛇。当然,卫平一行只有七人,影响倒不是太大,只要找准机会,也不是不能混进去,不过要多些周折罢了。 但是,卫平却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司马炎一统天下的伐吴之战进展非常迅速。曾经雄踞一方的东吴,在短短几个月内便土崩瓦解了。卫平可不想在进城的问题上耽搁太多时间,他还要进城寻找更好的机会,所以才会向李黑子提出第二个条件。 要想顺利混进城去,最方便的时机就是开城门那一会。那时,掏粪的、卖菜的,都抢着要进城去,城门必然乱哄哄的,最容易浑水摸鱼。李黑子是江匪,结交的都是江面上的朋友,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让卫平假扮成卖鱼郎了,于是他便找上了小六子。 这小六子为人喜欢戏谑,故意让来自北方的这个少年去提鱼篓,好叫他出丑。哪知道,卫平在渔船间纵跳自如,似走平地,惹得小六子暗暗生疑。这人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走私客”?不过,他只管拿人钱财,帮人办事。只要安全地把这几个人送进城就行了,至于他们是什么人,去干什么,他可管不着。 那边,卫平看着从老者船舱里提出的鱼篓,却是瞪大眼睛,连声道:“哇,好大一条白鱼!” 在卫平原先生活的那个年代,能够见到两三斤重的白鱼就很不容易了。眼前这条白鱼却有五尺多长,提在手里足有十三四斤。另外几只鱼篓里也放着活蹦乱跳的鲜鱼,除了几条青鱼、鳊鱼之外,其他的,卫平都叫不出名字,想必在他原先那个年代,因为环境的破坏,这些鱼早已经绝迹了。 那老者却笑道:“这也不算特别大了。老朽前些日子打过一条大的,二十多斤重。” 小六子嘿嘿笑道:“你老就别在这里吹牛了,快点把鱼都拿出来,咱们还要赶路!” 那边又有人提了一篓青虾过来,说道:“小六子,你可别在我这虾笼里放什么乱七八糟东西。这是县衙王大人要的,可别给整死了。” 小六子接过虾篓掂了掂,笑道:“都跟你们说几遍了,小六子我这次绝对没有夹带私货,你们只是不信!” 说完,他心里偷着乐。私货是没夹带,“私人”倒是夹带了七个。 … 果然如李黑子预料的那样,城门刚开的一瞬间,城外的人们便蜂拥朝城内挤去。把门的兵丁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天早起进出城门的就是那些人,叫不出名字也能混个眼熟,不用担心有什么奸细。 只是,当卫平他们一行走进城门洞的时候,有个兵丁却吼了起来:“小六子,你给老子站住!说,这次又弄了什么好东西!” 小六子咧了咧嘴,笑道:“不瞒你说,这次还真有好东西!” 说完,他手朝身后一招,另一个渔民打扮的人便走了进来,将上衣一撩,露出拴在里面的一卷牛皮。 小六子毫不心疼地抓起牛皮递了过去,说道:“怎么样?孝敬诸位的。” 他当然不心疼,这些皮货本来都是卫平的,现在全部充了带他们进城的手续费。平白得了这批皮货,他也算发了笔小财,撒点出去也是应该的。何况他平日做的就是走私、销赃的活儿,进出城门时给点敬供也是惯例。 那名兵丁接过牛皮,顿时眉开眼笑,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莫挡了城门。” 忽然,另一名兵丁指了指卫平,喝问道:“等等!这小子面生得紧嘛!” 小六子慌忙说道:“他们几个都是我从乡里找来帮着送鱼的,这些鱼可是都督大人亲自要的,耽搁不得。” 又有兵丁怀疑道:“小六子,你们十几个人还送不了这些鱼?却要另外请人?” 小六子昂起头,大声说道:“别看我小六子人贱,却早已洗手上岸,哪愿意再沾这个腥气!”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尽往自己脸上贴金!”在守城兵丁们的笑骂声是,卫平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进了乐乡城。不过,对于小六子,卫平却留了心。此人办事机灵,倒是个做探子的好材料。 … 时间尚早,城里一片寂静。转过一条无人的街巷,小六子忽然站住脚步,转身说道:“行了,把鱼虾都放下,咱们就此别过吧!” 卫平却拱了拱手,道:“多谢六哥相助,醉仙楼的这批东西,就让咱们帮着送送,权当还六哥一个人情,如何?” 小六子迟疑片刻,说道:“交给你们送去也行,只是你们可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又道:“醉仙楼由此一直向南,街边上最高的那处便是,不难找!见了佟掌柜,就说是鲁大叔让你们送过来的。” 对于卫平等人的目的,小六子已经产生了些怀疑。不过,他自己做的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身上还有许多皮货需要处理,倒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果然如小六子说得那样,醉仙楼并不难找。沿街都是低矮的平房,唯有这么一栋楼,想找错都难。作为全城最好的酒楼,天虽未大亮,醉仙楼的大门却早已打开了。看到卫平等人这么早就送鱼过来,胖得像个圆球似的佟掌柜满脸高兴,连声道:“老鲁平时总喜欢拖到日上三竿才把鱼送来,不是臭了就是死了,今天算是做了回正经事。”又回头喊道:“小伍,出来剖鱼!” 一个伙计从酒楼里闻声走了出来,苦着脸道:“掌柜的,小伍刚刚不小心切了手,剖不了鱼了。” 佟掌柜骂道:“真是没用!”骂完却又嘀咕道:“这可怎么好。这么大一条白鱼,刚好用来做鱼圆,可是做鱼圆又离不开小伍的刀功。唉,看样子只能剁成段,煮鱼汤了。” 卫平听了,不由叹息道:“真是暴殄天物!” 佟掌柜一听,皱眉道:“你说什么?” 眼前这个送鱼来的小伙子浑身涂满黑泥,好像刚从泥塘里爬上来的,根本就没引起佟掌柜的注意。听到他居然对自己的安排评头论足,不禁有些恼怒。 哪知,卫平却说道:“白鱼肉质鲜嫩,最好的吃法当然是清蒸。不过这条太大,做鱼圆也是不错的选择。去肉后的鱼骨还可以取松塔熏了,别有一番风味。” 佟掌柜奇道:“你一个打渔的,却也知道如何做鱼?” 卫平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个厨师,只是咧嘴笑道:“既然是打鱼的,当然知道如何剖鱼、做鱼了。对了,鱼头可以做一份豆腐汤,对你老的身体可是大有好处噢!” ... 第120章 都督夫人 佟掌柜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卫平笑道:“小子观掌柜的眼圈黑肿,脚步虚浮,只怕夜里是有心无力吧。这白鱼的鱼脑强身健体,最是滋补。剩下的就无须小子多说,你应该懂的。” “你这臭小子,胡说些什么!”胖胖的佟掌柜笑骂了一声,话锋一转,却迟疑着问道,“你可会烹鱼?” 其实,卫平的话正点到了佟掌柜的痛处。他如今年过四旬,那方面的能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是他的女人却正处在三十如狼四十似虎的年纪,到了晚上都是一副欲求不满的幽怨表情,佟掌柜的现在已经有些怕回家了,有时候便以看店的名义宿在酒楼。事实上,乐乡城一到晚上就会宵禁,根本不用担心有盗贼闯进店里。所以,对卫平所说的白鱼鱼脑滋补的话,他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却难抑心动。 不过,今天的鱼是都督府要的,佟掌柜的可不敢怠慢,偏偏最善烹鱼的小伍却在这时候切伤了手。此刻,他听卫平说得头头是道,不免起了让卫平试一试的念头。 卫平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佟掌柜可曾听闻过洛阳城中的卫记酒楼?” 佟掌柜沉吟道:“卫记酒楼?倒是听北方来的客人提起过。” 这个年代,出入酒楼的大多是南来北往的商贾。真正的官宦以及士族世家,自己家中便有专门的厨子,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自然没有必要到酒楼去。当然,如果哪家酒楼有比较独具特色的菜肴,他们也会派人买了带回去享用。这种状况直到卫记酒楼在洛阳出现,才有所改变。 卫记酒楼的规矩,每道新菜推出,一个月之内不得外卖。起初,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还能忍耐,等到一个月以后再来尝鲜。但是在品尝过卫记酒楼的美味之后,逐渐的,他们坐不住了,也抢着跑到酒楼去预订雅间,只为第一时间品尝到卫记酒楼推出的新菜。因为生意太火爆,卫记酒楼最终也不得不扩大规模。同时由于包子、馒头、涮羊肉这些食品的推广,京城里的酒楼也越来越多,只是没有哪一家的生意可以和卫记酒楼相提并论。实际上,不只是京城的其他酒楼,就连闻喜、安邑两地的卫记酒楼,由于不能提供炒菜,生意同样无法和洛阳的卫记酒楼相比。 得益于定期推出的新菜品,卫记酒楼的名气越来越大,直至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这位佟掌柜也是略有耳闻。 卫平笑道:“不瞒佟掌柜,小子这一行人就是从卫记酒楼逃出来的!” 听了这话,同样把自己抹得跟泥猴子似的祖始、独孤兰等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几个,谁不知道卫平就是卫记酒楼的主人,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从酒楼逃出来的? 佟掌柜更是大吃一惊,连声问道:“逃出来?莫非那是一家黑店?” 卫平摆手道:“非也,非也。小子是跑到卫记酒楼去偷师的,不小心被人发现,这才拼命逃了出来。为保安全,这才一直逃过了大江。” 佟掌柜顿时两眼放光,紧紧盯着卫平,问道:“这么说,你们偷到了烹饪之法?” 卫平纠正道:“不是我们,而只是我一个!不过,小子能够逃过大江,这一路上倒是多亏了他们的帮助。至于卫记酒楼的烹饪之法,花样实在繁多,小子也只学了点皮毛而已。” 佟掌柜看着卫平,就像看到了一片宝藏,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你们几个投身鱼行做个帮工,是不是盘缠耗尽了?” 卫平咧嘴道:“掌柜的好眼力!如果不是盘缠耗尽,谁愿意把自己弄得又是鱼腥又是泥!” “那是,那是!”佟掌柜呵呵笑道,“老朽向来喜欢积德行善,看你们走投无路,不如权在小店住下。老朽也不用你们干太多的活,偶尔厨下忙碌的时候,帮着打打下手便行。” 卫平迟疑道:“这个,我等原本是想到建邺去的……” 佟掌柜却一挥手,说道:“不可!建邺离此数千里,你们没有盘缠,如何去得?而且,即使你们到了建邺城,也不一定能遇上我这样的好心肠,到时候沦落街头,如何是好!”又道:“放心吧,卫记酒楼总不敢跑到江南来抓人!” 卫平这才点头道:“那就多谢掌柜了!” 佟掌柜笑了起来,指了指那条大白鱼,说道:“一会老朽便叫人帮你们安排住处。不过,现在先请你帮老朽把这条鱼处理了。” 卫平指了指满是泥污的衣服,说道:“那不行,我得先洗个澡,不然就把鱼弄脏了!” 当初为了进城时不引人注意,卫平等人才不得已把自己涂了个满身泥。现在已经混进了城,当然要把自己收拾干净一点了。 佟掌柜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老朽这就叫人给你烧水!” … 醉仙楼不只是酒楼,也是一家客栈。事实上在这个年代,大多数酒楼、客栈都是不分家的。佟掌柜倒也大方,直接拨给了他们一个**的院落。当然了,客栈的生意也不是很好,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如果卫平真从卫记酒楼“学”到了什么绝活,那对醉仙楼的生意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利好。所以说,这件事还是很划得来的。 当卫平洗了澡,换了件干净衣衫出来,佟掌柜不由脱口赞道:“好俊俏的小哥!” 卫平苦笑道:“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小子还是先帮你剖鱼吧。” 这话其实倒是他心里的大实话。当初离开杜预的军营,卫平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和北方特有的货物,结果先被李黑子抢走了金银珠宝,后来那些货物又被小六子充作了带他们进城的费用。这样一来,卫平手头只剩下一些葛根和炒面了。葛根大江南北都有,根本卖不上价钱,而炒面只是一种应急食品,并不比米饭好吃。现在没了钱,能不能安安稳稳在乐乡城呆到晋军进城,已经是个问题了。好在卫平头脑机灵,听到醉仙楼的厨师切伤了手,立时便产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只是卫平越穷困,佟掌柜心中越是欢喜,连声道:“小哥,还未请教你的名姓?” 卫平叹了口气,道:“小子落到如此田地,实在有点辱没祖先,姓名不提也罢。” 佟掌柜倒也爽快,说道:“也好。你从北边来,那我就叫你小北吧。”又吩咐道:“来人,把那条白鱼提过来!” 两个伙计吃力地抬过一口大水缸。水缸里,那条大白鱼仿佛预知了危险即将来临,使劲甩着尾巴,激起大片的水花。白鱼性情凶猛,刚才装在鱼篓里,因为离了水,有点没精打采,如今似乎又恢复了些生机。因为这条白鱼太大,即使卫平常年坚持锻炼,双臂颇有些力气,也不得不把双手一起探进缸里,才将那条白鱼抓了出来。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剖鱼,但是看他抓鱼的手法,佟掌柜已经有了三分信心。 就在这时,只见卫平从腰间抽出一把菜刀,一手按住鱼身,一手握住菜刀,便开始刮鳞。白鱼吃疼,奋力挣扎,尾巴拍打在地面上“啪啪”作响。然而,大白鱼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在众人眼花缭乱的目光中,卫平已经把大白鱼翻了个个,又开始刮起另一边的鱼鳞。很快,剖鱼腹、去内脏、抠鱼腮,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片刻功夫,一条十来斤重的大白鱼便清理干净。此时,大白鱼还一下一下地张着嘴,身子还不时地跳动几下。 卫平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笑道:“佟掌柜,剖白鱼讲究个快字!这样剖出的白鱼,尤其鱼脑,最为新鲜!” 说话间,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偌大个白鱼头已经滚落一边。再一刀下去,鱼头便被剖成两半,露出里面嫩若豆花的鱼脑。 在一旁观看卫平剖鱼的祖始忍不住小声说道:“古人云疱丁解牛,大抵便是如此吧!” 刘翻却摇头道:“君子远疱厨!” 独孤兰不屑地撇了撇嘴,道:“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能有口饭吃!” 祖始、刘翻顿时都无言以对。刘翻很清楚,劝降孙歆是他出的主意,卫平这才会冒险来到乐乡城。而选择的路线又是祖始提供的,却被李黑子、小六子先后弄走了钱财和货物。否则的话,他们大可以在这醉仙楼安安稳稳地做个住店的客人,又何须卫平出来替人剖鱼?不过,卫平剖鱼的动作还真是行云流水,叫人赏心悦目。 佟掌柜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白鱼头,连声问道:“小北,你可知道这鱼头豆腐如何来做?” 整条大白鱼自然是要算给都督府了,但这条鱼头他却要毫不客气地自己留下,恨不得马上就吃到嘴。 卫平笑道:“小子当然知道,不过要借掌柜的厨房一用。” 佟掌柜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来人,把厨房让出来,谁也不许偷看!” 正在这时,一名伙计匆匆跑了进来,大声说道:“掌柜的,都督府又派人来催了,问这白鱼圆什么时候送到。如果再拖延,只怕都督夫人要发怒了。” ... 第121章 唇亡齿寒 佟掌柜小声骂道:“屁的都督夫人,不就是一小妾吗!” 妾和婢的地位差不多,妾作夫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佟掌柜虽然只是一个开酒店的商贾,却依然瞧不起乐乡都督孙歆的那个小妾。在这个讲究尊卑贵贱的年代,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那伙计却慌了神,连忙说道:“掌柜的噤声,小心隔墙有耳。那妇人最得都督宠爱,乐乡城里谁敢不称她一声夫人!” 所谓隔墙有耳,大概指的就是卫平等人了。不过卫平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很随意地看了刘翻一眼。果然如刘翻所说,孙歆的小妾最为得宠。或许,刘翻还真能通过这个小妾有所作为。 这时,佟掌柜已经收起了满脸的鄙视,转而朝卫平拱了拱手,道:“小北,不知道这鱼圆你会不会做?如果会做的话,那老巧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卫平点了点头,道:“掌柜的既管了我们的吃住,小子又岂敢不尽力为之!” 对于佟掌柜瞧不起小妾的行为,卫平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佟掌柜刚才主动提出来不许人偷看他做菜,倒让卫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所以,即使抛开自己等人吃住都要依靠着醉仙楼不论,卫平也会帮他一回。 … 很快,卫平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刀功。鱼肉一片片从鱼身上剐下来,随后又被卫平剁成了鱼泥。接下来做鱼圆的时候,佟掌柜果然信守诺言,把伙计们都赶了出去,离着厨房远远的。唯有独孤兰、骨儿朵都是卫平自己带来的人,可以留下做个帮手。 看着卫平熟练地将鱼泥挤成一个个圆溜溜的丸子,自己却帮不上一手,独孤兰忍不住小声说道:“婢子真是无用,害公子受委屈了。” 独孤兰呆在卫记酒楼的时间最长,也有很多次接触到烹饪的机会,但却把大多数时间浪费在院子里射箭,现在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未免多了几分内疚。而且在过江的时候,也是卫平在亲自划船。独孤兰不要说握桨,就连坐着都是胆战心惊。她本是个心气颇高的女孩,不想自己也有成为累赘的一天,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滋味。 卫平却笑道:“快看,锅里的水已经滚了。你跟花骨朵儿一人舀一碗先尝尝,刚出锅的鱼圆味道最是鲜美,别人可吃不到。” 在闻喜亭侯府,即使是最新有菜式,也是卫平口述,然后由府里的厨子试着做出来。卫平不要说亲自动手,就算在一旁指导的机会都没有多少,早就把他憋得难受。现在,能够亲自整治一条大白鱼,卫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又何来委屈一说? 独孤兰却不明白卫平的心思,只是小声说道:“公子,回去以后,婢子一定跟冬妮姐好好学习做饭。” 卫平哈哈大笑道:“我可舍不得让你那舞刀弄枪的手去提锅铲,快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吃你的鱼圆!” … 时近正午,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飘起了蒙蒙细雨。秋雨如丝如絮,给人们平添了几分凉意。一个俏婢快步行走在都督府的后花园里,手里撑着一把油布伞。油布伞颇为沉重,她需要两只手才能撑得住,甚是吃力,但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留,一直走到那栋红色的凉亭外面,便把雨伞往旁边一丢,“扑通”跪倒,慢声道:“老爷那边来了客人,需要晚点才能过来,请夫人稍候。” 雨虽然不大,地上却已有了些积水。俏婢跪的地方恰巧是个小水坑,很快便浸透了她的裤弯。俏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敢起身,更不敢钻进亭子里去躲雨。 亭子边上挂着一卷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便是乐乡都督孙歆的宠妾云萝。云萝只是一名侍妾而已,但阖府上下,没有人敢不当面叫她一声夫人。妾和婢一样,本来同属卑微。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云萝为了显示自己与侍婢们的区别,总是喝令侍婢们在她面前必须跪着回话。若是侍婢们稍稍流露些不满,轻则杖责,重则处死。 云萝为人刻薄,由此可见一斑。她隔着竹帘,欣赏雨水从檐口一条条落下,渐渐打湿了跪在地上那俏婢的头发、双肩,直至全身,似乎感到了一种无言的满足,这才缓缓说道:“你去告诉老爷,这鱼圆味道鲜美,便是妾身在建邺都不曾吃过,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那什么客人,不打紧的话,就赶紧让他走吧。” 那俏婢女如蒙大赦,答应一声,捡起地上的雨伞,顾不得撑起,便飞也似地去了。 竹帘后面,云萝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做人当做人上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啊! 如果是在建邺,自有孙歆的正室夫人当家,便是她再得宠,也只能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得罪了夫人,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直到来了乐乡,她才能找到一丝掌握着这些婢女奴仆生杀予夺大权的女主人感觉。美中不足的是,乐乡终究是个小地方,饮食远远及不上建邺精细,同样的食材,在这里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她想要的味道。唯有今天醉仙楼送来的这份鱼圆,总算让她尝到了难得的美味,自然迫切地希望和孙歆分享。至于孙歆有什么要紧的公事,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 都督府的前厅里,孙歆手捋短髯,来回走个不停,好似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的曾祖父是孙坚的兄长,论起来,他和当今吴主孙皓乃是同族兄弟。作为孙氏宗亲,他的命运早就和东吴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东吴的叛将刘翻。他究竟是该相信刘翻的话,还是将刘翻当场拿下呢? 对面,刘翻却已经拱了拱手,再次说道:“刘某当初背主北上,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都督明察!然,刘某心念故士,不忍生灵涂炭,这才冒死渡江,为都督传递消息,绝不敢欺瞒都督,还望都督勿疑!” 原来,卫平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让刘翻冒险劝说孙歆的想法,转而把王濬大军顺江而下的消息透露出来。按照王濬的行程估计,这会应该已经到了西陵。有了杜预早些做的准备,再加上樊显部的配合,东西夹击,西陵指日可下。到时候,这个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了。提前告诉孙歆,并不会给战局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反而可以更快地促使孙歆提兵往迎。 当然,从刘翻内心来说,他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够借此立一场大功。不过,当孙歆发现前来求见的故人是刘翻时,当即喝令将其擒下,差点便砍了他这个叛将的脑袋,这才令刘翻死了心,按照卫平的布置说明了来意。 孙歆却沉声问道:“刘翻,本督问你,那司马炎委你何职?” 这话正触着了刘翻的痛处,他不由咬牙说道:“刘某现今无官无职,几乎要沦为乞儿了。” 孙歆忽然哈哈大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和刘翻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刘翻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善人,若说刘翻为了避免江南生灵涂炭而来传递消息,打死他也不相信。不过刘翻投降大晋,却连一官半职都没捞上,因此心生怨念,倒是符合刘翻的性格。 刘翻低了头,小声道:“刘某惭愧。” 正说话间,一名浑身湿透的俏婢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声说道:“老爷,夫人派婢子再来相请,还望老爷早些过去。” 孙歆已经知道了这份紧急军情,按理说当击鼓聚将,商议对策。不想这爱妾三番五次差人相请,他便把公事且放在一边,摆了摆手,对刘翻说道:“无妨,你能及时回头,那便是好的。此事关系重大,本督一时也难以决断。你且在本督府上住下,容本督细思之!” 所谓住下,实为软禁,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刘翻不敢违拗,连声称谢。 … 古朴的青铜钵盂中,十数粒比鸽卵略大的鱼圆半沉半浮,白似雪,洁如玉。孙歆只是轻轻一嗅,便觉一股鲜香直透脑门,顿觉食指大动。直至咬了一口,那股细嫩、鲜滑,更是令他连声叫绝。 云萝见状笑道:“老爷,妾身没有骗你吧。这样好东西,就该趁了热吃。若是再来晚些,却没有这般好味道了。” 孙歆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思,老爷又如何不知?奈何有一件大事,令老爷我难以决断。” 云萝奇怪道:“老爷为了何事焦虑?” 军国大事,本来不当告诉一个姬妾。奈何孙歆对云萝太过宠爱,便脱口说道:“晋贼王濬顺江而下,欲取西陵。老爷我欲带兵相救,又恐城内空虚,一时拿不定主意。” 云萝笑道:“他打他的西陵,自有西陵守臣应之,关老爷何事?” 孙歆摇头道:“真是妇人之见!西陵一失,王濬便可长驱直入,无须两日,便可兵临乐乡城下矣!” 云萝顿时花容失色,连声道:“唇亡齿寒的故事,妾身还是听说过的。那可如何是好?” ... 第122章 枕边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萝只一句话,便提醒了孙歆。乐乡和西陵之间,岂不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么?想到这里,孙歆再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道:“夫人提醒得是,老爷我这就提兵去救西陵!” 云萝却慌了神,连声劝道:“老爷,妾身片刻也离不开你。” 每次听到孙歆叫她“夫人”,云萝便是心花怒放。当然,这个称呼也只限于乐乡,如果回到建邺,有正室夫人在家中,就算孙歆敢叫,云萝也是不敢应的。不过,今天云萝脸上却没有一点欢笑。这些年,晋吴之间征战不断,吴人却少有胜绩,云萝还真怕孙歆就此一去不回。她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全是靠了孙歆的地位,如果孙歆一死,正室夫却容不得她,她的下场也就会变得极其可悲。轻则被发卖别家为奴为婢,重则丢掉性命。 孙歆却满不在乎地笑道:“王濬此来,定是想要出其不意。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也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此番能够大胜,也可以早日返回建邺了。” 在乐乡,他虽手握重兵,权势无两。但这里毕竟是前线,整日里寝食难安,时刻要提防着晋人来犯,哪如在建邺过得逍遥快活。 云萝却幽幽叹了口气。她当然希望永远留在乐乡才好,但她也明白,即便孙歆此次难靖其功,孙皓也不可能让孙歆久镇一方。过个几年,不是把孙歆召回建邺,就是派到其他地方去。还不如立场功劳,回到建邺犹可以得到一番封赏。因而,她也不敢再劝,只得亲自撑起一把油布伞,将孙歆直送回前厅。 … 兵贵神速,孙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援救西陵,也就不再迟疑,当天下午便点起八千军马,乘了船,逆江而上,直奔西陵。 却说孙歆离开之后不久,乐乡城外忽然冒出一队晋军,突袭了城南十里外的一处驿站,杀死驿丞、驿卒十多人,夺走了一批军粮,又将驿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入夜,驻守江边的一处吴军水寨又遭到晋军偷袭,伤亡三百多人,烧毁舰船三十余艘。 留守乐乡的县令王霁是个文弱书生,哪曾见过什么阵仗,听到有晋军出现在乐乡城外,早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聚集众人商议,准备发动民壮,加强城防。 校尉马羌起身说道:“大人勿忧,定是哪路贼寇假借晋军旗号。末将愿领一支军马,往山中讨之,又何必自乱阵脚!” 孙歆一走,城里守备本就空虚,王霁哪肯主动出击,连连摆手道:“马校尉稍安勿躁,我等只宜坚守,待都督得胜归来,再作道理!” 马羌是个莽汉,这次没能得到跟随孙歆一同出征的机会,心里本就满是遗憾,又哪里肯听王霁的话,当即起身说道:“大人胆怯,马某自往击之!” 他是军中将领,王霁只是地方官吏,互不统属。王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却无可奈何。 … 都督府后院,云萝伸了个懒腰,从榻上坐起半个身子,轻声吩咐道:“派个人去醉仙楼,有什么新鲜的菜蔬,叫他们再送些过来。”又道:“昨儿那个鱼圆味道不错,赏他二两银子。不知道是哪个厨子做的,叫他到府里来,本夫人要当面赏他!” 这次孙歆前往救援西陵,好似胸有成竹。得胜之日,也就是他们回转建邺之时。等到了建邺,她便再也吃不到那般美味的鱼圆了。所以,这一觉醒来,云萝忽然动了心思,要把那个会做鱼圆的厨子带到建邺去。以孙歆都督的身份,向醉仙楼的佟胖子讨要个厨子,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怕他敢不答应么?当然,云萝也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厨子,如果是个腌臜的人,那便算了。 早有婢女答应一声,往前面去了。又有婢女取了热水、铜盂,跪在榻前,帮着她梳洗更衣。还没等她用上早膳,那个往醉仙楼去的婢女已经回来了,跪在她面前,说道:“佟掌柜谢夫人赏。佟掌柜说了,昨天的鱼圆是个新来的厨子做的,他今日再做两道新菜,一会自己送过来。” 云萝奇道:“哦,他还有新菜?一会倒要好好尝尝。”旋即又道:“可惜老爷吃不到了。” 她却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有时候却是灵验得很。孙歆岂止是吃不到这新美味,只怕连性命都将不保。 … 云萝虽然是孙歆的爱妾,其实就如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一般,除了都督府的后花园,其他地方她是去不了的。难得孙歆今天不在,她突发其想,要到前院走走,在那些奴仆面前展示一下她女主人的威风。众婢女哪敢劝她,只能小心伺候着她一路出了二门。 行不多远,忽听得东门一个院落里有人大声喊道:“都督,快放刘某出去!刘某绝没有半句谎言!刘某愿意亲为前锋,替都督披坚执锐!” 也不知道这人喊了多久,声音早已经有些沙哑。 云萝蛾眉微蹙,沉声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 早有把守院门的家奴上前,跪拜道:“回夫人,是昨天来拜见老爷的一位客人,据说是老爷的旧识,后来投奔了那边。晋军来犯西陵的消息,便是他告诉老爷的。老爷命我等守卫在此,不得让他离开半步!若是此人所说不实,老爷回来之后,定斩此人!” 原来,这处院落便是孙歆软禁刘翻的所在。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刘翻忽然发现门外的守卫多了起来,院门上更是加了一把大锁,连早餐也没人管他,他心里便是一沉。后来又听门外的守卫小声议论,得知孙歆已经领兵往西陵去了,刘翻心中越发着忙。他是军伍中人,当然知道这是卫平和杜预联手做的一个局,孙歆此去定是自投罗网。但是王濬也被卫平、杜预蒙在鼓里,仓促之间,想要活捉孙歆倒也不容易。一旦孙歆兵败,回到乐乡之后,第一个就会拿他开刀! 本来,按照卫平和刘翻打的如意算盘,他只要跟随孙歆一起前往西陵。趁着战场混乱之时,他又有一身武艺,自可以寻机逃脱。现在被困在都督府中,想要逃脱却是不能了。很显然,孙歆对他并非完全信任,早就有了防备之心。刘翻不甘心坐以待毙,这才大吃大喝,想把消息传到卫平那里,希望卫平能够想出什么办法助他逃出囹圄。 正在刘翻焦躁之际,忽听吱咯一声,院门被人推开,娉娉婷婷走过一个妙龄妇人。那妇人定睛看了刘翻一眼,忽然吃惊道:“这不是刘将军么?” 刘翻已经喊得声嘶力竭,正坐在地上喘气,此时抬头一看,不由面露喜色,连忙施礼道:“云……噢,不,夫人!” 那妇人自然便是孙歆的宠妾云萝。早年,她本是建邺乡下一个农户家的女子,适逢洪水淹没了农田,颗粒无收,举家逃往建邺城中乞讨为生,被刘翻撞着,见她生得美貌,欲买下为妾。恰巧孙歆路过此地,也看中了云萝。刘翻不敢和孙歆相争,只得相让。他所说的对云萝有恩,便是指的这段往事。如果不是他把云萝从乞丐堆里挑出来,云萝就不可能碰到孙歆,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锦衣玉食。也是因为这件事,刘翻和孙歆的来往才渐渐密切。 这云萝做了孙歆的宠妾,尤其是到了乐乡之后,性情大变,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淳朴的乡下姑娘。她看了刘翻一眼,俏脸上浮起一丝浅笑,轻声问道:“刘将军缘何在此?” 对于刘翻被孙歆软禁的情况,她早就了如指掌,这一声根本是明知故问。 刘翻毫不知情,只以为云萝顾念旧日情分,慌忙将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云萝皱了皱眉头,转身说道:“刘将军有恩于本夫人,尔等怎敢对刘将军无礼!” 众家奴纷纷跪倒,诺诺连连。刘翻却不敢托大,慌忙说道:“无妨,无妨。” 云萝却已经展颜笑道:“难得在此相逢刘将军,妾身唤了些酒菜,一会命人也给将军准备一份,权当妾身替老爷向将军陪个不是,还望将军勿罪!” 刘翻慌忙摆手道:“不敢,澉!”不过,看到云萝笑靥如花,又对他礼敬有加,刘翻不禁再次动起了心思,小声说道:“可否请夫人屏退左右,刘某有些要紧话对夫人讲!” 这孙歆对云萝言听计从,把个小妾当正室夫人一般捧着。如果能够说服云萝,或许凭着那股枕边风,真能劝得孙歆归降。那样的话,他刘翻便是大功一件。在洛阳那段看人脸色的日子,刘翻早已经过够了。此番,他一定要立场大功,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 云萝脸上依然带着笑,心下却早已经存了警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奴仆、婢女退出院外,这才说道:“刘将军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刘翻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都督此次前往西陵,必败无疑!夫人若想保全都督性命,需依刘某所言!” ... 第123章 清蒸鳊鱼 云萝微微一愣,顿时慌张起来,连声说道:“刘将军有何良策,还请快快告与奴家!” “朝廷举国之兵来伐,江南必不可守,唯有早降!”刘翻听到云萝改口自称奴家,心中难免多了几分得意,却没有注意到云萝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云萝故作沉吟道:“奈何夫君已经引军西去,叫奴家何以相劝?” 刘翻没想到云萝这么好说话,不由大定,笑道:“如果不出刘某所料,都督必然兵败西陵城下。待都督遁回乐乡,夫人再为相劝,事可谐也!” 看着云萝六神无主的小模样,刘翻只觉得心头阵阵发痒。经过几年雨露的滋润,当年的小姑娘越发出落得娇艳欲滴,如果不是慑于孙歆的权势,这个美妇人早就是他手中的玩物了。刘翻甚至觉得,若是孙歆就这样失于两军阵前,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到时候,他也算是有功之臣,便是向卫平讨要了这个妇人,想必卫平也定无不允吧。 云萝看到刘翻目光闪烁,心生厌恶,嘴上却说道:“这样啊。不过,夫君以败军之将请降,恐难获允,不如奴家写一封书信,叫他早归,或许还能博个一官半职。”不等刘翻回答,她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将军稍候,奴家去去便来!” 还没等刘翻回过神来,云萝已经到了门口,只留给他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当刘翻看着那个背影默默出神、想入非非的时候,门外忽然冲进来十几个恶奴,不由分说便将刘翻按倒在地。这刘翻身为一员武将,原本也有几下功夫,奈何猝不及防,又寡不敌众,只能束手就擒。那些恶奴倒也不含糊,将刘翻捆在院中的大树上,皮鞭挥舞,打得他皮开肉绽。任他如何呼喊,云萝只是不见踪影,那些恶奴却只管追问他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他却哪里知道,云萝还真急匆匆跑去写信了。当然,云萝的信不是劝孙歆投降,而是告诉孙歆西陵城外是个陷阱,叫他早归。 … 卫平接了佟掌柜的任务,提着食盒来到都督府。无论是接近都督孙歆,还是接近孙歆的那位爱妾,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老天给了他这次机会,他也不会放弃。可惜孙歆已经领兵出城,要不然找准时机,来个擒贼擒王,那才算得上是场不世之功。 在都督府门外,几名军士拦住了他,例行公事,要对他搜检一番,就连身上也要搜一搜。不过,还没等搜他的身子,一名军士已经叫嚷起来:“小子,安敢带刀!” 原来,在离开醉仙楼的时候,卫平做了精心的准备,将两把小刀绑在腿上,又将一把菜刀大明大放地摆在食盒的最上层。那名军士才掀起盒盖,就看到了那把菜刀。其他几名军士见发现了“凶器”,也就不再对他搜身,纷纷拔出兵刃,将他团团围住。 不远处的巷口,独孤兰和骨儿朵各自握了一张袖弩,神情开始紧张起来。如果那些军士动起手,她们两个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卫平救出来,这就是她们的任务。之所以没有安排林盛、吴三,而是由她们来这里接应卫平,就是因为她们女扮男装后,身材瘦弱,不易引人注意。要是换两个大汉在都督府周围鬼鬼祟祟,只怕分分钟就能招来巡街的军士。 却见卫平朝众军士作了个罗圈揖,连连拱手道:“各位大哥行行好,这是小子吃饭的家伙,你们可不能拿了去!要是没了这把菜刀,今儿个夫人要的菜,小的可就做不成了。” 一名手按鬼头刀的军士喝道:“府里自有菜刀,又何须你自己带刀!” 卫平拱手道:“这位大哥,请你和那位红脸的大哥换换刀,如何?” 持鬼头刀的军士警惕道:“干什么?” 卫平笑道:“换了便知。” 因为知道他是给云萝做菜的,几个军士才没有步步紧逼。像卫平这样的厨子,他们就是杀上十个八个也不要紧。但是,如果因为杀个厨子而得罪夫人,那就太不值得了。万一惹恼了夫人,在都督面前随便吹个风,就能要了他们的小命。所以,面对卫平的“无理要求”,那个持鬼头刀的军士迟疑了一下,还是同伴互换了兵刃。 卫平这才说道:“这位大哥,可还称手?” “这个……”那个持鬼头刀的军士掂量了掂量手中的环首刀,不觉沉吟起来。他是把守府门众军士的头儿,素以力大闻名,因而使了一柄与众不同的鬼头刀。现在突然换成了份量只有鬼头刀一半的环首刀,顿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怎么拿着怎么不舒服。 卫平忽然正色道:“大哥拿的是杀人的刀,小子拿的是切菜的刀。但是隔行不隔理,小子如果换了其他菜刀,用了不称手,这菜的味道便要减上三分。若是夫人吃了不满意,小子如实告诉夫人,是大哥故意不让小子发挥出水平。” “你别胡说!”持鬼头刀的军士顿时变了脸色,慌忙说道,“我们只是随便搜搜,又没怎么着你,你哪那么多废话!”又挥了挥手,道:“行行行,你进去吧。自己没本事做菜,可别赖到我们身上!” “小子多谢各位大哥担待,改日请各位大哥去醉仙楼喝酒!”卫平又朝众人抱了抱拳,这才拎起食盒进了都督府。 … 本来应该在酒楼烧好菜再送过来,但卫平为了能够接近孙歆的那位爱妾,特意准备了一道清蒸鳊鱼。在后世,长江这一段水域出产的鳊鱼又被称武昌鱼,是鳊鱼中的佳品。卫平精选的鳊鱼肥嫩鲜美,清蒸最宜。但是清蒸也有个麻烦,必须现蒸现食。如果在酒楼蒸好了再送过来,自然就少了一层味道。佟掌柜虽然心里对孙歆的这位爱妾不以为然,但在行动上却极尽讨好之能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卫平。 厨房里,两个俏丽的侍婢一边烧着火,一边偷眼看着卫平。如今的卫平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英俊潇洒,尤其在做菜的时候,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自信。看得那两个俏婢都是一阵心动。 一道菜新鲜不新鲜,清蒸最能说明问题。卫平虽然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信,处理起来还是一丝不苟。将鳊鱼去鳞、去腮、去除内脏,切好刀花,码上盐、酒腌制片刻,塞进姜、葱,放进竹笼,大火蒸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倒去汁液,重新再蒸片刻,这才浇上滚油,笑道:“好了。” 两个俏婢看得眼花缭乱,犹在梦中,听卫平喊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婢女伸手便去端那只陶盆,忽然“啊”的惊叫一声,连声道:“烫!太烫了!” 卫平笑道:“我来吧,请二位姐姐引路!” 像都督府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内外有别。即便云萝要给厨子赏赐,那也只能由侍婢们传递,断不会随便让卫平迈过二门。这两个婢子爱他俊俏,便大了胆子,鬼使神差地引着他朝后院走去。眼看着就要到了云萝的住处,二人才醒悟过来,慌忙说道:“小哥快止步,交给我们吧。”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从院子里款款行出一个俏佳人,却瞪着一双杏眼,娇叱道:“你们两个贱婢,嘀嘀咕咕做什么,怎么这早晚才来!” 原来,醉仙楼今天送来了三道菜肴,其中两道都极为普通。云萝昨天吃过白鱼圆之后,再吃这两道菜便味同嚼蜡,只等着今天现做的这第三道菜送过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中正在动火的时候。 那两个婢子听到云萝发怒,顿时魂不附体,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浑身战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平悄悄看了一眼那佳人,只见她云鬓高耸,柳眉如黛,明眸皓齿,生是甚至妖娆,只是眉宇间略略多了一些煞气。卫平知道这个妇人便是孙歆的爱妾,倒也不敢唐突,慌忙说道:“小子奉我家佟掌柜之命,特来为夫人做了一份蒸鱼。” 云萝正盯着那两个婢子,只是随口说道:“既是佟掌柜派来的,见了本夫人,为何不跪!” 这个年代并不流行跪拜之礼,只有奴隶见到主人才必须下跪,卫平就算在朝堂上见了司马炎也不过深深一揖而已。眼前这个妇人不过是孙歆的小妾罢了,居然要卫平下跪,卫平心中不禁恼火起来。卫平虽然知道小不忍则乱在大谋的道理,但是让他对一个妇人下跪,他却万万做不到。 不过,卫平反应很快。他眼珠一转,便略略躬了躬身子,说道:“回夫人,小子这样多有不便,难以全礼,还望夫人见谅。这道清蒸鱼最要趁热,夫人若是再慢得一刻,味道便要减上三分。” “哦。”云萝这才转过头来,忽觉眼前一亮。令她眼前一亮的可不是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鳊鱼,而是端着清蒸鳊鱼的那个英俊少年。云萝的身子顿时便软了半边。 ... 第124章 温柔乡 云萝年方二九,青春美貌。然而,无论是当初想要纳她为妾的刘翻,还是后来“横刀夺爱”的孙歆,都已经年过四旬,相貌虽算不上丑陋,却也极其普通。怎么看,都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云萝又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女子,即使在建邺时,她也常常思量溜个把少年进来。奈何孙歆的正室夫人治家甚严,后来到了乐乡,孙歆身边又只有她一个侍妾,她始终寻摸不到机会。 现在,老天爷居然把这样英俊的一个少年送到了她面前,叫她如何不心动,眼神瞬间便迷离起来。 卫平却只想着要找个理由不给她下跪,也不等她回答,便接着说道:“夫人,小子帮你把鱼送到屋里吧。” 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俏婢都是大惊失色,“夫人”的闺房岂是陌生男子可以随便进的?这个俊少年只怕要惹大祸了! 谁知,云萝却只是朝两个婢女甩了甩衣袖,道:“你们俩且先退下!” 说完,她便转过身,紧跟着卫平进了屋。而卫平此时也刚刚把陶盘放在几案上,正回过头,便见云萝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中秋甫过,江南的天气不冷不热,云萝只穿了一套燕居的常服,腰间一条二指宽的束带,将个柳腰衬托得越发纤细。此番款款行来,腰肢轻扭,整个人便好似风中的一片荷叶,摇摆不定。 卫平没想到这妇人刚才还在喝令他下跪,现在却变得风情万种起来,不觉呆了一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妇人已经快要走到他身上来。卫平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去。不料后面却是几案,他的半个身子只得倚在几案上,退无可退。 云萝却又往前一步,鼻尖几乎贴到了卫平脸上,这才嫣然一笑,吐气如兰,道:“小郎君,你这道清蒸鳊鱼有什么妙处,何不说给奴家听听。” 卫平今天来到都督府,一是奉了佟掌柜的差遣,不得不来。二来,他也想摸摸都督府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孙歆败退回城的时候将其一举擒下。可是不论哪一个原因,他都没想过要勾引孙歆的这位爱妾,更没想过要出卖自己的色相。他虽然不承认,但骨子还是有一点大男子主义。如果他睡了孙歆的这个爱妾,自然不会愿意再让别人染指。可是根据他的了解,孙歆的这位爱妾为人刻薄,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此时,眼看着这妇人贴得越来越紧,卫平甚至可以闻到妇人脸上的脂粉香味。他不由得暗暗叫苦,你贴得这么近,我都快被夹成鳊鱼了!可是,他嘴上还得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说道:“回夫人,小子这道清蒸鳊鱼具有补虚、益脾、养气、祛风、健胃之功效。夫人常食,可补气血不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妇人已经嗲声说道:“奴家有名字,叫做云萝。小郎君,你便叫奴家萝萝便是。” 卫平听成“奴奴”两个字,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待避往一旁,却见那妇人已经抬起右手,纤细的玉指便在卫平脸上轻轻抚过。卫平大吃一惊,慌忙说道:“夫人,这鳊鱼得趁热吃。请夫人用膳,小子先行告……” 云萝吃吃笑道:“小郎君何必急着走,难道怕萝萝吃了你不成?”又道:“萝萝最喜欢吃鱼,可是萝萝又怕鱼刺。要不,小郎君你喂萝萝好不好?” 忽听门外有婢女娇声喝道:“夫人正在用膳,你等会再来!” 又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劳烦姐姐通报一声,夫人交待小的拷问那人已经晕过去了。要不要继续拷问,还请夫人示下!” “哼!这帮奴才,都督不在家,竟然敢走到后院来,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云萝已经将卫平逼到了“墙角”,几乎便要“得手”,却不想被人搅了好事,心中未免恼怒。但是,她允许卫平进入她的内室,本来就不合规矩,此时更是做贼心虚,害怕被外院的家奴知道,也只得暂且放开卫平,转身走了出去,沉着脸说道:“将那个奸细先关起来,严加看管!如果到了明天午时三刻,他还不肯从实招来,便将他推出去砍了,悬首示众!” 卫平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暗暗心惊。什么奸细?难道是刘翻?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去关心刘翻的生死,他得设法先应付了云萝的纠缠再说。想到这里,他赶紧离开了几案,以他的身手,只要不被逼到“墙角”,这妇人就算想要投怀送抱,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云萝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被那个家奴一打岔,又看到卫平已经毕恭毕敬地站到一边,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她也就没有了刚才的兴致,但是一双杏眼还是在卫平身上滴溜溜打转,红唇轻启,幽幽说道:“小郎君,昨天的鱼圆可是你做的?” 卫平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说道:“回夫人,正是小子所做。” “小郎君,叫人家萝萝。”云萝脸上故作嗔怒,旋即又展颜笑道,“小郎君倒是好厨艺,今天晚上,可否再送几样小菜来给萝萝下酒呢?” 看到云萝双目秋波流转,两颊飞起几朵红云,一副“奴奴之意不在酒,在乎小郎君是也”的表情,卫平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但是理智告诉他,他非但没有资格拒绝,还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想到这里,卫平只好硬起头皮说道:“小子遵命便是!” … 话说马羌领了五千兵马出城清剿“假扮”晋军的盗贼,倒是好几次听到盗贼们的鼓躁,可是等他们追过去,却连盗贼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就这样绕着乐乡城转了个大圈子,早已是人困马乏。眼看着日已西斜,马羌无奈,只得下令收兵回营。 前方山林茂密,中间一条小道蜿蜿蜒蜒,穿过这片山林便是乐乡的西门。这条小道大家平日里都是走惯了的,马羌也不以为意,甚至连斥侯都没有派出。直到现在,他还认为袭击驿站和水寨的只是些盗贼,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料,当他们走到林子中间时,只听得一阵梆子响,林间乱箭齐发,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吴军队伍密集,又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许多人至死都没看到敌人在什么地方。 … 醉仙楼后面的小院,卫平在给祖始、林盛等人做着最后的交待:“大家今天夜里都警醒些!如果天亮之后,卫某还没有回来,你们便赶紧另换住处!” 独孤兰轻轻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老爷,你就不能不去吗?” 听到那股“娘娘腔”,林盛暗暗摇头。这位小侯爷什么都好,胆子也大,就是喜好男风,这点却不怎么样。 骨儿朵见他摇头,却轻轻在他背后捶了一下,嗔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家老爷去冒险!” 不想被另一个“娘娘腔”盯上,林盛全身十万八千根汗毛顿时全部立正,慌忙往前躲了躲,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骨儿朵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卫平笑道:“行了,都别哭丧着脸。我是直奔温柔乡,又不是上刑场。再说了,我如果不走这一遭,只怕刘将军就要凶多吉少了!” 从刘翻进入都督府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而根据卫平昨天听来的只言片语分析,云萝口中所说的奸细,十有**便是刘翻。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云萝这个女人会如此心狠,好歹刘翻也曾经有恩于她,她只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要将刘翻斩首示众。外面都传她为人刻薄,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祖始倒是大为感动,当即起身,拱手道:“侯爷肯为了刘兄以身涉险,属下深为敬佩!属下这条命,从此便是侯爷的了!” 卫平摆手道:“祖将军言过了!大家现在是同舟共济,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独孤兰却嘟起嘴来,小声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去见那个女人!” 卫平一愣,摇头叹道:“你这家伙,倒是人小鬼大!” 他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过只是个少年罢了。 … 夕阳西下,给寂静的乐乡城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平添了几份神秘。卫平提着食盒,再次来到都督府门前。这一次,他却没受到什么刁难,直接放行。来到二门,却早有昨天见过的两个俏婢候在那里,将他迎了进去。“啪嗒”一声,二门已经上闩。今天晚上将要发生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 很快,卫平便被两个俏婢夹在中间,一路来到昨天下午的那个小院。两个俏婢掩了口,齐声笑道:“郎君请进,婢子们守在外面,听候郎君和夫人召唤。” 卫平想不到云萝的胆子这么大,竟然不避着这两个婢女。但事到临头,他已经无法退避,只能迈步进了小院。忽听“吱咯”一声,再回头时,院门已经关上,甚至还能听到落锁的声音。 ----- (几句题外话。历史现在是小类,西晋更是历史中的冷门,成绩惨淡,信心缺缺,需要大家的大力支持!竹子在此拜谢了!) ... 第125章 充数的药材 还是上午那间屋子,只是平添了几枝红烛,昏黄的烛光再借着夕阳的余辉,便多了几分温馨和浪漫的气息。云萝坐在几案前,钗环尽去,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秋夜微凉,她却只着了一身薄如蝉翼的粉色长裙,衣襟轻掩,****半露,极尽妩媚。 这种旖旎的画面,对于未谙世事的少年有着极大的杀伤力。可惜卫平不仅早就成亲,而且还拥有着已过而立的心理年龄,倒也不至于失态,只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些反应。 云萝听得脚步声响,头也不回,只是轻声说道:“小郎君,来何迟?” 那声音似娇似嗔,充满了诱惑。卫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躬身说道:“回夫人,小子今天给夫人做了碗东坡肉,颇费了些功夫,所以来迟。” 云萝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卫平,轻轻一笑,说道:“东坡肉又是什么新菜?奴家却没听说过呢。不知道是东坡肉嫩,还是小郎君的肉嫩呢?奴家恨不得把小郎君囫囵吞进肚子里去才好。” 院门上了锁,屋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在,云萝也就不再遮掩,明目张胆地挑逗起来。卫平不由干咳两声,说道:“夫人尝过便知。” 云萝嘻嘻笑道:“小郎君,奴家想先尝尝你的肉。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快坐到奴家身边来。奴家身上有点冷呢,要借小郎君的身子取取暖,小郎君允是不允?” 卫平心中暗暗骂道,你穿那么少,不冷才怪!不过,他今晚敢来,也是有所准备,倒也不惧,便轻轻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这东坡肉费了小子不少心思,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东坡肉和红烧肉一样,都是精选的上好五花肉加工而已,所用佐料也差不多,都加了大量酱油和糖,区别只在于一个是蒸,一个是煮。卫平之所以选择这道菜,目的就是为了利用糖和酱油掩盖一些味道。在这里面,卫平加了一些巴豆。只要云萝吃两块下去,自然会闹起肚子。试想,一个女人本来计划好了和情郎共度良宵,结果却三番五次往茅厕跑,肯定会大煞风景,哪里还会想着那件事?何况,她就算还有那个想法,三次茅厕一蹲,如何还有半分力气? 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也是卫平的无奈之举。卫平既不想牺牲自己的色相,又想控制住云萝,好救出刘翻,这实在是件极具挑战的事情。最好也是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把云萝迷晕过去,然后以她为要挟,逼着她让人放了刘翻。可是,不要说那些传说中无色无味的绝顶迷药,就连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普通蒙汗药,卫平都没办法搞到手。好在他仅存的药材里还有一点巴豆,情急之下,也只好拿这个来充充数了。 谁知,云萝并不动箸,只是娇嗔道:“小郎君,奴家冷,何不抱紧奴家?” 卫平无奈,只得张开双臂,那云萝却像泥鳅似的滑进了他怀里。温香软玉在怀,卫平又不是柳下惠,下面早就不受控制地支起了一顶小帐篷。 云萝素手往下一探,便在那根尘柄上轻轻弹了一下,吃吃娇笑道:“小郎君好坏,顶得奴家好疼。”旋即,她眼神又迷离起来,轻声道:“小郎君,亲亲奴家。” 卫平见这妇人只管纠缠,却不肯去吃那碗东坡肉,心中焦急,正待寻思个什么对策,就听守在院门外的婢女齐声高喊道:“婢子叩见老爷!” 很快,又听一个男子粗着嗓子喝问道:“贱婢,为何锁门?夫人何在?” 这两下对话,吓得云萝魂不附体,哪还有心思再勾引卫平,呼的一声便从卫平怀里窜了出去,颤声道:“大都督回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慌乱间,卫平也赶紧站了起来,却将手悄悄伸向食盒,那里暗藏着一把菜刀。因为有了白天府门外的一幕,守卫们对他带着菜刀进来已经引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他就算拿了菜刀又有何用?孙歆能够被委任为大都督,自然有一身武艺。最关键的,这里是孙歆的都督府,只要一声令下,便会冲进来几十个军士,他哪里能是孙歆的对手?难道拿了菜刀去砍云萝?不论云萝人品如何,让卫平对一个女人下手,他还做不出来。 这时,门外有个婢女已经大声说道:“回老爷,夫人独自在家,恐惹是非,每晚必早早将自己锁在院内,方肯安歇!” 那个男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还不快快把门打开!” 孙歆本来就是个大嗓门,而婢女大着声音说话,却是为了给云萝通风报信。云萝对家中的奴仆、婢女素来刻薄,那两个婢女本来没必要帮她。谁也想不到,她们之所以这么做,竟然是不忍卫平这个俏郎君遭了孙歆的毒手。但是不管她们如何努力,只要孙歆进了门,谎言自然不攻而破。到时候,就连她们都难逃一死。 云萝听到孙歆喝令婢女开锁,更是急得团团乱转。 婢女的那句“方肯安歇”却给卫平提了醒,他连声道:“夫人,快请上榻!” “这时候还上什么榻!”云萝跺了跺脚,忽然明白了卫平的意思,慌忙问道,“那你?” 卫平催促道:“只要夫人掩饰得过去,小子自有办法!” 云萝也来不及多想,慌忙走到榻前,轻轻一解衣带,那条薄如蝉翼的粉色长裙便顺着她的双肩缓缓滑落在地,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此时,卫平却无暇欣赏这道诱人的春光,待云萝躺下,便赶紧扯过一条薄被盖在她身上,随即纵身一跃,顺着屋子里的那根柱子,噌噌便上了屋顶,躲到了房梁后面。 看到这一幕,云萝有些糊涂。他不是个厨子吗?怎么这身手,却有点像个贼。可是,院子里已经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云萝赶紧收起心思,朝着榻里翻了个身。刚才的被子本来就盖得匆忙,她这一翻身,整个后背便露在了外面。卫平趴在梁下,将这道曼妙的曲线尽收眼底,不由暗暗摇头。这妇人也算是个尤物,可惜是个喜欢偷人的尤物,还是少沾为妙。 “啪”的一声,屋门被人非常粗暴地推了开来,从门外冲进来一条大汉,高声喊道:“夫人,为夫回来了!” 云萝倒也会演戏,假装在梦中惊醒,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本就盖得不甚严实的薄被瞬间滑到了脚踝,满脸惊讶地说道:“老爷,你怎么就回来了?可曾得胜?” 趴在房梁上的卫平却是暗暗叫苦。这妇人也真是色胆包天,为了勾引他,居然连亵裤都没穿。此刻卫平居高临下,却是看得比刚才还要真切,那不争气的小东西又竖了起来,竟然顶在横梁上。偏偏卫平现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更不要说移个舒服点的位置了。但是要叫他闭上眼睛却又万万不能,不是为了看云萝,而是为了盯着孙歆。 此时,夕阳的余辉已经散尽,但屋子里还点着八根大红烛。烛光下,卫平看得清楚,这孙歆状甚狼狈,锦袍撕开了两条大口子,盔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铁甲上还沾着些血污,也不知道是了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不管怎么说,看孙歆的情形,卫平便知道他定是大败而回。 果然,孙歆叹了口气,说道:“休提了。若不是为夫跑得快,只怕就见不着夫人了!”又道:“一天没吃东西,饿死为夫了。夫人,快快弄点吃的过来。” 说话的功夫,孙歆已经看到了几案上的东坡肉,当即也顾不得拿筷子,伸手抓起来便吃。一块东坡肉下肚,孙歆忽然两眼放光,连声赞道:“好吃!夫人,这是府里厨子做的?” 云萝见孙歆没有起疑,心下大定,赶紧走到孙歆身边,娇声说道:“府里厨子哪做得出这等美味?是妾身叫醉仙楼送来的。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厨子,厨艺精湛,上次的鱼圆也是那个厨子做的。夫君,你何不跟佟掌柜说一声,把那厨子聘入府里?” 到了这种境地,云萝还没有死心,犹自寻思着把卫平弄进府来,好图个长久之计。刚才她可是亲眼看到了卫平的轻身功夫,从厨房到后院,应该也不费什么力气,甚至连门外那两个婢女都能瞒过了。 孙歆哪里知道云萝的心思,他甚至连近在眼前的这一片春光都是视而不见,只管往嘴里塞着东坡肉,弄得两手都不油,一边吃,一边含糊应道:“恩,恩,明天……啊……哎哟……” 云萝明白,自己的荣华富贵全系于孙歆一身,突然见他双手紧捂着肚子,不由慌了神,连声问道:“夫君,怎么了?奴、奴家去请郎中!” 孙歆却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啊,去、去趟茅厕就好。” 云萝顿时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不快去!” 孙歆对云萝还真是宠爱有加,面对她的白眼,兀自陪着笑脸,连连点头道:“就去,就去!” ----- (今天这一章有点晚了,请大家见谅。很想保持一个固定的更新时间,但总是碰到这样那样的事,只能尽力争取吧。) ... 第126章 分润头功 哪知道,孙歆从茅厕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肚子就又疼了起来,连忙说道:“不行,不行,我还得再去一趟!” 可是,一趟哪够?一个时辰之内,孙歆往茅厕跑了十几趟才渐渐消停下来。到了最后,他连提裤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屁股都擦不干净,令屋子里隐隐飘起一股臭气。 云萝很想捂住鼻子,却又害怕孙歆生气,只得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莫非在路上受了风寒,奴家这就叫人准备姜汤去。” 孙歆却指了指几案上那只空陶碗,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菜果是醉仙楼送的?” 云萝连连点头道:“恩,正是奴家让醉仙楼所送!” 孙歆咬牙说道:“定是这道菜吃坏了我的肚子!居然害我出丑,等明天天亮,我一定要把做菜的那小子抓起来,碎尸万段!” 看着孙歆咬牙切齿,却又极其虚弱的模样,云萝猛然一惊。这道菜本来是卫平专门为她做的,如果她吃下去,岂不是也要像孙歆一样出丑?想到卫平再三催促她吃菜的情形,云萝越发生疑。但是,想起卫平英俊的脸庞,她又是怦然心动,慌忙说道:“不可能!老爷,奴家先前也吃了半碗,却为何一点事都没有?别是老爷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吧?老爷切不可滥杀无辜,错怪了好人。” 云萝却不知道,正是她最后这一句话,最终救了她的性命。 “这个……”孙歆却不禁沉吟起来。 孙歆昨天领兵前往西陵,不料半路上便遇到了从西陵败退下来的溃兵。刘宪那个草包,竟然连一天都没守住就丢了西陵。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晋军已经顺流杀到。仓促间,孙歆只得引军接战,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幸亏左右拼死相救,才让他逃得一条性命,奔回了乐乡城。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实在太饿,直接用手抓了那碗肉吃,因此弄坏了肚子也不无可能。 就在孙歆没精打采地回忆这两天的遭遇时,卫平在房梁上也趴不住了。那些巴豆本是给云萝准备的,不想却应在了孙歆身上。任你孙歆健壮如牛,拉了这么多趟肚子也剩不了三两力气了。此时不将其擒下,又更待何时? 卫平一念至此,没有丝毫犹豫,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双脚在柱子中轻轻一点,整个人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横移,已经到了孙歆。孙歆看到黑影晃动,大惊之下正待起身,便觉后脑上“啪”的挨了重重一下,“扑通”一声全栽倒在地,当即不省人事。 “啊!”云萝侍候在孙歆身侧,不想突生意外,顿时失声惊呼。可是,看到卫平手里明晃晃的菜刀,她立刻便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 谁知,她刚闭上嘴,门外却传来婢女“啊”的一声尖叫! 卫平知道行迹已经败露,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已经被他砸晕的孙歆从地上拎了起来,锋利的菜刀在烛光下闪着寒芒,架上了孙歆的脖子。在这种情况下,挟持孙歆显然比挟持云萝要有用得多。至于云萝是逃跑还是去喊人,他毕竟只有一双手,除非杀了她,否则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都督,大事不好了!……啊……”“嘭”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撞开,只见上午遇到的那个手持鬼头刀的军士失魂落魄地冲了进来,抬头一看屋内的情形,不觉怔住了,张大了嘴。还没等他回过神说出后面的话,便觉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看时,那里突兀地冒出一截刀尖,鲜血顺着刀尖的四周很快便浸红了他的衣甲。他想要呼喊,喉咙里涌出的却是汩汩的鲜血。继而,胸口的刀尖又突然消失不见,他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最终也没能说出是什么大事不好。 云萝这回再也忍不住,满脸惊恐,连声尖叫,双腿更是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一股热流早就不受控制地顺着两股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 屋门口,一条大汉将刀按在那名军士的尸体上擦了擦血迹,沉声喝道:“孙歆何在!” 云萝此刻早就吓得半死,哪里还答得上半句话来? 卫平却早已看清来人,不由哈哈笑道:“周将军,你来迟了一步,孙歆已为卫某所擒矣!” … 原来,这条大汉正是杜预麾下的牙门将周旨。那日,周旨、管定、伍巢三人奉命偷渡过江,在乐乡周边潜伏下来,待孙歆离城之后,这才四下出击,袭扰诸寨。傍晚时分,周旨等人得到消息,又有一支吴军出了乐乡城,奔他们而来。三人兵少,经一番计议,在山林中设下埋伏,打算全歼了马羌的兵马。城中兵力本就空虚,如果再吃掉这一路兵马,甚至不用等待西陵方面的消息,他们就可以伺机冒险攻城了。 当时,周旨就埋伏在靠近城门一线,任务是阻止马羌的溃兵逃进城去。却不料,马羌的败兵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却等来了孙歆的败兵。见到自家都督出现在城外,守城的军士赶紧开城放行。败军早就被王濬、樊显杀得丧胆,顿时蜂拥而入,唯恐跑慢了被晋军追上。 周旨素来胆大,他灵机一动,忽然喝令部下将士全部混入孙歆的败兵队伍当中。为了便于潜伏,他们本来就已经换上了吴人的衣甲。孙歆引着一众败兵又忙于逃命,现场一片混乱,谁也没有留意到身边多了许多陌生面孔。 进城以后,趁着天色渐晚,周旨将自己的手下重新集中起来,分派往各处,或夺县衙,或夺城门,或夺粮仓,他自己则引了一军前来攻打都督府。 乐乡城中本就空虚,孙歆的败兵又均无斗志。周旨虽然分兵数处,每一处不过一两百人,却是势如破竹,吴军皆是望风而降。唯有周旨这一路在攻打都督府时遭遇了顽强抵抗,奈何周旨骁勇善战,没有人可以在他手下坚持过一个回合。一路上,他杀了三五十人,血染战袍,直冲到内宅,却发现孙歆已经被卫平生擒活捉! … 周旨也认出了卫平,不觉有些恼怒,手中钢刀一挥,竟扑向了云萝。 就在孙歆反复往茅厕跑的时候,云萝已经穿戴整齐,还抽空梳了个头,满头金珠,摆明了告诉别人,她就是孙歆的妻妾。只是她生性再刻薄,也还是第一次看到杀人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就吓飞了三魂七魄,眼见着周旨冲过来,居然不闪不避,连喊叫都忘记了。 这周旨却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刀一挥,就像云萝劈了过去。不要说他只杀了几十人,就算杀上数百人,也抵不上杀孙歆一个,何况还是活捉孙歆。此番攻打乐乡城,头功显然非卫平莫属。在他心中,卫平只是个没长毛的娃娃,从来就不曾放在眼里,此时却被卫平夺了头功,周旨心中未免愤愤不平。但卫平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奈何不了卫平,只好把一腔怨气发到云萝身上。 “刀下留人!”卫平忽然想起云萝刚才劝孙歆的话,慌忙叫住周旨,拱手说道,“周将军,可否看卫某薄面,留她一条性命?” 周旨硬生生地收住刀,锐利的刀锋离着云萝白皙的脖颈只剩一指之遥!周旨看了看云萝,又看了看卫平,忽然一把抓住云萝的胳膊,甩手将她扔向卫平。云萝死里逃生,刺激太大,早就晕了过去。也亏了被卫平托住细腰,她才没摔倒在地。 只见周旨一抱拳,大声说道:“孙歆既为侯爷所擒,其妻女自当为侯爷所有。周某不敢打扰侯爷的好事,就此告辞!” “将军且住!”卫平慌忙叫住他,说道,“孙歆和这个女人还请将军派人暂为看管。” 他可不想跟云萝这种女人有太多交集,现在大局已定,巴不得离多远是多远,又怎么会贪图她的美色。而且,他的那六名“随从”现在还不知何处,凭他一个人恐怕也看不住孙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反正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孙歆总是被他擒住的,这份功劳已经跑不掉了,又何必在乎分润一点给周旨呢?多个朋友多条路,权当交周旨这个朋友好了。 周旨不在意那个女人,只在意孙歆,他明白了卫平的意思,双眼紧紧盯着他半于,这才缓缓说道:“侯爷真肯与周某共享此功?” 卫平哈哈笑道:“理当如此,将军又何必多疑!若不是将军带兵杀来,卫某免不要还要费一番周折!” “好!”周旨不由大喜道,“周某过去倒是小瞧侯爷了!” … 次日天明,杜预坐着他那辆宽大而的牛车,在三军簇拥之下进了乐乡城,直趋都督府。周旨命人将孙歆推至堂前。孙歆昨日被卫平一刀背拍晕,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等他醒来,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捆在了柴房里。 孙歆看着堂上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晋军方形,不禁目瞪口呆,失声道:“北来诸军,皆飞渡江也?” 堂上众人,尽皆大笑。杜预也不解释,挥了挥手,喝令将其解往洛阳,听候皇上发落。 又有人将云萝押至堂上。看到娇滴滴的俏佳人,杜预不觉皱起了眉头。周旨见状,却附在杜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旋即便见杜预眉头舒展,似笑非笑地看向卫平。 ... 第127章 天大的笑话 卫平发现杜预看向自己,慌忙起身道:“回大将军,这个女子罪不至死,还望大将军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杜预呵呵笑道:“既然有贤侄替她求情,那便饶她一死吧。贤侄生擒孙歆,立下首功,本帅已经表奏皇上,不日必有重赏,本帅便不再另行嘉奖了,就把这个女人送给你吧。” 云萝现在已经知道卫平哪里是什么小厨师,分明是晋人的侯爷。此时落到卫平手上,虽然不知道是为婢为妾,却总算是如了她的愿,也好过跟了孙歆做妾。 卫平却是吃了一惊,赶紧抱拳道:“大将军……” 杜预不等他开口,却已经摆了摆手,道:“诸将听令!” 众将齐声道:“有!” 杜预一挥手,又沉声道:“明日三更,各引所部兵马,攻打江陵!” 传令已毕,杜预便即指袖离帐。卫平无奈,只得朝跪在地上的云萝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且随本侯回营!” 云萝顿时喜出望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来,小声说道:“奴奴愿意做牛做马,侍奉侯爷终身。” 这一次,她说的真是“奴奴”,只不过“奴奴”和“萝萝”,在卫平听来,毫无区别。他一言不发,快步出了中军大帐。云萝只当卫平已经默认,赶紧迈起碎步,紧跟在卫平身后。须臾,到了卫平的营帐。独孤兰正持刀守在帐外,见到卫平后面跟着一个美貌少妇,忍不住哼了一声。卫平也不理她,直领着云萝来到左手的一顶营帐,沉声说道:“跟本侯进来!” “是!”云萝萝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自己夜里吓尿了裤子,身上有点脏,是不是要先洗个澡呢?可是,当着卫平的面洗澡,是不是又有点害羞呢? “跪下!”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却听卫平已经暴喝出声,一指营中的矮榻,怒道,“贱人,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榻上躺的是谁!” 云萝刚刚跪下,慌忙又抬起头来,却发现矮榻上躺的正是刘翻。那天,她下令家奴对刘翻严加讯问,打得刘翻遍体鳞伤,几乎因此丧命。即使现在,刘翻也是奄奄一息。云萝这才知道,昔日的东吴昭武将军,如今已经是眼前这位大晋年轻侯爷的手下了。想到自己差点下令将刘翻斩首示众,云萝就是阵阵胆寒,慌忙叩首道:“侯爷饶了奴奴吧,奴奴再也不敢了。” 刚才在中军大帐里,卫平已经替她求过情,想必性命无碍。但是,性命无碍,并不代表不会没有其他事情。孙歆在乐乡城里整治犯人的手段可是有十好几样,想到这里,她便不寒而栗。不过,对于自己的姿色,云萝还是有几分自信,希望卫平能够看在她年轻貌美的份上,放她一马。 却听卫平淡淡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刘将军身边,好生照料刘将军。若是刘将军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替他陪葬吧!” 言下之意,卫平已经把云萝转赠给了刘翻。在这个年代,妾和婢都是主人的私有财产,主人可以随意处置,或卖或送甚至杀死都很正常。云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刘翻身边,简直是天意弄人。但是她现在保命要紧,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 乐乡不仅是江陵的屏障,更和江陵互为犄角。乐乡一失,江陵自然独力难支,城破只在旦夕之间。杜预麾下诸军分四路并进,却没有给卫平下达任何命令,而是让他随自己同车观战。卫平知道自己于乐乡一战全凭运气,不好贪功过甚,只得拱手遵命。 大军出发不过一个时辰,正撞着吴军来迎,两下交兵,吴军大溃。杜预挥手处,大军长驱直入,径至江陵城下。须臾,便见江陵城头飘起了白旗。在那个年代,白旗并不一定代表着投降,停战、谈判,都可以使用白旗。不多时,便见数骑马飞驰出城,为首一人正是江陵都督伍延。 很快,伍延便被带到了杜预的牛车面前,跪拜道:“罪将伍延,不敢行螳臂挡车之事,愿举城来降,特来迎请大将军入城!” 在没有飞机大炮的冷兵器年代,攻城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事情。凭借着地势之利,守方往往可以给攻方造成巨大的杀伤。如果能够不战而夺人之城,当然是件好事。江陵还是东吴南荆州的治所,江陵一破,就意味着司马炎交给杜预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从杜预大军自襄阳出发,至今不过十天,战局之发展不可谓不神速。何况此次更是江陵都督伍延亲身前来请降,断无使诈的道理,晋军诸将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坐在杜预身旁的卫平同样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见杜预挥了挥手,道:“此人留之无用,推出去斩了!” 管定大惊,慌忙劝道:“贸然斩杀降将,恐令余者心寒,日后必定死战,望大将军明察!” 杜预却笑着朝城头一指,道:“诸位请看,短隅后面隐隐有杀气腾空,必有伏兵。这厮想赚本帅进城,暗图加害,本帅又岂肯中了这厮的奸计!” 刚才杜预要将伍延推出斩首的时候,伍延犹自气定神闲。因为他知道,这是判断他是否诈降的常用手段,不过对他加以试探罢了。然而,听到杜预这番话,伍延终于彻底变了脸色,慌忙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大将军饶命啊!罪将、罪将这就去传令,叫他们弃了兵刃,出城投降!罪将班门弄斧,今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将军宽恕!” 杜预却淡淡地说道:“本帅取了你的首级,自可以号令城中守军,又何须留你!来人,推下去!” 早有刀斧手上前,将伍延如小鸡般捉了下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血光迸起,伍延的人头滚在一边。毕竟经历过两场战争,杀人的场面卫平已经见过不少,但他还是有点不能适应这种血腥的场面,忍不住别过头去。然而,在场的其余诸将都不以为然。周旨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血淋淋的首级,纵身上马,朝着城下奔去。 看到伍延的首级被人用竹竿高高挑起,城上的守军发一声喊,纷纷抛弃手中的兵器,四散而逃。周旨手中大刀一指,晋军蜂拥而上,江陵城瞬间易手。 卫平看了一眼身边胸有成竹的杜预,不由暗暗佩服。他可不相信杜预真能望见短隅后面有什么杀气,分明是一个高明的诈术,但是对伍延的诈降却判断极准。再加上杜预在袭取乐乡城时所使用的计谋,更是叫卫平明白了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个据说不会骑马,不会武功,也不会射箭的大脖子老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啊! … 大军在江陵城中休整一天,忽有探马来报:“启禀大将军,龙骧将军、益州刺史王大人的船队离城已经不足十里,请大将军定夺!” 按照司马炎的部署,益州刺史王濬的水军到达荆州一线以后,要听从杜预的统一调遣。从这一点来说,杜预的地位、指挥权限都要高于王濬,他完全没有必要出城相迎。由此也可以看出,杜预的胸襟、气度确实非一般人可比。 等众人来到城外,江面上早已经是黑压压一片,数百艘大船铺天盖地,看得人热血沸腾。这些船可不是卫平用来偷渡过江的小船,而都是皇皇巨舰,长一百二十余步,上建木城,可纵马驰骋。反观荆州一带的东吴水军,所使舰船在这些晋军舰队面前都有如蝼蚁。昔日东吴曾仗着水军之利与曹魏隔江对峙,如今晋军却能够以水军碾压吴军,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说,打仗比拼的不只是武力,更是一场综合国力的较量。偏安一隅的东吴在综合国力上远弱于大晋,即使有建造这种大舰的能力和技术,却没有那个财力,最终失败也就可以预见了。 不提卫平在这里感慨连篇,杜预已将王濬迎上岸,拱手笑道:“老将军,何来迟?” 王濬已经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倒也当得这声“老将军”。不过,这位老将军不只是在战场上不服输,就连争夺战功方面也同样不肯服输。他也拱了拱手,呵呵笑道:“若非老夫连下数城,斩杀吴乐乡都督孙歆,元凯又何以得入此城!” 此言一出,杜预麾下诸将连同卫平在内,都是目瞪口呆。如果王濬杀了孙歆,那卫平抓住的又是谁?别人可以认错,孙歆自己的爱妾总不能认错吧?这讲不通啊。 杜预脸色也有些尴尬,笑着打了个岔,说道:“老将军威风不减少年时,可喜可贺。就请老将军快快进城,杜某为老将军接风洗尘!” 王濬却听出杜预话里的敷衍,不由哈哈大笑道:“元凯休要不信,老夫已经派人向皇上报捷。不日内,皇上必有嘉奖诏令至此!” 他口头上抢点功劳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这件事报给了司马炎。杜预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起来,这样一来岂不是要闹出一场天大的笑话? ----- (争取从今天开始,第一更固定在0:15,第二更固定在12:15,方便大家看书。对大家的支持,深表感谢!) ... 第128章 无话可说的世道 杜预拱了拱手,问道:“不知老将军何时向皇上报的捷?” 王濬手捋白须,脸有得色地说道:“就在今日清晨。” 现在刚过正午,也就是说,王濬的奏章刚刚走了半日,杜预不由心情一松,连忙说道:“可否请老将军另遣快马,将那份奏章追回来?” 王濬不悦道:“为何?” 杜预原本还想给他留在面子,此时也只得苦笑着一指卫平,说道:“不瞒老将军,孙歆于数日前被这小家伙生擒,此刻已经解往洛阳去了。” 王濬在益州刺只任上一呆就是七年,当然不认识卫平。但是,杜预说的是生擒孙歆,而不是将孙歆斩首,这却假冒不了。所以,王濬虽然觉得卫平太年轻了一些,却也不会怀疑他说谎,顿时呆若木鸡,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追之无及矣!” 功劳人人都想要,王濬虽已年过七旬,却也要争上一争。在西陵城外大败孙歆的援军以后,王濬只是听部下传言,说孙歆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他便迫不及待地写好奏章,派快马送往洛阳。 本来,贾充坐镇襄阳,节制各部军马,应该起到上传下达的枢纽作用。如果王濬的捷报和押解孙歆的囚车都先送到贾充那里,自有贾充把关,辩明真伪再上奏司马炎。然而,因为贾充是主和派,司马炎又允许六路主帅有权越过贾充直接向他奏报。这样一来,无论是王濬的捷报还是杜预押解孙歆的队伍,都没有经过贾充,而是直奔洛阳,所以便闹出这样一出笑话。 事实上,王濬为了争这个头功,命令手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因此,他的人虽然出发得晚,却比囚车早一步到了洛阳。 当时,司马炎接到王濬的奏章,听闻他阵斩孙歆,龙颜大悦,正要下诏褒奖,忽听黄门来奏,说是杜预已差人将孙歆押解至宫门外。司马炎目瞪口呆,朝堂上的群臣也是唏嘘一片。好在司马炎的诏令还没有发出,否则更是一个大大的笑柄。司马炎恼怒之下,当即下旨将孙歆斩首号令。如果不是因为王濬贪功的一份奏章,孙歆尚可以从中保全一条性命,真是造化弄人。 … 这些都是几天以后发生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却说王濬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自觉无脸见人,进了江陵城之后便躲在杜预为他准备的行辕里,再不露面。 杜预倒是能够理解王濬的做法。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毕竟王濬年事已高,还能剩下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王濬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杜预却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老将军因此沉沦,不由主动登门拜访,劝道:“老将军不可牵延,当自行其事,直下建邺,立旷世之功!” 按照司马炎的规定,王濬到了荆州境内之后,应当接受杜预的指挥。但是,杜预非但没有对王濬指手划脚,反而主动提出由他独自行事,并且劝他尽早东进,等于是把立功的机会再一次让给了王濬。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再一次表明了杜预宽广的胸襟。 王濬的心眼却远远比不上杜预,对于孙歆的事依然耿耿于怀,忍不住说道:“昨天你说的那个生擒孙歆的小家伙,老夫还想再见一见,问个究竟。” 冷静下来之后,王濬反复思量,总觉得这样一个小小少年,怎么可能活捉孙歆那样的骁勇之将?或许那个少年所言也有什么不实之处,如果能够找出他话里的漏洞,倒也不失一次转机。其实,这还是他的侥幸心理在作怪。就算卫平的话里有什么不实之处,孙歆一个大活人总假不了。 杜预倒似早有远见,今天也把卫平带来了。听了王濬的要求,不由笑道:“那个小家伙就在门外,某唤他进来便是!” 卫平进了屋内,向两位老将军见礼已毕,这才拱手把自己生擒孙歆的过程说了一遍。不过,他却把云萝“****”他的那段省略了,只说自己以一手精湛的厨艺打动了孙歆,这才混到孙歆身边,伺机给孙歆下了点药,这才将孙歆擒住。 虽然按照卫平的说法,他并非光明正大地在战场上取胜,但是能够潜入孙歆身边行事,这份胆略也足够令人惊叹了。王濬沉默了半晌,终于叹息道:“真是后生可畏啊!”旋即,他又认真地看了卫平一眼,颔首道:“小家伙不简单啊!不知你是谁家的后生,现居何职?” 卫平慌忙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小子卫平对老将军也着实景仰得很!小子本是河东人氏,蒙皇上厚恩,赐爵闻喜亭侯,现在大都督麾下暂任参军!” “河东人?姓卫?”这个年代消息闭塞,王濬又离京日久,京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他都不清楚,即便偶有家书,那也是谈论家中的事情,自然不会提到卫平,甚至也没有提到过卫记酒楼。卫平在洛阳是个小小的名人,在王濬这里却是个陌生的路人甲、路人乙。不过,王濬毕竟为官多年,对天下士族世家的情形也是非常熟悉,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又仔细打量了卫平一眼,问道:“伯玉是汝何人?” 卫平躬身道:“是小子的伯父。” 王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连连点头道:“难怪,难怪。” 忽然,站在王濬身侧的一员将领笑着说道:“老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卫公子不只是伯玉的侄儿,他还是大都督的爱婿!” 王濬一愣,沉声问道:“你是公闾的女婿?” 贾充和卫瓘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而看王濬刚才的态度,分明和卫瓘相善。很多时候,人们的态度都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卫平身为卫瓘的侄儿,却做了贾充的女婿,未免有些矛盾。其实,洛阳城中的许多人包括杜预在内,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些愕然。但是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只不过王濬久在益州,乍听这个消息,还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员将领笑道:“老将军可还记得大都督向皇上所献之策?” 王濬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公闾之策,吴人的拦江铁锁,尚难破之!” 当时,吴人为了防备从益州顺江而下的晋朝水军,在长江上安放了许多铁链,又在江中埋设铁锥,用来阻止晋军的战船。后来,卫平劝贾充向司马炎进言,提出了以竹筏拔除铁锥、以火船烧毁铁链的策略。这次王濬顺江而下,就采纳了这条建议,果然奏效。因此,王濬对贾充的态度已经略有改观。毕竟他和贾充的分歧只在于不同的施政主张,并没有本质的利益冲突。 那员将领却说道:“老将军却不知道,这条妙计实乃眼前这位卫公子所献!” 卫平大吃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这名中年将领。知道他是贾充的女婿并不稀奇,但是,知道那条计策是他所献的却只有贾充和他自己,眼前这位将领又如何得知?要么他是为了抬高卫平而故意这样说,以致歪打正着,要么他就是贾充的绝对心腹!为了抬高卫平而夺走贾充的功劳,稍微明智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做。看样子,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可惜,卫平虽然时时出入贾府,但贾充却很少带他和自己的心腹见面,因而卫平一时也猜不出此人是谁。 王濬却已经瞪大眼睛,连声问道:“此计果是你所献?” 杜预同样是满脸的询问,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卫平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道:“确是小子所献!” “难怪,难怪!”王濬轻轻抚掌,道,“若是如此,孙歆为你所擒,老夫再无怀疑!你帮老夫破解了这道难题,老夫真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老将军言重了。”卫平一时无语。历史上这个年代发生的许多事情,卫平都不知道,但是真正破解吴人铁锁横江的人就是王濬自己,这一点他却十分清楚。自己剽窃了别人的“专利”,发明人还要向他连声称谢,这世道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啊! 王濬却挥了挥手,说道:“不过,老夫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谢你这个小家伙,就请你这个小家伙随老夫同取建邺,立此旷世之功!” 卫平好不容易才混到杜预麾下,但杜预的任务只是攻取东吴的荆州。现在荆州已克,接下来,杜预的打算是继续南下,夺取交州和广州,而不是夺取建邺。此时的交州、广州都是蛮荒之地,在那里可以建立的战功,远不及攻取建邺。只是杜预心胸宽广,不喜争功。朝廷已经有多路军马直取建邺,他自然选择从大局出发。但是卫平却不同,他现在迫切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 王濬的话正中卫平的下怀,他慌忙拱手道:“小子遵命,小子愿为前驱!” 杜预却笑道:“小家伙,你那五百人恐怕难成大事。本帅再助你五百精兵,如何?” 王濬也笑道:“老夫别的没有,就助你两条楼船吧!”又道:“不过,你想当这个前驱,却没门!” ... 第129章 料事如神 卫平皱眉道:“这却是为何?” 其实卫平也清楚,无论是他之前所献的妙计,还是他此翻生擒孙歆,展现出来的只是他的机智勇敢。但是,机智勇敢并不代表就有一定的领兵能力。前驱就是先锋,其成败直接关系着一支军队的士气。王濬、杜预都是行事谨慎的老将,卫平这么年轻,又怎么会轻易让他冲在前面? 但是,正因为卫平太年轻,他想要取得一个不错的官职,就更需要表现自己,立下一场不朽的功绩。在当前这个年代,还有什么功绩比第一个攻入建邺、活捉孙皓更大? 王濬自己就是个老“功迷”,当然能够理解卫平这个小“功迷”,不由哈哈笑道:“老夫时常要与你商议大军行止,军中大事皆要经你之手,岂可远离老夫身边?你这小家伙,就安心带着你的人马,靠着老夫的中军吧!” 当然,王濬的话透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意思。如果他们这一路人马能够率先攻入建邺,什么人的功劳最大?自然是统兵主将王濬了,而不可能是第一个跑去建邺城门口站岗的士兵吧。卫平跟在王濬身边,成了王濬“最重要”的谋士,功劳自然也小不了。最关键的是,跟在王濬身边才最安全。可以毫无危险地捞一场大功,恐怕没有几个人会拒绝吧? 卫平其实很想拒绝,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而且,就算他拒绝了,王濬也不可能听他的,他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 就在杜预、王濬所部进驻江陵的同时,其他各部人马也是高奏凯歌。先是安东将军、扬州都督王浑在江北大破吴军,斩杀东吴宰相张悌和丹阳太守沈莹。紧接着,琅琊王司马睿也一路向南推进,眼看着就要接近江边了。 各路大军的捷报如雪片般飞往洛阳,司马炎龙颜大悦,命令王濬率军沿江东下,会合胡奋、王戎的兵马,共平夏口,直取建邺。命杜预南下桂阳、零陵诸郡,又命贾充移镇项城。已然摆出一副毕其功与一役的架势。 十多天前,贾充抵达襄阳的时候才从杨济那里知道自己的女婿已经跟着杜预南下了。对于卫平的心思,老奸巨滑的贾充当然一清二楚。他虽然不在乎卫平立不立功,但卫平能够到前线历练历练也不错。毕竟跟在杜预身边,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直到这一次接了司马炎跟随诏令一起转过来的战报,贾充才知道卫平居然做出了那样大胆的举动。尽管卫平已经立下奇功,贾充还是吓了一跳,不禁摇了摇头,道:“这小子,也太会胡闹!”想了想,又吩咐手下道:“来人,派快马前往江陵,召卫平去项城与本都督会合!” 他却哪里知道,卫平早在三天前就已经登上楼船,顺江东下,直扑建邺去了。 … 王濬本有三万水军,杜预南下前又分兵一万给他。大军顺流而下,只一日,便拿下巴丘,又一日,助胡奋攻克夏口。随即,胡奋又分兵七千人交由王濬统领。再过一日,大军与王戎两面夹攻,夺取武昌,又获王戎分兵六千。 至此,王濬的大军已达五万三千余人。大江上,战船首尾相连,旌旗遮天蔽日,声势浩大。 卫平坐在楼船上,一时无语。这仗也打得太轻松了,几乎可以用兵不血刃、所向披靡来形容。他又因为处于中军的缘故,连水军厮杀的情景都看不到。如果不是偶尔传来的战鼓声、号角声,他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在游览沿江的风景。 独孤兰却有些好奇和兴奋。常年生活在草原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的江面,忍不住扯起嗓子,高声呼喊起来。 卫平不由笑道:“怎么,现在倒不怕了?” 想起几天前乘着小船偷渡长江的时候,自己曾经吓得面无人色,连上岸都要卫平搀扶,独孤兰便觉脸上一热,小声说道:“这船倒是平稳。公子,以后咱们再不用坐那种小船了吧。” 确实,他们现在乘坐的是高大的楼船,就连战马都可以在船上驰骋,其平稳可想而知。如果让独孤兰选,她当然宁愿选择这种楼船。不过,楼船也不是轻易可以造出来的,那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东吴的造船技术其实强于晋人,他们甚至可以造出远赴夷洲的大海船。只是这些年,东吴的经济每况愈下,过去的战船日渐糜坏,又没有实力再造新船,这才失去了他们引以为豪的水战优势。这也是综合国力不如人的一种体现。 卫平当然还看不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他只是就着独孤兰的话说道:“船大抗风浪,船小好调头,只能说各有千秋吧。总之,有了这些船,长江天险,朝廷已与吴人共有之了!”说到这里,他忽然豪情大发,高声吟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本是《三国演义》开卷的一首词,卫平连词牌都搞不清楚。好在这个年代的人还不懂得长短句,也没有人会找他问个究竟,只当他在引吭高歌。而且卫平唱的也确实是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曲,反正也没人听过原唱,他有几个地方跑了调也无所谓。不过,此战之后便是三国时代的终结,这首词放在此时此刻,最是应景。 独孤兰自然听不明白其中的意境,她只记住了“浪花淘尽英雄”这一句,忍不住说道:“公子,你是真正的大英雄!” 卫平摇了摇头,呵呵笑道:“我可不想当什么英雄,当英雄多累啊。再说了,你看,什么英雄末路,一文钱憋死英雄汉,英雄难过美人关。呵呵,这英雄,不做也罢!” 他也是心情轻松,才会又是唱歌,又是开玩笑。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独孤兰忍不住嘟起嘴来,小声问道:“公子想要如何安置孙歆的那个女人?” 刘翻挨了一顿严刑拷打,至今还留在乐乡城里养伤,云萝自然也只好呆在那里。不过,云萝虽然不在船上,却还是给独孤兰留下了一块心病。她几次想要开口问一问卫平,却总是没找到机会,直到这一次终于是脱口而出。 “安置?”卫平皱了皱眉头,奇怪道,“我不是已经把她送给刘翻了吗,还安置什么。” 独孤兰惊喜道:“这么说,公子不让她再回来了?” 卫平笑着点了点头,心道,我让她回来干什么,难道让她回来给我弄一顶绿帽子? 独孤兰却突然靠了过来,在卫平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转身跑掉了。 卫平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暗暗感叹。都说草原上的姑娘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古人果然诚不我欺也! “咳、咳。”忽听两声干咳,便见林盛仰头看着天,一步三摇地走到近前,这才拱手道:“启禀侯爷,冯将军求见!” “哦,快快有请!噢,不,本侯亲自出迎!”卫平摆了摆手,朝着楼下走去,脑子里却回想着刚才林盛的怪异举动。这小子什么时候走路变成这样子了?猛然间,他一扭头,正瞥见持弓警戒的骨儿朵,顿时明白过来,敢情是被林盛这小子误会了。 独孤兰是他的侍婢,他跟自己的侍婢有些亲昵的举动,即使在军营中,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林盛又何必像现在这样神情复杂?可问题是,独孤兰现在是一身男装。所以,刚才独孤兰亲他那一口落在林盛眼里,自然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卫平不由大呼冤枉。看来,也是时候让她们恢复女儿身了。 … 这艘楼船一共三层,在底层的甲板上,那日在王濬身边所见的那个将军正垂手而立,貌甚恭敬。现在卫平已经知道,这位将军姓冯,名叫冯紞,现居左卫将军一职。按照朝廷官制,左卫将军是第四品的实职武官,比卫平这个第五品的亭侯要高得多。但是,冯紞在卫平面前,既不摆上官的架子,也不耍长辈的威风。卫平便知道,冯紞肯定是贾充的心腹,他对自己这么客气,当然是看了贾充的面子。 但是,卫平却不愿意仗贾充的势,赶紧深施一礼,道:“将军有事召唤,派一信使足矣,何敢有劳将军亲临。” 冯紞还礼不迭,连声道:“卫公子客气了!冯某便是信使。冯某此番来,是奉了老将军之命,请公子过船一叙。” 虽然同处中军,隔船便可相望,但是毕竟处于大江之上,要换船相见,其实还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所以,王濬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能让卫平稍离左右,其实只在每晚宿营的时候才会召卫平相见。像现在这样行军途中召见,尚属首次。 卫平不由诧异道:“老将军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望冯将军如实告知。” 冯紞呵呵笑道:“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冯某佩服、佩服!”旋即又道:“不瞒公子,据哨船来报,前方二十里处,有东吴水军大队人马杀到!” ... 第130章 箭在弦上 王濬突然叫卫平过船相见,自然是有要紧事,又哪来的料事如神?至于前方出现大批东吴水军,卫平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冯紞这句马屁,拍得简直一点水平都没有。 当然,卫平也不可能追究冯綩的马屁拍得有没有水平,只是皱眉道:“大敌来犯,卫某正当跟弟兄们在一起,又岂能擅离?” 现在的卫平可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手下有五百骑兵、五百步兵,还有两艘楼船上各两百名水手。作为这两艘楼船的指挥官,他自然要跟自己的部下呆在一起。毕竟江上跟陆地不同,他去了王濬的大船,万一碰上什么事,仓促之间可赶不回来。 冯紞却笑道:“无妨,这船上都是老成的水手,有什么情况他们自会应付。”又道:“老将军知道公子足智多谋,特请公子前去商议破敌之策,公子不可推辞!” 什么足智多谋,那都是假话。卫平自己的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他明白,王濬叫他过去,是担心找起来,他会有什么闪失。这也说明,王濬根本没有预料到东吴会派兵主动迎战。但不管怎么说,卫平如果再不答应,就有点矫情了。 … 大江之上,要从一条楼船转到另一条楼船上,必须换乘那种巡江的哨船,还必须通过绳梯爬上爬下。如果是独孤兰、林盛这些来自北方的旱鸭子,那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好在卫平从小生活在南方,虽然现在换了一具身体,许多本能却没有丢失,自然不会惧怕。 很快,卫平就来到了王濬中军所在的那大船上。不过,几乎跟卫平前脚后脚,一艘哨船便靠了过来,船上一名小校大声说道:“启禀将军,吴船上打起白旗!” 王濬沉声道:“再探!” 卫平呵呵笑道:“不会是吴人慑于老将军的威名,不战而降了吧!” 这些天,王濬几乎是日下一城,连克巴丘、夏口、武昌,可谓进展神速,但还没有遇到过敌人不战而降的情况,顶多只是一击即溃。所以,王濬根本没有把卫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捋须笑道:“若是吴人不战而降,那也是你这个小家伙带来的运气!” 其实,卫平也只是开了个玩笑。然而,玩笑也有成真的时候。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刚才那艘哨船又去而复返。船上,小校再次禀报道:“吴游击将军张象请降!” 自己一语成真,王濬不禁感叹道:“你这小家伙,运气还真是好啊!”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奉了孙皓之命率领一万水军前来迎战的张象见到王濬的水军声势浩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降。王濬安抚了张象一番,将其部下全部收编,两下合兵一处,继续东进,声势更甚,一举攻克了寻阳,兵锋直指石城。 石城不是石头城,而是后世的安庆,也就是建邺在长江上最后的一道屏障。如果攻破石城,王濬的水军便可以直奔建邺,最终的胜利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这时候,刚刚移镇项城的贾充却接到了一封来自洛阳的书信。书信是荀勖派心腹悄悄送来的,大意无非是请贾充上书,劝司马炎休兵罢战。 其实,远在洛阳的荀勖已经纠集了一帮主和派,上表请求罢兵。在奏章中,荀勖等人向司马炎进言,如今寒冬将至,士卒沿江作战,多有冻伤,恐于军不利,莫如等来年开春再行伐吴之事。不过他们的地位都不及贾充,在司马炎面前说话的份量自然也不及贾充,而且贾充又一直是主和派的领军人物,所以荀勖等人才请贾充出来讲话。 身为三军统帅,即使这个三军统帅只是摆设,贾充也可以及时得到来自各方面的消息,因此对整个伐吴战争的形势看得比朝堂中的荀勖等人要更加清楚。按目前的态势发展下去,恐怕要不了几个月,晋军就可以开进建邺城了。但是,能够看清楚形势是一回事,支持还是反对又是另外一回事。很多时候,反对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主和派和主战派就是朝堂上两个不同的圈子,表面上看他们围绕的焦点是一场针对东吴的战争,实际上针对的却是对方的主张。如果让晋军顺利攻破建邺,势必证明主战派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对主和派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甚至会失去司马炎的信任。所以,主和派现在的目的已经不在是不是应该伐吴这件事本身,而在于不惜一切代价阻挠伐吴之战的成功。 贾充是主和派的一员,甚至是其中的领袖人物。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理应积极上书,但他却沉吟起来,只对轻轻地挥了挥手,说了一声:“知道了。” 他这个大都督是摆设,却不代表他对战场一无所知,大军撤退时所面临的危险往往还要大于进攻的时候。根据他最新得到的消息,卫平已经离开杜预的军营,跟随王濬一路东进去了。此时如果罢兵休战,势必让卫平陷入险境。这个女婿虽然有点叫人不大省心,但毕竟是他认定可以继承他衣钵的不二人选。为了让这个不省心的女婿平安归来,贾充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不写这份奏章。 贾充却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个决定,避免了这次伐吴之战中出现另一个更大的笑话。在原来的历史上,贾充上表劝司马炎罢兵,结果他的奏章刚刚送到轘辕关,孙皓就已经投降了。为此,贾充还被迫主动请罪。而现在,正是由于卫平这只蝴蝶的到来,最终让贾充免去了一场尴尬。 … 就在贾充犹豫要不要劝司马炎退兵的时候,王濬的大军却依然一路高歌猛进,只花了一天功夫就攻克了石城,眼看着就要兵临建邺城下了。 王濬水军攻克石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江北。此时,王浑已经击败张悌多日,却始终按兵不动。 扬州刺史周浚慌忙约齐众将,前来拜见王浑,一齐进言道:“将军既斩吴相张悌、太守沈莹等人,当趁出击,直取建邺!” 世界上没有几个傻子,大家都看得很明白,谁能够最先攻进建邺,谁就将夺取最大的功劳。周浚等人作为王浑的部将,当然希望能够将这项盖世之功揽入囊中。 同样是老将,王浑却谨慎有余胆魄不足,摇头道:“某奉皇命驻守江北,以抗吴军。尔等虽然骁勇,然只凭尔等之力,又如何平定江东?贸然出兵,胜则罢,若败,何面目可见皇上!皇上有命,王濬若是至此,当归某调遣,尔等何须多虑,正可各备桨橹,候王濬到来,一齐渡江即可!” 部将、关中侯何恽顿足道:“王濬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士气干云,又何肯听从将军调遣?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当审时度势,岂能逡巡不前!” 王浑却挥了挥手,道:“某自有处,尔等勿须多言!” … 大江上,王濬却没有丝毫停留,几乎是一日千里。所过之处,吴人尽皆望风而降。不数日,大军竟然已经望见了秣陵,离建邺不过咫尺之遥。 就在这时,忽有王浑使者自江北至,传来王浑口信,道:“奉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王大人令,请王老将军请往江北一叙,共议破敌之举!” 自从过了石城之后,卫平便转到了王濬船上。此时,王濬便转头道:“小家伙,汝意如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濬居然也学着杜预的口吻,开始称呼卫平“小家伙”。在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家伙面前,卫平也确实只是个小家伙。被王濬这样称呼,卫平也无力反驳,只得转过头去看着舱外,也示无声地抗议。 舱外,独孤兰手持画鹊弓,正用心瞄着天上的飞鸟。如今的独孤兰已经恢复了女儿身,却着劲装,俏丽中平添了几分英姿。王濬只当她是卫平的爱姬,特地取了这张画鹊弓送她。用卫平的话来说,比起她过去所使的猎弓,这张画鹊弓简直是鸟枪换炮,因此独孤兰爱不释手,即使陪着卫平来到中军旗舰上,她也不肯安份片刻。 但是战船毕竟不是战马,江上的飞鸟也是起起落落,忽尔钻进江边的芦苇荡,忽尔又窜上云霄。独孤兰早就弓拉如满月,只是这一箭却不知该射向何方。她终究是个女孩,臂力有限,过了一会终于支撑不住,手一松,那箭却偏离了目标,直落入滔滔江水中。 看到这一幕,卫平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濬不觉哈哈大笑,挥手道,“就请回复王将军,风急,船行正速,不可停也!” … 晋军越逼越近,各路败报如雪片般报入吴宫,孙皓终于慌了神,连忙召集群臣计议。徐陵都督陶浚出班道:“启奏皇上,北人不习水战,臣若得两万精兵,将大船往迎,可破敌众!” 孙皓大喜,连忙下旨征召兵马,约定次日清晨出发。 天尚未亮,陶浚忽然来报:“皇上,大事不好!” ... 第131章 近水楼台 孙皓大惊失色,连声道:“晋、晋人打过来了?” 陶浚惶恐道:“不、不是晋人,是、是皇上昨天交给臣的两万兵马,今天夜里已经逃得一个不剩!” 孙皓当即跌坐在榻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以他过去残暴的性格,早就下令将陶浚推出去斩首了。只是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似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是的,他真的感觉末日来临了。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祖宗留下的这片基业再也守不住了! “皇上,皇上。”陶浚又轻轻唤了两声,见孙皓没有反应,他便悄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退出殿外,转身狂奔而去。今天的这一幕让他彻底明白,东吴已经回天无力了,他还是赶紧去给自己寻找一条退路吧! “参见娘娘!”随着殿门外宫女们的叩拜声响起,一个满头金珠的贵妇人缓缓走了进来,在孙皓面前跪倒,哽咽道:“臣妾拜见皇上,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孙皓抬起头来,也是双眼微红,轻声叹息道:“皇后,你说孤该如何决断?” 来人正是孙皓的皇后滕绮。这些年,孙皓的后宫美女如云,为讨宠妃欢心,孙皓竟然让所有的宠妃都佩带皇后的玺绶。所以,腾绮虽有皇后之名,其实却没有皇后之尊,再加上年长色衰,在宫里的地位竟然还不如那些宠妃。为此,滕绮十分苦恼,整日哭泣,反而越显苍老,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竟然已似过了五旬。孙皓本就喜新厌旧,见到滕绮这副模样,竟想废掉她另立新后。幸好孙皓为人迷信,占卜结果显示,易后不祥,这才作罢。滕绮虽然侥幸保住了皇后的位置,生活却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此时,看到孙皓满脸地惶恐,滕绮心头不禁升起一丝快意。不过,孙皓毕竟是她的结发夫君,滕绮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何不学安乐公故事?” 安乐公就是刘备的儿子刘禅,历史上著名的“扶不起的刘阿斗”。西蜀灭亡之后投降,迁居洛阳,被封为安乐公。滕绮这么说,是在劝孙皓投降。如今这形势,孙皓也只有投降,或许才能保全一条性命。但是孙皓残暴嗜杀,在宫中便有一条河,凡是他看不顺眼的嫔妃宫女,立刻便会杀掉扔进河里。滕绮可不知道孙皓听了她这句劝之后是什么反应,因此心中忐忑。 孙皓果然震怒,“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将面前的几案一劈两半。 滕绮顿时浑身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以为必死。 忽听“当”的一声,孙皓手中的佩剑已经掉在地上,抱头痛哭,半晌方才说道:“便依爱妃所言。” … 孙皓就这么投降了,谁也想不到伐吴之战竟然会结束得这么简单顺利。其实,功夫在戏外,两国交兵也是如此。司马炎多年精心准备,积攒力量、休生养息。反观孙皓,却是沉迷酒色、残暴不仁,更穷兵黩武。东吴有此一败,也是情理中事。 其实,孙皓自幼聪慧,刚即位那会,他也采取了抚恤百姓、开创赈贫、减省宫女、放生异兽等一系列措施,治国有方,被奉为明主。只不过后来他渐渐露出了狐狸尾巴,以致民心丧尽。直到眼看便要亡国了,他才幡然醒悟,想出一条妙计来。 既然是投降,那就应该向离得最近的敌军投降,这也是惯例。但是,孙皓却给琅琊王司马伷、安东将军王浑和龙骧将军王濬各上了一份降书。他的态度很明确,我孙皓反正是决定投降了,你们谁先来,我就先向谁投降。 这场伐吴之战,最大的功劳之什么?自然是抓住孙皓。谁抓住了孙皓,谁就夺得头功。孙皓竟然以自己为诱饵,要挑起司马伷、王浑和王濬三人的内讧,也算是突发奇想。但是这三人中,王濬官职最低,却离建邺最近,最有可能接受孙皓的投降,另外两人会服气吗?当年魏军攻入成都,邓艾、钟会二人不正是为了争功而自相残杀吗?那件事也只是刚刚过去了十多年,谁又能肯定历史不会重演? … 王浑接到孙皓的降书,不禁目瞪口呆,连声道:“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刚刚接到使者的回报,说是王濬拒绝了他停止前进的命令。想到自己一直按兵不动,以致错失夺取这场旷世之功的良机,他便是追悔莫及。 扬州刺史周浚慌忙劝道:“将军应当从速过江,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王浑沉默半晌,方才挥手说道:“传令,渡江!” 虽然下了这个决定,但他心里明白,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过王濬。 … 另一边,司马伷也接到了孙皓的降书。他却没有王浑的纠结,只是随手把降书放到一边,淡淡地说道:“传令三军,休息一日,后日清晨渡江!” 作为这次伐吴最东路的统帅,司马伷有更多的机会第一个打过长江去,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是司马炎的叔父,已是一方藩王,立再多的功劳也没有太多的帮助,唯一的可能就是功劳太多,以致功高盖主。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伷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按部就班,你司马炎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我就做个不拨不动的算盘珠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孙皓的降书虽然摆在眼前,且不说他的动作不可能比王濬更快,就算比王濬更快,他也不可能去争这个头功! … 建邺城外的江面上,千帆竞张,百舸争流,王濬负手立于船头,意气风发。朝廷派遣六路大军伐吴,他这一路距离建邺城最远,却没想到居然能够第一个进入建邺城。临老临老,却立这一场大功,人生若斯,夫复何求啊! 冯紞却担忧道:“皇上令将军听候王浑节制,将军却不遵命,恐有后患!” 对于夺取攻占建邺的大功,冯紞自然也是眼热得紧,但是他更明白违抗皇命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到时候,王浑丢了这场大功劳,肯定会上书向司马炎告状。搞不好,连他们这些部属也会受到牵连。 卫平却笑道:“冯将军多虑了。王浑所说,不过是他一家之言。你我又何曾见过皇上的诏令?既无诏令,老将军自然应该临机而断,又何必受制于人?” 王濬赞许地看了卫平一眼,点头道:“不错,老夫只知皇上令老夫顺江东进的诏令,却不知有令老夫听命于王浑的诏令。纵使他上书弹劾老夫,老夫亦可自辩!”又道:“小家伙,建邺城破,老夫与你同游吴宫!” 年过七旬的老将军却一点也不糊涂,这一次他能够顺利夺得这场旷世之功,第一个应该感谢的人是杜预,第二个应该感谢的人就是卫平了。 在六路大军出发前,司马炎就颁下诏令,让王濬到达荆州地界以后听从杜预的指挥。如果杜预心胸狭窄,不让王濬早日东下。即使后来接到司马炎新的命令,至少也会拖延他三天以上的时间。三天时间虽然不长,却可以做很多事,也可以发生很多事,或许到了那时候,第一个进入建邺城的就不是他王濬了。 而在王浑的使者登船时,王濬也曾经有过犹豫。他很清楚,王浑绝对没有胆子假传圣旨。既然王浑说了是司马炎的诏令让他听候王浑调遣,他不遵命,就有违旨之嫌。正是卫平那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彻底打消了王濬的疑虑。否则的话,即使他还能够进入建邺城,那也是作为王浑的部属,这场天大的功劳却早已经拱手让人了。 报李自当投桃,卫平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帮了王濬的大忙,就冲着这一点,他也应该有所表示。看到跟随在卫平身边的独孤兰,王濬便觉得自己明白了卫平的喜好。 春秋年间,吴国攻破楚国都城,吴王阖闾欲令楚王夫人侍寝,竟犹未决,问之伍子胥。当时,宰相伍子胥说过一句名言:“其国尚有,况其妻乎!” 王濬早就听说吴宫中美女如云,如今孙皓也当了亡国之君,又如何能够保全妻子?等到建邺城破,这些美人儿自然都成了晋军的战利品,势必被众将瓜分一空。王浑、司马伷两军都近在咫尺,旦夕将至,王濬所部当然不可能独享这些美色。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最先进入建邺城,自然拥有优先挑选的权力。而这就是他送给卫平的礼物。 在卫平有限的历史知识中,亡国嫔妃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应该只有胜利一方的皇帝才可以碰,所以他才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说上那么一句狠话“要睡睡娘娘,要卧卧龙床”,以示自己豁出去的决心。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根本没有朝王濬设计的那方面想,反而劝道:“万万不可!老将军,进城之后,当派兵谨守宫门,以禁出入!” 周围诸将闻言,均是哈哈大笑,一脸的不以为然。 忽然,有一哨船飞驰而来,船上有士兵高声道:“启禀将军,洛阳有使者至!” 冯紞大惊道:“快,给我拦住他们!” ... 第132章 盛况 洛阳的使者自然是司马炎派来的,很多时候都被称为天使。冯紞看上去并不像个十分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敢让人拦住天使,卫平不禁奇怪道:“冯将军,这却是为何?” 冯紞沉声道:“此必是皇上的诏令,让老将军听命于王浑!” 人总有私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再胆小的人也可能做出疯狂的举动。大军即将登岸,极目无眺,隐约可以看到建邺城外人头攒动,显然正是等等受降的东吴君臣。胜利的果实似乎伸伸手便可以摘下来,冯紞再害怕皇命难违,此刻也不可能放弃了。可是冯紞却忘记了,避见天使的罪过可不会比违抗皇命来得更小。 冯紞糊涂,卫平可不糊涂。他呵呵笑道:“那又如何?正可请天使同观盛况!” 现在,东吴君臣已经齐集城外,等候受降。如果因为诏令让王濬听候王浑的调遣,王濬便停滞不前,任由东吴君臣在那里枯等,这才是天大的笑话。何况马上就可以亲眼见证天下一统的伟大时刻,就连卫平都已经按捺不住了。将心比心,那位天使应该也不愿意错过这次可以向人吹嘘的机会吧。 王濬缓缓点了点头,道:“小家伙说得不错!”又挥手道:“来人,请天使与某同观盛况!” … 很快,那位天使便被请到这艘大船上,却是一位太监。自汉末以后,太监地位大多不高,所以他虽贵为天使,在王濬面前也是十分谦恭。不过,他奉上的诏书却写得明明白白,让王濬接受王浑的指挥。 王濬笑着说道:“你看,孙皓已经出城请降,叫某如何等待王大人的命令?箭已离弦,要怪只怪你来迟一步了。” 那名太监苦笑道:“非是奴婢行迟,实在是老将军走得太快!” 确实也够难为他的。司马炎颁布诏令以后,他先直奔武昌,不想王濬已经去了石城。等他赶到石城,王濬已经进入秣陵江面了。不是他跑得慢,实在是王濬进展太过神速。等他好不容易追上王濬的舰队,吴主却已经把降书都送了过来。 整个朝廷自上而下,没有几个人把这些太监放在眼里,王濬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更不可能去在乎一个太监的感受。王濬接受卫平的建议,邀请这名太监来见证这场盛况不过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哪里愿意跟他多说什么,早就撇开他独自走到前面去,留下这名太监满脸的尴尬。 卫平却主动走过来,拱手道:“还未请教天使尊姓大名?” 他很清楚,在后来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身体残疾的太监做下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有好事,但更多的是坏事。只因为这些太监虽然地位卑下,但身处中枢,有时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能影响皇帝的决策。若是与他们交好,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在关键时候使什么绊子。所以卫平在这个太监面前并没有摆什么架子,一如当初对待张泓那样。 那太监慌忙还礼道:“奴婢马午,有劳侯爷动问。” 卫平奇怪道:“你认识卫某?” 马午笑道:“奴婢听张泓提起过侯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洛阳城中,卫平是个小小的名人。当然,他的有名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他是贾充的女婿。第二,他是卫记酒楼的主人。不过,这两方面的名声对张泓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真正打动张泓的,是卫平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平等对待。如今,马午也是同样的感受。 “原来如此。”卫平并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没端什么士族的架子,便打动了马午,他只是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请天使随我等一起见证历史吧。” 马午连连点头道:“奴婢谨遵侯爷之命!” 至于让王濬接受王浑指挥的诏令,他只是个送信的,遵不遵守是王濬的事情。原本他还会催上一催,现在自然抛到了脑后。 … 建邺城外,卫平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是江南,但是毕竟已经进入冬天,还是透着丝丝寒意。孙皓却脱掉了衣服,光着膀子,袒露着后背,双手反缚,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或者还有一些悔意吧。如果单是这样,倒也不奇怪,这一路上卫平见到过的降将也不在少数,大家都是这个打扮,又叫做肉袒面缚。 肉袒是为了请胜利者对自己责罚鞭打,表明自己在对方面前会像奴隶一样顺从。面缚就是把自己捆起来,任由对方处置,要杀要打,随便! 然而,今天的孙皓除了肉袒、面缚之外,嘴里衔着一块玉,手里牵着一只羊,身后更有四个锦衣男子抬着一口棺材。这副情景顿时令卫平摸不着头脑。 马午在卫平身后小声说道:“侯爷,这就叫做牵羊、衔璧、舆榇。牵羊,代表自己像羔羊一样温顺,绝无半点反抗。衔璧,衔的其实不是璧,而是玉玺,表明交出权力,从此彻底臣服。舆榇,则是表示自已犯了死罪,罪不可赦。” 卫平诧异道:“马天使,你懂得还真不少。” 马午叹了口气,说道:“奴婢本是蜀人。” 西蜀灭亡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看马午的岁数,他当时还只是个少年,应该是目睹了刘禅投降的场面。一个少年,却能够把投降的那些仪式说得清楚明白,其内心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刻意去了解这些事情。或许正是因为西蜀的灭亡,他才会远赴洛阳,直至失去了做个男人的资格。 卫平不忍再触动他的伤处,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王濬已经走上前去,亲手替孙皓松绑,取过他衔在嘴里的绳子,又下令烧掉棺材。这一系列的动作其实也有讲究,代表着王濬已经接受了孙皓的投降,并且赦免了他的死罪,也是在接受投降时必须要做的事情。卫平当然不懂这些讲究,都是马午告诉他的。 不过,王濬并没有权力决定孙皓的生死,他只是象征性地对孙皓进行赦免,很快便挥手道:“来人,将他们全部押下去!” 随同孙皓一起投降的太子孙瑾、鲁王孙虔等孙氏宗亲共计二十一人,如今都做了晋人的阶下囚,他们的命运也将由司马炎来决定。但是卫平却知道,司马炎不是孙皓,不喜欢随便杀人。大臣们犯了罪,顶多只是罢官免爵,性命却可保无忧。就连曾经吓死司马师的文俶,那算是司马家的大仇人了,最终也不过是丢官闲住。孙皓一家选择投降,性命应该是保住了。同样由于这个原因,卫平明知道杀父仇人就是石崇,却没有办法通过正常渠道去替父亲报仇。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将来利用自身的强势去碾压对方。 就在卫平的思绪飘到报仇大计上的时候,王濬已经再次发布命令:“冯紞!” 冯紞慌忙越众而出,大声道:“末将在!” 王濬挥了挥手,道:“汝率本部兵马谨守宫门,严禁出入!” “末将得令!”冯紞大吼一声,喜滋滋地带着人马第一个冲进了建邺城。 卫平却有些诧异,忍不住转头看向王濬。因为他刚刚提出谨守宫门的建议时,王濬还很是不以为然,如今却采纳了他的建议,还真是从善如流。 只见老将军却是气定神闲,对着马午微微颔首,沉声道:“就请天使将此地的情形奏闻皇上,另将孙皓的降表奉上!” 马午慌忙躬身道:“奴婢遵命。” 看着马午转身上船,王濬却拉了卫平的手,哈哈笑道:“小家伙,你我同到吴宫走走,见识一下孙皓的奢靡无度!” 卫平这才明白,所谓的谨守宫门,严禁出入,只是说给马午听的,这老家伙还真是人老成精!不过,再成精的家伙,在金钱美色的诱惑面前,也难保镇定了。 当然,王濬虽然贪图吴宫中的金宝,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一路上不停在发号施令,安抚百姓、封闭府库、收缴图籍、严禁士兵夹带私藏。这一系列的命令发布下去,对于维护建邺的安宁,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 吴宫宫门早已落锁,数百名晋军士兵持戟立于两旁,冯紞快步迎上前,小声说道:“老将军、侯爷,这边请!” 谨守宫门不仅是说给马午听的,也是做给归降的东吴一众文武看的,所以,王濬等人也就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进去,而必须绕到侧面的角门。那里自然也有冯紞的心腹把守,不用担心会走漏消息。这样做虽然有点偷偷摸摸的味道,但无论是掠夺吴宫中的珠宝,还是掳走孙皓的嫔妃,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悄悄进行的好。 进入吴宫,沿途遇到的那些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没有留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将惹来杀身之祸。好在王濬并没有为难她们,直入孙皓的寝殿,挥手道:“何不牵吴后来见!” ... 第133章 家里那位 卫平听到从王濬嘴里说出来的是个“牵”字,而不是“请”字,顿时目瞪口呆。这老家伙在夺了这场大功之后,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可是,王浑还在江北,他能够善罢甘休吗?此时王濬的任何一次不慎,只要落到王浑手里,都能成为令他永世难以翻身的铁证。 孙皓寝宫中的那几个俏丽宫女此时却只顾着保命,哪敢迟疑,早就提着裙裾,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王濬麾下诸将却已经在寝殿里四处乱转,把玩着寝殿里珍宝,不少人脸上都露出贪婪之色。如果不是王濬在这里坐镇,只怕他们便要把这些珍宝揣入怀里了。 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宫女还真牵来一个宫装妇人。的的确确是“牵”,因为妇人脖子上就挂着一根彩绳,而彩绳的另一头却握在前面的宫女手中。那妇人一进寝殿便“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罪妇滕绮拜见各位将军!” 王濬沉声道:“抬起头来!” 滕绮慌忙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王濬,惊恐、慌张的神色丝毫掩饰不住。 牙门将何攀忽然满脸轻蔑地笑了起来,大声道:“都说吴宫中美女如云,怎么孙皓的皇后却是这等货色,又老又丑,连这里的几个宫女都远远不如,这孙皓是什么眼神,哈哈,哈哈……” 闯进孙皓寝殿的诸将也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充满侮辱的话语、嚣张放肆的笑声都强烈地刺激着滕绮的神经,她眼圈一红,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年轻时她也曾经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独守空房,整日以泪洗面,又何至如此显老。三十多岁的妇人虽然不复青春年少,却别具一番成熟的妩媚韵味,如今却落得被小小的牙门将肆意羞辱的境地,滕绮怎能不伤心欲绝。 在部下面前,王濬总要保留一份矜持,点了点头,道:“滕夫人请起吧。老夫问你,宫中谁人最得孙皓宠爱?” 孙皓投降,效刘禅故事,他最不济也能封个侯爵,所以王濬称呼滕绮一声夫人也不为错。毕竟东吴已经灭亡,再当面叫她皇后,却有许多不妥。 滕绮如蒙大赦,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将军,是左右夫人。” 看到滕绮忍屈受辱,诚惶诚恐的模样,卫平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这就是亡国君臣、亡国后妃的下场。无论是获胜的大晋还是亡国的东吴,都属于汉人的政权,都讲究个礼仪廉耻,却还是这个模样。如果换了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五胡乱华,那些嗜杀残暴的异族武士冲入洛阳,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卫平简直不敢想像。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似乎压起了一个重担。 王濬点了点头,挥手道:“何攀!” 何攀神色一敛,有些不甘在拱了拱手,道:“末将在!” 王濬沉声道:“你率一支人马,星夜押解孙皓、滕绮,送往洛阳!” “末将得令!”何攀原以为王濬要把滕绮赏赐给他,到此方才松了口气。滕绮虽然贵为皇后,奈何年华已逝,这吴宫中佳丽无数,就是孙皓寝殿里随便拉上一个宫女也比滕绮年轻美貌,他可不想辛苦一场,最后却摊上这么一个女人。 卫平慌忙劝道:“老将军,万万不可!” 王濬奇怪道:“为何不可?” 卫平拱手道:“老将军已经接到皇上的诏令,让老将军听命于王浑,此时就该将孙皓交与王浑处置!至于老将军的大功,谁也抹杀不去,又何必争这一时?” 确实,从理论上来讲,王濬现在就应该接受王浑的节制,相当于是王浑的部将,他的行止都应该向王浑报告。如果他直接把孙皓解往洛阳,就有越级的嫌疑了。当然了,以王濬的级别,他是有权力直接向司马炎报告的。但是,有权力是一回事,使用权力又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是由他接受了孙皓的投降,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现在卖王浑一个面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王濬深深地看了卫平一眼,暗暗点头,说道:“何攀,便按小家伙的话去做吧!”又对寝殿里的宫女吩咐道:“你们几个一起去,把左右夫人请来!” 这回他用了个“请”,而不是个“牵”字。显然,他刚才也想不到那些宫女居然真会像牵狗一样把滕绮牵来,而滕绮居然也没有反抗。可见吴宫里的这些嫔妃、宫女是真的吓破了胆,他可不想再吓坏了两个美人儿。 何攀其实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到洛阳,顿时大喜,推着滕绮便往外走。 王濬却已经转过头来,捋须笑道:“小家伙,这左右夫人,你我各取其一,如何?” 卫平没想到王濬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大惊,慌忙说道:“老将军,这不妥吧。” 王濬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妥,你我若是不取,众将如何可取?” “哈哈,哈哈……”寝殿里再次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众将都是一脸的心领神会。 后世流传过一个段子,说男人之间有四大铁,一起上过山,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这最后一铁说得很清楚,只有一起做过坏事的男人才是真的铁哥们。他们这群人摆明了想要瓜分孙皓的嫔妃,如果卫平不参与进去,谁能保证他将来不说出去?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但是谁又敢杀死卫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卫平和他们一起同流合污。 卫平不禁在心里暗骂道,你这个老家伙都七老八十了,还是色心不死,真以为自己能够一枝梨花压海棠吗!不过,腹诽归腹诽,到了这个地步,卫平也不可能再拒绝了,否则他就将成为公敌。卫平只得拱了拱手,道:“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众将说道:“孙皓的嫔妃,尔等也各取其一!”顿了顿,又道:“我等虽是第一个来到这里,但伐吴的大军共有六路,若是便宜都被我等占尽,日后于同僚面上却不好看,也该给他们留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些嫔妃好像只是一件货物,根本没有把她们当作正常的人看待。事实上,这些嫔妃一旦落入诸将手中,也只能为婢为妾。在这个年代,婢妾可不就是一件货物吗? 卫平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亡国奴的悲惨结局。当然,现在这种悲惨还只应在孙皓和他的嫔妃、子女身上,东吴归降的那些大臣们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因为司马炎有过诏令,对那些大臣全部网开一面,也不得祸害他们的家人。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难理解。当初曹操大军兵临赤壁,众将都劝孙权投降,唯鲁肃不发一言,直到孙权上厕所,他才跟过去说了一句话。大意是:“我鲁肃可以迎接曹操,而你孙权却不能。我鲁肃迎降了曹操,他至少应该送我回故乡,给我一个小官做做,将来还可以一步步升迁上来,甚至可以做个州郡长官。而你如果投降,曹操又该如何安置你呢?” 不过,这只是现在。如果有一天胡人攻进了洛阳,又会不会像这样对待他们呢? 就在这时,有几个宫女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右、右夫人她、她不见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盛装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朝着殿内的众将深深道了个万福,轻声道:“臣妾王柔拜见诸位将军。” 这妇人说话的声音轻柔宛转,有如莺啼,叫人听了,不由自主便生出几分怜爱。 王濬不由捋须道:“你便是孙皓的左夫人?何不抬起头来?” 那妇人慌忙抬起头,一双明眸顾盼流转,立时满殿生光,果然是个绝色佳人。众将看到那妇人惊艳的面容,眼睛都直了。不过他们都清楚,这个妇人是王濬要留下自用的,他们也只能饱饱眼福,想要一亲芳泽却是不能够了。 王濬也是惊讶于这个妇人的美貌,可这左右夫人只来了一个,他一时倒是拿不定主意,转身对卫平说道:“小家伙,这位左夫人便归了你,如何?” 卫平乍见到这个妇人抬头时,也是微微失神。那妇人雪白的肌肤、明亮的双眼、乌黑的长发、挺翘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几乎没有一处不精致。如果放在他原先那个年代,绝对是秒杀一切宅男的女神,而且是纯天然,没有经过任何人为加工的那一种。 这个妇人的美貌只在裴慧之上,也是卫平到这个年代之后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当时,卫平便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能够拥有一位这样的大美人,他也不枉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了。所以,当他听到王濬的话时,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下来。 就在他张嘴的一刹那,他忽然镇定下来,连忙拱手道:“老将军,只怕这等美色,小子无福消受。” 周围众将都哄笑起来,纷纷说道:“小侯爷,你别真是毛都没长齐吧!”“小侯爷,末将这里带了些五石散,送给你助助兴如何?”“小侯爷,末将教你几招,保管你把她降得服服贴贴!” 卫平无奈,干咳两声,说道:“诸位好意,小子心领了。可是,小子家里那位……” ... 第134章 磨墨的宫女 寝殿内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知道,卫平是贾充的女婿,娶的是贾充和郭槐所生的小女儿贾午。而贾充的夫人郭槐,贾充和郭槐所生的大女儿、太子妃贾南风,那都是洛阳城中有名的妒妇。虽然没有听说过贾午在这方面的传言,但有她母亲和姐姐的例子摆在那里,恐怕她的心胸也宽不到哪里去。 想到卫平这样英俊的一个小哥却家有悍妻,众将也就笑不出声来。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一副“我懂了”的神情,更有人面色沉重,好像在提醒卫平要节哀顺变。他们却哪里知道,卫平在家里是说一不二,贾午在卫平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猫。 只是卫平却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到现在虽然还没有见过大仇人石崇的真面目,但却很清楚历史上石崇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舍不得美女绿珠,最终被赵王司马伦的家奴孙秀给杀了吗?他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孙皓的左夫人王柔收入囊中,那不是得了一个美人,分明是得了一根催命索,得了一个定时炸弹。看这王柔此刻一脸的妩媚,只怕不会像绿珠那样为他跳楼,到时候,他肯定比石崇还冤。 为了不做那个怀璧的匹夫,卫平也只好让贾午来背这个黑锅了。 王濬也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卫平,语气沉痛地说道:“小家伙,那你可不要怪老夫为老不尊啊。这样吧,宫里的女人随便你挑!” 卫平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他再推辞的话,就不只是矫情,而是会得罪这座寝殿内的一众将领。无论是现在这个年代,还是在他原先那个后世,做个脱离群众的孤家寡人,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卫平没有再说一句废话,只是朝着殿内的一名宫女随手一指,道:“就她吧!” 那名宫女一愣,旋即便跪下去,冲着卫平拜了三拜。不过,从这名宫女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倒是那位左夫人王柔,神色微微一黯。确实,一个是英俊少年,一个是古稀老者,用脚趾头想,也能够猜得出她更愿意跟着谁。 王濬呵呵一笑,这才挥手说道:“诸位此番皆立下大功,班师之后,皇上必有重赏!尔等挑完人,就各自回营吧。这宫内的珍宝,任何人不得有非分之想,若是有违此令,定斩不饶!” 老将军发起威来,神目如炬,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众将皆是噤若寒蝉,有不少人原本还打了趁机发笔横财的心思,此刻也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卫平不禁暗暗点头,这老家伙还不算老糊涂了。 吴宫佳丽将近六千人,有名份的也不下于三百人,在寝殿里的众将不过二十多人,各取其一,根本看不出来。到时候,完全可以推说是那些嫔妃自己逃走了,那位右夫人不就是逃去无踪了吗?就算这件事最后隐瞒不住,大家拼死拼活一场,好不容易进了建邺城,各自取个美人回营放松放松,也还说得过去。而且,这样做还可以避免大家去骚扰那些吴国降臣和建邺百姓。 但是,如果大家取走了吴宫中的珍宝,那情形就不一样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总是有贪念的,一旦把这些贪欲放纵出来,就很难控制得住。到时候,建邺城中便免不了一场烧杀抢掠。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只是卫平看了一眼那位满脸幽怨的左夫人,又不由得一叹。老家伙终究是老了,这么鲜嫩的一朵花儿他也敢采回家去,就不怕有人惦记着吗?别人惦记着也就罢了,可司马炎就是个好色之徒,叫他惦记上,老家伙可有的受了。 当然,那些都是王濬自己的事情,卫平可犯不着替他考虑,只管带着那名宫女回到自己在建邺城中的临时住处。 … 并不是所有将领都有资格住在建邺城中,大多数人只能在城外扎营。而住在城里的,自有那些东吴降臣腾出住宅供他们居住。卫平住的那处宅子原来就是东吴中书令胡冲的府邸。在孙皓决定投降的时候,光禄勋薛莹和中书令胡冲是最积极的两个,其他人只腾出一些别院,只有薛莹和胡冲把自己的正屋给让了出来。薛莹的宅子归了王濬,胡冲的宅子则归了卫平。 原本,胡冲还打算把自己的婢妾留下来伺候卫平,但被卫平婉言谢绝了。占了别人的宅子已经说不过去了,再要霸占别人的女人,那就有些过了。不仅如此,虽然胡冲的宅子够大,卫平也只占用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他自己和桓孝、独孤兰、骨儿朵用了一个偏厅,林盛、吴三带着二十名亲信住在前院,兼当护卫。刘翻还在乐乡城养伤,收回两家家产的事情就落到了祖始一个人肩上,带着卫平拨给他的两百名士兵四处奔波,倒是没住进来。 卫平回到偏厅之后,便将那名宫女交给了独孤兰,说道:“以后,就让她照料你们吧。” 从一开始,卫平就没有拿独孤兰当婢女看待过。当然,独孤兰自己也没有当婢女的自觉。尤其那天在船上向卫平表明过心迹以后,独孤兰更是把自己当作卫平理所当然的阿妹了。看到卫平出去一圈便领了个宫装女人进来,独孤兰顿时又嘟起了嘴,小声道:“婢子有手有脚,何用人伺候?” 骨儿朵同样没有当婢女的自觉,嘻嘻笑道:“独孤兰姐姐,你今天怎么说话酸溜溜的。嘻嘻,有个人照料好啊,我就喜欢有人照料着。” 其实,她们两个虽然都是草原部落首领的女儿,或者可以说是草原部落的公主。但是她们在草原上,从小都是身体力行,不仅要练习骑射,就连许多干得动的活儿,都是要她们自己干的。毕竟草原上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如果她们也像中原的夫人小姐们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话,一旦遇到情况,和部众失散的话,等待她们的就将是死路一条。所以,独孤兰说自己不需要人伺候,并不是气话。而骨儿朵的话,却是玩笑了。 卫平并不理会独孤兰的小女儿脾气,转身问那名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宫女目光闪烁,小声说道:“奴婢王月。” 这还是卫平第一次听她说话,声音同样宛转动听,丝毫不输于那位左夫人。卫平不觉诧异,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觉她倒也生得十分美貌,只是和那位左夫人相比,未免要逊色许多,难怪当时并没有注意。不过,能够被孙皓选入宫中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所以卫平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道:“从现在起,你就住在这里吧。” 说完,卫平便朝另一间厢房走去。那里早已经摆好了书案和笔墨纸砚,临时充作他的书房。他现在要赶紧写一封书信给贾充,禀报一下自己的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向这位老丈人好好解释一下,毕竟他这次一路东进属于先斩后奏,现在该争取老丈人的原谅了。 谁知,还没等他走进厢房,就听背后传来一声尖叫。然后便听王月慌慌张张地说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是奴婢不小心,奴婢这就收拾、这就收拾。” 虽然言语中透着慌张,但声音依然动听。卫平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吴侬软语,恐怕就是吵架骂街,恐怕也不会太难听吧。 只听骨儿朵吃吃笑了起来,用略带几分生硬的汉话说道:“就你这毛手毛脚的,还照料我们?我们照料你还差不多!” 骨儿朵话音刚落,卫平却又听见王月一声尖叫。只是这声尖叫中不只是慌张,还带着一丝痛楚。卫平不觉皱眉,转身又走了回去,便见一只陶碗打碎在地上。王月捂着手,指缝间隐隐有鲜血渗出,一脸的痛苦,就连嘴角都抽了起来。 独孤兰已经不耐烦起来,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站一边去,什么都干不了!” 听了这话,卫平不由警觉起来,沉声问道:“王月,你在宫里究竟有何职司?” 也难怪卫平生疑。宫女不就是伺候人的吗?怎么这个王月倒个水都能打碎陶碗,捡个碎片又会划破手指,这样笨手笨脚的,在宫里还不天天受到孙皓的责罚。而吴宫可不是别的地方,孙皓可是有名的残暴,她能够好端端地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王月显然没想到卫平会问她这个问题,微微一愣,便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小声说道:“奴婢在宫里只管给主子磨墨,并不需要做其他事情。” “磨墨?”卫平没想到还有专门负责磨墨的宫女,大感诧异。不过,王月是他从孙皓寝殿的一众宫女里挑出来,当时寝殿里的宫女不下三十人,分工细一些也极有可能。想到这里,卫平也就不再怀疑,点了点头,说道:“我正要写信,那你就来帮我磨墨吧。” ... 第135章 右夫人 说实话,以卫平的造诣,写一封像模像样的家书还真有点困难。不过,他知道贾充早就派人打听过他的底细,所以倒也不用担心露怯,就用了近乎大白话的语气。 王月挽起衣袖,伸出两只青葱般的纤纤玉指,轻轻捏住一块松墨,在那方雕着荷叶的古朴石砚中缓缓磨动,眼睛却偷偷瞄着卫平写得书信。看到卫平写的都是大白话,王月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轻蔑。但是很快,她的面色便凝重起来,不时地偷眼看向卫平。 令她神情凝重的并不是书信的内容,而是书信上的字迹。字都是大白话,但却写得龙飞凤舞、潇洒自如。东吴也有不少书法大家,但是任何一个人的字都比不上卫平。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必然是读书有成,可为什么写信却用大白话呢? 王月存了这样的心思,再回过头来看那封书信,便不觉得好笑了。因为是家信,用上大白话,就显得更加亲切,这才是一家人说话该有的感觉。 卫平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张纸,这才搁下笔,一抬头,却看见王月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出神,不由想起一首诗来,脱口吟道:“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难怪,难怪。”旋即又道:“可惜,可惜。” 这两句诗是古代读书人的理想,卫平连呼“难怪”,是觉得古人说得很有道理。有位美貌佳人在旁相伴,这书读起来也多了些趣味。后面两声“可惜”,却是他想起了裴慧。除了那位左夫人之外,裴慧是他到这个世界之后见过最美的女人。而且裴慧秀外慧中,正是读书的良伴,可惜不在身边。 王月当然不知道卫平又是“难怪”又是“可惜”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完全被那两句诗吸引住了,忍不住问道:“老爷所吟唱的诗句不知为何人所做,奴婢却从未听过?” “何人所作?呵呵,你管它何人所作,只要听着顺耳便好。”卫平心道,你问我这两句诗为何人所作,我却去问谁?不过,王月的问话让卫平本已消失的疑惑又重新冒了出来,沉声道:“我倒是想要问问,你究竟是何人!” 这个年代,读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普通百姓家的子弟,尤其是女孩子,很少有读书的机会。宫女大多出自普通百姓人家,王月大约也不例外。即使她因为承担着磨墨的工作,偶尔认识了几个字,却断不会因此而对诗歌感起兴趣,她的话不由重新勾起卫平的疑心。孙皓虽然投降了,但这里毕竟是吴国故都,谁知道会不会在暗中隐藏着什么,凡事都该小心为上。 王月神色略微有些慌乱,赶紧说道:“奴婢只是一名小宫女啊。” “真的只是一名小宫女?”卫平一声冷笑,忽然抓起王月捏着松墨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滑滑的,腻腻的,分明就没沾过阳春水,否则又怎会保养得如此纤细白嫩。 王月吃了一惊,想要把手缩回去,最终还是忍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亡国宫女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尊严,有些事情,眼睛闭一闭也就过去了,至少眼前这个少年算得上英俊,倒也不会令人十分难挨和抗拒。 卫平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直到这时仔细看,卫平才发现,王月的那张脸瓜子其实也很精致,下巴尖尖,两颊还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她的眼睛虽然总是微微眯着,但在慌乱时也会偶尔睁开,深邃黑亮。她乍看之下,容貌并不十分出众的,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灰,二是她的眉毛太浓太粗。 不过离得近了,还是被卫平看出些端倪。那双眉毛远看又黑又粗,近看却很不真实,而且隐隐有些墨汁的味道。作为磨墨的宫女,她手上沾点墨汁很正常,但眉毛上也有淡淡的松墨味,那就说不过去了。如果不是卫平几乎贴到了她脸上,还真被她瞒过去了。至于发灰的脸色更令人可疑,哪有人双手洁白如玉,脸色却发黄发灰的? 卫平忽然松开手,大声喊道:“独孤兰,打盆水来!” 门外传来“啪嗒”一声,似乎有人踩着了什么东西。然后便听独孤兰慌乱地答应一声,脚步渐渐远去。敢情这丫头一直躲在外面偷听,卫平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独孤兰的动作很快,一只装满水的硕大铜盆就被她端了进来。要是换了王月,只怕她连空盆都端不动。难怪独孤兰要说,到底是谁伺候谁了。不过,独孤兰好像带着一肚子气,进了门把铜盆往王月面前重重一顿,水花溅起,将王月淡绿色的裙摆都打湿了。 卫平诧异道:“你拿这么大一只盆做什么?” 独孤兰却是充耳不闻,只对王月说道:“脱了吧!” 王月有些莫名其妙,奇怪道:“脱?脱什么?” 独孤兰“啐”了一口,道:“你不把裙裤脱了,我怎么帮你洗!” 王月总算明白了过来,耳根连着白皙的脖颈,一下子全部变得通红。 卫平也醒悟过来,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独孤兰一眼,道:“你满脑子想了些什么东西。谁说要让她洗、洗那里,我是让她把脸好好洗一洗!” “啊!”王月一声尖叫,眼中惊恐之色竟比刚才独孤兰让她脱衣服时更甚。这回,就连独孤兰都看出问题来了,不由一把按住王月,大声喝道:“公子让你洗洗脸,你还不快洗!难道还想违抗公子的命令吗!” “行了,行了,你别吓唬她了。”卫平用力把独孤兰拉开,对王月说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本侯帮你洗洗。” “不敢有劳主子,奴婢自己来吧。”王月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无奈地弯下腰去,整个身体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 在卫平关于这段时期历史的有限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孙皓庞大的后宫最终应该是被司马炎全盘接受了。别看王濬现在和那些将领们各抱美人归,最终还是得乖乖地交出来。卫平可不希望把自己碰过的女人再交给别人,否则他宁可不碰,所以他才没有选择孙皓的嫔妃,而是挑了一名宫女。不过,在把这名宫女交出去之前,总得把她养在家里,自然要看着顺眼一点好。而在孙皓寝殿的那几十名宫女中,身段最美的就是王月,卫平这才点中了她。 现在,王月弯腰的动作,把原本窈窕的身段衬托得更加迷人,卫平一时竟看得呆了。男人本色,他可不认为自己差点流口水的样子有什么不妥。 独孤兰却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 卫平知道这丫头吃醋了,费了老大劲,这才把目光移开,咧开嘴,呵呵一笑,他的家总归是要由贾午和裴慧这两个人来当的,只要她们两个不吃醋,独孤兰醋劲大点并不可怕。而且,贾午温顺似猫,冬妮更是逆来顺受,偶尔有个喜欢吃醋的独孤兰呆在身边,对于没有什么娱乐的生活也是个不错的调剂。 不过,就在卫平打算安抚一下这个正浑身泛着酸意的鲜卑姑娘时,就见她却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啊”的一声惊呼。卫平顺着独孤兰的目光看去,就看到王月缓缓抬起头来,原本灰色的一张脸已经变得白里透红,又黑又粗的眉毛也变成了两弯淡淡的新月。尤其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眯起,又黑又亮,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水珠,煞是迷人。此时的王月,丝毫不逊于那位左夫人王柔。 绝色当前,卫平反而镇定下来,收起一脸的猪哥相,沉声道:“说吧,你究竟是谁?” 王月却素手轻抬,探向身前的衣带,红唇微启,淡淡地说道:“主子何必多问,奴婢伺候主子就寝便是。” 她毕竟不是贾午那样的新嫁娘,更不是冬妮和独孤兰这样的小姑娘,她早就是个成熟的妇人,此时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饶是卫平极力压抑自己,还是怦然心动。而独孤兰则早已经被王月的美貌给“镇”住了,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王月似乎早见惯了这副场景,嫣然一笑,百媚俱生,玉手一松,那件淡绿色的长裙已经顺着她柔滑的双肩缓缓掉落地上,露出里面薄薄的粉色亵衣亵裤。亵衣里面,大红肚兜若隐若现。 只是王月的笑容中却透着几丝轻蔑,正是这几丝轻蔑让卫平猛然醒悟。他目光一冷,忽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王月一惊,笑容尽敛,满脸惊惧,失声道:“我是谁?” 卫平见她终于也有失态的时候,不由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就是孙皓的右夫人!” 在孙皓的寝殿,王濬曾让那些宫女去请孙皓的左右夫人,结果宫女回报,右夫人不见了。吴宫很大,这位右夫人如果想躲,肯定有地方可躲。但是,以右夫人的地位,周围又怎么可能没有大批宫女环伺,又怎么可能让她独自一个人从容躲起来而别人却不知情?所以说,右夫人的失踪,本身就不合理、不科学! ... 第136章 真相 不过卫平本来就没有打孙皓左右夫人的主意,所以右夫人去了哪里,也不是他关心的事。 王月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顶多磨墨的职司让她有机会离孙皓更近些而已,地位不可能比其他宫女高到哪里去。但是,正是这个只负责给孙皓磨墨的宫女,却拥有媲美左夫人王柔的容貌,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孙皓荒淫好色,舍得让这样一个大美人只负责磨墨吗?再联想到突然失踪的右夫人,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至于右夫人怎么变成了宫女,这个谜底只有让她自己来揭开了。 看到卫平冷峻的眼色,王月双膝一软,终于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连连叩首道:“求求主子,千万不要把奴婢送回去!” 卫平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本侯就是想送你回去,现在也不可能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卫平虽然一直不想做那个怀璧之人,但是阴差阳错,孙皓宫中最美丽的两块玉璧之一,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但是王濬在寝殿时把话说得很明确,干事必须大家一起做,否则就将成为众将的公敌。所以,卫平现在拿了这块烫手的玉璧,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王月却不肯起来,继续说道:“求求主子,千万不要把奴婢送给皇上。主子要是不肯答应,奴婢便不起来。” 她所说的皇上可不是指已经投降的孙皓,而是指远在洛阳的司马炎。对于形势,这个女人比王濬那个老糊涂还要看得清楚。一入宫门深似海,或许她呆在孙皓身边,已经尝够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吧。 独孤兰却好像刚刚回过神来,脱口问道:“姐姐,你为何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在这个美丽的女人面前,就连一向自信的独孤兰也有点自惭形秽,刚才的醋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卫平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要是连独孤兰都不知道吃醋了,那日子可真要过得平淡而无聊了。当然,眼下可不是探究独孤兰小女儿心思的时候。 卫平点了点头,对王月说道:“答应你可以,不过你也不能对本侯有所隐瞒!” 这一点并不是卫平色胆包天,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所有人都知道,他从吴宫里带走的并不是右夫人,而是随便点的一名宫女。司马炎即使再好色,也不可能揪住一名宫女不放。到时候,卫平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比如那名宫女趁乱逃走了,毕竟她是建邺本地人,对环境比较熟悉,卫平追之无及。再比如,还可以说那名宫女在过江时投河自尽了,卫平甚至可以悄悄命人抛下一块石头,造成她自杀的假象。总之,他带走的只是一名宫女而已,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即便司马炎追究下来,顶多也是斥责他几句罢了,不可能有太严厉的处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不是王月长得太过惊艳,卫平或许也不会动这个心思。尽管他自己肯定不会承认,却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王月听到卫平答应下来,这才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但是神色之间还有些许犹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卫平所有的实情。 卫平却已经探手捡起地上的那件长裙,轻轻披在王月身上,轻声道:“先穿衣服再说吧。” 王月没想到卫平会这样对待她,根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婢女或者一件玩物,神色不觉一呆,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奴婢本姓张,单名一个玥字。” 原来,张玥有个姐姐叫张珏,早年被选入宫中,得孙皓宠爱,被封为美人。父凭女贵,张玥的父亲张布也因此一路高升,当上了骠骑将军,加侍中,显贵一时。然而好景不长,因为孙皓日益残暴荒淫,张布上书劝谏,结果被孙皓满门查抄。 张布虽然死了,但是张珏却因为美貌依然得宠。不过,这孙皓为人也太无耻。一天**已毕,他居然故意问张珏,你爸爸去哪儿了?张珏羞愤交加,忍不住便骂了一句,被奸贼杀害了!孙皓顿时大怒,竟然命人拿着木棒,一下一下,活生生将个张美人给锤打至死。 可是,张珏实在太美,孙皓又始终放不下她的绝色容颜,就命人雕刻了张珏的木像,整天放在座位旁边,好像张美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一样。然而,木雕终究是死的,雕刻得再栩栩如生,也不可能陪他说话,不可能陪他玩乐。过了若干年之后,孙皓终于忍不住问起左右的太监,道:“张布还有其他女儿没有?” 有太监马上说道:“张布还有一个小女儿,但是已经嫁人了。” 孙皓满不在乎地说道:“嫁人怕什么,叫她夫家人速速把她送进宫来!” 慑于孙皓有淫威,张玥的丈夫不敢违旨,乖乖地用一辆牛车把自己的爱妻送进了孙皓的后宫。听到这里,卫平也忍不住唏嘘,如果换了他,哪怕拼却造反,也绝对不肯答应。但是,棍子不落在自己身上,自己不会感觉到疼。张玥的丈夫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舍却爱妻,在当时的情形下,或许也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举吧。 张玥进宫以后,因为美貌还要更甚她姐姐一筹,因而很快便得到了孙皓的宠爱,荣恩有加,封是右夫人,并且让她佩带皇后玺绶,在后宫甚至可以跟滕绮分庭抗礼。 不过,张玥为了活命,面对杀父仇人却曲意奉迎,歌舞承欢,气节上却要逊她姐姐太多。卫平听到后来,脸上未免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却见张玥又是朝着卫平拜了三拜,轻声说道:“奴婢别无所求,只求主子能让奴婢回家看上一眼。从此以后,奴婢死心塌地服侍主子,再无二心。” 卫平摆了摆手,道:“先不说什么二心不二心,你还没告诉本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寝殿里,而且是一身宫女的装束?” 张玥轻垂臻首,小声说道:“奴婢不想再次受辱。” 一个愿意屈身侍奉杀父仇人的女人,会害怕再次**于人?何况这个年代对女子的贞节并不像南宋之后那样强求,改嫁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例如,著名的才女蔡琰蔡文姬就嫁过三次。 卫平不由冷笑道:“本侯想听实话。” 张玥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了卫平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奴婢想要趁机逃走。” 得知孙皓决定投降之后,张玥就开始了精心准备。她性情温和,平日对待宫女太监们也比较好,倒是有不少人愿意为她传递消息。等到王濬大军在城外受降的时候,张玥已经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想要趁乱出宫。却不料,王濬采纳了卫平的意见,直接派兵封闭了宫门,严禁出入,吴宫也就没能乱起来,张玥自然也就没有了逃跑的机会。 就在这时,王濬忽然让人来请左右夫人。张玥灵机一动,便和孙皓寝殿中的一名心腹宫女悄悄互换了身份,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却万万没有想到,卫平不肯取了那位左夫人,又被逼无奈,随便一指点中了她。现在,她是离开了吴宫,却又落入了侯府。 这位侯爷虽然年少,但是刚才又上摸她的手,又是挑她的下巴,动作轻佻,只怕不是好人。她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只得暗暗叫苦。当然,这番心思她是不会对卫平讲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想逃走的心思被卫平知道,以后一定会受到严加管束,再想寻找逃跑的机会已经是微乎其微了,就连回家看看只怕也不能够。所以,张玥原本明亮的双眼已经渐渐黯淡下去。 果然,卫平冷哼一声,说道:“你那夫君畏于强权,不敢保全妻子,那个家,不看也罢!” 张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顿时忍不住流下泪来,但她还不肯放弃,做着最后的努力,咬牙说道:“奴婢不看他,只想再看奴婢的孩儿一眼。” 卫平倒是一愣,沉声问道:“你已经有了孩子?” 张玥眼圈越发红了起来,哽咽道:“奴婢进宫之时,小女未满周岁。如今算起来,应该四岁了吧,也不知道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世界上最伟大的莫过于母爱。如果真是为了孩子,张玥在孙皓身边忍羞含耻、委曲求全,等到孙皓投降,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宫去,这一切便说得通了。卫平紧绷的脸渐渐缓和下来,鄙夷之色尽去。 还没等卫平作出决定,独孤兰已经抢先劝道:“公子,你就帮帮她,让她回家看看吧!” 卫平无奈地看了独孤兰一眼,轻轻摇头。这丫头看上去大大咧咧、性情豪爽,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免不了母性泛滥。不过,如果张玥说的都是真相,卫平还确实狠不下心来把她带去洛阳,令她母女分离。想到这里,卫平轻轻点了点头,道:“说吧,你家住哪里,还有些什么人?” 张玥不由感激地看了独孤兰一眼,轻声说道:“回主子,奴婢家住城南百里坊。” 张布的女儿,所嫁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她的夫家在东吴也颇有名望,公公位居扬威将军。可惜,无论什么将军,在孙皓这个昏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菜,否则刘翻、祖始也就不会反到大晋去了。 卫平唏嘘了一阵,转身问道:“贾水到哪里去了?” ... 第137章 隐秘的消息 贾水完美地继承了他老爹的基因,绝对可以做个合格的管事。胡冲让出来的这所宅子就是贾水负责接受和安排的,既让大家都能尽量住得舒服一些,又完全贯彻了卫平的意图,不占用胡家的后宅,保护了胡家的**。不过,卫平从吴宫回来之后,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卫平一行人虽然不多,但同样需要解决衣食住行许多事情。贾水忙了点,没来得及过来请安,卫平也没有在意。他原本想等给贾充的家书写好以后,再派贾水送过去,却不想碰上了张玥这档子事,也只得暂时改变主意,给贾水派个更大的用场。 张玥是业已“失踪”的右夫人,自然需要隐姓埋名,即使回家看看,也只能悄悄地进行。而且,卫平还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害怕她借机逃跑,所以必须有人看着她。 天亮以后,也许江北的王浑就会赶来,到时候免不了又有一堆仪式,所以卫平自己是离不开的。他身边的人当中,最熟悉建邺城情况的自然是祖始。不过祖始性子太直,心里存不住事,并不适宜交给他。反倒是贾水八面玲珑,有时候又会耍些狐假虎威的手段,派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随着卫平的话音落下,门外忽然便响起一个谦卑的声音:“老爷,小的在这里。” 张玥慌忙伸手在砚台里胡乱摸了一把,随即抹在脸上。她很清楚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可不敢随便在男人面前露出真容。 卫平看了一眼变成三花脸的张玥,忍住笑,挥了挥手,道:“贾水,你去城南百里坊打听一下,有没有一户姓丁的人家,回来报我。” 其时天色已晚,贾水却没有丝毫推托,也没有问卫平要干什么,只是躬了躬身,便说道:“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打发走贾水,卫平沉默了一会,拿起桌上的书信朝外走去。写给贾充的这封家书原本并不着急,但他现在收留了张玥,甚至有可能将她私放回家,这封家书就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朝廷更迭、局势动荡,难免会有宫人偷偷逃走。但是,孙皓后宫中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个嫔妃,而且连孙皓最为宠爱的左右夫人也一齐失踪了,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去。至少没能夺得头功的王浑在恼羞成怒之下,就很有可能上书向司马炎告状。万一事情败露,就需要有人帮着在司马炎面前讲话。而在信中,卫平特意点明了王濬下令谨守宫门、严禁出入的“事实”,就是他留下的一个伏笔。现在,他就必须尽快把这个伏笔送到贾充手里。 不过,原本送信的合适人选是贾水,现在却只能交给林盛了。 … 前院的那棵落光了叶子、只剩下枯枝的泡桐树下,有两个黑影。借着月光,卫平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林盛,不由脱口喊道:“林司马。” 林盛“啊”的一声,慌忙迎了过来,抱拳道:“末将见过侯爷。” 卫平感觉林盛神情有些慌张,再看时,另一个黑影已经不知了去向。不过,他相信林盛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探究别人**的习惯,也就没有多问,取出那封书信,道:“这是本侯给大都督的家书,你辛苦一趟,连夜送到项城去!” 林盛应诺一声,接了书信便走。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回过头来悄悄瞄了泡桐树下一眼。 … 独孤兰好不容易劝张玥止住了哭声,就见骨儿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由奇怪道:“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骨儿朵不答,却盯着张玥吃惊地说道:“她是谁呀?” 独孤兰吃吃笑道:“你个傻丫头,才一会功夫就不认识她了?” 骨儿朵瞪大了眼睛,半晌方才说道:“她就是那个宫女!”旋即又道:“完了,完了,你惨了!” 独孤兰皱眉道:“我为什么惨了?” 就连张玥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那个宫女,独孤兰就惨了。 却听骨儿朵振振有词地说道:“她这么漂亮,侯爷哪里还能看得上你!” “死丫头,找打!”独孤兰的粉拳立刻砸了过去。 “嘻嘻,没打着。”骨儿朵灵巧地闪躲开来。 两个女孩子的笑闹声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也渐渐地冲淡了张玥的一丝愁绪。她刚才已经听那个叫独孤兰的鲜卑女孩说过了,这位年轻的侯爷心地善良,对下人们都很好,或许会良心发现,让她们母女团圆吧。想到这里,张玥又平添了几分希望。 … 孙皓很聪明,他在分别向司马伷、王浑和王濬递上降表的时候耍了个心眼。王浑最远,派往王浑营中的使者便最先出发。王濬最近,派往王濬营中的使者便最后出发。他做这一切,只为了让司马伷、王浑和王濬这三路晋军主将可以尽可能在同一时间接到降表。这样的话,就更容易挑起他们的纷争。但是王濬的大军来得太快,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孙皓的使者,所以还是第一个接到了他的降表,并且第一个接受了他的投降。 不过,孙皓的这点小伎俩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王浑在接到孙皓的降表以后,立刻心急火燎地带着人马匆匆往南赶来。可惜他离得太远,天亮了,他才刚刚渡过长江,离着建邺还有大半天的路程。而就在这时,他派出去的探马却带给他一个坏消息:“王濬已经接受了孙皓的投降!” 平吴之战最大的功劳争夺终于尘埃落定,痛失良机的王浑恼羞成怒,大声下令道:“杀过去,夺下建邺城!” 扬州刺史周浚吓了一跳,以为王浑听错了探马的禀报,慌忙提醒道:“将军,建邺城已经被王濬夺下了。” 王浑却一挥手,正色说道:“那是孙皓使的障眼法,想要慢我军心!建邺城一定还在孙皓手中,本帅又岂会中了他的诡计!” 为了争夺平吴之战的最大功劳,王浑完全是颠倒黑白,甚至不惜跟王濬火并,都要把孙皓抢到自己手中。这一回,他也算是拼了。 周浚、何恽等人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王浑正在气头上,劝吧,肯定是自触霉头。不劝吧,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等同于造反吗? 忽然,前方烟尘大作,一队车马疾驰而来。当先一员大将高声喝问道:“前方可是王将军的人马?” 周浚勒马出阵,沉声道:“安东将军王大人车驾在此,来者何人!” 那将慌忙滚鞍下马,叉手道:“末将何攀,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押解伪吴主孙皓,伪后滕绮,献于王将军帐前,烦请将军代为通报!” 周浚目瞪口呆,半晌方才说道:“何攀稍候,某去去便来!” 听说王濬派人把孙皓给他押了过来,王浑顿时泄了气。孙皓都已经送到了他面前,他还有什么理由再说孙皓的投降是障眼法?其实这个结果根本怪不了旁人,都是他自己错失了良机。王浑懊恼地一扬马鞭,沉声道:“好个王濬,等某进了建邺城,再和你慢慢算账!” … 天亮了,卫平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就见贾水一脸叉手侍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回老爷,小人已经查清楚了,城南百里坊确实曾有一户姓丁的人家,那家的主人原本是孙皓手下的扬威将军,两年前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孙皓,已经被全家抄斩。他家的那所宅子,如今也已经归了别人。” 卫平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有一个四岁的女孩,噢,不,当时应该只有两岁。应该是那个扬威将军的孙女,是否也一同遇害?” 其实,卫平没有让张玥跟着贾水一起去城南百里坊看看,就是因为他已经猜到那位姓丁的扬威将军一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孙皓的心胸狭窄,为了一点小事便动辄杀人。他对张玥宠爱有加,而张玥又是他从宋家抢来的,以他的性情,绝对不会那么好心放过丁家。张玥之所以不知道,恐怕是孙皓因为一直瞒着她。毕竟孙皓已经失去了张珏,肯定不想再失去张玥。不过卫平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孙皓能够一时仁慈,放过那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 贾水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回老爷,小人昨天晚上打探到一个隐秘的消息。如果那个消息属实的话,丁家的孩子或许还活着。” 卫平不觉精神一振,连声问道:“快说,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贾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小声说道:“孙皓在偷偷修炼一种长生不老的仙丹,需要用四五岁的孩子做药引。那些被孙皓抄家的大臣,未满五岁的孩童都被他送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这些只是传言,小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历史上许多君主,即使是那些一代明君,都曾经谋求过长生不老,毕竟谁不想能够永远享有富有四海的奢靡生活。用幼童来炼丹,这种残忍至极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但是在卫平印象中,却不应该是孙皓。 ... 第138章 志在必得 贾水看到卫平沉吟不语,赶紧说道:“老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运气好,或可以救丁家那孩子一命!” 这就是贾水的聪明之处。卫平让他去打听丁家,他就只打听丁家。卫平关心丁家的那个孩子,他马上就帮卫平分析推理丁家那个孩子的可能下落。至于卫平和丁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查找丁家孩子的下落。卫平不说,贾水也就不问。贾禄这么多年来的言传身教,让他非常清楚,主子的秘密,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好奇心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家奴来说,完全不需要。 卫平努力让自己从这个惊人消息中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你带上几个人,悄悄查访,千万不可走漏消息!” … 直到日上三竿,诸将才陆续来到光禄勋薛莹的府门前,这里现在是王濬的行辕。把门的亲兵队长每见一个人,便满脸不好意思地连连施礼,道:“老将军尚自高卧未起,诸位请偏厅稍候。” 诸将都是呵呵一笑,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很快,最早来到偏厅的卫平就成了他们取笑打诨的对象。“小侯爷,昨天晚上过得如何?呵呵,某忘了,小侯爷家里,呵呵。”“哎,小侯爷,这里天高皇帝远,你不说,我们不说,大都督哪里会知道,哈哈。”“小侯爷,反正班师的日子还远,不如某再陪你去宫中一趟?”…… 面对众将的调侃,卫平只是一笑置之。他还在想着贾水带来的那个惊人消息,只是不知道张玥听到这个消息能不能经受得住刺激。想到这位美人儿的悲惨遭遇,卫平便是轻轻一叹。 “哈哈,哈哈,叫诸位久等了!”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王濬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捋了捋颌下那几缕银须,感慨道,“老啦,老啦,不中用啦。” 偏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恭维声,什么老当益壮,什么老马识途,什么老骥伏枥,总之,都是称赞王濬宝刀不老。只有卫平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老不死的,难不成还真上演了那出一枝梨花压海棠! 正热闹之际,忽有亲兵来报:“启禀将军,扬州刺史周浚离城不足十里!” 冯紞惊咦道:“来得好快!” 王濬却冷笑一声,道:“随他吧,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又吩咐道:“传某的将令,若是周浚想要接管建邺宫,那就交给他们便是!” … 事情果然不出王濬所料,周浚进城之后,并不来拜见王濬,而是直奔吴宫。 原来,得知王濬已经进了建邺城,王浑越发心急火燎,当即派周浚率领三千轻骑先行。吴宫中美女珍宝无数,他可不希望自己什么也捞不着。 接到士兵的禀报,王濬冷笑道:“走,咱们也去看看周浚的丑态!” 王濬的官职比周浚高,年龄比周浚大,而且是六路大军中的一路统帅。即使按照司马炎的诏令,他现在应该接受王浑的指挥。但周浚毕竟不是王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进城之后都应该首先拜见王濬,而不是去抢占孙皓的后宫。很显然,周浚的举动已经激起了王濬的怒火。 最快打到建邺城下的是他们,接受孙皓投降的也是他们,结果却要把到手的果实让给王浑,众将心中早就不忿,顿时连声叫好,吵吵嚷嚷,各领亲兵,直奔吴宫而来。 卫平不禁暗暗摇头,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几个金钱、美人,可是倒头来,又有几人可以保住到手的战利品呢? … 相比于昨天的平静,现在的吴宫是一片混乱,女子的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隔得老远就能听得清清楚楚。离着吴宫稍近些的官绅百姓,纷纷关门落锁,街巷随之一空。看了王濬的安民告示,建邺城原本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如今又被一片紧张的阴云所笼罩。 王濬带着众将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事实上,把守宫门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余军士早就冲进了宫里,而宫里的景象更是令人震惊。 到处可以见到三五成群的晋军士兵进进出出,正把一箱箱珠宝、珍玩、绫罗甚至锦榻,从各个宫殿里抬走。又有一队队的嫔妃、宫女被押出来,许多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上佩戴的金银首饰早被抢掠一空,恐怕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也免不了要被那些士兵上下其手。至于夹带私藏,更是不可避免。卫平就亲眼看到一个士兵的布甲下面露出根金灿灿的链子。 周浚站在一处宫殿前,宫门上面有一副匾额,上书“升平宫”三个篆字。这里原本是滕皇后的寝宫,如今却似乎成了周浚的行辕。只见一队队的嫔妃、宫女从周浚面前走过,凡是年轻美貌的,则被周浚随手一指,送入升平宫中。即使看到王濬一行人过来,周浚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王濬面色一沉,厉声道:“周浚,见了本帅,为何不来见礼!” 周浚好似这才看见王濬,满脸堆着笑,连连拱手道:“不知老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道:“末将奉安东将军令,前来锁拿孙皓的妻小。职责在身,不能全礼,还望老将军见谅!” 王濬冷哼了一声,道:“只是老夫看你们不像是锁拿孙皓的妻小,倒像是在抄没孙皓的家产!没有皇上的旨意,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周浚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反唇道:“末将正要问一问老将军,没有皇上的旨意,孙皓的左右夫人却去了哪里!” 吴宫虽然美女如云,但是左右夫人毕竟最为得宠,任何人只要稍加打听便能得知。卫平不由暗暗叹息,这王濬抢走了左夫人王柔,确实是一大失策,还不如另外挑个年轻美貌的嫔妃,总好过落人口舌。也幸亏他只挑了一名宫女,便不会引人注意,当然也就没有人会想到,惊艳一时的右夫人却落到了他的手上。 正感慨间,忽见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将军,不好了,右夫人跳楼摔死了!” 这名士兵来得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宫门外还有王濬等人。等周浚反应过来想要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濬人老成精,哪会放过这次机会,立刻冷笑道:“人都已经被你逼死了,你却问老夫她们去了哪里,真是好笑!” 周浚也顾不得再拣选那些嫔妃、宫女了,连声道:“走,快去看看!” 只有卫平暗自奇怪,张玥现在他手上,有独孤兰、骨儿朵两个看着,又怎么可能跑进宫来跳楼?如果不是张玥,那跳楼的又是什么人呢? … 吴宫御花园的望江楼下,一个红衣女子趴在地上,周围一滩鲜血。早有士兵上前将红衣女子翻过身来。看那女子头上佩的钗环,身上着的锦衣,的确应该是宫中贵人。只是这女子从楼上跃下时,一颗臻首正撞在楼下的那块奇石上,早摔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了。 眼看一个绝色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周浚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方才沉声问道:“谁告诉你们,她就是右夫人的!” 楼下,两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小声说道:“回将军,昨天右夫人就不知去向。刚才奴婢们被追得急,慌不择路,逃进了楼里,不想右夫人原来就躲在这里。想必右夫人以为军士是来抓她的,惊慌之下,跳楼自尽了。” 王濬忍不住嘿嘿两声,冷笑连连。心里却暗道,这右夫人死得好啊!既然右夫人会躲起来,那左夫人也可以躲起来,周浚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取走了左夫人。而且右夫人一死,周浚自己都要给出一个交代,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寻左夫人的下落? 众人都以为这个红衣女子便是右夫人,只有卫平猜到了一二。跟张玥互换了装束的那个宫女应该和她身材差不多,那两个宫女隔了些距离,肯定没有看清楚。而且女人胆子小,更不敢不前仔细辨认“右夫人”的尸体,只是凭着衣服来作的判断。不过这样也好,世上从此便没有了右夫人这号人物,对张玥倒是件好事,只是苦了这个替她赴死的宫女。 … “右夫人”的死,让吴宫的混乱暂时消停了下来,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这个平静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很快便随着王浑的到来而被再次打破。 王浑只比周浚晚到了两个时辰,而和周浚一样,他刚进建邺城,便一头扎进了吴宫。看到王濬向他行礼,他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心胸远没有杜预宽广,对于被王濬夺了头功,至今还耿耿于怀。虽然王濬主动把孙皓交给了他,但那毕竟是个“二手货”,功劳还是算在了王濬头上。 周浚却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回将军,孙皓的右夫人不慎坠楼而亡。” “死了?”王浑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那孙皓的左夫人呢?” 很显然,王浑早就听说了孙皓左右夫人的艳名,对于这两个美人儿那是志在必得!可惜一双佳人已殒其半,剩下的一个,他哪肯放过? ... 第139章 你究竟是谁 “这个……”周浚迟疑道,“回将军,末将来的时候,左夫人就已经逃去无踪了。” 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一口咬定孙皓的左右夫人均已为王濬所得,此时却有点不确定起来。毕竟这个消息一大半出于他的猜想,一小半是从宫女那里听来的。但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右夫人”坠楼的情景几十双眼睛看着,他哪里还敢再往王濬头上硬栽? 王浑冷哼一声,道:“老夫谅她也逃不到哪里去!今天夜里,老夫要坐镇宫中,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王濬冷笑道:“王大人这么做,就不怕僭越吗!” 王浑忽然一挥手,大声道:“来人!王濬违抗本帅军令,速速替本帅将其拿下!” 这道命令来得太突然,包括周浚在内的一众将士都是目瞪口呆,一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王濬却已经手按剑柄,厉声喝道:“王浑,你敢!” 王浑哈哈笑道:“老夫奉皇命节制于你,有何不敢!周浚,还不动手!” 周浚无奈,拔剑在手,喝令军士上前。那边,冯紞、何攀等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各执兵刃在手,火并一触即发。 卫平没想到为了一场功劳,竟让两个同殿称臣的老将军势如水火,这要是在吴宫里打起来,岂不是要沦为千古笑柄?想到这里,他慌忙上前,朝着北方拱了拱手,大声道:“二位老将军息怒,难道忘了邓艾、钟会的旧事吗?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公论!” 这要是真打起来,消息传到洛阳,一定会惹得司马炎震怒。到时候,在场的这些人,恐怕一个也逃不掉惩罚。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皇上”二字一出,两边的将士都是惊出一身冷汗,纷纷收起兵刃,各劝着自家主将:“将军,三思啊!”“老将军,息怒!” 王浑却不肯轻易罢休,冷冷地瞥了卫平一眼,道:“汝是何人?” 卫平拱手道:“大都督帐下参军、闻喜亭侯卫平见过将军!” “你就是卫记酒楼的主人?”王浑又认真打量了卫平一眼,神色稍缓,摆手道,“罢了,看你面上,本帅暂且不跟他计较!不过,王濬,本帅定要上书弹劾于汝!” 身为一军主帅,王浑自然不傻,他对建邺城中的形势看得非常清楚。即使他的军马全部赶过来,王濬的兵力仍然是他的两倍多,一旦发生火并,吃亏的只能是他。所以,他刚才想要出其不意,将王濬一举拿下。但是,王濬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身边竟也带了不少甲士。既然不能得手,他也只能暂退一步,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卫平。 卫平本身并不足虑,但他现在不只是贾充的女婿,更是贾充手下的参军。贾充是大都督,有节制诸军之权。王浑所恃便是司马炎让王濬听候他节制的诏令,而卫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贾充,同样能够节制他和王濬。他如果再不收手,只怕有抗命之嫌。所以,他也只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王濬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冷笑道:“你放心吧,老夫也会上书自辩!” … 一场争执虽然消于无形,但王浑想要夜宿吴宫的打算也因此落空。而且,王浑、王濬二人彼此都生了戒心,竟不约而同地各自回营,谁也不敢单独住在外面。不仅他们不敢住,就连众将都呆在军营里,以免发生意外。结果这样一来,那些东吴降臣腾空的宅子、别院也就成了摆设。 只有卫平突然变成了中立一方,倒是悠哉游哉,继续舒舒服服地住在胡冲那半个宅子里。 天色渐晚,整个建邺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归于宁静,不时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王浑、王濬都怕遭到对方的暗算,各自频繁调动兵马。原本驻扎在城外有大军,纷纷移驻城内。不仅普通百姓心惊胆战,就连那些已经投降的吴国旧臣,也是忐忑不安。 作为旁观者,卫平对形势却比王濬、王浑这两位老将军看得更加清楚。越是剑拔弩张,越是打不起来。所以,卫平吃了晚饭,又打了一套拳,便准备进屋睡觉。忽见吴三匆匆走了过来,拱手道:“禀侯爷,胡冲求见!” 胡冲是孙皓手下的中书令,卫平现在住的就是他的府邸。既然是这所宅子的主人到了,卫平哪有不见的道理?所以,卫平想都没想,便挥了挥手,道:“快请!” 等卫平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前厅,只见胡冲满脸焦急,正在那里来回走个不停。卫平不由笑道:“胡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胡冲一见卫平出来,慌忙拱手道:“侯爷,求求你,救救下官全家吧!” 卫平奇道:“莫非有乱兵敢搅扰大人不成!” 胡冲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下官只是担心会有万一,想求侯爷派一支兵马保护下官全家。下官感激不尽,愿意奉上一半家产!” 别看城里兵马调动频繁,但是卫平很清楚。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没有哪一方敢做出欺凌百姓的事情。因为今天下午在吴宫中已经说得很明白,这场官司是要打到司马炎面前的。谁要是先做出烧杀抢掠的勾当,就等于将把柄主动交到了对方手里。所以,越在这种情况下,城里的士族、百姓、官绅,就越是安全。 当然,这只是从大的层面来讲,也难保有极个别鬼迷心窍的家伙会趁火打劫。但是对胡冲来说,这种鬼迷心窍的事情哪怕只发生一起,要是这一起落到他头上,那对他来说,就可以是灭门的惨祸。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钱有什么用?倒不如送一半钱给卫平,权当保护费了。 看到卫平沉吟不语,胡冲咬了咬牙,又道:“下官愿将女儿送与侯爷为妾!” 卫平一愣,慌忙说道:“胡大人这说哪里话!你的女儿岂可与人为妾!卫某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觉得人手不多,难以分兵于你。不如这样吧,你这后宅,卫某一直没有动过,胡大人一家不如搬回来,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他判断城里两军不会打起来,但凡事没有绝对,万一打起来呢?胡冲怕万一,他卫平也怕万一。他手下只有一千人马,已经分了两百人给了祖始,让他去收回刘、祖两家的产业,后来又分了两百人给贾水,让他去查证那个隐秘的消息是否属实。这样一来,他身边只剩下六百人,哪敢再分兵给胡冲? 一家住在前院,一家住在后院,中间只隔着一个拱门,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有点别扭。但事态紧急,胡冲也顾不得许多了,道了声谢,便急急忙忙招呼家人去了。卫平不放心,又叫桓孝、吴三领了两百人帮他。 … 外面确实有点兵荒马乱的味道,即使有桓孝、吴三领兵护卫,胡冲一大家子连着婢女、奴仆上百口人,再加上金银细软、车辆箱笼,好不容易从别院搬回正宅,也已是深更半夜了。期间,胡冲还真的领了两个女儿来拜见卫平。大的年未及笄,小的才十一二岁,倒也生得娇小玲珑。 可惜,卫平虽然好色,却好色有道。趁人之危,强占人家女儿为妾的事他却万万做不出来,也只有谢谢胡冲的好意了。 安顿好胡冲一家,卫平这才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厢房。独孤兰、骨儿朵两个原本就不是伺候人的人,卫平也不是非要伺候不可,早就打发她们各自安歇了。被胡冲这一折腾,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连灯都不愿意点,掀开被窝一角便钻了进来。 只是这一躺下,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被窝里怎么暖洋洋的,难道独孤兰这丫头也学会了替他暖床?再一摸,不对,是具软绵绵、热乎乎的身子。卫平不由笑了起来,独孤兰这丫头还真胆大,居然就跑到了他的榻上。不过,草原姑娘原本就热情奔放,听说在她们部落,青年男女只要互相看对了眼,即使没有成亲也可以住在一起。 当然,卫平知道,独孤兰的身体虽然看上去已经非常成熟,其实她比冬妮还要小一岁。面对这个年龄的女孩,卫平总是有一点心理负担,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更深的举动,只是像他和冬妮共处时一样,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只过得片刻,屋子里便响起细微的鼾声。 卫平做了个梦,梦见独孤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便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卫平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身体渐渐有些发烫。而独孤兰的小手却缓缓探向了他的下面。卫平一声闷哼,从睡梦中醒来,忍不住“啪”的一声,在那挺翘的丰臀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小声道:“你个大姑娘家,就不知道老实一点吗!” 独孤兰吃痛,喉咙里“嘤咛”一声,却不肯松手。 卫平忽然一愣,猛地将怀里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推开,一骨碌坐了起来,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虽然他怀里的人只是一声娇哼,他却听得分明,既不是独孤兰,也不是骨儿朵。 ... 第140章 荒唐的事情 自从独孤兰在船上偷偷亲了卫平一口之后,卫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以后,两个人倒也没少腻在一起,对于独孤兰情热时发出的旖旎之音,卫平自是熟悉得紧,哪可能听错。至于骨儿朵,卫平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也没有理由主动送上门来。榻上的人便很可疑了。 只听锦榻上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奴家前来侍候侯爷就寝,还望侯爷怜惜。” “右夫人!”卫平听到那糯糯甜甜的吴侬软语,不由吃了一惊,连声道,“你这是作甚!” 卫平能够感觉得到,昨天张玥被她带回来时就有点不情不愿,后来又提出条件,让她回家看看,她才肯侍奉卫平。现在,卫平并没有让她回家看看,而且她家中自有丈夫孩子,又怎么会突然想明白了,主动委身相就?这其中必有蹊跷。 “只要侯爷帮奴家做一件事。”张玥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又带着几分决绝,“奴家从此就生就是侯爷的人,永不相负,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主动投怀送抱,是个男人都会动心,除非他不正常。卫平很正常,生理和心理都很正常,所以他也很动心,而且动的是色心。不过他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对发誓非常慎重。张玥需要立下毒誓请他帮忙做事,这件事又岂会简单得了? 卫平不由收敛心神,沉声道:“你先说,要某帮你做什么?” 张玥的声音忽然变得清冷起来,似乎是从牙缝挤了出几个字,恨恨地说道:“请侯爷帮奴家杀了孙皓!” 卫平没有丝毫迟疑,便摇头道:“这件事,请恕卫某办不到!” 如果是在两军激烈交战的战场上,卫平还可以瞅准机会,给孙皓致命一击。到时候,大可以推托为战场混乱,不慎失手所致。但孙皓是主动投降的,根本没有进行一丝抵抗。现在能够决定孙皓生死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大晋皇帝司马炎。 司马炎现在要收拢天下人心,尤其是吴人之心,他就绝对会保全孙皓的性命。他虽然荒淫好色,对于大局却看得很清楚,张玥哪怕向他投怀送抱,都没有丝毫作用。也正由于这个原因,王浑、王濬可以抢孙皓的金银珠宝,可以抢孙皓的娇妻美妾,却不敢伤孙皓分毫。 这种情况下,张玥让卫平去杀孙皓,卫平又怎么可能答应?除非他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他可不是个懵懂少年,美色虽好,那也要有命享用。命都没了,再漂亮的美人最终还不是归了别人?这样的傻事,卫平可不会去做。 张玥看卫平只是个少年,原想凭着自己的姿色和柔媚手段,一定能把他降得服服帖帖,却不料得到的却是这样决绝的答案,顿时娇躯微颤,忍不住无声地饮泣起来。 卫平最见不得女人哭,不由叹了口气,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孙皓?” 张玥听卫平动问,忽然又燃起希望,小声抽泣道:“孙皓不仅杀了奴家父亲,又杀了奴家的孩儿,奴家与他不共戴天!” 黑暗中,卫平看不见张玥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那股浓浓的恨意,不觉微微蹙眉道:“此话你是从何听来?” 张玥过了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晚上,侯爷明明答应奴家让奴家回去看看,也派了人先过去看看,却为何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信?不用别人告诉奴家,奴家自己也能猜到。只恨孙皓竟然骗了奴家这么久!” 卫平忽然发现,自己着实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一个能在数千佳丽中脱颖而出的女人,一个能含羞忍耻、屈身侍奉杀父仇人两年多的女人,一个能耐得住骨肉分离相思之苦而不露痕迹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只靠着一张绝艳的俏脸?他原本还打算推说自己整天都在忙于公务,所以并没有来得及过问消息,现在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事情虽可以瞒过一时,却不可能瞒过一世,何况现在离一天都瞒不过去。 想到这里,卫平沉声道:“不错,你公婆一家已经尽皆遇害。不过,据说你的女儿尚在人世,卫某正在派人查访她的下落,这一两天便会有消息传来……” 不等卫平说完,张玥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连声道:“这是真的!” 卫平并不确实张玥女儿的生死,也许是个更悲惨的消息也说不定,但他这时候也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说,点头道:“左右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你且耐心等候便是!” 房门“吱咯”一声开了,卫平大步走了出去,一缕星光从门缝漏了进来,张玥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一丝不挂,那对高耸玉峰上的两点蓓蕾隐约可见,不由“啊”的一声轻呼,慌忙钻进了被窝,只觉得双颊滚烫滚烫。 … 天明,在院子里枯坐了大半宿的卫平接到禀报,王浑要在吴宫中宴请众将。不管他如今站在哪一方,或者保持中立,这顿饭都是非去不可。卫平原本想等贾水回来,看看他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最新消息,现在也只能换衣衫,让吴三带了一百名禁军骑兵,往吴宫而来。 建邺城中的局势异常微妙,谁知道这两个老家伙会不会丧心病狂,来一场火并?或者今天这个宴会就是一场鸿门宴?对卫平来说,任何时候保护自己都是第一位的。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所以,他现在也只能小心又小心。 将到宫门时,远远就见大队人马疾驰而来,看那旗号,正是老将军王濬。作为冲突的当事一方,王濬当然同样小心,而且比卫平还要小心得多,他居然带了五千兵马前来赴宴。 虽然一路上,卫平跟王濬走得很近,也多次帮王濬出过主意,甚至连“箭在弦上”的话都说了出来。但那是因为有他自己的利益在里面,现在这种时候,他不说跟王濬划清界限吧,至少也要保持相当的距离。于是,卫平一扬手,便约束住了队伍,故意放缓了速度。 等卫平进了吴宫,眼前的景象更令他暗暗摇头。宴会就设在大德殿,也是孙皓日常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殿外密布甲士,不下万人,居然都是王浑、王濬二人带过来的。其余众将倒没有多带人马,但也是身着甲胄,各带刀弓。这两个老家伙互相戒备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这一来可苦了那些应邀前来赴宴的东吴旧臣。他们可不清楚王浑和王濬之间的矛盾,看到这副情景自是心惊胆战,生怕这副阵仗是用来对付他们的。胡冲更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卫平面前,压低声音道:“还望侯爷到时替下官美言几句。” 卫平对这副阵仗心知肚明,不由笑道:“放心吧,有本侯在,保你无事。” 胡冲顿时千恩万谢,心里却在默默算盘着,是不是再找个机会把长女送给卫平。亡国之君过得提心吊胆,亡国之臣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胡冲也是拼了。 进入殿内,却让卫平大感意外。王浑坐于主位,王濬从旁相陪,两个老家伙谈笑风生,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想像不出他们之间存在什么芥蒂。难不成睡了一觉,这两个老家伙都想通,决定冰释前嫌?卫平可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只怕更大的可能是前面陪笑脸,背后各自拽着一把刀子。 王浑早看到了卫平,哈哈笑着连连招手,道:“卫小侯爷,这边坐!” 卫平定睛一看,王浑居然给他在左手边留了一个座,不由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多谢将军,小子末座相陪便可!” 汉人尚右,以右为尊。到了晋时,武将仍以右为尊,文臣却已渐渐改为以左为尊。在座的大多为武将,自然以右为尊。王濬是一军主将,坐右手边那个位置无可厚非。但是,王浑左手边的那个位置仍然是这座大殿里第三尊崇的座位。来到这里的诸将中,官职、爵位高于卫平的不知凡几,那个位置,卫平如何敢坐。 王濬却笑道:“小家伙,你可是代表大都督前来的,你不坐,何人可坐?” 一声“小家伙”,透着亲热。王浑神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卫小侯爷,你若是不坐,老夫只好起身相迎了。” 卫平猛然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成了香饽饽。他想保持中立,但这两个老家伙显然都想争取他。确实,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架不住他背后还站着贾充,他向着哪一边说话,就会变得格外重要。其实卫平只想保持中立,并不想偏帮哪一方。此时如果再三推辞,反而成为此间的焦点。无奈之下,卫平也只得厚着脸皮坐到了上面。 殿里的众将都知道卫平的身份,并不觉得这样安排有何不妥,倒是那些东吴旧臣有些惊讶,私下里议论纷纷。 王浑可不会在乎这些东吴旧臣的感受,捋须笑道:“既是饮酒,又岂可没有美人相伴?”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巴掌,几队盛装女子便鱼贯而入。卫平仔细一看,不觉目瞪口呆。这些女子身着宫装,都是孙皓的嫔妃。当着东吴旧臣的面令吴国嫔妃陪酒,这样荒唐的事情,王浑居然也做得出来! ... 第141章 掷地有声的话语 事实上,王浑不仅做了,还要让卫平也跟着一起做。不等卫平推辞,王浑使个眼色,早有内侍拉了两个嫔妃过来。左边的一个年约二十五六,一身红衣衬托着似雪肌肤,真个是娇艳如花。右边的一个却只刚刚及笄,粉嫩嫩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都是姿容绝艳,仪态妖娆,走到卫平面前盈盈一拜,朱唇轻启,莺声燕语道:“臣妾侍奉公子!” 声音虽然动听,却掩不住眼神中的一丝惊恐,卫平更于那丝惊恐中捕捉到几分耻辱和愤怒。能够被孙皓立为嫔妃的,大多是东吴有身份的士族世家的女儿。在这座大殿里除了晋军诸将,还有不少东吴旧臣,甚至有这些嫔妃的父兄长辈。当着他们的面被人狎玩,任谁都难以承受。 卫平实在觉得王浑的行事太过荒唐,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无可回避,只得拱了拱手,道:“二位娘娘请坐!” 席间,一个面皮黝黑的粗壮汉子忽然仰面大笑,道:“小侯爷,玩女人哪有这么文绉绉的,你瞧末将的!” 卫平昨日刚刚见过他,知道他是王浑帐下一名骁将,姓董名虎,素以力大闻名。跟这样的粗汉,卫平自然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正待不理他,却见他已经一把拽过从他面前走过的那名嫔妃。董虎力大,那名嫔妃身子轻灵,竟被他拽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尖叫着落入他怀里。董虎一只手顺势揽住女人的腰,另一只手便抚上女人的胸脯,肆意揉搓起来,全然不顾大殿里几百双眼睛盯着。 站在卫平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顿时慌张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卫平左右坐下,哪敢再流露出丝毫羞愤之色。 卫平默默一叹,只得抬手道:“斟酒吧。” 坐在上首的王浑已经哈哈笑道:“诸位,咱们也一起尝尝这宫中的美味如何?” 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美味”是指几案上的佳肴还是怀中的美人,抑或二者都有。 很快,大殿里便热闹起来,觥筹交错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娇语、嬉笑和哭泣。毕竟百人百性,有嫔妃不堪欺辱,以泪洗面,自然就有嫔妃甘愿放下身段,百般讨好身边这些征服者。只有卫平这里相对安静,他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并不在两个美人儿身上轻薄,也不问她们的姓名来历。 大殿里的东吴降臣们自然不敢戏弄旧主的嫔妃,但也不敢流露心中不忿,唯恐惹祸上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又怎敢稍露不满?非但不敢流露不满,还要强颜欢笑,频频向殿里的晋军诸将敬酒。 酒过三巡,王浑已经微醺,他扫了那群东吴降臣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左手揽着一个美人,右手轻抚着雕着云龙的金杯,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笑道:“诸位皆是亡国之人,岂无忧虑乎!” 一众降臣哪敢多语。如果说自己心存忧虑,那不是对吴亡不满,思念故国吗?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 “哈哈,哈哈……”王浑越发得意,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竟有灰尘从殿梁上“扑喇喇”直落下来。 终于,降臣队中有一人按捺不住,起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大声道:“汉室末年,分崩离析,魏蜀吴三国鼎立,魏先而吴后,亡国之忧,又岂止一人乎!” 如今三国归晋,最先灭亡的是蜀,其次是魏,吴国反而最为顽强。而晋国君臣大多本是魏臣,这样说起来,他们同样是亡国之人,并且比这批东吴降臣亡国时间更久。这番话一说,大殿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许多晋军将领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怀中的美人。 卫平也忍不住看向此人,只见此人四旬上下年纪,七尺有余身高,状貌魁伟,正气凛然。尤其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卫平也不由得对此人暗暗竖起大拇指,扭头问身边那个年长些的嫔妃道:“说话的这位却是何人?” 自从坐到卫平身边以后,除了让她们斟酒,卫平还没有多跟她们说过一句话。此时听到卫平动问,那嫔妃不觉一愣,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那位少年嫔妃却机灵些,张嘴便想说出此人的名姓。却听主位上,王浑已经厉声喝道:“汝是何人!” 那人面不改色,大声说道:“故吴无难都督周处是也!” 卫平一听,不觉大吃一惊,银箸失手掉落下去。幸亏年长些的那个东吴嫔妃已经回过神来,素手轻探,堪堪接住,悄悄放回卫平手中,这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对于这个年代的著名人物,卫平知之甚少,但这位周处的大名他却如雷贯耳,因为在中学课本中就有一篇关于周处的课文。那是杀虎斩蛟的英雄,昔日吴中三害之一,后来悔过自新的典范,不想自己今天在这里得见真人,果然气度不凡。 “好!好!好!”王浑目光已经凌厉起来,狠狠地瞪着周处,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放声大笑道:“好个周处,老夫记住你了!”又才点了点头,道:“老夫今日醉了,大家各携美人,皆散了吧!明日清晨,班师洛阳!” 被周处当众顶撞了这一席话,王浑也是满腹羞惭,恨不得下令将周处立时拖出去斩首,方解心头之怒。奈何他很清楚,司马炎可以放任他们戏弄孙皓的嫔妃,却不可能任由他们欺凌东吴的降臣。只因为司马炎要表示自己的宽厚仁慈,以收买南人之心,就必须保住这些东吴降臣们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要给他们安排官职。如果王浑为了一句话而杀掉周处,他在司马炎面前也不好交代。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其实,殿里的众将也被周处刚才一番话说得抬不起头来。此刻也是如释重负,轰然应一声诺,拥了各自怀里的美人,纷纷起身离殿。有些人走路的时候手里都不肯老实,惹来女子阵阵尖叫,莺啼宛转。这便是亡国的惨痛和征服者的嚣张,又岂是周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以化解的? 卫平叹了口气,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也起身朝殿外走去。那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也慌忙起身,提起裙裾,努力追在他身后。卫平不觉一怔,转身道:“不敢有劳二位娘娘相送!” 那年长些的美人眼中闪过一丝晶莹,声音细若蚊蝇,道:“臣妾愿侍奉公子左右。” 年轻些的那个嫔妃也赶紧说道:“臣妾亦愿。” 这大殿中的情形,她们算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卫平始终规规矩矩,没有对她们动手动脚,让她们多少保留了一点身为帝妃的尊严。虽然就此跟了卫平离去,少不得要沦为他的婢妾,但也好过当众受辱。何况看晋军诸将的架势,即使她们不跟了卫平,也免不了要沦为别人手中的玩物。相较之下,卫平至少年轻英俊,而且彬彬有礼,能够跟着他,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现在的情形其实跟那天晚上在孙皓寝殿里的情形一样,卫平如果不带走这两位美人,难免会显得跟众人格格不入。来自后世的卫平很清楚,在任何时候,脱离群众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卫平原本并不是个不懂变通的人,但是,如果带她们两个回去,张玥的事情就会露馅。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 忽然,大殿外又响起无数女子的哭喊声、尖叫声,还有诸将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正诧异间,就见王濬已经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卫平的肩头,催促道:“小家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王浑另有好礼相送!”看到卫平莫名其妙的样子,他又笑道:“昨夜老夫已经与王浑商议过了,这里的子女金帛便分与诸将,王浑与你我的那三份早就准备停当。还不快取回去好生安顿,明日也好早早启程。” 卫平只觉得一时回不过神来,难道金钱美女的魅力就这么大,两个老家伙竟因此偃旗息鼓,一场因为那个旷世之功而起的纷争就此消弥于无形? 王濬似乎看出了卫平的疑问,神色忽然一敛,冷冷地说道:“至于老夫和王浑之间争执,皇上面前自有明断!” 卫平这才明白,两个老家伙哪那么好说话,只怕这场官司还是要打到司马炎面前啊! 王濬哈哈大笑,又拍了拍卫平的肩膀,已经扬长而去。 卫平轻轻摇了摇头,也只好对身边那两个嫔妃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二位娘娘且随某来吧!”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齐齐道了声谢,连忙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卫平。 这时,胡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躬着身子道:“侯爷,还望返京之后,多在皇上和太尉大人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想到周处的义正词严,卫平就从心底对胡冲的谄媚生出几许厌恶。不过看到胡冲卑躬屈膝的模样,卫平又是心念一动,说道:“胡大人,还请再腾出一处院落,好安置二位娘娘。” “好说,好说。”胡冲连忙伸出手,道,“侯爷请!二位娘娘请!” 卫平看到他的举止,顿觉好笑,怎么搞得自己好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似的。不过,等他走出殿门,他便笑不出来了。 ----- (明后天白天停电,只能一更了,敬请谅解。) ... 第142章 惊出一身冷汗 殿门外,周浚笑呵呵地朝着旁边一指,道:“小侯爷,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顺着周浚手指的方向,一群莺莺燕燕,足有四十多人。其中有五六名衣着艳丽的女子,应该是孙皓的嫔妃,其余女子身着宫装,大概是服侍这些嫔妃的宫女,在她们身前还摆着十二只红漆雕花的大木箱。不用说,这些木箱里装的肯定都是从吴宫里搜罗来的金银珠宝。 分给卫平的珍宝和女人显然要比其他将领丰厚得多,这当然是看了卫平的特殊身份。已经有了两次这样的经历,卫平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推辞,只得拱了拱手,道声多谢。不过,如何安置这么多女人,却成了个大麻烦。 别人不知道,但来自后世的卫平却很清楚,如果按照历史本来的轨迹运行下去,这些女人都应该被司马炎收入后宫才对。而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他破坏掉韩寿的偷香大计之外,他并没有发现历史发生什么改变。所以,孙皓的这些嫔妃宫女,最终还是要被司马炎全部收入后宫,只不过卫平还不清楚事情将如何发展,也不知道王浑等人会因此受到何种处罚。 其实他却不知道,这次伐吴之战的胜利已经比原来的历史整整提前了四个月。因为他的到来,贾充在反对伐吴这件事的态度不如过去坚决了,令伐吴的阻力小了不少。又由于他所献的妙计,王濬没有再绞尽脑汁去思索破解铁索横江的办法,因而节约了大量时间。同样因为他的到来,虽然吴宫里的珍宝、美女依然被众将瓜分一空,却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发生太多的混乱。因而,他这只小蝴蝶虽然还不够强壮,但是轻轻扇动的翅膀却已经让历史悄然发生改变,只是卫平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不过,卫平一直认为,男女之间就应该两情相悦,而不应该通过强权去占有,所以他不会去碰这些女人,除非他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可是,如果他喜欢上了其中一个女子,最后却又不得不把她送进司马炎的后宫,对他来说,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既然明知会有痛苦,那还不如防患于未然,不去打她们主意的好。 但是,有一个女子却是例外,那就是右夫人张玥。且不说张玥的绝色容颜确实让他有些动心,单说本来应该已经坠楼身亡的右夫人却突然出现在他手中,解释起来就要大费一番口舌。而张玥又是孙皓后宫的名人,不知道会有多少嫔妃宫女对她嫉恨交加。一旦让这些女人跟张玥见了面,恐怕很难瞒得过去。而杀人灭口的事情,卫平又是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来的。 胡冲却好似看出了卫平的难处,慌忙上前说道:“小侯爷,不如先让她们住到下官的别院?” 那处别院本来是他们一家腾空住宅之后的暂居之所,后来因为担心被乱兵祸害,他们一家才又搬了回来。虽说晋军主力明日一早便会班师,但在他们走之前,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自然是跟卫平继续呆在一起更安全。因而,胡冲虽然有心拍卫平的马屁,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搬去别院。 卫平倒是大喜,连声道:“那就有劳胡大人了!” 有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从容布置,对张玥加以改扮。张玥毕竟是个成熟的妇人,像独孤兰和骨儿朵那样女扮男装确实有些困难,却完全可以把她的容貌变得丑陋一些,充作独孤兰的侍婢。有两个光彩照人的鲜卑少女吸引别人的目光,自然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张玥这个“丑婢”。 … 因为周处的几句话搅了王浑的兴致,今天这场酒宴结束得太早,当卫平回到住处时,才刚过正午。不过,他刚到门口便看见了祖始,不由高兴起来,把那几十名嫔妃宫女所带来的烦恼全都抛诸脑后,大声招呼道:“祖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吧。” 在大军进入建邺城之后,东吴原来的各郡太守、各县县令以及他们手下的属官、胥吏基本得以留任,社会生活也基本保持了稳定。这样一来,祖始想要取回刘、祖两家原来的产业,也就少费了许多周章。毕竟地契、房契的变更在官府都有相应的登记,只要翻一翻底册,就能知道那些田产、房产都被什么人霸占了。但是,不管是被谁霸占,祖始现在的身份都是晋军中的一员,那些人巴结都来不及,哪敢不归还。 果然,祖始双手奉上一叠文书,躬身施礼道:“若非侯爷相助,属下只怕这辈子都再也拿不回这些东西了。这里有良田五千亩,田庄两处,宅院三所,是属下二人献与侯爷的,还望侯爷笑纳!” 卫平哈哈笑道:“祖将军,这些东西你且收好吧,本侯又岂能要你们的东西。”说完又道:“本侯明日便要班师回京,你就留下来好好打点这些产业吧。至于你和刘将军的功劳,本侯自会向皇上申明!你们的家眷,本侯回京之后便会使人护送她们过来。不过,本侯还有一事相托!” 能够帮上卫平的忙,祖始自然是百般愿意,连忙拱手道:“侯爷请讲,便是刀山火海,属下亦不敢推辞!” 卫平笑道:“哪那么严重。本侯只是托你帮本侯在江南置办些田舍,所需资财,本侯会派人一并送来!” 一直以来,卫平都有两个心愿,一是替父报仇,二是避免五胡乱华惨剧的发生。但心愿是好的,能不能实现却很难说。所以卫平要未雨绸缪,在江南置办一些产业。万一哪天北方真的大乱,他也好给家人一个容身之处。这样的事当然交给原本就生活在江南的祖始、刘翻更合适。而在这两人之中,卫平更喜欢性情爽直的祖始爽一些,因此便拜托了他。 如此简单的要求,祖始自是满口应允,大声道:“属下定不辱命!” 其实他已经暗打主意,这一次就算自己多垫些钱,也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以报卫平相待之恩。 送走了祖始,卫平才转向守在门口的禁军士兵,问道:“贾水可曾回来?” 士兵摇了摇头,道:“还未见到贾管事。” 卫平不禁担忧起来,他现在只剩下半天时间,贾水还没有查访到丁家那个孩子的消息,张玥那里他又该如何去说呢?如果找不到寻孩子的下落,又如何说动她跟随自己一同北上呢? … 千里之外的项城,贾充陷入了两难境地。刚刚,他又接到了荀勖的来信,催促他给司马炎上书,劝说司马炎罢兵休战。不写这份奏章吧,就会失去一大帮同僚的支持。写这份奏章吧,万一司马炎采纳了自己的意见,又会把自己的女婿陷于险地。 这就是通讯滞后所带来的弊端。此刻,孙皓、滕绮已经在解往洛阳的路上了,王浑、王濬都在准备班师,最东边瑯玡王司马伷的大军更是已经回撤,而贾充这里甚至还不知道大军已经攻克了建邺城。其实也不怪贾充,就连司马炎也是一个时辰前才接到前方的飞马传书。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亲兵来报:“启禀大都督,卫参军有书来到!” 自从卫平先行赶往襄阳之后,贾充已经很少听到卫平的音讯,如今听到他有书寄到,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连声道:“快,取过来!” 须臾,便见一名年轻后生大步走了进来,叉手拜道:“闻喜亭侯麾下军司马林盛参见大都督!” 站在一旁的林茂认得是自家兄弟,不由眉头微皱。这林盛发得什么神经,他什么时候成了闻喜亭侯的部下,自己怎么就没有接到通知? 贾充自然知道卫平的闻喜亭侯只是个徒有其名的爵位,手下不要说军司马,就连一名胥吏都无权配置。不过他老奸巨滑,倒是听出了林盛的意思,这是想跟着卫平谋个差使,才故意这样说的。对于自己女婿能有一二中心部属,贾充自是乐见其成,回到洛阳之后,他少不得帮着运作一番,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眼下他更关心卫平的情况,便点了点头,道:“将书呈上,你且退过一旁!” 林盛看不出贾充脸上的悲喜,心中戚戚,却也不敢耽搁,慌忙将那封书信双手呈上。早有亲兵过来,接过那封书信,转送到贾充面前。贾充看到封皮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行书,便知道是卫平亲笔所写,当下放心不少,轻轻撕开封皮,一目十行地匆匆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典型的家书,先是向贾充问了好,又承认了自己未得命令便随军南下的错误,请他原谅云云。当然也少不了问一问贾午的近况,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但是,在信的末尾,卫平话锋一转,却说出了孙皓已经投降、建邺城已经易主的事来,顿时让贾充惊出一身冷汗! ----- (今天白天继续停电,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 第143章 印记 过了好半天,贾充才慢慢回过神来,拿起书信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暗自庆幸。如果他听了荀勖等人的话上书劝司马炎罢兵休战,就不只是闹个笑话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失去司马炎的信任。对于他这样名声不佳的老臣来说,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好在他心存“善”念,舍不得把女婿一个人丢在险境,这才躲过一劫。 不过,贾充是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类说法的,否则他也就不会落下这么差的名声。在贾充看来,全是卫平这个女婿带来的福份,也不枉自己把最心疼的小女儿嫁给他。再联想到被自己栽赃冤死的韩寿,两下比较,贾充越发觉得自己英明果断,这个女婿挑得对! 当然,贾充也明白卫平一再冲在前面是想得到什么。且不说卫平这一路东进也颇有功劳,就算没有功劳,他也要在司马炎面前帮女婿争取一个好官职。 想到这里,贾充轻轻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告诉卫平,就说老夫叫他早日返京!” 迫于贾充的威严,林盛也不敢讨要回书,只得应一声诺,缓缓退了出去。 贾充却又说道:“来人!取纸笔来!” 他要抢在其余各路主帅之前给司马炎上一份奏章,说明卫平是奉了他的命令前往王濬军中督战的。这样一来,卫平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享有首进建邺城接受孙皓投降的旷世之功,就连他本人都免不了一场大功劳。 … 天色将晚,贾水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卫平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便知道他恐怕已经一夜未眠。不过,卫平心念丁家那孩子的下落,还是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有消息?” 贾水喘了口气,道:“托老爷的福,总算抓住那个老道了。” 卫平精神一振,连声追问道:“人呢?” 贾水压低声音道:“人多眼杂,小的让他们在那边看着,待天黑再把他带过来!” 对于贾水的细心,卫平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又问道:“丁家的那个孩子呢?” 贾水皱眉道:“跟老道在一起的只有两个四五岁的女孩,但是就连那老道自己都不清楚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来自谁家?” “只剩下三个孩子!”卫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三年内,被孙皓残杀的大臣不下数十家,被他送过去做炼丹药引的孩子总得几十个吧。想到那么多孩子都被这个丧心病狂的狗屁老道炼成了丹药,卫平就感到毛骨悚然,后面的话再也问不下去,更不要说去看看老道作案的现场。 却听贾水笑道:“回老爷,那个消息有误,这只是老道骗孙皓的借口。小的审问过,那些孩子都被老道偷偷卖掉了,根本没有用作药引。而且,男孩比女孩好卖,价钱也高。这两个女孩因为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可爱,老道才留下来,打算将她们养大,取其天癸自用。” 虽然这些孩子沦落到别人家,不知是好是坏,但他们的父母家人早就被孙皓所杀,这样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那老道也不算全是做了件坏事。得知那老道只是拐卖人口,卫平不由松了口气,问道:“天癸是何物?” 贾水犹豫了一下,附在卫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卫平忍不住呸呸连声,骂道:“这老道太他娘的恶心了!” 骂完了,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由沉吟起来。老道留下的这两个女孩当中如果没有张玥的女儿,那可就麻烦了。即便在他原先那样一个法制年代,要找回被人拐卖掉的孩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在这个户藉制度极不完善的时代。而且拐卖孩子这种事情,尤其是卖掉孙皓交给他做药引的孩子,老道肯定会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丝毫痕迹。再想找回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看到卫平愁眉不展,贾水忽然谄笑道:“回老爷,那老道和两个女娃娃,小的虽然没敢即刻带回来,却给你带回来另外几个人,你看了,一定满意。” 卫平听不明白贾水的话,不由皱眉道:“你小子,故弄什么玄虚!” 贾水嘿嘿笑道:“请老爷这边来!” 卫平满腹狐疑地跟着贾水来到旁边一所跨院,顿时瞪大了眼睛,怒道:“贾水,你要陷老爷于不义么!” 跨院里有十五六个女孩子,年龄都在十一二岁,身上都穿着打了补丁的布裙,显然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有忐忑,有不安,还有惊恐,唯一的亮点或许就是她们的容貌都不错,算是些小美人胚子。不过,王濬进城以后就颁布过命令,不得骚扰归降的东吴旧臣和城中百姓,就连王浑的手下也没敢破坏这个规矩。现在,贾水居然抢了十几个女孩子回来,简直是要把卫平放在火上去烤,卫平又如何能够不怒? 贾水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老爷息怒,她们不是小的抢来的,而是小的花钱买来的。大战初起时,正值秋收,孙皓强征了周围百姓家的粮食,连一粒稻种都没给他们留下。就算小的不把她们买回来,她们将来也免不了卖入娼家。” 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在秘密寻访老道的过程中,确实有不少人家在卖儿卖女。但是贾水可不是替卫平行善去了,不是有足够姿色的,他才不会放出手里的银子。当然了,这些话他就不会对卫平说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多少年颠扑不破的真理。卫平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算了,去胡大人那边找些新衣服给她们换上吧。”又吩咐道:“等那两个孩子送过来,立刻来见某!” … 半夜,那座偏厅里,独孤兰、骨儿朵已经帮着张玥装扮完毕。此刻的张玥,经姜汁反复浸泡过的手脸不仅变得焦黄,走近了细看,连皮肤都好像起了一层皱纹。在她左腮上还点了一颗略显夸张的黑痣,让人乍看之下,潜意识里就想移开目光。如果不是她的胸脯太饱满,丰臀太挺翘,实在没法扮成男子,否则的话就更不会引人注意了。 看着铜镜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张玥幽幽叹了口气。对于这样的改扮她并不抵触,毕竟她过去的形象太引人注目,值此乱世,委实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卫平突然让独孤兰对她进行改扮,已经让她明白自己离开建邺的时间不多了。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而她两年多未见的女儿还是下落不明,又叫她怎能不伤心?她甚至怀疑卫平根本就是在敷衍她,如果是那样的结果,她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时,卫平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问道:“都收拾好了?” 独孤兰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低了头,轻声说道:“公子放心,再没有人会来抢她。” 卫平听出她话语里浓浓的酸意,不由笑骂道:“你个小脑袋瓜子,整天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问她。” 独孤兰嘟着小嘴,还想赖着不走,骨儿朵却已经笑着把她拉开了。这两个鲜卑姑娘天性活泼,可没怕过卫平。 张玥却头也不回,冷冷地问道:“是不是要走了?” 卫平点头道:“恩,明日一早出发,返回洛阳。” 张玥沉默了一回,问道:“奴家的孩子呢?” 卫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进宫的时候,孩子尚不满周岁吧?如果现在让你见到孩子,你能认出来?” 张玥很肯定地说道:“母女连心,当然认得。” 许多动物因为嗅觉灵敏,母兽和幼兽可以辨别出彼此的气味,但是人类的嗅觉却没有这么灵敏,卫平可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么母女连心的说法。张玥和她女儿已经分开两年多,却如此笃定,显然还有别的辨认途径。 卫平不由问道:“右夫人,你女儿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印记?” 如果是玉片、金锁之类的饰物,肯定早就被老道拿去卖钱了,所以卫平一下子就想到了印记。张玥倒是吃了一惊,转头问道:“侯爷,是不是找到了?” 卫平淡淡地说道:“你先告诉我,是何相认的印记?” 就在刚刚,贾水把那个老道和两个女孩都带了回来。两个女孩都很可爱,粉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各扎了一对羊角辫,就跟后世的洋娃娃差不多。但是对于她们的身世,老道还真是一点都不清楚,只是帮她们分别取了个清风、明月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两个小道童。 卫平原本也想直接把她们带来给张玥相认,但是又担心张玥也分辨不清,或者这两个都不是张玥的女儿,那这件事就彻底没有办法了。而那样一来,对张玥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卫平想先确证一下,如果这其中没有张玥的女儿,那干脆不要让她去相认好了。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 第144章 喜欢什么? 张玥抬起头看着卫平,漆黑的眼眸中异彩一闪而过,旋即便轻声道:“请侯爷恕奴家不能相告。”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在她进宫之前,须臾不离她身边。对于女儿身上的特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她女儿臀部右侧有一个小小的红色胎记,左乳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黑痣,这两个位置都非常隐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却是她能够和女儿相认的唯一印记。 张玥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御住她这张脸的诱惑。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位少年侯爷。所以张玥可以肯定,卫平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带回洛阳。现在,影响张玥跟随卫平北上的最大障碍就是她的女儿依然下落不明。在这种情况下,卫平很可能会随便找一个女孩来冒充她的女儿。因此张玥不得不防,自然也就不可能把女儿身上的印记告诉卫平,免得他从中做什么文章。 卫平能够感觉出张玥对自己的不信任,不由暗暗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右夫人不肯明说,卫某也不便勉强。实不相瞒,卫某只找到两个孩子,却不知道哪个是右夫人的女儿,还请右夫人移步,自己辩认吧。” 一个女人,被迫母女分离,又委身侍奉仇人多年,心志自然坚定,但也会变得极其敏感。卫平可以理解张玥的小心,所以也没有再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决定让她去试着认一认,万一其中没有她的女儿,再想别的办法劝一劝就是。 … 隔壁院子的厢房里,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扑闪着清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有点“难看”的婶婶,小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缩去。 张玥的心却高高地提了起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张。不错,女儿除了吃奶,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她身边,但是毕竟女儿离开自己的时候还未满周岁。这么大的孩子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就连女儿原来的样子都开始模糊了,只有在梦中才会异常清晰。这两个女孩儿,她确实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她的女儿,抑或两个都不是。如果两个都不是,那她很可能就会崩溃。因而,她一时竟愣在那里。 过去了好半天,张玥才朝其中一个女孩伸出手去。女孩有些认生,似乎受到惊吓,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等等!”卫平忽然说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先告诉卫某,你凭什么相认女儿吗?” 如同张玥不信任卫平一样,卫平现在也不敢相信这个城府颇深的美丽女人。万一张玥不想跟他北上,明明其中有一个就是她女儿,她却故意认错,那又当如何? 张玥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奴家告诉你便是!” 听她说完,卫平倒有些尴尬起来,干咳了两声,说道:“独孤兰,你帮着一起看看,我先出去一下。” “不用!”张玥却摇头道,“只是小孩子而已,侯爷无须回避!” 说话间,张玥已经抱过哭泣不止的那个小女孩。在小女孩亵裤被扒下的刹那,张玥脸上瞬间便写满了失望,呆立在当场,身子微微颤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抱第二个女孩。 独孤兰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受不了这种情景,忍不住大声说道:“让我来。” “别!”张玥脱口道,“我、我自己来。” 第二个女孩却没有哭泣,反而把头在张玥怀里蹭了蹭。看到这一幕,卫平忽然感觉希望大增,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果然,张玥只看了一眼,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也顾不得给孩子穿好衣服,任由那白白嫩嫩的小屁股露在外面,便抱着孩子痛哭不止。 卫平瞄了一眼,果见小女孩屁股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不由松了口气,道:“如今母女团圆,恭喜了。” 张玥却只顾紧紧抱着孩子,哪里说得出话来。那孩子倒是乖巧,居然伸手替张玥擦了擦眼泪,果然是母女连心,叫人看了阵阵心酸。 卫平不禁又是默默一叹,说道:“快把孩子的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张玥这才手忙脚乱地帮孩子提起裙子,却又神情复杂地看了卫平一眼,只是不说话。 卫平拉起另一个孩子,朝独孤兰招了招手,道:“咱们走吧,让她们母女单独呆一会。” “侯爷!”半晌没有说话的张玥忽然红唇轻启,颤声道,“能不能把她也留下,给丁丁做个伴吧。” 直到此时卫平才知道,原来张玥的女儿叫做丁丁,应该是个乳名。而那个女孩听到“丁丁”两个字,眼睛明显一亮。这些微小的细节让卫平更加确定,小女孩就是张玥的女儿。卫平原本想把另一个孩子交给祖始,听了张玥的请求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那么多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这两个小女孩,她们之间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 贾水确实是个称职的管事,天还没亮,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十几辆大车。据他自己说,这些大车都是买来的。当然,其间有没有强取豪夺,这就很难说了。要知道,今天离开建邺北上的,除了王浑、王濬两路大军之外,还有许多东吴旧臣也将随行。这些人也是拖家带口,多有女眷、细软,自然需要不少车辆。如果贾水没有仗势的话,一个外乡人恐怕弄不来这许多车辆。 对此,卫平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这次回京跟来时不同,除了张玥母女和另外一个小女孩外,还有贾水买来的十六位少女,更有王浑硬塞给他的四十八名嫔妃、宫女。这些大大小小的美人儿可不是独孤兰和骨儿朵,她们是骑不得马的,也走不了远路,只能坐车。当然,那十二箱金银珠宝也不可能靠底下将士们肩扛手提,同样需要大车来载运。贾水弄来的这十几辆大车不是多了,而是太少,卫平又哪会自己把它们往外推? 一箱箱珠宝被抬上大车,一队队年轻美貌的少妇长女们也挨个被驱赶着登上大车,这样的情形在建邺城内外的许多地方重复着。卫平来到这个世界两年,早就逐渐融入了这样一个弱肉强食、尊卑有别的社会。尽管他内心对此并不认同,但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对此有所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这个社会,那就努力去适应这个社会,这是卫平前世职场上的名言。如今,看着一张张悲悲戚戚的面孔,卫平也只能默默一叹。 当然,车队里也并非全是悲伤,至少张玥的心里现在就充满了喜悦。能够再见心爱的女儿,足以冲淡任何痛苦。看到卫平策马从旁边经过,她甚至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昨天夜里,她和丁丁母女相认之后,却一直没有对卫平道声谢谢,直到现在才来这么一句。显然她一直对卫平的话还有所保留,怀疑自己的夫家并没有被孙皓满门抄斩,说不定还怀疑丁丁根本就是卫平从她夫家抢来的。不过,她已经问过丁丁,知道丁丁这几年都是跟一个老道士在一起,也就明白自己错怪了卫平,所以那声道谢还带有一丝歉疚。 卫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觉一愣,吁的一声勒住马,朝她淡淡一笑。心里却暗道,这个女人还真是谨慎,不好对付啊。 张玥看到卫平的微笑,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被卫平拥在怀里的情形,顿时一张脸似火般烧了起来。好在她脸上抹了姜汁,别人倒也看不出来。 这时,又一支车队从另一条街道走了过来。队伍中,王濬的部将何攀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忽然落在张玥乘坐的那辆大车,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拱了拱手,呵呵笑道:“侯爷,好俊的两个小娃儿。” 卫平很紧张,担心他从张玥脸上看出些什么,赶紧拱了拱手,道:“将军先请!” 何攀从吴宫中抢来的女人和财物大多都放在城外的军营中,因此现在是轻车简从,速度自然要比卫平他们快上许多,也就没跟卫平客气,呵呵笑着打马向前。 片刻后,又有一队人马过来,却是王浑手下的那个粗汉董虎。董虎虽然是员猛将,此刻却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上,怀里还搂着个盛装妇人。跟何攀一样,董虎的目光也落到了张玥那辆车上,大嘴一咧,笑道:“侯爷,好雅兴,呵呵。” 卫平听得莫名其妙,却又担心张玥露馅,只得再次让开道路,叫董虎先行。 将近城门,忽听身后马蹄阵阵,数骑飞驰而来。当先马上一人大喊道:“侯爷,请稍等!” 卫平勒转马,回身一看,不由奇道:“祖将军,有何要事?” 祖始策马径直奔到卫平身前,一扭头,正看到张玥母女,不觉一怔,旋即意味深长地看了卫平一眼,小声道;“原来如此。” 却不想这一声早被卫平听见。卫平不由皱眉道:“你说什么原来如此?” 祖始迟疑着,好似难以启齿,道:“这个,这个。侯爷若是喜欢,属下今后定会替侯爷多多留意。” “喜欢?本侯喜欢什么?”卫平越听越是糊涂,无意中顺着祖始的目光看去,正落到丁丁的脸上,顿时明白了,不由暗暗叫苦,真是太冤了,简直比窦娥还冤啊! ... 第145章 口水仗 也难怪别人误会,卫平队伍里十几辆大车,别的车上都挤了六七个女子,唯独张玥这辆车上只有她和两个小女孩。其他车上的女子都是千娇百媚,更不乏衣着华丽、满头金珠的吴宫嫔妃。相比之下,这辆车上的女子也就是改扮后的张玥,除了身段儿还不错,实在难以叫人看得上眼,倒是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 卫平发现了问题所在,却无从解释,只得岔开话题,干咳两声,道:“祖将军,你匆匆赶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祖始慌忙把目光从那两个小女娃儿身上收回来,压低声音,道:“变故倒是没有,只是属下突然想起一件事。何不派一支军马,剿了李黑子、小六子等人,以雪侯爷之耻!” 这件事,祖始犹豫了很长时间,一直不知道该不该提。毕竟李黑子曾经是他的旧部,彼此还有一点香火之情,他一时还下不了决心。但李黑子、小六子这两个家伙先后弄走了卫平携带的金银财货,以致卫平在进城之后,不得不跑到醉仙楼当厨子。这样的日子虽然没几天,但是对于讲究“君子远疱厨”的士族大夫们来说,恐怕已是奇耻大辱。当初走那条路是祖始建议的,可以说是因他而起。如今他已经铁了心要投入卫平门下,自然要在卫平返京之前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卫平却摆手笑道:“算了,若是没有他们两个,本侯也没那么容易进乐乡、捉孙歆。世上的事皆有因果,但愿他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要是卫平存心报复,早在晋军攻破乐乡城的时候,就可以请一支兵马去将李黑子等人彻底剿灭,又何须等到现在?如今天下一统,再也不可能任由什么两不管、三不管地区存在下去。如果李黑子等人从此洗手上岸,做起正经营生,卫平自然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李黑子等人继续打家劫舍,当地官府自然饶不过他们,又何须卫平多此一举?在见识了杜预宽广的胸襟之后,卫平已经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人,哪会把那点小小的“屈辱”放在心上。 … 这次班师可不比来时顺江而下,需要先渡过长江进入扬州的淮南郡,经淮南再至豫州的汝阴郡、梁国、颍川郡,然后方能进入司州境内。 过江并不是什么难事。大江上战船无数,不论多少车马,都能轻松弄过江去。只不过因为人数太多,江滩上有些混乱而已。当然,这种混乱还影响不到王浑、王濬、卫平这些重要将领。不错,卫平手底下只有区区千人,而且都是别人借给他的,但他现在是贾充的代表,属于**的一方,自然算进了重要将领的行列。既然是重要将领,当然享有特权,不仅安排有高大的楼船,还有专门的码头。一张张宽大的跳板搭在船头,就连两匹马拉着的大车都可以直接赶到船上。 但是,再宽大的跳板也免不了颠簸,尤其是坐在大车上通过跳板的时候,颠簸得越发厉害。有些胆小的女子脸色煞白,还时不时发出两声尖叫,只是她们的尖叫声很快便淹没地凛冽的江风和无尽的喧哗当中。 张玥也很害怕,紧紧拽着两个孩子,生怕她们不小心掉下江去。虽然再大的恐惧也冲不淡母女团圆的喜悦,但她还是高度紧张。甚至没有听到大车上船的一刹那,在她脚下的那只大箱子里传出一声闷哼。 卫平一直站在跳板旁边,却听得清清楚楚,不觉皱了皱眉头,挥手道:“贾水,把这辆车上的箱子都抬走,让地方再宽松一点!” 要是何攀、董虎等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这辆大车只坐了一大两小三个人,卫平还要让它再宽松些,对这两个小女娃儿简直太照顾了。如果说卫平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打死他们都不相信。当然,贾水不会这样想,也不敢这样想,答应一声,便吆喝着唤过几名军士,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箱子搬运一空。 其实,卫平倒不是考虑让那两个小家伙能坐得更轻松些,只是担心箱子里的声音被她们听到。那只箱子里装的正是替孙皓炼丹的老道,如今已经被捆成了一只粽子,嘴里还塞满了破布条。只是这老道太不老实,捆成这样还哼哼有声。如果被那两个小家伙听到,只怕会吓着她们。 昨天夜里,卫平已经亲自审过那个老道。老道自称一清道长,会炼丹,会画符。这些东西,卫平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里,据说火药就是这些炼丹的道士发明的。卫平也知道“一磺二硝三木炭”的粗浅配方,所以决定把这个老道带回去,让他做个“实验员”,这才没有接受贾水的建议,将老道杀了灭口。做这个“实验员”很危险,只是老道很不幸,他现在的身份是罪犯、俘虏,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是卫平的奴隶,根本由不得他对分配来的工作挑肥拣瘦。 大车宽松下来,张玥的腿脚终于可以伸直,两个小丫头也可以扶着车栏四处张望。张玥当然不知道箱子里的秘密,只当卫平全是为了关心她们母女,不由心生感激,趁卫平从旁边走过时,轻声说道:“多谢侯爷。” 卫平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冲她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会过江时小心点,别让她们到处乱跑。” 大江之上,水流湍急,这两个小不点要是掉下去,瞬间就会被卷得无影无踪。张玥明白卫平的好意,心中阵阵发暖,嘴上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地“恩”了一声。 … 很快,车马尽皆上船,水手扬起风帆。高大的楼船划开滔滔江水,翻起滚滚白浪。江面上,几中江鸥贴着水花掠过,发出数声清脆的鸣叫。放眼远眺,白帆点点,万舟竞渡,好不壮观。看到这番美景,卫平一时有些出神。 忽然,一个小脑袋从他腋下钻了出来,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我也要看大江。” 卫平低头一看,正是丁丁,顿时无语。丁丁的话让他猛然想起,自己还只是个少年,而不是前世那个已过而立的小厨师。所以,丁丁喊他一声哥哥也不算错。 这时,张玥已经牵着另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小声说道:“丁丁调皮,请侯爷恕罪。” 明知道丁丁一个人在甲板上奔跑很危险,张玥还顾着另一个小女孩,令卫平对她刮目相看。卫平不由点了点头,道:“丁丁想要看江,交给我好了,你照顾着明月。”又解下身上的锦袍披在丁丁身上,说道:“江面上风大,别着凉就好。” 当初丁丁被孙皓交给老道做了炼丹的药引时,还未满周岁。那虽然是老道的谎言,但丁丁也确实一直被关要院子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对于什么都感到新奇也不足为怪。只是在张玥看来,女儿多了个人疼,却是分外地开心。再看手里牵着的另一个小女孩,她便心生怜惜,忍不住说道:“奴家想认明月做个干女儿,还望侯爷应允。”又道:“奴家还想给她另起个名字,叫当当。”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有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贴身侍婢,贾午身边的如菡、若芷,裴慧身边的香橼,都是这样。当初张玥想把明月留下时,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跟两个小家伙呆在一起久了,看到明月无父无母,甚是可怜,张玥母性泛滥,突然便改了主意。 对于张玥的这个要求,卫平自无不允,不由笑道:“她是你要留下的,你做主便是。” 二层的甲板上,独孤兰看到张玥跟卫平越来越亲近,心中泛起无尽酸意。可惜,她最为怕水,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哪敢下楼。转头想跟骨儿朵说几句话,却又不知道那丫头跑去了哪里。独孤兰一时心乱如麻,眼眶竟从未有过地湿润起来。 … 大军过了江,一行人弃舟登岸,迤逦北上。因为队伍中多了许多女人,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傍晚时分堪堪抵达全椒。自有地方官员提酒牵羊,前来犒劳三军,又请几位主将入城饮宴,卫平也在受邀之列。王浑颇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携了孙皓的一名爱妾谢夫人同往,席间,更令谢夫人歌舞助兴。 如此大肆张扬,消息早晚会传到司马炎耳中,诸将掳走孙皓嫔妃的事哪里还能瞒得住?司马炎本是个好色之徒,就算他不降罪,这些女人也免不了要送到他面前供他挑拣。卫平不禁暗自摇头,更不愿去碰孙皓的那些嫔妃了。 队伍就这样慢慢吞吞,走了三天,方才走到寿春。一路上,众将也免不了寻欢作乐,歌舞之音绵绵不绝,只有卫平这一处军营最为安静,严守军规,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任意喧哗。卫平自己也是独宿营,并不叫一个女人侍寝。 就在这时,远在洛阳的司马炎也接到了王浑弹劾王濬的奏章,一场比伐吴拖延时间更长的口水仗随之展开。 ... 第146章 和稀泥 正如卫平当初所猜测的那样,王浑、王濬这两个老家伙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后却各自拽着刀子。早在两人第一次冲突之后,王浑就写了一封奏章,派人连同孙皓一起,送往洛阳。因为孙皓身份特殊,不可能大肆鞭策,所以这封奏章今天才堪堪抵达京城。奏章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说王濬不肯接受他的调遣,有违圣命,请司马炎治他的罪。 如果用后世的标准评判,王浑和王濬,一个是贵族世家,一个是草根平民,二者背景悬殊,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王浑的父亲在曹魏年间就官居司空,他自己更是司马炎的亲家,朝中亲朋故旧众多。看到王浑的奏章,立刻便有人上书,请求司马炎派人将王濬打入囚车,押解进京。 司马炎已经接获战报,知道王濬夺得头功,哪能便治这老将军的罪,不由将王浑的奏章压在一边,挥手道:“传旨,准王濬上书自辩!”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内侍来报:“启奏皇上,龙骧将军、益州刺史王濬有表上奏。” 王濬在奏章中一点也不含糊,替自己辩解道:“皇上命臣于荆州接受杜大将军节制,于秣陵接受王将军节制,臣安敢不遵?奈何,臣接到王将军书时,一来未见皇上诏令,二来已经兵临建邺城下,又岂能逆流而回,去陪王将军聊家常?”末了,他又写道:“想所言句句是实,有大都督帐下参军卫平为证!” 老将军的奏章有理有据,又不失风趣,司马炎不觉哈哈大笑,说道:“原来贾卿也派人参与其中。” 侍候一旁的马午小声提醒道:“皇上,卫平便是贾大人的爱婿。” 司马炎也记了起来,不由叹息道:“倒是好个少年,可惜,可惜。” 马午大惊,却不敢多问。他却哪里知道,司马炎是可惜卫平已经娶了贾充的女儿。他这个皇帝权力虽然大,总不能跟心腹大臣抢女婿吧。不过,正因为有了这个遗憾,他也就放弃了让卫平来作证的想法,不想让卫平夹在两个老将军中间为难。 就在这时,又有内侍来报:“启奏皇上,征吴大都督贾充有表奏!” 刚刚还因为王浑、王濬的口水仗而乱哄哄的大殿,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司马炎手中的奏章。 随着战线不断向南推进,留在朝中的主和一派如今闹得越来越凶,直到两天前,孙皓投降的消息传回京城,他们的声音才戛然而止。因为各路大军的进展情况都是通过洛阳再转送到贾充这位名义上的主帅手中,所以按照时间推算,贾充发出这份奏章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孙皓已经投降。而贾充又是主和派的领军人物,这份奏章的内容可想而知。 荀勖顿时面如死灰。他前几天还写了封信,反复劝说贾充给司马炎上书。现在,贾充的奏章果然到了,但孙皓却比他的奏章先一步解到京城。如果贾充真的在奏章中劝司马炎罢兵休战,恐怕就不只是笑话那么简单了。要是贾充倒了,他们这一大帮子人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主战一派却个个扬眉吐气,度支尚书张华脸上更是神色精彩。所谓度支尚书,就相当于后勤部长的角色,负责前线大军的粮草辎重供给。张华是坚定的主战派,尽心尽职,在整个伐吴战争中也是功不可没。然而前几天,荀勖忽然上书司马炎,弹劾张华鼓吹伐吴,实在罪无可恕,一旦兵败,虽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如今伐吴已经取得最终的胜利,就连一向不喜名利的张华也有点迫不及待地等着看看贾充闹出的笑话了。 却听司马炎哈哈笑道:“贾卿果是朕的肱股之臣!” 原来,贾充在奏章中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告诉司马炎,他已经派了他的女婿闻喜亭侯、参军卫平前往王濬军中督战。二是劝司马炎一鼓作气,扫平东吴。总之,贾充的态度这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由主和而变成了主战。 刚开始听王濬在奏章中提到卫平时,很多主战一派的官员还以为是贾充故意派了自己的女婿去宫中掣肘,只是没有证据罢了。现在听了贾充的奏章,才知道卫平居然是去督战的,顿时掉了一地的下巴。很多人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贾充的态度也未免转变太快了点。但这更说明贾充过去主和是他为人谨慎,担心重蹈赤壁的复辙;如今看到吴军不堪一击,才当机立断,由主和而变成主战。所以不管怎么说,贾充都是出于公心,为了社稷。 可是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清楚,这是贾充接到了卫平派人悄悄送过去的家书,已经提前知道了战争的结局。既然孙皓都已经投降,贾充当然不可能再做出劝司马炎罢兵休战的荒唐事。不过,老奸巨滑的贾充可不会仅仅满足于躲过一劫,他还要抓住这个机遇,把利益最大化。 这份奏章不过寥寥数言,却已经达到了贾充的目的。司马炎当场宣布道:“传旨,贾卿忠君体国,加食邑两千户!” … 这只是口水仗的第一回合,王浑、王濬两人谁也没捞着便宜,倒是贾充白白得了两千户食邑。王浑在朝中耳目众多,很快便得到了这个消息。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又一份奏章告到了司马炎面前。这一回,王浑列数了王濬的两大罪状。一是私藏吴宫里的金银珠宝,二是纵火焚毁了孙皓的大片宫室。至于那些嫔妃宫女,因为他比王濬得的更多,所以只字没提。 第二奏章涉及到了具体的罪状,司马炎不得不下诏向王浑质询。王浑自然不会含糊,马上便回了一份奏章。 关于吴宫中的金银珠宝,王濬是这样解释的。战争开始后,孙皓巡视城防,吴军将士高喊着要誓死一战。孙皓很高兴,把金银珠宝全部赏赐给了那些吴军将士。结果那些吴军将士都是小人,拿了钱财却不替人卖命,纷纷作鸟兽散,跑了个一干二净。而他进城之后,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见到。 至于放火,王濬更是矢口否认。说是孙皓投降之后,孙皓的手下趁乱哄抢了宫里的财物,连孙皓的嫔妃、宫女都抢走了,还放了一把火。幸亏他来得快,这才扑灭了火头。自己是消防队,不是纵火犯,请皇上明鉴! 两回合之后,老将军也明白了被动挨打终究不是良策,于是展开了反击,也给司马炎上了一份奏章。在奏章中,老将军直言,自己进城以后,派兵谨守宫门,严禁出入。反倒是王浑的部将周浚,刚刚接管了防务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吴宫。吴宫里的珍宝究竟去了哪里,只有受了王浑指使的周浚知道。当然,老将军这一次也很明智地没有提起孙皓的嫔妃、宫女。 王浑是司马炎的亲家,就算他纵容部下劫掠了吴宫中的珍宝,司马炎也不可能真的怪罪他,对于王濬反击的这份奏章自然不予理会。但是司马炎却被这两个老家伙的口水仗弄得烦不胜烦,便将马午找来询问,道:“当初的诏令究竟是何时送达王濬手中的?” 马午自然照实回答,又想起卫平对他的尊重,便加了一句,道:“王将军下令谨守宫门、严禁出入时,奴婢恰好在场。” 这一来,司马炎便倾向于相信王濬了,便挥手道:“此番灭吴,王濬当记首功,拜辅国大将军,领步军校尉,封襄阳县侯,食邑万户。” … 事情以此本该结束,王浑却不肯收手,又派人上书一封,举报王濬烧毁了缴获的吴军战船一百五十多艘。 说实话,除了在作战过程中,王濬并没有主动烧毁过哪怕一艘战船,这纯粹是对他的污蔑。但是,王浑朝中亲朋众多,就连这样无中生有的事情,也有能为他摇旗呐喊。王濬无奈,只得打起悲情牌,又上表奏,说他出身微寒,却不幸得罪权贵,不敢回洛阳,主动请求罢官免爵。 要是司马炎把夺得灭吴首功的老将军都罢了官,难免落个鸟尽弓藏的评语,王濬这招以退为进却瞒不过司马炎。司马炎虽有些恼火,但起因是由王浑争功而起,他却也不便对王濬大加斥责,只得转而安抚王浑,传旨道:“王浑军功卓著,进爵京陵公,增邑八千户!” … 就在这场来来回回的口水仗中,卫平跟着大队人马终于回到了洛阳城。作为这场口水仗的目击者,卫平对司马炎和稀泥的本事也是叹为观止。不过,他现在可没空关注两个老家伙的口水仗,因为他刚刚踏进府门,就见聂文一脸庆幸地说道:“老爷,你可回来了,酒楼那边差点出大事!” 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钱和权一件都不能少。卫平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军功,就是为了掌握足够的权力。而卫记酒楼则是他攫取财富的根本,同样不容有失。卫平不由沉下脸来,厉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第147章 讨个说法 聂文躬身说道:“就在半个月前,骁骑将军王济忽然带了一队人马包围了酒楼,说是酒楼里暗藏东吴的奸细,坚持要进去搜一搜!” 卫平不等聂文把话说完,便震怒道:“他敢!” 酒楼有没有藏着东吴奸细,卫平当然清楚。王济的话只是个借口,其醉翁之意当然在于卫记酒楼自身的秘密。卫记酒楼的生意之所以会如此火爆,就在于它独特的烹饪之法。很多事情看一去很神秘,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虽然不是说王济看一眼就能明白酒楼的秘密所在,但他大可以用奸细的名义抓几个厨子回来。那些厨子都是普通的家奴,哪里经受得住严刑拷打。到时候,只怕什么秘密都瞒不住了。 王济的恶劣行径令卫平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揪住王济痛揍一顿。他也是关心则乱,却没有注意到聂文的话。既然是差点出了大事,那就是还没有出大事,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聂文慌忙劝道:“老爷息怒。幸亏那个鲜卑小子信送得快,小人又赶紧去请了三管事。三管事带了人过去,却也不敢冲撞了王济,双方僵持了整整两天。后来,太尉大人回了京城,王济这才赶紧撤走了他的人马。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得知王济最终没能冲进酒楼后厨,卫平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原来是独孤蛮报的信,这小子倒也机灵,回头得好好赏他。”又道:“外面那些人,你交给冬妮和独孤兰安置,卫某现在就去王济家中讨个公道!” 聂文大惊失色,连声道:“老爷,万万不可!那王济乃是当朝驸马,就连三管事都要让他三分。” 卫平不屑道:“贾禄是贾禄,卫某是卫某!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这次不把事情闹大,以后难免有人要打酒楼的主意。”说完,他也不理聂文的苦苦相劝,转身高呼道:“兄弟们,卫某早就跟大家说过,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今,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卫某的酒楼,你们答不答应!” 自从卫平替林盛、吴三等人领受了十军棍之后,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是这五百禁军,就连杜预拨给他的五百步卒也都对他心悦诚服。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听说过卫记酒楼的名声,而卫平也说过,等回了洛阳,一定要请他们在卫记酒楼大快朵颐。如今,竟然有人打卫记酒楼的主意,众人哪肯答应。吴三第一个抽出佩刀,大声道:“不管他是谁,老子先活劈了他!” 其余众人也是吵吵嚷嚷,喊声震天。 卫平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抬了抬手,道:“打主意的人是当朝驸马,常山公主的男人,谁要是害怕的话,可以留下,卫某照样不会亏待他!” 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激,就连林盛都挽起了袖子,怒吼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怕个球!” “对,怕个球!”“****娘的!”众军士更是群情激愤,纷纷摩拳擦掌。 卫平见气势已经鼓得差不多了,这才一撩袍袖,大声道:“跟我来!” … 这里本是京师重地,素来安静,闻喜亭侯府门前的吵闹声很快便远远地传了开去。有巡街的兵丁闻知,匆匆赶了过去,却见大队人马已经直奔北边而去,顿时大惊,连忙回报河南尹。这河南尹不是别人,却是齐王司马攸兼任。听说京城中有兵马调动,司马攸大惊,慌忙派人再探。而此时,卫平却已经领着一千步骑到了王济府门外。 作为当朝驸马,王济的府邸自然十分讲究。高门大院,气势恢宏。只是朱漆大门紧闭,一对石狮子左右而立,冷冷地看着众人。其实并不是王济知道卫平上门问罪,这才关上大门。而是士族人家,大门通常都是不开的。寻常客人来访,都只能从角门进去。 卫平当然清楚这些,但他却扯起嗓子喊道:“弟兄们,王济大白天关着门,窝藏东吴奸细之事定然属实。来呀,替某将门撞开!” 他手下有五百骑兵和五百步卒,这五百步卒又是平时练的就是攻城拔寨,撞开个小小的府门又岂在话下。早有兵壮砍倒了王济府门外的一棵大柳树,数十名军士抬起,嘴里喊着一二三的号子,直奔那扇红漆大门冲去。 王济家的府门虽然加了铜钉兽首,终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木门,只不过看上去豪华一些,哪里经得住众军士的全力一撞,只一下便轰然大开。因为撞得力大,竟将左半边的一扇给撞飞十几步远,“扑通”一声落在前院的花坛里,将一丛含苞待放的腊梅砸得稀烂。 前院中,十几个正在干着杂活的家奴见到这一幕都是呆若木鸡,直到看见数百名军士冲进来,这才发一声喊,四散而走。他们可不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只当自家主人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顿时报信的报信,逃命的逃命,乱作一团。 卫平还知道些分寸,已经打破了王济家的大门,总不能再闯进人家后堂惊扰了人家女眷,便不再前行,叉了手立在前院中大喊道:“王济,你给卫某出来!” 却说王济正拥了一名侍姬在那里调笑,忽听得前院吵闹,正要过来问个究竟,正赶上卫平在前院这一声喊。王济听得真切,当即扭头便走,大声吩咐道:“快请公主!” 对于卫记酒楼的各式菜肴,王济已经惦记了很久,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找到机会。由于卫平只是贾充临时任命的一个小小参军,王济一开始还不知道卫平南征的消息。直到十多天前,有一份战报送到洛阳,王济才从战报上看到卫平的名字。上次卫平随军西征,时间更久,战局更加危险,但是有贾充在,王济自然不敢造次。这一回,连贾充也去了前线,王济便有些肆无忌惮,打算明抢了。 他的如意算盘原本打得也不错,不就是烧几道菜的方法吗?只要弄到手,你卫平难道还能叫他忘记不成?大不了到时候赔你几个钱,再找人说两句好话罢了。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带着人马刚刚把卫记酒楼围上,还没来得及把客人全部赶走,贾禄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在王济眼里,卫记酒楼的田华就是卫平的一条狗,贾禄就是贾充的一条狗。他可以打卫平的狗,却不敢去打贾充的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功亏一篑。本来按王济的想法,卫记酒楼也没什么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却没想到,卫平才刚刚回到洛阳,竟然便带着人打上门来。王济府里倒也蓄养了不少家兵,只是他自知理亏,不敢跟卫平照面,只得派人去把常山公主请出来做个挡箭牌。卫平再厉害,总不能把公主怎么样吧? …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常山公主虽然自幼双目失明,却照样嫁了个才华横溢、风姿英爽、背景深厚的如意郎君。不过,的确是个好郎君,但是常山公主心里快不快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因为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常山公主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小院里。只有王济需要时,才会把她请出来。 今天,常山公主身体微恙,正卧榻小憩,忽听得王济叫她出去见一位客人。常山公主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体残疾,嫁给王济,让王济受委屈了,所以平日里也没摆过皇女的架子。此时听得王济派人来请,她也只得强撑起身子,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来到前院。 卫平等了半天,居然等到一个女人,不觉一怔,沉声道:“王济呢,叫他出来见某!” 常山公主因为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院子里的情形,只是从卫平的话语里感觉出一丝怒气,不觉奇怪道:“郎君外出未归,汝是何人,怎敢来本公主府上喧哗!” 卫平这才知道,出来的竟然是常山公主。再看她的双眼,果然没有一点神采。或许因为行动不便,长期呆在屋子里的缘故,她的脸色也颇显苍白,而且于苍白之中更显几分憔悴。 面对一个盲人,卫平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但他却不肯轻易罢休,便拱了拱手,道:“既然王济不在,今日姑且饶过他!不过,这件事便是闹到皇上面前,某也要讨个说法!” 别看常山公主身份尊贵,却从小没什么脾气,犹自在那里问道:“汝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了何事?”回答她的只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常山公主这才警觉起来,问左右婢女道:“来了许多人吗?” 那天王济去卫记酒楼,几乎带走了府里大半的家兵奴仆,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只瞒着常山公主一人。此刻听常山公主问起,婢女也不敢以实相告,只说有近百人打上门来。 常山公主一听,这还了得,连声道:“备车,送本公主进宫!” ... 第148章 起名 卫平可以揪着王济不依不饶,却没办法对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大吵大闹,也只得带着人马打道回府。然而他刚刚退出王济的府邸,就见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直奔这边过来。 杜预交给卫平的五百步卒都是久经战阵的边军,另外五百名禁军骑兵一路上也没少演练如何对付敌人的突袭,见到有兵马过来,几乎条件反射一般便做出了应对。 “结阵!”随着林盛的一声大吼,众军士发一声喊,立刻在王济府门外的大街上结成一个方阵,骑兵分开两翼,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朝着前方一步步迎上去。 卫平也已经跃上战马,抬眼看去,忽然大喝一声,道:“全部散开!” 他看得真切,当先马上坐的不是王济,而是齐王司马攸。这时是天子脚下,自己带了一帮人舞刀弄枪,显然是惊动了司马攸这位负有维持京师治安职责的河南尹。司马攸亲自带着人马赶来,表明今天这事闹得比较大。不过,卫平并不怕把事情闹大,而且他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有把事情闹大了,最好一直闹到司马炎面前,其他人再打酒楼的主意才会好好掂量掂量。 随着两边军士让开一条道路,司马攸也看到了卫平,不由一怔,跳下马,道:“你是今天刚回京城的吧?如何却跑到了这里?” 卫平冷笑道:“齐王殿下掌管京师重地,难道不知卫某因何到此?” 前些日子,王济兵围卫记酒楼,京城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司马攸身为河南尹,又怎会不知?只不过,他向来与王浑父子交好,而王浑父子又是支持皇位可以由兄及弟的中坚人物。对此,司马攸也就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他的想法和王济一样,大不了等卫平回到京城,让王济赔点钱道个歉,他还能怎样?只是他却没想到,卫平行事根本不循常理,刚刚回来就带兵打破了王济家的大门。早知道是卫平弄出那么大动静,他就不来了,现在倒好像他故意偏袒王济一样。当然,他内心也确实有些偏袒王济。只是他偏袒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点破,又是另一回事。 司马攸有些尴尬,老脸一热,硬着头皮劝道:“贤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大家同殿称臣,早晚相见,不如就算了吧。” 他和卫平之间的辈份还真算不清楚,如果按贾南风这头算,他是卫平的长辈,但是按贾荃来算,他又成了卫平的连襟。通常情况下,他也不可能称呼卫平一声“贤弟”,这是有意放低身段,希望卫平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卫平哼了一声,道:“卫某当不得王爷如此抬爱。卫某比不了王爷食邑万户,更比不了王骁骑用金钱铺地,卫某一家老小上百口全指着这座酒楼吃饭呢。王爷说算了就算了,那要是将来卫某一家老小喝西北风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搬到王爷府上呢!” 确实,司马攸贵为齐王,食邑何止万户,自然不用为生计担心。王济则背靠着司马炎,更是挥金如土,他在洛阳城中围了一座马场,进出马场的道路竟然用铜钱来铺设。卫平这个亭侯原本应该食邑五百户,结果因为卫瓘等人反对,减成了两百户。两百户缴纳的税赋在别的地方或许也可以丰衣足食了,但这里是寸土寸金的洛阳城,这点钱根本不足以养活那么大一家子。而卫平又无官职在身,只能靠着卫记酒楼赚点外快。尽管他这个外快赚得似乎多了点,但说出的话却句句在理。司马攸支吾了半天,竟无言以对。 忽然,从后面急急忙忙奔来一个人,大声喊道:“老爷,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夫人她生了!” 卫平回头一看,认得是自己府上的一个家奴,不由大喜,连忙问道:“男孩女孩?” 那人来不及喘口气,便急急忙忙地回答道:“是、是位公子。” 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做父亲,卫平心头满满的全是喜悦,哪里还顾得上跟司马攸在这里斗嘴,挥了挥手,大声道:“兄弟们,走!老子要先回家抱抱儿子去了,等明天再来找王济这小儿算账!老子就不信他能飞上天去!” 众军士应一声诺,纷纷向卫平道喜,然而整个队伍却丝毫不乱,显见训练有素。 司马攸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回头再看自己松松垮垮的人马,又是一阵庆幸。这要真打起来,他兵马虽多,只怕也占不了半点便宜。想到危机暂时解除,司马攸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拱了拱手,道:“贤弟,恭喜恭喜,本王回头便叫人送上贺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卫平却还是冷冰冰在回了一句,道:“不敢劳动王爷,卫某高攀不上!”说完,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却又唤过刚才那个家奴,吩咐道:“你,赶紧去太尉大人府上报喜!” 司马攸看着卫平带了大队人马扬长而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以他过去对卫平的认识,卫平的肚量可没有这么小。想当初,贾荃和贾南风、贾午姐妹闹得水火不容,正是卫平反复劝说贾午,才让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放下了彼此的成见。而今天的卫平,简直就像个赌气的孩子。不过,卫平确实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就算耍点小孩子脾气,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 其实今天早上,贾午就已经临盆了。卫平因为一听说王济打了酒楼的主意,便迫不及待地赶来找王济算账,竟没有问起贾午的情况。如今,看到躺在矮榻上脸色苍白、满头细汗的贾午以及她身旁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卫平也是满腹内疚,握了贾午的手,轻声说道:“午儿,辛苦你了。” 贾午睁开眼睛,看着卫平淡淡一笑,却又扭头看向孩子,小声道:“郎君,起个名字吧。” 卫平捂着额头,愁眉苦脸。起名这种事,他实在不太擅长,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年代,也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讲究的地方。 忽然,若芷匆匆走了进来,妙目朝着卫平飞快地一瞥,小声说道:“小姐、姑爷,老爷和夫人到了。” 她自幼在贾府长大,还是习惯延用以前的称呼。当然,这样的称呼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提醒卫平,自己可是贾午的贴身侍婢,按道理,应该再进一步了。 “午儿,你好好歇着,为夫去迎一迎。”卫平却一时没有明白若芷的意思,听说老丈人和丈母娘到了,他自然要去迎接,也就趁机把起名的事先放在一边。 很快,卫平便陪着贾充夫妇走了回来。郭槐满脸喜气,抱起贾午身边的孩子哄了哄,还特意扒开尿布看了一眼,这才心满意足,似乎要确证一下到底是不是个带把儿的。贾充也是满脸慈祥,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须,笑道:“你们看,此子不哭不闹,如今又四海一统,就叫他贾谧吧。” 谧就是安静的意思,引申下去,就是没有动荡,不受打扰。贾充随口便能起出个名字,既符合孩子现在的状况,又暗含了一定的寓意,可见贾充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全靠了吹掉拍马,他也确实有点本事。不过,卫平的心思可不是贾充有没有本事上面,而是贾谧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年代发生的事情,卫平可以说知之甚少,但石崇是个例外。因为那场斗富,更因为美姬绿珠,石崇的故事在后世广为流传。如今,石崇又成了卫平的杀父仇人,卫平更要努力回忆起后世关于石崇的一点记载,其中便有石崇卑躬屈膝、巴结贾谧的故事。 想到石崇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的儿子又成了石崇百般巴结的人,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卫平也忍不住暗自唏嘘。卫平甚至开始遐想,如果自己让贾谧命石崇自杀,不知道石崇会不会屈从。那样的话,报仇岂不是很简单?当然了,这只是卫平的胡思乱想,石崇巴结贾谧自然是为了他的前程和荣华富贵,又怎么可能去自杀?而且,历史上的贾谧是贾午和韩寿的儿子,现在的贾谧却是卫平和贾午的儿子,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历史又岂会重演?石崇还会继续巴结着贾谧吗? 看到卫平脸上神情变幻,贾充不觉皱眉问道:“贤婿,你觉得贾谧这个名字如何?” 贾充把那个“贾”字咬得特别重,似乎在提醒卫平,这孩子可是他的嗣孙,将来承继的是贾家的香火。 卫平慌忙收敛心神,笑道:“岳父大人所起,自然是好的。不过,还请岳父大人信守承诺,让贾谧继续跟在小婿和午儿身边。” 他也特意点明了贾谧的名字,表明自己的态度。 贾充目的已经达到,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由哈哈笑道:“便依贤婿所言!” 忽然,若芷又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小声说道:“老爷、夫人,皇上传姑爷进宫!” ... 第149章 独一无二的礼物 按照惯例,大军班师以后,允许众将休息两天,洗去风尘、养足精神,然后在第三天举行献俘大典。卫平虽然没有正式官职,但这次伐吴之战他也算是全程参与,在杜预、王濬、胡奋、王戎等人呈给司马炎的战报中,都有他的名字。这些远远算不上战功赫赫,但不管怎么说,卫平的名声已是朝野尽知了。可是,卫平毕竟不是六路大军中任何一路的主将,司马炎就算想了解战场的具体情况,也不可能放着那六位将帅不问,却找上卫平。 贾充老奸巨滑,很快就觉察出其中的不妥,不由沉声道:“老夫陪你一起去面见皇上吧,顺便帮你求个官职。” … 这是卫平第二次见到司马炎,上一次还是在朝堂之上。即使贵为一国之君,在私下召见大臣,司马炎的态度通常都很温和,也会选择某处风景怡人的宫室。如今已是寒冬腊月,草木凋零,大雪纷飞,但是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却不失欣赏美景尤其是雪景的绝佳去处。 不过,当翁婿俩进宫之后,小太监却把他们一直引向御书房。御书房是司马炎在朝堂之外商议重大事务的所在,以卫平的身份,哪有资格到这种地方。贾充不由皱起了眉头,小声问道:“贤婿,你在建邺时可曾行什么不法之事?” 自己的儿子成了贾充的嗣孙,他和贾充的关系也就变得更加紧密,卫平自然不需要隐瞒,小声说道:“小婿一向循规蹈矩,不敢轻越雷池半步。只是两位王老将军盛情难却,小婿只得收下了十二箱珠宝和四十五名女子。不过,小婿明白其中厉害,十二箱珠宝封条依旧,那些女子也居于别院,小婿从未动过。” 在贾充看来,作为胜利者,从吴宫取几箱珠宝,玩几个美人,那都是小事,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司马炎为什么会在这里召见卫平,难道是为了王浑和王濬之间的口水仗而找卫平求证?不过,那场口水仗已经定论,司马炎应该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贾充只得沉吟道:“若是皇上问你什么,你只照直说便是。” 很快,翁婿二人便到了御书房门口。只见马午迎上前来,躬身道:“奴婢见过太尉大人,见过侯爷,请二位随奴婢这边来。” 说话的时候,马午不停地朝卫平挤眼睛,神情焦急,只是碍于贾充在旁,却又不敢明说。 卫平看到马午的脸色,脑海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司马炎召见自己究竟为了何事,不由暗暗冷笑,好你个王济,倒会恶人先告状,那卫某倒要好好跟你打这场官司! 其实卫平只猜对了一半。司马炎召见他,确实是因为他打破王济家大门的事。不过,告状的不是王济,而是常山公主。司马炎子女众多,但是由于常山公主是个残疾,反而最惹司马炎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听说卫平居然带了大队人马杀到了常山公主家中,这还了得。司马炎震怒之下,便派人将卫平召来,打算严辞训斥一番。当然,卫平是此次伐吴之战的有功之臣,杜预、王濬在战报都对他交口称赞,司马炎也不会真的处罚他,顶多让他功过相抵罢了。 为了展示自己的龙威,司马炎还特意把这次召见摆在了御书房,并且早早便板起了一张面孔,想要营造一种森严的气氛。谁知,他一抬头,却见贾充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才是卫平。面对贾充,他这张脸自然板不下去,只得挤出一丝笑容,问道:“贾卿何来?” 贾充看到司马炎脸上肌肉抽搐,神情怪异,更替卫平担心,便大声说道:“回皇上,老臣的小女喜得一子,老臣携婿前来向皇上报喜!” 言下之意,卫平刚刚当了父亲,他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你也得先担待着,总不能现在就让人家父子分离吧?等挨过了今天,贾充弄明白了缘由,自然会发动一批党羽替卫平求情。以贾充在朝中的势力,即便是天大的事,到时候也能够抹平了。 人家来报喜,你总不能开口就要治人家的罪吧?司马炎心中着恼,却只能干咳两声,道:“传旨,赏卫平黄金二十两,彩缎十匹。” “臣谢主隆恩!”卫平一边躬身对司马炎拜了三拜,一边在心里对贾充大为佩服。到底生姜还是老的辣,贾充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化解了司马炎的怒气。 不过,司马炎毕竟疼爱自己那个瞎女儿。等卫平领赏已毕,他便摆了摆手,道:“你既做了父亲,就该稳重些,怎么跑去王济家胡闹!” 他的语气虽然还是有些不悦,措辞却已经不重。 贾充倒是一怔,转头问道:“你去王济家干什么?” 卫平哪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哽咽着把刚才对司马攸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当然,这一次他没有说得慷慨激昂,而是老老实实打出了悲情牌。说到动情处,还捶胸顿足,就连贾充都当了真。 事实也的确如此,按照朝廷惯例,无论是封王还是封侯,都必须居住在京城里,并不能随便到封地去。京城里的开销自然非是地方所比,而卫平只有食邑两百户,每年所收税赋有限,运到京城来还有损耗,实在所剩无几。如果不是有酒楼撑着,卫平这小日子一定过得十分艰难。 末了,卫平又大声道:“如今臣家中又添丁进口,如果酒楼被王济抢了去,臣拿什么去养活妻儿?还请皇上替微臣作主,若是皇上不允,便请降旨杀了臣全家,只求赐臣全家一顿饱饭,免得做个饿死鬼。” 司马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明知道卫平满足胡言,却又找不出岔子,只得好言安抚道:“卫卿勿须如此,朕亲笔书写“卫记酒楼”匾额一副赐你,看谁人还敢去酒楼捣乱!” 卫平大喜道:“臣谢主隆恩!” 他的目的就是要保住卫记酒楼的秘密,避免随时遭人窥探。如今有了司马炎亲笔所书的这副牌匾,不只是无人敢再来捣乱,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广告,而且是以司马炎为代言人的广告。当然,以酒楼目前生意的火爆,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广告。但是酒楼的烹饪之法不可能一辈子保密下去,总有一天会为世人所知。到时候,司马炎亲笔所书的这副匾额便是维持酒楼生意最大的倚仗。 准备好的一场兴师问罪大戏无从上演,还要替卫平彻底解决麻烦,司马炎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不过,自己最为心疼的瞎女儿那里也总得给个交代。司马炎无奈之下,只得又干咳两声,直截了当地说道:“王济受人蛊惑,觊觎你的酒楼,朕自会让他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但你惊扰了公主,也不能就此作罢!” 到底偏向着自己的女婿,司马炎先替王济开脱,说他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这个论调一出,只怕有人会被拉出来顶罪。当然,他也没有把卫平逼得太狠,同样给卫平留了机会。既然王济可以找人顶罪,卫平也可以说是受了旁人的撺掇。总之这样一来,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客客气气,不愧是和稀泥的高手。 卫平却不喜欢诿过于旁人,他不慌不忙地说道:“臣知错,臣后日一早便登门道歉,替王济复修大门。” 司马炎奇道:“为何要等到后日?” 卫平笑道:“臣既然惊扰了公主,自然不能空手前往。明日,臣当亲手制作一件小礼物送予公主,保准公主满意。” 司马炎最心疼这个女儿,平时赏赐甚丰,什么样的好宝贝都先尽着这个女儿。只是,常山公主是个瞎子,再好的宝贝她也看不见,反而送的东西越好她的心情越差,因而整日闷闷不乐。如果卫平所送之物真能令常山公主满意,那倒是了了司马炎一桩心思。司马炎不由点了点头,道:“你好生准备吧,若是真能令公主满意,朕必有重赏!” 出了御书房,贾充忍不住埋怨道:“常山公主性情最是古怪,你怎可轻易夸下这般海口!” 卫平笑道:“岳父大人勿虑,小婿自有办法。” … 话虽然这么说,卫平离开皇宫之后还是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郊外的器作坊。他嘴上说了要亲手打造,但他又不是工匠,亲手打造哪那么容易,还得交给他网罗来的那些工匠来完成。在司马炎面前这么说,只不过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要真是由他自己打造的话,只怕反而会弄得不伦不类。当然,不管怎么说,那件独一无二的礼物,创意肯定出自他。 可是,听了卫平的想法,茅班等人却沉吟道:“论首饰之精美,首推波斯,其次便是江南,器作坊里这些匠人只怕做不出太精致的东西。”又道:“首饰的大小也是因人而异,我等皆未见过公主,尺寸上也难以把握,恐怕难合公主心意。” 卫平这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 (这个月是3号开始上架,没有全勤,仍然更了15万字,大家给点掌声吧。另外,下个月必须拿全勤了,需要攒点章节,以防万一,明后天只能一更,请大家理解。谢谢支持!) ... 第150章 一个教训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王二听了一会,呵呵笑道:“这东西既然是公子亲手所做,粗糙些也在情理之中。” 王二虽然只是个鸡鸣狗盗之徒,却颇有些见识。他的话说得很直接,也有点难听,丝毫没有给卫平留什么情面,但道理就是那个道理。 好在卫平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闻言呵呵一笑,说道:“就按王先生说的,你们抓紧时间吧,务必在明天天黑前把东西送到府里。” … 再回到闻喜亭侯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妮迎上前,帮卫平脱掉外面的锦袍,小声说道:“张夫人已经安置妥当,公子今晚要不要宿过去,还请公子示下,婢子也好叫她早做准备。” 卫平看到冬妮脸上神色有异,便知道她已经见过了张玥的真容。确实,用姜汁敷在脸上,任谁时间长了都不会舒服。现在进了侯府,自然不用担心为外人所知,张玥恢复本来面貌也在预料之中。只是冬妮考虑得也未免太远,什么早做准备,显然是要把丁丁、当当这两个孩子支开。 想到孩子,卫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老爷我今晚当然要陪着夫人了。” 如果不是急急忙忙跑去王济府上理论,他原本可以守在外面,直到贾午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卫平对贾午母子始终还有一点愧疚,今天晚上自然哪里也不能去了。 … 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却温暖如春。如菡一只端着玉碗,另一只手拿着银匙,正小口小口地喂贾午喝着燕窝银耳羹。贾午斜倚在榻上,俏脸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显得精神了很多,或许便是最为珍贵的金丝血燕窝起了作用。金丝血燕窝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对卫平来说,只要能够让贾午尽快复原,花多少钱都行。何况以他如今的财力,即使没有贾充、郭槐夫妇的帮助,不管贾午想要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只要洛阳城里有的,他都有办法弄来。 看到卫平进来,贾午把如菡递到她嘴边的银匙轻轻推开,唤了一声,道:“郎君。” 如菡知趣,悄悄收拾了东西,躬身退出门外。 卫平环顾四周,奇怪道:“谧儿呢?” 贾午笑道:“在隔壁呢,郎君想看看,我叫叶四娘抱过来。” 卫平摇了摇头,道:“谧儿大概已经睡了吧,就不要吵醒他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隔壁传来婴儿的响亮啼哭。贾午笑道:“想是谧儿知道你回来了。”又大声喊道:“叶四娘,把谧儿抱过来。” 须臾,一个身材丰满、眉目清秀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走了过来,看到卫平不觉一愣,慌忙低下头,小声说道:“夫人,小公子闹得凶,想是饿了。” 这个妇人便是贾谧的乳母叶四娘。大凡有点身份的女人生孩子,都不会自己哺乳,而是交给乳母喂养。对这种做法,卫平并不认同,但习惯如此,他也无力阻止。早在他离京之前,郭槐就亲自张罗着帮贾午肚里未出世的孩子物色起乳娘。都说有奶便是娘,其实并非如此。大户人家给孩子挑选乳娘也是有讲究的,一要家世清白,二要身体健壮,三要品貌端正。试想,当初郭槐那两个儿子的乳娘要是相貌丑陋,她又怎么会心生嫉妒? 叶四娘原本是城郊一户叶姓人家的四儿媳,比贾午早一个月有了身孕,各方面条件都符合郭槐的要求,郭槐便让人以五十贯的价格将她买了下来。叶家一来惧怕贾府的势力,二来贪图钱财,竟舍弃了叶四娘和她肚里的孩子。一个月前,叶四娘生下一个足月的男孩,而这个男孩也将跟着贾谧一起长大,小时候是贾谧儿时的玩伴,大了就是贾谧的跟班和长随。在这个年代,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原本就是这样的无奈和痛苦。 贾午却不会理解叶四娘夫妻分离之苦,只是怒道:“既知谧儿饿了,怎还不喂奶!” 叶四娘已经带了自己的儿子一个月,又有府里老成的妇人教着,当然知道孩子哭闹,一是尿了,一是饿了,大抵不外乎这两种情况。她刚才已经帮贾谧查过尿布,因而知道贾谧是饿了,正打算给贾谧喂奶,不想贾午唤她过来,所以没有来得及。此番却挨了贾午一通训斥,她心下好不委屈。但她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好人家的媳妇,而是卫府的奴婢,哪敢分辩,只得哆嗦着解开衣襟,也顾不得卫平在场,便把那抹雪白上的一点嫣红塞进贾谧的小嘴里。 说实话,卫平也没想到叶四娘会当着他的面给孩子喂奶,这让他对郭槐当年打杀乳母多了几分理解,对于当时贾充究竟是逗弄孩子还是逗弄乳母也不禁多了几分怀疑。当然,以卫平的城府,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别过脸去,劝道:“夫人且消消气,小心伤了身子。” 贾午原本也不是暴躁的性子,只不过初为人母,爱子心切。而叶四娘又同时喂着两个孩子,她很担心叶四娘背着自己虐待了儿子,害儿子吃不饱。听了卫平的劝,贾午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叮嘱道:“叶四娘,等谧儿吃饱了,你再走。” 卫平原本还想让叶四娘先把孩子抱回去,等孩子吃饱了再送过来,现在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这样一来,他未免有些尴尬,只得握了贾午的手,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而,正是这些看似寻常的问候话却让贾午心里暖暖的。大凡男人这时候最关心的就是儿子,可是卫平关心的却是她。 不过,贾午很快又想到这个儿子已经姓了贾,心里又紧张起来,小声说道:“郎君,妾身已经让若芷沐浴更衣,今晚便让她为你侍寝吧。” 无论才学还是容貌,她都比裴慧逊色许多,唯一让她倚仗的便是她先进了门,又先有了身孕。可是这第一个孩子却姓了贾,从而失去了嫡长子的身份。等过了年,裴慧就会进门,而她刚刚生养,身子还要恢复好长时间,眼看着不能抢在裴慧前面怀上第二胎,她便动起了若芷的脑筋。 若芷是她的贴身侍婢女,和她等同一体。而且因为若芷知道她向韩寿赠香的“丑”事,也不可能把若芷配给家里奴仆,迟早要让她跟了卫平,不如抢在裴慧进门之前。或许运气好的话,若芷可以抢先怀上孩子。虽说是庶出的长子,但她却可以当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今后在卫平面前失了位置。 卫平哪里知道贾午的小心思,呵呵笑道:“你为我们卫家辛苦一场,是我卫家的有功之臣,为夫今晚哪也不去,专门陪你。” 姓卫姓贾又如何,这儿子总归是自己的,卫平才不在乎那么多。 贾午眼中却浮起一层水雾,轻轻“恩”了一声。 这时,便听叶四娘轻声说道:“老爷、夫人,公子吃饱了。” 说着话,她也顾不上掩好衣襟便将贾谧抱了过来。 卫平原本还想逗弄一下儿子,可是看到叶四娘这样,也只能作罢。否则叫人看到,还以为他在借故调戏叶四娘。然而,当他准备转过头时,忽然瞥见叶四娘眼圈微红,不觉皱眉道:“你刚刚哭过?” 叶四娘慌忙道:“没有,没有。” 卫平沉声道:“你肯定哭过,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委屈了你!” 孩子在周岁之前肯定要由叶四娘喂养,如果叶四娘心情不好的话,肯定会影响孩子的健康,这才是卫平最关心的事情。可惜贾午不肯自己喂孩子,不然哪来这些问题。 叶四娘却更加着慌,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不觉得委屈。”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却不争气地顺着叶四娘的脸颊流了下来。其实,叶四娘自从进入卫府的那天起就已经认命了,哪里敢有什么委屈,只是刚才看到卫平对贾午的一番恩爱,她触景生情,想到自己母子却被叶家为了几个钱无情抛弃,心下惨然,这才抑制不住红了眼圈。 事关儿子的健康,卫平不能不慎重,想了想,便好言安抚道:“叶四娘,你放心。只要你好好抚养谧儿两年,本侯许你一场富贵。到时候,你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本侯还你自由!” 叶四娘泪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慌忙说道:“多谢老爷。” 卫平挥了挥手,道:“行了,你把谧儿先抱过去吧。” 看着叶四娘离开,贾午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郎君若喜欢,便把她也收了吧。” 卫平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瞎想些什么,你累了吧,赶紧躺下睡会。” … 整整一天一夜,卫平都陪在贾午身边,直到傍晚,茅班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把他订做的那件东西送了过来。卫平拿起那件东西,不由笑了。这件东西在他原先那个世界根本毫不稀奇,实际上就是一副墨镜。只不过这副墨镜黄金镜框,碧玉镜片,造价不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它的特殊用途,相信常山公主从此便再也离不开这副墨镜了,而他也要借这个机会狠狠地给王济一个教训。 ... 第151章 常山公主的邀请 第二天清晨,卫平早早起床,在如菡、若芷的侍候下梳洗停当,想了想,又换上那件阔衣大袖的锦袄。当若芷帮卫平系好身前的衣带时,卫平明显感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幽怨。那天在贾午的安排下,若芷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钻进被窝,却没有等来卫平,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她只是一名侍婢,纵有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但她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 看到那股幽怨的眼神,卫平不禁踌躇起来。他虽然继承了“小魔王”的身体,但骨子还保留着后世的思想,并不习惯把这些婢女当作自己的私人物品。在他府里,除了已经成家的那些仆妇之外,大多数婢女年未及笄,倒也不需要着急,唯有如菡、若芷二人,按照这个年代的观念,已经算得上是大龄了。所以,卫平不止一次劝过贾午,要放她们两个出去。贾午起初不愿意,后来才勉强同意把如菡放出去,但若芷她死活也不肯答应。对于这一点,卫平也是无可奈何。看来,处理完常山公主的事,也该认真考虑一下若芷了。 贾午不知道卫平心中所想,只是见到他将衣服理了又理,不由笑道:“常山公主是个瞎子,你就是穿出花来,她也看不见。” 作为枕边人,贾午当然知道卫平喜欢穿窄袖的衣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阔衣大袖逐渐在京城权贵中流行起来,许多人到朝堂上也习惯穿着这样的衣服,而且衣领越来越大、衣袖越来越宽。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少了许多束缚,确实舒适,走起路来也是大袖飘飘,宛如神仙。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穿着这种衣服做事、骑马就有许多不便,因此卫平不喜。他今天特意换了这样一套衣服,自然让贾午觉得有些奇怪。 卫平正色道:“为夫今天既是登门道歉,自当示之以诚!” 贾午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对于卫平向常山公主道歉,她心中多有不平,她的亲姐姐是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她可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比常山公主低多少。只是她对卫平言听计从,倒也不敢出言反对。 … 因为换了阔衣大袖,卫平也只得坐上牛车。牛车慢慢吞吞,很不符合卫平的性子。就拿今天来说,王济的府邸跟闻喜亭侯府只隔了两条街,居然走了小半个时辰。 下了车,卫平抬头一看,却见王济府上已经换了两扇崭新的大门。他不急,但王济不能不急,哪能慢攸攸地等他道完歉再来修门?卫平不由呵呵一笑,挥手道:“贾水,上前叫门!” 此时天色尚早,大街上安静得不见一个行人,贾水拍打铜环的声音便显得十分突兀。王济府上的门房眨眼惺忪地开了门,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们又要干什么!” 那天大门被人撞破,身为门房,他是首当其冲,那份记忆早就难以磨灭。现在,外面又站着数百名顶盔贯甲的武士,即使知道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贾水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家侯爷特来登门道歉,请公主和王骁骑出来一见吧!” 这架势哪像是来道歉,分明就是来讨债。门房打了个哆嗦,小声道:“诸位稍等,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贾水哼了一声,转头朝着外面走去。现在时间还早,王济和常山公主更衣起床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他可不会站在门口傻等。可是,他还没走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公主殿下请侯爷前厅相见!” 原来,常山公主今天比卫平起得还早。听司马炎说了,卫平要送一件令她喜欢的礼物,常山公主顿时大感兴趣。她贵为公主,又最受司马炎疼爱,要什么样的珍玩没有?但她自幼双目失明,再好的东西也看不见,又谈何喜欢?所以听说卫平要送一件令她喜欢的礼物,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有些迫不及待了。 … 在王府婢女的引领下,卫平来到前厅,朝着常山公主深深一揖,大声道:“前日卫某多有冲撞,今日特登门道歉,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主笑纳!” 常山公主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也知道王济多少有些理亏,倒不好端什么架子,便摆了摆手,道:“罢了,往事无须再提。” 卫平呵呵一笑,朝贾水使了个眼色。贾水慌忙上前一步,将一只精美的黑底红漆的子盒递给常山公主的侍婢。今天不比前日,卫平虽然带了三百骑兵,走进王府大门的却只有他和贾水。毕竟他也是堂堂侯爷,这件礼物却不可能由他亲自捧着。 常山公主早就等不及了,大声问道:“是何物?” 婢女小心翼翼地打开漆盒,却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常山公主双手乱舞,连声道:“快,快,拿过来!” 卫平看到常山公主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不由轻轻一叹,拱手说道:“回公主殿下,此物名为墨镜,须架于鼻梁之上。请容卫某先行做个示范。” 常山公主声音明显下去,叹息道:“本公主看不见,你示范又有何用?” 卫平一边接过墨镜戴上,一边说道:“此物戴起来并不是给自己看的,而是给别人看的,等会公主戴上,问一问她们便知。”说完,又问那几名婢女道:“尔等可曾看清?” 还没等那几个婢女回答,常山公主已经说道:“她们几个笨手笨脚,只怕一时学不会,还是请小侯爷替本公主戴上吧!” 卫平一愣,也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规矩。但他必须讨得常山公主的欢心,才能实现给王济一个教训的目标。想到这里,他也就没有犹豫,大步上前,把墨镜架到常山公主的鼻梁上。这其实已经算是很亲密的举动了,但是并没有结束,卫平又撩起常山公主两鬓的发际,墨镜夹在她的双耳上。 饶是常山公主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也是弄得一阵脸红,慌忙转过头去,问道:“好看吗?” 她是盲人,眼睛看不见,听觉却敏锐的很,其实早就听到周围几个婢女的轻咦声。正因为如此,她才有胆量问出这句话。 早有婢女抢先说道:“回殿下,戴上这个墨、墨镜,公主好像变了一个人,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别人绝对看不出来公主是……” 说了一半,那婢女慌忙掩了嘴,再也说不下去了。身为常山公主的贴身侍婢,她非常清楚,公主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她是个瞎子,她哪敢再说下去。 常山公主不仅听觉敏锐,心思也十分敏感,果然很生气,双手都颤抖起来,吓得那名婢女“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还没等她磕头,却听常山公主已经颤声说道:“别人果真看不出来?” 那名婢女慌忙说道:“回殿下,奴婢确实看不出来。” 另外几名婢女也是连声附和。 盲人也有很多种情况,有人即使看不见东西,但双眼依然明亮清澈,有人却是双眼呆滞、眼如死灰,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个瞎子,偏偏常山公主就属于后一种情况。这副墨镜戴上去以后,别人便看不见她眼睛的状况,甚至无法判断她究竟看向哪里。只要她不走路,别人又哪里知道她是个瞎子? 卫平却又笑道:“敢问公主殿下,你有没有过夏日在阳光下时间久了,眼睛灼热的感觉?戴上此物,以后便无此忧!” 常山公主大喜道:“果真如此?” 她脸色苍白,就是因为很少在外面活动,即使自己这座庭院也很少去。一来是因为自己是个瞎子,别人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却免不了几声讥笑。二来便是因为她的眼睛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有时候被阳光灼伤了,自己还不知道,直到后来疼痛难忍才渐有所觉。久而久之,她就变得害怕出门。到现在,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她几乎足不出户。 卫平笑着拱了拱手,道:“如今虽是寒冬,但外面积雪甚厚,阳光之下,依然刺眼得很。殿下若是不信,何不去院中一试?” “不!”常山公主却一摆手,道,“本公主信你!”又道:“本公主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府门了,想去郊外一游,侯爷可肯相陪?” 卫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常山公主,弄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常山公主沉声道:“你既将此物说得神奇无比,为何又不敢与本公主同游!” 卫平这才明白,常山公主嘴上说了相信,骨子里却并不相信。自己是墨镜的发明人,她自然要拉上自己一起出游。如果这墨镜的效果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只怕这位性情乖张的常山公主又要一状告到司马炎面前了。 想到这里,卫平不由笑道:“卫某有何不敢!只怕王将军心里不大舒服吧。” ----- (节前突然遇到点事,两天没能码一个字,现在更加深知存稿的重要。不管怎么说,这个月一定要冲一冲全勤,只是更新时间不能保证固定了,敬请谅解!另外,顺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 第152章 交代 常山公主忽然笑了起来:“本公主要去哪里,又何管他舒不舒服?” 确实是笑,不是冷笑,不是讪笑,也不是其他什么笑,而只是非常纯粹的笑,这让卫平非常意外,这只能说明,常山公主根本没有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很快,卫平便想通了其中的原因。作为公主,常山拥有骄傲显赫的身世,作为盲人,她又难免自卑。正是这种复杂的状况让她从小缺少玩伴,别人懂的东西,她根本不懂,也不知道什么叫着“人言可畏”。 当然,从常山公主的话里,卫平还听出另外一层意思,常山公主和王济的感情并不算好。很显然,家境优越、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王济根本看不上瞎公主,他当这个驸马,只不过是一种政治联姻,常山公主在他家里,只是一件摆设。 忽然之间,卫平觉得常山公主很可怜,也就不忍拒绝她的要求,便点头道:“那卫某便舍命相陪吧!” 在家里,王济不理她,奴仆婢女们怕她,除了每年回一次皇宫时司马炎会陪她多说一些话,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说这么多话了,常山公主只觉得卫平的话很风趣,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素手轻抬,指了指卫平,道:“你这人,什么叫舍命相陪,难道还怕本公主吃了你不成!” 常山公主手指的方向非常准确,几乎正对着卫平的脸,这些都得益于她敏锐的听力,通过卫平说话的声音就能辨别出他所处的位置甚至距离,再加上那副墨镜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要她不起来走路,谁又看得出她是个盲人? 卫平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发现,笑起来的常山公主其实挺美。只不过她以前一定很少笑,所以即使笑起来,也有很多的不自然。眼睛是一个人最充满灵气的地方,常山公主失去了这份灵气,欢笑也就渐渐离她而远去。戴上了墨镜,常山公主也就仿佛多了份灵气,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生性敏感的她却能从周围婢女的反应中清晰地感觉出来。 … 虽说陪常山公主同游,但卫平还是婉拒了常山公主让他同乘一辆牛车的邀请。再怎么同情常山公主,卫平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而且根据卫平所收集的情报,王济表面上风度翩翩,心胸其实非常狭窄。如果让王济知道卫平跟他的老婆同车出游,即使他不喜欢常山公主,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只怕他也要来找卫平拼命。卫平可不想真的舍命相陪,便从随行军士手中分了一匹马过来。 此时,街上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常山公主让人把车帘卷起,端坐其中,全然不顾外面凛冽的寒风。在这个年代,常山公主所戴的墨镜是独一无二的,很快便吸引了一些行人的目光,并且小声议论起来,只当那是一件新奇的首饰。那些议论声中有许多惊奇和赞赏,却再没有人评论她是个瞎子。而且她循着声音“东张西望”,谁又能看出她是个瞎子? 议论声虽轻,常山公主却能听出个大概,脸上的笑容渐渐灿烂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出游对她来说根本是件多余的事情,她此行的目的也就是想听听别人对她戴上墨镜之后的评价。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效果也令她足够满意,常山公主不禁游兴大发,竟绕了洛阳城整整一圈。 卫平倒也很有耐心,一直陪着她重新回到府门外,这才拱手道:“公主可还满意?” 常山公主连连点头道:“本公主很满意。” 看到常山公主真的很开心,卫平也很高兴,说道:“卫某手艺粗鄙,这副墨镜还有许多不到之处。既然公主满意,待卫某回去以后,另做一副精致些的送过来。” 因为是第一件产品,卫平只想着贵重,所以选择了黄金做镜架。但是,黄金质软而量重,架在鼻梁上并不舒服,这也是卫平亲自试过才知道的。而且墨镜这东西的尺寸也需要因人而异,常山公主戴的这副墨镜明显偏大。另外,碧玉虽然价值不菲,但用作镜片总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还是应当派人再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寻到一块合适的墨玉。当然,任何一件产品总是在不断的改进中才能趋于完美。 常山公主却笑道:“这件礼物是你亲自打造,本公主很满意。本公主一定会禀明父皇,给你重赏!” 卫平看到常山公主满心欢喜的模样,几乎要打消原先的念头,但是为了卫记酒楼的“长治久安”,他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多谢殿下,卫某并不需要什么赏赐,只要讨一个说法!现在,卫某承诺公主的事情已经做到,那就请王济给卫某一个交代吧!” 常山公主显然没想到卫平翻脸比翻书还快,她的心思其实还非常单纯,明显愣在了当场。不过,常山公主这一次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发怒,而只是“盯”着卫平的方向“看”了半天,这才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去把夫君请出来。” 婢女领命,颠颠地去了。只片刻功夫,那婢女又返了回来,附在常山公主耳边小声说道:“老爷正和柔夫人在后庭散步。” 自从新婚夜之后,常山公主再也没有跟王济同过房。但是,常山公主孤单寂寞,王济却不孤单寂寞,他还有很多侍妾,那位小名雨柔的柔夫人就是王济的爱妾之一。如今,柔夫人已经身怀六甲,每日陪柔夫人在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几乎成了王济的必修课。 对于这种状况,常山公主早就认命,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去相争。但是今天,她却好像变了个人,冷冷地说道:“你去告诉王济,一炷香之后,本公主如果再见不到他,本公主就把那个女人杀了喂狗!” 即使她不是公主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妻,也有权力决定妾婢们的生死,这本来就是这个年代赋予她的权力,只看愿不愿意动用而已。就算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处死那位柔夫人,王济也无力阻拦,这样的事情其实在贾府已经发生过多次。 果然,这一次王济没有再找理由推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概因为跑得急,连头上的帽子都歪到了一边。他还来不及把气喘匀,便连声问道:“公主不是出游去了吗,怎么发这么大的火?难道玩的不开心?” 话虽然是对公主说的,王济的眼睛却盯着卫平,脸上神情变幻。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敢跟他的妻子一同出游,令他感到愤怒、耻辱甚至还有一点点嫉妒,总之是情绪复杂。当然,无论哪一种情绪,他都只能埋在心底。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撇去常山公主这层关系不提,眼前这个少年的家世比他要强得多。对方的伯父是大将军卫瓘,老丈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尉。所以,王济有再多不满,现在也只有忍。 常山公主依然冷冷地说道:“当然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那公主为何不多玩一会,却急急忙忙把为夫找来。”王济一直盯着卫平,却没有看向常山公主。对于他来说,那个瞎子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甚至有点令人讨厌。因而直到现在,他居然没有看到常山公主脸上的墨镜。 常山公主只能辨别出王济的方位,却看不见他的动作和表情,所以也没有在意,轻轻一指卫平,说道:“不是我找你,是卫公子找你!” 王济冷笑一声,果然是这家伙捣鬼。尽管内心恨透了卫平,他表面上却仍然表现得彬彬有礼,连连拱手道:“小侯爷有何指教?” 卫平哈哈大笑,忽然把脸一沉,道:“王济,你给本侯的交代呢!” 王济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常山公主好像换了一个人,比过去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气韵。造成这种变化的,自然是她遮住眼睛的那个奇怪东西。那天常山公主从皇宫回来后便告诉了他司马炎的决定,但是对于卫平能送出什么样的礼物,他并没有在意。现在看来,这件能够令常山公主气质大变的奇怪东西肯定已经令常山公主十分满意了。既然常山公主已经满意,那他也该实现下一步,给卫平一个交代了。 对于常山公主,没有人比王济更加了解,所以王济一直认为卫平根本不可能找出令常山公主满意的礼物,也就没打算真正给卫平一个交代。但是,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打了王济一个措手不及。原本他还指望常山公主出面替他讲话,毕竟这世上没有比常山公主更加管用的挡箭牌了。只是看常山公主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个指望显然也要落空了。 面对卫平的步步紧逼,王济嘴角抽了抽,只得拱手说道:“小侯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看这扇大门,王某不是也没有非要拽着你来修吗?” “大门嘛。”卫平忽然笑了起来,大声说道,“恒孝、茅班,帮王将军把大门修一修!” 那队骑兵应声分开来边,只见一个黑大汉手提巨斧,快步走上前来,刷刷两下,便将王济家两扇新安上的大门劈得粉碎! ... 第153章 水土不服 王济目瞪口呆,再看常山公主,却依然一言不发。王济不觉大怒,声嘶力竭地喊道:“卫平,你不要太过分了!” 卫平耸了耸肩,道:“卫某只是信守承诺,替将军换一下大门,何必如此惊慌!” 那边,早有一队人抬着两扇大门上前,手举着各式工具,噼里啪啦地干了起来,领头的正是比卫平还要小上一岁的茅班。这些人都是来自器作坊的高手匠人,安装两扇大门自然是轻而易举,须臾而就。 卫平笑了笑,朝常山公主拱了拱手,问道:“公主可还满意?” 到现在,卫平已经把王济的底牌摸透了。他所恃的不过是常山公主而已,没有了常山公主,他在洛阳城中又凭什么如此嚣张?如果他们夫妻恩爱,卫平自然无机可乘,也只能大家各退一步,图个海阔天空。但是,这夫妻二人明显感情不合,卫平又岂肯放过这个机会。只有逼得王济认软服输,以后才没有人敢轻易打卫记酒楼的主意。 当然,他把王济家大门再拆一遍,确实做的有点过分。不过,通过王浑、王濬两人为了争功而打的那场口水仗,他也看清了司马炎。司马炎这个皇帝虽然一言九鼎,但他根本不喜欢严刑峻法,更喜欢四处和稀泥。只要自己不犯下谋反大罪,丝毫不用担心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所以,卫平很清楚,常山公主才是关键。只要常山公主这一关过了,王济那里根本无须理会,他也就没有必要问王济满不满意。 这常山公主还真是配合,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点头道:“本公主很满意。” 事实上,常山公主想看也看不见,但你至少应该摸一摸吧,这也太敷衍了,就连卫平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更不要说王济了。如果不是看到卫平骑了马,并没有跟常山公主同乘一车,而且又有那么多随从跟着,王济甚至会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情。 王济几乎要气疯了,咬了咬牙,说道:“卫平,你究竟要什么交代!” 卫平淡淡一笑,说道:“我要什么交代,你自己心知肚明!” 王济又回头看了一眼常山公主,见常山公主依然没有任何表示,无奈之下,只得拱手说道:“王某也是误信了底下人的谗言,实非本意,这便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把刘二带上来!” 很快,几名家丁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从府里出来,将他按倒在卫平面前。 卫平瞥了一眼,淡淡地问道:“这是何人?” 王济说道:“这是王某的一名家奴,就是他搬弄是非,妄言卫记酒楼暗藏奸细。” “一名家奴?”卫平哈哈大笑,忽然神色一变,冷冷地说道,“王济,卫某很怀疑你的智商,居然会相信一个家奴的话!” 王济不明白“智商”是什么东西,但他却能听得出来,卫平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就在这里,一直保持沉默的常山公主却轻启红唇,不耐烦地说道:“王济,本公主想听实话!” 自从王济当上驸马以后,常山公主一直对他以“夫君”相称,今天还是第一次直呼其名。这说明常山公主已经对他很生气了,难道是卫平从中使了什么媚惑的手段?王济不敢往下想,他只知道,在这个世上虽然是男尊女卑,但对于皇家女儿来说却是个例外。一般人家,只有男方提出悔婚或者和离甚至休妻,但在皇室,公主却有权提出和离,而且一定能够成功。失去一个瞎女人不足为惜,但他随之失去的将是如今的地位和皇帝的宠信。 想到这里,王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脱口说道:“卫平,实不相瞒,是王安出的主意,王某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任你处置!” 卫平不冷不淡地说道:“王安又是何人?” 却听常山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他是府里的管事。” 说话间,王安已经被押了过来。他的嘴里被塞了布条,奋力挣扎着,大睁着的双眼充满了恐惧。他自幼在王浑府中长大,父亲是王浑府里的大管事。王济娶了公主以后,他就到了王济府上做了管事,一直鞍前马后,不辞辛劳。就说这次吧,他还帮王济劝服了刘二来当这个替罪羊。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到临头,他自己却要做了替罪羊。 卫平看了王安一眼,挥手道:“来人,把他带回去,严加审讯!” 忽听“啊”的一声惨叫,不等卫平的人上前,王济已经抽出佩剑,狠狠地捅进了王安的后心。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卫平都没来得及阻止。 王济拔出剑,一脚踹翻死尸,任由鲜血溅满了自己的衣袍,大声说道:“这厮挑拨王某与卫贤弟的交情,死不足惜!”又拱手道:“贤弟,王某便借你的酒楼设上一席,向贤弟致歉,还望贤弟莫要推辞。”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从今天起,酒楼停业三天!另外,王将军的交情,在下也不敢冒认。自今日起,王将军已经被酒楼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从此不得踏入酒楼半步!” “你!”王济一时气急,伸手指着卫平,竟说不出话来。 常山公主却吃惊道:“小侯爷,那本公主岂不是再也吃不到卫记酒楼的菜了?” 她双目失明,已经看不到这世间的美景了,如果再边卫记酒楼的美味都吃不到,生活岂不是又少了一层乐趣?所以听到卫平这番话,她居然比王济更加着急。 卫平呵呵笑道:“公主勿忧,卫某的话只是对他说的,酒楼随时欢迎公主的到来。若是公主觉得出行不便,只须派个人知会一声,想吃什么菜,卫某立刻派人送到府上。” 常山公主大喜,竟朝着卫平的方向道了一个万福,笑道:“那妾身便多谢侯爷了。” 王济被逼无奈,杀了从老家带来的管事王安,又眼睁睁地看着卫平和常山公主有说有笑,而常山公主却视他有同路人,顿时急怒攻心,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堵不住,喷涌出来,“啊”的大叫一声,往后便倒。众家奴着了慌,七手八脚上前相扶。再回头时,卫平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扬长而去。这边,常山公主也在婢女的搀扶下转身进了府门,全然不管王济的死活。她和王济的夫妻关系早就有名无实,现在连这点表面文章也不想做了。 … 洛阳是达官显贵聚集的地方,闲极无聊的人也多,最喜欢传播各种小道消息。十多天前,王济兵围酒楼的事情早就广为人知。前两天,卫平又带人打破了王济家的大门,算是报了仇。很多人以为事情至此应该结束了,却不想还有后续。 很快,卫平逼死王安的事又在京城传扬开来。不过,比这件事更令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卫平陪着常山公主同游了洛阳城。有人甚至描述得绘声绘色,说什么常山公主跟卫平眉来眼去,相互传情。那常山公主是个盲人,又如何能够眉来眼去,分明是无稽之谈。但是往往正是这些无稽之谈,才更容易激起听众的兴趣,又哪来人去深究其中的真伪。至于卫平再一次打破王济家的大门,直接被人给忽略了。 当然,聪明的人都清楚,这件事的起因是王济觊觎卫记酒楼的秘密。在洛阳城中,眼红卫记酒楼的生意、觊觎卫记酒楼烹饪之法的人却不在少数,只不过王济仗着驸马的身份第一个跳了出来。眼看着王济被气得一病不起,众人也见识了卫平的狠辣,他可不表面上一个少年这么简单。 而与此同时,卫记酒楼也换了一块金灿灿的新招牌,那块新招牌竟然是司马炎御笔所书。司马炎御笔亲题的新招牌在这时候挂上去,似乎隐晦地传递出一个信号,在卫平和王济的纠纷中,皇帝放弃了自己的女婿,转而站到了卫平一边。至此,那些还想打卫记酒楼主意的人也不得不得重新掂量掂量,更多的人则彻底打消了念头。 … 卫平从王济家归来,心情大好,这才想起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女子,也不知道冬妮是如何安置她们的。他初为人父,这两天的心思全放在贾午母子身上,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那些女子既然是因为他才来到京城,他总不能弃之不顾。 在两个婢女的带领下,卫平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有婢女朝着院中一指,小声道:“老爷,张夫人母女便住在这里。” 卫平不觉皱眉道:“张夫人?” 婢女慌忙说道:“是冬夫人吩咐婢子们这样叫她的。而且冬夫人说了,不许任何人随意打扰她们。” 这些婢女最为势利,知道冬妮现在已经是卫平的女人,对她也改了称呼。不然的话,以冬妮逆来顺受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这些婢女称呼自己夫人。即使这样,这些婢女也只能在背后叫一叫而已。 卫平自然不会去纠正这些婢女,抬脚便进了院门。 这时,就见张玥匆匆跑了出来,满脸焦急地说道:“侯爷,丁丁水土不服,求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丁丁吧!” ... 第154章 如愿以偿 在这样一个人员流动相对较少的年代,一个人由一个地域来到另一个地域,很容易因为气候、地理环境、饮食习惯等因素的改变而发生水土不服,出现呕吐、腹泻、精神萎靡等症状。由于医疗水平的限制,一旦发生水土不服,很容易危及生命。尤其像水土不服的情况发生在丁丁这样的幼童身上时,情况就更加危急。 “走,带某去看看!”张玥和两个小家伙都卫平带到洛阳来的,如果出了什么事,卫平自己心中也会不安,当即紧张起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丁丁是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今天早上,我看丁丁睡得沉,就没有叫她。后来丁丁一直没有醒,我帮她掖了掖被角,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张玥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哪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早就乱了方寸,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丁丁昨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卫平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从江南到洛阳,一路上丁丁都挺正常的,并没有任何水土不服的迹象,怎么到了洛阳才一天就生病了呢? 张玥想了想,说道:“也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跟当当两个玩了一天的雪。” “恐怕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受了风寒。”卫平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屋里,只见丁丁满脸通红,嘴唇又干又紫,他慌忙说道,“快,取一盆冷水来。” … 整个下午,卫平都没有到别处去,又是帮着丁丁冷敷额头,又帮着丁丁湿润嘴唇,忙得不亦乐乎。身为母亲的张玥反而只能在一边看着,根本插不上手。她本来就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嫁的也是官宦人家,后来进了吴宫又得孙皓宠爱,这些照顾人的活儿是一件也不会。到了傍晚,丁丁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卫平也松了一口气。 张玥看着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的卫平,心中满是感动,轻声说道:“臣妾多谢侯爷,如果不是侯爷相救,丁丁她……”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起来。她却不知道,她明艳照人的容貌,再加上这句“臣妾”,已经足以让卫平的心神为之一荡,几乎压抑不住要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 不过,看到张玥梨花带雨,又看到昏昏沉睡过去的丁丁,卫平还是忍了下来,叮嘱道:“丁丁只是暂时退烧,夜里可能会有反复,要注意观察,如果额头发烫就继续给她冷敷。还有,她发热的时候,不用把被子捂得太紧。” 张玥连连点头,却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眼巴巴地看着卫平,似乎不想他离开。此时的她注意力全在丁丁身上,倒没有勾引卫平的心思,只是因为不擅家务,生怕卫平走了之后,丁丁再出什么意外,而她处理不过来。 卫平看到张玥神色犹豫,这才四下里看了看,奇怪道:“冬妮没有给你安排几个下人?” 张玥连忙说道:“不怪冬夫人,是臣妾自己担心被别人知道,所以……” 卫平笑道:“你不用替她说话,我也不会怪她。这样吧,你等着,我叫她给你派两个人过来。” 冬妮逆来顺受,不可能是因为张玥生得美貌而心怀嫉妒,肯定是独孤兰那个小妮子在中间捣了什么鬼。不过,张玥说的也不错,自己家中藏了这样美丽的一块“玉璧”,还是尽量少让人知道的好,免得成为那个获罪的匹夫。 … 果然,卫平只随便问了两句,冬妮就吐露了实情。是独孤兰告诉她,这个美丽的女人很危险,如果被别人知道张玥在闻喜侯府,恐怕全府上下都会遭殃。冬妮信以为真,不仅没有给张玥安排婢女,甚至还不许婢女们随便踏足这个小院。贾午还在坐月子,后宅的大事小情都由冬妮拿主意,她说的话自然没有人敢不听。所以到目前为止,府里也只有她和独孤兰见过张玥的真实容貌。至于府里的其他下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身上。 卫平倒也真的没有责怪冬妮,想了想,说道:“我从江南带回来十几个女孩子,你从中挑两个机灵些的,让她们专门过来侍候张夫人母女。” 府里原来也有不少婢女,但是这些婢女在洛阳城里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让她们见到张玥,难免会传扬出去,所以不能用。从吴宫带回来的那四十多个嫔妃宫女原本就认识张玥,更不可能让她们过来。而且,这些嫔妃宫女本身就是烫手山芋,谁知道司马炎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她们,卫平只能权当做好事,把她们先养在家里,甚至不希望她们跟家里的其他人有过多接触。 算来算去,也只有贾水从建邺城买回来的那十六个女孩子可以派上用场。这些女孩子本来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她们年纪小,做家务,伺候人,这些活计都难不倒她们。而且她们和张玥一样,都是来自江南,生活习性,说话口音都差不多,也容易相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冬妮却是满脸诧异,道:“她、她们不是公子留下自用的吗?” 贾水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买来的这些女孩子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没有一个不是长相甜美、眉清目秀。所以冬妮见到这些女孩子,当时就会错了意。而且到了洛阳之后,冬妮比起在闻喜的时候又多了许多见识,知道京中权贵都有蓄养姬妾的爱好,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谁家没有几十个姬妾,就是多达数百也不稀奇。正是有了这个想法,而别的婢女又不方便派到张玥身边,这才造成了张玥母女无人侍候的局面。 只是这些女孩子都出身贫苦人家,难免有些畏畏缩缩。这两天,冬妮就是在抓紧时间教导这些女孩子,给她们换上华丽的衣服,让她们习练各种礼仪。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卫平根本没有动这些女孩子的脑筋。 卫平也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些女孩子本来就是贾水未经他同意擅自买回来,他什么时候说过要留下自用之类话,搞不好又是独孤兰捣鬼。想到这里,卫平忍不住在冬妮挺翘的瑶鼻上轻轻刮了下,假装责骂道:“你这小妮子,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冬妮俏脸一红,小声道:“婢子知错了。” 卫平笑了起来,说道:“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婢子了,她们都叫你冬夫人呢。”又道:“我的冬夫人,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自己,你也从中挑两个留在身边吧。” 冬妮俏脸更红,声音细若蚊蝇:“奴家永远都是公子的侍婢。” 卫平也被这个温顺可人的小丫头弄得一阵情动,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要是只做一个侍婢,又怎么帮本公子生儿育女呢?” 冬妮更是大羞,臻首低垂,恨不得一直埋到身体里去。 卫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吩咐道:“你挑一个单独的小院,跟夫人说一声,让若芷搬进去吧。” “啊。”冬妮忽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意识到一点危机,旋即又沮丧地低下头,轻轻“恩”了一声。卫平以前跟她说过,她的年纪现在还太小,但若芷却比她大了几岁。很显然,若芷要抢在她前面了,这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对了,你再挑四个女孩子,分别送到夫人和若芷房里。”卫平看出冬妮脸上的不甘,一边吩咐,一边又小声说道,“做完这些,你就早点沐浴更衣,等我过来。” “啊!”这一次,冬妮比刚才还要吃惊。 卫平笑道:“怎么?不欢迎?这样的话,那本公子今天晚上只好先到……” “不是,公子,婢子这就去……”冬妮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满脸娇羞地跑开了,留下卫平在原地哈哈大笑。 人总是在不断变化当中,卫平虽然做不到把家里的婢女仆妇都当作自己的女人,但是多纳几个婢妾他已经毫无心理负担,唯一的担心就是冬妮的年纪太小。当然,这是按照他后世的标准来评判的,在这个年代,冬妮正当年。原本,卫平还想再拖上一拖,但贾午那边追得紧,昨天晚上又跟他说了好几次若芷的事情。相比若芷,卫平对冬妮肯定更亲近一些。这个小妮子从最初的惧怕,到后来的三心二意,再到现在的死心塌地,卫平还真不忍心让她失望,也只好变动一下自己的原则了。 … 第二天是献俘大典,也可以算作新年前众文武的最后一次聚会。卫平作为伐吴之战的有功之臣,也有幸参与这场盛典。而且他已经事先从贾充那里得到消息,今天的献俘大典上,司马炎要有功之臣进行一番封赏,卫平也将如愿以偿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第一份官职。 冬妮虽然是婢女出身,却也知道今天这场大典对卫平的意义,早早便想忍痛起床,帮卫平梳洗更衣。 卫平慌忙按住她,笑道:“你又不用上朝,多睡会。” ... 第155章 论功行赏 男尊女卑的年代有许多规矩。比如在榻上,女人也只能睡在外侧,这是为了避免女人起夜从男人身上跨过去。像冬妮这样的婢妾就更没有地位了,往往在完事之后不管多疲倦也要打水来帮男人擦拭身子。昨天夜里冬妮就想起身,结果被卫平按住了。她当卫平怜惜她刚刚破了身子,所以才没有坚持。但今天早上,她却无论如何也要帮卫平梳洗更衣。 卫平看到冬妮蹙眉挣扎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俯下身去,小声说道:“乖,多睡一会才更容易怀上。” 只一句话就戳中了冬妮的心思,她立刻停止了挣扎,满脸羞红地缩回了被窝。 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已经端着热水进来,红着脸帮卫平擦拭身子,换上衣服。今天是献俘大典,他也只能再一次换上京城流行的阔衣大袖。穿上这种衣服行动很不方便,昨天陪常山公主出游的时候,他为了避免嫌疑,只能穿着这样的衣服骑上战马,结果那套衣服回来以后就皱得再也没法穿了,这一件还是若芷带着府里的婢女连夜赶制的。这还在其次,这种衣服穿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很是麻烦,也很是耽误功夫。好在两个少女昨天已经练习了一晚,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不过,卫平还能够感觉出这两个女孩似乎有些心慌,不由问道:“你们两个,在洛阳还习惯吗?如果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话,本侯可以让人送你们回去。” 他确实是出于一番好意,总觉得这种买卖奴婢的行为不太人道,而且那十几个女孩应该都不喜欢背井离乡。谁料,他的话一说,两个女孩竟然吓得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道:“老爷,婢子习惯,婢子不想回去,求老爷千万别赶婢子走。” 却听冬妮说道:“老爷,你就别吓唬她们两个了。她们两个在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 卫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如果不是贾水买来这十几个女孩子,卫平还接触不到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庶民百姓。他过去一直认为生杀予夺都掌握在主人手里的奴婢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人,而这两个少女的话却颠覆了他的认知。在这样一个生存异常艰难的年代,有口饱饭吃往往比自由来得更加重要。 这就像在他原先那个年代,很多人都习惯于把地主等同于恶霸。确实有不少地主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但是更多的地主,尤其是那些中小地主,他们的土地和财富都是一代一代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所以有位伟人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卫平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他也没有能力做救世主,但只有真正了解了底层百姓的生活状况,才能真正了解了他所处的这个年代。如果不能了解他所处的年代,又谈何阻止五胡乱华惨剧的发生? … 献俘大典在太庙举行,因为整个战争进行得太过顺利,仪式并不复杂。先将在战斗中俘获的吴将周兴等人斩首,献祭太庙,然后便是可怜的孙皓领着二十多个孙氏宗亲跪拜太庙之前,又被迫当庭宣读了一遍降表,大声道:“吴郡孙皓叩首请罪。昔汉室失控,九州分裂,吾之先人窃据江东。今大晋立国,德被四海……” 这份降表卫平早就看过,此时听孙皓亲口念来,感觉自又不同。直到此时,他才真切地明白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待孙皓读完降表,司马炎好言抚慰了一番,又当场下诏:“传旨,赐孙皓归命侯。” 一方霸主从此就成了和卫平爵位相同的侯爷,而且孙皓这个侯爷还不如卫平,他和他子孙的足迹,这辈子也出不了洛阳城。 紧接着便是今天的重头劝,论功行赏!贾充、王濬、王浑等人事先已经得到过封赏,今天只是重申一次。杜预被封为当阳县侯,增邑九千六百户,赐绢八千匹。其子杜耽也因为杜预的功劳而得封亭侯,得邑千户。 同样是亭侯,杜耽有食邑千户,而卫平只有二百户。站在底下的卫平正自不忿,便听司马炎在上面说道:“卫平屡献良策,身先士卒,着进闻喜乡侯,增邑两千八百户,赐绢三千匹,拜奋武将军,准置奋武营五百人,亲骑百人,官骑十人,军司马二人。” 两年多时间,又随军征战,卫平对大晋官制已经有所了解,知道奋武将军只是个杂号将军,和王济的骁骑将军以及乡侯一样,都属于第四品。但是奋武将军的地位却远不如骁骑将军,原本没有**建营的资格。现在,司马炎不仅许他**建营,还给他配置了两名军司马,卫平不由大喜,连忙躬身道:“臣领旨谢恩!” 卫平能够得封乡侯,加拜奋武将军,这些都是贾充从中活动,又有杜预、王濬等人在奏表中对他大加褒奖的结果,在昨天卫平就已经预先得知。而司马炎允许他**建营,却是意外之喜。卫平并不知道,司马炎之所以能够破格让他**建营,只是因为常山公主昨天下午跑到司马炎面前说了他一通好话。确实,看到终年闷闷不乐的女儿戴上墨镜之后变得神采奕奕,司马炎自是龙颜大悦,不要说给他一个五百人的小营头,就算拨给他三五千兵马,司马炎都愿意。 接下来依然是论功行赏,凡是参加此次伐吴之战的,几乎人人有份。当然,能够得到多大的封赏,功绩是一方面,还要看你有多大的背景、多大的人脉,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有人得到的多,就有人得到的少。而卫平在一连串熟悉和不熟悉的名字当中,终于见到了一个令他切齿痛恨的人。 年中的时候,石崇在卫记酒楼宴请宾客,卫平就意识石崇很可能也将参加伐吴之战,他甚至想过有没有在战斗中找个机会手刃仇人的可能。不过,六路大军中的五路再加上贾充的中军,许多将领卫平都打过照面,唯独没有见到石崇。现在看来,石崇不是分在了瑯玡王司马伷一路,就是跟随度支尚书张华负责了粮草辎重。 尽管在各路战报中都没有看到过石崇的名字,他这一次居然也被封为安阳乡侯,拜给事黄门。同样是第五品的官职,因为给事黄门是皇帝的近侍,更容易得到升迁,所以地位还要高过王济的骁骑将军,更不要说卫平的奋武将军了。而卫平可是从襄阳跟随几路大军一直打进了建邺城,甚至还甘冒奇险活捉了孙歆,他的功绩要比石崇要大得多。 由此可见,石崇在朝中的关系远比卫平想像得还要深远,卫平的报仇大计也就远比他原先的估计要困难得多。难怪卫瓘当初会含糊其词,反而劝他息事宁人。卫平刚刚因为获准**建营的欢喜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幸好,对东吴降将的封赏没有令卫平失望。胡冲被任命为吴郡太守,祖始被任命为会稽太守,刘翻被任命为东阳太守。这三人当中,祖始、刘翻早就自认做卫平的属下,也跟随着卫平一路南下,在战报上都有他们的名字,得到一官半职也在情理之中。而胡冲不过是把宅子借给卫平暂住,卫平在贾充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居然也捞了个太守,倒是令卫平唏嘘不已。 事实上,这三人得以当上太守,确实和贾充有一定关系,但更大的原因还在于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都在北方,在洛阳,后世繁华富庶的江南,在这个年代虽不说是蛮荒之地,比起中原还是差了很多,北方的官员大多不愿意到南方去任职,所以东吴降臣中留任的很多,胡冲、祖始、刘翻能够当上太守也不意外。当然了,如果撇开卫平的因素,他们想当太守也没有这么容易。比如周处,就是因为朝中无人,结果只当了一名侍御史,比太守还要低上一品。 经历了今天这一幕,卫平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论功行赏。难怪贾充不让他到前线去,就算他呆在洛阳不动,恐怕也少不了一个奋武将军的官职。 …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离开太庙的时候,除了少数东吴降臣之外,许多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卫平也不例外。跟随大军一起来到洛阳的胡冲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守的来历,刚刚出了门,便紧走几步追上卫平,拱手道:“卫将军,恭喜了。” 卫平连忙还礼道:“胡大人,同喜,同喜。” 胡冲笑道:“下官久闻洛阳城中卫记酒楼乃天下美味之首,欲请将军前往彼处小酹,不知将军可肯赏光?” 他来到洛阳整整三天,哪能还不清楚卫记酒楼的主人是谁?其实就跟后世一样,且不管酒楼是不是货真价实,只管酒楼有没有背景。借卫平的酒楼请卫平吃饭,摆明了就是一种变相的送礼。 卫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胡大人有所不知,卫记酒楼这三天都闭门谢客。不过,胡大人若是有兴趣,卫某倒是想邀胡大人一醉!” ... 第156章 收礼收到手抽筋 胡冲慌忙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声道:“怎敢叫将军破费。将军指个地方,下官这就去安排!” 建邺城破,孙皓的后宫被晋军众将瓜分一空,但是像胡冲这些主动投降的东吴旧臣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照样锦衣玉食。胡冲全家迁来洛阳,随身携带了大量金银细软,请顿饭自然是小菜一碟。 卫平却笑道:“当然去卫记酒楼了。” 胡冲诧异道:“将军刚才不是说了,酒楼今天停业么?” 卫平哈哈大笑:“酒楼停业那是对外人,你我自然去得!” 这句话分明是将胡冲当作了自己人,胡冲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将军抬爱!” 其实,郡太守和奋武将军都属于第五品的官职,论起实权,掌管地方军民的太守还要更胜上一筹。除非是像石崇那样,由地方太守转而做了皇帝身边的给事黄门,这才算是进了一步。胡冲表现谦卑,当然看得不是卫平的官职,而是他显赫的背景,既是河东卫家的人,又是司马炎宠臣贾充的爱婿。 卫平对此心知肚明,却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态度亲热地说道:“胡大人言重了,你我也曾同舟共渡,这可是百年修来的缘分,但如兄弟一般!” 若论年龄,胡冲比卫平大了将近二十岁。但是卫平的话还是让胡冲眼前一亮,连连拱手道:“那胡某便斗胆,叫你一声卫贤弟了。” 卫平笑着一抬手,道:“胡兄,请!” 常言道,未虑胜,先虑败。卫平想要阻止五胡乱华惨剧的发生,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知道历史进程的重生者肩负的责任。但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一旦北方动乱叠起,江南就成了最理想的避祸之地。卫平看过裴秀所绘的《禹贡地域图》,胡冲等人分别担任太守的吴郡、会稽、东阳三郡,实际上包含了后世的江苏、浙江、江西各一部分以及整个上海,是最为富庶的鱼米之乡。当然,这时候的上海还是一片滩涂,三郡的许多地方还很荒凉。但是,如果能够将这三郡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对于卫平的布局将十分有利。所以尽管卫平并不喜欢胡冲谄媚的性格,还是主动和他称兄道弟。 胡冲却不肯托大,恭恭敬敬地把卫平送到牛车旁,拱手道:“贤弟先请!” 忽听有人哈哈笑道:“小家伙,你呼朋唤友,这是要倒哪里去?” 卫平抬头一看,正是杜预,不由笑了起来,道:“老家伙,天这么冷,你不赶紧回家,却在外面转悠什么?” 胡冲也认出是赫赫有名的镇南大将军,却没想到卫平竟然能跟他如此随便,惊诧之余,越发觉得自己紧跟卫平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杜预虽已年过五旬,但为人豁达,对于卫平称呼他“老家伙”也早就习以为常,捋了捋颌下那几缕长髯,笑道:“小家伙,你的酒楼好大的架子!前几天老夫派人去,说是没有位子。今天一早,又告诉老夫闭门谢客,你这究竟是弄的哪一样?” 卫平倒没想到杜预是冲着酒楼来,慌忙说道:“老家伙,你是请客,还是自己吃?” 杜预呵呵笑道:“很多东西都是闻名不如见面,老夫自己都没有尝过,又怎会随便请客!” 卫平笑道:“这个容易,老家伙你随小子同往便是!” 杜预忽然道:“且慢。小家伙,老夫听说你近日喜得贵子,老夫别无长物,有新作《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三十卷,就送与你作个贺礼吧。” 这年头印刷术还没有发明,书卷全靠手抄,三十卷已经是个不小的工程了,而且是杜预亲手编撰亲笔所写,价值不可计量,卫平连声称谢。 只听后面又有人说道:“元凯,几卷书册,枉你也送得出手!” 卫平回头看时,却是王济的父亲,安东将军王浑。他虽然和王济闹得很不愉快,但面对王浑却不能不上前行礼,拱手道:“见过将军!” 王浑哈哈笑道:“老夫这里有碧玉麒麟一对,恭贺你喜得佳儿。又有宝刀一口,恭贺你平步青云。” 卫平又是连连称谢。自始至终,王浑都没有提王济的事。卫平心里明白,王浑因为被王濬夺了首功,一直耿耿于怀。他送礼给自己,恐怕还是希望自己在他和王濬发生争执的时候能够站在他一边。对此,卫平看得很明白,司马炎就喜欢和稀泥,他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个结果来,自己只要保持中立就行,倒是乐得收他两件宝贝。 … 辞别了王浑,三人分别乘着牛车来到卫记酒楼。进了门,大厅里黑压压全是人。那些人见到卫平进来,齐声道:“恭贺将军!” 又有许多人看到了杜预,纷纷行礼道:“拜见大将军!” 杜预这才发现,其中有一半人竟然是他借给卫平的步卒,不由奇怪道:“小家伙,你这是做什么?” 卫平呵呵笑道:“老家伙,弟兄们跟随小子一路打到建邺,小子也没什么好表示的,就让酒楼停业三天,好让弟兄们吃个痛快!” 士农工商,四个字便道出了最为森严的等级壁垒。这四个字里虽然没有提到兵,但贩夫走卒往往又连在一起,都同属于最受人鄙视的贱业。禁军骑兵地位稍高一些,也顶多跟农夫并列,轻易怎么可能进得了高档的卫记酒楼。而且,他们就算攒下几个钱,恐怕也舍不得在这里来花销。而卫平不仅让他们进来了,而且让酒楼停业三天,专供他们吃个痛快,这种做法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根本不可想像。 杜预平日里最是体恤士卒,因而深受士卒爱戴,见此情景,也不禁自叹弗如,忍不住感慨道:“小家伙,你现在是越来越对老夫的胃口了!” 卫平呵呵笑道:“老家伙,你还是第一次光临小子的酒楼吧?那就楼上请!” 坐在大厅里的当然只能是普通士兵,什长以上的低级军官都有幸体验一下酒楼雅间的风光,何况杜预这位大将军。酒楼的厨子也是尽展所长,各色佳肴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就连杜大将军也吃得连呼过瘾。唯一遗憾的是杜预手下的两名校尉张识和林驹。他们很想留在奋武营中,但他们是外军,三天之后便要回到荆州。而那五百禁军骑兵都甘愿留下,哪怕不做骑兵也行。不只是为了这几顿饭,而是卫平真心把他们当作兄弟。 … 微有醉意的卫平回到家中,门口已经挂起奋武将军府的匾额,不得不说,贾水这家伙动作还真快。不过在卫平看来,府里的大管事还是应该挑个稳重点的,所以贾水再努力,卫平也不可能叫聂文把位子让给他。当然,贾水做个长随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在卫平盯着匾额默默发呆的时候,贾水已经迎了过来,躬身道:“老爷,今天府里来了很多人,都是恭贺老爷高升和喜得贵子。老爷现在是双喜临门,就连小的都跟着沾光。贺礼小的已经派人收下,有礼单在此,请老爷过目。” 卫平看都没看,便随口说道:“交给聂管事吧。” 府里的事情也要注意平衡,他可不能由着贾水抢了聂文的活。当然,聂文最大的弱点就是人头不熟,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也只有贾水这样久在京城的人才做得到游刃有余。 贾水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道:“小的明白。” 这时,门外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牛车上,王濬老远便拱着手,笑道:“卫将军,恭喜,恭喜啊!” 卫平慌忙迎了出去,连声道:“老将军,你如何来了?快快里面请!” 王濬笑道:“算了,这几天你府上的人肯定少不了,老夫就不添乱了。”说话间,他朝身后招了招手,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早有亲兵托过一只红漆盘子,上面放着一双拳头大的珠子。卫平看着有些眼熟,猛然想起,那不是孙皓寝殿里摆放的夜明珠吗?再想想王浑所送的那对碧玉麒麟,好像也是吴宫的珍宝。卫平不由暗暗摇头,这两个老家伙倒是懂得借花献佛,可是一旦司马炎追究起来,自己岂不是要鸡飞蛋打?当然,送上门的礼物,他也不能不收。 王濬果然不肯进去,把东西放下便拱手道别。 卫平也踱回府内,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又有门子来报:“常山公主派人送来贺礼!” 是常山公主送来的,而不是王济派人送来,让卫平很是玩味。他跟王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有了常山公主的友谊,王济还能翻上天去?何况连王济的老子都要巴结自己,至于王济本人,卫平只能呵呵一笑,再不把他放在心上。 但是,卫平很快便笑不出来了。整个下午,送礼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有的人是得到消息迟缓,这些人的品级大多不高,礼物也不贵重,只是表个心意,倒不用卫平亲自出面接待。还有些人则自恃身份,早就派人探听清楚了,直等卫平回府才送来礼物。像荀勖、冯紞这些贾充的亲信,卫瓘这些卫平的长辈,张华这些朝中重臣,都是需要卫平亲自出面的。一遍遍地拱手作揖,一次次地接过礼单,卫平的手终于抖了起来,忍不住哀叹一声:“原来真会收礼收到手抽筋啊!” 恰在这时,门子又来报道:“回老爷,有给事黄门石崇送来贺礼!” ... 第157章 三难新郎 “石崇!”已经累得直喘粗气的卫平当即从榻上蹦了起来,厉声道,“他人呢!” 门子看到卫平目露凶光,吓了一跳,慌忙说道:“石、石大人是派下面人来的,小、小的已经打发他们走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卫平摆了摆手,重新镇定下来。 石崇是他的杀父仇人不假,但石崇自己并不一定清楚这回事。更实际的是,他与石崇素不相识,石崇派人送来贺礼,显然不是冲着他卫平,而是冲着贾充。 事实上,不只是石崇,今天像走马灯一样前来送礼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冲着贾充来的。王浑、王濬这两位老将军或许不是冲着贾充,却也另有目的。真正因为欣赏卫平而来道贺的,或许只有杜预和张华。杜预跟卫平已经成了忘年交,这不难理解,倒是张华能够登门,让卫平有点想不到。张华的礼物很简单,只是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但卫平仍然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善意。要知道,张华跟贾充的关系比卫瓘跟贾充的关系还要糟糕,他能亲自登门,已经非常不简单了。 然而,不管送礼的人有多少,石崇的出现总算让卫平保持了一份清醒。他的力量还很弱小,离开了贾充,他可能什么也不算。至少包括石崇在内的很多人并没有亲自登门,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要报仇,他要阻止历史惨剧的发生,他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正沉思间,刚刚退出去的门子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禀报道:“老爷,钜鹿郡公前来道贺!” 听到是自己的准小舅子来了,卫平慌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连声道:“快请!” 现在的裴頠和当初的卫平一样,虽然有爵位,却没有正式官职,卫平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羡慕。不过,一番寒暄之后,裴頠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卫兄,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卫平不由满脸戏谑地笑了起来:“裴兄,你就这么希望令姐早点嫁到卫家来?” 裴頠却说道:“家姐是个很认真的人!” 卫平神情一敛,点头道:“裴兄放心,新年过后,卫某自当登门!” 裴頠起身道:“如此甚好,裴某就此告辞!” 卫平也没有挽留,把裴頠一直送出了门,这才拍了拍脑袋,哀叹道:“头大啊!” 三月初三的时候,卫平就对裴慧承诺过,将在新年后迎娶她过门。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卫平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他和贾午的关系现在就相处得非常融洽。对于裴慧的美貌、聪慧,他也是心仪很久,可事到临头,他却又犹豫、纠结起来。 古人讲三妻四妾,指的是一正二平四妾,也就是一个正妻,两个平妻,四个小妾。这些当然是卫平前世从一些闲书上看来的,事实上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平妻的说法,只有一妻多妾。然而,卫平的情况却有些特殊,经过司马炎的特许,他可以置左右夫人,也就是说,贾午和裴慧都是正妻。一山难容二虎,谁知道这对姨表姐妹能不能和平共处?万一这二人争执起来,岂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齐人之福哪是那么好享的?卫平不禁佩服起他那位老丈人,果有先见之明,能够防患于未然。而他现在,也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左右夫人心胸能够都放宽一些吧。 … 天黑之后,热闹了大半天的奋武将军府总算安静下来,卫平这才抽得开身子去看看贾午母子。贾午已经知道卫平让冬妮给若芷安排一处单独院落的事情,终于了了她的一桩心思,却又沉吟道:“郎君,那如菡呢?” 如果不是贾午的坚持,卫平连若芷都要放出去的,自然不肯再安排如菡。他想了想,说道:“这要问如菡自己的意思,要是如菡不愿意继续留在府里,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衣食无忧。要是她还想留在府里,她看中谁都可以,哪怕只是一名普通家奴,也能立刻提为管事。” 对于普通人来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事,媒妁之言。但是对于婢女奴仆来说,婚姻大事则是由家主决定的,哪怕把妙龄少女配给老态龙钟的丑仆,也无人可以反抗。卫平这么做,已经是给了如菡莫大的自由。当然,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做主别人婚姻的恶趣味。 听话听音,胸大无脑的贾午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已经知道卫平态度坚决,只得叹了口气,问道:“郎君,你看聂文如何?” 毕竟是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贾午、如菡、若芷三人早就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还真舍不得如菡离开。而且,在自己府里,如果她男人对她不好,贾午还能以女主人的身份帮她一下。要是嫁到外面,谁知道她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到时候就连卫平都没有办法去管别人的家务事。聂文担任管事几个月,倒也尽心尽职,人又长得不差,年纪也和如菡相若,贾午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卫平迟疑了一下,说道:“待某明天问过聂文再说吧。” 聂文并不是普通的家奴,而是被卫平视作兄弟,这件事卫平倒不好随便作主了。 这天晚上,卫平便宿在若芷房里,对他来说,这几天算是四喜临门了。 … 又过几天便是新年,照例张灯结彩,燃放爆竹,跟后世一样热闹,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年代还没有贴春联的习俗。卫平也没有刻意创新,但他还是别出心裁地给府里的大大小小的婢女奴仆各发了一百文的红包。卫府的重要产业,卫记酒楼也正式歇业,要等到正月十五才会重新开张。而随着三国归晋,天下一统,卫平也开始盘算着把卫记酒楼的分店逐步推向各州各郡。当然,他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做,那就是迎娶裴慧。 正月初二便是吉日,卫平一早披红挂彩,骑了高头大马,领着人担了聘礼,吹吹打打前往钜鹿郡公府上提亲。裴慧父母双亡,京中除了贾充夫妇再也没有什么长辈。但在她的婚事上,贾充夫妇颇的些尴尬,倒不好出面,便由她兄弟裴頠作主,一应仪式倒也从简。 婚礼其实应作昏礼,这里的“昏”是指黄昏的意思。所以,即使在同一座城市,还是一直拖到黄昏时分,卫平才用一乘小轿将裴慧接进了卫府。大多数时间都耗在了路,整个迎亲队伍几乎绕了洛阳城一周。而卫平分置左右夫人的事情,也渐渐传得满城皆知,让他又一次成为洛阳城中的名人。 原本,卫平想请卫瓘主婚。但卫瓘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婉拒了,只派了第三子卫宣代表他参加婚礼。卫平无奈,又请了齐王司马攸。司马攸倒是爽爽快快地接了这门差事,在他的主持下,拜天地,入洞房,总算把个繁琐的婚礼圆圆满满地完成了。 不过让卫平意外的是,他这一次迎娶裴慧,虽然照样是满城皆知,但是到贺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除了杜预带着儿子杜耽亲自登门,王濬、王浑、张华和常山公主分别遣人送来贺礼之外,其余到都屈指可数。 卫平已经不再当初懵懵懂懂的小厨师了,很显然,出现这种情况同样跟贾充有关。贾充的女婿又娶了另一个女孩为妻,尽管这个女孩是贾充的侄女,而且是钜鹿郡公家的小姐,许多人仍然采取了观望态度,不愿意随便趟这个浑水。对此,卫平也只能一笑置之,但却更坚定了他要摆脱贾充的影响实现自立的决心。 尽管宾客不多,卫平还是尽到了礼数,一直陪着他们喝到尽兴,这才带着三分醉意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进了洞房。这虽然是他第二次小登科,感觉却和在贾府那一次完全不同。那一次就像做梦,更多的是有被迫的成分在里面。那一夜,他除去打了贾午一通屁股之外,其他什么事也没做。而今夜却不同,那是真正的洞房之夜。 洞房里红烛摇曳,裴慧穿上一身深绿色的喜服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头上顶了方龙凤呈祥的盖头。同样一身喜服的香橼看到卫平进来,俏脸微红,慌忙道了个万福,乖巧地退了出去,随手又带上了房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裴慧已经娶进了家门,以后她和贾午之间能不能和睦相处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卫平也管不了那许多,径直走到榻前,俯身抓住裴慧放在膝上的双手,轻声唤道:“娘子。” 裴慧不说话,只是轻轻“恩”了一声,却透出无限娇羞。 此时无声胜有声,卫平心头一团火热,迫不及待地一把掀掉裴慧的盖头,看着那张肌若凝脂、腮似桃花的俏脸,更是按捺不住,轻声道:“娘子,咱们早点歇息吧。” 其实也不怪他猴急,这两天冬妮和若芷身子都不大方便,贾午又是坐月子。偶尔去张玥那里走走,绝色佳人就在眼前,但又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也只能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反而更是撩动心火。此刻光明正大地入了洞房,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却听裴慧小声道:“卫郎,且慢!” 卫平知道裴慧是个才女,心头不由一紧,她不会也要来个“三难新郎”吧?那要是自己答不上来,岂不是新婚之夜便要孤衾冷枕! ... 第158章 女人的智慧 只听裴慧轻咬红唇,小声说道:“卫郎,合卺酒尚未喝呢。” 卫平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娘子说的对,是为夫太性急了。” 裴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百媚俱生。 卫平看得一呆,好半天才把目光移开,赶紧端了两杯酒过来,轻声道:“娘子。” 交杯酒喝完,裴慧脸色越发羞红。卫平更是心头乱跳,抱了她便要亲嘴。裴慧却伸手一阻,右手却从身后取出一柄剪刀,轻声道:“郎君,且慢。” 卫平看着剪刀在红烛下闪着红光,不由吓了一跳,连声道:“娘子,你这是何为?” 裴慧不答,只是轻轻除去钗环,披散了关发,绞下一缕青丝。 卫平前世好歹也看过不少闲书,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慌忙除去冠巾,从裴慧手中接过剪刀,也剪下一缕头发,和裴慧的那缕青丝放在一起,轻轻打了个结,笑道:“娘子,现在好了么?” 所谓结发夫妻,便是这个意思。但是他在贾府那一晚,他只知道打贾午屁股时啪啪打得痛快,哪里有过这些程式。如今想来,卫平倒觉得自己有些亏待贾午了。不过怎么补偿贾午那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只想着快点和裴慧成就夫妻,早按捺不住地将裴慧揽进怀里。 裴慧却用力推拒了一下,涨红了脸,道:“卫郎稍候,妾身、妾身……” 卫平见她欲言又止,不觉奇怪道:“娘子怎么了?” 裴慧吞吞吐吐半天始终说不出口,只得红着脸指了指榻边的一对虎子。 所谓虎子就是马桶的前身,卫平顿时会意,松开手,道:“那你快去吧,别憋坏了。” 裴慧不是贾午,她恪守了太多规矩。喝合卺酒之前,双脚不能沾地,也不能解手。尽管她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就没喝过一口水,但到现在也实在憋不住了。即使卫平很快就将成为她的夫君,但作为一个姑娘家,裴慧还是忍不住一抹浓浓的羞意,小声道:“卫郎,你、你转过身去。” 可惜,洞房就只有这么大,卫平就算不偷看,又哪里遮掩得住那清泉湍湍的水声,反而被搅得更加心神不宁。等到裴慧才吐出一句“好了”,他便再也不管不顾,一把便将裴慧抱到了榻上。 裴慧也是呼吸渐重,却还是紧紧按住卫平的手,颤声道:“卫郎,妾身还想听卫郎再吟一首新诗,就、就以……” 卫平暗道一声,坏了,这丫头还是不忘考他。上一次裴慧以鹅为题,实在是侥幸。但是好运气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卫平清楚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这要是由着她出题,指定答不上来,那他立刻会被打回“不学无术”的原形。想到这里,卫平哪容她把话说完,早就俯身亲了下去。 裴慧其实也已情动,被他这一吻弄得浑身酥软,娇喘吁吁。但她是个浪漫的性子,总觉得新婚之夜就应该留下点什么值得回味纪念的东西,一边抱紧卫平,一边娇声道:“卫、卫郎,就、就以……” 卫平哪敢让她把话说完,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却敷衍道:“良宵苦短,娘子想听诗句,留待明天吧,可别浪费了今晚的大好时光。” 裴慧在卫平的抚摸也已经燥热难当,喉咙里“嘤宁”一声,终于不再坚持。很快,洞房里便是春色一片。 … 一阵两眼的红光将卫平从睡梦中惊醒,那是阳光和积雪的反光映过贴着红纸的窗户所带来的效果。窗外传来阵阵啾啾的鸟鸣,已是日上三竿,这一夜倒是睡得有点沉。 昨夜是裴慧的第一次,卫平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免得弄伤了她。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后来,卫平竟没能控制住自己,接连要了裴慧两次,害裴慧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卫平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裴慧,忍不住在心底轻轻骂了自己一声禽兽,暗道,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果然一点不假。 忽然,卫平看到裴慧长长的睫毛似乎抖动了一下,这才明白裴慧原来早就醒了,或许是怕吵着自己,她这才忍着没动。卫平顿时越生怜惜,不由自主地顺着裴慧柔滑的双肩抚摸下去,想要抓住她的双手说几句心里话。却不料,裴慧的双手反而往身子底下缩了缩,似乎有意躲着他。 虽然是在被子底下,卫平的手还是触摸到一团好似汗巾一样的东西。他可不是第一次当新郎,顿时便明白了,不由笑道:“慧儿,你早醒了吧?” 裴慧果然睁开眼睛,带着一抹羞意,小声道:“卫郎,天亮了。” 卫平一手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一手轻轻摩挲着她浑圆性感的小屁股,笑道:“是啊,天早就亮了。” 裴慧脸色更红,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柔声道:“既然天亮了,那卫郎昨夜答应妾身……” 卫平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夜,裴慧居然还记着让他做诗,不由暗自苦笑。这时,窗外又传来一阵啾啾的鸟鸣,卫平灵机一动,不等裴慧的话说完,便笑道:“娘子,为夫素重然诺,现在便吟诗一首,请娘子细评。”说完,他干咳一声,朗声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正月初一又称春节,过了这一天便算是进入春天了,窗外也是鸟鸣不断,再加上他们两个已经睡到了日上三竿,这一句倒也合情合景。裴慧不觉眼睛一亮,轻声问道:“下面呢?” 这首《春晓》本是卫平小学时候便念熟了的,自然是张口便来。不过,在裴慧面前他却故作沉思状,半晌方才说道:“有了!你听好。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裴慧蛾眉轻皱,沉吟道:“不贴切。妾身怎么没听到夜里有风雨声?而且外面天寒地冰,即使有,那也应该是风雪而不是风雨。而且,现在并没有真正春暖花开,哪里的花落?” 卫平看着她认真探究的小模样,不由呵呵一笑,轻声道:“昨夜真的没有风雨声吗?如果没有风雨,你手里拽的那件物事上又何来许多落花?” 裴慧这才听出卫平的戏言,不由啊的一声轻呼,把头埋进被子,娇嗔道:“郎君,你就知道欺负人家。” 卫平哈哈一笑,说道:“你再睡会,我先出去练两下拳脚。” 裴慧虽然没有起身,却还是小声说道:“卫郎,你等一会,妾身和你一起去看午儿姐姐发。” 怕什么来什么,卫平身子情不自禁地僵了僵。不过,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事情,他也只能接受现实,一个人穿好衣服出了门。生活在这个年代,知识、金钱、权力都很重要,但是力量同样不可或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卫平都会坚持练武。 就在卫平出门之后,裴慧一骨碌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春光乍泄,赶紧将她手里的那件物事塞进了箱底。秘密虽然已经被卫平窥破,但秘密终究是秘密,还是应当收藏起来。当箱子上的铜锁重新挂好,裴慧才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再次钻进被窝。因为不小心牵动了伤处,她眉头微蹙,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还是轻声唤道:“香橼。” 早就候在门外的香橼赶紧走了进来,小声道:“婢子侍候小姐更衣。” … 当裴慧在香橼的搀扶下从屋内走出来时,卫平也刚刚练完最后一招,堪堪收势。看着裴慧步履有些艰难,卫平忍不住责怪道:“叫你多睡一会,你就是不听!” 裴慧眼神中闪过一丝幽怨,嗔道:“午儿姐姐年长于妾身,又早妾身几日进门。妾身若是不去拜望一下,恐怕……” 卫平知道自己无论是见识还是智计,都不是裴慧的对手,赶紧说道:“时辰不早了,为夫还要去拜会两位大人,就让冬妮陪你去吧。” 左右夫人只是听起来美好,但贾午自幼娇生惯养,裴慧又心气甚高,她二人虽是姨表姐妹,但是碰到一起,也不知道会擦出什么火花。原本还发狠想当一回消防员的卫平,事到临头却打起了退堂鼓。 这可不是卫平多疑,而是已经现出了一点苗头。裴慧是夫人的身份,冬妮、若芷两个应该早早过来拜见才对。但是卫平比裴慧早一步出门,却只看到冬妮,而没有看到若芷。这里面有没有贾午的暗示呢?卫平可不敢肯定。如果家里只有一位夫人,哪会出现这种状况? 当然,如果两人闹将起来,卫平也可以摆出家主的权威硬将这两人压制下去。但是贾午刚刚生完孩子,裴慧又娇俏可人,他对哪一个也狠不下脸来。而且男主外,女主内,他志在四方,这家里迟早是要交给两个女人来做主。长痛不如短痛,卫平也只能厚起脸皮退避三舍,由着这两女人自己去闹腾。也许问题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严重呢?也许这两个女人的智慧可以自己化解危机呢? ... 第159章 夫妻师生 已经快到吃饭时间,卫平哪能真跑别人家拜访,搞不好会被别人误以为去蹭饭吃。而现在又是新年,街上的店铺也大多关门歇业。卫平在外面蹓跶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家中。不用多想,他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贾午所住的那间小院门外。尽管下了决心要交给女人们自己去处理,考验她们的智慧,其实卫平心底还是放不下。毕竟真要是后宅不宁的话,也不是件闹着玩的事情。 门外,两个来自江南的灵秀女孩正要行礼,早被卫平抬手止住。两个女孩都很聪明,相视一笑,悄悄退往两边。看她们的神情,似乎过得很开心。卫平瞥了她们一眼,抬脚走进院内,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这令卫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不急着进屋。 隔着房门,只听贾午轻声说道:“妹妹,以后便要辛苦你了。” 又听裴慧说道:“姐姐身子不便,慧儿自当代劳。” 卫平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便推门进去,笑道:“你们在谈论什么,这么高兴?” 裴慧转回头,轻轻唤了一声“卫郎”,说道:“午儿姐姐说了,以后这家由妾身来当。” 卫平诧异地看了一眼贾午,没想到一向被他认为胸大无脑的娇惯小姐居然也有聪明的时候,知道为了家宅安宁,舍得放弃内当家的权力。这份权力一交,贾午在内宅的地位便要逊于裴慧。但她本来就是裴慧的嫡亲姨表姐,裴慧于情于理都要唤她一声姐姐,至少在表面上要给她一份必要的尊重。如此一来,她与裴慧的位置又似乎扯平了。 贾午笑道:“郎君,妾身反正做不来这些事情,只好辛苦慧儿妹妹了。”又道:“慧儿妹妹现在懂得可多了,一定能当好这个家。你看,那就是她亲手给谧儿做的布老虎。” 卫平顺着贾午的目光看去,只见叶四娘一手抱着贾谧,一手抓着只布老虎。说是布老虎,用的却是上好的绸缎,只不过那针脚,实在叫卫平不敢恭维。但卫平老于世故,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赞道:“慧儿,你的手还真巧。” 真正的巧手冬妮在一旁偷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裴慧可不在乎自己的手艺入不入得了卫平的法眼,笑着问道:“卫郎,午儿姐姐说了,以后内宅的事情她一概不管,全部放手交给妾身,你觉得这样可好?” 卫平摆了摆手,道:“内宅的事情你们自己作主就行了。” 裴慧眨了眨眼睛,道:“卫郎,这可是你说的。” 卫平忽然寒毛倒竖,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慌忙说道:“别的事情我不管,西跨院里那些女子本是吴主孙皓的嫔妃宫女,你不能随便处置。” 屋子里除了他,只有贾午、裴慧、冬妮和若芷四个人,这些都是他最为亲近的女人,所以他也不用相瞒。 其实,贾午、冬妮早就知道了那些女人的身份,而裴慧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吃了一惊,但旋即便点了点头,道:“听说江南女子的手都巧得很,也不能让她们吃白饭。” 卫平一愣,暗道,裴慧不会是个吝啬鬼吧! 却听裴慧已经继续说道:“卫郎,现在这座将军府太小了点,妾身想在城里另外择地建一座宅子,不知卫郎意下如何?” 现在这座宅子原来是贾府的别院,确实不算大。过去只有他和贾午两个再加上几十个家奴,倒也宽敞。现在家里的人丁几乎翻了一倍,而且裴慧、冬妮和若芷甚至张玥都各自分了单独的院落,再加上那四十多个吴宫嫔妃宫女,确实有些拥挤。卫平也就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即使你不说,我也在考虑另建一座宅子,而且要么不建,建就要建最好的。只是钱不成问题,地方倒是难选。” 裴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点头道:“过两天,妾身陪郎君一起去城里转转吧。” 家里太拥挤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裴慧更大原因却是想尽量消除贾家的影响。当然,这点小心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 … 奋武将军府的内当家裴慧正式上岗,下午她便召集了全府所有奴仆婢女训话,宣布了每个人的职责范围,什么人可以进二门,什么人可以进后宅,都有严格的规矩。违反规矩,轻则杖责,重则处死,其言语狠辣程度,令卫平也是瞠目结舌。 这还不算完,傍晚,裴慧又令人把府里的一应账目都搬进她房里,拿了一把算筹,开始认真核对,直到掌灯时分,仍不见结束。 今天是卫平和裴慧新婚的第二夜,按照后世的说法,蜜月才刚刚开始。第一夜,卫平怜她身子初破,不肯使力,原本还打算在今天一展雄风。不料,等他走进裴慧屋内,裴慧还伏在几案上,一手扒拉着算筹,一手在纸上奋笔疾书。旁边的陶碗里搁着半只咬过的馒头,齿痕犹存。 卫平不由好笑,劝道:“娘子,日子还长着呢,今天看不完的账目明天再慢慢看便是,又还必急在一时。” 裴慧看到卫平进来,这才停了手,道:“午儿姐姐真是太粗心了,这些账目该当三月一小清,半年一大清,恐怕她从来就没有清理过。时间隔得太久,有好多账目都对不上了。妾身得抓紧些,不然的话,再过一个月也清不完。” 府里那些下人在采买东西时总少不得有人从中揩点油水,对此卫平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为人宽厚,并不愿意深究,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贾午是个懒散的性子,指望她来管好这个家也不现实,而卫平还有许多大事要做,自然不愿意把精力浪费在这方面。而且府里的许多奴仆婢女本是贾府的旧人,聂文即使尽心尽职,却碍于贾午,也不敢多管。所以一拖再拖,这府里也确实有点乱了。 俗话说,小洞不补成大洞,卫平并不反对裴慧严肃府规,只是看她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心生不舍,不由笑道:“娘子,依为夫看,过去的账目就由它过去吧,你只要盘好了家底,从现在起,叫他们把账目认真做起来便好了。” 裴慧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把那些账册一推,说道:“郎君说得不错,对这些下人不仅要待之严,还要施之以惠。妾身这便吩咐下去,从明天起仔细盘一盘家底。” 要说聪明才智,十个贾午绑一块都顶不上裴慧。卫平只是好心劝她休息,没想到她自己却能深入进去,曲解了卫平的意思。当然,裴慧的理解也不能算错。毕竟府里下人多了,肯定会良莠不齐,平日里中饱私囊的绝对不在少数。下午裴慧宣布要盘账,恐怕不少人今晚都难以入眠。到了明天早上,裴慧突然宣布既往不咎,那些人死里逃生,岂不是要感激涕零?而且有了这一次惊吓,他们的手脚也会干净许多。由于卫平解过她出的好几道难题,所以裴慧早把卫平划为了自己的同类。其实她哪知道,卫平只是见识比她多一些,要论智商,恐怕远不及她,哪里考虑得那么深远。 卫平自己也有点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轻轻拍了拍裴慧的肩膀。不过,当他的手落抚上裴慧瘦削的双肩时,目光正好落在那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棍上,不由奇怪道:“娘子,你不会用算盘吗?”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卫平当然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棍叫做算筹,府里和酒楼的账房都是用这个东西来进行计算。卫平也知道,在这个年代,算盘并没有普及就连卫瑾常年经商,也不会珠算,何况从家奴中挑选出来的这些账房?但裴慧不同啊,她是连九宫格都懂的才女,于算术一道多有涉猎,怎么能不会珠算呢? 裴慧忽然垂下头,小声说道:“妾身倒是有一架算盘,只是不会用。” 原来,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极度保守,许多技艺都是传子不传女。对于卫平、裴慧来说,算盘只是一种工具,但是对那些精于算术而投托大户人家担任账房的人来说,算盘却是他们谋生的手段。裴慧可以花钱买来算盘,却没有办法买来珠算的口诀。凭着她的聪明才智,虽然也可以摸索着用算盘来计数,但运算的速度反而远远低于算筹。 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卫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你有算盘便好,为夫来教你。” 在卫平前世那个年代,珠算也早已经被大多数人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方便的电子计算器,只要啪啪按上一串数字,屏幕上就能显示出结果,傻瓜都会用,根本不需要动脑筋。卫平之所以记得珠算口诀,还是拜他父母从小把他送去学珠心算所赐。虽然珠心算没学出什么名堂,这口诀倒记住了七七八八。 裴慧眼睛顿时一亮,难怪卫平能解开自己的九宫格。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卫平却按住她的肩膀,笑道:“你先把晚饭吃了,为夫可不教饿着肚子的学生。” 裴慧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半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一边用力下咽,一边说道:“郎君,妾身是不是还要行个拜师礼啊?” ... 第160章 阴云 裴頠说过,他姐姐是个认真的人。卫平现在才知道,裴慧的认真不只是对待婚姻,对待知识同样如此。就在卫平感慨自己是娶了个老婆还是娶了个学生时,裴慧传来一阵干咳,想是咽得太快,又一边吃一边说话,被馒头呛着了。 卫平慌忙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责怪道:“你着什么急啊,为夫能教你的东西多着呢。”又道:“拜师礼就算了,咱们还是早点歇息吧。” 裴慧好不喘匀了气,却不说话,只盯着卫平眨了眨眼睛,似有不信。也是,昨天新婚之夜,裴慧原本想要浪漫一些,出个题目让卫平即兴做一首诗,她自己再唱和一首,却不想被卫平给糊弄过去了,结果早上起来,只得了一首“歪诗”。现在卫平又要哄她早点歇息,她自然不信。 经过卫平的曲解,在裴慧眼里,那就是一首歪诗。要是大诗人孟浩然知道他的诗被卫平歪解这样,只怕要抢着早投生几百年,跳出来跟卫平好好理论一番。当然在这个年代,卫平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了《春晓》的原作者。对于他在这首诗里表现出的“才情”,裴慧其实也是认可的,只是对卫平的急色颇不认同。 卫平哪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剽窃”了一首“后人”的诗而已,却让裴慧给他下了个“急色”的评语,他兀自拍着胸脯说道:“娘子,你还别不信。为夫今天就教你一套新的计数方法,肯定比你现在的办法要管用得多!” 裴慧一双漆黑的眸子更加明亮,馒头也不吃了,抓住卫平的胳膊使劲摇了摇,连声道:“郎君,你现在就教教妾身好不好?” 卫平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撒娇耍媚的小模样,哪里还忍心拒绝,连连点头道:“那好,为夫先教你珠算加法口诀。” 加法口诀是最简单的珠算口诀,也是珠算的入门口诀,卫平虽然多年不用,却还记得清楚,他笔走龙蛇,很快就按照不进位的直加和满五加,以及进位的进十加和破五进十加,分四种情况,把珠算口诀写在纸上。不过,如果让他写下减法口诀,那就有点困难了,他还需要自己再琢磨琢磨,此时自然不肯露怯。 裴慧是个好学的性子,早就拿了一具精致的小盘算过来,对照着卫平书写的口诀,在卫平手把手的教导下,噼噼啪啪地练习了起来。 卫平握着那双似葇荑般的纤手,感受着如凝脂般滑腻的肌肤,闻着那若有若无似兰似麝的淡淡幽香,心神不由为之一荡,忍不住轻声说道:“娘子,明日再慢慢练习吧。” 裴慧却把算盘往旁边轻轻一放,嘴角微扬,柔声道:“郎君,新的计数方法呢?” 卫平无奈,只得又在纸上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以及几个简单的竖式加减法的示例,笑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古人不管是用算筹还是算盘,最终都是以汉字计数,所以账册看起来那么厚,其实内容并不多。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它的自然规律,并不是偶然的。阿拉伯数字能够在后世取代汉字数字的地位,就是因为它的简单实用、一目了然。 裴慧是个聪明的女子,越看越是心喜,忍不住赞道:“卫郎,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也难怪裴慧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年代,阿拉伯数字才刚刚在古印度诞生,就连数字“0”都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十、百、千位的计数方法以及竖式计算了,卫平一下子让数学的基础知识超前了几个世纪。可不要小瞧这一点在现代人看来微不足道的超前,正是有了这些超前,才促进了现代数学的发展。 听到裴慧的赞扬,卫平却难得地脸红了红,小声说道:“这些是为夫从一个天竺高僧那里学来的,倒不是为夫的本事。”说完,他又附在裴慧耳边轻声说道:“为夫昨天晚上的表现才算得上真正的厉害。” 裴慧被卫平这一通荤话说得面红耳赤,也有些情动,只是眼睛还盯着几案上的盘算和那些阿拉伯数字不值得离开。卫平哪容她过多犹豫,早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拥上榻去。裴慧猝不及防,“啊”的惊呼一声,又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也就反身抱住卫平,任他施为。 … 第二天清晨,美美地睡了一觉的卫平睁开眼,下意识在摸了摸旁边,却是空无一人。忽听裴慧欣喜的声音传来:“郎君,你醒啦。快看看妾身算得对不对?” 卫平看着这个爱学如命的小女人,也只得轻声一叹,说道:“对,算得不错。” 裴慧顿时雀跃起来,道:“郎君,你醒了,那妾身可以练习珠算了!”想了想又道:“郎君,你若是还想再睡一会,奴家就先练几道竖式计算吧。” 卫平无奈,起身道:“你慢慢练吧,为夫也出去打打拳。” 还没等卫平走出房门,屋子里已经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算盘声。 … 天光大亮,裴慧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盘算,但是卫平很快再一次见识了她的认真。刚刚走出屋子,她便忘我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按照卫平的提议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在盘点自家的钱财,一直忙到天黑。而这一晚她还学了乖,早早地关门落锁,让卫平吃了一次闭门羹。 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里面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卫平也只能无奈地去了贾午房里。 第二天,双眼布满血丝的裴慧便出现在卫平面前,哑着嗓子说道:“郎君,酒楼为何还不开业?妾身翻了翻账册,去年可是正月初五便恢复了生意。” 很显然,裴慧昨天一晚上不是在练习珠算,而是在用刚刚学到的知识盘账。 在后世,正月初五是财神日子,所以卫平去年便选择正月初五开业。不过,今年一年,酒楼的收益是去年的好几倍。那些厨子、伙计虽然都是他府里的家奴,没有一点人身自由,哪怕活活累死也没有人会替他们可怜。但卫平脑子毕竟有许多来自后世的思想,倒不喜欢对他们剥削得太狠,所以才决定在新年给他们放个长假。 卫平看着一脸憔悴的裴慧,不由苦笑道:“娘子,钱不是一天可以赚完的,账也不是一天可以盘完的。酒楼里的下人们需要休息一下,你呀,也需要休息一下。” 裴慧叹了口气,道:“公公留下的产业都给了叔公,你带出来的那点钱财早就花光了,食邑的税赋和你的俸禄要到岁末才能拿到。家里这几百口子要吃饭,城外的器作坊只花钱不赚钱,马上还要买地建房,全指着酒楼了,哪能停下来。” “行,为夫马上让酒楼开业!”卫平不觉一愣,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即二话不说,扭头便走。他却没看到,裴慧的嘴角悄悄浮起了一丝笑意。 … 不需要任何广告宣传,只是在酒楼前面燃放了两节爆竹,卫记酒楼提前恢复营业的消息便在洛阳城中不胫而走。很快,酒楼便是顾客盈门。不出一个时辰,叫外卖的,订雅间的,换面引子的,甚至连那些个难得清闲下来的商贾们也借着新年歇业的机会来凑热闹,其中更不乏洛阳城里的同行们。 对此,卫平并不在意,他可不相信谁能通过尝几道菜就能明白酒楼的玄机。不过,因为是第一天恢复营业,准备又有些仓促,为防发生意外,卫平还是亲自守在酒楼。当然,卫平不可能坐在大厅里,他自己也在南楼的二层选了个位置很好的小雅间,一边尝尝厨子的手艺有没有进步,一边观察着酒楼门口的动静。 忽然,卫平的眼睛眯了起来,在酒楼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酒楼门口的是扬州刺史周浚。新年前刚刚结束了献俘大典,司马炎也没有催着大家各自赴任,周浚因此得以留在了洛阳家中。当然,周浚来到酒楼并不令卫平意外,令卫平意外的是周浚身边的那四个盛装女子。 那四位女子一个个窈窕秀美,和洛阳城女子的气质迥然不同。卫平只看了一眼便可以肯定,她们都是昔日孙皓宫中的嫔妃宫女。卫平想不到周浚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居然就这样带着孙皓的嫔妃宫女招摇过市,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孙皓的妻妾都被他们瓜分一空了吗? 很快,又有一人进入卫平的视野,却是举止粗鲁的董虎。董虎身边也带了两名女子,在登上楼梯的时候,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两名女子娇笑不已,一听便是江南口音。 来到酒楼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美人相伴。自从上次王弥在卫记酒楼意图对冬妮不轨之后,卫记酒楼便不再提供侍女斟酒传菜的服务,换成了清一色的小厮。但是那些权贵都养尊处优惯了,带些婢妾随行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周浚和董虎两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孙皓的嫔妃宫女带到这里来啊! 卫平抬头看了看天空,好似一片阴云正缓缓压来。 ... 第161章 故土难离 阴云下,越来越多的权贵朝着卫记酒楼走来,越来越多的伐吴将领夹杂其中,他们也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吴宫嫔妃。很快,酒楼里便充斥着甜糯软语,放眼尽是吴娇越娃。或许是因为献俘大典已经结束,司马炎并没有问起孙皓嫔妃的下落,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想藏娇于金屋,有意在人前炫耀。总之,这些家伙的行为简直是肆无忌惮,好像一点都不怕司马炎知道。 就在卫平双眉紧锁,预感着将有一场风暴来临时,忽见田华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禀老爷,常山公主来了,可是酒楼已经没有雅间。” 卫平略一沉吟,道:“就请公主殿下到这里来吧。” 对于这个自幼双目失明的天子娇女,卫平颇有几分同情,自然不希望她巴巴地来到酒楼,结果却白跑一趟。当然,他和常山公主同室而食,很可能惹来王济不快。但这又如何?他已经跟王济彻底闹翻了脸,又何必在意王济的感觉。人生在世,难免总要任性一回。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常山公主在两名侍婢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微微欠了欠身,道:“那本宫便多谢将军了。” 原来,常山公主刚才就在门外。她耳力远胜常人,竟将卫平和田华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也就不请自来。卫平不觉一愣,暗道侥幸,亏了他刚才没有说常山公主的坏话。看来,闲谈莫论他非,的确是很有道理的警言。 不过,卫平虽然不在乎王济的感受,但是就这样和常山公主在一个小雅间里相对而坐,多少有些尴尬,赶紧起身道:“公主殿下客气了。请公主殿下稍坐,卫某去去便来!” 常山公主朝着卫平的方向施了一礼,道:“将军请便。” 她脸上还戴着卫平送她的那副墨镜,若非知情人,又哪里看得出她是个瞎子?就连卫平恍惚间也当她是个正常人,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这才大步退出了雅间。 常山公主听到关门的声音,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转头问道:“小兰,你如实告诉本公主,那卫公子相貌如何?” 站在她身旁的一个俏婢仔细想了想,说道:“回殿下,婢子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卫公子的容貌比老爷还要胜上三分。” 常山公主“哦”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连声叹息道:“可惜,可惜。” 小兰和另一名侍婢尽皆变色。听常山公主的口气,似乎对卫平有那么点意思。她们是常山公主的心腹,如果常山公主真和卫平做下什么丑事,常山公主自然不会有事,但她们两个绝对性命难保。 却听常山公主又道:“繁吕无福啊。” 小兰和另一名侍婢互相看了一眼,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常山公主是在替繁吕公主可惜。 说话间,卫平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叫公主久等,恕罪,恕罪。卫某亲手替公主做了两道小菜,请公主品尝。” 说完,他朝身后招了招手,独孤兰和骨儿朵便各自捧了一只陶盆上前,一齐躬身道:“请公主用膳。” 在瓷器品质不高,而且没有普及的年代,富贵人家都喜欢使用金银或者青铜器皿,不过卫平自己还是喜欢陶瓷器具。常山公主反正看不见,对此倒也不在意,只是突然笑道:“卫将军,这两个女娃娃也是你从江南带回来的吧?” 卫平心神一敛,连忙拱手道:“回公主,她们都是鲜卑姑娘。” “哦,原来是两个白奴。”常山公主点了点头,面色慢慢平静下来,说道,“难怪她们的声音跟外面那些女子颇有不同。本公主刚才在外面听那些女子在谈论宫中旧事,若是本公主所料不差,她们应该是吴宫中人吧?” “这……”卫平没想到常山公主竟然能够听懂那些吴侬软语,不由沉吟起来。他却不知道,世间万物,有失必有得。常山公主虽然目不能视物,但耳力超群,从小就喜欢听不同地方的人说话,那些吴侬软语又怎么难得倒她?不过,卫平也只是略一迟疑便躬身道:“回公主,她们正是孙皓宫中旧人。” 既然瞒不过去,不如以实相告,而且常山公主的公公王浑就是瓜分这些嫔妃宫女的主使,她如果向司马炎告密,最先害的却是她自己的公公。 常山公主却又笑了起来,说道:“将军想必也进过吴宫吧?何不给本公主说说吴宫中的见闻?这孙皓的妻妾中,谁人最美?谁人最宠?” 卫平也不隐瞒,一一道来。当然,张玥他是不会出卖的,只告诉常山公主“右夫人”坠楼一幕。反正当时有好多人在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倒也不用担心。 听到这里,常山公主不禁幽幽一叹,说道:“这位右夫人倒也是个烈性女子。”又道:“父皇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将军还当早做打算,到时候休怪本公主没有提醒你。” 卫平恍然大悟,难怪周浚等人敢公然带着孙皓的嫔妃招摇过市。 周浚他们为官多年,自有他们的消息渠道,当然也肯定清楚司马炎已经知情。实际上,孙皓宫中的五千嫔妃宫女被带到洛阳,又怎么可能瞒得滴水不漏?当初六路大军伐吴,其他四路军马并无所获,唯独王浑、王濬这两路瓜分了孙皓的后宫,别人会不眼红?既然有人眼红,就有人会向司马炎告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将是司马炎的惩罚。 但是,周浚等人也颇具头脑,自然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索性来个大张旗鼓。到时候,司马炎也只好不了了之。卫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看来,他刚才还是小瞧了这些人。 想明白这一点,卫平笑道:“多谢公主提醒。不过,卫某不喜欢做第一个。”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别人把掳来的吴宫嫔妃献给司马炎,他也会跟着进献。但是想让他第一个进献,那就等于背叛了两路大军的所有将领,这种事他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常山公主笑了,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小声道:“卫将军第一个做的还少吗?” 她出身皇家,又禀性单纯,哪里明白其中的厉害。这些天戴了卫平给她做的墨镜之后,她明显感觉到别人的小声议论不一样了,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所以有心回报卫平,想劝卫平在司马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可惜,卫平却不理会她的好意,只是笑道:“正因卫某第一个做的太多,有些事便不想做了。” 常山公主“哦”了一声,微觉失望,但很快又笑道:“既然将军自有主张,那本公主便不再多说,先尝尝将军的手艺吧……恩,好吃……” … 从酒楼回来,卫平便去了西跨院。他并没有进去,而只是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了看。院子里安了四架纺车,几个年轻女子正在那里“吱吱咿咿”地纺纱,还有一些女子散坐在院子各处做着刺绣。没想到裴慧说到做到,还真给这些女子找了些活计,卫平不禁哭笑不得。 不过,看那些女子脸上轻松的神情,好像对这些活计并不反感。也许她们怕的不是劳累,而是寂寞。或许对她们来说,送进司马炎的后宫,比软禁在这个小院里更快乐吧。只是司马炎的后宫已经有五千多人,再加上孙皓的这些嫔妃宫女,人数只怕要过万。到时候,她们恐怕还是难逃寂寞。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听着一句句莺声燕语,看着一个个红肥绿瘦,卫平心中忽然有些动火。也许是又长了一岁的缘故,卫平发现自己最近那方面的**有些强烈。想到周浚等人可以公然取乐,他便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吃亏,下意识地伸出手便要去推开院门。 忽听身后有人轻声说道:“奴婢见过侯爷。” 卫平回头一看,却是张玥,不由诧异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张玥一手拉着丁丁,一手拉着当当,小声说道:“奴婢带她们两个来听听乡音。” 她虽然易过容,但却掩不住妖娆妩媚、风情万种的身姿。卫平看得一呆,忽然拍了拍脑袋,咧嘴笑了起来。若不是张玥突然出现,他就会推门进去,也许一个把持不住,就会闹出些荒唐的事来。即使司马炎不会处罚他,裴慧、贾午不会责怪他,他自己就能安心吗?男人都有雄性的本能不假,但男人之所以区别于雄性动物就是因为男人和异性的关系是应该有一定感情为基础的。否则的话,人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张玥被他笑得紧张起来,慌忙问道:“侯爷,奴婢有何不妥?” 卫平一把抱起丁丁,笑道:“走吧,不要被人看到了。”又道:“等再过些时,事情平息下来。你如果想回江南,跟我说一声就行,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这个年代的人们讲究的是故土难离、叶落归根。张玥看了看卫平,眼神便犹豫起来。 ... 第162章 坏掉的珠宝 家乡,张玥肯定思念。但是,家乡还剩下什么?娘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夫家也只剩下丁丁一个人了,回去之后也是孤苦零仃,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里虽然没有吴宫中的锦衣玉食,但是卫平对她们母女都不错,给了她们足够的尊重和关心。如果是落到别人手里,以她的美貌,恐怕早就沦为别人榻上的玩物了,哪还会容她保住一份清白。尽管她在被孙皓抢进宫去的那一天身子就已经脏了,至少她的心还是干净的。 矛盾、纠结,让张玥不知所措,只得幽幽叹了口气,跟在卫平身后走去。前面,卫平不知道做了什么,逗弄得丁丁哈哈大笑。张玥又有些恍惚,如果这是一家人,那该多好啊。不过,想到颇为严苛的新夫人,张玥又有点胆寒。 … 时间一天天过去,裴慧照样每天忙于料理家事。她是个认真的性子,处理起事务来都是一丝不苟,而且件件在理,绝无不公。不管那些下人们过去如何偷奸耍滑,至此却没有一个不怕她,也没有一个不服她。卫平也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真个在将军府树立起无上权威,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娶个能干媳妇当然好,省了卫平许多力气。但是每天晚上看到裴慧累得精疲力尽的样子,卫平又不忍心缠着她,却少了许多闺房中的乐趣。再想想贾午把家事撇得一干二净,整天悠哉游哉,卫平还真说不清楚她们两个究竟谁更聪明一些。 卫平到底舍不得裴慧更多一些,忍不住便寻思起来,要想个什么办法让她放松放松。而就在他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法的时候,外面已经有消息递了进来。 先是马午派人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王浑昨夜进宫,把他从吴宫中掳来的三百多个嫔妃宫女都献给了皇上。紧接着,王濬也派人来知会卫平,说自己顶不住压力,连左夫人王柔在内的两百多个嫔妃宫女一早都送进皇宫去了。 卫平忍不住一脸鄙夷地竖起了中指。当初瓜分那些嫔妃宫女,就数这两个老家伙最积极,也分得最多。没想到,事情一旦败露,这两个老家伙居然第一个就软了。 当然,鄙夷归鄙夷,卫平也只得吩咐贾水备好十几辆牛车,载了那些嫔妃宫女往皇宫赶去。因为消息来得及时,而且卫平早有准备,他的动作还算不慢,居然排到了第三。 不过,卫平在偏殿外等候有了一阵功夫,才蒙司马炎召见。参见已毕,司马炎摆手道:“卫卿平身,朕听说,当日在孙皓寝殿,你只取了一名宫女?” 卫平没想到司马炎连这一点都知道,心头不由一紧。当时他也是误打误撞,随便点了一名宫女,却不想就点到了孙皓右夫人张玥假扮的宫女,这件事也就成了他最大的软肋。而司马炎一上来便问起这件事,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当初他放着那么多嫔妃不取,只取了一名宫女,早就被诸将引为笑谈,纷纷对他报以一副“我懂的”神情。所以,包括王濬在内的一众将领都不会对这名“宫女”特别在意,更不可能把这件事专门告诉司马炎。剩下只有一个可能,告诉司马炎的只能是当时在孙皓寝殿内的其他嫔妃宫女。目前为止,把嫔妃宫女送来的除了他,就只有王浑和王濬。王浑当时还在江北,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被王濬据为己有的左夫人王柔! 吴宫佳丽五千,皇帝却只有孙皓一个,哪个女人不想独擅专宠。所以,作为孙皓最宠爱的两个妃子,王柔和张玥虽然以姐妹相称,但骨子里应该是一种竞争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敌对关系。常言说的好,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往往正是你的敌人。张玥当时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也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易容。但她可以瞒得过大多数的人的眼睛,却很可能瞒不过王柔。王柔对司马炎提起这件事,会不会另有所指呢? 卫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但也只得实话实说,道:“回皇上,确有其事!不过,微臣家有孕妻,不忍……” 司马炎却哈哈大笑道:“恐怕是家有悍妻吧!” 皇帝就是皇帝,开玩笑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卫平此时却巴不得司马炎有这样的误会,哪里还在乎什么感受,慌忙支吾道:“这个,这个……” 他故意摆出一副想分辨却又无从分辨的样子,更加坐实司马炎的猜测。只是想到温顺听话的贾午,卫平只好在心里默默道一声,我的好午儿,对不起,为夫只能再让你背一次黑锅了。 司马炎笑声一住,忽然淡淡说道:“卫卿还有什么事,照实说吧,朕赦你无罪!” 他语气很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但卫平还是感到后背阵阵发凉。什么叫君王之威,这便叫做君王之威,一言可以判人生,一言可以判人死。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生杀予夺,卫平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他神情一敛,慌忙说道:“回皇上,微臣自江南取回十二箱珠宝,皆贴有封条,正在宫外。”又道:“那些珠宝,微臣从未启封过。” 司马炎有些意外地看了卫平一眼,摆手道:“罢了,那些珠宝便赐与你吧。朕来问你,当时建邺城的情形究竟如何?” 卫平这才明白,司马炎问的应该还是王浑、王濬二人之间的纠纷。很显然,王浑并不死心,在送那些嫔妃进宫的时候,肯定又在司马炎面前告了王濬一状。作为中立一方的见证人,司马炎自然想听听他的意见,可是他却历练不够,沉不住气,把珠宝的事给供出来了。 其实卫平只猜对了一半。不只是王浑告了王濬一状,王濬老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司马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那些权贵排挤他,给他小鞋穿。在司马炎看来,那件事情早就该过去了,这两个老家伙却还是抓住一切时机在他面前闹腾,搅得他不胜其烦。而两个老家伙在他面前都提到过“有卫平为证”的话语,所以他才找卫平来了解实情,却不料卫平答非所问。 实际上也不怪卫平沉不住气,他在前世毕竟只是个小厨师,虽然掌握了一点有限的历史知识,又从“小魔王”那里继承来一手漂亮的书法,本质上却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从吴宫中带回来的那些美人和珠宝就像两块巨石一直压在卫平的心头,当他面对司马炎的龙威时,难免有承受不住的时候。而且,那些美人和珠宝也是王浑强加于他的,目的是为了拖他下水,卫平自己并没有多少贪念,下意识里本就打算把这些美人和珠宝交出去,因此才会实说实话。 当然,卫平也想不到司马炎会把这些珠宝赐给他,不由一愣,慌忙拱手道:“回皇上,建邺城的情形,二位老将军在战报中皆已阐明,只不过他们各有侧重罢了!” 事已至此,卫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把王浑指挥王濬去江北相会,王濬又为何不遵号令都如实说了一遍。至于众将瓜分吴宫中的珠宝和美人,已经是瞒不住的事情,卫平自然也是照说无误。当然了,他也不愿意得罪二王中的任何一方,也在言语中为二人分别进行了开脱。王浑下达命令给王濬,叫他暂停进攻并不是为了争功,而是稳妥起见,并且这也是王浑职责所在。王濬不听号令,是形势所逼,看中的是兵贵神速,不给孙皓喘息的机会。 司马炎没想到卫平小小年纪,居然也耍起了秋稀泥的手段,不觉哈哈大笑:“你个小滑头,罢了,罢了,朕问你也是白问,你去吧!” … 出了皇宫,回首看着宫门,卫平才发现自己的内襟已经全部打湿了。不过,看到那十二箱珠宝,卫平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裴慧整天精打细算,有了些珠宝,还用担心吗?再想想司马炎那张阴坏阴坏的脸,卫平便觉得他可爱多了。当然,这个可爱的家伙不会一大早就临幸了王柔吧?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看样子,还得把张玥藏得再仔细些。 卫平兴冲冲地回到家,立刻命人把那十二只箱子都抬到裴慧房里,笑道:“慧儿,皇上说了,这些东西都赐给为夫了!” 裴慧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真的,快打开看看,妾身好登在册上!” 卫平看着财迷老婆,也只得一阵苦笑,连连挥手道:“快,打开!” 箱子并没有上锁,封条撕开,顿时满屋子金光灿烂。裴慧瞪大了眼睛,道:“全是金子!” 卫平也是倒吸了口凉气,道:“是啊,要不哪会这么重呢?” 裴慧探手取过一件饰物,看了看,奇道:“金铃铛?”忽然又道:“咦,怎么坏了?” 卫平笑道:“大概是当时装的急,不小心弄坏了吧。”说完,他自己也拿起一件,同样诧异道:“不对,这件铃铛好像压扁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过一个声音:“老爷、夫人,奴婢知道是怎么回事。” ... 第163章 心有计较 裴慧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笑道:“哦,是张夫人,快请进来说话。” 张玥慌忙牵了两个小家伙的手迈进门,深深施了一礼道:“奴婢拜见老爷、夫人。奴婢恰巧从此路过,听到老爷、夫人在谈论这些珠宝,斗胆乱语,还望老爷、夫人恕罪。” 其实,张玥并不是恰巧路过,而专门来求见裴慧的。 原来,今天一早,张玥又和往常一样带着丁丁、当当跑到西跨院去听乡音。其实她屋里已经分了两个买自江南的女孩,说的本来就是吴侬软语,并不需要专门跑到那里去,这只是她的一个借口而已。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会给她带来什么,一旦被身份高过卫平的权贵知道,很可能就会有其他权贵出面讨要。而别的权贵却不可能像卫平这样,允许她们母女继续呆在一起。她不愿母女再次分离,却又无从探听消息,那些吴宫嫔妃的去留便成了她判断有无危险的一个风向标。 不料她刚刚蹑手蹑脚走过拐角,便见西跨院院门大开,原本住在院内的那些嫔妃宫女全都不知了去向,张玥不由慌了神。如今的奋武将军府,裴慧就是内当家,张玥要想留下,就必须有裴慧的同意,她这才急急忙忙跑来求裴慧作主,却不想卫平也在。 裴慧虽然不知道张玥的来意,但身为一个女人,她对张玥的遭遇非常同情,倒不忍她一天到晚把“奴婢”两字挂在嘴上,不由笑道:“张夫人莫要自贬身份,卫郎可从不曾把你当作奴婢看待。” 论姿色,不要说贾午,就连裴慧都比张玥略逊一筹。但是无论裴慧还是贾午,都没有表现出对张玥的嫉妒,这便是制度使然。在这个年代,不仅妻妾之间的地位悬殊,妻子的地位还可以得到足够的保障。这个保障不仅来自于妻家,也来自于夫家,甚至来自于官府。谁要是试图破坏这种制度,就会成为整个家族乃至整个社会的公敌。 当初卫瑾就是因为娶了一个婢女为妻,几乎被整个河东卫家所抛弃。再有,王浑的夫人钟琰去世以后续娶民女颜氏为妻,颜氏是庶民,比婢妾的地位还要高一些,王济都拒不承认这个后母。这些都还是在直接迎娶的情况下,尚且如此。若是卫平迷恋张玥的美貌,而冷落了贾午、裴慧,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直接将张玥活活杖毙,卫平都无可奈何。所以,如果卫平越是喜欢张玥,越是要跟裴慧、贾午保持恩爱。 这种制度保证了士族世家血统的尊贵,也保证了士族家庭的稳定。如果不是卫平同时娶了两位夫人的话,基本不会出现家宅不宁的状况。 当然,尽管张玥现在非婢非妾,但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早就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母女全要仰卫平的鼻息,哪敢托大,慌忙说道:“奴婢不敢,若是没有老爷相救,奴婢母女永无相见之日。奴婢便是做牛做马,亦难报万一。” 卫平的心思全在那些坏掉的珠宝上,哪里愿意听她们在这里客套,不由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还是快说说看,这些珠宝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玥笑道:“若是奴婢猜得不错,另外几箱的珠宝也同样不堪。” 卫平眉头微皱,当即挑开另外几只箱子的封条。箱盖打开,同样是金光灿烂,有金钏、金环、金链,件件光彩夺目,但无一例外全都损坏变形。如果是在装箱的时候匆忙,弄坏三五件首饰也在情理之中,却绝对不可能十二箱珠宝全是坏的。 张玥更加笃定,笑道:“回老爷,这些珠宝本来就是坏的。” 原来,孙皓早就荒淫奢靡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让工匠用国库中的黄金打造了上万件首饰,叫嫔妃宫女佩戴好了进行角力,以此为乐。这些首饰哪经得住这般折腾,往往早上才戴上去,一场角力下来便坏掉了,坏掉的马上又另作新的。国库因此为之一空,而坏掉的珠宝也装了一箱又一箱,工匠们根本来不及整修,甚至来不及重新熔炼。 卫平不由得连声感慨道:“荒诞至此,其国何得不亡!” 张玥的父亲、丈夫都是吴臣,姐姐又是孙皓宫中的美人,自己也被孙皓抢进宫封做右夫人。听卫平在这里评论东吴败亡,她忍不住脸现惭色。 却听卫平已经继续说道:“王浑倒也狡诈,尽分些破败珠宝给卫某。唉,眼下也只好找几个人,把这些首饰都熔成金锭充作家用吧。” 他原本就没有打这些珠宝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查看,这才着了王浑的道儿。当然,这批珠宝都是用黄金打造,就算卖不出珠宝的价格,单是黄金本身也价值不菲。 裴慧却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断成两截的金环仔细瞧了瞧,赞叹道:“做工果然精细。若是有巧手工匠善加修理,仍不失为一件上乘佳作。” 卫平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张夫人,孙皓请降之时,那些工匠去了哪里?” 张玥叹息道:“那些工匠早就各自逃命了。” 卫平深思片刻,说道:“胡冲明日便要赴吴郡上任,倒可以请他代为寻访那些工匠的下落。” 裴慧笑了起来,说道:“还是卫郎想得周到。把这些珠宝修复如新,可比熔成锭子要划算得多,倒真不急在一时。” 其实她哪里知道,卫平想请胡冲查访的不只是这些打造首饰的工匠,还包括许多其他工匠,凡技艺精湛之辈,卫平都想将他们揽入手下,壮大自己的器作坊。 … 很快,又有消息从外面传来。那些进入建邺城的晋军将领,纷纷将各自从吴宫中掳走的嫔妃宫女一股脑儿全部送进了司马炎的后宫。至此,司马炎的后宫急剧膨胀,人数竟已过万。司马炎志得意满,下令改元太康,这一年便是太康元年。 这一切都跟卫平记忆中的历史没有太大出入,他又不禁担忧起来。 而就在这时,卫平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司马炎任命石崇为交趾采访使,代表朝廷出使交趾。 交趾就是今天的越南北部,早在汉武时期,那里便是大汉治下,设有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后来到了汉末,占族人区连起兵造反,杀死了当地的汉朝官员,建立了占婆国。因为汉末的中原朝廷处于三国鼎立的战乱年代,无暇南顾,占婆国的**渐渐成了即成事实。司马炎刚刚一统天下,也不愿意为比大动干戈,便派石崇出使交趾,承认占婆的藩属地位,以最小的代价保证朝廷对那里的有效管辖。 卫平从来没有忘记过杀父之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此时听说石崇将要出使交趾,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从洛阳到交趾,相距万里之遥,中间更要经过许多蛮荒之地。那些蛮荒之地或者渺无人烟,或者尽是生番部族之地,从中通行本就险象环生。如果他能够抓住机会,在那一带对石崇进行刺杀,既可以报了父仇,又不易被人察觉,岂不是再好不过? 不过,他虽然苦练了三年武艺,刀法也是越来越精湛,但是苦于力量不足。而且越往南越是荒凉,自己单枪匹马,不要说刺杀石崇,恐怕自身的安全都很难保证。而更大的难题还在于,他现在有了官职在身,就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一个当朝将军,没有皇帝的命令,却跑到万里之外的交趾,这本身就很令人可疑。 左思右想,卫平也不得良策。忽见裴慧走了过来,轻声说道:“郎君,家里的账目已经全部盘好了,还余一百八十万钱,买块地应该够了。妾身听说东门平昌坊有户人家要出售宅子,我想去看看,若是合适便买下来,也好早日动工。” … 从这里到平昌坊,中间要经过好几条街。其中有一条街最是有名,被人们戏称为女人街,盖因这条街两边店铺林立,经营的都是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首饰钏环,吸引了许多女人来此光顾。 当奋武将军府的牛车从这条街口经过时,裴慧忽然轻轻唤了一声,道:“停车。” 卫平奇怪道:“怎么了?” 裴慧纤手一指,小声道:“郎君,那枝银钗真漂亮,我想去看看。” 街上虽然以女人居多,但也有不少登徒浪子穿插其间,卫平可不想裴慧被那些家伙占了便宜,便点头道:“为夫陪你同去。” 裴慧将银钗插进发髻,轻声问道:“郎君,好看么?” 银钗重不过三钱,两粒珍珠也小得可怜,但蝴蝶形的式样却让裴慧平添了几分俏皮。卫平这才想起,裴慧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也担起了当家的重任,骨子里却还只是个少女,不由笑道:“好看是好看,但是去晚了,你就不担心那处宅子被人抢了先?” 洛阳城中有空地的里坊其实还有很多,但是以卫平的身份,不可能跑去和庶民商贾为伍,所以选择的余地便非常有限。平昌坊就是权贵聚集的所在,因而符合要求。不过,和许多其他权贵聚集的里坊一样,那里也是寸土寸金,要想找一块像样的空地几乎没有可能。现在有人要出售宅子,倒也算个机会,就连一心琢磨着报仇大计的卫平也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裴慧却笑道:“急什么,洛阳这么大,我们可以慢慢看。” 听了这话,卫平灵光一闪,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 第164章 天下这么大 洛阳这么大,裴慧不愁买不到合适的土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天下这么大,石崇也不可能一天就飞到交趾。从洛阳到交趾,横跨大晋南北,相隔万里之遥,中间不乏艰涩难行之处。再加上石崇是代表朝廷出使,沿途官府少不了迎来送往,这速度便可想而知。如果不出意外,石崇能够在寒冬之前赶回洛阳就已经很不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摆在那里,卫平就不信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但是,正因为天下太大,石崇从洛阳到交趾来回需要一年的光景,而卫平却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向司马炎告上整整一年的假。不过,卫平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他只是个少年,奋武将军也只是个杂号将军,并不承担什么重要的职责。他只需向司马炎说一句话: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难道司马炎还能为难他一个少年?想到这里,卫平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 裴慧哪知道卫平心里在想什么,看到他的坏笑,不由脸色一红,娇嗔道:“那这枝呢?好不好看?” 卫平哈哈笑道:“娘子美若天仙,佩哪一枝都好看!”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不愿意听到那些赞美之词,裴慧也不例外。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指着那几件金钏银钗,连声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包起来。” 那家小店掌柜的连做了几件大生意,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连连点头不迭。自己的财迷老婆忽然变得撒漫起来,卫平心里暗暗偷乐。这样才是女孩子该有的天性,他可不希望自己娶回家的是个管家婆,也不希望裴慧成天为了家事而操劳,他更喜欢裴慧现在这种小女人模样。 但是,卫平很快便笑不出来了。裴慧似乎要把这些天盘点家财付出的辛劳彻底补回来,挨个店铺逛下去。花钱倒在其次,卫平已经累得直喘粗气,裴慧却依然乐此不疲。 前面到了一家水粉店,裴慧取过一盒香粉,又问道:“卫郎,这个白不白?” 卫平笑道:“你已经够白了,哪需要用这个。” 裴慧撇了撇嘴,道:“哪有嫌自己白的。” 说着话,她取过一只粉扑,便要往脸上抹香粉。卫平慌忙拦住她,说道:“不能抹!” 裴慧奇怪道:“为什么?” 卫平劝道:“这东西抹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香粉是怎样制作而成,却知道古时候的香粉都或多或少掺了些铅,越白的香粉掺铅越多,这一类香粉用久了,很容易导致铅中毒。裴慧原本也很少用这些胭脂水粉,只是张玥肌若凝脂,肤白胜雪,让她十分羡慕,而张玥却是用惯了胭脂水粉的,所以裴慧才突然来了兴趣。张玥他还管不着,但自己的老婆,卫平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这样一来,小店的掌柜却不干了。那是一个半老徐娘,当即扯起嗓子嚷嚷道:“小哥儿,你可不能瞎着眼睛说白话!我这里可是百年老店,京城里哪个权贵家的夫人小姐不要我家的水粉,凭什么到你这就对身体不好了!你要是不说清楚,老娘便揪你见官!” 跟一个市井婆娘哪里说得清楚,卫平可不想自掉身份,慌忙丢下几文钱,拉了裴慧落荒而逃。裴慧哪经过这些,不觉又新鲜又好笑,直至笑弯了腰,但还是惦记着卫平刚才的说,小声道:“妾身最近脸上有些干涩,不用水粉却用什么?” 卫平笑道:“黄瓜切片敷在脸上,比这个管用。” 裴慧诧异道:“黄瓜是何物?” 卫平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更正道:“便是胡瓜,为夫见其花黄,故呼之为黄瓜。” 裴慧不觉失望道:“现在哪来的胡瓜。” 卫平这才想起来,这个年代可没有温室大棚,又哪来的反季节蔬菜。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很多事情可做,单是食材一途便是大有可为。不过,想法是好的,真要实现还有很多路要走,却急不来。卫平不由笑了笑,说道:“等为夫再想想办法,现在还是先去看宅子吧。” 裴慧总算记起了今天出门的正事,这才登上了牛车。 … 那所宅子的原主人正是山涛,与嵇康、阮籍等人并称“竹林七贤”,当时担任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侍中,掌选职,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吏部尚书,位置举足轻重。但这时候的山涛已经七十六岁了,早就过了古稀之年,自感力不从心,所以一再请辞。不过,最终促使他离职的却是去年年末那场伐吴之战。 战前,山涛说了一番很有名的谬论:“唯圣人可内外无患,非圣人,则外宁必内忧!”言下之竟,留着东吴以作外患,则可保内部无忧。司马炎自然不会采纳他的意见,而一举拿下了东吴。当时朝中反对伐吴的声音并不在少数,但像贾充、荀勖、冯紞这些人都早已结为朋党,即使伐吴成功,他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倒是山涛一向不屑于结党私营,反而成了孤家寡人。伐吴成功,主战派攻击主和派不成,却将矛头指向了山涛。那些些主和派为了缓解自己承受的压力,也乘机落井下石。这样一来,山涛竟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这时候,司马炎原本还竭力挽留,毕竟山涛常被人称为道德楷模,为天下士人所景仰,留他在朝中,于自己的名声也大有益处。但是伐吴之战的结束,山涛认为司马炎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去竟更决,便上书道:“山某将死之人,又岂能虚占其位,玷污官府!” 而且山涛这一次十分坚决,不仅托病不朝,而且连京里的那座宅子都要卖了,以表明态度。不过,别看山涛陷入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但他素有名望,倒没什么人真敢去买他的宅子,免得担上把山涛赶出京城的罪责。结果,也只有卫平这样的愣头青才会一头撞上去。 山涛也是急于返回自己的家乡河内,占地超过一顷的宅子,只要一百万钱。 裴慧是个财迷,都不用拿出新学会的盘算,脑子里转一下就知道是笔划算的买卖,也不得卫平表态,便当场成交。当然,卫平本着的也是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思想,这样一笔好买卖哪有不成交的道理。 … 就在卫平买下山涛宅子的第二天,司马炎就把卫平召进了宫里,厉声责问道:“你为何要买他的宅子?” 卫平奇怪道:“他卖我买,他情我愿,有何不可?” 年少往往容易被人轻视,年少却也是最好的伪装。司马炎也被他理直气壮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无由治罪,只得摆手道:“朕一再挽留巨源,若不是你买了他的宅子,他又岂能从容还乡?” 卫平笑道:“皇上谬矣!即使臣不买山大人的宅子,山大人一意归乡,别人又奈他何?难道山大人还差了这么一点钱?” 其实卫平说错了,山涛自幼家贫,做官以后才稍有改善。但他生性正直,公私分明,为官清廉,即使当了官,生活依旧俭朴,家中也没有置办多少田产。所以,山涛还真差了这笔钱。 司马炎知道跟他说不着,便摆手道:“巨源已走,追之无及。罢了,朝中百官对此恐多有非议,朕准你一个月假,你出去避一避吧。” 作为皇帝,司马炎绝对是一个比较宽容的人。就拿这次伐吴来说,主和派没有一个人受到处罚,不少人还得到了封赏,就连参与瓜分孙皓后宫的将领都没有一个人因此获罪。但是正因为他的宽容,大臣们也就比较随意,动辄上书弹劾这弹劾那。可以想见,卫平低价买了山涛的宅子,必然会受到部分大臣的责难。事实上司马炎也明白,恐怕许多大臣想要责难的不是卫平本人,而是站在卫平背后的贾充。 贾充不仅是司马炎的亲家,更是司马氏篡夺曹魏政权的有功之臣。贾充的女婿,司马炎是一定要保的。另一方面,司马炎也感觉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常山公主最近是越来越开朗了,而常山公主的变化都是卫平所带来的。单冲着这两点,司马炎就要对卫平照顾有加,何况他本人对卫平其实也是欣赏的,差点就招了卫平做女婿,所以他才会说出让卫平主动出去避一避的话。 卫平正想找个由头向司马炎告假,听了司马炎的这番话,简直是瞌睡碰上送枕头的,顿时大喜,慌忙一揖到地,大声道:“微臣领旨谢恩!不过,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微臣想告假一年,还望陛下恩准。” “一年!”司马炎一愣,不觉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还真是异想天开、得寸进尺!不准!” 很显然,杜预将卫平的故事向司马炎做过详细汇报,所以司马炎也知道了卫平“小家伙”的称号。 卫平只得挠了挠头,道:“皇上,臣有本奏!” 司马炎摆手道:“说吧。” 卫平躬了躬身,道:“天下这么大,臣想去看看。” “这也能叫做理由?”司马炎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平,旋即又大笑起来,挥手道,“明日朝会上,你把这个理由摆出来,若是众卿都没有意见,朕便准奏!” ... 第165章 左棻的相托 当“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十个字的理由从卫平口中缓缓说出的时候,朝堂上一片哗然,许多人笑得都直不起腰来。在这样一个年代,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可不是好有爱、好自然,而是幼稚、无聊。 卫平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正色说道:“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卫某才浅识薄,正该利用这天下一统,四海晏平之际,远行千里,多方历练,以实自我。将来,方可为皇上、为社稷,尽卫某的一份微薄之力!”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朝堂上一众文武听了,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无从反驳,一时作声不得。 却听杜预哈哈笑道:“皇上,小家伙言之有理,就让他走出去瞧瞧,看看他这一年究竟能给咱们带来什么惊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杜预称作“小家伙”,而卫平却不能叫他一句“老家伙”,心里委实憋屈得慌。不过在这种形势下,“小家伙”的称呼也不错,至少可以提醒在座的众人,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行事难免会有任性的时候。年轻嘛,谁能没有点想法,谁能不犯错?所以,无论是他买了山涛的房子,还是他要告假一年出游,都是可以原谅的。于是,卫平的目光变得坦然起来,忽然便喜欢上了“小家伙”这个称呼。 这时,就见王浑也出班奏道:“臣附议!” 说实话,王浑对卫平能不能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并不感兴趣。但是,卫平最近和常山公主过往甚密,而常山公主是他的儿媳妇。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可万一闹出什么丑闻,哪怕只是流言,那也会令他王家脸上无光。所以单从这件事而论,卫平如果能够外出一年,自然会远离常山公主,对于王家,对于皇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浑自然乐见其成。 老将军王濬也不甘落于人后,连忙拱手道:“皇上,老臣也赞成让这小家伙出去走走,老臣愿意资助他些盘缠。” 当初他违抗王浑的命令,掳掠孙皓的左夫人,这两件事卫平都是一清二楚。最近王浑依然死咬着他不放,司马炎总有一天会不厌其烦,把他们三个人弄到一起对质。在这两件事上,王濬多少有点违规的地方,他很怕卫平说漏了嘴。现在卫平想要远行,他倒是求之不得。 短暂的沉默之后,朝堂上竟有三位重臣支持卫平出游,这让司马炎大感意外。当然,在司马炎眼中,卫平还真是个“小家伙”,对于准不准他的告假,原本就在无可无不可之间。因而司马炎也没有生气,只是笑问道:“众卿可有异议?” 冯紞躬身道:“臣没有异议!” 虽然伐吴之战已经结束,也就不存在主战与主和的问题,但事实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仍然处于旗帜鲜明的对立当中。卫平是贾充的女婿,而贾充是主和派的领军人物。现在,卫平提出要告假一年外出游学,主战一派的杜预、王浑、王濬纷纷表示赞成。作为主和一派,如果出言反对的话,反而给外人一个内部不和的印象。所以,不等贾充发话,冯紞便抢先表示赞同。 有冯紞开了个头,主和派的荀勖等人也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司马炎哈哈大笑,道:“小家伙,看来你的人缘还不错嘛。既然众卿皆无异议,朕便准你所奏!” … 当然,卫平现在不是孑然一身,并非说走就能走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首要的便是奋武营。奋武营也属于京军的序列,五百人的编制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对卫平来说,却是他能够掌握的第一支武装。来自后世的卫平很清楚什么叫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天大地大道理大,都抵不上拳头大。 早在去年腊月,司马炎就允许他**建营。但是大家都忙着过年,谁也顾不上卫平设营的事情,所以便一拖再拖,直到三天前,五兵尚书府才把林盛、吴三等五百名禁军骑兵的编制划入卫平麾下,还有一百一十二名空额需要卫平自己征募。另外,西郊的十顷土地虽然已经归入奋武营名下,但立寨所需的材料却还没有着落,更不要说衣甲器械粮饷了。 为此,卫平专门拜访了一回张华。作为度支尚书,这些事情自然需要他点头。 张华也没有推托,捋须笑道:“按制,每人每月给粟米三斗,钱一百。至于衣甲器械嘛,张某另拨给每人五百文,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卫平想要打造的是一支精兵,五百文哪够置办衣甲器械?但张华不给,他也没有办法。好在队伍的架子总算是搭起来了,其他事情可以留待将来慢慢解决。 酒楼那边倒不需要卫平操太多心,现在的几十种新菜式已经足够傲视同行。而且经过去年冬天卫平到王济府上那么一闹,也没有人敢再轻易打酒楼的主意,就连门口的乞丐都看不到一个。卫平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那个新娶进门的财迷老婆,不由再三叮嘱道:“为夫离家之后,你不可过分操劳,新宅子那边交给聂文便好。” 裴慧笑道:“卫郎放心,妾身省得。” 卫平可不相信裴慧真会丢开新宅子不管,但他这次绝不可能放弃报仇的良机,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为夫走后,会让林司马各调一百兵丁守卫酒楼和家宅。如果再遇到王济兵围酒楼之类的事情,一定要隐忍,等为夫回来再作理论。总之,安全第一。” 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有了王济的前车之鉴,而且贾充也还呆在京城,但世上总有那些贪得无厌之徒会觊觎他人的财富。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卫平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人的安全,这是他的底线。 裴慧又笑道:“卫郎放心,妾身已经让石枫跟在妾身身边,石灵跟在午儿姐姐身边,石双、石秋轮流在后宅巡视。妾身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来的危险?” 卫平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为夫便放心了。” 要不是裴慧提起,卫平几乎要忘了那四个凶残的羯族少女。在卫平看来,这四个羯族少女就是四把双刃剑,搞不好就会割伤自己。但他又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性子,也不可能因为只是怀疑就要了那四人的性命,只好将她们养在府里。现在裴慧要对这四个羯族少女委以重任,卫平也就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相信裴慧的智慧可以彻底收服那四个羯族少女以为己用。 裴慧却又笑道:“卫郎对张夫人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卫平没想到裴慧会在这时候提起张玥,不觉一愣,微微摇头道:“你照顾好她们母女便是。” 裴慧没有再说什么,让香橼捧过一个包袱,说道:“这里是妾身临摹的一套禹贡地域图。另外,妾身已经叫独孤兰收拾停当,照顾卫郎起居。在新宅子里,妾身也给她准备了一处院落。” 显然,裴慧已经知道了他和独孤兰的事情。自己这两位妻子都能做到不嫉不妒,卫平倒是颇为感动,连声道:“娘子,你有心了。” 裴慧笑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然而卫平却没有注意到,裴慧笑意却闪过一丝苦涩。事实上,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只是这个年代的礼教如此,裴慧也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贤惠、贤惠、再贤惠一点。 这时,如菡忽然走了过来,躬身道:“老爷、夫人,宫里派人传了话来,贵嫔左娘娘请老爷入宫一见。” 说话时,如菡看向卫平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她和若芷同样是贾午的贴身侍婢,地位相仿,容貌也不相上下。如今,若芷已经被卫平收入房中。虽然婢妾同属下贱,但毕竟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她又如何能够不心生怨怅? 卫平对此自是恍然未见,点头道:“备马,某要进宫去。” … 对于左棻的大名,卫平是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和他素昧平生的左棻会召他相见。当然,君臣有别,在宫中,卫平还是规规矩矩,垂首拱立,并不敢东张西望。 须臾,便听环佩叮当,有人轻声道:“有劳卫卿相见,还望勿怪。” 卫平慌忙抬起头来,却见一个淡装女子站在他面前。那女子生得柔柔弱弱,面目比之贾南风还要丑陋三分,果然跟史书记载相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卫平感觉这位左贵嫔看上去要比贾南风顺眼得多,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卫平脑子里当即闪过一个词,知性,这是知性女子独具的气质。在裴慧身上其实也有这种气质,只是裴慧的美貌掩盖了这种气质,以致不如左棻这般明显罢了。 左棻见卫平呆立不语,只道他被自己的丑陋所震惊,也不以为意,轻轻摆了摆手,道:“卫卿请坐,本宫请卫卿前来,是有一事相托。” ... 第166章 匈奴左部 虽然左棻生得丑陋,甚至因此从来没有得到过司马炎的宠幸,但她毕竟是受到册封的贵嫔,卫平在她面前不敢托大,连忙拱手道:“娘娘但请吩咐,微臣自当尽力。” 左棻笑了笑,说道:“兄长,请出来吧。”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拱手道:“下官左思见过将军!” 左思才华出众,却因此而招人嫉恨,久不得仕,直到去年才在左棻的相求下捞了个秘书郎的官职。他虽然已经年过而立,卫平还只是个少年。但左思不过是个六品官,而卫平已经是四品武将了。并且,左思没有爵位,卫平却是乡侯。所以,即使他的妹妹是司马炎的贵嫔,在卫平面前,他还是表现得恭恭敬敬。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但这世上偏偏多的是以貌取人。当初石崇在卫记酒楼宴请宾客,卫平从旁监视,看到许多生面孔,却只记住了左思和潘岳,盖因这二人一丑一美,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以貌取人。很多时候,只是一名小厨师出身的卫平也难以免俗。 不过,卫平好歹还对这个年代的人和事还掌握了一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知道左氏兄妹都是大有才华的人,因而没有轻视,反而认认真真地还了一礼,道:“不知左大人唤卫某前来,有何见教?” 到了这时候卫平当然清楚,找他的人不是左棻,而是左思。 左思慌忙说道:“下官听闻将军近日将要出游,不知可否带在下同往?” 卫平这次出游是假,伺机行刺石崇是真,而左思正是石崇的朋友,卫平又怎么肯带他一起同行,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吟道:“这个……” 左棻看卫平有所为难,不由笑道:“将军无须多虑,家兄只是想去建邺看看,并不会耽搁将军的行程。奈何家兄体弱多病,本宫不放心,所以想请将军照顾一二。” 自己一个小小少年,却要受人之托去照顾一个而立之年的青壮汉子,卫平不觉暗自好笑。但是看左氏兄妹的身体,确实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又沉吟起来,说道:“娘娘、左大人,卫某此番远行,欲由北而西再而向南。左大人想去的是建邺,与卫某并不同路,似乎有点南辕北辙。” 他这次出游是为了刺杀石崇,替父报仇,真实目的就连裴慧都没有透露,随从也只带了贾水、吴三、独孤兰和另外两名身手不错的军士,又怎么肯带着石崇的好友左思同行?不过,看到左氏兄妹眼中的失望之情,卫平又笑道:“卫某与吴郡太守胡冲胡大人素来交厚,可以替左大人修书一封,托胡大人照顾一二,还请娘娘放心。” 左棻大喜道:“如此,本宫多谢将军了。” 左思却又说道:“下官在建邺或许会呆上一年半载亦未可知,若是将军回转洛阳之时,可往建邺一晤。” 卫平笑道:“若是到时候左大人尚未返京,卫平自当从命。” 其实他根本没把左思的话放在心上。石崇是皇帝派往交趾的使节,如果他行刺成功,将会是轰动天下的大事件,他为了不拖累家人,肯定要潜踪匿迹,找出各种理由证明自己当时并不在场。一旦没有合适的行刺机会,他又将一直尾随其后。所以无论成与不成,卫平都不可能跑到建邺去跟左思会晤。当然,左思既然提出了这个请求,就是看在左棻的面子上,他也要敷衍两句,而不能当面回绝。 左棻已经吩咐道:“取纸笔来。” 她是有名的才女,平日里常应司马炎之召写些诗赋,宫里纸笔自是常备,须臾而就。 卫平也不推辞,当即拱了拱手,笔走龙蛇,很快便写好了一封书信。他的才华自然不如左氏兄妹,所用词藻也不见华丽。但左氏兄妹都是守礼之人,自然不好偷看他的书信,只是瞄一瞄那手字,便觉赏心悦目。 左棻不由赞道:“久闻将军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听说将军写过一首咏鹅诗,不知可否令本宫一见?” “游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倒叫娘娘笑话了。”卫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那首咏鹅写到了纸上。 因为这回不是书信,左氏兄妹轮番欣赏了一遍,连声叫好。不只是诗意新颖,那手书法也是令人叫绝。当然,左棻更看重文采,忍不住又问道:“不知将军最近可有佳作?”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卫平好歹也来到这个世上三年了,再加上他从前读过的那些唐诗宋词,只要不事先命题,几首歪诗还是能够凑出来的。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以才学闻名于世的左氏兄妹,所以卫平很明智地放弃了班门弄斧的打算,笑道:“卫某沉疴军务,倒是有心无力。” 至于那首春晓,已经被卫平歪解成了闺房之乐,自然不宜在左棻面前提起,否则只怕要被当作轻薄之徒。 左棻当即连呼可惜。她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司马炎的宠幸,但毕竟有贵嫔的名份,不可能长时间留下卫平在这里探讨诗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平飘然离去。事实上,司马炎对宫里的嫔妃还算宽松,在有些朝代,普通嫔妃根本无权召见外臣。当然了,外臣出入宫廷都有记载,旁边也有宫女太监随行侍候,倒也不及于乱。只是左棻看了卫平的字,又细细品了那首咏鹅,意犹未尽罢了。 左思却喜滋滋地把那封书信收好,笑道:“愚兄明日便启程前往建邺!” 左棻终究有些担心,叹息道:“兄长欲写三都赋,其实不必远行。东吴旧臣在京中者甚多,找他们问一问便是。” 左思却摇头道:“你有所不知。陆机传出话来,言曰,此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待其成,当以覆酒甕!愚兄怎可受此辱,当亲往建邺一观!”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在这里有个粗鄙的人也想写三都赋,等他写好了,我就用他来封酒缸。言下之意,陆机根本瞧不起左思。 原来,陆机家世显赫,其祖父就是东吴丞相陆逊,其父亲是东吴大司马陆抗,与弟弟陆云并称“二陆”。其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吴亡后投降大晋来到洛阳,一时未有官职,闲来无事,也想作一篇三都赋,与左思可谓不谋而合。但自古文人相轻,陆机自恃才高,瞧不起出身贫寒的左思,又碰巧选了同一个题材,因而放出这段话来,摆明了要和左思比一比的意思。左思面貌虽然丑陋,但心气甚高,自然不甘示弱,一定要写出流传千古的三都赋来。 所谓三都,指的就是魏都邺城、蜀都成都、吴都建邺。之所以他们都争着要写这篇三都赋,其实是受了东汉时期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两京赋的影响。班张二人的文章气魄宏大、文辞华丽,写出了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的京城气派,因而广为流传。文人重名,左思、陆机二人都想通过一篇三都赋来引起世人的注意。 左棻明白哥哥的用意,也知道哥哥郁郁不得志的苦衷,终于不再相劝。 … 卫平当然不知道左思要去建邺的目的,但他却担心节外生枝,也于次日清晨匆匆离开洛阳。 按照卫平原先的计划,他是要尾随石崇的出使队伍一路南下的。虽然石崇比他早走了两天,但庞大的队伍、繁琐的礼节,都注定了石崇肯定走不快,而且目标明显,所以卫平并不担心追不上他。但是经左思这么一出,卫平倒不好径直南下,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得到北边转上一圈。也不知道怎么的,卫平就想到了刘渊。 刘渊现在暂代匈奴左部帅,但是迟迟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而自从洛阳一别之后,刘渊倒也没有忘记他这个兄弟,还曾于新年前派人送来了一些礼物。在和来人的交谈中,卫平得知刘渊在匈奴左部的地位并不稳固。毕竟刘豹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谁都有资格继任左部帅一职。 匈奴虽然已经迁入中原多年,却还保持着部落聚居的习俗。刘渊的那些兄弟都各拥部众,以匈奴全民皆兵的性质,也就是各拥重兵。如果这些人都不肯跟刘渊一条心的话,刘渊还真的很难真正执掌匈奴左部。但卫平却清楚,历史上刘渊最终乘乱起兵,并最终建立汉国,肯定是统一了匈奴五部的力量。 以刘渊目前还没有真正掌控匈奴左部的情况,最终却能一统匈奴五部。卫平反正要在北方绕一个圈子,他索性想先跑到匈奴左部看看刘渊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这也算是知己知彼吧。 当初曹操内迁匈奴各部落,分设五部,其左部被安置太原郡兹氏县。不过,司马氏建立大晋之后,已经将兹氏改成了隰城。从洛阳前往隰城需要经过河东、平阳二郡,河东是卫平的家乡,那里还有卫平的封地。但卫平是个想到就做的人,直接拿出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精神,带着人越过了家乡,直接进入了平阳郡。 ... 第167章 族内纷争 洛阳到河东这段路宽阔平坦,并且是卫平早就走熟了的,并不需要看地图。而平阳郡卫平没有来过,贾水、吴三和另外两名士兵也没有来过,独孤兰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还是初春,冰雪尚未消融,放眼望去,白皑皑一片,一行人过了平阳郡城之后便不认识路了。 卫平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破败的茅草亭,扬鞭一指,道:“走吧,先去那里歇歇脚。” 茅草亭上堆满积雪,在风中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坍塌。贾水有些担忧,拱手道:“老爷,还是再往前面走走,找个村子问问路吧。”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先看看地图。” 他之所以选择进亭子再看地图,是因为地图很大,摊在地上容易被积雪打湿。但贾水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个茅草亭子年久失修,天知道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过,当卫平取出裴慧交给他的那个包袱时却笑了起来。 卫岘送给卫平的《禹贡地域图》是几幅大图,需要摊在几案上才能看清楚。而裴慧临摹的却是小图,而且用针线细细地装订起来,就跟后世的地图册差不多,携带、翻阅都方便了许多。卫平不禁暗自感慨,家里有个能干的妻子,还真是一件幸事啊! 当然,有了这种便携式的地图册,并不代表前面就是一片坦途。事实上,这个年代的地图相当简陋,即使裴秀被后人奉为“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在这套《禹贡地域图》中更提出了著名的“制图六体”理论,强调地图要考虑比例尺、方位、距离、地势起伏、倾斜角度以及河流道路等的曲直,但是因为当时的测绘能力有限,《禹贡地域图》仍然做不到精细。现在白雪皑皑,道路和田野早就连成一线,卫平也只能勉强辨别个方向罢了。 一行人打马奔驰在雪原上,很快便再次迷失了方向。这一回,他们就连个像样的参照物都找不到了,裴慧精心绘制的“地图册”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忽然,前方传来阵阵呼喝声。紧接着,便见马蹄飞踏,白雪纷扬,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席卷而来。那些人来得飞快,刚刚看着还只是些黑点,转眼就连成了一条黑线,再眨眨眼,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卫平看那些人的装束,便知道是些胡人,不由暗自戒备。 只见那队人马中冲出一个人,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猎场!” 吴三见他来势汹汹,慌忙一勒战马,挡在卫平面前,高声喝道:“大胆!汝等是何人,竟敢冲撞奋武将军!” 那人吃了一惊,慌忙下马,拱手道:“匈奴南部小民乔晞,拜见将军!” 自大晋立国以来,以秃发树机能为首的西北诸胡屡次叛乱,但是内迁至并州的匈奴五部却一向遵从朝廷号令。所以这些人虽然气势汹汹,但听说卫平是朝廷将军之后,便纷纷下马参见。事实上,匈奴五部的部帅都是朝廷任命的官职,相当于第五品。而能够得到将军称号的,至少也是第五品。乔晞等人又怎敢不敬?至少表面上也要恭恭敬敬。 卫平见这些人的态度变得恭敬起来,这才稍稍放了些心。再看这些人,个个挟弓带矢,腰挎利刃,却不见一个猎物。再看那领头的乔晞,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目光凶悍,不似良善之辈。 身在异乡,卫平不得不小心应付,沉声问道:“尔等果是在此田猎?” 还没等乔晞回答,远方又有数骑马飞驰而至,马上的骑士大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乔晞立即翻身上马,朝卫平拱了拱手道:“将军请自便!”说罢,率众扬鞭而去。 贾水怒道:“此人太过无礼!” 卫平摆了摆手,道:“走吧,上前看看。” 吴三提醒道:“将军,小心。” 卫平笑道:“无妨,咱们只以问路之名。” 北风呼啸,遮住了“的的”马蹄声,卫平一行不紧不慢地绰在乔晞等人后面。不过,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还是引起了乔晞的察觉。乔晞猛地勒住马,冷冷地看了卫平一眼,沉声道:“将军意欲何为?” 卫平摸了摸下巴,想学那些老将军捋须的样子,可惜那里光溜溜的,他只好干咳了两声,说道:“本将军想打听个路,不知去隰城怎么走?” 乔晞上下打量了卫平两眼,忽然问道:“将军去隰城有何贵干?” 吴三喝斥道:“大胆!我家将军去做什么,岂是尔等可以过问的!” 卫平却摆了摆手,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本将军去隰城是想看望一位朋友。” 乔晞眼神微微一凝,似乎还要追问卫平的朋友究竟是谁。这时,前面忽然吵嚷起来,又有数十骑往这边而来。那些人来得并不快,不过,在他们的马尾巴后面却拴着一些男女,正踉跄着努力跟上骏马的速度。有个男子脚步没跟上,一不留神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却只管策马而行,任那人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斑斑血迹撒下,雪地上好似盛开了朵朵梅花,显得格外地刺目。 卫平不觉一怔,沉声道:“这些却是何人?” 乔晞看了卫平一眼,淡淡地说道:“此乃我族中之事,还望将军勿闻勿问!” 转眼间,那群骑兵已经到了跟前。刚刚摔倒的男子也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乔晞大吼道:“狗奴才,快把我放开!” 乔晞哈哈大笑,忽然把脸一沉,厉喝道:“刘盟,你死到临头了,还敢乔某面前充大!” 这些匈奴人迁入中原已近百年,一代一代传下来,语言、习俗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骑马时着胡服以外,平时大多数时候也是穿着汉服,说着汉话,很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本来的语言。眼前这名叫刘盟的男子便是如此,即使在这生死关头,依然说着汉话。当然,他也没有注意到乔晞身后那几个陌生人。 不过,身为陌生人的卫平却眯起了眼睛。根据他的了解,很多匈奴人现在都取了汉姓汉名。其中,因为祖上曾经娶过汉室公主的缘故,匈奴贵族大多选择了刘姓。这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姓刘,又骂乔晞是狗奴才,想必就是一名匈奴贵族,只是不知道属于匈奴五部中的哪一部。 刘盟已经挺直了腰杆,朝着乔晞狠狠地啐了一口,大声道:“刘宏呢?我要见刘宏!刘渊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他要帮着刘渊对付我!你告诉刘宏,只要他肯放我走,我可以给他双倍的好处!” “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能给我家部帅什么好处?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乔晞放声大笑,忽然抽出弯刀,用力一挥。血光迸起,刘盟一颗大好头颅飞起半空。 卫平没想到乔晞年纪不大,下手却这般狠辣,不由得心神一敛。 哪知道,乔晞却似乎杀上了瘾,双腿轻轻一夹马肚,冲入人群中,刀光闪处,又有一名老者和两名少年身首异处。他杀人便跟杀鸡一样,下一刀竟朝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砍去。那男孩正被一个少年妇人抱在怀里,想必是一对母子。年轻的母亲护子心切,情急之下竟迎向那口弯刀,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乔晞这致命一击。 卫平见状,心怀不忍,不由大喊道:“刀下留人!” 乔晞弯刀微微一顿,旋即却奋力砍下。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对母子竟被他这一刀砍成四段,血淋淋的内脏喷了一地,惨不忍睹。 卫平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此刻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 “斩草不除根,难道还等这个孽种将来长大了找某报仇不成!”乔晞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忽然刀锋一转,指向卫平,说道,“此乃我族中内务,还望将军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虽然已经内迁多年,也愿意接受朝廷的号令,但在骨子里仍把自己看作一个整体部族,并不愿意朝廷过多在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当然,更主要还是乔晞欺负卫平人少。如果不是忌惮对方将军的身份,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恐怕早就下令将卫平等人直接灭口了。 看着一滴滴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卫平皱了皱眉头,说道:“他们都只是些妇孺,还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刘渊那里,自有某去分说。” 刚才刘盟临死前跟乔晞的一番对话,卫平听得清清楚楚。刘盟和刘渊分明就是相互对立的两派,而乔晞的主子刘宏则站在了刘渊一边。他原本因为看不清楚形势,还不敢表明自己跟刘渊的关系。现在为了救这几个妇孺的性命,再加上已经确认了乔晞和刘渊是友非敌,他这才说了出来。 乔晞脸上露出笑容,缓缓收回弯刀,问道:“将军莫非与左部帅大人有旧?” 卫平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本将军与刘部帅在洛阳城中便是旧识。” “既然有将军替她们求情,算她们命大!”说完,乔晞忽然手一扬,弯刀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劈在又一个少年的脖颈上。 ... 第168章 刘渊的图谋 那少年全无防备,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仆倒在雪地上。 卫平怒道:“乔晞,竖子敢尔!” 乔晞冷笑一声,说道:“女留男不留,乔某已经很给将军面子了!”说完,他手一扬,厉声喝道:“杀!” 雪野里凄厉的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很快又有六七人倒在血泊中,就连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能逃得脱他们的毒手,只余下六个或老或少的女子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卫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在自己跟前丧命,气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待本将军见了元海,再问问他是何道理!” 乔晞并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道:“将军要去隰城,却走错了路。前方便是蒲子县,就请将军到本部暂歇,如何?” 卫平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刀柄,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挟持本将军不成!” 乔晞却道:“将军误会了,小民怎敢挟持将军?小民只是想请将军到鄙部做客,纯属一番好意。现今天色已晚,将军无论如何也赶不到隰城,谁知道前面会遇上什么危险。若是将军一意孤行,出了事可别怪小民没有提醒。” 他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特别是他手下那近百号骑兵,已经在他的暗示下悄悄围了过来。 卫平自己才正儿八经地练了三年武艺,顶多也只能算个半吊子,而他手下这几个人也没有什么万夫莫当的勇士。真要打起来,一对二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一对十只有死路一条。好汉不吃眼前亏,卫平只能咬了咬牙,说道:“那好,本将军便去贵部走走,你头前带路吧!” … 被乔晞裹挟着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大片营帐。虽然已经迁入中原多年,但是匈奴人还保留着部落聚居的习俗,只不过草场相对固定,不再四处游牧了。 乔晞指了指远处夕阳下一片朦胧的城池,说道:“将军前看,那里便是蒲子县城。”又指了指那片营帐说道:“那里便是我匈奴南部的营地,小民已经使人前去禀报部帅大人。请将军在此稍候,部帅大人定会派人前来迎接!” 卫平记得很清楚,在《禹贡地域图》上,蒲子县位于司州平阳郡西北角,而隰城则在并州太原郡,与平阳郡东北角相毗邻,确实是他们走错了方向。但是,乔晞将他们引到这里,却又不让他们立刻进入营地,究竟安的什么心,倒让卫平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卫平并没有等多久,便见营地里冲出一队人马。马上彪悍的匈奴汉子挥舞着弯刀,嘴里不知道在吆喝些什么,转眼间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卫平并不紧张,只是淡淡地瞥了乔晞一眼,说道:“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不要说冲出营地的匈奴骑兵大约有五百多人,就是面对乔晞这帮人,卫平也处于绝对的下风,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在他看来,匈奴人完全是多此一举,他当然不用紧张。 还没等乔晞回答,将他们团团围住的这队匈奴骑兵忽然分开一条道路,数十骑勇士簇拥着几个衣着华丽的首领走上前来,领头一人看了卫平一眼,忽然惊咦一声,道:“来者莫非是卫贤弟卫小侯爷?” 卫平也诧异道:“元海兄,你如何在此?莫非此处便是隰城,那小子骗了本将军?” 乔晞大吃一惊,翻身下马,就在雪地里拜倒,大声说道:“小民不敢欺瞒将军,此处正是蒲子。左部帅大人恰在本部作客,小民未敢以实相告,情非得已,请将军恕罪!” 原来,这乔晞不仅手段狠辣,而且心思细腻。他知道卫平已经听了他跟刘盟的对话,恐怕卫平才假冒刘渊的朋友,这才将卫平引来,让刘渊当面认一认。如果刘渊根本不认识卫平,他可不管卫平是朝廷的什么将军,说不得他只能对卫平痛下狠手了。因为他率众拦截诛杀刘盟一家,关系到匈奴五部的一个秘密。尽管卫平不太可能看出这个秘密,但他是个心狠的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又怎么肯留下这么大隐患。当然,现在刘渊已经和卫平称兄道弟,那就另当别论了。 卫平并没有留意乔晞话里有话,但他对乔晞刚才屠杀婴儿的手段颇为厌恶,不愿意理会他,只管跳下马,朝着刘渊拱了拱手,道:“元海兄,久违了!” 刘渊同样看都没看乔晞一眼,也跳下马,拉了卫平的手,道:“贤弟不远千里来看愚兄,愚兄甚慰!今日,你我定当一醉方休!”又道:“来来来,愚兄为你引见两个好朋友。这位是南部帅刘宏,是愚兄的族弟。这位是北部帅刘宣,是愚兄的叔祖。” 只见又有两人跳下马来,一齐朝着卫平拱手道:“下官见过将军!” 部帅是由朝廷任命的,自然也可以接到朝廷方面的消息。因此刘宣、刘宏二人不是乔晞,他们早就知道了卫平受封乡侯、拜奋武将军的事,自然要以下官之礼相见。 卫平连忙还礼道:“二位大人,卫某叨扰了。” 刘渊却已经不耐烦起来,拉了卫平的手,哈哈笑道:“贤弟,走走走,喝酒去!” 直到一行人消失在营地中间,乔晞这才从雪地上爬起来,居然不愠不怒。 … 这一晚,刘宏又是命人杀牛宰羊,又是命匈奴姑娘们翩翩献舞,极尽殷勤。刘渊、刘宣等人更是轮番敬酒,卫平终于大醉,最后如何回的自己营帐都不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平悠悠醒来,只觉得口渴难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不是在家里。但是在酒宴上,他明明记得刘宏说了要送两个年轻姑娘为他侍寝,难道这家伙也喝醉了?食言了? 忽听耳边有人轻声说道:“老爷不用摸了,她们都被我轰出去了!” 卫平费力地睁看眼,这才发现,原来是独孤兰衣不解带、正襟危坐于一旁,不由苦笑道:“水。” 他自认是个讲原则的人,刘宏送两个姑娘给他,他不便拒绝,但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来,这一点他还是有自信的。只是喝醉了酒,身边总得有个人侍候着,却不想独孤兰居然赶走了她们。 独孤兰倒了一碗水,往卫平面前一递,气呼呼地,也不说话。 在卫平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当中,这个鲜卑姑娘是最为率性的一个,喜怒都放在脸上。跟她相处,卫平多少能找到点后世恋爱的感觉。但是从伐吴归来之后,卫平还没有专程去看过独孤兰。只因为这段时间,先是贾午生下孩子,接着他又让冬妮正式做了他的女人,后来又把若芷收入房中,再加上新年后娶了裴慧,确实有点忙有点乱,内心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独孤兰,所以刻意回避了她一段时间。显然,独孤兰生气了。这一路上她倒没有表现出来,但昨天夜里刘宏安排来两个匈奴姑娘,终于触动了她的痛处。 卫平不由笑道:“等回到洛阳,你就搬家里去住吧。” 独孤兰嘟起嘴,道:“我不去!” 卫平又笑道:“真的?你若是不去,那个院子我就安排给别人了。” “别!”独孤兰忽然扑倒他怀里,小声道,“我去就是了。” 卫平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那你还生气?” 独孤兰脸现幽怨之色,说道:“我只是不想我刚刚进门,就有一大堆孩子围着我叫姨娘。我、我现在就给你吧。” 卫平哈哈笑道:“那可不行,你还小。” 独孤兰挺了挺胸,不满道:“我哪里小了。” 那里波澜起伏,不要说裴慧、冬妮她们,就是和贾午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而她现在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卫平也看得喉咙一紧,但还是强自忍住,说道:“醉酒之后行事伤身,你还是扶我出去走走吧。” 独孤兰脸色一红,这才坐了起来。 … 此时东方刚刚泛白,匈奴人的营地里还是一片宁静。偶有巡哨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都知道他们是部帅的贵客,纷纷停下来向他们行礼。说实话,真正融入了匈奴人当中,你并不会感觉到他们的残暴,有的只是他们的热情好客。 不过,卫平并没有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他看了一眼四周,转头问道:“独孤兰,你看这片营地大约有多少人?” 昨开晚上,他并没有注意乔晞的那些话。但在醉梦中,不知怎么的,这些话就自己蹦了出来,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卫平不禁要问,乔晞有什么情非得已?三部部帅又怎么会突然聚在了一起? 如果是其他什么人,或许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但卫平拥有来自后世的记忆,知道刘渊是个人物,不禁引起了他的警觉。很显然,这些匈奴人在图谋什么大事。而他既然来到匈奴人的营地,当然要借机摸摸这些匈奴人的底,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第169章 根源 独孤兰自幼在草原部落中长大,对这种部落营地并不陌生,她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便说道:“这片营地大约有两千多户。昨天我问过了,整个匈奴南部有五个营地,这里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所以,我估计整个匈奴南部应该有七八千户。” “这么多!”卫平吓了一跳。跟随马隆西征归来之后,他就特意打听过关于诸胡的一些消息,知道当初曹操分匈奴为五部的时候,南部最弱,只有四千多户。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匈奴南部的规模竟然已经翻了一番。 匈奴人是全民皆兵,七八千户人至少可以抽调出一万五千兵马,而且全部是骁勇的游牧骑兵。匈奴南部还是五部中最弱小的一部,如果算上整个匈奴五部,足以组成一支十分强大的军队。难怪刘渊起兵之后,能够一举成功。 当年曹操分设五部,目的就是为了分化匈奴人的力量,这使卫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刘渊、刘宏、刘宣等人聚在一起,是为了整合匈奴五部? 却听独孤兰轻叹一声,小声道:“我听阿爹说过,朝廷对待匈奴人比对待我们鲜卑人要好得多,分给他们草场,封给他们官职。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衣食无忧,当然……” 恰好有一支巡哨队伍从旁边经过,机警的独孤兰马上不再说话。 卫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寻回族人的。” 朝廷对待诸胡的不同态度,卫平非常清楚。匈奴人是被强制内迁的,作为交换条件,朝廷肯定要给他们一定的优厚待遇。而鲜卑人是自己迁进来的,朝廷防备他们还来不及,又哪里会给他们特别照顾。羌人、氐人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虽然和汉人杂居,但是因为属于异族,常被汉人瞧不起,也常常受到压榨,生活并不比鲜卑人好多少。至于羯人,实际上是匈奴人的战斗奴隶,一直依附于匈奴人而生存。所以这十多年,起兵造反的总是鲜卑人、羌人和氐人,而匈奴人和羯人却很少造反。 然而,世间万物总在不停的变化当中。刘渊等人的聚首,显然是起了造反的念头。只是卫平并没有证据,总不能因为人家三个部帅聚在一起,他就向司马炎举报吧?他贵为乡侯,而且官居四品,其实在朝堂上那些大臣眼中只是个少年,他的话又有谁会听? 想到这里,卫平自嘲地摇了摇头,道:“又有点渴了,去那个帐里讨点水喝吧。” 独孤兰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地跑过去掀开了帐门。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匈奴牧民家庭,男主人是个健壮的匈奴汉子,脸上总挂着憨厚的笑容,女主人则热情地端来一大碗羊奶,旁边几个年幼的孩子却眼巴巴地看着卫平手里的陶碗。羊肉、羊奶都是匈奴人的主要食品,即使迁入中原以后,他们的生活习性也没有改变多少。既然是每天都吃的东西,哪会那么馋呢? 卫平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蹲下身来,笑着问道:“小家伙,饿了吗?” 大点的那个孩子使劲摇了摇头,年纪小的那个孩子却用力点了点头。 健壮的匈奴汉子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过冬的草料不多,家里的牛羊早就杀了一大半,每天的羊奶就只有那么一点,不够他们喝的。” 听了这话,卫平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还是那句老话,民以食为天。农耕民族也好,游牧民族也罢,都要吃饭。几十年的发展,匈奴五部的人口几乎增加了一倍,但朝廷划给他们的草场却没有变化,原来可以养活三万多户二十万人的草场,现在却要养活近六万户三十五万人,显然已经不堪重负。 匈奴人要吃饭,朝廷又不可能给他们太多的草场,这是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现在又碰上一个心怀野心的刘渊,他肯定会好好利用这个矛盾。事实上,秃发树机能之所以能够多次聚众造反,恐怕也正是利用了鲜卑人对生存权力的渴求。 无论是游牧还是农耕,都离不开土地。这个年代的生产力相对低下,同等面积的土地下,游牧或者农耕所能养活的人口肯定远远比不上后世,尽管农耕方式所能养活的人口要稍多一些,但这个差距也很有限。而且不只是生产力的问题,很多时候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随随便便一场天灾就可以叫人收成大减。所以在当下,粮食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土地问题。然而土地的总数是有限的,为了争夺更多的土地,势必会发生激烈的冲突甚至战争。 想得越多,卫平越发现,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解决好这个矛盾。除非他能够跑到南美,弄来能够在贫瘠土地上生长的玉米、红薯、土豆,彻底解决食物的来源,才能够使这个矛盾得到缓解,而这同样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着周围渐渐开始喧闹起来的匈奴营地,卫平的心情变得沉甸甸的。 … 天光大亮,刘渊也从帐里走了出来,竭力邀请卫平去匈奴左部小住几日。卫平此行的目的地原本就是隰城,自然满口答应。来到营地出口的时候,只见一个匈奴汉子精赤着上身跪在雪地里,身上满是鞭痕。 卫平定睛一看,认得正是昨天在野外大开杀戒的那个匈奴少年乔晞,不由皱眉道:“这是……” 刘渊面无表情地说道:“刘盟是某的亲兄弟,纠集了一帮人想要夺取左部帅的位置,被某挫败。某念兄弟之情,下令不得伤他性命,奈何乔晞不听,实非某本愿。现在,某罚乔晞三十鞭,于营门示众。若是过了今夜他还能活下来,那是他命大。若是死了,则是他咎由自取!”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气逼人,乔晞光着身子,又挨了三十皮鞭,只怕不死也要冻成残废。卫平有心替他求个情,但想到昨日他屠杀孩童时的凶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至于刘渊惩罚乔晞,卫平并不认为他有多仁慈,恐怕更多的是做做样子给自己看的。 出了营地,贾水竟然爬了两次才爬上马背。卫平不由奇怪道:“怎么?还没睡醒?” 贾水微微有些尴尬,小声道:“回老爷,不知怎的,有些腿软。” 却听独孤兰冷冷地哼了一声。卫平再扭头看向吴三等人,也是个个憔悴萎靡,顿时便明白了,敢情昨天夜里“洁身自好”的只有他一个人。当然,这个洁身自好应该归功于独孤兰,是独孤兰强加给他的。不过卫平倒因此暗自警觉,到了隰城之后还要处处小心。 … 当年曹操分匈奴为五部,除了南部在司州平阳郡的蒲子县外,其余四部皆位于并州境内。而并州境内的四部,除了北部安置在新兴郡,另外三部都在太原郡,左部在隰城,右部在祁县,中部在大陵,围绕着一个叫九泽的湖泊形成三角形的布局。 只要不发生叛乱和战争,匈奴五部的驻地就不可能改变,五部部帅不行,卫平更不行。所以,卫平关心的不是五部的分布,而是他们内部的情况。 果然和匈奴南部的情况类似,进入隰城以后,卫平也发现匈奴左部的规模扩大了将近一倍,达到了两万户。这个发现让卫平暗暗心惊,难怪刘渊会野心膨胀,手握四万精兵,已经足以实现他一统匈奴五部的愿望。何况刘渊现在明显得到了南部和北部的支持,拿下右部和中部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当年曹操分匈奴为五部,自然是为了削弱分化匈奴人的力量。但是,只要匈奴人没有完全被汉人同化、融入汉人社会,他们就仍有抱团的那一天。即使没有刘渊,也会冒出个韩渊、马渊。 同样,人口的急剧扩张,也给匈奴左部带来了巨大的生存压力。虽然现有的草场还能够勉强维持他们的生活,但是三年五年或者十年以后呢?窥一斑而知全豹,南部、左部如此,其余三部的情形应该也相差无几。等到匈奴五部部众生存的压力到了难以承受的那一天,离已经实际掌控了匈奴五部的刘渊发动叛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卫平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五胡乱华惨剧发生的根源所在。找到了根源,才有可能对症下药,才有可能去阻止事件的发生。尽管这很难,卫平还是想试一试。当然,卫平的才识毕竟有限,他发现的应该只是很片面的一个原因,但至少应该算作一个重要原因。 刘渊并不知道卫平心中所想,他性格豪爽,回到营帐之后便吩咐摆酒,大声道:“贤弟,今日你我还当一醉方休!” 卫平慌忙拱手道:“元海兄,你就饶了小弟吧,小弟今日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刘渊哪里肯依,正争执间,忽有亲兵来报:“禀大人,呼延头领来了!” ... 第170章 义结金兰 帐门挑处,一条魁伟大汉已经快步走了进来,脱口便道:“元海,某在敕勒川……” 刘渊不等他说完,便摆手道:“呼延翼,快来拜见奋武将军!” 那名叫做呼延翼的大汉这才看到帐内的卫平,慌忙拱手道:“小民见过将军!” 卫平笑道:“呼延兄不必多礼,在这营帐之中只论兄弟,不论官职。” 刘渊抚掌道:“贤弟说得好!正合吾意,来,当浮一大白!” 呼延翼也端了酒盏,大声道:“就冲将军这句话,我呼延翼便要跟将军喝上一杯!” … 本来百般推拒、不想喝酒的卫平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醉。不过有了昨夜的经历,刘渊倒是没有给他安排侍女,但贾水、吴三等人却又一次陷入了温柔乡中。当然,这一夜独孤兰对卫平的表现颇是满意,也就殷勤服侍。当卫平半夜醒来时,一碗清水已经端到了他面前。卫平喝了一口水,抬头却看到独孤兰眼角似有泪痕,不由关切道:“怎么了?” 独孤兰小声道:“我想家了。” 卫平笑道:“这么快就想你娘和小蛮了?明天刘渊肯定要送我礼物,到时候挑匹好马驹给小蛮。你要是实在想他们,回头你就直接送到洛阳去,不用你跟着了。” “不是。”独孤兰却轻轻咬了咬嘴唇,忽然低下头,说道,“我想家乡了。” 卫平皱眉道:“凉州?那我们离开这里就去凉州,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马咸。” 反正已经先折而向北掩人耳目了,卫平也不在乎再多走几步冤枉路。他早就派人送了信给祖始,让他留意朝廷使节的动向,以石崇那慢牛般的速度,根本不愁追不上。 独孤兰却摇头道:“不是凉州,是敕勒川,我小时候就生活在那片草原上。” “敕勒川?”卫平忽然想起了呼延翼进帐时说的那番话,当时独孤兰也在帐中,或许正是听了呼延翼的话才勾起她的思乡之情。再想起刘渊后来打断了呼延翼的话,卫平沉吟起来,难道刘渊的图谋就在敕勒川?他越想越有可能,忍不住问道:“敕勒川在哪里?” 独孤兰手脚麻利地从包裹里找出《禹贡地域图》,翻了几页,说道:“你看,就在这里。” 在洛阳这两年,独孤兰除了练箭,也学会了不少字,甚至还懂得了看地图,倒让卫平对她刮目相看,不由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那页图册。原来,独孤兰所说的敕勒川就是位于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的一大片区域。这里名义上也属于朝廷管辖,实际上朝廷对那里的控制十分有限,除了南部还有少数汉人定居以外,大部分地区都是诸胡部落的天下。但是,看到地图上那道“几”字形的黄河河道,卫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独孤兰口中的敕勒川,不就是他在历史、地理、语文等课程上多次学到过的那个河套地区吗? 河套这个名字,一直到元代开始才逐渐在史书中出现,之前叫什么卫平没有研究过,至少在这个年代那里并不叫做河套,就算敕勒川这个名字,也只是在游牧民族中间流传,朝廷对那里有个正式的名字叫做“羌胡”。也就是说,那里是羌人和其他胡人的地盘。 得益于中学时期应试教育的死硬背,一些信息缓缓浮现在卫平脑海里。从经济上来说,河套地区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宜牧宜耕,所以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而从战略上来说,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因此后世常说“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乱,天下乱”。 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冲之地,居然不能置于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实在叫卫平难以想像。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多,可能是由于汉末的三国纷乱,让魏晋两朝都无暇他顾,但卫平既然发现了这一点,自然要尽力提醒一下司马炎,免得被刘渊抢了先,正好可以作为他这次游历天下的第一个成果。 想到这里,卫平笑道:“不过隔了一座山嘛,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从《禹贡地域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吕梁山的这边是朝廷安置匈奴五部的地方,吕梁山的那边则是敕勒川。如果刘渊打的真是敕勒川的主意,单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倒是对他极为有利,也极为便捷。但这些都是从地图上得出的推论,究竟如何还需要实在察勘后才能确定,所以卫平便动了去看看的心思。 独孤兰却慌忙说道:“别去。我听骨儿朵说,那边现在乱得很。” 卫平忽然懊恼道:“失策,失策。这次应该把骨儿朵也带出来就好了,她们的部落不是就在那边吗?” 独孤兰沉吟道:“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谁知道她们的部落现在又迁到了哪里?”说到这里,她忽然支吾起来:“老爷,婢子有件事一直瞒着你,还望老爷恕罪。” 卫平笑道:“你说。” 独孤兰小声道:“骨儿朵有了喜欢的人,还望老爷饶她一回。” 骨儿朵是鲜卑部落首领地粟袁的女儿,也是地粟袁送给卫平的礼物,从理论上来讲,她也可以算作卫平的女人,至少可以算作卫平的未来女人。自己的女人喜欢上了别人,即使没有产生私情,卫平也有权将她随意处死。 独孤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跟骨儿朵生活在一起,早就情同姐妹,也因此察觉出骨儿朵有些不太对劲,只是没敢说出来。今天既然失了口,她也就不再隐瞒,又替骨儿朵解释道:“老爷,骨儿朵她好歹也是个部落公主,不愿为人婢妾。婢子回去以后再好好劝劝她,令她回心转意,你就饶她这一回吧。” 卫平沉声道:“你也是部落公主,那你愿不愿意为人婢妾?” 其实,在中原公主是只有帝王的女儿才可以拥有的封号。不过那些游牧部落可不懂那么多规矩,称呼就很随便,朝廷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独孤兰脸色一红,轻声道:“婢子跟在老爷身边日久,自然和她不一样。” 卫平笑道:“既然你跟她不一样,老爷我更应该陪你回家乡走走了。至于骨儿朵喜欢谁,那是骨儿朵的事,回去以后,老爷我把她嫁过去便是,你无须担心。” 独孤兰心头一喜,连声道:“婢子替骨儿朵多谢老爷。” 卫平把脸贴到她面前,笑问道:“怎么,只替她谢谢我?” 营帐里静悄悄的,独孤兰飞快地在卫平脸上啄了一口,轻声道:“婢子谢谢老爷。” … 虽然卫平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敕勒川,但刘渊却是再三挽留。卫平盛情难却,只得又在匈奴左部呆了四天,每天都是一醉方休。直到第六天,在卫平的一再坚持下,刘渊才叫来一干部落首领,给卫平饯行。 当着一众部落首领的面,刘渊忽然抽出一把短刃,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碗中,大声说道:“贤弟,你若是瞧得起愚兄,便喝了这碗酒。你我义结金兰,永不相负,如何?” 卫平没想到刘渊会演这么一出,不觉愣住了。他知道刘渊是中原朝廷的潜在威胁,甚至还想过找个机会请贾充在司马炎面前说辞,早日除掉刘渊。只是这次看了匈奴南部和匈奴左部的状况之后,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根源不除,杀了刘渊也无济于事。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汉人,总是要站在汉人一边。如果刘渊起兵,二人难免兵戎相见的一天,又何谈永不相负? 刘渊看出卫平的犹豫,不由哈哈大笑道:“贤弟若是怕痛,直接喝了便是!” 卫平猛然惊醒,赶紧顺着刘渊的话头,大声道:“哥哥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连这点痛都受不了!” 说罢,他也从腰间抽出一口小刀,正是他随身携带充作飞刀的雕刻刀,在自己手指上轻轻一划,几滴殷红的血珠也滴入碗中,随即忍着恶心,喝了一大口。也幸亏这个年代没有艾滋病,否则这口酒他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的。 “好!痛快!”刘渊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将碗摔在地上,使劲拍了拍卫平的肩膀,哈哈笑道,“兄弟!” 卫平也拍了拍刘渊的肩膀,笑道:“大哥!” 这一刻,两人眼中都是一片真诚,至于他们心里想着什么,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甫一分开,刘渊便挥手道:“带过来!” 只见一队少女应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有人手里捧着金珠宝贝,有人牵着骏马良驹。 卫平慌忙说道:“大哥,这是如何?” 刘渊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大哥又岂能叫你空手而回?” 卫平家里有个会管账的财迷老婆,又有日进斗金的卫记酒楼在手,根本不用再操心钱的问题。但是卫平也不便拂了刘渊的好意,便笑道:“其他免了,小弟只取两匹马吧。” 刘渊哈哈一笑,指了指中间两名少女,说道:“也罢,那就她们两个吧!” ... 第171章 第二个收获 卫平慌忙说道:“大哥,你误会了。” “胭脂马也是马!”刘渊把脸一沉,忽然哈哈大笑,道,“哥哥跟你开个玩笑,莫要当真。兄弟想要马,我这匈奴左部所有的马匹任你挑拣。不过,她们两上,你也要带走。”顿了顿,又道:“兄弟,哥哥知道你不好女色。但不是哥哥要把她们强塞给你,而是她们自己要跟着你。” 卫平哪肯相信,摇头道:“我又不认识她们,她们为何要跟着我?” 独孤兰更在充满着敌意地瞪着那两名匈奴少女,就像一头雌豹在警惕想要闯入自己领地的同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汉人、匈奴人还是鲜卑人,男人总是居于主导地位。不要说她只是一名破败部落的公主,就算她是真正的大晋公主,也阻止不了自己的男人坐拥一大堆姬妾。但是,这并不能阻止生性率真的鲜卑姑娘通过无声的眼神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尽管她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举动,但“狼”多“肉”少,何况她这匹“狼”到现在还没能吃上“肉”,又哪里愿意再看到有新的“狼”加入进来。或许骨儿朵的事情也是她故意告诉卫平的,女儿家的心思又哪里那么容易猜到呢? 忽听人群中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了出来:“哥哥,琪姐姐和芬姐姐为什么要跟着那个汉人啊?” 这个声音出现得很突兀,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原来是站在呼延翼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一头麻花辫,天真无邪的脸上写满了疑问。 呼延翼呵呵笑道:“因为将军救了她们的命。” 小女孩歪着头看向卫平,一根小手指伸进嘴里舔了舔,好奇地问道:“他才这么小,就已经是将军了?” 一个屁大点的女孩,居然还认为自己年纪小,卫平顿时哭笑不得。不过,还不等他搭话,刘渊已经说道:“兄弟,你真不认识她们吗?” 被卫平救下的女人,那只有刘盟的几个女眷了。当时那些女人正在逃亡当中,衣衫褴褛,形象狼狈,跟现在的一身盛装判若两人,卫平当然认不出来。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呼延翼的点醒,卫平就算仍然认不出来也只能装作认识,沉吟道:“她们是刘盟的家人?” 刘渊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她们都是我的侄女,以后她们就是兄弟你的人了。” 卫平苦笑一声,拱手道:“那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匈奴左部有两万户十多万人,要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有,非要把刘盟的两个女儿送给自己,刘渊肯定另有用意。其实猜一猜,卫平也就明白了。那天离开匈奴南部的时候,乔晞在雪地里受罚,实际上就是告诉卫平,他并不想兄弟相残。现在把这两个少女送给卫平,也是表明他并没有偷偷处决刘盟的家眷。 至于这两个女孩离开匈奴左部之后,会不会行报仇之事,刘渊并不担心。因为当初卫平从乔晞刀下救出的女人一共有六个,有老有少,还有四个会留在左部营地,那四人当中应该就有这两个少女的母亲和姐妹。刘渊相当于扣下了四个人质,又哪用担心她们会找自己报仇? 想到“人质”两个字,卫平甚至怀疑刘渊会利用人质来要挟他那两个侄女来监视自己的行动。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暗自释怀。刘渊之所以要和他义结金兰,恐怕还是因为他贾充女婿的身份,否则自己一个小小少年又哪里值得刘渊如此重视? … 怀着满腹疑问,带着刘琪、刘芬这两个匈奴少女,当然也带上了从匈奴左部精心挑选的两匹好马,卫平一行人离开了隰城,折而向南,直奔河东。从匈奴左部到敕勒川,翻过吕梁山即可,但卫平不能选择这条道路,因为这里四周都是匈奴人的耳目,他不想引起刘渊的注意,只能绕道雍州的冯翊郡。 一行人走了两天,眼看进入河东郡境内,卫平忽然勒住马问道:“你们两个可会射箭?” 既然独孤兰说了敕勒川很乱,他们在那里就很可能会遇到危险。刘氏姐妹骑马没有问题,但很多时候一味逃脱,最终只会沦为敌人的猎物,所以还必须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毕竟是在马背上从大的民族,刘氏姐妹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点头。 卫平又问道:“杀过人吗?” 姐妹俩又连连摇头。一旁的独孤兰不屑地哼了一声。作为草原上的民族,会射箭没有什么稀奇。但是草原民族又是全民皆兵,在部落冲突或者战争中,青壮男子如果消耗殆尽,女人也必须拿起刀弓。如果没有杀过人,箭术再好也只能用来打打猎,一旦碰到真正的敌人,恐怕连握弓的勇气都没有。 卫平也点了点头,马鞭轻扬,大声道:“走吧,去闻喜。” 当年独孤兰跟随他一起西征的时候,年龄比刘氏姐妹还要年轻一些,但在战场上却毫不畏惧,甚至敢于持刀和敌人对战。而匈奴人显然已经迁入中原太久,再也没有经过多少部落冲突和战争,安逸的生活中,他们祖传的骑射技艺虽然没有丢下,但悍勇之气却已经锐减,至少已经比不上那些刚刚从草原过来的鲜卑人。难怪那天在雪原上,刘盟一家有如待宰的羔羊,在乔晞的屠刀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反抗,哪怕连垂死的挣扎都不想做出。 既然匈奴人已经今非昔比,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只要朝廷训练出一支强军,照样不用担心他们能掀起什么大浪,这是卫平此番出游得出的第二个收获。 … 马蹄踏过依然冰封的董池陂,远远便看见前面的卫家庄。还没等他们来到庄前,就听见庄子里传来阵阵奇怪的口令声和呐喊声。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二牛还在操练他们。走,进去看看!” 庄北的那片谷场上,昔日的半大小子们已经强壮了不知道多少,队列操练已经有模有样,就是一个个晒得跟黑泥鳅似的。二牛正提了根皮鞭在队列前走来走去,忽然听到马蹄声,扭头看时不觉一呆,猛地扔掉手中的皮鞭,大步迎了上去,当即跪倒在地,哽咽道:“公子……不……老爷,二牛还以为你不管我们了。” 卫平跳下马,使劲拍着二牛的肩膀,笑道:“起来吧。你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老爷我可没有拿你当奴才看待。”待二牛从地上爬起来,卫平又使劲在二牛胸前捶了一拳,笑道:“你小子越来越肥了,说,是不是多吃多占,克扣了大家的伙食!” 二牛咧嘴笑道:“哪能啊,老爷你看,他们一个个比我壮实多了!” 确实,三年不见,那些半大小子都长高了,身体也变得结实了。其实,汉人不如游牧民族高大强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饮食习惯的差异。游牧民族以牛羊肉为主食,而汉人以谷物为主,蛋白质摄入不足。卫平人虽然离开了闻喜县,但是对这些半大小子的伙食待遇却没有丝毫削减,照样保证一日三餐,餐餐有肉。而且他们每天吃饱了就是操练,自然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来得强壮。 卫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行,不错。回头你再去请几个教习来,教他们些枪棒弓马。” 二牛连声答应着,又小声说道:“老爷,还有好几家的孩子想要加入进来,小的未得老爷许可,不敢擅自作主。” 卫平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咱卫家不差那几个钱,只要是咱卫家的孩子,都可以进来,这事就交给你来负责。”又道:“不光练武,还要找几个教书先生,让他们认认字。” 二牛心头一喜,连声应诺。 … 卫平此次出游的主要目标还是石崇,所以他并没有在闻喜多作耽搁,甚至连县城都没有进,只在卫家庄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启程前往雍州。不过,这一次他贾水和刘氏姐妹都留在庄里,另外从那群已经长高长壮的半大小子中挑了四个会骑马也粗通武艺的后生随行。 一行九人晓行夜宿,数日后便抵达了冯翊郡粟邑县。这里是边镇,再往北就进入了敕勒川。为了防备游牧部落的袭扰,朝廷在这里驻扎有一支重兵。卫平还没有自大到以为凭自己这个九个人就可以强闯敕勒川,他带着人直接来到了军营。 驻守粟邑的牙门将韩憧听明卫平的来意,皱眉道:“由此往北乃是蛮荒之地,常有盗贼出没。此去危险重重,还请将军止步!” 卫平笑道:“若是没有危险,卫某又何必来找将军?卫某欲向将军借五百精兵,还请将军万勿推辞!” “这个……”韩憧不由沉吟起来,“若是没有刺史大人的手书,末将实难从命!” 卫平冷哼一声,说道:“某奉诏命游历天下,若是在你的辖区出了意外,你难辞其咎,同样是死罪!” ... 第172章 助弱击强 牙门将是第五品,奋武将军是第四品。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卫平还把司马炎给抬了出来。韩憧顿时踌躇起来,好半晌方才说道:“末将借兵可以,但是将军必须答应末将一件事。” 卫平笑道:“将军请讲!” 韩憧叹了口气,道:“由此向北,于汉武时皆是朝廷所辖,昔日称为上郡。如今那里诸胡杂处,情势难明。将军执意要往,最北只能抵达高奴。若是将军仍欲前行,请恕末将不敢从命!” 卫平挥手道:“取地图来!” 独孤兰赶紧将《禹贡地域图》展开,递到他手上。从图中可以看出,高奴离粟邑不过五百里,若是出了意外,韩憧也来得及发兵救援。只是卫平想来想去,也难以将高奴跟后世的具体地名相对应。虽然《禹贡地域图》已经是这个年代地图的最高成就,但毕竟各种图例跟后世不同,卫平也很难以此为参照。 不管怎么说,韩憧的条件算个比较稳妥的建议。卫平想了想,也就点头道:“好!卫某答应你!” … 离开粟邑一路向北,行了半日,前方出现一处村寨。还没等他们临近,就听得村寨里一片铜锣响,紧接着寨门高高吊起,寨墙上人头攒动,刀枪林立。 护送卫平一行的军司马柳洵笑道:“将军勿须惊慌,这里多是汉民,容某上前们说一声。” 果然,柳洵去不多时,寨墙上的人马便退下去不少,寨门也重新打开。从寨子里冲出几骑马,跟柳洵说了几句,便一齐往这边而来。卫平见状,也策马迎了上去。 只见前一名老者翻身下马,拱手拜道:“草民窦进,见过将军!” 卫平笑道:“老丈免礼!如何某等到来,便是大敌来临?” 窦进摇头道:“非是老朽等谨慎,只是附近盗贼众多,不得不小心应付。” 原来,这一带在汉武时属于上郡雕阴县辖下。如今雕阴县城早就破败,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窦进的祖上都是汉武时从中原迁来的住户,因这里土地肥沃,即使已经失去朝廷的支持,他们依然不愿迁回中原。但是,这一带不仅有盗贼出没,还有许多胡人部落。为了自保,邻近的几座汉人村寨不得不结成联盟,互为犄角。一家有难,八方来援。刚才窦进等人见到卫平的队伍,只是初步示警,若是发现他们是敌人,就会燃放烽火,呼叫援兵。 卫平沉吟道:“若是胡人大队来犯,你们几家寨子如何抵敌得住?” 窦进笑道:“在雕阴、定阳一带,有好几家邬堡,都是汉人自建,而胡人的足迹一般很少越过高奴。其实,由高奴往北,胡人部落为了争夺草场,互相冲突不断,无暇南顾。”说完,他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没有朝廷的支持,我等便如无根之萍,总是活得提心吊胆。” 卫平能够理解老者在乱世中求生的艰难,不由点头安慰道:“老丈勿忧,卫某回返朝廷,一定会申明皇上,请皇上调派精兵,收复这一带大好河山。” 窦进大喜道:“若是如此,我上郡数万百姓永世不忘将军恩德!” 直至现在,窦进等人仍然以上郡百姓自居,足见汉武时中原朝廷的强大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卫平忽然觉得,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帮大晋朝开疆拓土,那也不枉自己来到这世上走此一遭。一瞬间,他胸中便升起万丈豪情。 …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卫平越往北走,越感到这件事的棘手。 尽管按照窦进的说法,这一带应该还有数万民。但事实上,这些汉民的生存空间已经受到了北方诸胡的极大压缩,只龟缩于高奴以南的弹丸之地,再往北走,几乎很难看到汉民的身影。好在这些汉民长期与胡人杂居,同样精于骑射,性情彪悍,胡人倒不敢逼之过甚,才给了他们一线喘息的机会。不过,要想以他们为依托,便现汉武时的辉煌,只怕难之又难。 而中原连年征战,百姓生灵涂炭,造成了汉族人口急剧下降。根据最新的户籍,整个大晋王朝的人口总数不过两千六百万,比东汉末年的六千多万整整减少了四千万。当然,有许多权贵士族的家奴并没有统计在内,但人口的锐减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指望朝廷大量迁徙百姓移居到敕勒川,显然是不现实的。难怪朝廷将这一片视为羌胡,却没有纳入管辖之内。原因很简单,即使朝廷调集重兵打下这里,没有屯垦的百姓供应粮草,提供各种支持,也守不住。 卫平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转身问道:“独孤兰,你的家乡还有多远?” 虽然初春的冰雪尚未融化,也看不到茫茫草原,但是来到这里,独孤兰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她摘下毡帽,撩了撩发髻,笑道:“远着呢,在长城的北边。” 原来这一带还在长城以南,卫平不由目瞪口呆,难怪五胡很轻松就夺去了司马氏的江山。失去了长城这道屏障,以农耕为主的汉人确实很难阻挡游牧民族的铁骑。古人说得不错,得河套者得天下。河套地区被诸胡所占据,确实也可以算作五胡乱华的一个根源。 正沉思间,忽听柳洵大声说道:“将军小心!” “哦!”卫平答应一声,抬头朝远方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处山坳,隐隐传来呐喊之声,似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 须臾,又见数骑马疾驰而来,正是他们派往前方的哨探。为首一骑马上那人拱手说道:“启禀将军,是两个鲜卑部落内讦,正杀得难解难分。” 卫平沉声道:“他们有多少人?” 那人大声道:“各有三百多骑!” 卫平扬鞭道:“走,过去看看!” 柳洵慌忙道:“将军,不可莽撞!” 话音未落,卫平却已经策马冲了出去。柳洵无奈,只得率众紧紧跟上。其实卫平并非莽撞,他很清楚当前的形势。按照窦进的说法,虽然高奴县城早已毁于战火,周围一片荒芜,但是胡人部落依旧很少越过高奴以南。而这里就是高奴以南,两支鲜卑部落竟然在这里爆发冲突,那只能说明胡人的势力正在逐步南下,甚至彼此之间都出现了利益争夺。 如果任由胡人部落继续南下,势必给那些汉人村寨邬堡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此时,突然有一支官军出现在这里,并且给胡人以痛击,其意义不只在打赢一场战斗,而在于警告那些胡人,朝廷并没有放弃生活在敕勒川的那些子民。今后,再有胡人部落想要南下,无论是袭扰还是抢占草场,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来朝廷的怒火。 至于战斗本身,卫平并不担心。既然双方实力相当,就处于一个相对平衡之中,一时之间,谁也吃不掉谁。这时候,他以五百官军的优势突然搅入其中,他帮谁,谁就能赢。在这场乱战中很难分清敌我,得到他援助的一方肯定士气大增,只想着尽快消灭对方,却不可能有时间去怀疑这支官军的意图。等到其中的一方在另一方和官军的夹击下遭受重创的时候,卫平自然可以回过头来,一举将两方全部歼灭。 听了卫平的设想,柳洵也是暗自佩服。不过,他毕竟领兵多年,很快就判断出战场的形势,一边策马奔驰,一边指了指前方说道:“将军请看,南边的那个部落要败了。” 卫平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咱们就助弱击强!”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疾驰中的晋军骑兵迅速分成两队,朝着北边那支胡人部落包抄过去。不愧是边军,这些士兵训练有素,行动迅猛,出手狠辣。他们面对沉途遇到的鲜卑斥侯,不论属于哪一方,统统射杀,绝不留情。 很快,突兀出现的这支晋军骑兵便引起了正在激战的鲜卑人的注意,放弃了各自的对手,警惕地注视着这支晋军骑兵的动作,刚刚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刹那间平静下来。只听见了战马的嘶鸣和伤者的哀嚎。然而,这种平静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当晋军将箭雨撒向北边那队鲜卑骑兵时,南边那群原本已经渐渐不支的鲜卑骑兵似乎得到了鼓舞,忽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朝着北边那队鲜卑人猛扑过去。 三面夹攻之下,本已占据上风的鲜卑人只是稍作抵抗便开始溃退。但是战场上最来不得半点犹豫,这种稍作抵抗又下令撤退的举动最伤士气,没有了士气,再骁勇的骑士也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很快,这队鲜卑骑兵便陷入了困境,在三面夹攻之下死伤累累。 经历过西征和伐吴两场大战的卫平冷静地看着战场,看着三方的战士一个接一个从马上栽倒,直至北边那队鲜卑骑兵只剩下十多人还在拼命厮杀,想要突出重围,他才缓缓抬起了右手。这是一个信号,看到信号的柳洵朝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名亲兵立刻举起了号角。 ... 第173章 吐延的野心 只要号角吹响,激战中的晋军士兵就会迅速掉转刀口,砍向刚刚还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另外一队鲜卑人。这是卫平早就跟柳洵做好的约定,要尽最大可能消灭这两队互相敌对的鲜卑人,宣扬朝廷的武威,令其余胡人部落不敢轻易南下。 忽听独孤兰“啊”的惊叫一声,手指着战团,满脸急切又有些兴奋地喊道:“族人!老爷,那些是我的族人!” 三方人马纠缠成一团,很难分得清敌我,卫平虽然不知道独孤兰指的是哪一方,但他还是当机立断,转头对柳洵说道:“柳司马,叫弟兄们先撤出来!” 很显然,如果快要被屠杀殆尽的那一方是独孤兰族人的话,她就不会兴奋,只会悲痛。这时候将士兵撤出来,既可以防止误伤,又可以随时追击另一支鲜卑残兵,不让他们逃走。 柳洵微微一愣,旋即摆了摆手,亲兵立刻吹响了号角。不同的号角声代表着不同的意思,激战中的晋军骑兵马上挥刀逼开身前的敌人,纷纷跳出战团,只留下两队鲜卑人继续在那里厮杀。不过,此时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十分悬殊,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独孤兰早已经按捺不住,策马向前,嘴里大声呼喝着什么。刚刚结束战斗的那队鲜卑人很快便冲了过来,许多人跳下马,围着独孤兰又跳又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卫平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应该多学几句鲜卑话了。 这时,那些鲜卑人已经安静下来,独孤兰带着几个人朝这边走来,其他鲜卑人则留在原地打扫战场。显然,他们已经把这支晋军当成了自己的帮手,全然不知他们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实际上,就连独孤兰都不清楚卫平的打算。要不是她突然认出了自己的族人并且喊叫出声,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卫平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勒马向前,远远的便大声问道:“阿兰,他们真是你的族人?” 独孤兰用力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一个中年鲜卑汉子说道:“恩,这是吐延大叔。” 那位叫吐延的中年汉子慌忙施礼道:“多谢将军相救!” 卫平见这汉子汉话说得十分流利,不由点了点头,道:“你们既是阿兰的族人,卫某理当相助。你们不用谢某,要谢便谢阿兰吧!” 从吐延身后忽然冲过一名年轻后生,大声说道:“但是,你们汉人杀我族长,此仇必报!” 独孤兰怒斥道:“拾虏,你胡说什么!当时是父亲误信了秃发树机能的话,才害了大家!” 卫平知道这说的还是当年文俶西征的旧事,也不分辩,只是摆手道:“战场之上各安天命,你要报仇,也等羽翼丰满了再说。如果卫某所料不错,你们部落现在剩不下几个人了吧。” 刚才在激战中看不出来,等靠近了,卫平才发现,独孤兰的族人当中有不少还是满脸稚嫩的少年,甚至还可以看到女人的身影。如果部落中还有足够的青壮年,那是不会让这些女人和少年拿起武器的。这就说明,独孤兰的部落已经到了快要消亡的边缘。如果不是卫平恰巧来到这里并且出手相助,也许这一战之后,草原上就再也没有这个部落了。 名叫拾虏的后生还不服气,吐延已经大声呵斥道:“怎敢对恩人无礼,还不速速退下去!”然而又对着卫平行了个大礼,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我们的部落确实已经剩不了几个人了。如果刚才我们都战死在这里,族里的妇女和孩子就将全部沦为奕洛真部落的奴隶。” 独孤兰咬牙道:“原来是奕洛真的人!枉父亲当年对他们多为看顾,他们竟然恩将仇报!” 吐延叹息道:“奕洛真部落自己也剩不下几个人了,两个部落总有一天要合在一起,就看谁的拳头更大了。”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强大的部落也是通过一次次吞并弱小的部落发展起来的。即便两个同样弱小的部落之间,也往往会试图吃掉对方以壮大自己。如果不这样做,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被那些更为强大的部落所吞并。在草原上,谁的拳头大拳头硬,谁说的话就有道理。 知道放在后世,卫平一定会觉得这很残忍。但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节奏,眼中反而精光一闪,沉声说道:“吐延大叔,如果有我相助,你们能不能吃下奕洛真部落?” 吐延看了看不远处凝神戒备的那队晋军骑兵,用力点了点头,道:“能!” 奕洛真部落和独孤部落同属鲜卑部落,这种发生在鲜卑部落之间的冲突通常不希望有外族介入其中。一旁的拾虏听了,立刻大声表示不满:“阿爹,咱们怎么能借助汉人的力量!” 吐延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我和将军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滚一边去!” 拾虏狠狠地一跺脚,气呼呼地走向一边。 吐延手抚胸口,朝着卫平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将军若肯助我,便是我全族的恩人!” 对于当前的形势,吐延要看得比他儿子明白得多。刚才那场混战,奕洛真部落的三百骑兵虽然全军覆没,但他们也伤了四五十号人。这样一来,他们跟奕洛真部落之间的实力差距虽然拉近了,但仍然处于弱势。此战中,晋军也伤了十几个人。当然,这并不是说晋军的战斗力就比他们强,只是他们经过一场苦战,早就疲惫不堪。但不管怎么说,晋军骑兵的战斗力也不算弱,而且近五百人的兵力,即使没有他们的帮助,也已经足以横扫主力丧尽的奕洛真部落了。既然有没有他们,汉人都会消灭掉奕洛真,那他为什么不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呢? 卫平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阿兰。” 文俶西征那一仗,独孤兰的父亲死于乱军之中,独孤兰姐弟和母亲都成了俘虏,被卖为奴隶,族中一时无主,由吐延和另外两位长者共同管理。然而,又经过多次的迁徙和征战,那两位长者也相继死于非命,现在族中是吐延一人独大,自然萌生了野心。虽然独孤兰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救了他们,但独孤兰终究是个女流,所以吐延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听了卫平的话,吐延才很认真地看了独孤兰一眼,说道:“将军说笑了,帮阿兰就是帮我们族人,同样是我们全族的恩人!” 由“我”变成了“我们”,吐延的表态似乎有了些变化,其实他的野心并没有稍减。他早看出来,独孤兰跟这个汉人少年关系亲密。所以,即使汉人少年帮他们吃下奕洛真部落,独孤兰也不可能留下,这个部落最终还是要交到他手上。而且,就算判断失误,独孤兰和这个汉人少年将军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最终留在了部落里,但她一个女人又哪有执掌部落的道理。到时候,想办法让独孤兰嫁给自己的儿子拾虏就是了。 卫平虽然不知道吐延的如意算盘,却能够感觉出他的野心,不由挥了挥手,道:“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等此间稳定下来,我会派人护送你们的少族长回来。从今以后,你们只要尽心辅佐你们的少族长就好。” 吐延吃了一惊,连声道:“将军是说,阿蛮他还活着?” 虽然部落里的人越来越少,但独孤兰一家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却难以动摇。毕竟独孤氏是鲜卑贵族,以独孤家的人做族长,这支部落才更容易得到其他鲜卑部落的尊重和重视甚至支持。他们的部落之所以沦落成丧家犬一般,就是因为别有部落只当他们是一支普通部落。一旦独孤蛮重新回到部落里,肯定会得到族人的拥戴,他还如何去觊觎族长的位置? 独孤兰对吐延的印象挺好,并不知道吐延的野心,只是想起虎头虎脑的弟弟,她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是啊,阿蛮又长高了呢。” 吐延的反应倒也不慢,马上手指着天空,大声说道:“长生天在上,我吐延在此立誓,尽心辅佐独孤蛮少族长,绝无二心。若是有违此誓,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独孤兰慌忙说道:“吐延大叔,你立什么誓啊,我们都相信你。” 来自后世的卫平却从来不相信立誓能够管用,但也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笑道:“我们汉人有句古话,兵贵神速。既然已经决定了吃下奕洛真部落,那就准备动手吧!” 吐延大喜道:“好!我这就去召集人手。”又道:“奕洛真部落就在河西岸,如果见他们的人到现在还没回去,恐怕会起疑心。还请将军的人马动作快点,晚了只怕他们得到消息。一旦让他们逃走,再想追上他们,就困难了。” 他们自己也没少受过别的部落欺负,靠的就是机警,风声不对便脚底抹油,这才支撑到现在。而无论是敕勒川还是漠北草原,地域都太广阔,有很多地方可以逃跑和躲藏,想要彻底吃掉一个部落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平却是眼前一亮,忽然笑道:“吐延大叔,还要委屈你们一下。” ... 第174章 新生的部落 洧水西畔有一片被群山环抱的谷地。四周的群山虽然不高,却遮挡住了风雪,使这里成为一处理想的越冬之地,奕洛真部落的营地就扎地谷口。谷内,成群的牛羊轻松地刨开薄薄的积雪,啃食着下面的干草。谷口处,十多名负责警戒的骑士无聊地打着呵欠。 其中一人问道:“柯尔真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老吐延那里不剩几个人,应该早打完了吧。” 另一人笑道:“乙禄经,你懂什么,他们说不定正在那边快活呢。还有,你喜欢的那个阿环姑娘这次可不知道会归了谁。” 那人顿时恼怒起来,恨恨地说道:“不管是谁,只要敢动阿环一根指头,我就和他拼命!” 奕洛真部落原来是独孤部落的附属,两支部落一向友好,牧民们也经常在一起欢聚,接触久了,自然也有不少年轻男女互存好感。如果不是独孤部落突然在反叛朝廷的战斗中遭遇了灭顶之灾,让奕洛真萌生了野心,或许这两个部落会世代友好下去。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一旦他们的人马攻入独孤部落的营地,独孤部落的妇孺都将成为战利品而被重新分配。到时候,可没有谁会在乎谁是谁的情人。所以这个人也只敢在背后发发劳骚,真要是破坏了规矩,他不仅会受到奕洛真的严惩,还会受到族人的唾弃。 忽然,附近的山岭上有人兴奋地大喊道:“快看,他们回来了,柯尔真回来了!” 不远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个个黑点,很快便连成了一线,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妇女啼哭和咩咩的羊叫。得到消息的牧民们都涌了出来,呼喊着欢迎胜利归来的勇士。其实,无论是袭扰汉人的边境还是部落之间的冲突,勇士们每一次出征,对他们的家人来说都是一次煎熬。也许出去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一匹空马。当然,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再大的伤痛隔上几天便会被抚平。不管多难,生活还会继续。 远方的马队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驱赶在马队中间那些踉跄而行的妇孺以及成群的牛羊。或许因为经历了一场血战,马上的骑士都是灰头土脸,隔得远了,根本看不清面目。不过,奕洛真部落的许多人还是自发地迎了上去。那些妇孺都是他们的奴隶,需要由他们来管束。那些牛羊是他们的财产,也需要由他们的接收。他们的勇士已经累了,需要休息,这些事情就让他们来完成吧。在族人的感染下,就连那些原本应该在谷口警戒的骑士也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迎上前去。 就在这时,对面的马队中忽然射来一通乱箭。紧接着,那些人忽然丢开妇孺,战马加快速度,疾冲而来。刀光闪动,人头滚滚。转眼间,那支马队便冲进了谷内。 奕洛真部落的牧民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叫起来:“不好啦!是敌人!快,快,是敌人!” 但是一切已经迟了,他们猝不及防,很多人连刀弓都没有带在身边,赤手空拳,只能任人宰割。战斗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绝大多数奕洛真部落的人都做了俘虏。 原来,卫平突然想到一条妙计,让那队晋军士兵从奕洛真人的尸体上扒下衣服,假扮成奕洛真部落的骑士,然后驱赶着独孤部落的妇孺来到奕洛真的营地。按照原先的计划,应该要等进入营地之后再动手。不过,奕洛真部落的人太热情,直接迎了出来,这也让战斗提前打响。当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卫平以伤亡仅七人的最小代价拿下了奕洛真部落。 很快,部落首领奕洛真就被推到了卫平面前。这是个高大的鲜卑汉子,即使成了俘虏,也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卫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奕洛真?” 奕洛真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卫平也不在意,淡淡地说道:“当年独孤族长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奕洛真反唇道:“关你一个汉人何事?” 独孤兰从卫平身后转了出来,狠狠在抽了奕洛真一皮鞭,厉声道:“奕洛真,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关不关我的事!” 奕洛真吃了一惊,连声道:“阿兰公主!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吐延怒喝道:“奕洛真,现在阿兰公主回来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奕洛真叹了口气,垂头道:“阿兰公主,我不知道你们还活着,否则绝对不会打你们部落的主意。现在落到了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吐延冷哼一声,说道:“来人,把他推出去砍了!” “慢!”卫平却一伸手,说道,“奕洛真、吐延,我们汉人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做不知者不罪!奕洛真既然不知道阿兰姐弟还活着,做出这种举动也就情有可原。” 奕洛真一愣,更加吃惊,失声道:“阿蛮小王子也活着?” 卫平忍不住扭头看了独孤兰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阿蛮现在活得好好的。” 奕洛真不觉目瞪口呆,半晌方才说道:“罢了,罢了,我误信人言,这下万死莫赎了!” 卫平笑道:“没那么严重。奕洛真,卫某看你的部落也不剩多少人了,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恐怕也难以久持。卫某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吐延顿时警觉起来,连声道:“将军,不用跟这种人废话,直接杀掉算了!” 卫平不理他,只是继续盯着奕洛真。 奕洛真感觉到一股生机,连声道:“将军请讲!” 卫平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个部落合而为一,共推独孤蛮为主!” 形势比人强,如果自己不答应,部落也会被人吃掉,结果只怕会更加凄惨,所以奕洛真没有丝毫犹豫,便大声说道:“长生天在上,我奕洛真立下誓言,从此奉独孤蛮小王子为主,永不相叛!” 卫平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奕洛真,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来人,给奕洛真松绑!” … 世事变幻,原本还生死搏杀的两个部落,转眼间就在卫平的撮合下成了一家人。事实上,这种情形在草原上并不少见,对于大多数牧民来说也不难接受。 草原上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一场白灾,一场风暴,都有可能让部落的牛羊死亡大半。而且他们所要面对的不仅是天灾,还有迎来狡猾的狼群,以及更加残忍的同类。所以在草原上,活下去就成了头等大事。当一个部落吞并了另一个部落时,那些没有高过车轮侥幸逃过一死的孩子,往往会认杀父仇人做父亲,甚至终身都很少有人会反叛,就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何况现在的情形并不是一个部落吃掉另一个部落,而是两个部落合并,奕洛真部落的许多青壮男丁也得以活下来,他们就更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了。 两个部落的牧民原本就互相熟悉,即使前段时间打得你死我活,如今聚在一起,很快又是欢笑一片,这就是草原部落的奇特之处,仇恨和友情永远都是交织在一起。 当月亮升上树梢,谷地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年轻的鲜卑姑娘和小伙子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片欢乐祥和,谁又能看出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曾经刀兵相见? 卫平也坐在一堆篝火旁,跟吐延和奕洛真商谈着部落今后的事情。部落的主人虽然是独孤蛮,但独孤蛮还小,卫平明说了,不放心让他现在就回到部落,至少还要再等三年。在这三年里,部落的事务只能交给吐延和奕洛真共同掌管。 在北方,还有许多其他胡人部落,随时都会对这支新生的部落带来致使的威胁。为此,卫平也答应他们,会跟南边那些汉人村寨打好招呼,让他们结为联盟。另外,只要他们对独孤蛮忠心耿耿,卫平每年都会设法从中原给他们运来一批他们所急需的紧缺物资,如布匹、生铁、食盐等等。尤其第二个条件,对草原部落有着致命的诱惑。 吐延和奕洛真互相对视一眼,都使劲点了点头。如此优厚的条件,他们根本不能拒绝。 篝火上,一只肥嫩的羊羔被烤得滋滋作响。独孤兰手握小刀,割下一块羊肉轻轻塞到卫平嘴里。卫平一边和吐延、奕洛真交谈,一边吃着独孤兰递过来的羊肉,犹自嫌好识歹,挥手道:“老了,再烤嫩一点!” 独孤兰几时做过这等侍候人的活儿,恨不得把小刀插到卫平胳膊上去。只是想到卫平帮了她部落一个大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另挑了一块羊肉塞进卫平嘴里。 卫平嚼了两口,摇头晃脑地说道:“烤羊肉需要外焦内嫩,当然,再加点孜然就更好了。” 忽听他身后有人冷冷地说道:“将军好大的威风!这么讲究,你干嘛不自己去烤!” ... 第175章 新的想法 独孤兰扭头一看,不由怒道:“拾虏,我自己愿意,关你什么事!” 拾虏支吾道:“阿兰公主,这些活随便找个人做就行了,怎么能弄脏了你的手。” 卫平看了一眼拾虏,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喜欢阿兰?不过我告诉你,你没有机会了,阿兰是我的女人!” 独孤兰脸上浮起一抹羞意,在跳动的篝火下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拾虏却越发暴躁起来,呛啷一声拔出弯刀,大声喝道:“一个羸弱的汉人,有什么资格玷污高贵的阿兰公主,我要向你挑战!” 吐延吓了一跳,怒斥道:“拾虏,你疯了,还不快滚!” 奕洛真却是暗自偷乐,巴不得拾虏跟卫平闹翻了才好。其实他和吐延对形势都看得很明白,这个新的部落虽然名义上仍属于独孤氏为主,但背后却离不开这个汉人少年的支持。如果拾虏跟这个汉人少年将军彻底闹翻,只怕连带着吐延都要倒霉。到时候他在这个新部落就会占据更加重要的地位,甚至不比他自己当族长来得差。 卫平却站起身看了拾虏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真的要跟我打?” 独孤兰慌忙拉住卫平,劝道:“公子,你不要跟这个浑人一般见识。” 卫平轻轻拍了拍独孤兰的手,笑道:“放心,我会点到为止,不伤他性命。” 拾虏见卫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越发气恼,大声道:“拔出你的刀来!我也不伤你性命,只砍断你一条手臂!” 吐延正要把拾虏拉走,奕洛真却抢先跳了起来,解下腰间的佩刀双手捧到卫平面前,说道:“将军,请用我的宝刀!” 他巴不得乱子越大越好,这才主动献刀。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看到卫平腰间并没有悬着什么刀剑。却不料,卫平冲他摆了摆手,去腰间一摸,竟抽出一把刀来。众人仔细看时,原来是一把汉人常用的菜刀,只是比寻常的菜刀要厚一些,也要锋利一些。 卫平右手握住刀柄,左手缓缓递向身前,做了个请字。拾虏也不答话,低吼一声,挥刀便砍了过来。只见卫平身形一闪,拾虏这刀便劈了个空。拾虏正想抽刀回身,只觉得手腕一痛,那刀抓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其实,今天在战场上,卫平已经见过拾虏的身手。知道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但空有一身蛮力,却不通刀法,握着刀只知道直上直下地乱劈。再好的刀在他手中,也只跟个铁棒差不多。但是刀毕竟是刀,至少重量上要比铁棒差了许多。如果拾虏拿的是铁棒,卫平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哪怕只是角力,卫平也肯定要落尽下风。偏偏拾虏要拿刀来砍卫平的手臂,卫平又哪里肯放过这个“成名”的机会? 不过他们这一动手,立刻吸引了正在欢歌劲舞的那群年轻男女,许多人都往这边簇拥过来。和许多草原民族一样,鲜卑人也崇拜英雄,这种刺激惊险的一对一战斗,更能令他们热血澎湃。 “再来!”卫平脚尖一挑,那刀便倒着朝拾虏飞了回去。 拾虏一把将刀操在手中,怒喝一声,弯刀抡起一道大大的弧圈,再次向卫平当头劈来。卫平仍然是轻轻一闪,再次避开拾虏这一刀,自己手中的菜刀则顺着拾虏的手臂从刀光中穿过,啪的再次拍在拾虏的手腕上。弯刀掉落地上,又一次被卫平挑起。不过,这一次拾虏却没有伸手去接,任由弯刀撞在自己胸前,然后狠狠地插在雪地上。 周围先是一片嘘声,然后便是雷鸣般的喝彩。 卫平见状笑道:“怎么?不打了?” 拾虏摇了摇头,道:“不打了,我打不过你!” 周围又是一片嘘声。在部落中,拾虏以力大闻名,没想到两次败在这个汉人少年手中,而且败得这样快,连他自己都直接认输了,让围观者大失所望。不过,在失望之余,他们对卫平的武艺也暗暗敬佩,一些少女看向卫平的目光已经开始闪闪发亮。 卫平却已经收起菜刀,笑道:“既然不打了,那你就走吧,我还要吃烤羊肉呢。”说完,他便转身看着独孤兰。独孤兰冲他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地割下一块羊肉塞进他嘴里。 拾虏呆呆地看了一眼,忽然恨恨地跺了跺脚,大声道:“你赢了,阿兰公主是你的!” 卫平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阿兰之所以是我的女人,不是因为我的力气比你大、我的拳头比你硬、我的刀法比你精,而是因为,我卫平,真心喜欢她!”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阵高呼,尤其那些多情的少女,恨不得取代了独孤兰的位置。当然,独孤兰是部落里的公主,她们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想一想。至于独孤兰自己,早已经幸福得差点晕过来,正打算扑进卫平的怀里,却见他大煞风景地张开了嘴巴,只好恶狠狠地把一块羊肉塞了进去。 这时,一个少女拉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躬身道:“阿兰公主,请你和将军帮我们证婚!” 独孤兰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咦了一声,问道:“阿环,这就是你的情郎?” 那个年轻人却已经单膝跪在,大声道:“请阿兰公主和将军替乙禄经和阿环证婚。乙禄经永世追随阿蛮小王子,绝不背弃!” 四周的年轻男女们也纷纷高喊起来:“永世追随阿蛮小王子,绝不背弃!永世追随阿蛮小王子,绝不背弃!” 什么叫做人心可用?这就叫做人心可用。有了这些普通牧民的支持,吐延和奕洛真想要撼动独孤蛮的地位,那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而且,卫平留下奕洛真,就是为了让他和吐延分庭抗礼,避免这个部落最终落入野心萌生的吐延之手。野心这东西一旦滋生,就会像野草一样不停在疯长,哪那么容易就能斩除,他可不会轻易相信吐延的誓言。 看到周围情绪激昂的牧民们,卫平也倍感欣慰,挥手道:“好!本将军为你们证婚!” … 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好几对来自两个原本对立部落的青年男女结成了终身眷属。人们载歌载舞,庆祝这个幸福美满的夜晚,努力忘掉曾经的伤痛。鲜卑人的歌声时而悲切,里面激昂。卫平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能听清其中的曲调,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首儿时学过的诗歌,也轻声吟唱起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在伐吴时的战船上,独孤兰就听卫平唱过“滚滚长江东逝水”,此刻又听卫平现“编”了一首她家乡的歌曲,顿时两眼闪现出晶莹的泪花,轻轻靠在卫平肩上,小声道:“公子,你对阿兰真好。” 她却不知道,这些诗也好,歌也好,都是卫平“偷”来的。前面几首诗还好,这一首却更加不堪,卫平甚至连原来的作者都不知道是谁。 当然,卫平也不会告诉她实情,只是面色一沉,忽然问道:“尊敬的阿兰公主,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独孤兰一愣,慌忙说道:“没、没有啊,婢子不敢有事瞒着公子。” 卫平冷哼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父亲只怕不是部落首领那么简单吧!” 独孤兰不由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当时,婢子信不过公子。” 卫平哈哈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独孤兰更是羞愧,声音细若蚊蝇,道:“公子想知道什么,婢子绝不敢有一毫隐瞒。” 原来,独孤兰的部落在鲜卑中也是很强大的一支,独孤鲜卑的实力丝毫不弱于秃发鲜卑。最鼎盛的时期,有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依附在独孤部落门下。独孤兰的父亲不仅是部落的首领,还是这些大大小小部落的盟主。正因为如此,吐延、奕洛真等人才会称呼独孤兰为阿兰公主,称呼独孤蛮为阿蛮小王子。 事实上,像骨儿朵虽然也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有时候也会被人称为公主,但绝对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公然称呼。而骨儿朵的兄弟,更不可能被称作小王子,卫平正是从这一点中察觉出了异常。 卫平扶持独孤部落,让他们有一片安身之地,其目的就是想在敕勒川安插进一枚可以受自己控制的钉子。这样的话,如果匈奴或者别的什么胡族来打敕勒川的主意,这枚钉子也许会在关键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过,吐延和奕洛真刚刚经过一场火并,双方都是实力大损,即使两家合并到一起,其力量在错综复杂的敕勒川依然不值一提。所以,卫平原先的打算是让这支新部落跟南边的汉人寨堡结成同盟,由独孤部落在北边替汉民遮挡风雨,汉民在南边给独孤部落提供支援。如果再进一步,他们甚至可以得到来自粟邑朝廷驻军的支持。 但这只是卫平的一厢情愿,这一带的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甚深,汉人愿不愿意和他们结盟还很难说。现在,听到独孤兰道出了秘密,卫平又有了新的想法。 ... 第176章 倔强的独孤兰 如果能够让过去依附于独孤部落的那些部落重新聚集起来,一定可以成为左右敕勒川局势的强大力量,这就是卫平新的想法。当然,这件事的难度相当大。 首先,那些部落现在去发哪里,卫平根本不清楚。不仅卫平不清楚,甚至吐延、奕洛真也同样不清楚。而且,许多部落迫于生存的压力,说不定早就已经重新依附于其他更为强大的部落了。再想让他们回头,那就难上加难。 其次,独孤部落和奕洛真部落已经合二为一,但在整个敕勒川,他们依然是一支非常弱小的部落。尽管独孤氏是鲜卑贵族,但草原上的法则毕竟是强者为尊。你本身如此弱小,又凭什么让别人依附于你? 最关键的一点,即使真的有可能让那些部落重新聚集起来,成为一支强大的力量,卫平也不敢保证刚刚年满十岁的独孤蛮可以真正掌握这支力量。而且,卫平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他并不真心想要帮独孤氏成为敕勒川乃至整个漠北草原的霸主,而是想让这支力量为我所用。独孤蛮年纪虽轻,骨子里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这一点和独孤兰颇为相仿。卫平不敢保证,独孤蛮长大成人之后还肯继续听自己的话。 正因为有了这些困难,卫平很难做出决定。不过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再大的困难总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你不去设法解决,困难将会永远摆在那里。 想到这儿,卫平不再犹豫,转头说道:“阿兰,你明天告诉吐延和奕洛真,让他们设法打听过去依附于你们的那些部落的下落。” “好。”独孤兰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卫平的帮助,她的族人早就被杀光了,她的部落也将不存于世。所以,哪怕卫平的举动会让她的部落陷入极端的危险,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 入夜之后,热闹的草原终于宁静下来,只有营地里的篝火偶尔发出一两声爆响。独孤兰像往常一样侍候卫平躺下,忽然脸色一红,紧咬红唇,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卫平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因为想着心思,并没有睡着,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不由睁开眼睛,惊问道:“阿兰,你这是?” 独孤兰不答,飞快地脱去最后一件亵衣,一掀卫平身上的毛毯便钻了进去。还没等卫平反应过来,独孤兰便像条章鱼一样缠在了他身上,轻声道:“老爷,你要了我吧。” 今天晚上两个部落合而为一,多少对青年男女走到了一起。草原人素来奔放,情侣之间的动作热情大胆,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在场,却撩动了卫平的心火。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卫平哪里还按捺得住,一个翻身便将独孤兰压在了下面。 当那撕裂般的痛楚传来时,倔强的鲜卑姑娘紧咬着嘴唇,不肯痛呼出声。幸好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独孤兰便适应了卫平的动作,喉咙里也发出阵阵娇哼。微微泛黄的羊毛毯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着,外面虽然冰天雪地,毡帐内早已经春色明媚。 … 良久,毡帐里重新平静下来,独孤兰紧紧依偎在卫平胸前,小声说道:“老爷,阿兰是你的人了。” 卫平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独孤兰却摇了摇头,说道:“阿兰有一个请求。” 卫平轻轻抚摸着她滑腻如脂的身子,小声说道:“我对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老爷,这可是你说的。” “恩,老爷我说话算数!” 独孤兰沉默了片刻,忽然幽幽地说道:“老爷,我想留在敕勒川!” 卫平一愣,毫不客气地在独孤兰浑圆挺翘的丰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道:“不行!” 独孤兰吃痛,“嘤咛”了一声,却还是坚持说道:“老爷,我想留在敕勒川!” 卫平知道独孤兰性情倔强,只得耐心劝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就有责任保护你。敕勒川情形复杂,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 独孤兰却摇了摇头,说道:“阿蛮还小,镇不住他们。等部落稳定下来,阿蛮也长大一些,阿兰一定回到老爷身边。”不等卫平再劝,独孤兰已经猛地将他抱紧,纤手探向他两股之间,嘴里喃喃地说道:“老爷,再给阿兰一次,阿兰要为你生个娃娃!” … 卫平终究没能抝得过独孤兰,天亮以后,他带着吴三、柳洵等人离开了独孤部落的营地,而把独孤兰留了下来。在经过南边的那几家汉人寨堡时,卫平也分别和窦进等人进行了接洽,以帮他们争取朝廷的庇护为条件,换取他们作为独孤部落的后盾。 事实上,这些汉人虽然定居在敕勒川,也蓄养了一些牛羊,但还是以农耕为主。他们在经济上和游牧部落之间也存在一定的互补性,平时也常进行一些以物换物的交易。所以对于和独孤部落结盟,他们并不反对,而且独孤部落可以成为他们北边的一道屏障,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回到粟邑之后,卫平拿出一笔钱交给韩憧,作为他个人对阵亡将士的抚恤和受伤将士的慰问。当兵本来就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职业,尤其对边军来说,伤亡更是家常便饭,死了也就死了,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或者技不如人,从来没有人想过还会得到一笔补偿。卫平的举动让这些将士们十分意外,却也博得了他们的好感。 三天以后,卫平再次回到了闻喜城外的卫家庄,把二牛和管事陈安都叫了过来,说道:“有一件事交给你们,要尽心去办。” 陈安慌忙躬身道:“敬请老爷吩咐。” 卫平摆了摆手,道:“你们派人去秦州、凉州一带看看,买一些黄头鲜卑回来,男女不论,老少青壮不论,但要问明他们原来属于哪个部落,最好是当年文将军西征时所抓获的俘虏。钱如果不够的话,那三千户的税赋就不用解到京城了。” ----- (成绩不理想,全勤必须保证。为了防止断更,需要攒些章节。从今天起,每天改为更新五千字,敬请谅解。另外,争取从明天起,更新时间固定在凌晨0:15-0:30,两章连发。) ... 第177章 湖广熟,天下足 独孤兰现在正式成了他的女人,却倔强地留在了敕勒川。卫平很有点大男子主义,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陷于危险境地。所以,他只能想方设法去壮大独孤部落的力量。一个部落强大与否,直接取决于他们人口的多寡,所以草原上才会经常发生部落吞并的血腥战事。以独孤部落目前的实力,不被别人吃掉就是好事了,哪里可能吃下别人?为了壮大独孤部落,卫平只能另辟蹊径。 鲜卑人因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在士族权贵当中十分抢手,被称为“白奴”。集市上的鲜卑奴隶主要来源于部落冲突和战争,尤其是文俶那次西征,一下子就将数千名战俘卖为奴隶,其中就包括独孤兰的母亲秃发慕雅和弟弟独孤蛮。可以肯定,当初变卖为奴的那些战俘当中,应该还有不少独孤兰的族人。所以,卫平就想花钱把这些人赎回来,然后再把他们送到独孤部落去。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壮大独孤部落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可以让独孤部落欠下他更大的人情。 对于卫平的吩咐,陈安、二牛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声应诺。至于卫平要买这么多鲜卑奴隶做什么,那就不是他们该问的事情了。 … 渐渐进入二月,冰雪开始消融,卫平继续启程,踏上了他南下报仇的道路。毕竟刺杀朝廷使者是件十恶不赦的大罪,卫平进行的相当隐秘,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告诉。为了保密,他也不可能带上太多的人。原本,他真正信得过的只有独孤兰,现在独孤兰留在了敕勒川,卫平身边就只有吴三还勉强可以信任了,就连贾水,卫平都不敢相信。即使吴三,卫平也不敢告诉他自己要追踪朝廷使者的目的。所以,卫平只能通过推断来探寻石崇出使的路径。 从洛阳到交趾,最便捷的道路是经司州、荆州、交州。卫平现在河东,他选择了一路南下,经弘农、上洛二郡进入荆州境内,这样可以避开洛阳,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毕竟除了洛阳之外,其他地方的人可不会留意卫平的身份。当然,卫平身边的人也不多,除了贾水、吴三,只有两名奋武营的勇士和四名家奴,刘芬、刘琪姐妹则被他留在了闻喜。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一些,荆州一带,枝头早就绽出新绿,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不过,卫平可无暇欣赏春天的美景,他从上洛来到荆州的魏兴郡之后,便雇了一条船,顺着汉水顺流向东,经南乡、襄阳二郡,直接抵达了江夏。 然而,这一路行来,卫平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有关朝廷使节的消息。这让卫平不禁怀疑起来,自己对石崇所走路径的判断似乎出了问题。难道,石崇没有选择中路,而是走了东路? 朝廷派使节出使是件可以显示皇恩的大事,肯定会大张旗鼓,只要卫平有心,完全可以派人一路尾随着使节队伍,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脱离自己的视线。可惜,卫平要做的这件事不能对别人讲,也就没法派人跟踪石崇的使节队伍。 归根结底,卫平还是缺少一支可以绝对信任,把性命卖给自己的死士队伍,这可以说是卫平此番出游的第三个收获。当然,这个收获不能对别人讲。 如今摆在卫平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南下,在大晋和交趾的边境等着使节队伍的到来。毕竟石崇的使命是出使交趾,不管他选择哪知道路,边境总是他的必由之路,绝对不可能错过,这一招可以称为守株待兔。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就失去了几千里道路上许多可以报仇的大好机会。 另一个选择就是赌石崇的使节队伍走了东路的扬州,他马上由汉水进入长江,顺江东下,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而且,扬州的吴郡、东阳和会稽三郡太守都可以算作他的人。尽管除了祖始,他对刘翻、胡冲都不太信任。但是如果选择在那里动手,肯定还是能够得到许多便利。 只是现在已经进入了三月,也不知道石崇走到了哪里,这个选择一定不能错!卫平第一次陷入了两难境地,始终下不了决心。 … 三月的洛阳也已经进入春天,桃红柳绿,一派欣欣向荣。裴慧持家有道,即便卫平不在,奋武将军府也是井然有序。渐渐步入正轨之后,裴慧需要操心的地方也越来越少,她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忙碌了。 清闲下来的裴慧终于可以重拾自己的兴趣,读读诗文,练练书法,偶尔也会弹几首曲子,只是心中对卫平的思念却一日盛过一日。这一夜风雨大作,裴慧又想念起卫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睡梦中的裴慧忽然被一阵婴儿的吵闹声惊醒,原来是贾午抱了贾谧来看她。小贾谧淘气,打翻了几案上的石砚。 贾午不由笑道:“妹妹还真是难得懒起,怎么,昨夜又想郎君了?” 裴慧哪肯承认,支吾道:“是昨夜大雨,搅得人心烦。” 却听香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你们几个,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清扫干净。不然的话,夫人起来要责骂的。” 裴慧是个爱干净的人,不觉皱眉道:“院子里很脏吗?” 贾午笑道:“落了许多花。” 裴慧忽然心头一动,起身道:“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 院子里栽着几棵玉兰树,昨夜的一场风雨吹落了枝头的花朵,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紫色的花瓣铺了满满一地。枝头上,几只漂亮的小鸟正“啾啾”地叫个不停。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的裴慧脱口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贾午抚掌道:“妹妹出口成章,都快赶上曹子建了。” 裴慧摇头笑道:“姐姐误会了,这首诗乃郎君所作。”她心里却暗暗发狠,这首诗肯定是卫平早就做下的,那晚上却哄骗过了她。等卫平出游归来,一定要让他补做一首新的。不过,想到卫平一个人在外,风餐露宿,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裴慧心头又是幽幽一叹。 … 远在江夏的卫平没来由地鼻子发痒,“啊”的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使劲揉了揉鼻子,自嘲道:“难道感了风寒,不应该啊。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吴三大怒道:“什么人敢说将军的坏话,属下定不饶他!” 他本来只是禁军一名普通士兵,调来奋武营之后,是卫平任命他做了军司马。虽然只是第九品的武官,但是由兵到官,毕竟是个巨大的进步。当了官之后,不仅是身份,社会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排名最后的“贩夫走卒”而有希望进入“士”的行列。他还没有娶妻,因为这个身份的变化,他就有可能娶上一位宦家小姐,人生从此走进了另一条轨道。这一切都是卫平所赐,对于卫平,他除了感激,更愿意以命相报。 卫平笑了起来,说道:“我随便说说,何必当真。不过,有件事倒要请你跑一趟。” 吴三正愁没有报答卫平的机会,当即拱手道:“请将军示下!” 卫平笑道:“别那么严肃,也不是什么大事。卫某昨日才想起,皇上好像派了使节出使交趾,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盛况,然而卫某先去了太原,这一路南来,也没有看到使节的身影,莫非他们走了扬州那条道?此等盛况,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所以,卫某想请你往会稽一行,探听使节队伍的行止。” 吴三大声道:“属下遵命!只是,若属下探明消息,却不知如何禀报将军?” 卫平翻开《禹贡地域图》,找到广州、交州那一页,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了半天,忽然停在合浦郡,沉声说道:“卫某先往那边等候消息。你若探知确切,可来此处寻找卫某!” “属下明白!”吴三拱了拱手,大声应诺,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卫平又唤住他,吩咐道,“切记,此事万万不可张扬。若有为难之处,可去找祖太守相助。” 吴三答应一声,自去收拾行李。 … 因为已经有了目标,这一次卫平没有着急,先浏览了一天江夏的风光,又让船家载着他们到云梦大泽转了一圈,这才一路向东,在夏口渡过长江,然后折而向西,直奔长沙。 作为一名小厨师,卫平当然听说过“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这是说湖南、湖北两省土地广沃,盛产稻米,又临近长江,转运便利,只要湖广粮食丰收,就可以让天下人吃饱饭。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而且奠定湖广地区粮食大省地位应该还是数百年以后的事情,此刻卫平眼中的湖广还显得有点荒凉。事实上,北边的襄阳一带还好些,越往越南,越是不堪。 此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卫平心中冒了出来。如果能够提前实现“湖广熟,天下足”的光景,是不是可以解决北方汉胡杂居地区粮食紧缺的问题呢? ... 第178章 土地问题 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涉及到垦荒、育种以及贮存、运输等许多方面,可以说是一个很大的系统工程。而要完成这个工程,最根本的因素还是在于人。从江夏一路到长沙,卫平明显感觉到这里的人口密度要远远小于中原。这个年代的耕作纯粹造人力来完成,没有了人,有再多的地方也无济于事。卫平也只能把这个念头暂时藏在心里,作为他此次出游的第四个收获。 当然,荒凉也有荒凉的好处,至少多了一股原始的气息。这一路上,卫平就遇到过好几群被称作“四不像”的麋鹿。这种中国特有的神奇动物在后世一度灭绝,最后还是从远隔重洋的英伦三岛才重新引进了回来。眼下,卫平随便就可以遇上好几群。 这个年代可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说法,见到麋鹿群,那两名军士都特别兴奋,纷纷拈弓搭箭。可惜,麋鹿跑得飞快,他们的弓箭也不如独孤兰的准头,好几次都没能射中目标。直到临近黄昏,一头大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几乎迎着他们的队伍。军士一箭射去,正中那头大鹿的后腿。大鹿受惊,带伤奔去,卫平等人从后紧追。 追不多时,前方出现一片沼泽。那头大鹿虽然受了伤,却依旧迅猛,竟撒开四蹄,一头扎进了沼泽。眼看追之不及,忽听一声弓弦响,那头大鹿悲鸣一声,仆倒在沼泽里,挣扎了两下,竟致气绝。 卫平等人赶到沼泽边,只见一条小船从芦苇荡中悠悠划出,船上好似父子二人。父亲划着船,儿子手持猎弓挺立船头。 早有军士大叫道:“船家,快快靠岸,那头鹿是我们先射到的!” 船上的父子俩刚才的注意力全在那头麋鹿身上,并没有看到卫平等人,此时不由警觉起来,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军士正要答话,却被卫平伸手止住,说道:“这位大哥,我等是前往交州的客人,由此路过,刚才碰上这头大鹿,一时兴起,倒无意跟你们争夺,还请近前说话。” 那父子俩见他们人多,未免有些犹豫。 卫平又笑道:“放心吧,大哥,某乃当朝奋武将军,又岂会贪图你一头麋鹿?” 那父子俩见卫平是个将军,倒是吃了一惊,慌忙施礼,道:“小民拜见将军大人!” 卫平挥了挥手,道:“无须多礼,某且问你们,这里却是何处?” 站在船头的少年大声说道:“这里是罗县,由此向北便是八百里洞庭,向南则是汨水。” 卫平皱眉道:“我们要去长沙,敢问离此尚有多远?” 手握双桨的那名长者见卫平并不似其他官员那般跋扈,倒是放下心来,笑道:“长沙离此尚有三百多里,大人明日早起,至晚方能赶到。现在这个时辰,县里的城门也早关了。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到舍下稍歇,明日再行。” 卫平抬头看了看天色,果见西边只剩一抹残霞。刚才他们只顾追赶那头大鹿,却忘了进城的大事。在这个年代,开关城门都有一定时间,错过了时间,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很难叫开城门。而这里过去是晋吴两国交兵的最前线,少有商贾往来,一路上在野外并不见什么客栈。卫平便没有跟他客气,拱手道:“那卫某便多谢了!” … 这对父子叫做叶远、叶欢,本是汨水边上的渔户,以打鱼为生。不过,叶欢从小喜欢摆弄弓箭,偶尔也会射些小兽小鸟贴补家用,像今天这样射杀一头大鹿,还是第一次。其实,那头鹿也是因为先中了军士一箭,流了很多血,才被他一击而中。否则的话,以他手中那张小小的竹制猎弓,即使能够射中要害,也难一箭毙命。委实是那头鹿带伤狂奔,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叶家父子就住在沼泽边上,三间小小的茅草屋,芦苇扎的篱笆院,屋前种几垄菜地,屋后栽三两株桃树,院子里散养着几只生蛋的母鸡,门前拴一条大黄狗,倒有几分田园诗意。 叶欢今天前所未有地得了一头大鹿,兴奋异常,早就蹦蹦跳跳,跟两个家奴一起将鹿抬过一旁,开膛破肚,剔骨扒皮。 叶远则把卫平让进堂层,叶家娘子则端来一碗清水,道了个万福:“客官请喝茶。” 卫平四处看了看,随口问道:“叶大哥,日子还过得去吧。” 叶远知他是个将军,连连点头道:“过得去,过得去。” 叶家娘子却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唉!从前还行,最近洞庭湖来了一股水匪,当家的不敢下湖,只能在汨水勉强捞些小鱼小虾,眼看着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卫平皱眉道:“官府难道不管吗?” 叶远苦笑道:“官府只忙着苛捐杂税,哪管我们的死活。不瞒将军,前些日子,东边的老李家交不起税,连女儿都县里的差役抓走卖掉抵税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小民也不敢跟将军争这头鹿。有了这张鹿皮,今年的税好歹能捱过去了。” 毕竟身份地位不同,所接触的阶层也不同,卫平还是第一次听说在太平年间也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而且是官府强制买卖,不觉目瞪口呆,半晌方才说道:“一张鹿皮不值什么。只是卫某见这四周荒地甚多,既然湖里有水匪,去不得,你们父子还不开垦几亩荒地,种些稻谷,也好完纳钱粮。” 叶远摇头道:“这里的荒地都属于县里的郑大老爷所有,哪敢随便开垦。” 卫平奇怪道:“虽是有主之地,向他租来便是,大不了多交点租子,总好过下湖行险。” 叶远叹息道:“将军有所不知,那位郑大老爷宁可让地荒着,也不肯交与人耕种,除非投身到他家做个家奴。” 世间百态,不一而足。有人为了填饱肚皮,不惜投托豪富之家充个家奴,但有像叶家父子这样的人,宁可食不裹腹,却也要落个自由之身。从卫平内心来说,他更欣赏叶家父子。但是在这个年代,究竟哪种做法是对是错,卫平忽然觉得自己也无法置评。而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源还在于生存的艰难,这又不得不涉及到土地问题。 ... 第179章 合蒲属国 还在蒲子县的时候,卫平就发现由于匈奴五部人口的激增,朝廷分配给他们的草场已经难以维持他们的生存。根据他的判断,生活日益艰难的匈奴人再遇上野心勃勃的刘渊,这便是五胡乱华的根源之一。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给他们更多的土地,或者提高土地的产出。然而,来到了地广人稀的荆州南部,卫平却又发现了新问题。大量的土地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解决,提供再多的土地也无济于事。 在这样一个以农为本的社会,土地问题始终是最根本、最复杂的问题。在后世,某个伟大的政党正是通过提出“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最终团结了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并最终取得了胜利。 卫平当然不会傻到去搞什么土地革命,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去做点什么,以解决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现状。 正在这时,叶欢兴冲冲走了进来,双手捧着那头麋鹿的尾巴,大声道:“此物献与将军!” 卫平奇怪道:“你给我一条鹿尾巴干什么?” 如果说这头健壮的雄鹿哪一部分最值钱,卫平肯定首选鹿角。在他原先那个年代,麋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地位跟大熊猫相当,谁敢打麋鹿角的主意?这头雄鹿很大,鹿角长近一米,就跟小树杈似的,即使不用来入药,也可以摆在家里充作装饰。当然,那条鹿鞭也很不错,卫平年轻,还用不上,但可以拿来送人。唯独这条鹿尾,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贾水脸现尴尬之色,小声说道:“老爷,此物可制麈尾。” 卫平皱眉道:“麈尾又是何物?” 贾水不由苦笑着解释道:“老爷有所不知,麈尾乃士林中常备之名流雅器。名士清谈,必用麈尾。似这么大的鹿尾,着实少见。若是取白玉为柄,请巧手工匠制成麈尾,必为上上佳品。”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卫平也知道了不少东西。自曹魏年间,一种崇尚虚无空谈名理的风气逐渐在士林中流行起来,时人称为玄学,又称玄谈、谈玄、清谈。曹魏年间以阮籍、稽康等人为首的竹林七贤便是有名的清谈家,山涛那个著名的“留外患以解内忧”理论便是清谈的成果。 拥有来自后世记忆的卫平讲究的是务实,对于什么玄学之类,他只有四个字的评价,清谈误国!所以,面对叶欢高高兴兴送来的这根麋鹿尾巴,他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便挥了挥手,道:“此物于某无用,你们自己留下换钱吧。” 看到叶欢脸现失望之色,卫平又笑道:“我等明日还要远行,带着这些东西多有不便。即便这头麋鹿为我等所获,也不过是饱餐一顿鹿肉。所以,你该留下的留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当晚,卫平一行便住在叶家。叶家虽然贫穷,却十分好客,叶远夫妇尽其所有,甚至还去村东头一户人家赊了一坛酒。而卫平最感兴趣的还是叶欢。别看他小小年纪,却练的一手好箭术,可惜的是没有一副好弓箭。卫平要报父仇,暗中行刺是最好的手段。在这个年代,还有什么比弓弩更加隐蔽? 因为年纪相若,卫平和叶欢虽然地位相差悬殊,却很谈得来。叶欢少年心性,又喜欢摆弄弓箭,知道卫平是位将军,自然屡屡问起军伍中事。听卫平讲起西征秃发树机能和南伐东吴的故事,他更是如痴如醉。 卫平察觉到他的变化,忽然心中一动,笑着问道:“叶欢,你可愿跟随本将军身边,他日也好博个前程?” 叶欢明显有些意动,但是当他看到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收拾渔具的叶远夫妇时,他眼中又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还是使劲摇了摇头,道:“多谢将军厚爱。然,父母在,不远游。” 卫平想让叶欢随行,其实是要借助他的箭术,好行刺杀石崇替父报仇之事。一旦这件事真正做出来,叶欢很可能性命不保。看到这虽然贫穷却很温馨幸福的一家,卫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不由点头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也罢,既然你主意已定,卫某也不便强求。他日你若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去洛阳奋武将军府找我。” … 第二天,卫平丢下两锭金子,告别了叶远一家。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南行,而是让贾水去城中采买了一些祭品,来到了汨水河畔。昨夜的叶欢闲谈,他才知道汨水原来就是汨罗江,楚国大诗人屈原便是自尽于此。既然来到这里,他当然要祭奠一番。 离开汨罗江之后,卫平一行人才继续南行。一路上,或入住客栈,或借宿民家,卫平对这一带的风土人情也略有了解。总之,这一带的土地兼并非常严重,大量的土地都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这些人有的是东吴旧臣,有的是大晋新贵,个个权势滔天,奴仆成群。要想叫这些人让出手中的土地,几乎是件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当卫平越过零陵郡进入广州境内的始安郡时,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这一带千峰环立,山青水秀,清幽宁静,人游其间,如在画中。尤其看到那道或青或白或绿的河水,卫平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忍不住问道:“船家,此河可有名称?” 船家大声说道:“客官,此处便是漓水。” 漓水,漓江,卫平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桂林了。按照《禹贡地域图》所记,始安郡以西才是桂林郡,卫平原本还想从始安郡过去,专门看一看一千年前的桂林风光,却不料,此桂林非彼桂林,始安郡才是后世山水甲天下的桂林。 既然始安便是桂林,卫平索性在此多逗留了几天,游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他在后世也曾经多次前往桂林旅游,知道许多著名的景点和传说,忍不住便卖弄了一回,将象鼻山、九马画山、九牛戏水、笔架山这些美景向贾水等人指点了一通。就连从小生活在当地的那个船家听了也是啧啧称奇。从此始安郡多了许多颇具诗情画意的新地名,而给这些地方起名字的,便是来自京城一个叫卫平的少年。这件事后来甚至还被载入始安郡志,广为流传。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卫平在始安游玩了六七天,终究惦记着石崇的事,不得不再次启程,顺着漓水直抵又苍梧郡,又由苍梧经郁江西上,在合蒲属国宁蒲县弃舟登岸。 属国制度始于两汉,实际上就是对那些依附于朝廷的少数民族进行有效管理的体制,类似于后世的民族自治县。不过,属国实行的制度是“因其故俗”,允许当地百姓保留原有的生产、生活习惯和社会组织。属国的最高长官称为都尉,属国都尉虽然由朝廷任命,但担任者实际上都是当地少数民族部落的首领。 合蒲属国是越人聚居的地方,这个年代的越人可不是指越南人,而是中原人对长江以南汉人之外所有少数民族的统称,又称百越。聚居在合蒲属国的越人俗称合蒲蛮,他们是古代西瓯、骆越族人的后裔,中原朝廷对他们的正式称呼叫做俚僚。 卫平对属国制度并不了解,更不清楚合蒲属国的情况。只是他登岸之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岸上的女子多穿着蓝黑相间的布衣,头扎花布,身佩各种银饰。男子则穿着对襟开胸,长仅及脐的紧身衫。最重要的是,这些男子大多剪了短发。 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不能轻易剃掉的,所以才有了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而来自后世的卫平显然不喜欢这一头长发,每天起床梳洗就是件大麻烦,更不要说到了炎炎夏日,这头长发更给他带来无尽的苦恼。但是习俗如此,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把头发剪短,只能忍了又忍。却不料,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精神的短发,顿时令卫平神情为之一爽。 码头上,一个俚僚少年正背着渔篓从卫平等人身边经过,看到卫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满脸警惕地问道:“做什么?” 这些俚僚人也有自己的蛮语,不过随着和汉人交往日深,许多人也会说流利的汉话。看到卫平等人的装束,那个俚僚少年便知道他们是汉人,所以用了汉话。不过,俚僚人还听说汉人有男风之好,所以他才会心生警惕。 卫平哪里知道少年心中所想,拱手笑道:“这位小哥,我等欲往合蒲郡去,不识道路,还请指点一二。” 那少年见他举止有礼,这才松了口气,说道:“由此绕过县城一直往南,过了钦江便是。” 卫平又道:“如此多谢了。不知此处可以酒家,如今已近正午,我等好吃了饭赶路。” 少年笑道:“酒家宁蒲城中才有。几位想如果吃饭,就到我家吧。” ... 第180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平知道石崇的使节队伍不可能这么快便来到合蒲郡,他又很想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自是欣然应允。不过,此处毕竟是越人的地盘,卫平不想惹出是非,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是来自洛阳的富家公子,想要游历天下。 那少年叫区云,是土生土长的俚僚人。区云的寨子就在郁江边上,离宁蒲城不过十多里路。寨子里的俚僚人多以农耕为业,因为临近郁江,偶尔也打点鱼到城里换些日常用具,生活虽不算富裕,却也过得悠闲自在。 闲谈中,卫平还打听到这一任的合蒲属国都尉叫宁则。当地有冼、宁、李、黄四大姓,也就是四大部落。其中,李氏部落聚居在北边的平山,黄氏部落聚居在南边的兴道,中间的宁蒲城也就是合蒲属国治所所在地,则是冼、宁两姓的天下。 虽然冼、宁两家的势力在宁蒲势均力敌,但是整个孙吴时代,属国都尉一直都由冼家的人来担任,前一任的属国都尉就是冼家的冼铎。然而去年年底,朝廷大军忽然席卷而来,孙吴守军纷纷闻风而降。还没等冼铎作出反应,宁家忽然就向晋军献出了城门。晋军主将周旨当场就任命宁则代理了属国都尉。当然,冼铎也没有受到处罚。 冼、宁两家依然实力相当,但是,谁当上属国都尉,谁就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也就可以攫取更多的利益。当年,冼家的实力原本并不如宁家,正是因为冼家最早投靠了孙吴,占住了属国都尉的位置,这才日益壮大,渐渐可以跟宁家并驾齐驱了。可以预见,宁家现在重新掌握了属国都尉,要不了多久便会将冼家重新甩在后面。 在这里,每个村寨就相当于一个部落,那些小的部落也必须依附于大的部落才能平安地生存下去。这一点和北方草原的情形有些相似,只不过北方民族四处游牧,而这里的村寨却永远都固定于一地。区家寨也一样,他们是依附于冼家的。当然,冼、宁两家的权力之争一时半会还涉及不到这样的小寨子,所以区家寨很平静,只有当外面的客人到来时,整个寨子才热闹起来。 俚僚人热情好客,卫平等人虽然是区云带回寨子的客人,却被他们当作全寨的客人,寨子里的老族长区成亲自杀了一头猪,又有人送来了自酿的土酒,很快,一桌丰盛的酒宴便已齐毕。这顿酒从正午一直喝到晚上,寨子里又点燃了篝火,青年男女们打着赤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让卫平想起了在敕勒川的那个夜晚。 由于卫平也是个少年,区云便跑过来拉他一起跳舞。忽然,从寨子外面慌慌张张跑进几个女孩,边跑边用卫平听不懂的土语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区云当时就变了脸色,对卫平说道:“公子稍候,我去去便来!” 卫平诧异,问身边的另一个俚僚少年道:“出了何事?” 少年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区云的阿妹潘岚,住在东面的潘家寨。刚才听她的喊声,好像是冼家头人要选她去做什么,她们几个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区家寨、潘家寨都是依附于冼家的,冼家就是这两个寨子的主人,冼家头人要从这两个寨子挑选女人,没有人可以阻止。当然,这些话少年就不好对外人讲了。只是少年看向区云的眼神中写满了担忧。所谓阿哥阿妹,其实就是一对情侣。现在,冼家头人看中了潘岚,这对情侣注定不能再在一起了。不过,潘岚能够拼了命跑出来见区云,这份情意,又令少年羡慕不已。 “还有这种事?”卫平皱了皱眉头,大步迎上去,问道,“区云,要不要帮忙?” 潘岚忽然见到一个陌生人,吓了一跳,慌忙问道:“阿哥,他是?” 区云安慰道:“别怕,他是一个朋友,从京城来的。” 潘岚怔怔地看了卫平一眼,忽然问道:“从京城来的?那你可认识京城来的使节?” 卫平这才看了潘岚一眼,见她果然生得有几分颜色,只是没想到她为什么突然提起京城来的使节,不由沉声道:“愿闻其详。” 潘岚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朝廷派往交趾的使节,不日将从合蒲经过。冼家头人想要结交这位朝廷使节,命各寨挑选美貌少女送到宁蒲城,教习歌舞,以供朝廷使节选用。” 卫平不由呆住了,他一直在打听石崇行进的路线,但因为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所以始终没有结果,而派往会稽的吴三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从一个毫不相干的俚僚少女口中,居然就听到了石崇的消息。 区云看到卫平默不作声,忽然使劲地跺了跺脚,大声道:“阿岚,我们不求人!现在,我就带着你躲到山里去,我就不信,他冼铎还能去山里抓人不成!” 潘岚却抽泣起来,小声道:“逃到山里有用吗?我们逃了,我的爹娘和你的爹娘又能逃到哪里去?我的族人和你的族人又能逃到哪里去?我今天来,就是想见你最后一面。阿云哥哥,你以后把我忘了吧。” 区云两眼圆睁,双拳捏的啪啪作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确实,潘岚讲的都是实情,他们两家的寨子既然依附于冼家,就只能听从冼家的安排。就算冼家不出面,她们的族人也不会放任她们逃走。这些被选中的少女为了不拖累家人,甚至连将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交给情郎的勇气都没有。而且可以预见,冼家最迟明天,也会派人到这个寨子来挑选少女。 这时,卫平已经回过神,小声劝道:“事情也许并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严重,冼家从各村寨挑选少女,怕不有成百上千。朝廷使节就算再贪婪,也不可能把这么多女孩全部带走。” 区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潘岚却小声说道:“正使之下还有副使和一应属官,再加上护卫人马,怕不就有上千?” ... 第181章 接近真相 卫平忽然发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冼家当年是因为背靠了孙吴这棵大树,这才当上了合蒲属国都尉,并且最终实现了和当地的老牌大姓宁家分庭抗礼,但这并不是说冼家就会对孙吴忠心耿耿。对于这些土族大姓来说,什么道义、节操,都比不上家族利益来得重要。当朝廷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冼铎绝对不会傻到去做螳臂挡车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晋军会来得这么快,结果让宁家占了先。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冼家实力日增,但宁家在当地根深蒂固,两家可谓势均力敌,无论谁都不可能完全控制宁蒲城,更不要说整个合蒲属国了。尽管冼铎一直防备着宁家,只让他们掌握了一座城门,但正是这座城门给了宁家翻身的机会。 现在宁则当上了属国都尉,再加上宁家雄厚的基础,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宁家就会又一次将冼家远远地甩在后面,甚至还及不上李、黄两家。毕竟李、黄两家,一个在平山,一个在兴道,而冼家却和宁家一起挤在宁蒲。一山不容二虎,当年冼家之所以没有挤走宁家,那是因为宁家的实力本来就在冼家之上。现在,宁家终于翻了身,恐怕很难再给冼家下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冼铎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在他的手上发生。所以,为了扳回这一局,他不惜使出任何手段。对冼铎来说,朝廷使节从合蒲郡经过,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使节队伍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正使石崇。但是冼铎做了那么多年的属国都尉,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只要搞定一个石崇就会搞定一切。在任何朝代,皇帝派出使节,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除了副使之外,使节队伍中肯定还有皇帝悄悄暗藏的亲信,皇帝才能如实掌握万里之外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只听正副使的一面之辞。整个使节队伍多达数千人,谁才是皇帝真正隐藏其中的亲信,恐怕就连正副使者自己都不知道。 冼铎单单讨好正副使者,很可能就会得罪真正的皇帝亲信。要是那位暗藏的亲信在皇帝面前说上冼家几句坏话。到时候,不要说拿回属国都尉的位置,恐怕就连冼家现在的拥有的都会失去。而且,他冼家会讨好朝廷使节,宁家就不会吗?为此,冼铎就要设法讨好那位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皇帝亲信。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整个使节队伍的每个人都奉上金钱、美女。 卫平当然不清楚冼铎的打算,但他却知道土族头人对自己辖下的这些俚僚人拥有绝对的权威,如果冼铎真想送那么多女孩子给使团,别人还真没有办法。 区云早就对卫平不抱任何指望了,他咬了咬牙,说道:“阿岚,你等着,我去说服老族长,咱们区家以后跟着宁家就是了,看他冼家敢把我们怎么样!” 潘岚苦笑道:“阿哥,你别傻了,没用的。” 最先接到冼铎通知的是潘家,潘家的人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主意?但是他们和区家一样,以前都跟随冼家太紧,即使转投了宁家,也不会受人重视。而且,他们自己主动投靠和别人暗中拉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可以想见,他们即使转投过去,也不可能受到重视,甚至还会被别人误以为反复无常,从而被人猜忌和防备。更可怕的是,一旦宁家不肯接纳他们,他们又背弃了冼家,那等待他们的就将是极其悲惨的下场。总之,相对于家族利益而言,一个女孩子的幸福根本算不了什么,没有哪个家族会去冒这个险。这一点上,潘岚看得比区云还要清楚。 区云在地上使劲踢了一脚,恨恨地说道:“我不管!如果冼家把你送给那个什么狗屁使节,我也不活了!我一定要杀几个冼家的子弟,替你报仇,大不了一死而已!” 他这一脚踢得沙土飞扬,正打在卫平身上,让卫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忽然有了主意,脱口问道:“区云,冼家会不会有人打潘姑娘的主意?” 区云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会。” 既然是送给使团的礼物,那自然要做到最好,冼家在挑人时就强调了这些女孩子必须是完璧之身。即使他们冼家自己的子弟,也不敢违背冼铎的意思而打这些女孩子的主意。 卫平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便有转机。潘姑娘可以先到冼家去,卫某想尽办法,也会保潘姑娘无虞!” 潘岚惊喜道:“这位公子,你真有办法?” 区云却有些不信,上下看了卫平一眼,皱眉道:“你如果有办法,刚才为什么不说?” 卫平摇头道:“此间人多嘴杂,卫某可保得住一个两个,却保不住一百个一千个。你且让潘姑娘放心去,余下的事情,我们再慢慢商议。总之,卫某肯定会交给你一个完好无缺的潘姑娘。” 潘岚俏脸微微一红,轻轻拉了拉区云的衣角,小声道:“阿哥,你就听这位公子的吧。” 虽然不知道卫平有什么好办法,但潘岚却知道,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而牵累了两家的族人。刚才区云已经发了狠,要跟冼家的人拼命。且不说他能不能成功,即使成功了,也会给整个区家带来灭顶之灾。潘岚自然不希望事情走到这一步,所以她也只能接受卫平的安排,死马当着活马医。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卫平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区云一双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似乎难以抉择。 卫平不由笑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若是卫某最终救不回潘姑娘,你再找冼家报仇便是!” “好!”区云狠狠地一跺脚,大声道,“我听你的!” … 要想阻止冼铎把潘岚充作礼物送给使团,无外乎两个途径,一是从冼铎那里着手,另一个就是从石崇那里着手。如果冼铎把潘岚留下,那自然没有问题。如果石崇不许使团接受这些“礼物”,那同样也没有问题。 卫平和冼铎虽然没有交情,但他却能够猜出冼铎讨好使团的目的。他本身是第四品的奋武将军,闻喜乡侯,又是太尉贾充的女婿,地位比起石崇只强不弱。只要他亮明身份,向冼铎要几个女孩,冼铎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还会主动巴结,送上更多的厚礼。 只是这样一来,卫平的身份就会泄露。而他的身份一旦泄露,再想伺机行刺石崇就很困难。即使他行刺成功,也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很难洗脱嫌疑。“无端”杀了朝廷使节,一旦事发,恐怕到时候就连贾充也保不了他。 至于石崇那里,卫平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也没有过真正的接触,但卫平对他的故事却是耳熟能详。尽管这些故事有许多还没有发生,但从那些故事当中,卫平也可以推断出石崇的人品,这个人根本毫无节操可言。这样一个不讲节操的人,自然不会拒绝冼铎送来的“礼物”。 不过,如果石崇突然死在半途,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而卫平这次大费周章,由北至南穿过了整个大晋,就是为了取石崇的性命。他还没想到刺杀石崇的办法,但目标既然已经确定,他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然而,他现在势单力薄,依靠他自身的力量很难实现这一目标,区云的出现,让他又多了一丝成功的信心。 区云只是个少年,也不见得有什么高超的武艺。但是,区云为了心上人,有不怕死的决心,这就足够了。当然,区云只是一个普通的俚僚少年,想要接近使团并不容易,需要等待合适的机会。这个机会也许能等到,也许永远都等不到,需要沉着的耐心。 然而,区云却很焦急,晚上便拉了卫平,反复询问他究竟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卫平能够理解区云的心情,而且该知道的总是要让他知道的。所以,再三抝不过之后,卫平干咳了一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使团半路遇袭,会怎么样?” 区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道:“你想袭击使团?” 卫平笑道:“如果你怕了,就当我没说。” 区云一咬牙,恨恨地说道:“不怕!只是我们两个人太少,我这就去约几个好友!” 卫平摆了摆手,说道:“你有这个胆略就好,不过,这只是我们最后的手段,能不走到这一步,那自然最好不过。万一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你也要有所准备。” 区云忽然看了卫平一眼,问道:“你是汉人,为什么甘冒这样的危险帮我?难道你跟皇帝有仇?” 卫平没想到区云会有这一问,微微一愣,旋即摇头道:“我出身京城富家,祖上多蒙朝廷恩德,又怎么会跟皇帝没仇。” 区云“哦”了一声,道:“那你一定跟使团里的某个人有仇!” 卫平没想到区云的猜测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 第182章 双角镇 不过,卫平虽然表面上和区云一样都只是个少年,城府却比区云深得多。面对区云的疑问,他脸不红心不跳,呵呵一笑,大言不惭地说道:“卫某生性豁达,从不与人结怨,又何来的仇人?只是,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区兄弟盛情款待之下,卫某理当相报,才绞尽脑法,为你谋划一番。”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也知道,使节由京城而来。卫某久居京城,总有几个相熟的人物。如果恰巧有认识的人在队伍之中,卫某便可以托他们把潘姑娘带出来。所以,袭击使团,那只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卫某是不会走这一步的。” 区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却又将信将疑,踌躇半晌,方才一咬牙,刷的拔出腰间的短刀,恶狠狠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条命我都豁出去了,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了阿岚!” 卫平看了他一眼,不觉轻轻摇头。虽然眼前这个少年有时候表现得还比较机警,甚至差点猜出真相,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太冲动。这样的少年可以做死士,却不适合做刺客。看来,利用他报仇的希望有点渺茫了。 不过,想到区家寨的人对自己的热情款待,卫平又有点汗颜。区家寨的人如此好客,自己却想着利用他们达到报仇的目的,这种行为,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耻。再看看区云满脸忧愁,焦燥不安,卫平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帮他这一回。 … 区云虽然不适合当一名刺客,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俚僚人,探听消息却比卫平方便得多。而且因为潘岚事情,区云对朝廷使节的行踪比卫平还要上心,甚至请了两个儿时的玩伴前往始兴、南海一带打探。这两个少年也遇到了和区云一样的麻烦,自然是不遗余力。一个月之后,居然真有消息传了回来。 原来,石崇还真选择了东路。只因天下刚刚一统,局势尚未稳定,司马炎为了宣示皇恩,便让石崇以出使之名,暗中抚慰扬州各郡,毕竟那里原来是东吴的中心。由于接了特别的任务,石崇这一路行来自然不快,自正月底离开京城,到五月仲夏,方才抵达庐陵。不过,庐陵郡是他在扬州的最后一站,接下来很快就会进入广州。而当时的广州一境素来被中原朝廷视为蛮荒之地,根本不受重视,所以能够预料,使团的行进速度马上就会快起来。 区云得到消息,哪里还按捺得住,大声说道:“卫公子,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卫平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出发?到哪里去?” 区云朝东指了指,说道:“赶到苍梧郡,迎上使团啊。” 卫平摇了摇头,说道:“使团自扬州过来,有哪几条路可选,你搞清楚了没有?如果咱们走的不对,错过了怎么办?” 别的地方卫平不知道,但他刚刚在始安郡也就是后世的桂林游玩了将近十天,知道那里风景秀丽,万一石崇也喜欢附庸风雅,跑到那里去,岂不是就要擦肩而过了?事实上,卫平早就肯定石崇是走了东路,但卫平却没有迎上去,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这个年代不仅通讯不畅,而且除了中原,交通也十分不便。一旦选错了道路,再想追上去,除非对方故意拖延,否则几乎没有太大的可能。 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俚僚人,对于周围的环境,区云要比卫平熟悉得多,他只是略一沉思,便大声说道:“那我们就先到荡昌去等着,无论他们怎么走,那里都是必由之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卫平不由抚掌道:“好!我们就去那里等着!” 这里毕竟不是中原,没有那么多四通八达的官道。石崇是代表皇帝前往交使节,肯定要大张旗鼓,不可能选择那些羊肠小道。而通往交趾的官道只是那么有数的几条,既然石崇由扬州而来,只能走合蒲郡荡昌县这条路。 倒也不是卫平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裴秀绘制《禹贾地域图》时,合蒲一带还是东吴治下,裴秀也没有办法来个实地勘察,所以图中的官道只有汉时由荆州过来的旧路。而区云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这里的道路自然要比卫平熟悉很多。而且,不到万不得已,区云也不想做出袭击使团的大逆不道之举,所以才想早点看到使团,好确定卫平有没有熟悉的人在里面。 … 这段时间,卫平等人吃住都在区家寨,并没有在外露面。此刻,他们也学着区云的样子用布巾裹了头,除了身材略微高大一些,夹杂在一群俚僚少年当中,倒也不甚惹眼。不然的话,单是卫平他们一行,又操着京城口音,在这片南疆之地,想要不被人注意都难。所以说,很多时候帮人就是帮自己,有了区云等人的遮掩,卫平才能更好在掩饰自己的身份,才可能隐秘地接近使节队伍。当然,直到目前为止,卫平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行刺手段。 从合蒲属国到荡昌,虽然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期间隔了两座大山,所以他们要绕道合蒲郡。因为区云他们没有车马,所以卫平等人也选择了步行。包括卫平在内都还好,但贾水虽然只是珍上家奴,却没吃过这样的苦,所以走不快,结果耽搁了不少时间。 走了整整两天,贾水的脚上已经磨出泡来,却又不敢抱怨,只得不住抬头看天。 卫平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问道:“现在到了哪里?” 区云看了看天色,说道:“这里是白州县,今晚肯定赶不到荡昌了,前面距此十里有座双角镇,要不咱们先到那里暂歇一晚吧。” 卫平知道石崇的队伍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这里,便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就到双角镇去住一晚,明日早行。” 虽说只有十里路,但却受了贾水的拖累,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远远地望见夕阳下有一大片房屋。眼看到了目的地,贾水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咬牙坚持下这最后几步路,忽听区云皱眉道:“好像有点不对!” ... 第183章 绿萝村 百十步开外,有一处官兵设置的关卡,几个俚僚客商被拦在关卡这头,正在大声分辩着什么。那个刚刚从南海赶回来的俚僚少年惊咦道:“前两天我从这里经过,还什么都没有。难道发生了什么大案子,官府正在查缉?” 贾水看着下意识停下脚步的一行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我等又没有作奸犯科,直接过去就是!” 卫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区云,叫个人过去看看。” 他们确实没有作奸犯科,但并不代表他们就经得起盘查。俚僚人并非都集中在合蒲属国,在周围的苍梧、桂林等郡,都有许多俚僚人的村寨,离属国最近的合蒲郡就更不必说了。他们都作俚僚人装扮,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是,他们个个身怀利刃,暗藏弓矢,可不比前面那几个客商,一旦被官兵发现,来回盘查,那就很难说得清楚。而且,卫平、贾水这几个操着中原口音的汉人还故意假扮俚僚人,那就更加可疑了。 从南海回来的那个少年答应一声,已经快步走上前去。不过,还没等他走到关卡前,就见早先被拦下的那些俚僚客商已经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了。少年和那几个客商交谈了一几句,便匆匆走了回来,一脸无奈地说道:“哪是什么缉捕盗贼,是白州县的大老爷下令在双角镇外建一座馆舍,好迎接天使。为防有人暗中破坏,这条官道只准正午前后各一个时辰可以通行,其余时间,任何外人不得进入双角镇。” 区云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大人,白州城里难道没有馆舍,非要在这荒郊野外另外建一个!” 少年苦笑道:“听说那个天使最喜欢游山玩水。”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在卫平原先的那个年代表现得更加明显。下级官员在迎接上级领导时,可谓挖空心思、花样百出。上级领导如果喜欢打网球,当地即使没有这个氛围,也会新建一座网球场,甚至请来专门的美女陪练。上级领导如果喜欢吃海鲜,哪怕此地离着大海十万八千里,也要空运来最好的海鲜,并且要高薪聘请几个专做海鲜的大厨。至于什么送钱、送物、送女人,那更是不入流的小儿科了。所以,对于白州县令要在双角镇外建一处馆舍,卫平丝毫不感意外,反而是区云那句“荒郊野外”提醒了他。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刺杀石崇,如果在城里动手,无论成功与否,只要人家把城门一关,他就插翅难逃。现在,白州县令投石崇所好,在野外建了个馆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不过,区云和卫平的目标并不同。区云只想袭击使节队伍,制造一些混乱。只要使节队伍受到袭击,使团肯定会变得警醒起来,冼铎将成百上千的俚僚少女送过来,他们也不敢接受。但卫平的目标却是干掉石崇,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道:“既然官府不让咱们通过,咱们在这抱怨也无济于事,还是趁早另外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那个刚刚从南海归来的俚僚少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那边好像有个村子,不如到那边借宿一晚吧。” … 那是双角山下的一个汉家小村子,村子里的房屋式样和俚僚人的村寨差不多,都是一种高脚屋,底层饲养牲畜,上层住人。不过,这里的村民可没有俚僚人那么好客,贾水付了两吊钱,他们才给卫平一行腾出了几间空房。当然,对卫平来说,两吊钱根本不算钱。而且卫平一向认为,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双角山的形状比较独特,几乎是一个长方体。有一条小溪沿着这个长方体的对角线穿山而过,将其分为三角形状的两座山,而且得名双角山。那条小溪流至山前,渐渐汇成一座深潭。双角山虽然没有漓江两岸那样的奇峰异石,但它赤土红岩,山上挂满青萝,倒映在潭水中,红绿相间,倒也别有一番风景。而山下的深潭也因此被当地人叫做绿萝潭。 卫平他们借宿的小村就在绿萝潭边,站在高脚屋的窗前,低头便是绿萝潭的美景,抬头则是天边的一抹晚霞,位置极佳,比起双角镇要好上很多。不过,卫平却无暇欣赏美景,他在盘算着行刺的地点究竟是选择在双角镇外的馆舍还是绿萝潭边。 忽然,楼下传一个银铃般的女声:“梁家大婶,珠娘走了没有?” 紧接着,便听站在他身边的贾水惊叹道:“想不到这样的小地方居然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 贾水的话打断了卫平的思绪,他循着贾水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牲畜棚前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淡妆浅抹,素雅宜人,果然好个容貌。 卫平不由笑道:“你没听说过吗?美人儿多出于小民之家。想那西施,本是一名浣纱女。王昭君,也只是入选宫中的一名普通良家女子,又哪有一个出身尊贵了?还有吕布的爱妾貂蝉,也不过昔日王允府上的一个婢女罢了。” 贾水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如何得知吕布的爱妾名唤貂蝉?” 卫平只知道古代四大美女是指西施、王昭君、貂蝉和杨玉环。这个年代,杨玉环的爷爷的爷爷恐怕都还没有出生,而且杨家也是有名的世家,卫平当然不会拿她来举例。但是一不小心,他还是举了貂蝉的例子。直到贾水问起,他才惊觉失言。 关于历史上究竟有没有貂蝉这个人,后世一直存在许多争论。但在史书中,确实没有记载过这个名字。所以最大的可能,貂蝉本是元末话本中虚构的一个人物,后来经过罗贯中《三国演义》的广泛传播而致家喻户晓。而现在距离吕布戏貂蝉的年代也不过几十年,贾水居然没有听说过貂蝉这个名字,那只能说明,在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当中,有一个居然是虚构的,这叫人情何以堪? 好在卫平反应够快,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也是小时候听别人说的。” 贾水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想是老爷记错了,貂蝉并非吕布爱妾的名字,而是冠帽上所用之物。貂者蝉者,皆美好之物,非士族大夫之辈,不得而用。” 原来,所谓貂蝉竟然是士大夫们冠帽上的饰物,倒令卫平始料不及,差点闹了个大大的笑话。可见,历史在流传当中,往往会偏离他的本来面貌,卫平不禁对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更加动摇了。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琴娘,快走吧。” 卫平俯首看时,却是另一个女孩从高脚屋里走了出来,拉了先前那个女孩的手,并肩朝着绿萝潭边走去。他反应稍慢了些,却只看到刚出来那个女孩的背影,堪盈一握的纤纤细腰,身材甚是窈窕。不过,卫平在后世时也见多了那种背影美妙,正脸却不忍卒睹的女人,当时他们还戏称这类女人叫做“贝多芬”。所以,这个少女背影再是窈窕,卫平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绿萝潭畔忽然有歌声传来。借着夕阳的余辉,只见潭边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少女正在那里翩翩起舞。卫平不由奇怪道:“村子里有聚会,怎么不叫我们这些客人?” 正巧顺着竹梯上楼的区云听了,不由笑道:“公子误会了,你们汉人村子的习俗可跟我们俚僚村寨不同。” 卫平皱眉道:“有何不同?” 区云指了指绿萝潭畔,笑道:“公子请看,那里只是姑娘,却没有男子。”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天色未晚,卫平仔细看去,还是能够隐约分辨出来,不由惊诧道:“这却是为何?” 区云看了看楼下,小声说道:“其实她们不是聚会,而是在习练歌舞。此地重男轻女尤胜别处,女儿稍大些便要帮着家里干活做家务,夜晚便要学习歌舞弹唱,只为将来能卖一个好价钱。” 卫平失声道:“你是说,她们的父母会把她们卖掉!” 区云慌忙道:“公子小声,莫叫这家主人听见。”又道:“确实如此,这是我刚刚打听来的。除非这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否则,只要别人出得起价钱,他们就甘愿把女儿卖掉。” 其实,区云也不是刻意去打听这件事。他和卫平的目标虽有不同,但袭击使团的想法却同样激烈。所以,他不等完全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去察看周围的地形,以寻找方便下手又可以从容撤退的地方。双角山最美的风景就在这片绿萝潭,最好的地点自然也在绿萝潭。可是,当他靠近绿萝潭的时候,却被人赶了出来,因而知道了村子里的习俗。 卫平默然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做,管别人做什么。” ----- (最近身体不好,今天第二章可能要晚点发。) ... 第184章 林中邂逅 但是第二天,卫平便和区云产生了分歧。卫平想要在双角镇、绿萝潭一带仔细勘察,寻找最佳的伏击地点。区云却催着卫平赶到荡昌去,看看使团里到底有没有认识的人。 人总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尽管区云为了心上人可以连命都不要,但事到临头,他还是难免开始害怕,害怕朝廷的报复,害怕给区家寨带来灭顶之灾。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卫平能够认识使团的人,从而避免潘岚被冼铎送给那些人糟蹋。他又哪里知道,卫平的目标本来就是石崇,又怎么会帮他去认识什么使团的人? 当分歧产生的时候,卫平就知道利用区云袭击使团,调虎离山,给自己创造刺杀机会的办法不灵了,而他现在首先必须安抚住区云。卫平想了想,便指着贾水说道:“区兄弟,此处风景绝美,卫某还想在此游玩几日。不过你放心,我这位伴当同样久居京城,就让他陪你去一趟荡昌。也许不用我出面,事情就能解决了。” 区云将信将疑地看了贾水一眼,咬牙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贾水机灵,知道自家老爷肯定还有话要吩咐,不由笑道:“现在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双角镇都过不去吧?” 区云这才想起双角镇外的关卡,只得说道:“那好,一个时辰以后,我来叫你!” 看着区云匆匆而去的背景,贾水小声说道:“老爷若是想帮他和潘姑娘,何不直接亮明身份,那什么姓冼的大户,总不敢不给老爷面子吧。” 行刺石崇是卫平心中最大的秘密,他连贾午和裴慧都没有说,又怎么会告诉贾水?卫平轻轻摆了摆手,笑道:“我此次出游,就是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看天下,不到万不得已,我又怎能轻易亮明身份。” 贾水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唯唯诺诺,又小声说道:“老爷的意思,是让小的私下帮帮他们?” 卫平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你只管跟着他们,什么也不用做。” 贾水是他的跟班,贾水一旦亮明身份,别人自然知道他也在左近,那就毫无隐秘性可言了。至于区云那里,卫平已经不抱太大希望。确实,别人对他热情款待,他明明有能力帮助别人,非但不帮忙,反而倒过来利用别人,这让他的内心也多少有些过不去。所以,卫平的计划又回到了独行的老路上来。 … 等贾水他们走后,卫平向房东梁大婶问明路径,独自往绿萝潭而来。说实话,卫平对房东夫妇的印象并不差。两吊钱管吃管住一个月,这个价钱很公道,而且房东夫妇待他们也十分热情,一点都看不出是那种能够狠下心来卖女儿的人。对于区云带回来的消息,卫平颇为不信。 白天的绿萝潭幽静安宁,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早已不知何去,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卫平的心思却不在美景上,他四下一看,顿时大失所望。这里虽然三面都是旷野,野草刚过脚踝,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绿萝潭的对面。卫平不肯就此放弃,决定兜个在圈子进入双角山。 双角山是座方山,虽然没有奇峰异石,山坡却颇为陡峭。好在卫平身手不错,踏着蜿蜒的山间小路,速度倒也不慢。等他爬上山顶之后,却意外地发现,山中另有风景。从山下看,此山挂满青萝,但山顶上却尽是参天大树,遮蔽了骄阳,在这炎炎夏日,带给人一片清凉。不过,卫平也因此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下到山脚,潜伏在绿萝潭的对面。 正犹疑间,卫平忽然看见前方树丛中有个鹅黄色的身影轻轻一闪。卫平顿时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却是一个窈窕女子正在那里捡拾枯柴。看背影,倒有几分好像他昨日看到的那个珠娘。 卫平急着问路,无暇细想便拱手道:“这位姑娘,打扰了。敢问可有下山的道路?” 那女子似乎吃了一惊,猛地转回头来,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道:“你来时的路,不就是下山的路么?” 卫平却刹那间呆住了,哪里听得进一言半语。无论前世后生,他都见过美女无数,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让他如此震惊。眼前这个女子的美貌,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身处何处。 那女子并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继续捡拾柴禾。 倒是从另一棵树下走出个红衣女子,仔细看了卫平两眼,忽然掩嘴轻轻一笑,俯身附在黄衣少女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那黄衣少女嗔道:“琴娘,休得胡说,他只是我家房客。” 此时,黄衣少女留给卫平的又只剩下一个背影,卫平的也回过神,明白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再次拱手道:“二位姑娘,在下问的是去绿萝潭那边的道路。” 红衣少女直起身子,笑道:“你来的那条路就可以到绿萝潭啊。” 卫平这才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想了想,便道:“在下问的是两山之间的那条小溪,也就是绿萝潭的源头。如何能去,还请姑娘告之。” 他虽然问的是红衣少女,眼睛却瞄着那位黄衣少女,希望那少女回过头来,好让他再一次目睹芳容。可惜,那黄衣少女只管自顾自地捡拾柴禾,并不理会他的问话。 倒是那位红衣少女吃吃笑道:“那却有些难,除非你能像猿猴一样灵便。”说罢,她纤手微抬,指了指前方一条小径,说道:“你顺着这条路走下去,那里有处悬崖,下到崖底便是了。” 卫平原本还想跟这两位姑娘尤其是那位黄衣少女套套近乎,但别人既然已经指明了道路,他却不好继续在此逗留,只得拱手道了声谢,大步前走去。只是人虽走,他的心却还落在那个黄衣少女身上。卫平并非没有见过美女,也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一见钟情。然而这次林中邂逅,那位黄衣少女惊鸿一瞥的绝世容颜却实在叫他难以忘怀。 ----- (身体尚未康复,明天两更仍然不能准时,请大家见谅。力争下午六点前发布。) ... 第185章 主动推荐 双角山上植被茂盛,越往前走,越没有道路可寻,卫平渐渐又迷失了方向,这次甚至连回头的路都找不到了。不得已,他只得真像猿猴一样爬上身边的那棵大树,想要登高远眺。以他的身手,爬树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站在树杈上,放眼依然是一片翠绿。除非他真成了猿猴,可以站上最顶端的树梢,否则他仍然无法辨明方向。 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听身后又传来女子的低语。卫平回头看时,却是方才那两个少女。想是这两个少女一路捡拾柴禾,不知不觉也到了这里。卫平倒不好马上现身,以免被别人误以为自己潜伏在这里图谋不轨。不过,他耳力甚好,两个少女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那个红衣少女轻声说道:“珠娘,你家那个房客是从哪里来的,好生俊俏。” 黄衣少女淡淡地说道:“好像是从京城来的吧。” 听这两个少女居然在谈论自己,卫平不由竖起了耳朵。 却听那红衣少女又说道:“原来是京城来的啊。珠娘,你不知道,刚才他回头看了我好几眼呢。” 卫平挠了挠头,暗道,自己看她了吗?如果要看的话,自己也是看那个珠娘吧。不过说实话,这个红衣少女也算得上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她身旁多了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参照物。 正胡思乱想之间,那黄衣少女已经淡淡地说道:“他看你又能如何?我看他可不像是从京城来的,倒像是建邺城的落难公子,才会躲在这个小村子里。他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哪有闲钱?” 卫平没想到自己在黄衣少女眼里居然成了落难公子,顿觉好笑。再听时,那两个少女已经渐渐走向前方,声音便不可闻了。卫平赶紧从树上下来,紧走几步追了过来,在后面喊道:“二位姑娘请留步,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又迷路了。” 红衣少女回过头来,黑黑的眼眸闪闪发亮。那黄衣少女却只冷冷地瞥了卫平一眼,说道:“你要是想跳崖的话,往前走一百步便是。” 卫平没想到这么美丽的姑娘,说出的话却这般不通人情,不觉一愣,但还是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看着卫平飘然而去的背影,那红衣少女嗔怒道:“珠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黄衣少女依旧淡淡地说道:“琴娘,我这样说,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他好。他若是不死心,还总是跟着我们,叫别人看到,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到时候,你我的爹娘又岂能饶了他?再看你刚才发痴的样子,只怕他勾勾手指头,你就要投怀送抱了。若是你无端被他坏了身子,看你爹娘不打断你的腿。” 红衣少女幽幽一叹,说道:“可惜,他要是出得起钱就好了。左右是要卖与别人家,若是能卖与他,也不枉费了这大好的身子。” 卫平虽然已经走出了十好几步,却依然能够听清她们的谈话,没想到自己在那个黄衣少女眼里居然成了登徒浪子之类的角色。有心回头解释一番,又怕误会更深。正寻思间,就听见前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显然,黄衣少女所指的路并没有错,前面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两个少女也走到悬崖边上,却不见卫平的身影。红衣少女眼尖,看到悬崖边的青苔上被人踩了个新鲜的脚印,不由失声惊呼道:“珠娘,他果然跳下去了!” 黄衣少女扶着崖边的青松,探出半个身子朝下看去,只有溪水击在崖边的红岩上溅起漫天洁白的水花,哪里得见半个人影。性子素来清冷的她也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个落难公子,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吃得了亡命天涯的苦楚。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他却有这个勇气,倒也可敬。” 红衣少女越发慌张,连声道:“赶紧回村子叫人吧!” 黄衣少女冷冷地说道:“这么高摔下去,早就成了肉饼,还叫什么人!” … 当两个少女在崖顶谈论卫平的生死时,卫平已经顺着崖边的青萝来到了溪水边。这里人迹罕至,长满一人高的荒草,即使猿猴也见不到半只,倒是个潜伏的好地方。卫平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因为道路难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见到那汪碧潭。站在绿萝潭的这边,对面的景色尽收眼底。 卫平估摸了一下距离,将近百步。可惜他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凭他的射术,要在这么远的距离刺杀石崇,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飞刀虽然厉害,但也只能保证十步以内百发百中,根本不可能甩出三十步开外。 在绿萝潭边逡巡良久,卫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决定先给自己安排一个退路。一旦他动手行刺,无论成功与否,都会马上吸引来大批官兵护卫。这里的道路又艰涩难行,很难让他全身而退。他必须另外找一条甚至自己开辟一条既好走,又隐秘的道路。实在不行,也要先找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藏身之处。 卫平又在附近转了一个多时辰,并没有找到什么隐秘的山洞,也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而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此时他再想爬上悬崖,顺着原路返回村里,已经没有可能。好在他水性颇佳,索性纵身跳进了绿萝潭。 虽然合蒲的初夏已经颇为炎热,但绿萝潭水依旧冰冷刺骨。幸亏卫平长期习武,身体健壮,这才勉强游到了对岸。即便如此,也把他冻得够呛。再回头看时,卫平几乎要放弃了在这里伏击石崇的打算。 … 当卫平拖着湿透的衣衫再回到村口里,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那个黄衣少女的倩影。刚才在林中偷听了那两个少女的谈话,他隐约中觉得黄衣少女并非表面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内心还有几分善良,或许受过什么特别的刺激亦未可知。想着想着,卫平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摇头叹道:“怎么就变得如此好色,念念不忘了?” 忽听前面有人招呼道:“公子回来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卫平抬头一看,正是房东梁大叔,不由笑道:“刚才去绿萝潭游玩,见潭水清澈,便下潭戏水。不想潭水冰冷彻骨,差点没把小子给冻死。” 梁大叔将信将疑地看了卫平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小声说道:“绿萝潭号称千年寒潭,岂是寻常人可以下去的。”顿了顿,他又说道:“公子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在下可要提醒公子一声,这里的姑娘可不能随便招惹,除非公子出得起价钱。” 绿萝潭是不是千年寒潭,那只是传说,但绿萝潭的水冰冷刺骨倒是名不虚传,这一点卫平已经有了亲身体验。事实上,双角山一带的人大多精通水性,却从来没有人敢下潭戏过水,甚至潭底连条鱼都没有。所以,梁大叔根本不相信卫平是自己下的水。 而绿萝潭边向来是村里姑娘练习歌舞的地方,虽然现在还没到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但也保不准有哪位用功的姑娘提前去了那里。如果卫平对那位姑娘存了非份之想的话,被人推入潭里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别看这里的风气非常重男轻女,但未嫁女子对贞节却看得比命还重要。因为一旦失了身,她们的身价就会大打折扣,她们的父母就会少了一大笔收入。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地位,她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卫平当然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跑到绿萝潭里,只得含糊应道:“大叔说得对,这潭水确实冻得人够呛,小子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等一会着了凉。” 梁大叔却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公子,你若是看中了谁家姑娘,大叔帮你去问问价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本地习俗,如果能够帮着做成了一笔买卖,也有中间钱可拿。这位梁大叔虽然不知道卫平能出得起多大价钱,但是却已经抱了能捞一个是一个的心思。 恍惚间,卫平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黄衣少女的美貌容颜,几乎便要出口相询。不过,他此来是为了替父报仇,大事还没着落,又哪能先顾着儿女私情?何况他知道那个黄衣少女就是梁大叔的女儿,当着别人父亲的面说出买别人女儿的话,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他还做不出来。 卫平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拱手道:“多谢大叔好意,小子真没有看中谁家姑娘。” 这位梁大叔不仅生了个绝色的女儿,也帮着别人家做成过好几笔生意,眼光毒辣得很,早就看出了卫平眼中的犹疑之色,不由笑道:“公子若是真没有看中的姑娘,不知我家珠娘如何?” 卫平没想到梁大叔会主动推荐自己的女儿,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傻傻地说道:“珠娘?” ----- (梁大叔已经主动推荐珠娘了,网站怎么还不给竹子推荐?呵呵,网站不给推荐,那就求各位大大扔几张推荐票吧,竹子在此拜谢了!) ... 第186章 机会来了 梁大叔呵呵笑道:“我家珠娘公子一定见过吧,相貌我就不多说了。她能歌善舞,娴静温柔,若得公子中意,倒也是她的福气。” 虽说重男轻女,而且女儿迟早要卖与别人家,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梁大叔既想把女儿卖个好价钱,又想把女儿卖个好人家。卫平年少英俊,身边也有几个下人,家境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女儿跟了他,想必也不会受太多的苦。而且看卫平的反应,分明是看中了这里的哪个姑娘,因此梁大叔才会出言试探。 看到梁大叔满脸热情,卫平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下来。却听梁大叔已经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老夫妻两个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她若是就此离我们而去,叫我们老两口将来何所依靠?所以,公子要是看得中我家珠娘,还请……” 卫平看着梁大叔左手轻抬的动作,不由皱眉道:“需要多少?” 梁大叔笑道:“我知道公子出门在外,肯定不可能带太多的钱,你给个五十万就可以了。” 一两银子可以折抵一千钱,五十万钱就是五百两银子。在合蒲当地,这已经算得上一笔巨款,足够梁大叔一家子过上几辈子。不过相对于珠娘的美貌,这个价钱还真不算贵。在洛阳城,容貌和琴娘相当的女子就可以卖到这个价钱。 因为携带不便,卫平此次出行确实没有带太多的钱。不过,他带的是金子。在卫平临行前,裴慧花了十几天的时间,亲手从那十二口箱子挑拣出一些实在难以修复的珠宝,叫人熔炼成金锭,交给卫平作为路上的盘缠。一两金抵十两银,五十万钱也不过五十两金子,卫平自然出得起这个价钱。 然而,还没等卫平开口,就听他身后有人失声道:“公子,你还活着!” 那声音中,居然透着几分惊喜。卫平回头看时,正是在双角山上碰见的两名少女。这时,就听那名黄衣少女催促道:“琴娘,快走吧,去晚了要挨骂了。” 红衣少女这才恋恋不舍地朝着绿萝潭边走去,走了几步之后,还不忘回头瞄了卫平一眼。 梁大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失望,但他旋即又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公子看中的是琴娘,我也可以帮你去说合说合,只要十万钱。” 卫平看着两个少女妖娆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道:“多谢大叔好意。小子还要在此呆上月余,等临走时再说吧。” 梁大叔连连点头道:“那好,那好,公子临走时一定不要忘了找我。” 卫平点了点头,抬脚上楼去了。其实,他刚才的确有点动心,五十两金子,实在不算什么。然而,他对梁大叔这种把亲生女儿当牲畜出卖的做法却深恶痛绝,不想助长梁大叔这种行为。特别当他再次看到黄衣少女的时候,更是心生警醒。 当年卫平初次见到裴慧时,惊为天人。后来见到王柔、张玥,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美到那种程度。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成熟了许多,至少在王柔、张玥面前没有失态,还保持着镇定。但是他每次见到这个珠娘,都抑制不住心跳加快,只因为珠娘的美貌实在不应该是人间所有。早在他收留张玥的时候,他就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珠娘这块“玉璧”比张玥那块“玉璧”的质地还要好,而且属于无瑕的完璧。要是他真把珠娘买下,一旦回到京城,肯定会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其他权贵还好说,如果司马炎这个老色鬼向他索取,又当如何?在自己没有真正成长起来,拥有足够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之前,卫平还是决定少给自己惹麻烦。 … 接下来的日子,卫平要么爬上双角山,探寻着绿萝潭周围的道路,要么混过关卡,徘徊在新建使节馆舍周围。为了确定一个最佳的伏击地点以及安全的退路,他甚至费尽心力,从谷底攀上了对面的悬崖。正是在攀上那处悬崖之后,卫平赫然发现,翻过那座山就是馆舍的后墙。当然,山脚跟馆舍后墙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这个发现已经足够让卫平兴奋不已。 卫平想要刺杀石崇,最好的选择就是绿萝潭和馆舍。现在,这两点之间已经可以联系起来。卫平要做的,只是将这种联系进一步加深。当他在一地不能得手之后,可以迅速地转移到另一地,继续伺机而动。 为此,卫平开始精心准备。他先购买了大量绳索,从悬崖边上一直垂到谷底,这样可以加快他转移的速度。另一方面,他借助夜色的遮掩,弄了许多枯草堆在馆舍后墙外。这些枯草堆可以作为他的藏身处,必要时还可以放一把火来到声东击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刺杀工具。因为箭术糟糕,卫平根本不可能在绿萝潭这边射中石崇,只能选择其他办法,用粗大的竹子做了几个简易机关。这些机关的制作还是他从茅班那里学来的,也就是将整根竹子弯成弧形,两头用绳索固定在树上,类似于一张巨大的竹弓。到时候,只要砍断绳索,竹弓便会产生巨大的弹力,将预先安放在上面的竹箭弹射出去。这种竹弓卫平从来没有用过,对于准头、射程、威力也是一无所知。采用这种办法,实在是无奈之举。 不过,卫平并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里。无论能不能成功,他在砍断绳索之后都会以最快速度退回谷底,然后借助预先设好的绳索翻过另一座山赶到双角镇外的馆舍。只要石崇还没死,他就要凭借腰间锋利的菜刀来手刃仇人! …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二十多天,区云他们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这天下午,小小的绿萝村却变得热闹了起来。大批官兵忽然出现在村里,将本村以外的闲杂人等全部驱赶出去,就连已经住在村里大半个月的卫平等人也不能例外。 卫平知道,自己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二话不说,揣了利刃便上了双角山。 ... 第187章 说出真相 在山林中潜伏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尽管卫平事先准备了许多驱除虫蚁毒蛇的药物,但他毕竟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就这样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只过了一刻钟,他便受不了了。好在一定要报仇的最大信念始终支撑着他,他才努力熬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好不容易挨到黄昏,绿萝潭对面忽然传来阵阵莺声燕语,那些练习歌舞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再次来到潭边。按照村里的规矩,女孩们练习歌舞,外人是不得观看的。当然,像卫平这样潜伏在绿萝潭对岸,自然没有人管得了他。不过,今天在绿萝潭的这边,已经早早搭好了几处凉篷。等这些少女刚刚聚集到潭边,只听几声锣响,一队车马迤逦而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卫平还是一眼看出从中间那辆牛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石崇。仇人就在眼前,卫平忍不住便握紧了菜刀。只要他将手里的菜刀轻轻挥出,几张巨大的竹弓便会同时发动,一头削尖的坚竹便会飞射而出。不过,这么远的距离,卫平估计很难射中。他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着,心中默默祈祷石崇再走近些。 石崇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还真又往前走了几步。然而,那也只是几步而已,很快就有人在凉篷下铺好矮榻,摆上美酒佳肴。随着一阵琴声响起,潭畔的少女们开始翩翩起舞。 虽然没有试验过竹弓的准头和威力,但卫平也事先估算了石崇可能所处的位置,恰巧就有一张竹弓正对着石崇的方向。卫平手中的刀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即使竹弓的射程足够远,威力足够大,但在潭边还有许多跳舞的少女。他这一刀挥下,竹箭能不能射中石崇还两说,但首当其冲的肯定是那些无辜的少女。 黄昏下的光线已经不甚明亮,少女们的身影也依稀有些模糊,卫平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那个领舞的少女正是房东梁大叔的女儿珠娘,而此刻珠娘的位置正在石崇的前方。卫平这一刀如果挥下去,只怕珠娘立刻就要香消玉殒。 想到那张如花俏脸,卫平终于轻叹一声,将菜刀插回腰间,缓缓退入草丛,然后朝着谷底飞奔过去。原本人迹罕至的谷底,如今已经被他生生踏出一条道路来。不多时,他已经抓住了事先从崖顶垂下的那根绳索,如灵猿般攀援而上。这条路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次,闭着眼睛都不会出差错。为了避免留下踪迹,来到崖顶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长长的绳索收了上来,藏在树丛下的草窝里,这才转身下山,直奔双角镇外的馆舍。既然在绿萝潭边行刺的计划难以实施,他也只有铤而走险,行这最后一步棋了。 … 馆舍是仓促间建成的,不仅条件有限,面积也有限,而整个使团有一千多人,不可能都住在这里,真正有资格的只是正副使节和他们的贴身随从。现在,正副使节都去了绿萝潭,这里只有一些守卫的官兵,显得非常安静。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借着夜色掩护,卫平悄悄靠近馆舍的后墙,摸出一颗石子,轻轻丢了过去。这一招叫做投石问路,可以判断出墙后有没有守卫。过了片刻,墙后了无动静,卫平这才抽出一根挠钩,用力甩上墙头。他虽然一直在练习聂胜教给他的纵跃之法,但想轻松翻过这处墙头,还是有些困难,所以仍然需要借助一些器具。 前几天在探路时,他已经潜进过馆舍两次,也摸清了石崇的住处,今晚再来,可谓轻车熟路。在石崇住处的窗外,有一丛芭蕉树,宽大的芭蕉叶下,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卫平刚刚蹲下,就听屋内脚步声响起,原本石崇已经从绿萝潭边回来了。一路上,卫平没有丝毫耽搁,但他毕竟要翻山越岭,比不得石崇平地车马,所以两人竟然是前脚赶上后脚。 听着屋子里石崇和白州官员道别的声音,卫平恨不得冲进去将他一刀两段。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已经忍了这么久,他也不在乎再多忍一会。只等石崇熄灯就寝,便是石崇亡命之时!不过,石崇似乎有什么心思,在榻上坐了一会,又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又回到榻上坐下,如此反复,不知凡几。 忽听“吱咯”一声,屋门似乎被人推开。只听石崇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查清了吗?” 卫平吓了一跳,暗道不好,难不成区云失手被擒?这些天来,卫平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因为区云去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消息。 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回老爷,查清了,是绿萝村梁家的女儿,要价五十万钱。” 卫平这才知道,原来石崇是看上珠娘了。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中,石崇和绿珠的故事给他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由此可见,石崇也是个好色之徒,看上珠娘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只听石崇呵呵笑道:“如此佳人,才卖五十万钱,太便宜了,至少也该值一斛明珠!石某此番要出使交趾,倒不便带着她同行。你可记下她的名姓,待石某由交趾归来,再将她买下,带回洛阳,好生受用。” 那人一声阴笑,说道:“回老爷,小的已经问了清楚,此女小名唤做绿珠。” 刚才听到石崇说一斛明珠,卫平已经起了疑心,此刻又听到“绿珠”两个字,忍不住“啊”惊呼出声。 “什么人!”卫平这声惊呼虽轻,但屋里那人却极为机警,暴喝一声,已经从窗户里纵身跳了出来,手中握着一口明晃晃的钢刀。借着月色,卫平清楚地看到那人左颊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正是在城阳郡时紧跟在石崇身边的那个大汉。 看着那人杀气腾腾,卫平自知不是对手,转身欲走。忽见旁边刀光一闪,一个青色人影直奔那条大汉扑去。丁丁当当一阵兵刃碰撞之声,两个人已经战在一处。 这时,石崇也已经回过神来,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那道青色人影连劈两刀,将疤脸汉子逼退,朝着卫平藏身的方向沉声道:“还不快走!” 卫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芭蕉树后窜起,往后墙那边飞奔而去。那疤脸汉子没料到还有一人,想要追时,却又被那个青色人影给截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卫平翻墙而出。卫平侥幸逃脱,惊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在墙外停留,朝着双角山方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回头看时,却是漆黑一片,并没有一个追兵,这才放下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忽听耳边有人嘿嘿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刚才的勇气都跑哪里去了?” 卫平顿时寒毛倒竖,刷的便从地上蹦了起来,旋即便想起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忍不住惊叫起来:“聂老,是你?” 大树后面,一个青衫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卫平一眼,拱手笑道:“老夫见过公子。没想到一别三年,公子的武艺长进不大,胆子倒是长进了不少。” 卫平定睛一看,果然正是聂胜。想到父亲的惨死,卫平眼圈不由一红,小声问道:“聂老,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聂胜收敛起笑容,轻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当年在城阳郡外,卫瑾的商队突然受到盗贼的袭击,聂胜虽然奋起反击,奈何寡不敌众,以致身负重伤。幸亏他武艺高强,这才勉强杀出重围,只身逃得性命。过了两个月,聂胜伤愈,这才知道卫瑾和其他人都已经被盗贼杀死。他曾受过卫瑾救助之恩,却不能护得卫瑾周全,心怀愧疚,有心替卫瑾报仇,却突然之间没有了盗贼的踪迹,四处寻访不着。 后来,聂胜悄悄返回闻喜,却听说卫平去了洛阳。他又赶到洛阳,见卫平少年得志,便不肯现身,只在卫平左近暗中守护。就连卫平西征那次,聂胜其实也一直跟在卫平附近。唯一跟丢的那回,只有卫平顺江东下直取建邺的伐吴之战。当然,这不怪聂胜功夫不济,实在是他再厉害,也赶不上顺江而下的战船。 卫平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聂胜的功夫比自己高出太多太多,不由感慨道;“想不到聂老一直在小子身边,小子却浑然不知。惭愧,惭愧。” 聂胜笑道:“老夫只是一勇之匹夫,哪比得上你在千军万马中的表现。老夫有徒如此,此身无憾!” 卫平越发羞愧,连声道:“今晚若非聂老伸了援手,小子休矣!” 聂胜脸色郑重起来,沉声道:“老夫正要问你,你为何要弄那么竹弓,又为何要跑到馆舍去?莫非你与石崇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 卫平咬牙说道:“石崇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幕后主使!” 这个秘密,卫平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但聂胜不是外人,而是那次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所以面对聂胜,卫平毫不犹豫便说出了真相。 ----- (第二更上午12点前发布,谢谢大家的支持,求推荐票!) ... 第188章 改变主意 听完卫平的讲述,聂胜也沉吟起来,点头道:“难怪我觉得那厮的刀法如此熟悉,果然是他!当年如果不是受他牵制,老夫本可以救了你父亲离开。”顿了顿,他又道:“此人武艺不在我之下,唯轻身功夫差了些。有他在左近,你想报仇,难!” 卫平皱眉道:“此去交趾还有很多机会,如果聂老能够缠住他……” 聂胜却摆了摆手,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 卫平不服道:“难道就没有可以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勇士?” 聂胜呵呵笑道:“那只是传说,如果真有那种猛士,以后还需要打仗吗?” 卫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泄了气。 聂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其实你这次莽撞了。石崇是代表朝廷出使交趾,如果在中途遇刺,朝廷脸面无存事小,万一激起朝廷和交趾的战事,以致生灵涂炭,你这罪过……” 卫平猛然惊醒,连声道:“聂老教训得是,小子鲁莽了!” 聂胜挥了挥手,道:“不只是这一点鲁莽了。你在谷底设的那些竹弓,既已无用,为何不及时拆掉?风吹雨淋,万一那些绳索断裂,岂不伤及绿萝潭对面的无辜?” 卫平想到那些翩翩起舞的少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站起身来,急切道:“我现在就去!” 聂胜笑着一伸手,道:“不用了,老夫已经替你除去了隐患。” 卫平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聂老。” 聂胜轻捋银须,笑道:“你先不要谢我,我只你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快,是不是常常偷懒?” 卫平慌忙道:“小子可不敢有一刻松懈,奈何力有不逮。不过,逃命的功夫,小子自觉练得还行。” “老夫的纵跃之术天下无双,竟然被你视为逃命的功夫,真是气死老夫了!”聂胜探手在卫平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说道,“力量不足,可以勤练,老夫传你一套吐纳之法,你早晚练习,定有裨益。” 卫平大喜,连声拜谢,却又问道:“聂老,小子还有一事不明,请聂老告知。” 聂胜点头道:“公子请讲。” 卫平脸上神情复杂起来,好半天才沉声说道:“不知家父当年前往城阳,所贩何物?” 那次贩运之物极其秘密,只有卫瑾和聂胜两个人知道,就连所有的验货、清货、收货,都是由聂胜亲自完成的。可想而知,这批货物必定贵重无比。即便卫平现在不差钱,也按捺不住想要知道给卫瑾带来杀身之祸的究竟是批什么样的货物。 聂胜叹了口气,说道:“是一批珊瑚树,矮者两三尺、高者四五尺,足有四十多株,每一株都价值连城。老爷原以为这一笔买卖做完,从此便可以富甲天下,却不料,唉!” 卫平神情一怔,咬牙说道:“如此,更证明石崇便是凶手!” 聂胜奇怪道:“此话怎讲?” 卫平恨恨地说道:“这些珊瑚树如今就在石崇家中!”旋即又道:“父亲如果在天有灵,就请护佑孩儿拿回属于卫家的东西!” 聂胜没有问卫平怎么知道那些珊瑚树就在石崇家里,只是又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卫平想了想,说道:“小子还想在这里多呆些日子,等几个朋友。” 区云、贾水他们去了荡昌,至今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卫平着实放心不下。聂胜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观察、保护卫平,倒也清楚这些情况。他是个江湖人,最重义气,对卫平的表现自然是十分满意,不由点了点头,道:“若有需要老夫之处,老夫自会出现。” … 第二天天光大亮以后,卫平才带着被赶出去的两名军士一起回到绿萝村。此刻的绿萝村已经恢复了宁静,绿萝潭边搭建的凉篷也已经拆除,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房东梁大叔、梁大婶夫妇脸上笑开了花。见到卫平等人回来,他忙不迭地招呼道:“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官府有命,我们这些小民也不敢不遵。这不,我特意备了酒菜,给你们压压惊。” 卫平看到满脸喜气洋洋的梁大叔,再回想起昨天夜里从石崇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心里早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嘴上却问道:“大叔莫非遇上了什么喜事,小子倒是要好好道贺一番。” 梁大叔咧了咧嘴,笑道:“不瞒公子,那个什么采访使石大人看中了我家珠娘,等他从交趾回来,便会带珠娘同回洛阳。” 卫平故意变了脸色,失声道:“那位石大人恐怕已经七老八十了吧!梁姑娘配了他,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梁大叔不悦道:“石大人乃是朝廷贵人,年也不过四旬,我家珠娘配了他,有何不妥!” 卫平冷笑道:“京城藏龙卧虎,富贵胜于他的不知凡几,便是本公子的身份也不差于他!这样吧,废话少说,不就是五十万钱吗?本公子出了!” 昨天夜里,在逃到山顶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卫平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抢在石崇之前买下梁绿珠。梁绿珠确实足够惊艳,很容易给他惹来麻烦,但卫平敢两次打破王济家的大门,就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他之所以有顾忌,只因心里还惦记着更重要的事情。不过,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卫平知道无法找石崇报仇之后,便改变了主意。 绿珠坠楼的故事流传千古,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但卫平并不这么看。梁绿珠不过十三四岁,石崇已经年近四旬,两个人之间有何感情可言?而绿珠坠楼至少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石崇早就年过半百,绿珠却正当时。所以在卫平看来,绿珠坠楼并非对石崇有多深的感情,分明是被逼无奈,因为石崇当时说了一句“吾今为汝获罪矣”。石崇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绿珠如果还不死,必然会被人看作无情无义。当然,绿珠敢于纵身一跳,除了勇气,恐怕也早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 不过,卫平突然改变主意,也不全是为了改变梁绿珠的命运。 ----- (明天两章连发,时间凌晨0:30之前。) ... 第189章 信誓旦旦 卫平突然改变主意,也是为了打击石崇! 绿珠坠楼的故意广为流传,卫平也记得许多细节。石崇在得到绿珠以后,四处炫耀,常常带着绿珠同乘一车招摇过市。绿珠的美貌震惊了洛阳,引来无数人羡慕。大多数人只是把这份羡慕藏在心里,却有一个叫孙秀的无赖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绿珠。于是,孙秀便投于赵王司马伦门下,百般奉迎,渐成司马伦的心腹。后来八王之乱,赵王司马伦控制京城,孙秀立刻派人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哪能看不清形势,但他还是坚决不肯答应。孙秀恼怒之下,果然劝司马伦杀掉石崇,绿珠也因此坠楼而亡。 当时还有一个细节,石崇被抓之后,大言不惭地说道:“不过流放交趾、广州罢了!”结果仍然难免一死。可见,石崇虽然用言语逼死了绿珠,自己却还想着活命。绿珠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不愿意让别人得到的玩宠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绿珠在石崇心中的地位肯定是其他姬妾无可代替的。卫平抢先买下绿珠,就是要夺石崇所爱,这也算是通过另上种方式来对石崇施加打击吧。 可是,听说卫平要买珠娘,梁大叔却为难起来,踌躇半晌,方才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那位石大人,一女卖二家,恐怕、恐怕有些不大妥当吧。” “那又如何?”卫平心中冷笑,你也知道这是在卖女儿,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示,只是淡淡地说道,“他还没有付钱吧?既然没有付钱,那就不能作数!而且,梁大叔还要靠着这笔钱养老,自然是谁出的钱多就给谁了。梁大叔,你说不子说得对不对?” 梁大叔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公子说的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公子能出多少?” 卫平挥了挥手,从随行军士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笑道:“这里面是一百两黄金,应该够了吧!” “黄、黄金!”梁大叔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差点站不稳脚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抢过包袱,打开一看,只见满眼都是金光灿烂。梁大叔还不放心,颤抖着拿起一只金锭,塞进嘴里用力咬了两下,这才眉开眼笑,连声说道:“从现在起,珠娘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稍候,我这就去准备,让珠娘好生服侍公子!” 卫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梁大叔已经拔腿跑向了高脚屋。看着财迷心窍的梁大叔,卫平也只有暗暗摇头。 梁大叔的动作还真是迅速,当卫平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榻上已经换了洁白的床单和大红的被子。梁大婶带了绿珠恭恭敬敬地站在榻前。梁大叔满脸谄媚地笑着,吩咐道:“珠娘啊,爹妈也舍不得你,但还不是为了你兄弟。以后跟着公子,你要恪守妇道,要敬重夫人,要尽心侍候公子。”旋即又道:“公子,珠娘就交给你了,小民夫妇就此告退,公子请慢用!” 这最后一句话差点让卫平摔个跟头,有这么说话的父亲吗?他甚至怀疑绿珠根本不是梁大叔夫妇亲生的。当然,在村子里住了将近一月,卫平对此地的风俗也有所了解,知道若是换了别家,依然如此,倒是不是梁大叔夫妇更加刻薄。只是这样对那些少女来说,却太不公平。 不过,卫平也知道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公平只能是相对的,所以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将梁大叔送出门外,叮嘱道:“梁大叔,自古道,财不露白。大叔今天得了这一注大财,还望谨慎些,趁早隐姓埋名,远遁他乡,方为上策!” 梁大叔嘿嘿笑道:“不消公子吩咐,在下全家已经收拾停当,即刻便要远离,这些屋舍牲畜,就一并送与公子吧!” 他是个明白人,懂得轻重。这一百两黄金,确实是笔足够令人眼红的飞来之财,但真正促使他马上离开的,并不是这一百两黄金。自古民不与官斗,无论卫平刚才说得多么在理,石崇都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他把女儿转卖给了卫平,石崇由交趾归来,必定会找他的麻烦。所以,他惹不起,只有躲得起了。 果然,只片刻功夫,梁大叔一家就背着行李,忽然出了村子。他们都是走惯了路的山民,转眼间便去了老远,渐渐不见了踪影。像这样一个普通人家,得了钱财只要不大事张扬,随便跑到哪里买几块地,做几件小生意,还真不会引人注意。 卫平没想到这位梁大叔行事还真够果断,不由放下心,转身回了屋内。 屋子里,梁绿珠朝着他盈盈一拜,轻启朱唇,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是想听婢子歌上一曲,还是想让婢子侍寝,但请吩咐。” 卫平听她声音,娇柔宛转,看她表情,却是冰霜一片,不由摆了摆手,道:“梁姑娘请坐,某有话问你。” 梁绿珠倒也没有矫情,缓缓跪坐在榻上,却依然不苟言笑。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在面前可以任他采撷,卫平也不免有些失神。但是,看到梁绿珠冷冰冰的神情,他又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道:“梁姑娘,在下卫平,现居奋武将军,拜闻喜乡侯。” 梁绿珠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卫平一眼,起身再拜,淡淡地说道:“婢子见过将军。” 来到绿萝村之后,卫平就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自称贾公子。直到现在,他才对梁绿珠说出实情。卫平这么说,并非有意在梁绿珠面前卖弄。而是他见梁绿珠好像一直不开心,而梁大叔早就答应把梁绿珠卖给石崇。所以,卫平要告诉梁绿珠,自己的官职、爵位丝毫不差于石崇,而且自己比石崇年轻。这倒不是卫平看出梁绿珠爱慕虚荣,只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条件的话,谁不想攀个高枝,这本是人之常情。 然而,从梁绿珠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惊喜,这让卫平暗暗诧异,不由皱眉道:“梁姑娘,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如果有的,卫某会成全你们。” 佳人虽好,但若是心已有他属,那卫平也就不愿意再费那个力气了。有些人,你可以得到她的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与其整天看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倒不如做个好人。当然,说出这句话,卫平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毕竟两世为人,他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的美貌可以胜过眼前这位少女。如果不是还惦记着父仇未报,家里也有娇妻美妾,他甚至愿意来一次公平竞争。 梁绿珠瞪大了眼睛看了卫平一眼,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冰霜,摇了摇头,道:“回将军,婢子没有心上人,也不敢有心上人。” 卫平想不通,一个花季少女,正是最好的年华,为什么要整天不开心呢?因此,他便不大相信梁绿珠的话,不由沉声道:“机会只有一次。” 梁绿珠还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婢子在将军面前绝无半句谎言。” “这……”卫平看出梁绿珠并非作伪,更加意外了,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忍离开故土和朝夕相处的朋友,所以才会这样不开心!” 梁绿珠淡淡地说道:“将军误会了,婢子没有不开心。” 卫平笑道:“你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卫某哪能看不出来。” 梁绿珠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婢子现在就很开心。” 她的笑容有如昙花一现,很快又恢复了冷若冰霜。但正是这昙花一现的浅笑轻颦,刹那间便令满屋生辉。古人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大抵便是如此吧。 卫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头道:“你开心就好,卫某会让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说完,卫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他害怕自己再呆下去,真会把持不住自己,做出白昼宣淫的丑事来。 屋子里,梁绿珠倒是怔怔地看着门外出了好半天神,这才轻声一叹。她确实没有心上人,这是村里规矩所坚决禁止的。但她不甘自己的命运,从小就被父母当着“货物”一样培养。可是不甘又能如何,这一天最终还是来临了。对于她来说,卖给石崇还是卖给卫平又有什么区别?这些人又有哪个真正懂得她的心?懂得她的志趣?即使卫平刚才说得信誓旦旦,那也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貌罢了。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到时候,所有的恩宠都将烟消云散,她又何以自处?对于未来,对于生活,她早就没有了希望,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 然而,卫平却没有食言。下午的时候,琴娘就出现在梁绿珠的房间里。原来,卫平知道琴娘是她的好朋友,便出了十两黄金将琴娘买下,让琴娘跟她做个伴。 相比于梁绿珠的冷若冰霜,琴娘却非常开心,附在梁绿珠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珠娘,我昨天做了个梦,没想到还真变成了现实!” ... 第190章 卫平的谬论 梁绿珠奇怪道:“你做了什么梦?” 琴娘吃吃笑道:“我梦见咱们两个共侍一夫。” 梁绿珠不由啐道:“没羞没骚,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琴娘并不气恼,嘻嘻哈哈地说道:“这就是命啊,总比跟着一个糟老头子好。” 梁绿珠不由想起卫平刚才的话,要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嘴角也不禁浮起一丝笑意。但是旋即,她的脸又沉了下来。她和琴娘只是平民的女儿,能够不被视作婢女就不错了,想当夫人肯定是没有希望的。而卫平少年得志,京城中想要跟他结亲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谁知道他家的夫人性子是善还是妒?而且,大户人家规矩多,公婆那里也不好应付吧? 想到这里,梁绿珠不由轻叹一声,道:“福祸难料,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琴娘却没有她那么多心思,只是手托香腮,对未来的生活一脸的神往。 … 隔了一天,区云、贾水等人终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绿萝村。原来,荡昌县令为了讨好朝廷使节,做的比白州县令还要过分。只要是外地人路过荡昌,一律先关起来再说,直等石崇过境之后才将他们放出来。他们不要说袭击使团了,就算想认人都没有机会。 区云听说卫平行刺也没有成功,顿时后悔莫及,连声道:“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留在绿萝村,多个人,总多分力气。” 卫平哈哈笑道:“区兄弟,事已至此,追悔也无济于事。这样吧,卫某陪你去一趟合蒲郡,向石崇亮明身份,帮你把潘姑娘要回来。” 区云看了卫平一眼,吃惊道:“你不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吗?” 贾水倒是松了口气,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什么富家公子!我家老爷是闻喜乡侯,当朝奋武将军,洛阳城中谁不知道我家老爷的大名!” 这一路南下,卫平隐姓埋名。而贾水是个狐假虎威的性子,现在每到一处,非但不能大张旗鼓,反而需要低声下气求人,可把他憋闷坏了。听说卫平终于肯亮明身份,他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卫平瞪了贾水一眼,挥手道:“区兄弟,时间不多了,咱们即刻出发吧。” … 路过白州县城的时候,卫平出钱买了一辆牛车让梁绿珠和李瑶琴乘坐。虽然这两个少女走惯了山路,并不会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但卫平却牢记着“财”不露白的古训,不让她们在人前露面。不仅如此,卫平还找来姜汁把她们的脸色染黄,并且给她们戴上浅露。 不过,贾水是见过这两个少女。半路上,他寻了个机会凑到卫平跟前,小声说道:“老爷买了这两个婢子回去,只怕左夫人那里……” 贾水所说的左夫人不是王柔,而是指裴慧。时人以右为尊,卫平虽然没有明确贾午、裴慧谁是左夫人,谁是右夫人,但贾水毕竟是贾府的人,自然向着贾午多一点。其实,他提醒卫平也是为贾午着想。贾午容貌、才学已经不及裴慧,府里又已经有了一个张玥,现在再多个更加年轻貌美的珠娘,哪里还有贾午的地位?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夫人那里,老爷我自会解释,你无须多言!” 贾水只得诺诺退下。然而,贾水虽然退下了,却又有另一个人冒了出来。 … 因为急着赶路,卫平等人并没有在白州县城停留,而是直奔合蒲,当晚便宿在合蒲郊外的一家客栈。卫平的计划是抢在石崇之前赶到合蒲郡城,然后向合浦太守亮明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是从合蒲属国过来的。这样的话,就可以洗刷他出现在绿萝村的嫌疑。这不仅可以避免自己成为刺杀天使的疑凶,还可以避免暴露绿珠的所在。所以,即使半路上他们已经追上了石崇的使节队伍,卫平还是选择从小路绕行,超过了石崇。 夜色渐深,卫平尚未入睡,忽觉一阵风响。他转头看时,却是聂胜站在了他的榻前。卫平一骨碌便翻身坐了起来,惊问道:“聂老,你怎么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聂胜板起脸来,厉声道:“你我名为主仆,实同师徒!” 事实上,即使卫瑾在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拿聂胜当过下人。卫平顿时有些不明所以,连忙拱手道:“聂老这是怎么了,小子一直当你是小子的恩师,绝不敢有半毫逾越。” 确实,聂胜一身武艺,却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传授,唯独感觉跟卫平投缘,先是传了他刀法和提纵之术,这几天又教了他吐纳之法。他最得意的三件本事都教给了卫平,说是卫平的师父一点都不为过。而卫平也一直对聂胜敬重有加,只差一个称呼罢了。 聂胜脸色稍缓,说道:“所以,老夫不能看着你坠向深渊!” “深渊?”卫平奇道,“聂老,小子没做错什么啊。” 聂胜指了指隔壁房间,沉声道:“还好,你今晚没有让那两个小女娃儿侍寝。” 卫平不由苦笑道:“聂老啊,你不用这样吧。难道小子晚上做那件事,你也要偷看不成?” “呸!”聂胜啐了一口,道,“老夫可没有那等嗜好!老夫只是提醒你一句,红颜祸水!你若是听老夫一句劝,明日便把那两个小女娃留在客栈,老夫替你打发了她们!” 卫平吓了一跳,连声道:“聂老,你可别胡来啊!” 聂胜“哼”了一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商纣、周幽、吴王夫差的故事吗?” “聂老,你先坐下来,消消气。”卫平听他越说越是离谱,慌忙起身将他按坐下来,笑道,“那些只是传说,究竟事实如何,谁又说得清楚?即使事情的确如此,那也是商纣、周幽、夫差昏庸荒淫,又干妲已、褒姒、西施何事?说什么红颜祸水,那只是一些不敢承担责任的男人故意把失败的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小子虽然年少,却分得清轻重,还请聂老放心。” 看到聂胜默不作声,卫平又笑道:“而且,小子又非君王,她们能祸害小子什么?相反,小子把她们收留在身边,这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 聂胜哼哼冷笑起来,说道:“我倒想想听听,你是怎么个为天下苍生着想。” 卫平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谬论来。 ... 第191章 排名之争 只听卫平振振有词地说道:“珠娘美貌,天下无双,若是小子不把她留在身边,必然会被皇帝探知,召入宫中,一旦弄出六宫粉黛无颜色,君王从此不早朝的事情来,那才是真的祸国殃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子只能自舍己身,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 当时佛教已经传入中国,但是信佛礼佛的人并不是很多。聂胜是江湖中人,自幼过得便是打打杀杀的日子,死在他刀下的不计其数,自然不会去相信什么佛祖,也就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不过,他久历江湖,又哪能听不出卫平话里的狡辩之意。 聂胜不由冷哼道:“老夫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你休想花言巧语骗过老夫!若是真怕那小女娃儿祸国殃民,只消老夫手中宝刀……” 卫平顾不上争辩自己走过多少路,忙不迭地说道:“珠娘的容貌是父母给的,生得美又不是她的错,她一个柔弱女子,何辜之有?还望聂老千万莫要错杀了好人。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聂胜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你处处维护着她,老夫姑且寄下她的人头!他日你若是沉迷于酒色,老夫定不饶她!否则,老夫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令尊!” 卫平不禁苦笑道;“聂老,你看小子像那样的人吗?” “我看像!”聂胜又是一声冷哼,轻拂袍袖,转眼间便消失在窗外,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 卫平看着已经被聂胜随手带上的窗户,不由轻叹一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聂胜也是为了他好。可是,这老爷子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怎么就能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呢? … 次日清晨,卫平一行离开客栈,继续朝合蒲郡进发。在梁绿珠、李瑶琴上车的时候,卫平不经意地瞥了梁绿珠一眼。那张脸虽然经姜汁易过容,却依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想到昨天晚上,这天仙一般的人物差点便身首异处,卫平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是从白州县过来的,原本应该走合蒲东门。不过卫平还是特意绕了个圈子,直奔合蒲北门。这样做,同样是为了表示他们并没有到过白州。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忽见十多骑马奔着他们疾驰而来。卫平知道聂胜肯定就在附近,自然不会让他遭遇什么危险。倒是聂胜会不会趁乱对梁绿珠下手,哪怕只是在她脸上划一刀,那也够让人心疼的,卫平不由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牛车一眼。 就在他转头看这一眼的功夫,那队人马已经到了近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拜倒在路边,大声说道:“属下迎接来迟,请将军恕罪!” 卫平定睛一看,不由惊呼道:“吴三!快起来!你怎么瘦成这样!莫非是水土不服!” 吴三重新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属下在合蒲守候将军一月有余,心下焦急……” 卫平这才明白,吴三一定是左等自己不来,右等自己不来,寝食难安,才弄成这副模样,顿时心下感动,连连摆手道:“你我兄弟,别的话卫某就不多说了,总之,卫某不会亏待了你!” 吴三哽咽道:“属下这条命早就是将军的了!” 这时,吴三身后一人上前拱手道:“敢问前面可是卫将军?” 卫平见此人一身武将打扮,却十分陌生,不由皱眉道:“这位是?” 吴三慌忙介绍道:“将军,这位是合蒲太守伍大人麾下都尉纪安。” 还没等卫平动问,纪安已经再次拱手道:“禀将军,末将奉伍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将军多日。请将军稍候,末将这就去通报伍大人知晓,请伍大人前来迎接将军!” 如果是前几天,卫平肯定要想方设法隐姓埋名,但他如今已经改变主意,正要大张旗鼓,因而也就没有客气,笑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不敢!”纪安再次拱了拱手,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吴三不知道卫平已经改了主意,赶紧小声说道:“非是属下有意泄露将军,只是属下在城门守候将军时,不意被伍大人瞧见,这才不得不吐露实情。” 卫平奇怪道:“这位伍大人如何认识你?” 吴三笑道:“伍大人非但认识属下,也认识将军。他本是杜大将军麾下的牙门将,奉杜大将军之命一路南下,攻取交广二州,后来便留镇合蒲。” “老家伙手下的牙门将?姓伍?”卫平皱了皱眉头,忽然笑道,“难道是伍巢!” “哈哈,哈哈,正是伍某!”话音刚落,一条黑塔般的大汉已经策马赶来,大声说道,“难道将军还记得下官,下官荣幸之至!” 在这个年代,直呼别的名姓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卫平一时失态,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打了个哈哈,笑道:“伍兄,你我竟然能够在此处相遇,实在叫人想不到!” 伍巢笑道:“若不是那日恰巧看到吴三,伍某又哪知道将军会来此处。听说你这一路都是乔装改扮,几乎要再次错过。不过,今日既然相逢,说不得,总要来个一醉方休!” 卫平本性也是个豪爽之人,不由大笑道:“伍兄休要客气,叫卫某一声贤弟便好!也罢,卫某便陪伍兄一醉方休!” 能够和卫平称兄道弟,伍巢是求之不得,顿时大喜道:“既然贤弟如此说,那伍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牛车里,梁绿珠隔着车帘好奇地看着卫平。梁绿珠一直以为卫平只是东吴败亡后的落难公子,什么奋武将军、闻喜乡侯只怕都是东吴的官爵。如今东吴已经灭亡,这些官爵自然都不算数了,卫平也不过靠着祖上留下的一家产做个逍遥公子罢了。直到此时,她才确信卫平真的是朝廷的什么将军什么侯爷。可是一个好好的侯爷,为什么要跑到她们绿萝村来,而且一呆就是大半个月?坐在她身旁的李瑶琴却没有那么多的疑惑,见到太守大人都在卫平面前自称下官,早就双眼发亮,幻想起今后荣华富贵的生活来。 … 合蒲虽然偏处南隅,但是因为和交趾紧邻,商队来往频繁,倒是颇具几分繁华气象,比起卫平沿途经过的一些郡城都要强很多。作为合蒲郡的最高长官,伍巢的郡守府也修得非常气派,尤其占地极广,卫平甚至怀疑有僭越之嫌。不过,这里天高皇帝远,即使司马炎有意见,估计也管不到这里来。 伍巢哪里知道卫平心中对他的腹诽,满面喜气地将卫平迎入大厅,笑道:“贤弟既然来到小郡,那就一定要在小郡多住几日,一会,伍某还要给贤弟引见几位朋友。” 卫平本来就是想在合蒲等待石崇的使节队伍到来,即使伍巢不留他,他也不会就走。但他嘴上却沉吟道:“卫某此番出游,一晃已经过去四个多月,恐怕……” 伍巢哈哈笑道:“哎,什么时候走的话先不要说,伍某先给你引见几个朋友。” 说话的功夫,门外已经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伍大人唤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卫平抬头看时,却是一个俚僚汉子,约摸三十出头,个子虽然不高,却十分健壮,浑身散发着彪悍之气。这样一个人自称下官,倒是让卫平好生诧异。 只听伍巢笑道:“黄大人,快来见过卫将军!”又道:“贤弟,这位便是兴道县令黄猛黄大人。” 卫平点头道:“原来是黄大人,久仰久仰。” 黄猛却淡淡地说道:“将军由中原而来,又哪知道我们这些边陲小民,何谈什么久仰?” 伍巢知道黄猛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倒不是故意针对卫平,慌忙要替他解释。 却听卫平已经笑道:“卫某虽然由中原而来,却也经过合蒲属国,自然听说过冼、宁、李、黄四大姓的威名!” 在这些边陲之地,同样是以实力为尊,四大姓的排名就是按照他们彼此之间的实力强弱而确定的。事实上,这个排名已经是一年前的状况了。如今,宁冼两家的地位已经完全倒了个个,而黄猛因为和伍巢走得近,得到了许多帮助,也隐隐有超越李家之势。而在黄猛心中,更是自认黄家超过了李家。虽然只是虚名,但却关系到各家在属国的威望。威望越高,依附于他们的小家小姓就越多,他们的实力也就会越强,地位就越巩固。 所以,听了卫平的话,黄猛不由冷笑道:“将军差矣,如今应该是宁冼黄李四大姓!” “呵呵,呵呵。黄老弟,你也未免太抬高自己了吧!”说话间,门外又走进一人,却是个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者。 只听伍巢笑道:“这位是平山县令李艾。” 黄猛的话直接让李、黄两家的排名倒了个个,李艾自然大为不满。 卫平一时还没有想通小小的排名为何引起他们的争执,只是奇怪道:“伍兄,你要给卫某引见的朋友,不会就是合蒲属国四大姓的家主吧?” ... 第192章 抢着送上门 伍巢哈哈大笑道:“贤弟果非常人,一猜便中!”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进来两人。这两个人年龄都在四旬上下,也是一身俚僚汉子装扮。不过,这两人并没有像黄猛和李艾那样针锋相对,而是互相谦让。 只见其中那名黑衣汉子躬身道:“冼兄先请!” 另一名青衣汉子笑道:“还是宁大人先请!” 结果,就在连番谦让之中,二人并肩走进了厅堂。 伍巢笑道:“贤弟,这位是合蒲属国都尉宁大人,这位是……” 不等伍巢说完,卫平便点了点头,道:“卫某知道了,他是前任都尉冼大人!” 这二人正是宁则和冼铎。只是听卫平突然提起什么前任都尉,冼铎不由变了脸色。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卫平的话正刺着了他的痛处。 伍巢见状,慌忙说道:“诸位休看我这位贤弟年少,却已经是朝廷的奋武将军,闻喜乡侯,便是伍某在他面前,也只能自称一声下官。” 冼铎自然晓得轻重,赶紧又换回了笑脸。 卫平见此人能屈能伸,倒是暗暗称奇,不由点了点头,笑道:“卫某听闻合蒲属国有四大姓,为何三大姓的头人都有官职,唯独冼头人却是白身?卫某看来,素为不公!冼头人放心,待卫某回到京城,一定奏请皇上,给冼头人安排一个职司!” 冼铎不由大喜,连声道:“草民多谢将军抬爱!” 卫平摆了摆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卫某也是替我大晋江山着想,冼头人无须客气!”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卫平要从冼铎手里讨要潘岚等人,自然要先给他一点甜头。事实上,冼铎能不能当官,说不说在卫平,给不给却在司马炎。这根本就是一张空头支票,又不用花卫平自己一分钱,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伍巢已经大声笑道:“贤弟,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酒宴早就准备好了,须臾而就。觥筹交错间,伍巢忽然说道:“对了,伍某想起一件事来。敢问贤弟何日回返洛阳,伍某这里有几件东西,是我们几个老部下送予杜大将军的,不知可否烦请贤弟代为转交?” 卫平有些意外地看了伍巢一眼,感慨道:“想不到你们已经各守一方,却还惦记着老家伙,真是叫人羡慕啊!” 伍巢哈哈笑道:“贤弟,我等最羡慕的人是你才对!放眼天下,敢叫杜大将军是老家伙,而且是当面叫的,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宁则一惊,拱手问道:“不知二位大人所说的可是镇南大将军?” 伍巢颔首道:“除了杜大将军,谁还当得我等如此敬重!” 冼铎等人不由齐刷刷地看向卫平,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卫平称呼杜预为“老家伙”,究竟敬重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当初攻取交广二州的晋军打的就是杜预的旗号,在座诸人谁不知道杜预的威名。 卫平似乎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由笑道:“你们休要这样看着卫某,卫某跟老家伙是忘年交,怎么叫他,他都不会生气的。” 伍巢呵呵笑道:“诸位休要小瞧了我这个贤弟,去年在乐乡,他单枪匹马潜入乐乡城中,生擒孙歆,立下伐吴首功。便是我家大将军也对他赞赏有加,连称奇才!” 俚僚人生性尚武,敬重英雄,听说卫平独闯乐乡城活捉孙歆的事迹后,顿时对他刮目相看。黄猛更是举起老大一只酒坛子,大步走到卫平面前,嗡声说道:“卫将军,下官敬你一杯!” 说是一杯,他竟举起酒坛子,将满满一坛酒直灌下肚去。 卫平哈哈一笑,也提起一只酒坛子,依样画葫芦,灌了个底朝天。 宁则等人都没想到卫平如此豪爽,都忍不住大声喝彩。不过,俚僚人虽然同样豪爽,但并不是每个人的酒量都像黄猛那样变态,也就再没有人拉着卫平这般喝酒。但不管怎么说,酒宴结束,卫平也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 … 太守府很大,伍巢给卫平一行人安排了**的院落。院落前后三进,也开了单独的侧门通向外面。卫平把后宅让给了梁绿珠和李瑶琴,自己则睡在书房里。即使他不开口,梁绿珠和李瑶琴也会为他侍寝,但他牢记着聂胜的话,不要说现在是大白天,就算是晚上,他也不敢胡来。免得让聂胜知道了,误会他沉迷酒色,反而害了这两个少女的性命。 当然,他现在醉意渐浓,也没有那个心思,只一会功夫便睡着了。同样因为喝多了酒,这一觉便睡不踏实,只小半个时辰便口渴难耐,又醒了过来。 贾水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屋里的动静,慌忙跑了进来,给卫平倒了一碗水,小声说道:“老爷,那位冼头人前来拜访,已经在前厅候了有一阵子了。” 卫平看了贾水一眼,便知道冼铎肯定给了他什么好处,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帮着冼铎说话。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用处,贾水的作用就跟班,卫平倒也不需要他有多么高尚,自然不会管束住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请他到这里来吧。” 贾水答应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把冼铎引了进来。 冼铎进屋之后,四下里看了一眼,忽然笑道:“将军身边怎么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常言道,美人赠英雄。小民特意替将军从族中挑选了八百多名少女,已经送到了合蒲城中,不知将军可肯移步一观?” 卫平原打算等石崇来到合蒲之后,再以注重朝廷脸面的理由,劝他放弃接纳冼铎精心准备的俚僚少女,不想冼铎却抢先送到他门上来了,顿觉好笑。不过,卫平却故作不知,诧异道:“冼头人,你的动作好快,从合蒲属国到这里,小半时辰就把她们都带来了!” 冼铎见自己的谎言被卫平戳穿,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忽听门外有人笑道:“冼兄,几个平民之女,也能入得了将军的法眼?” ... 第193章 问题更大 随着笑声,宁则被贾水引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位身着盛装的俚僚少女。俚僚少女的盛装,并不是指她们衣着的华丽,而是她们满身佩戴的各种银饰,光闪夺目,几乎要亮瞎人的眼睛。俚僚习俗,佩戴银饰是女子身份的象征,没有银饰的女子,往往连嫁也嫁不出去。因此,即便是最贫穷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为女儿准备几件像样的银饰。不过,这两个俚僚少女身上的银饰也太多了一点,走起路来不仅银光闪闪,更是丁当作响,悦耳动听。 俚僚人并不仅仅聚居在合蒲郡国,事实上在周边诸郡都有许多俚僚人的村寨,合蒲郡就更不例外了。卫平在绿萝村呆了将近一月,虽说那是汉人的村子,却也免不了和周围的一些俚僚人打交道。所以,卫平对俚僚人的习俗也已经颇多了解。从这两个少女的一身装束,卫平就可以知道她们并非普通俚僚人家的女儿。 果然,只听宁则笑着拱了拱手,道:“刚才冼兄说得对,将军千金躯,身边岂能少了服侍之人?”说罢,他又朝着身后一指,道:“她们是下官的亲侄女宁语凝、宁语柔,她们久慕将军的威名,愿意自奉枕席,还望将军万勿推辞!” 那两名少女闻言,齐齐朝着卫平盈盈一拜,娇声说道:“婢子愿意终身侍奉将军左右!” 卫平这才注意到,两个女孩子不仅动作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两张精致的小脸居然找不到一丝差别。实际上,从两个少女进来的时候,卫平就觉得她们很像,只不过被她们满身的银饰晃了眼,没有留意罢了。 双胞胎在这个年代非常少见,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双胞胎,哪一个都不逊色于李瑶琴。即使在卫平原先那个年代,一对漂亮的双胞胎也足以吸人眼球,卫平的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下来。 忽然,聂胜说过的那些话在卫平脑海里突兀地冒了出来。自己如果收下这对双胞胎姐妹,那么算不算沉迷酒色呢?对于聂胜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来说,他一旦认定了卫平沉迷酒色,绝对不会手软。当然,卫平肯定没事,但这对双胞胎姐妹以及梁绿珠和李瑶琴都将性命不保! 冼铎看到卫平默不作声,只以为他被这对双胞胎姐妹吸引住了,不由恼怒道:“宁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宁则却冷笑道:“冼兄,彼此,彼此!” 就在卫平睡着的这小半个时辰,宁则、冼铎都各自动用关系打听着他的来历。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都吓了一跳。原来,卫平还是当朝权臣贾充的女婿,难怪小小年纪就身居高位。 自从被宁则夺走了属国都尉之职,冼铎表面上一直保持克制,内心却早就无比窝火了。今天在酒宴上,卫平当众表示要帮他向皇上争取一份官职,他自然满心欢喜,这才巴巴地跑来讨好卫平。却不料,宁则也跑过来凑热闹,而且一下子就吸引了卫平的目光,他哪里还按捺得住? 很多年以前,宁家在合蒲属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姓,那时候的冼家甚至还排在黄、李两家的后面。正是由于冼家人当上了属国都尉,冼家才后来居上,隐隐有了超越宁家之势。现在,宁家好不容易借着改朝换代的机会扳回一局,又如何肯让冼家再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宁则将亲侄女都舍了出来,就是想请卫平不要替冼家说话。面对冼铎的责问,他自然是寸步不让。 卫平从他们的争吵声中回过神来,不由脸色一沉,道:“二位安静,卫某有一事不明。” 宁则和冼铎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而在卫平面前失态就是失礼,他们可不敢再把卫平当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看到卫平沉下脸色,二人慌忙躬身道:“请将军示下!” 卫平摆手道:“卫某刚刚从合蒲属国那边过来,那条路,怎么也得走上大半天。你们又是带着族中少女,又是带着自家侄女,不会早就算到卫某要来这里?” 宁冼二人面面相觑,眼珠转得飞快,拼命地思索着对答之策。 却听卫平一字一顿,冷冷地说道:“卫某想听实话!” “这……”冼铎略一沉吟,便拱手说道,“小民不敢欺瞒将军,这些族中少女,委实是小民替朝廷使节准备的。听说交趾采访使石大人不是将从此处经过。” 卫平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难怪冼宁李黄四大头人齐聚合蒲,原来是为了迎接石崇。”旋即又冷笑道:“宁大人,你这两位侄女也是准备送给石崇的吧?” 宁则被卫平道破心思,一时无言以对。那两个双胞胎姐妹也是满面羞惭,赶紧低下了头。冼铎见状,心中却是一阵暗喜。 忽听卫平冷哼一声,说道:“石崇出使交趾,代表的是皇上,代表的是朝廷,你却胆敢聚集数百女子,欲坏使团名声!冼铎,你可知罪!” 冼铎吓了一跳,慌忙拜伏在地,大声道:“小民再也不敢了,求将军恕罪!” 卫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要如何安置这些女子?” 冼铎头也不敢抬,连声说道:“小民这就让她们各自回家。” 卫平抬了抬手,说道:“你先起来吧。”又道:“恐怕这些女子很多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情郎吧?让她们回去以后各自成婚,卫某得闲之时,也要去讨一杯喜酒喝喝!” 石崇出使交趾回来,肯定还要从合蒲经过,而卫平却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他便提出了这个要求,彻底断掉冼铎再把这些女孩子送给使团的念想。其实冼铎也确实有这个念头,此刻被卫平点破,他也只得轻叹一声,诺诺连连。 宁则却是心头一喜,拱手说道:“将军,你看她们……” 卫平“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宁大人,你的问题更大!” ----- (身体还没恢复,第二章会晚点发。) ... 第194章 发难 宁则微微一愣,茫然道:“问题?下官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卫平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他原先的那个年代,宁则还真可能不明白“问题更大”是指什么回事。当然,卫平也不可能给他解释,只是指了指那对双胞胎姐妹,说道:“她们是你的亲侄女,你却把她们送与人为婢,全然不顾亲情人伦,卫某亦为你不耻!” 宁则好意将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送给卫平,却平白无故地挨了卫平一通训斥,心下未免恼怒。但是宁则现在已经知道了卫平的真实身份,哪怕心里再有一快,也只得姑且忍着,把这当作一个不谙世事少年的幼稚之言。 当然,表面上宁则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教训的是,下官这就送她们回去。” 冼铎看见宁则同样在卫平面前吃了瘪,心中暗喜,连忙表态道:“回将军,小民族里的那些姑娘回去之后,小民立刻安排她们嫁人,所需嫁妆全部由小民负担。” 卫平点了点头,道:“二位大人能够如此明白事理,卫某甚感欣慰。” 说完,他便轻轻打了个呵欠。宁则、冼铎会意,一齐拱手告退。其实,看着那对孪生姐妹的窈窕背影,卫平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舍。这对姐妹的容貌虽然只及得上李瑶琴,不要说梁绿珠和张玥了,就连裴慧都要胜过她们许多。但难得就难得在这对姐妹的音容笑貌一模一样,而且据说双胞胎心意相通,令卫平不由遐想连篇,忍不住猜测起她们到了床上,是不是也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忽听耳边有人笑道:“今天的表现不错,老夫甚喜。” 卫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不由连连摇头道:“聂老,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是要吓死小子啊!” “你胆子要是真这么小,又怎么敢在外面胡乱跑?老夫可是放心得很,绝对吓不死你。”聂胜哈哈一笑,忽然正色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石崇?那天晚上与老夫交手之人甚是警觉,而老夫到时候也不方便出面,你要小心为上!” 卫平笑道:“聂老放心,小子既然亮明了身份,又有何人敢对小子不利!那天晚上小子并未与石崇等人照面,谅他们也不会怀疑到小子身上。” 聂胜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道:“如此老夫便没有什么牵挂了。老夫即刻启程,前往蜀中寻访旧友,你好自为之吧。” 卫平甚为不舍,连声说道:“聂老何不跟随小子同回京城,小子也好侍奉左右,早晚聆听教诲。” “老夫闲散惯了,在京城哪里呆得住。就此告辞,他日自有相见之时!”聂胜虽然已经年过五旬,做事却是雷厉风行,话音刚落,人已经从窗口窜了出去,转眼没了踪迹。 卫平看着聂胜这手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不由暗打主意,自己也当好好练习聂胜所教的纵跃之术。他日如果再遇到刀疤汉子之类的高手,即使打不过,至少也能逃得掉。如果聂胜知道他真把自己引以为豪的轻身功夫当作了逃命的绝技,恐怕要被他活活气死。 不过,卫平可没有在乎聂胜的感觉,他转眼便想到了后宅的梁绿珠。现在聂胜走了,再没有人像看贼一样从背后偷窥,那他是不是可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卫平便惊出一身冷汗。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三年而已,他的思想居然就真的改变了许多。家中已经有两妻两妾,在敕勒川还有一个独孤兰,他竟然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难道自己真的成了好色之徒? 但是转念一想,卫平又开始原谅自己。这个世界的风气如此,除非像贾充那样被郭槐看得死死的,否则,哪个权贵没有几个娇妻美妾?即使像王济这样的驸马爷,都畜养了十多个姬妾,就连儿子都是姬妾生的。如果自己真的连一个姬妾都不纳,反而会引人非议,说不定就把这个责任安到了贾午头上,认为贾午是和郭槐一样善妒的女人。那样一样,贾午就是真的背了黑锅。 这样一想,卫平也就心安了许多,只是想到聂胜说过的话,他终究还是按下性子,没敢真个现在便到后宅,一切只有等回到洛阳再说。毕竟那里是天子脚下,聂胜武功再高,也不敢胡来。当然了,他也明白聂胜纯粹是一番好意,只是这个好意有点叫人受不了。 … 当晚,免不了又是一场好醉。卫平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起床。 只见贾水进来禀报道:“回老爷,刚才伍大人送了信来,说是交趾采访使石崇石大人将于午时前后来到合蒲,请老爷于郡衙迎候。”说完,贾水又小声道:“伍巢也是不知轻重!我家老爷是何等身份,又哪需理会石崇!” 石崇受命出使之后,司马炎又给他提了一级,任命他做了御史中丞,也是第四品的官职。而他本是安阳乡侯,爵位也与卫平相同。按理说,卫平没有迎候石崇的道理。不过,石崇此次出使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帝,所以伍巢才会刻意提醒一下卫平。主要还是担心卫平年少,不懂官场上的规矩。 自幼在贾府长大的贾水当然懂得这个规矩,他这么说只不过为了表表忠心罢了。 卫平早听出了贾水的这点小心思,也不说破,只是点了点头,问道:“伍大人他们呢?” 贾水连忙说道:“回老爷,伍大从一早便率领合郡官员以及属国都尉宁则等人,前往城东十里亭守候朝廷使节了。” 卫平一听,马上站了起来,大声道:“备马!” 伍巢叫他到郡衙迎候,那是照顾他的身份,但他自己却不能过分托大。而且,他虽然没有办法找石崇报仇,却不介意多和石崇接触,说不定就能寻到石崇的短处。 … 卫平出了合蒲东门,打马飞奔,行不上五六里地,便见前方旌旗蔽日,鼓乐喧天,一大批人马正迤逦而来。卫平一看便知道正是石崇的使节队伍,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慌忙跃下马,候在路边。 当那支队伍将到近前,忽然停了下来。只见人马分开两边,中间露出一辆装饰豪华的宽大牛车。早有婢女掀开车帘,从车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石崇。 石崇下了车,直奔卫平走来,远远的便长长一揖,大声道:“石某何德何能,敢劳将军相迎?” 卫平没想到他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不由笑道:“石大人乃是天使,卫某敢不迎候?” 石崇连称不敢,拱手道:“请将军上车同行!” 前往十里亭迎候使团的伍巢和一众官员只能骑马相随,而南方马匹短缺,没有马匹的只能步行,却也不见石崇邀请过谁与他同车而行。当然,卫平的官爵都要高于在场的其他官员,但也可以看出,石崇在卫平面前放足了势态。 卫平却拱了拱手,道:“多谢石大人好意,卫某这一路倒是骑惯了马,还请石大人上车吧。咱们早点进城,再慢慢一叙!” 石崇略一迟疑,拱手道:“如此,石某得罪了。” 卫平笑着拱了拱手,翻身正等上马,忽然便打了个寒颤。他心头一紧,转头看时,正对着迎面而来的一道犀利目光。那道目光的主人紧随在石崇牛车后面,脸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疤,正是那日在双角镇外馆舍跟聂胜交手之人! 此时青天白日,那汉子脸上刀疤显得格外清晰,叫人不寒而栗。卫平顿时心生警惕,难道此人看出了什么? … 来到郡守府,自然又是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石崇倒是谦恭得很,坚持要请卫平坐于上首。 卫平不觉笑道:“石大人,你是天使,这个位置,你不坐,谁来坐?” 石崇却只是连连拱手,笑道:“将军若是不肯坐,石某只能站着相陪了。” 看到厅堂上宁则、冼铎等人诧异的目光,再想起历史上石崇在贾谧面前的卑躬屈膝,卫平也就不觉得石崇的做法有什么出格之处。但是卫平却知道现场有几十双眼睛看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坐上首位的,于是看了伍巢一眼,笑道:“既然石大人不肯坐,那这个位置只有请伍兄来坐了。” 伍巢慌忙说道:“贤弟和石大人在此,伍某怎敢逾越。” 卫平笑道:“伍兄此言差矣!今天这里,伍兄是主人,卫某与石大人皆是客,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而且,伍兄为国镇守边陲,劳苦功高,这个位置自然坐得!” 石崇听卫平这样一说,倒不好再坚持让卫平坐上主位,也拱手说道:“伍大人,请上坐!” 伍巢无奈,只得在主位坐下。看到众人依次入座,他四下拱了拱手,道:“诸位,咱们这第一杯酒同敬卫将军、石大人,如何?” “且慢!”忽听石崇身后一人大喝一声,起身拱手道,“久闻卫将军少年英雄,末将想问一问,卫将军喜欢用何兵器?” 卫平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刀疤脸汉子。他虽然对这个刀疤脸汉子心存警惕,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酒宴上发难,不由沉声道:“汝是何人?” ... 第195章 一事不明 石崇也没想到自己的手下会在这种场合突然站出来,慌忙喝止道:“洪驷,休得无礼!”又朝卫平拱了拱手,道:“卫将军息怒,他本是某的旧部,现任中领军校尉一职,此次随同石某出使交趾,负责护卫一职。他生性好武,最喜与人较量武技,不想得罪了将军,实乃无心之举,还望将军见谅。” “无妨。”卫平摆了摆手,笑道,“洪校尉一看就是员猛将,好武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卫某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在诸位面前献丑了。至于卫某所用兵器,呵呵,不瞒诸位,卫某其实没有习过什么刀弓,自然是拿到什么就用什么。” 洪驷脱口说道:“难道卫将军拿着一把菜刀也能上阵杀敌?” 其实他并不知道卫平惯用的兵器还真是菜刀,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不想却将卫平吓了一跳。不过,卫平很快便镇定下来,因为那天在双角镇外,他只是躲在墙外偷听,连刀都没有抽出来,想必洪驷也不可能看出他的秘密,不由冷冷地说道:“只要杀得了人,菜刀又如何?” 洪驷自知刚才的话有些失礼,慌忙干咳两声,说道:“末将出言无状,还请将军恕罪,末将这里有一口好刀,想请将军一舞,不知将军可肯应允?” 这回,就连伍巢都满脸不悦,挥手道:“洪校尉,此乃欢庆之时,舞刀弄枪,是何道理?” 石崇也不明白洪驷为何总是缠着卫平不放,但洪驷是他的心腹,帮着他做下过许多大事,他自然要帮着洪驷讲话,不由拱手道:“卫将军,伍大人,这厮好武成痴,休要与他一般见识。” 伍巢冷哼一声,说道:“伍某也曾血洒疆场,洪校尉为何不问伍某使何兵器?” 洪驷躬身说道:“伍大人善使一杆铁枪,长一丈二尺,枪法源自昔年益州名将张任的百鸟朝凤,不知末将说得对是不对?” “这……”伍巢一时语塞,不由信了石崇武痴之言。 卫平见状,笑道:“卫某早就说了,卫某并没有专门习过什么武艺。不过,洪校尉若是有好刀,卫某倒是愿意一试。” 洪驷脸露喜色,慌忙由腰间解下佩刀,双手呈到卫平面前。 卫平接刀在手,只觉沉重异常,抽出刀看时,不由叫了一声好。那刀看上去并不锋利,但持刀在手,却能感到丝丝寒气直透骨髓。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寒气,而是杀气。卫平虽然不懂,但却肯定这口刀一定杀过不少人,而刀锋却没有一处卷刃,可见此刀绝非凡物。 洪驷再次拱手道:“若是将军肯一展刀法,末将愿把此刀献与将军!” 卫平哈哈一笑,从几案后面纵身跃起,当即舞起来。他使了一路泼风刀法,乃是早年在闻喜时跟庄上一个护院学来的。厅堂上,但见一片刀光闪耀,众人齐声喝彩。 其实,所谓泼风刀法只是一个花架子,看来声势吓人,真正到了对战之时,却没有多少用处。厅堂上也颇有几个行家,都暗暗摇头,却不便说出来。就连伍巢也微微皱眉,想不明白当初卫平如何就能凭着这套刀法生擒孙歆。 洪驷却一丝不苟地看着卫平舞完,大声道:“好刀法!此刀当归将军所有!” 卫平摆了摆手,把刀往洪驷那边一抛。 洪驷下意识一探手,已经将刀抓在手里,不觉愕然道:“将军,这是?” 卫平笑道:“卫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洪校尉就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刀还是洪校尉自己收着吧,留在卫某身边也无用处。” 说这话的时候,卫平下意识地瞄了石崇一眼,心中暗暗冷笑。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只是对君子而言。他卫平只是小厨师,算不得君子,所以夺了石崇最心爱的女人,虽然比不上父仇得报,心里多少痛快了一点。 “这……”洪驷略一沉吟,拱手道,“多谢将军!” … 一场风波渐次平息,众人推杯换盏,厅堂里很快便热闹起来,卫平免不了又是一醉。石崇以自己肩负使节重任,不敢多饮为由,倒没喝几杯。他回到伍巢为他安排的馆驿,立刻把洪驷叫了过来,沉声道:“你可知道卫平是什么人?岂能这般对他无礼!” 洪驷慌忙说道:“回大人,属下自然知道。只是属下见他的身形,像极了那天晚上躲在墙外的刺客!” 石崇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道:“你可确定?” 洪驷摇了摇头,道:“当时属下正与人缠斗,一时没能看清刺客的长相。不过,刺客逃走时,属下倒是看清了他的身法。” 石崇点头道:“这么说,你让卫平舞刀,不是为了看他的刀法,而是看他的身法?” “不错!”洪驷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他舞刀之时并没有施展什么特别的身法。不过,属下见他脚步沉稳,肯定也是练过的。” 石崇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不能确定,那就不要胡乱猜疑了。石某与他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平白无故刺杀石某?刺客定是另有其人!” 洪驷再次拱手道:“属下还是有些疑惑。如果他不是刺客,为何他不在京城好好呆着,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石崇得知卫平在合蒲之后,忙着赶过来和他结交,根本就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时听了洪驷的话,方才警觉起来,点了点头,道:“你先暗中打听一下,回来报某。明天临行之际,某再亲自试探他一番!” … 第二天上午,使节队伍离开合蒲,前往交趾而行。南门长亭外,石崇忽然笑道:“石某有一事不明,卫将军为何来到此处?” 卫平哈哈笑道:“石大人有所不知,在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天,卫平就向皇上告了假,要去游历天下。不过,卫某也有一事不明。卫某离京之后,先去了并州,后来又去了敕勒川,此后才一路南下,免不了游山玩水,所以今日方才来到这里。石大人比卫某早出发一天,怎么反倒落在了卫某后头?莫非,石大人这一路上也在游山玩水不成?” ... 第196章 要事相托 石崇顿时满脸尴尬,接连干咳了两声,说道:“不瞒诸位,石某路上感了风寒,以致多日卧床不起,方才耽搁了行程,拖延至今,石某汗颜啊。” 说话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瞥了洪驷一眼,微露怒意。他是代表皇帝出使,一路上的郡县官员,哪个敢不殷勤侍候,自然不可能让他染上风寒。之所以耽搁时日,确实如卫平所说,是因为他一路上都在游山玩水。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在后世,又有几个公务人员出差到外地,不借机浏览一下当地的名胜古迹?关键就看有没有人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如果别人揪住不放,那他就会落下个不把皇帝交办的任务放在心上的罪名。要不是洪驷总是卫平疑神疑鬼,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过问卫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被卫平反将了一军,他也只好随口扯了个谎。 好在卫平没有继续纠缠,只是呵呵一笑,说道:“石大人忠君体国,不辞辛劳,着实令人敬佩啊。” 石崇却担心他再问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慌忙拱手道:“哪里,哪里。卫将军这般说,石某越发汗颜了。时辰不早,石某不敢耽搁,就些启程吧!” 梁绿珠还在郡守府的那个小院中藏着,卫平也希望石崇早走早好,不由拱手道:“那卫某在此恭祝石大人马到成功,他日回到京城,你我再寻机一叙!” … 送过了石崇,伍巢却不肯放卫平就此离开,又把留在合蒲接连三日。中午一小宴,晚上一大宴。不过卫平已经注意克制自己,再没有喝醉。三天后,伍巢还要挽留,卫平却坚持要行。这一次,他没有走荡昌那条道路,而是折回了合蒲属国。宁则、冼铎、李艾、黄猛是轮番设宴款待卫平,卫平也不得不在宁蒲、兴道、平山等地又牵延多日。当然了,这几天也没有白呆,冼铎果然兑现诺言,放那些俚僚少女各自回家成亲,卫平亲自为区云、潘岚主持了婚礼。至于冼铎所承诺的嫁妆,卫平没有提,他自然装聋作哑。 这一拖便是十天过去,卫平下决心要回京城,选择了经郁林、苍梧、临贺、始兴三郡而进入扬州的这条道路。冼铎坚持相送,宁则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一直把卫平送到始兴郡,他们才各自返回。 古人送行,能够到十里长亭已经是天大的情份,冼铎、宁则跟卫平不过萍水相逢,又哪来这么深的交情?事实上,两人都是各怀心思。一方面,冼铎想通过卫平谋个官职,宁则却想保住自己目前的地位。另一方面,卫平如今已经公开身份,沿途所过郡县长官自然要出面接待,他们也可以借机混个脸熟。 其实,卫平也已经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但卫平正要借他们之口以证明自己没有去过白州双角山,所以才任由他们一直跟到始兴。 离开始兴郡之后,卫平一行便进入了扬州地界。没有冼铎、宁则相随,卫平立刻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走郡过县,也不亮明身份,只图早一日赶到东阳。 … 就在卫平等人抵达东阳郡时,石崇也从交趾回到了合蒲。此番出使十分顺利,交趾王区建答应向大晋称臣,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而大晋也正式认可交趾的藩属地位。自东汉末年,区建的祖父区连杀死日南郡象林县令起兵造反,历时近百年,区连所建的占婆国终于获得了中原朝廷的承认,区建自然异常高兴,当场便送了石崇许多财物美人。 石崇虽然从交趾满载而归,心里却对梁绿珠念念不忘。回到合蒲的当天,就派洪驷前往绿萝村。 傍晚时分,洪驷从绿萝村匆匆赶了回来,拱手说道:“回大人,梁绿珠一家已经不知去向!” 石崇大怒道:“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本官又不是不给钱!” 洪驷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大人息怒,属下以为,一定是叫人占了先。那姓梁的老东西一女卖二家,定是害怕大人回来找他们算账,所以逃往他处去了。只要寻到这老东西,定然可以找到梁绿珠的下落!” 石崇早就暴跳如雷,连声道:“那还不快去找!” 洪驷为难道:“此处不是城阳,而是合蒲,如果没有太守伍大人相助,属下便如没头苍蝇,纵使寻上千百年,恐怕也难获他们的消息。何况这老东西如果见机,说不定早就逃出了合蒲郡,又何从寻找?” 石崇不悦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洪驷慌忙说道:“属下在村中问了许多人,并没有知道那老东西何时卖了女儿,只知道前段时间,有个从中原来的贾姓少年买走了一个叫琴娘的女子。听村里人所说,那个贾姓少年倒是和卫平有几分相像!” 石崇沉吟道:“琴娘是谁?容貌如何?” 洪驷想了想说道:“那日晚间,琴娘也在潭边献舞,属下和大人却都未能留意,想必容貌不过尔尔。” 其实,李瑶琴如果单独放在外面,那也算得上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那晚她和梁绿珠呆在一起,被梁绿珠的光芒所掩盖,洪驷和石崇又哪里能注意得到她。 涉及到卫平,石崇就不得不慎重一点,他沉默半晌,说道:“难道是卫平离开合蒲之后,途经双角山,买走了梁绿珠和琴娘?” 洪驷心头一动,忽然说道:“大人只要问一问伍巢便知!” … 当晚,伍巢安排酒宴为石崇接风。酒过三巡,石崇忽然拱手道:“伍大人,不知卫将军如今去了何处?大家都是回返京城,彼此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打听卫平的下落,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伍巢只以为石崇是一番好意,不由哈哈大笑,手朝着北方一指,说道:“伍某本想留卫将军在合蒲多住些时日,奈何他执意要走,伍某也不便强留。不过,那四大头人倒是热情得很,非拉着他去了合蒲属国。石大人想要追上卫将军同行,可去合蒲属国一问,便知他的行止。” … 得了这个消息,石崇便不愿在合蒲停留,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宁蒲城。四大头人免不了再次聚在一起,为石崇接风洗尘。席间,听石崇问起卫平,冼铎、宁则对望一眼,齐声说道:“石大人来晚了,卫将军此刻只怕已经到了鄱阳。” 说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相送卫平直到始兴郡的事说了一遍。按他们的说法,石崇和卫平在合蒲郡分手之后,他们便和卫平形影不离,直到卫平进入始兴郡,也就是说,卫平根本不可能走到绿萝村。 洪驷忽然插嘴道:“卫将军虽然是向皇上告了假出来游山玩水,但他终究年少,身边总要有几个婢妾侍奉。女人家骑不得马,自然走不快,应该还能追上吧。” 冼铎哈哈笑道:“洪校尉此言差矣!卫将军随行只有十几个护卫奴仆,并不见一个女子。说实话,卫将军虽然年少,却不为女色所动,洪某钦佩着呢!” 洪驷双眉一蹙,沉声道:“洪头人如何知道卫将军不为女色所动?” 宁则笑道:“不只冼兄知道,便是宁某也知道。这样吧,宁某请诸位看两个人。”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巴掌,从屏风后面转出两个窈窕少女,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相貌,正是宁语凝、宁语柔这对孪生姐妹。两个少女一出现,顿时满堂生辉,石崇更是看得一双眼睛都直了起来,目光在两个少女身上来回打转,久久不肯移开,半晌方才问道:“宁大人,这二位是?” 宁则呵呵笑道:“她们是宁某的亲侄女,宁某本来想把她们送予卫将军侍奉枕席,奈何卫将军推辞不受。若是石大人不弃,宁某愿将她们献与大人!” 石崇哪里还按捺得住,连声道:“好!好!宁大人有心了。待石某回到京城之后,定在皇上面前申明宁大人忠心!” 冼铎面色一黯,可惜他没有这样如花似玉的两个侄女。不过,卫平在临分手之际也向他再三保证过,一定帮他讨过官职。想那卫平有贾充做后台,说话一定比石崇管用吧? 洪驷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按照宁、冼二人的说法,卫平确实没有机会买走梁绿珠,而且卫平身边也没有女子相随,难道是自己的猜测出了偏差?但是,卫平出现在合蒲的时机也太凑巧,早叫人有点生疑。看了看石崇,又看了看那对双胞胎姐妹,洪驷一时难下决断。 … 此时,卫平已经到了东阳郡,早有东阳太守刘翻出城十里相迎,将卫平接入郡衙,让入上座,这才翻身拜倒在地,大声说道:“翻能有今日,全拜将军所赐!他日将军但有驱策,翻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卫平心中,刘翻一直是个奸滑之徒,却怎么也想不到刘翻也会做出这样一番举动,不由笑道:“刘大人快快请起,卫某此刻便有一要事相托!” ... 第197章 认字读书 刘翻并不起身,只是拱手说道:“请将军吩咐!” 卫平无奈,只得将他从地上拉起,笑道:“吩咐谈不上。卫某由合蒲一路至此,沿途只见荒地无数。别的郡县那里,卫某也说不上话,只有你们几个,卫某希望你们能够组织百姓,垦荒种粮,既可以为朝廷增加税赋,也可以让百姓能够多一条生路。” 刘翻皱眉道:“将军为朝廷、为百姓,属下佩服。只是,这些土地虽然荒芜,却大多有主,所以……” 卫平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卫某也没有让你一日而就,毕竟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可以安排人手,对合郡土地进行重新清理、丈量、登记,有主的土地先不用管他,总有那些无主的土地,可以安排百姓耕作。至于那些有主的土地,待卫某回京之后禀明皇上,再作区处。” 刘翻并不是个干吏,对于百姓生计、朝廷税赋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官职地位全凭卫平所赐,因此卫平吩咐下来的事情,他自然不敢讨价还价,连忙拱手道:“请将军放心,属下这就派人着手处理此事!” … 交代完这件事以后,卫平自然也推托不掉刘翻的盛情,在东阳住了下来,直至十日之后,方才前往会稽。会稽太守祖始和刘翻是亲家,性格却全然不同。祖始性情爽直,也最受卫平信任,而祖始对卫平的忠心同样勿庸置疑。 在会稽,卫平也关于土地的问题对他交代了一遍,又问道:“祖大人,会稽临海,可有善造海船的工匠?” 祖始想了想,说道:“孙权在日,曾造大船,可直抵夷州。早年,孙权还想使大船北上,径取辽东,对曹魏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可惜孙皓这些年穷兵黩武、奢侈无度,以致国库空虚,原先的大船也已经年久失修。朝廷不造大船,工匠无以为生,只能替民间造些小船度日,一些手艺只怕已经荒废失传了。” 卫平沉吟道:“总有几个老工匠尚存于世吧。祖大人,你多费费心,寻访一番,重金聘请他们回来,于会稽境内建一座船厂。所需财物,卫某自当供应。” 祖始慌忙说道:“将军有命,属下敢不遵从!祖某已经取回家产,颇有些积蓄,岂敢要将军破费。” 卫平哈哈笑道:“亲兄弟,明算账。该卫某出的钱,自然由卫某来出,你就不用争了。” 祖始听到卫平将他比作亲兄弟,顿时满面惊喜,连声道:“那属下便恭敬不如从命。”旋即,祖始又取出一叠纸片,大声道:“这是属下帮将军在建邺收购的宅子和田地,房契和地契皆在此处,请将军过目。另外,属下还帮将军在建邺买了些奴仆,替将军照管着这些宅子和田地,那些奴仆的命契亦在此处。” 卫平看都不看,便随手交给了贾水,笑道:“你办事,我放心。好了,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咱们一醉方休!” … 祖始和伍巢不同,伍巢其实是把自己摆在一个跟卫平相对平等的位置上,而祖始则把卫平当作了自己的主公。所以,在得知卫平要来之后,祖始特意在会稽城中买下一处宅子充作卫平的临时行辕,并且安排了婢女、侍卫。 此刻,在那所宅子的后院,梁绿珠和李瑶琴都洗去了脸上的姜汁,换回了女装。李瑶琴取出一面小小的铜镜,仔细照了照,感慨道:“老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们女扮男装。他不也是个大官吗?难道还真怕了那个姓石的什么使者?” 年轻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何况这本来就是花枝招展的一对小美人儿,非要把脸色染成腊黄,而且还要扮着男子,李瑶琴心中多有不满。她虽然有一副好相貌,但长在山野之中,少与外人接触,心思单纯,又哪里明白卫平的苦衷。 梁绿珠其实也不明白,但她性子原本淡漠,倒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说道:“咱们现在已经被他买下,就是他的人了,自然是他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你又管那么多干吗。” 李瑶琴想起卫平年轻英俊的脸庞,忽然又忧愁起来,小声说道:“珠娘,你说咱们也跟了他一月有余,怎么他从来没有碰过我们?该不是他把我们买下,是要送给什么人做礼物吧?” 娘儿爱钞,姐儿爱俏,自古如此。她的爹娘把她卖了个好价钱,自然已经满足,但她却不希望最终却被卫平转送给哪位老先生,那她这辈子的性福可就惨了。 梁绿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轻轻地哼唱起来:“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她刚刚唱到一半,忽听门外有人叹道:“歌声宛转,词意凄凉。梁姑娘,莫非卫某带你回京城,很令你为难么?” 李瑶琴听出是卫平的声音,不由满面惊喜,连忙拉开门,小声道:“不为难,不为难,我和珠娘都愿意跟随老爷到京城去。” 这么多天,不管落脚在哪座城市,卫平从来没有进过她们的居处,所以李瑶琴才会有了刚才的想法。她即使对自己的容貌没有那么多自信,但她相信梁绿珠的惊艳,只要卫平多看几次,一定会被迷恋上。到时候,就算卫平原本打算将她们送人,恐怕也要舍不得。如果梁绿珠再帮她讲几句话,她留在卫平身边的希望就大增了。 梁绿珠却没有李瑶琴那般激动,只是抬头看了卫平一眼,淡淡地说道:“回老爷,婢子并不悲伤,只是有感于王昭君的遭遇,偶做了一首新歌罢了。” 卫平诧异道:“这歌是你所作?” 梁绿珠轻声道:“正是婢子所作。” 卫平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还有此才情。”旋即又问道:“你可识字?” 梁绿珠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轻轻摇了摇头。绿萝村只是个小地方,不要说女孩子,就连男孩子都没有识字的机会。 卫平忽然笑道:“那你们可想认字读书?” ... 第198章 泛舟西湖 李瑶琴嘟了嘟嘴,小声道:“认字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卫平知道这两个少女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虽然她们的命运从一生下来就已经确定,迟早会被卖给别人,但她们在歌舞之余依然要干着各种粗活累活,却往往还是吃饱饭。所以,听了李瑶琴的话,卫平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卫某既然决定了带你们回家,又怎么会饿着你们。” 李瑶琴顿时满脸兴奋,脱口道:“老爷,你真会把我们带回家?” 卫平摇了摇头,笑道:“不带你们回家,卫某花那么多钱做什么?” 梁绿珠实在看不下去李瑶琴的花痴样,悄悄瞪了她一眼,轻声道:“老爷,你真愿意教婢子们认字读书?” 卫平反问道:“你想学?” 梁绿珠脸上依然冷若冰霜,眼中却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旋即点头道:“学会了认字读书,婢子就可以把新作的歌写下来了。” 卫平笑道:“教你可以,不过卫某有个要求。” 梁绿珠错愕地看了看卫平,眼底有些细微的波动,似失望,似厌恶。不过,她性子素来清淡,只冷冷地说道:“请老爷吩咐。” 卫平随手抓过她们两个丢在几案上的浅露,说道:“以后老爷若是教你认字读书的时候,把这个戴上。” 梁绿珠原以为卫平会提出让她侍寝的要求,她被卫平买下,就已经预料到会有那一天,所以刚才有厌恶和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却不想卫平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要求,不觉诧异道:“为什么?” 卫平笑道:“你长得太美,我怕自己只顾着看你,当不好这个老师。” 梁绿珠二话不说,接过浅露便迅速戴好,小声道:“老爷,可以了。”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今天喝多了酒,明天开始吧。” 看着卫平离开了小院,李瑶琴小声说道:“看来,老爷也是喜欢你的,可为什么又总是避着我们?叫人好生难懂。” 梁绿珠淡淡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又唱起了凄凉婉转的曲子。她非常清楚,只凭自己的美貌,就更容易博得男人们的宠爱。但从小被父母当作一件“货物”培养,在她心灵中留下了无以弥补的创伤。她充满了不甘,却无力抗争,却养成了对世事淡漠的性子。卫平喜欢她,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故事跟她现在的情形颇有相似,她现在一心扑在这首新歌上。 两个女孩各怀心思,却哪里知道还有聂胜这号人物的存在。卫平不是不想来,而是担心引起聂胜的误会,导致他辣手摧花。也就是这段时间聂胜再没有出现过,卫平借着酒劲,胆子才大了起来。当然,等回到洛阳,天子脚下,即使聂胜武功超群也不敢胡来。真到那时候,卫平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 第二天一早,卫平果然带着笔墨纸砚来到了这处小院。卫家是书法世家,卫平的字又借鉴了后世的一些笔法,在当时也算得上独树一帜,就连卫瓘、司马攸等人都是交口称赞。当他把梁绿珠所唱的前几句写下来时,梁绿珠便是眼前一亮,连声道:“老爷,婢子何时才能写出这一手好字?” 书法和很多其他东西一样,都要从小练习,才更可能出成绩。梁绿珠现在学书法,的确有点晚了。而卫平只想叫她认识几个字,相当于一次扫盲活动,倒也没有对指望她能学出什么。不过他也不想打击梁绿珠,便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只管勤练,总有一天能写出一手好字。” 梁绿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请老爷赐教。” 卫平虽然没有当过老师,但也做过十几年的学生,知道由简而繁的道理,便笔走龙蛇,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简单的字和一些基本笔划,笑道:“你先把这些临摹出来,三天后某来考你。” 梁绿珠接过毛笔,好看的眉毛便挑了起来,不知道何从下手。 卫平这才想起来,毛笔不同于后世的铅笔,强调提笔姿势,不由笑道:“来,我教你。” 这还是卫平第一次握住梁绿珠的手,虽然是手把手地教她运笔,但那种柔若无骨、滑腻如脂的感觉,还是令卫平心头一颤,差点便要按捺不住,揽她入怀。卫平好半天才稳住心神,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心道,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好色之徒,一个把持不住便会沉迷酒色?而且这几天,自己饮酒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节制了。 正在他恍惚之时,忽听李瑶琴轻声道:“老爷,婢子也要认字读书。” 对于认字读书,李瑶琴委实没有多大兴趣。但是看到卫平和梁绿珠肌肤相亲,她心里又是一阵发酸。虽然她和梁绿珠是好朋友,也自知美貌不及梁绿珠,但却阻止不了她对眼前这个英俊少年的仰慕之情。事实上,在绿萝村看到卫平第一眼时,她就希望这个外来客能够把自己买下。如今美梦成真,她又怎舍得放过一切机会。所以,即使对认字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希望卫平能够抓住她的手。 卫平哪里知道李瑶琴的心思,只是点头道:“行,老爷我今天哪也不去了,一个一个地教你们。” … 因为要教梁绿珠和李瑶琴读书认字,卫平在会稽郡守府一呆就是三天。这里是祖始的地盘,卫平可以放心地让她们两个换回女装,不用担心被外人看破她们的行藏。如果没有卫平点头,即使身为主人的祖始也不可能进入那个小院,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同样,卫平不想喝酒,祖始也不敢相劝,倒让卫平很是过了三天悠闲日子。 梁绿珠能够自作新歌,当然不缺少才情,再加之用了心,三天下来,写的字倒也像模像样。而李瑶琴心思却不在这上面,那手字歪歪扭扭,叫人不忍卒睹。 俗话说,从小一看,到老一半。三天的观察,卫平已经知道李瑶琴不是个学习的材料,不由笑道:“你若是不喜欢认字读书,也不必勉强,以后就帮着磨墨添香吧。”又对梁绿珠说道:“好字不是一天练成的,贵在持之以恒。所以你也不用急于求成,慢慢来。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李瑶琴知道自己又要换回男装,微微有些失落。 梁绿珠却小声道:“耽搁了老爷回家的行程,婢子知错。” 卫平笑道:“老爷我此番告假,本来就是游山玩水,晚几天回家,早几天回家,都是一样,你们何错之有?再说了,老爷我也没有急着回洛阳。既然来到此处,有一个地方那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后世人们对江南的赞誉。虽然在这个年代,社会的中心仍然在北方,但卫平却还是很想看看现在的苏杭是个什么样子。当然了,他不急于返回京城,也是为了进一步打消石崇的疑心。毕竟他从洛阳到合蒲走了好几个月,如果返程太快的话,很容易引人怀疑。 … 这个年代的杭州不叫杭州,叫做钱唐,也不属于会稽郡,而是归吴郡管辖。不过,钱唐离会稽郡城很近,不过百十里路,朝发夕可至。因为已经出了会稽,祖始为便相随,只得派人快马知会吴郡太守胡冲。 胡冲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当上这个太守,全是凭了卫平的照拂,在京城时就以卫平的门下自居。此刻听说卫平要游钱唐,哪敢怠慢,一边吩咐人备好各式礼物,一边快马加鞭直奔钱唐守候。只是吴郡与钱唐相隔要比会稽和钱唐之间的距离远很多,他还没到钱唐,卫平已经先到了。 当然,即使没有胡冲,得知卫平的身份,钱唐县令何昱也不敢怠慢,慌忙扫舍相迎,又满脸殷勤地问道:“不知将军是由此路过,还是特意来本县游历。若是将军想要一览本县风景,下官愿为向导。可惜,现在方才六月,若是等到八月,可观大潮。” 作为世界三大涌潮之一,钱塘潮直到东汉末年就已经形成,却远未出名。当时常有文人赋广陵涛,却没听说过有赋钱塘潮的。何昱是本地人,所以知道。只是最佳的观潮地点是会稽郡的盐官县,而不是吴郡的钱唐县,这一点卫平早就听祖始说过。 不过,卫平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卫某既至钱唐,自当泛舟西湖。” 何昱诧异道:“下官只闻有钱塘湖,却不知西湖在于何处,还请将军赐教。” 卫平这才想起现在不是他原先生活的那个年代,很多地名并不相同,也许现在还没有西湖这个名字。不过,卫平颇为机警,马上笑道:“卫某所说的西湖便是钱塘湖。” 管他西湖是不是钱塘湖,卫平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何昱却有些迂腐,追问道:“却不知这钱塘湖为何又叫做西湖?” ----- (明天两章时间会晚一点,最近右肋后痛得厉害,不能久坐,码字有些困难,敬请谅解。) ... 第199章 西湖醋鱼 卫平没想到何昱会追问不休,只得干咳两声,道:“敢问这钱塘湖位于何处?” 何昱不假思索地说道:“钱塘湖位于城西,若是因它居于西方便叫西方,那如果居于东方岂不是要唤作东湖了?” 至此,卫平已经确定何昱口中的钱塘湖便是西湖,只不过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西湖的叫法而已。当然了,如果换作别的哪个机灵点的官员,绝对不会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随便打个哈哈,这事也就过去了,又何必令上官难堪,非要个合理的解释? 卫平虽不清楚何昱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也不愿意跟他计较,便呵呵笑道:“西施此人,想尽何大人定有所闻。” 何昱拱手道:“此地春秋时属越,西施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下官随口便能道出一二,不知将军想听哪一段故事?” “这倒不必。”卫平摆了摆手,道,“卫某久闻钱塘湖风景秀丽,心向往之,可惜卫某居于北方,始终无缘得见钱塘湖的真容,故而曾经赋诗一首。” 何昱倒是大感兴趣,连声道:“愿闻其详!” 卫平笑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好诗!好诗!”何昱击掌叫绝,忽然醒悟过来,恍然道,“原来西湖之名乃是将军所取。西湖西湖,西子之湖,这个名字取得好!” 卫平呵呵两声,笑道:“既然何大人不怪卫某唐突,那咱们就泛舟西湖吧。” 已经换了一身男装站在卫平身后的梁绿珠微微有些意外。卫平年纪轻轻,又是奋武将军,又是乡侯,在梁绿珠看来,他一定是靠上祖上余荫。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就拿裴頠来说,比卫平还要小上两岁,现在已经是钜鹿郡公了。除了皇室成员,郡公已经是最高等爵位,在整个朝廷官制中位于第一品。一个人无论你当多大的官,只要封不上公爵,那就永远只能停留在第二品。 梁绿珠虽然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却不能因此而抹杀她的才情。作为一名有才情的女子,她自然能够听出卫平这首诗中的不凡之处,对于卫平的观感自然大为改变。只是她却万万想不到,卫平的这首诗却是从别人处剽窃来的。 当然,没想到这点的还有何昱。他为人虽然迂腐,却饱读诗书。但这首诗他却是第一次听到,所以绝无丝毫疑心,反而对卫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 不想,当一行人来到西湖湖畔时,卫平还是大失所望。这个年代的西湖比后世大了将近一倍,却没有多少人烟,放眼一片荒凉。事实上,自然风光优美的地方很多,真正想要名扬天下,其实还离不开一代代文人墨客的妙笔生辉,以及各种美丽的传说。很显然,现在的西湖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如果说西湖现在有什么值得流传的地方,或许卫平给它取的这个名字以及从东坡先生那里剽窃来的这首诗算得上是个开篇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西湖三面环山,碧水清波,景色依然十分优美,只是缺少后世历代修建的大量人文景观罢了。 因为一时找不到船只,一行人只得沿湖而走。卫平来了兴致,忽然指着湖畔一大块荒地,问道:“何大人,此地可有主人?” 何昱是本地人,对西湖周边的情况了如指掌,随口应道:“回将军,此处太过偏僻,倒是少有人在意,都是些无主之地。” 卫平大喜,连声问道:“若是卫某想买下这块地,不知所费几何?” 何昱笑道:“此乃无主之地,将军若是看中,下官出具地契便是。” “不可!”卫平摆手道,“卫某身为朝廷官员,又岂能贪此小利!” 何昱慌忙拱手道:“将军说的是,下官惭愧。按郡里的规定,荒地每顷万钱。” 一顷百亩,不过十两银子,着实便宜得惊人,卫平甚至觉得自己能一口气把整个西湖买下来。不过,他要是真这样做的话,西湖就只能是一片湖泊,永远也变不成真正的西湖了。费了好大劲,卫平才按下心中的贪念,挥了挥手,道:“那卫某就先在这一带买两顷地。” 即使对何昱来说,两万钱都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帮卫平垫上也没什么了不起,何昱便满口答应下来,点头道:“请将军放心,回头下官便派人将地契送予将军。” 忽听李瑶琴惊喜地呼喊道:“老爷快看,前面有条船。” 何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只觉这个家奴的声音有点像个女子。不过,富贵人家子弟多有喜好男风的,何昱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 船确实是有一条船,只不过是条小小的渔船,仅能容纳两三人共乘。而且那对已经年过半百的船主夫妻还苦着脸说道:“不瞒诸位,这船有点漏水,两三天都下不了湖。” 卫平虽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便随口问道:“老人家,最近可曾打到什么湖鲜?” 那老婆子没好气地说道:“下不了湖,哪来的湖鲜?” 那老头却大声说道:“还有一条草鱼,只是已经养了两天,瘦了,卖不出价钱。” “已经养了两天?”卫平喜道这,“那正好,可以做条醋鱼。” 那老婆子可不管什么醋鱼、糖鱼,只要能卖出钱就行,顿时满脸堆起笑来,说道:“公子稍等,老身这就帮你们剖鱼去!” 卫平摆手道:“不必,此鱼需某亲自来剖!” 西湖醋鱼是后世的一道名菜,卫平虽然只是个小厨师,却也学过这道菜。今天到了西湖,他自然要大展一下身手。而这道西湖醋鱼,选鱼、剖鱼都十分考究。所选的西湖草鱼,必须先饿养两天。至于剖鱼,需要劈成雌雄两片,另外在雌雄两片鱼身片刀也另有讲究。现在,渔家居然有现成饿了两天的瘦鱼,选鱼倒是不成问题,但是万一剖鱼的方法错了,依然会导致这道菜的失败。 却听何昱大声道:“君子远疱厨,将军岂可亲自做这等事?” ... 第200章 三都赋 “君子远庖厨?”卫平摇了摇头,笑道,“如果哪天离了厨子,君子自己又不肯下厨,难道就活活饿死,不吃饭了?” 何昱有些诧异地看了卫平一眼,小声说道:“将军误会了,君子并不是不下厨,只是应当远离宰杀牲畜的血腥,更不可以亲自动手。” 卫平这才知道自己一直错解了“君子远庖厨”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不过他面皮一向比城墙还厚,倒也不觉脸红,只是摆了摆手,道:“这一点卫某自然知道,但何大人搞错了,卫某并不是什么君子,而是一名将军,走过尸山血海,剖一条鱼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何昱原本见卫平文质彬彬,又吟了一首好诗,早已将卫平引为同类。直到此刻,他才想起卫平的身份并不是文官,而是奋武将军,顿时语塞。 卫平却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钻进船舱。须臾,等卫平出来时,手中已经端着一只陶盆,盆中是一尾刚刚剖好的大鱼。 那对老夫妇本来不知道这行人是什么来头,如今方晓得是些大官,顿时有些畏首畏尾起来。不过,看到卫平剖好的鱼,那个老渔夫的眼睛刷的便亮了起来,也忘记了害怕,啧啧连声,大声道:“老朽剖了一辈子鱼,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剖鱼的,真是开了眼界。”又道:“老婆子,赶紧上岸支灶生火,帮几位尊客炙鱼!” 卫平笑道:“只需借口锅,卫某自己动手。” 很久没有施展过厨艺的卫平终于得以一展身手,很快,一碗令人垂涎欲滴、色香味俱全的醋鱼便摆在了众人面前。卫平呵呵笑道:“大家都来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作为打渔人家,这对老夫妇整天跟鱼打交道,自然也会烧鱼。只是看了卫平那一连串的娴熟动作,顿时自叹弗如,但也把卫平烧这道醋鱼的手法暗暗记在心里,只待卫平等人走后,他们便要一试。当然了,这样烧鱼好不好吃,他们还不敢确定。这么多大人物在此,也轮不到他们动筷子。其实非只他们,就连何昱都不敢轻易提箸,双手将筷子奉到卫平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未动,下官岂敢轻动。” 卫平转头笑道:“阿珠,你先来尝尝。” 此时梁绿珠是作男装,卫平自然不好喊她梁姑娘,也不好喊她珠娘,只得以阿珠代替。梁绿珠初时没回过神来,被李瑶琴推了一把,这才从何昱手里接过筷子,轻轻夹了一片鱼肉塞进嘴里,不由脱口赞道:“鲜嫩酸甜,好吃!” 卫平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尤其是那些自重身份的人,都讲究分食制,所以刘关张三人同桌而食、同榻而寝才会被视为关系亲密的象征。他倒没有指望何昱等人会拿着筷子在同一只碗里翻来拨去,不由笑道:“老人家,还请多取几只碗来,卫某也好帮大家分一分。” 那老渔夫留了个心眼,竟悄悄多取了一只碗。卫平也没有在意,将整条鱼分开。众人尝了,齐声叫好。何昱却拱手问道:“将军,此鱼可有名称?” 文人终究是文人,吃个菜也要问个名字,卫平终于明白后世那些高大上的菜名是怎么来的了。不过,卫平可不想在这方面动太多的脑筋,直接道出了这道菜的本名:“西湖醋鱼。” 何昱却抚掌笑道:“好名字!西湖之名为将军所取,此鱼又在西湖所炙,实乃一大雅事!” 从此,西湖醋鱼便成了钱唐城内外酒家必备的一道名菜。而那对偷学了手艺的老夫妇,也就此在西湖边上开了一家酒肆,因这道西湖醋鱼,生意十分红火。 梁绿珠却越发看不懂卫平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将军会写诗也就罢了,居然还会做菜?就让她的好奇心大起,时不时地总会偷偷瞄上卫平两眼。素不知,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关注多了,说不定哪天就动了真情,而梁绿珠却是很早就已经打算这样淡漠地过完一身的。如果不是对“生”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兴趣,历史上的梁绿珠又哪会轻易地便纵身一跳呢? … 第二天一早,胡冲来到了钱唐县。他对卫平的感激之情其实不下于刘翻、祖始,在他心中,卫平不仅帮他争取来吴郡太守一职,更是早在建邺时就护了他全家安全。所以,胡冲的殷勤态度甚至还要远胜过刘翻、祖始,给卫平送来了一份长长的礼单。 卫平看着礼单上开列的田宅地产、金银珠宝、美女佳人,不由暗暗摇头,笑道:“胡大人,这份礼太重,卫某可不敢收。这样吧,卫某只留下一琴一笛便好。” 毕竟胡冲虽然没有像刘翻、祖始那样自称属下,但也自比为卫平的心腹,如果卫平一件礼物都不肯收的话,恐怕会黄了他的面子。他看梁绿珠和李瑶琴爱好音乐,闲暇时也常常独自于院中歌舞,看到礼单中有一琴一笛,便想留下来送给她们,让她们打发无聊的时光。 却听胡冲呵呵笑道:“将军好眼力!此笛名为柯亭笛,乃是蔡邕昔年即兴所作。” 卫平没想到自己随便留支笛子居然是件古董,不觉微微一愣,旋即又吃惊道:“那琴莫非便是焦尾不成?” 胡冲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年蔡邕流放岭南,特作柯亭之笛,以解旅途烦闷。后来得蒙朝廷大赦,他欣喜之余,便将此笛送与了房东,因而流落在江南。至于那焦尾,乃是蔡邕心爱之物,早就携回了京城,如今尚在皇宫之中。” 柯亭笛虽然也很有名,但一支竹笛终究不能跟古琴相比,价格自然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卫平便觉心安,点头道:“如此甚好。” 胡冲却又说道:“不过,此琴却也并非默默无名之物,名唤绿绮。” 卫平对古琴毫无研究,自然不知绿绮所为何物,只以为比一般的古琴稍好些罢了。 却听梁绿珠失声道:“可是司马相如所奏之绿绮?” 胡冲见梁绿珠紧随卫平身后,只当是卫平心腹的家奴,倒也不敢怠慢,连连点头道:“这位小哥好见识,正是司马相如当年弹奏凤求凰时所用,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的便是!” 卫平这才知道,原来这绿绮琴的名声一点不比焦尾琴来得差,只怕同样价值连城。可惜他的话已出口,却再也推托不得。而且看梁绿珠对此琴似乎也颇为喜爱,卫平便点了点头,道:“胡大人有心了。卫某这里有一张贵宾卡,可以随意出入卫记酒楼,便赠于大人吧。” 胡冲看到卫平递过来的那张金灿灿的卡片,顿时大喜道:“下官多谢将军!” 梁绿珠和李瑶琴对望一眼,都不明白一张卡片有什么好让胡冲惊喜的,就算是纯金打造,恐怕也及不上绿绮万一吧。她们却哪里知道,这张小小的卡片还真是纯金打造,只不过其价值并不在卡片本身,而在于卡片所代表的权力,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洛阳城中,即使像杜预、张华这样的高官,而且和卫平关系也很不错,他们所得到有也只是银质贵宾卡。真正的金质贵宾卡,卫平只发出去过两张,一张给了齐王司马攸,一张给了刘渊。 胡冲在京城时也去过几次卫记酒楼,自然清楚卫记酒楼的雅间是一座难求。有了这张金质贵宾卡,他随时就可以进入最好的雅间。当然,能够进入最好的雅间大快朵硕还在其次,有了这张贵宾卡,他从此便可以跻身京城上层权贵之列了。所以在胡冲看来,这张小小卡片的价值便远远大过那张绿绮琴。 当然,卫平送这张贵宾金卡给胡冲,除了感谢他的心意之外,也有进一步拉近二人关系的打算在内。虽然现在的江南地广人稀,但来自后世的卫平却非常清楚,要不了多少年,那里就会变得繁华富庶,所以他要早做准备,在这里打下一些基础。 … 有了胡冲的热情款待,卫平免不了又在吴郡多停留了几天,畅游了太湖,这才启程前往建邺。此番再到建邺城,卫平也算是旧地重游,倒是轻车熟路。他先一天就已经派贾水持着地契、房契去接收了祖始帮他置办的那些宅子田地,所以并不担心没有落脚之地。 祖始很用心,给卫平在建邺选择的管事就是他原来的老家人祖英,老成持重,把卫平在建邺城的这座宅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并不需要卫平特别操心。 卫平对此很满意,把祖英唤到近前,笑道:“以后这边就交给你了。” 祖英慌忙说道:“请老爷放心,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卫平摆了摆手,道:“像祖大人府上的老人,祖大人信得过你,别的话卫某也不多说了。这几天,你且先帮卫某打听一个人。” 祖英躬身道:“不知老爷要打听什么人?” 卫平笑道:“此人姓左名思,由京城而来。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建邺?” 祖英失声道:“可是作三都赋的左思?” ... 第201章 贾南风出事了 因为左思出身寒门,虽然才华出众,却屡屡受到门阀世家的排挤,以致蹉跎十余载,郁郁不得志。而这十多年的经历也让他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才还不行,还需要有人认可你的才华。这个年代是士族权贵当道的年代,只有得到士族权贵的认可,那才算真正的认可。在他看来,卫平就是士族权贵的一分子,而且不失才华,是为他作序的最佳人选。 不过,自家事自家清楚。卫平知道自己不是这份材料,当然不肯接这份差事,便摆了摆手,笑道:“不是卫某有意推托,实在是卫某名声不显,若是贸然作序,却是毁了一篇好文。京中名家众多,左大人可一一拜访,总有慧眼识珠之人。” 在卫平看来,作序其实就是一篇广告,只不过别人的广告是推销商品,而这个广告是推销文章。且不说卫平写不好这篇序,就算他能写好这篇序,也远远抵不上名家的只言片语。 左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出身微寒,妹子在宫中又不得宠,京城中那些名门之士却少有愿意跟他来往的,请那些名家作序,他还真没有把握。想了想,左思试探着问道:“不知将军可否请动老大人替下官作序?” 老大人自然是指的太尉贾充,而且在大多数人看来,卫平的名声十之**也是来源于贾充。如果贾充肯出面作序,效果比起卫平本人,自然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老大人不合适,左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旦贾充作了序,左思的三都赋传阅的人必然很多。但是贾充官位虽高,名声却一向不佳,由贾充作序,这篇三都赋便会被打上深深的贾氏烙印,反而容易让人看轻。就如卫平现在一样,他能走到今天,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朝廷中却同样有许多人瞧不起他。所以,卫平讲的完全是大实话,也是为了左思好。 被卫平再次拒绝,左思有些遗憾,却又非常不甘心,硬起头皮继续说道:“不知将军可否容许下官进入卫记酒楼?” 酒楼开着,当然不会拒绝顾客,左思这样说,显然是没有把自己当作顾客。事实上以左思的财力,除非有人邀请,否则他还真吃不起卫记酒楼的菜肴。卫平看看左思现在住的这片地方,也就知道左思要进卫记酒楼,绝对不是为了酒楼的美食。如果按后世的说法,那是想把酒楼当作他宣传三都赋的一个平台,毕竟出入酒楼雅间的都是非富即贵,其中更不乏京城的名家。对此,卫平当然不会拒绝,非但不会拒绝,还十分欢迎。 卫平笑道:“左大人放心,卫记酒楼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左思不由大喜,连声道:“多谢将军。”又道:“下官实在等不及了,即刻便返回洛阳。” 忽听门外有人嚷道:“姓左的,你要走可以,先把房钱结了!” 卫平扭头一看,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江南的女子大多柔弱娇小,却不知道这个妇人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不过,看这妇人满脸横,卫平便知她不是个良善之辈,也就不愿意跟她啰嗦,随手丢过一袋铜钱,喝道:“够了吧!” 那妇人将铜钱在手中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够了,够了。左先生,奴家这就帮你取行李去,欢迎下次再来。” 原来,左思早就囊中羞涩,否则也不会搬到这种地方来。他虽然家境贫寒,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原本也不致沦落到这步田地。奈何他的俸禄只有在洛阳才能领取,过去又少有积蓄,在建邺每天只出不进,即便住到这样的地方,没过多久照样变得身无分文,就连行李都被这个妇人给扣下了。如果不是卫平适时前来,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卫平没想到左思沦落至斯,不由暗暗摇头,笑道:“左大人莫急,明日一早,卫某与你一起回转洛阳,路上彼此还好有个照应,也算是卫某没有辜负娘娘所托。” 从建邺到洛阳,数千里之遥,左思又不像卫平那样,只要亮明身份,沿途官员自会殷勤接待,他一个小小的秘书郎,还没有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不跟卫平同行,他恐怕还真难以回到洛阳。其实左思自己也早有此意,只是文人大多好面子,他却不肯自己轻易提出来。此刻听了卫平主动相邀,左思自然又是连声称谢。 事实上,不只是左思急着回洛阳,卫平同样很着急。他此番出游,并非如他对司马炎说的那样,想出去看看,而是为了寻机刺杀石崇。现在,刺杀石崇已经不可能,但是他又担心引起石崇的怀疑,所以只好继续在外游玩,却不能急着返回京城。现在,有了左思同行,他便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可以提前返回京城。因而在心里面,卫平倒是把左思狠狠地感谢了一遍。 … 这一路回程自是很快,一个月后,卫平等人经汝阴、汝南、荥阳诸郡回到洛阳。左思早已迫不及待,朝卫平拱了拱手,便道:“下官先行告退,他日再登门道谢。” 卫平知道他不是急于去找名人为三都赋作序,就是急着跑到卫记酒楼宣读他的大作,不由笑道:“左大人请便,卫某也该回家看看妻儿了。” 二人在洛阳南门分手,各奔东西。身着男装的梁绿珠和李瑶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开始忐忑起来。一路上,她们从未听卫平提起过自己的家人,现在方知道卫平早有妻儿。她们虽然也早有猜测,但事到临头,这心里还是难免紧张。尤其是梁绿珠,她深知自己的美貌,却不知道能不能为夫人所容。若是夫人不能相容,只怕她的日子会比死还要难捱。 卫平哪知道这两个小女人的心思,他打马扬鞭,直奔闻喜乡侯府。此刻,贾水早就安排了人回来报信,侯府是中门大开,聂文带着一众下人迎候门外。卫平直至府门前,甩镫下马,将缰绳随手交给一名家奴,转头问道:“夫人们呢?” 聂文慌忙说道:“回老爷,二位夫人正是后堂相候。” 卫平点了点头,问道:“卫某不在,家里可有什么变故?” 聂文摇了摇头,道:“回老爷,一切照常。” 的确,且不说卫平年前跑到驸马王济府上闹了两回,单是贾充还在京城,就没有什么人敢随便到卫平府上闹事,这也是卫平敢于放心远离的最大依仗。当然了,即便心里有底,卫平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笑了起来,小声道:“聂文,这次出游,卫某见着你父亲了。” “啊!”聂文一愣,旋即激动起来,连声道,“老爷,家父他现在何处?” 卫平笑道:“令尊闲云野鹤,行踪难定。不过他老人家身子健朗,你们母子可以放心了。” 因为聂胜的行踪关系到卫平行刺石崇的事,卫平一时也不便将事情说得太明,只能好言安慰他几句,转身便进了府门。 … 将及二门,只见门外守着两个仆妇。看到卫平带着两个“小厮”过来,仆妇齐齐施礼,却又说道:“回老爷,夫人有令,男子一律不得入内!” 卫平皱眉道:“难道本老爷也不能入内。” 那仆妇慌忙道:“老爷自然可以进去,只是,他们……” 卫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作男装的梁绿珠和李瑶琴,不由沉下脸,道:“退下,夫人怪罪下来,自有本老爷一力承担!” 两个仆妇不敢多言,慌忙退过一旁。 李瑶琴忍不住悄悄吐了吐舌头,虽然还没见到夫人的面,却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威压。看来,富贵人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迈的。 梁绿珠脸上却依旧冷若冰霜,看不出丝毫表情。 进了二门,来到院中,卫平忽然指了指院中那棵连香树,说道:“树下有口井,你们俩先去洗过脸,然后随某拜见夫人。” 李瑶琴想到自己这一路上并没有得到卫平的宠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夫人面前维持自己,心里越发忐忑。梁绿珠脸色却平淡得多,只是对院中这棵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树有些好奇。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无论是忐忑还是好奇,两个人还是匆匆洗了脸,露出一对倾城倾国的绝对容颜,跟在卫平身后朝厅堂走去。 厅堂里,几个妇人一齐走了出来,朝卫平行礼道:“恭迎老爷。” 卫平笑道:“总算回来了,想死为夫了。”忽然,他皱起了眉头,问道:“刚才听聂文说,家里一切正常。午儿,为何你却愁眉苦脸?谧儿呢?不会是……” 贾午慌忙说道:“谧儿他好好的,刚刚睡着,妾身便没有吵醒他。” 卫平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慧儿,你说。” 裴慧看了贾午一眼,小声道:“还是午儿姐姐说吧。” 贾午叹了口气,说道:“家里好好的,是姐姐出事了。” ... 第202章 麻烦找上门 原来,太子司马衷身边的几名宫女怀了身孕,贾南风竟然手持长戟击打她们的腹部,致使她们流产,多名宫女因此丧命。司马炎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要废掉贾南风的太子妃之位,鼗她囚禁于洛阳西北角的金镛城。 贾充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女儿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他也脸上无光,更不便出面。这几天,贾充连朝议都没参加,摆出一副闭门思过的架势。但他心里清楚,一旦贾南风真的被废,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贾午当然没有贾充看得长远,她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姐姐从此便要呆在金镛城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毕竟姐妹情深,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便哽咽起来,小声道:“郎君,你就想想办法,帮帮姐姐吧。” 卫平却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为夫不能帮,也帮不了。能不能躲过一劫,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实际上,听到这个消息,卫平心里非常震惊。贾南风长的丑,那不是她的错,性情嫉妒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但那些宫女何辜?那些尚未来到人世的小生命何辜?贾南风的残暴手段令卫平对她多了几分厌恶。且不说卫平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就算有办法也不想帮这个忙。 听说卫平不肯帮忙,贾午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裴慧看不过去,小声道:“郎君何不去求求常山公主?” 常山公主是司马炎最疼爱的女儿,一些难以解决的事情,只要常山公主出面求情,通常都能轻松化解,这也是王济何以在京城呼风唤雨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京城中的人现在都知道,常山公主跟卫平走得很近,应该可以帮着卫平讲话。其实,裴慧并不希望卫平跟常山公主多接触,以免惹人闲话。但贾南风毕竟也是她的表姐,而且贾家的兴衰对卫平也将产生深远的影响,所以为了贾南风,也为了卫平自己,裴慧才不得不咬牙相劝。 卫平点了点头,道:“行了,你们不用挂心,为夫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道:“为夫一去半载有余,家里还好吧?” 虽然憎恶贾南风的为人,但卫平对贾南风的命运并不悲观。因为在他记忆中的历史上,贾南风最终是做了大晋的皇后,那就说明她的太子妃之位并没有真正被司马炎废掉。卫平的到来确实对这个年代的历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比如韩寿的偷香大计就是被他破坏掉的。但卫平一直认为,自己对历史的影响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像西征秃发树机能、征伐东吴,他虽然都曾经参与其中,但是对结果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没有他,秃发树机能照样失败、东吴照样灭亡。所以卫平觉得,即使自己不介入其中,贾南风同样不会有事。 当然了,卫平这样想,也是因为有贾充的存在。卫平相信,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元老级人物,贾充绝对不会允许女儿被废这种事情发生,他肯定早已经暗中布置,只不过贾午不知道罢了。既然这样,卫平当然不愿意多此一举,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破坏了贾充的布置。只不过两位夫人都出面求助,他不表示一下,有点说不过去。不过,他这个表示有点模棱两可,向不向常山公主求助,全由他自己掌握。 裴慧握了握贾午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家里一切安好,只是前几日,有位王婕妤差人自宫中来,说是要请郎君去宫中一叙。” “王婕妤?”卫平皱了皱眉头,沉吟道,“为夫在宫中只认识一位左修仪左贵嫔,却不曾听说过什么王婕妤王贵嫔。她可曾说,所为何事?” 裴慧看了一眼臻首低垂站在卫平身后的梁绿珠和李瑶琴,摇头道:“妾身也不知道她所为何事。那位差人只丢下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卫平越发好奇,脱口问道:“究竟是哪两个字?” 裴慧看向卫平的目光忽然便多了几分疑惑,小声道:“只是王月二字,莫非是那位王婕妤的芳名?” 女子的闺名是不会轻易告诉陌生男人的,除非这个女子跟那个男人本就非常熟悉。但是,即便卫平跟那位王婕妤本是旧识,这样做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王婕妤现在是皇帝的女人。 卫平却突然变了脸色。王月是当初张玥给自己取的化名,知道这个化名的只有那天在孙皓寝殿的一干人,当时人虽然不少,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留意这样一个普通宫女,是谁知道了张玥的真实身份?不过,卫平很快便有了答案。当初在寝殿里,孙皓的左夫人王柔也在场。以王柔的美貌,要想博取司马炎的欢心,封一个婕妤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可以肯定,这位王婕妤便是王柔。 但是问题又来了,王柔是真的看出了张玥的身份,还是故意恐吓自己?如果她看出了张玥的身份却不道破,反而叫自己相见,又是意欲何为?万一她要以此为把柄,要挟他做下什么丑事,他又该如何应对?都说伴君如伴虎,王柔可是伴过两只老虎,这样的女人心机绝对不会简单,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肯定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裴慧看到卫平脸上阴晴不定,顿时紧张起来,轻声唤道:“郎君。” 卫平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摆手道:“有点小麻烦,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贾午听说卫平有麻烦,也顾不上担心贾南风,慌忙说道:“郎君,若是有麻烦,你就不要去见什么王婕妤了,她再厉害,总不能出宫来找郎君的麻烦吧。” 卫平深知,麻烦找上门,想躲也躲不掉。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担心,不由笑道:“放心,为夫是什么人,一点小麻烦,又哪里奈何得了为夫。”为了分散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卫平又朝身后招了招手,笑道:“梁绿珠、李瑶琴,还不快来见过二位夫人。” ... 第203章 占田令 梁绿珠、李瑶琴二人慌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婢子见过二位夫人。” 其实,在她们两个进门的时候,裴慧和贾午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们。当然了,两个大活人跟在卫平身后,虽然穿着男装,但那张脸却是娇俏可人,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只是贾午对卫平逆来顺受,裴慧又恪守着妇道,所以她们虽然心中好奇,但卫平不说,她们也不会动问,免得落下个善妒的恶名声。 此刻听卫平说起,裴慧不由笑道:“午儿你看,这位妹妹真漂亮,可把那位给比下去了。” 贾午心里还挂念着贾南风的事,只轻轻恩了一声。 卫平见裴慧并没有生气,稍稍放下心来,笑道:“慧儿,你帮她们两个安排个住处吧。” 裴慧笑道:“妾身明白,不劳郎君费心。这几天,先让她们呆在妾身身边,等搬入新居,妾身再给她们安排个单独的院落。” 卫平惊喜道:“哦,那边的新府邸已经修好了?” 贾午轻声道:“郎君,你只顾在外游玩,却把慧儿妹妹累得够呛。” 卫平也觉得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当得有点过分了,不由点了点头,道:“放心吧,这次为夫不再远行,好好在家陪着你们。” 裴慧和贾午对望一眼,都是面露喜色。李瑶琴神情却有些黯淡。唯独梁绿珠依旧一脸淡漠。 … 当然,卫平不远行可以做到,想一直呆在家里却不能够。他这次是向司马炎告了假出来的,按理说应该先向司马炎销了假才可以回家。只不过这条规矩一向无人遵守,卫平也就钻了个空子。上午的空子虽然钻了,下午他还是要向司马炎报个到的。 在宫门外守候将近一个时辰,卫平才接到让他觐见的命令。这种情况其实很不正常,卫平不禁联想到了贾南风弄出来的那件事。也许司马炎是为了故意晾一晾他,免得他替贾南风说情。卫平原本就不打算过问贾南风的事,此刻不由更加小心谨慎。 果然,司马炎见他进来便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天下那么多,你都看过了?” 卫平慌忙道:“回皇上,天下那么多,臣看不过来。不过,臣忧心国事,所以赶回来了。” 司马炎冷哼一声,道:“不是国事,是家事吧!公闾不来,却让你个小家伙来做什么?” 卫平故作诧异地看了一眼司马炎,露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小声道:“皇上,臣刚刚回京,尚未见过家丈。” 司马炎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略略迟疑了一下,摆手道:“罢了。那你先说说,有什么国事可令你忧心的?” 卫平最忧心的是刘渊,但刘渊待他如手足兄弟,而且也没有什么反迹,他倒不好意思真的出卖刘渊。不过在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说辞,立刻拱手道:“皇上,臣离京之后,先去了趟敕勒川。那里有许多汉民,常受北方游牧部落侵袭之苦。臣请皇上降下一道旨意,让他们能够接受到朝廷的庇护。” “敕勒川?”司马炎眉头轻轻挑了挑,沉声道,“他们若是真心想要得到朝廷的庇护,可以让他们迁回中原。” 早在汉和帝年间,中原的人口就已经接近了六千万。但是,随着东汉末年的三国混战,中原人口锐减。在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对户籍重新进行了统计,人口只剩下一千六百万。人口的大量减少,除了直接死于战争的以外,更多的是死于战争所造成的饥荒和瘟疫,再加这些年各种天灾不断,让整个中原的人口减少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当然,这一千六百万人是指登记在册的户籍人口。事实上,那些世家豪族荫庇之下的宾客、奴婢并没有统计在内,这一部分人口数量也极其庞大。就拿卫平来说,他在洛阳、闻喜两地各有家奴三百多人,在建邺另有家奴两百多人,总数已经近千。而放眼朝堂之上,奴婢成群、远超卫平的豪门又何止一家两家。另外,大量内迁的草原部落,同样没有登记在册。在秦州、凉州等地,胡人的数量几乎与汉人相当。这部分人口数也相当可观。所以,卫平估计,大晋此时的人口数应该能够达到三千万左右。 不过,司马炎只关心户籍上的人口,因为只有这些人口才会为朝廷贡献税赋。所以,司马炎宁愿把那些汉民迁回内地安置,也不愿意派兵去保护他们。调动兵马,虽然粮饷、器械、抚恤,一进一出,这笔账他算得清清楚楚。 如果愿意迁回中原,窦进他们早就迁回来了。所以卫平知道,根本不可能说服那些汉民。而且卫平还指望那些汉民给独孤部落提供后援,也不希望他们真的迁回中原,于是便拱手说道:“回皇上,臣也劝过他们,奈何他们死活不肯离开父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 司马炎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朕又何必去管他们的死活。” 卫平没想到司马炎是这个态度,一时竟无言以对。 却听司马炎又说道:“你一去大半载,就看了敕勒川?” 卫平慌忙说道:“回皇上,臣离开敕勒川之后一路南下,直至交州。沿途经过许多郡县,常见大片土地荒芜,而许多百姓又无田可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情形,臣也见过多次,心中委实不忍。所以,臣恳请皇上限制豪门世家手中的土地,分给百姓,使耕者有其田。” 司马炎忽然从几案上抽出一卷奏章,淡淡地说道:“卫卿,你先看看这个。” 卫平满腹狐疑地接过奏章一看,原来是一份占田令。 占田令规定,男子可占田七十亩,女子占田三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课田二十亩,次丁男课田减半,次丁女免课。所谓丁男、丁女,是指年龄在十六至六十岁之间的男女,次丁男、次丁女则是指年龄在十三至十五岁、六十一岁至六十五岁这两个年龄段的男女。课田则是指需要缴纳税赋的田地。以丁男为例,占田七十亩,但只有五十亩需要纳税,另外二十亩的收成则归自己所有,以此类推。如果这项制度真能实行,也就不会出现耕者无其地的情形,而朝廷也会因之增加大量税收。 卫平没想到已经有人走在了前面,而且这项制度也设计得比较完善,不禁连连点头,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此令当颁行天下。” 司马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摆手道:“卫卿,朕虽然没有出去走走,但也不是看不到天下百姓的疾苦。这份占田令,朕已经于昨日颁行天下了。” 卫平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实乃万民之福!” 司马炎笑道:“行啦,你这小家伙也不要尽说好话,谈谈你的家事吧。朕要废了贾南风,难道你真的没有听说一点风声?” 卫平苦笑道:“回皇上,臣归家时,也曾经听贱内提起。但臣以为,那是皇上的家事,而非臣的家事,所以臣不愿与闻。” 司马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罢了,你这小家伙倒是狡猾。那件事朕自有主张,也不为难于你。你走吧,有空去看看常山。” 听到这话,卫平便知道贾南风没事了。身为皇帝,司马炎理当杀伐决断。贾南风做出这种残暴的举动,就该立刻将她废掉。如今牵延数日,自然会有人出面替贾南风求情。而以司马炎喜欢和稀泥的性格,最终的结果恐怕也只能是放过贾南风。不过,让卫平略的不解的是,司马炎为什么要自己去看看常山公主,他就不怕再惹人闲话吗? … 怀着一丝疑惑,卫平躬身退出了大殿。走不多远,忽听身后有人小声唤道:“请问前面可以卫侯爷?” 卫平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宫女。他慌忙站住脚,拱手道:“不知姐姐唤卫某何事?” 那宫女掩了口,吃吃笑道:“婢子如何敢随便呼唤侯爷?是我家娘娘要见你。” 卫平皱眉道:“不知你家娘娘却是何人?” 那宫女笑道:“便是王婕妤。” 其实卫平刚才已经猜到是王柔,但宫中耳目众多,他也只好明知故问。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去见王柔,奈何王柔留下了写有“王月”的字条,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张玥的身份。如果不去的话,王柔万一在司马炎面前胡言几句,对卫平才是真正的麻烦。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卫平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道:“原来是王娘娘,那就请姐姐前头带路吧。” 司马炎在后宫设三夫人、九嫔,这十二人都可以召见外臣。而在九嫔之下,另有美人、才人、中才人若干,则没有资格召见外臣。婕妤位列九嫔之一,当然可以召见外臣。这一点,在上次左棻召见的时候,卫平就已经搞清楚了。所以去见一见王柔,卫平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关键是,王柔把他叫过来,究竟想干什么,却叫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 第204章 裴慧的新举措 后宫的房屋鳞次栉比,道路蠖屈螭盘,跟前殿大不相同。卫平虽然来到一次,但是如果无人指引,他依旧会迷路。何况这里还是后妃生活的地方,卫平更是小心翼翼,哪敢东张西望,只管低垂着头,盯着前面那名宫女的脚后跟。 就这样行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忽听那宫女轻声道:“娘娘,卫侯爷到了。” 卫平抬头看时,便见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正是昔日孙皓的左夫人王柔,如今深受司马炎所宠爱的王婕妤。卫平不敢多看,慌忙低下头,躬身道:“臣卫平拜见娘娘,不知娘娘唤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去年在建邺的时候,王柔还和孙皓的许多其他嫔妃一起沦为晋军的战利品,像货物一样任由晋军诸将挑拣。想不到这才半年多的功夫,她和卫平之间已经有了君臣之分,顿时令卫平唏嘘不已。卫平甚至想到,如果王柔跟王濬见了面,那将是何等的尴尬。 王柔却好似根本不在意当日的遭遇,只是看了卫平一眼,便轻启朱唇,淡淡地说道:“小侯爷若是不想本宫再提那两个字,需帮本宫一个忙。” 周围侍候的那些宫女、太监都是王柔的心腹,并王柔不担心有人会把她和卫平的谈话泄露出去。即便如此,王柔还是很小心,没有说出是哪两个字。这也算是给了卫平面子,替他保守了秘密。当然,这个秘密能够保守多久,那就要看卫平的表现了。 卫平生性不喜欢受了威胁,不由冷冷地说道:“微臣虽然不明白娘娘说的是什么,但娘娘有所吩咐,微臣敢不尽命!” 王柔只当卫平不愿意别人听出其中的秘密,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道:“那本宫就不与你客套了。皇上每幸后宫,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使宴寝。” 卫平一愣,这不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羊车望幸吗? 只听王柔又道:“本宫欲求皇上常常临幸,小侯爷可有良策教我?” 如果王柔想让卫平帮其他忙,卫平或许还没有什么办法,这个忙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过,卫平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拱手道:“回娘娘,要想让微臣想出一条良策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还望娘娘信守诺言,今后不要再找微臣的麻烦。” 同样是司马炎的女人,但王柔和左棻不同。左棻貌丑,司马炎看中的是她的才华而不是容貌,所以根本不担心她跟外臣之间的交往。而王柔绝色倾城,司马炎对她宠爱有加,自然更会关注她跟外臣之间的来往。卫平可不想因此而卷入什么宫廷丑闻当中。 王柔微有不悦,沉声道:“本宫难道就这么惹小侯爷生厌?”旋即又叹了口气,道:“也罢,只要你的办法真正有效,本宫从此不再烦你。” 卫平拱手道:“微臣多谢娘娘。”又道:“禀娘娘,此事易也。羊喜食盐,娘娘可令人于门前路上撒上细盐即可。” 王柔诧异道:“就这么简单?” 卫平笑道:“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这个办法是载入史册的。虽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却绝对有效,卫平信心十足。 王柔沉默片刻,笑道:“本宫常听人言,小侯爷多有奇思妙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又道:“此法若是可行,他日小侯爷若有用得着本宫之处,尽管开口。” “微臣告退。”卫平可不想再跟她有太多交集,慌忙施了一礼,退出了宫殿。至于王柔会不会信守诺言,不再给他找麻烦,卫平还真不太敢相信。女人的话,尤其漂亮女人的话,最当不得真。所以卫平还留了一手,没有说出羊喜欢吃嫩竹叶的事情。当然了,这些内容既然见诸史册,那肯定还会有其他人知道,只不过看谁能够抢先而已。 … 离开皇宫,卫平先走了一趟酒楼。酒楼现在的运作已经不需要他再亲自过问了,而且有裴慧那个“小财迷”把关,酒楼的账册也不可能出一丁点偏差。卫平今天到酒楼来,主要还是想知会秃发慕雅母子一声,告诉他们独孤兰的去向以及他们族人的消息。 来到小院门口,就见独孤蛮赤着上身,正奋力推着一台石磨。近来,卫平“发明”的那种新式石磨已经渐渐推广开来,磨面粉、米粉已经变得方便了许多。而无论是闻喜侯府还是卫记酒楼,则从来不用自己去磨面粉。毕竟只要花上一斤面引子就可以轻松换回十斤面粉,卫平哪还愿意去费那个事,自己来磨面粉? 所以,看到院子里的石磨,卫平很意外,忍不住问道:“独孤蛮,你这是在做什么?” 独孤蛮头也不抬,一边推磨,一边说道:“是夫人让我们磨的面粉。” 和独孤兰一样,独孤蛮也有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傲气。即便卫平是他名义上的主人,他说话的时候依然一脸的生硬,并不把自己当作一个家奴。 卫平知道独孤蛮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奇怪道:“夫人为何要让你们磨面粉?” 秃发慕雅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朝着卫平躬身施了一礼,小声道:“回老爷,夫人觉得一斤面引子换十斤面粉太吃亏了,改为直接出售面引子,每斤千钱。” 卫平吓了一跳,脱口道:“这么贵!” 秃发慕雅笑道:“这么贵还是不够卖,所以,夫人让我们也帮着磨面粉。每磨一斤面粉,夫人还给我们十文工钱呢。” 在京城生活不比草原,吃、穿、用,干什么都要花钱。秃发慕雅一家被卫平安置在酒楼后面,虽然卫平对他们也颇为照顾,但别的给的总不如自己挣的。所以,秃发慕雅对夫人安排给他们的这项“工作”其实还挺满意。 卫平有两位夫人,能够想出这个新举措的也只有“小财迷”裴慧,贾午是懒得管这些闲事的。不过,看到秃发慕雅母子似乎还很开心,卫平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朝身后招了招手,道:“牵进来。” ----- (胸口痛刚刚缓解,右上腹又发剧痛,确诊是急性胆囊炎。目前采取保守治疗,如果手术治疗的话至少要断更一个月。没办法,现在只有保重身体要紧了,全勤也只能放弃。从今天起,先每天一更。希望能够早日康复,请大家理解。) ... 第205章 自毁长城 独孤蛮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被家奴牵进来的是一匹漂亮的小马驹,浑身毛皮漆黑发亮,不见一丝杂色,四中蹄却又洁白似雪,所以有个名字叫做踏雪乌龙骊。他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当然喜欢好马。只是看了一眼卫平,他脸上又满是纠结之色。 卫平见状,不由笑道:“你姐送给你的,喜欢吗?” 其实,这匹马是卫平特意从刘渊的匈奴左部给独孤蛮精心挑选的礼物。但他知道独孤蛮性子傲,恐怕不肯轻易接受他的馈赠,所以才借用了独孤兰的名义。在卫平心里,独孤兰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他送和独孤兰送,其实都一样。 果然,独孤蛮听说是姐姐送给他的,脸上有纠结之色顿去,狠狠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大声道:“喜欢!” 秃发慕雅忽然问道:“老爷,兰儿她怎么没有回来?” 在洛阳将近两年,衣食无缺,生活安逸,秃发慕雅仿佛变得更年轻了,卫平依稀可以从她身上看出独孤兰的影子,恍惚间竟有些出神。事实上,秃发慕雅未及三旬,放在他原先那个年代,确实也只是个年轻女子。 好半天,卫平才回过神来,把在他和独孤兰在敕勒川遇到他们族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阿兰坚持要留下来帮助族人,卫某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秃发慕雅听卫平改变了对独孤兰的称呼,便知道他跟独孤兰的关系已经突破了一般的主婢,不由轻叹了一声,说道:“老爷,你可千万不要丢下兰儿不管啊。” 在洛阳这么久,秃发慕雅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种颠沛流离、血雨腥风的日子。做母亲的如此,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子女如此,说实话,她是不赞成独孤兰留在敕勒川的。但她也知道,女儿骨子流淌着独孤家的血液,生性倔强,认定了的事情是不肯再回头的。所以她才会求着卫平,不想让女儿受到任何伤害。 卫平现在也是一名父亲,能够理解秃发慕雅的想法,不由点头道:“放心吧,过几天卫某就派人送一批物资过去。” 正两眼放光,用心抚摸着那匹踏雪乌龙骊的独孤蛮忽然大声说道:“我也要去!” 秃发慕雅慌忙喝斥道:“蛮儿,休得胡闹!” 卫平摆了摆手,笑道:“阿蛮,你现在是部落少主,总有一天要回到部落去。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卫某自会派人送你过去。” 独孤蛮拍了拍胸脯,不满道:“我不小了,我现在已经能拉动一石弓了!” 当初马隆西征,召募勇士的标准就是能拉动一石弓。独孤蛮才刚刚十岁,却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不禁让卫平暗暗咋舌。其实,卫平也很想让独孤蛮回到敕勒川,这样他才可以把独孤兰接回来。让自己的女人生活在时刻充满危险的草原上,这不符合卫平的性格。然而,且不说秃发慕雅肯定会有不舍,就是卫平自己也不放心让独孤蛮现在就回到部落。武力并不决定一切,独孤蛮虽然能拉开一石弓,终究只是个孩子,又如何对付得了吐延、奕洛真这些老奸巨滑的家伙? 不过,还没等卫平开口,秃发慕雅已经厉声道:“蛮儿,你再胡说,娘就撞死在这里!” 独孤蛮这才悻悻地闭上嘴,但他内心却早已经蠢蠢欲动。 卫平看到独孤蛮吃瘪,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小院。 … 回到家中,卫平才知道裴慧的新举措何止是取消了面粉换面引子,她还取消了酒楼的所有外卖。现在,不到卫记酒楼,根本吃不到酒楼的特色菜肴,只有鲁郡公贾府、钜鹿郡公裴府是两个例外。那些菜肴的价格也随之翻了两番。即便如此,酒楼依旧人满为患,钱也挣得越来越多。 卫平一时无语,摇头道:“你还真是个财迷,要那么钱干什么?” “没有钱,咱们家的新宅子哪那么容易建起来?”裴慧白了他一眼,忽然取出一件东西架在脸上,笑问道,“郎君,这样好看吗?” 卫平一看,不由哑然失笑,道:“你戴它做什么?” 裴慧不服气地说道:“常山公主能戴,我为什么不能戴?” 卫平笑道:“常山公主是个盲人,戴与不戴,对她都没有太大影响。你戴上这东西,两眼一抹黑,连路都走不了,有什么意义?” 毕竟是像墨镜,而不是真的墨镜,玉石磨成的镜片并不透光。在卫平看来,裴慧戴上的不是墨镜,而只能算作一副眼罩。 裴慧犹自满脸不服气地说道:“现在京城里好多人都戴这个,都说好看。” 卫平不觉笑道:“既然你觉得好看,那你就戴吧。为夫反正很长时间都不会出行,抽空帮你做个好的,既漂亮,又不影响你看东西。” 裴慧心头一喜,小声道:“妾身多谢。”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轻声吟唱起了那首传奇。卫平不由诧异道:“是谁在唱歌?” 裴慧笑道:“还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位梁姑娘?不过,她唱得真好听,比妾身强多了。” 卫平凝神细听,果然有种天籁之音的感觉,不由暗道可惜。如果放在他原先那个年代,凭着梁绿珠天仙般的美貌、天籁般的嗓音,绝对可以成为一代天后。无奈生在这个年代,梁绿珠也只能沦为权贵手中的玩偶。当然了,卫平在内心并没有将她当作玩偶,因为他不喜欢逼女人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这也是卫平至今没有碰她的主要原因。 … 过了数日,司马炎的占田令正式颁行天下。同时颁布的还有户调制,不分贫富,以户为单位征收税赋。同时为了安抚士族权贵,司马炎又颁布了品官占田荫客制。凡有官职者,第一品可占田五十顷,第二品四十五顷,以此类推。卫平现在是第四品,可以占田三十五顷。 无论是占田令、户调制还是品官占田荫客制,卫平都觉得是件好事,是英明的决策。然而,司马炎随即又颁布了一道自毁长城的命令。 ... 第206章 王石斗富 司马炎分布诏令,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按照这项诏令,州郡如果没有战事,将不再保留军队。刺史、郡守都成了纯粹的地方官,不再领兵,刺史也不再保留将军称号。司马炎这么做,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让地方官专心民务,另一方面,罢兵之后也减轻民众的兵役负担,免进生产恢复。 只是司马炎的动作也太激进了些,悉去州郡兵之后,恐怕连最基本的治安都难以维持,更不要说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了。一旦天下大乱,手无兵权的那些地方官吏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早在司马炎建国时设立的分封制就规定,诸王大国可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次国置上下两军,兵三千人,小国兵一千五百人。也就是说,司马宗室诸王所拥有的军队人数远远超过了郡县的兵马。一个王国,最少也拥有一千五百人的军队,而一个大郡不过才区区武吏百人。 司马代魏而立,司马炎也从中吸取了教训,认为曹魏宗室衰弱微才致灭亡,所以他大封宗亲,以对抗士族,防止士族中冒出的野心家再篡夺了司马家的江山。他却没有想过,在悉罢州郡兵之后,这些手握重兵的诸王当中只会涌现出更多的野心家。 因为天下刚刚一统,全国上下还沉浸地胜利的喜悦中,许多大臣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吾生后果。当然,也有少部分有识之士上表劝谏,奈何司马炎只是不听。 卫平得知这个消息,也只得长叹一声。在第一次看到占田令之后,卫平还曾经对司马炎抱有极大的希望,指望能够劝说司马炎富国强兵,压制诸胡,防止五胡乱华惨剧的发生。当悉罢州郡兵的诏令颁布以后,卫平终于彻底抛弃了幻想。 国家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是一句至理名言。朝廷在京城虽然还积聚了大量军马,然而京军的装备虽然精良,但却缺少实战的锻炼。而且,就算这些京军的战斗力足够强大,在缺少远程机动能力的年代,也难以指望他们在地方动乱中发生多大的作用。卫平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五胡乱华、生灵涂炭、人民相食的惨景,却又无能为力。 … 然而,朝堂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更没有多少人会有居安思危的想法。很快,卫平就听说了在历史上流传甚广的石崇与王恺斗富的故事。 王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司马炎的亲舅舅,有司马炎做后盾,自然富甲一方。为了显示自己豪奢的生活,他家中饭后都用糖水刷锅。 身为一名小厨师,卫平对此很觉不可思议。用糖水刷锅,锅上自然会粘有甜味,无论是做饭还是菜,都会受到影响,容易串味,也不知道这王恺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是有钱烧得慌? 但是石崇却不这么想,他为了表示自己比王恺有钱,马上吩咐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听说之后,立刻让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步障,供其出游时使用。石崇又不甘示弱,随即做了五十里长的锦布步障。王恺又吩咐用赤石脂来涂刷墙壁,石崇马上就改用花椒来涂墙。 对于这些土豪们的斗富之举,卫平简直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们就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就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王恺是皇帝的亲舅舅,这也罢了,石崇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四品官,凭什么就敢这么嚣张? … 就在卫平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忽然就接到了王恺派人送来的请柬,请他明日一早前往石府。卫平因为一直想要报仇,所以刻意保持着和石崇的距离,以免引起石崇的疑心。但是王恺派人送来请柬,卫平却不能置之不理,毕竟王恺的身份摆在那里。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和王恺素无来往,这封请柬来得有些奇怪。 尽管满腹狐疑,卫平还是拿着请柬来到了石崇府上,这才发现,原来接到请柬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还有驸马王济、杜预之子杜耽、卫瓘之子卫宣、襄城公主的丈夫王敦以及王敦的堂弟王导,另外还有些人卫平也叫不上名字,所有人都是接了王恺的请柬而来。 石崇本人却毫不知情,但看到今天来的都是京中名人,他倒是大为兴奋,一边将众人让进府中,一边命人安排筵席。 过了小半个时辰,王恺终于姗姗来迟。一进门,他便哈哈笑道:“季伦,王某前天得了件好东西,不敢专美,特邀诸位好友同来一观!” 卫平这才知道,所谓请柬其实是王恺向石崇下的又一封挑战书,他们这些人无非是王恺请来的见证人罢了。卫平不禁有些好奇,这王恺兴师动众,究竟带来了什么? 石崇同样十分好奇,连声道:“愿求一观!” 早有家奴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件物事,揭开上面蒙的锦缎,众人齐声惊呼。原来,那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以当时的条件,采摘珊瑚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尤其像这么大又这么完整的珊瑚,几乎可以称作珊瑚树,更是价值连城。其实,王恺虽富,在市面上也买不到这样的珊瑚树,这株珊瑚还是司马炎听说他屡屡败给石崇,这才偷偷送给他暗中相助的。所以,王恺觉得自己今天是稳操胜券,这才邀请了京中名人前来看个热闹,连卫平都在受邀之列。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只有卫平轻轻摇头。他看到这株珊瑚,便知道王恺必败无疑。 果然,石崇只是冷笑一声,二话不说,随手取过放在一旁的铁如意,照着那株珊瑚便是“啪”的一下。珊瑚脆弱,哪里经得了这一击,转眼间便碎了一地。 王恺勃然大怒,厉声道:“季伦,你嫉妒某的宝物,也不当如此无礼!” 石崇却摆了摆手,笑道:“君夫休要动怒,石某赔你便是!” 很快,便有家奴从后面取出几十株珊瑚,高者达三四尺,像王恺这样的珊瑚足有二十多株,每一株都光彩夺目。看到那些珊瑚,卫平的手不知不觉便握紧了腰间的雕刻刀。 ... 第207章 劝酒杀美人 看到那些珊瑚,卫平就想到了死去的父母,双眼一时充满了仇恨。他手中握着的虽然只是一把小小的雕刻刀,但这么近的距离,他敢保证可以一击而中。而且自从练了聂胜传授的吐纳功夫之后,他自觉力气也有较大的增长,这一击下去,定可以取了石崇的性命。 众人纷纷涌上前围住那些珊瑚,目光中有贪婪、有羡慕,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在真正地欣赏。的确,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极品珊瑚,寻常时候可是见不着的。 这些人涌上前的同时也遮挡住了卫平的目光,卫平眼中失去了珊瑚的影子,人也渐渐变得冷静下来。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石崇,他确实快意恩仇了,却也难逃罪责。而他现在并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妻儿要照顾。所以,卫平缓缓松开手柄,也挤进了人群,盯着那些珊瑚目不转睛。当然,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卫平的眼神和别人略有不同。 王恺却是垂头丧气,只是他好面子,硬撑着摆了摆手,道:“一株珊瑚而已,碎了便碎了,谁要你来赔。” 当然他心里明白,今天这场斗富,他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石崇志得意满,不由哈哈大笑,道:“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石某做东,不醉不归!” 王恺此刻弄得灰头土脸,本不想留下,但是如果不留下,又显得自己太小气,也只好出言附和道:“对对,不醉不归。” 酒宴开始,忽然一队美人身着华服,鱼贯而入,各持酒具侍候在侧。这些美人可不是石府的普通婢女,而都是石崇的姬妾。在这个年代,让自己的姬妾出来陪客人喝酒以娱一乐,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就算让自己的姬妾陪客人睡觉甚至送人,也是极其寻常。卫平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但那些美人也只是劝酒,并没有其他过格的举动,倒也勉强能够忍受。 须臾,酒传到了王导那里。王导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比卫平还要小上一岁,又没有卫平那样天生的酒量,自然不敢饮酒同,慌忙推辞。 石崇貌似不经意地说道:“碧秋,若是王公子不肯饮酒,你知道该受何等处罚吧。” 负责给王导劝酒的那个美人顿时惊惶失措,眼泪汪汪,连声道:“王公子,你就可怜可怜奴家吧。你若是不喝,奴家命休矣!” 卫平不觉一愣,这不是石崇的另一个传说劝酒杀美人吗?不想今天又让自己亲眼看到了。 王导虽然不太相信石崇真会因为客人不肯喝酒而杀了自己的姬妾,但是看到那位名唤“碧秋”的美人梨花带雨,终是心存不忍,硬着头皮喝下一杯酒。酒过三巡,王导也连喝了三杯,终于不省人事,当场醉倒。 这时,酒又传到了王敦那里。王敦同样已经喝了三杯,他本来一身好酒量,就算再喝三十杯都没太大问题,只是他看到堂弟喝醉了,心中恼怒,双手一捂酒盏,大声说道:“王某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饮了!” 石崇又故伎重施道:“孤蝶,若是王大人不肯喝,你知道当受何种处罚吧。” 那名叫“孤蝶”的美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当即跪倒在地,哽咽道:“王大人,求求你饮了这杯酒,放过奴家一条性命吧!” 王敦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挥手道:“王某说了,不喝便不喝!” 石崇淡淡地说道:“来人,把她拖出去!” 早有两名家奴冲进来,架起孤蝶往外便走。孤蝶面如土色,大喊饶命,声音尖利凄惨,听得人毛骨悚然,多有不忍,只有石崇和王敦不为所动。片刻功夫,便听门外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卫平不由一怔,旋即又想到,也许石崇只是做做样子,谁舍得就这样杀掉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然而,愿望是好的,现实总是很残忍。只见又一个美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木制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颗人头。人头已经洗去血污,正是刚才那个叫孤蝶的美人。 看到石崇真的眼皮都不眨一下便杀了那个美人,卫平不由暗自吃惊,这家伙性情还真是残忍。不过,想到卫瑾和那近百随从的惨死,卫平又渐渐冷静下来。不得不说,以石崇的性格,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情。偏偏以当时的律法,石崇杀死自己的姬妾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就跟杀死一头牲畜差不多,甚至对这名姬妾的家属都不需要做出赔偿,也不需要做出解释。 可是,王敦只轻轻瞄了一眼新进来的那个美人,却还是无动于衷。很快,门外再次传来一声惨叫,第二个美人又命丧黄泉。这时候,不仅是卫平惊讶,就连王恺、王济、杜耽都坐不住了。 王恺拱手道:“季伦,一杯酒而已,犯不着。” 石崇笑吟吟地说道:“石某饮酒的规矩向来如此。放心,石某有姬妾数百,杀不完的。” 王济也小声劝道:“处仲,你又不是不能喝,就小饮一杯,饶过那些女子吧。” 王敦却冷笑道:“他杀他自家人,关某何事!” 就在众人的相劝声中,又一名美人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卫平抬头看时,不觉一愣。因为这个美人他认识,正是合蒲属国都尉宁则的那对双胞胎侄女之一,唯独不知道这位是姐姐宁语凝还是妹妹宁语柔。只见双胞胎姐妹之一的美人将手中的托盘给众人看了一圈,这才小心翼翼地拜倒在王敦面前,轻启朱唇,柔声道:“请王大人满饮杯中酒!” 王敦见这个美人的容貌更胜前面两名女子,也不觉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旋即便摆手道:“你要怪只怪你自己投错了胎,这酒,反正王某是不会喝的!” 石崇似乎有些下不来台,略一犹豫,但还是用力挥了挥手,道:“拖出去!” “当啷”一声,美人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手中的酒盏也随之掉落,酒水打湿了王敦的衣襟。王敦却只道了一声“晦气”,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意。 卫某见状,不由叹了口气,起身道:“且慢!” ----- (成绩总算有了点起色,可惜身体却垮了。六月份争取每天更四千字吧,只能是争取了,请大家理解。) ... 第208章 石崇的条件 瘫软在地上的那个美人原本已经闭目待死,突然听到“且慢”两个字,顿时便燃起了生的希望,连忙循声看去,却认出了卫平。此刻,她只想着要活下去,哪还顾得了自己现在身份是石崇的姬妾,竟匍匐着朝卫平爬去。她一边爬,一边苦苦哀求道:“卫、卫公子,求求你,救救奴家吧,救救奴家吧,奴家是宁语凝……” 石崇意外地看了看宁语凝,又看了看卫平,忽然笑了起来,捋须道:“她正是宁则的侄女宁语凝,想不到卫将军也见过她。只是不知道卫将军有何指教?” 卫平也不想到宁语凝会认出自己,顿觉有些尴尬。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起头皮,拱手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一盏酒已经搭上了两条人命,殊为不值。王大人这杯酒不如由卫某代劳,石大人以为如何?” 不等石崇回答,王敦已经紧捂着酒杯,冷冷地说道:“谁想喝谁喝,反正王某是不喝了。” 因为王敦不肯喝酒,石崇已经连斩了两个美人。在别人看来,固然是石崇草菅人命,但对王敦而言,又何尝不会落下个生性冷漠的评语?此刻卫平出面打个圆场,其实对王敦来说也是个机会,让他有个台阶可下。何况现在的卫平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洛阳城中的名人,有背景、有身份、有家业,也就是说,有足够的面子。所以王敦这才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实际上等于默认了卫平的提议。 石崇却有些不悦,觉得这样一来自己很没面子。但卫平背后站着贾充,这是朝堂上有名的小人,偏偏又位高权重。俗话说,宁愿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石崇可以不在乎王敦,却不能不在乎卫平,他还真不愿意为了一个宁语凝而跟卫平把关系弄僵。 不过,石崇也不想轻易便将这件事答应下来。他故作沉吟一番,脸色稍霁,笑道:“石某家中本没有替酒的规矩,但卫将军既然开了口,石某却也不便拒绝。” 听了这话,宁语凝顿时松了口气,连连叩首道:“多谢老爷,多谢卫公子。” 卫平也没料到事情这么简单,不由笑了起来,说道:“石大人,那这盏酒,卫某代劳了。” “等等!”石崇一摆手,笑道,“卫将军要替王大人饮下这盏酒,石某没有意见。只不过这只酒盏太小了点,得换个大的!” 说话间,早有家奴端上一只铜钵似的大盏,足有众人所用酒盏的十倍不止。看到换来了这么大一只酒盏,宁语凝那张美丽的脸上又重新写满了惊恐。 卫平看了一眼宁语凝,不觉摇头道:“石大人,换大盏也行。不过,卫某还有个请求。” 石崇拱手道:“卫将军请讲。” 卫平轻轻一指宁语凝,笑道:“若是卫某喝下这盏酒,便请石大人将她送给卫某吧。” 今天这顿酒宴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这盏酒喝完,如果王敦还是不肯喝,宁语凝又会身陷危局,难道再替王敦喝一盏不成?就算卫平酒量不错,这么大的酒盏,他也喝不了几盏。所以,卫平也就打算好人做到底,索性把宁语凝要过来。 姬妾有地位只比婢女高那么一丁点,所以卫平向石崇讨要宁语凝,众人并不觉得诧异,就连石崇本人都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他知道卫平和宁则有过交往,或许卫平是看在宁则的面子上,这才想解救一下宁语凝。其实他对宁语凝、宁语柔这对姐妹也很喜爱,如果不是王敦实在让他下不来台,他也不会让宁语凝出来劝酒。如果王敦仍然不肯喝,他便会换上宁语柔。让王敦好好看看,这样一对如花似玉的孪生姐妹,正是因为他的执着而阴阳两隔,看他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但是,自己杀自己的美人,和把美人送给别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石崇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冷笑道:“喝一盏酒便要了石某的一个美人,卫将军好算计!” 卫平笑道:“那依石大人的意思,该当如何?” 石崇伸出一根手指,淡淡地说道:“石某只要一件东西,面引子的配方!” “面引子的配方!”,当这六个字从石崇口中迸出来时,满座一片哗然。早些年,面引子还不算珍贵,十斤面粉就可以换回一斤面引子。但是今年年初,卫记酒楼突然取消了面粉换面引子的交易,一斤面引子卖到了一万钱,而且常常有价无市。可是人们已经习惯了吃馒头、包子,也就离不开面引子,所以再贵也得买。当然,富贵人家不会在乎这点钱,而且一斤面引子可以使用很长时间。然而不管怎么说,面引子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贵重的物品。现在,石崇开口就讨要面引子的配方,在众人看来,那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一个女人再美丽,也抵不上面引子的配方。 卫平也沉默了,如果他为了宁语凝而把面引子的配方说出去,真不知道回家以后如何面对裴慧那个小财迷。 宁语凝来京城没有多长时间,虽然吃过可口的馒头和包子,却不知道面引子为何物,更不知道面引子有多么珍贵。此时听说石崇只是要什么面引子的配方,顿时觉得希望大增,连声道:“卫公子,求求你,救救奴家,救救奴家姐妹吧!” 她虽然出身俚僚贵族,但俚僚人的整体生活条件并不高,她的日子其实也比普通俚僚百姓好不了多少。跟了石崇之后,奢华的生活也曾经让她充满了憧憬,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直到今天差点被人拖出去砍了脑袋,她才如遭棒喝,突然梦醒。而她和宁语柔不仅是姐妹,更是孪生姐妹,心意相通。此刻,她自己尚未完全脱离危险,却开始惦记起妹妹。 说实话,梦醒之后的宁语凝实在不放心让宁语柔继续留在石府。万一哪天再来一回劝酒杀美人,她哭都来不及。所以,她此刻只想着带上妹妹一起逃离这个魔窟。 ... 第209章 就这么简单 听到宁语凝替妹妹一起求情,卫平不再犹豫,拱手道:“石大人想要面引子的配方,那就用她们姐妹俩来换。” 宁语凝、宁语柔姐妹最惹人爱的不是她们的美貌,而是她们一模一样的音容笑貌。少了其中任何一个,另一个都只能算作极普通的美人。所以,石崇几乎想都没想,便轻轻拍了拍巴掌,大声道:“那就请诸位做个见证吧。” 石崇现在最怕的就是卫平突然反悔,索性便拉上了在座的权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卫平就算想收回刚才的话都不能够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从厅堂外又走进一名女子和宁语凝跪在一起。众人见了,不由齐露惊容。两个美人儿跪在一块,居然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卫平因为已经见过这对姐妹一次,倒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淡淡地说道:“取纸笔来。” 早有家奴奉过笔墨纸砚,卫平提起笔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随即便把那张纸递给了石崇。想到那张纸上写着面引子配方这样贵重的东西,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欲一探究竟。只是卫平写的是蝇头小楷,那张纸又遮得严严实实,众人也只得徒叹奈何。 石崇看卫平举止轻松,心中未免起了疑心,接过那张纸匆匆看了两眼,忽然冷笑道:“卫将军何敢戏弄石某!” 卫平奇怪道:“石大人这说哪里话。” 石崇扬了扬那张纸,大声道:“把发好的面晒干就是面引子,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卫平没想到石崇会当众把面引子的配方说出去,但他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叹息道:“本来就这么简单。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只要回去一试,便知卫某有没有藏私。石大人,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石崇这才明白自己失言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但他却心有不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氏姐妹,大声道:“石某要待做出面引子,才肯放她们跟你回去!” 卫平哈哈笑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石大人莫非想要食言?再者,卫某有家有业,还能跑了不成?”说完,他又对着跪在地上的宁氏姐妹,沉声道:“从现在起,你们两个就是卫某的人了,都起来吧,跟卫某回府!” 宁氏姐妹对望一眼,顿时满脸喜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到卫平身后。 石崇看着这对姐妹窈窕的身段,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石某也是守信之人,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还请卫将军留步,尝一尝鄙府的豆粥,以解酒意。” 豆很难煮烂,但石崇说要请大家喝豆粥,转眼就端了上来。众人吃了,齐声称赞,石崇脸上也重新泛起了一丝得意。确实,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来到石崇府上,只要提出想喝豆粥,石崇都会很快满足,这也是石府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 离开石府的时候,王恺忽然追上了卫平一行,拱手问道:“小将军,配方可是真的?” 卫平拱手道:“小子再怎么样,也不敢在国舅爷面前撒谎啊。” 听了卫平的恭维,王恺心情大好,笑道:“还真有你小子的,居然想得不出这种办法,这京城上下可被你骗了不少钱啊。” 卫平丝毫不觉脸红,笑道:“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怎么能说骗呢?再说了,那是贱内所为,可不是小子的主意。” 京城中人都知道卫平有左右夫人,但大多数人只记得他是贾充的女婿。贾充名声不佳,郭槐、贾南风又是善妒之人,那么卫平的夫人贪财也就在情理之中。所以王恺下意识地也以为他口中的“贱内”是指贾午,倒不好再多说这件事。可怜贾午好端端的,又无谓地替裴慧背了黑锅。 王恺干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道:“季伦也有厉害之处。别的不说,就是这豆粥,不论王某什么时候到他家中,只要想喝,随便吩咐一声,马上就可以热腾腾地端上来。王某想了很多办法,也未能弄个明白。” 卫平笑道:“此事其实不难。只要预先将熟豆做成粉末,待客至,白粥煮熟,再投入豆末即可。” 王恺诧异道:“这么简单?” 卫平笑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就这么简单。” 王恺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寒冬之际,于石家仍可以吃到绿莹莹的韭菜粥,这又是为何?” 韭菜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蔬菜,但是因为它具有某种特殊的功效,所以向来为士族豪门所喜爱。但是在这个没有温室大棚的年代,无论你多么有钱,到了冬天也休想吃到新鲜的韭菜。当然了,在卫记酒楼有一道韭黄同样有名,但卫记酒楼现在禁止外卖,却也不能时常吃到。因而王恺对石崇家冬天的韭菜粥是垂涎三尺。 卫平不觉哈哈大笑,说道:“国舅爷上当了,你喝的哪是什么韭菜粥,应该叫做麦苗粥才对!无非是将韭菜根捣碎掺在麦苗里,一点小伎俩罢了。国舅爷冬天若是想吃韭菜,还是尝尝卫记酒楼的的韭黄吧。” 王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方才说道:“难怪,王某怎么总觉得粥里的韭菜有点粗,还以为冬天的韭菜正该如此,原本是吃了冒牌货!” … 卫平可没有心思去理会王恺究竟吃的是正宗韭菜还是冒牌韭菜,转过一个街口便跟王恺告别,他还好好想想怎么跟裴慧解释今天的事情。把面引子的秘密泄露出去,那简直是要了裴慧的命。 不过,当他回到家中时,裴慧、贾午的目光却都落到了那对姐妹身上,几乎不约而同地说道:“郎君,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俊人儿,你是从哪找来的?” 这姐妹二人心意相通,齐声道:“回夫人,婢子本是合蒲属国人氏,当初叔父曾想将婢子们送予老爷,被老爷婉拒。不想今日又回到老爷身边,实乃天意,还求夫人收留。” ... 第210章 莫名其妙 贾午没有什么心机,更没看出宁氏姐妹为何慌张,只是有些奇怪,点头道:“你们是夫君带回来的人,又怎会不被收留?” 裴慧却隐有所觉,呵呵一笑,道:“姐姐何须着急,听她们慢慢说嘛。” 宁语凝、宁语柔互相看了一眼,心中越发害怕,竟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她们来到京城虽然不过月余,在石府过的却是奢华的日子,一日三餐当然也少不了各种面食,自然清楚面引子的价值。现在,卫平为了救她们姐妹,以面引子的配方为交换。即使卫平舍得,这两位夫人只怕也不舍得,她们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捱。 卫平清楚宁氏姐妹的担心,看到她们这副模样,不觉轻声一叹,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为了换回她们两个,为夫把面引子的秘密说了出去。” 贾午大吃一惊,脱口道:“夫君,你说出了面引子的秘密!你可知道,这半年来,面引子给我们家赚回了多少钱吗?” 作为贾充的女儿,贾午从小到大就没有为钱操过心,能够让她感到吃惊,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不过,裴慧却淡淡一笑,说道:“其实,就算夫君不说,妾身也想找个机会把面引子的秘密悄悄泄露出去。如今还能换回这一对妙人儿,却也不亏了。” 这下,就连卫平都暗暗吃惊了,连声道;“慧儿,你所言当真?” “妾身怎敢欺瞒夫君?”裴慧笑了笑,轻声道,“京城里盯着面引子秘密的人不计其数,这半年咱们挣的钱也足够多了,如果再不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只怕咱们卫家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这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其实是相通的。虽然卫平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匹夫,贾午、裴慧都有深厚的背景,但京城是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人暗算了。所以,裴慧的想法便是见好就收。 至于卫平,他弄出面引子,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可以吃到美味的面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改变人们食用小麦的方式。毕竟麦子从营养到产量都要超过其他几种谷物,更可以在干旱地区种植,在关键时刻能够极大地缓解粮食危机。因此最初的时候,他才会定下用面粉十比一兑换面引子的价格,其目的实际上也是为了一边挣钱,一边逐步推广面引子,只是卫平没料到裴慧这个“小财迷”也有想得开的时候。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还是夫人考虑周全。” 贾午自知容貌、才学都比不过裴慧,如今又听到卫平开口称赞裴慧,心中微微泛酸,嘴角不自觉撇了撇,岔开话题,指着宁氏姐妹道:“那她们两个如何安置?” 裴慧觉察出贾午的异样,不由笑道:“香橼,你带她们去西花厅,让她们沐浴更衣,晚上给老爷侍寝。” 事实上,从内心来讲,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裴慧也是如此。但这个社会的礼教如此,她如果阻止卫平纳妾,就会被人视做一个善妒的女人,如同郭槐那样,受人唾骂。很多时候,她所求的也只是卫平心中有她便行了。在这样一个年代,身为女人,无论贵贱,总有那么一点无奈。 宁氏姐妹心中大喜,连连叩首,齐声道:“多谢二位夫人。” 卫平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就让她们两个跟梁姑娘住在一起吧。”又道:“午儿,带我去看看谧儿。” 女人多了,有时候也是麻烦。别人家还好,妻妾地位分明,即使妻妾不和,也无碍大局。但他却有左右夫人,如果两位夫人争风吃醋闹将起来,那就是后院起火了。卫平也只能尽量一碗水端平,刚才称赞了裴慧,现在自然要给贾午一点实惠。 … 没过几天,面引子的秘密就在洛阳城中疯传开来。只要拥有一小块和好的面团,从此就不用再为面引子发愁。当然,这也给卫平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影响,许多人都把卫平称作奸商。事实上,无商不奸的论调已经流传了许多年,这也是商人地位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真正引起一些人反感的,还是卫家在面引子上赚了太多的钱。为此,就连司马炎都有些坐不住,把卫平召进了皇宫,询问关于面引子的事情。 幸好卫平早有准备,笑道:“启奏皇上,和好的面团晒干后就成了面引子,这只是微臣游历天下时的偶然发现。过去获得面引子的方法要麻烦许多,有时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司马炎似有不信,沉声道:“空口无凭,卫卿有何为证?” 卫平躬身道:“若不然,皇上以为微臣的第一份面引子由何而来?” 这就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了,没有面引子就没有和好的面,没有和好的面又不会有新的面引子。所以,卫平获得第一份面引子肯定另有其法。 司马炎沉吟半晌,不觉点头道:“也有些道理。”又摆手道:“朕让你有空去看看常山,你为何始终没去?” 说实话,卫平早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毕竟常山公主是王济的老婆,有夫之妇,自己要是和她来往过密,怎么想,怎么不是个事。只是见到司马炎一脸的认真,卫平也不由忐忑起来,慌忙说道:“回皇上,臣这段时日被万无所指,连府门都不敢出……” 司马炎哈哈大笑,挥手道:“想不到,你这小家伙也有夹起尾巴的时候。罢了,朕即刻下旨,有谁胆敢再谈论面引子之事,朕绝不宽恕!” 人言可畏,卫平其实也很为最近的事感到烦恼。此刻听了司马炎的话,卫平不由大喜,连称谢恩。司马炎却打了个呵欠,挥手道:“你先退下吧,记住去看看常山。” … 离开大殿,卫平还有些莫名其妙,司马炎为什么三番五次让自己去探望常山公主?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图?正狐疑间,忽听有人轻声唤道:“君侯请留步。” ----- (终于回来了,但休养还需要一段时间。六月份不能保证每天有更新,七月份每天一更,八月份身份应该能恢复了,更新也应该可以恢复正常了,期待如火如荼的八月吧。) ... 第211章 临时改了主意 卫平回头看时,却是一个俏丽的小宫女。想起上次被王柔叫入宫中,卫平不由暗生警惕,沉声道:“姑娘呼唤在下,不知有所指教?” 那小宫女掩嘴轻笑,小声道:“奴婢奉太子妃贾娘娘之命,请君侯移步东宫。” 听说是贾南风相请,卫平放下心来。虽然司马炎宫禁不严,但王柔毕竟是司马炎的妃子,如果卫平和她过从甚密,难免会惹来猜忌。相比之下,他和贾南风本是至亲,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顾忌。何况贾南风长成那样,别人也不会怀疑卫平有什么特别的企图。 … 对于司马衷,卫平一直有些好奇。不过,跟在那个小宫女身后穿过一路的亭台楼阁,直至贾南风出现在他面前,也没有见到司马衷的身影,这让卫平多少有点遗憾。其实,倒不是司马衷有意回避,而是司马炎并不因为儿子痴傻就放松教诲,每天都有专人给司马衷讲解各类经史典籍。此刻,司马衷不知道正在聆听哪位师傅给他讲解“之乎者也”,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贾南风看到卫平东张西望,不由笑道:“怎么,本宫这里有什么稀奇吗?” 卫平慌忙收敛心神,躬身道:“不知娘娘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贾南风挥了挥手,道:“你我是一家人,无须多礼。”说完,她面色一沉,忽然问道:“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了王婕妤那里?” 卫平早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作隐瞒,拱手道:“王娘娘相召,微臣不敢不从。” 贾南风那双小眼睛滴溜溜一通乱转,冷笑道:“你当时对王柔说了什么?” 卫平有些诧异地看着贾南风,心道,王柔是为了向司马炎邀宠,这与你有何干系?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只是些羊儿的喜好。” 忽听屏风后面传来“啊”的一声惊呼。这声惊虽然不大,但自从修习了聂胜所授吐纳之法以后,卫平的耳力、目力都比从前大有长进,早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朝着屏风看去。 贾南风知道瞒不过,轻轻拍了拍巴掌,道:“赵娘娘,前出来吧。” 很快,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位盛装佳人,朝着卫平看了一眼,笑道:“君侯果然一表人材。” 卫平知道这个佳人肯定也是司马炎的某位嫔妃,倒不敢怠慢,慌忙行礼。 只见贾南风正色道:“卫平,你我本是至亲,又都是北人,如何反去帮着南人?赵娘娘对本宫有恩,你有什么好办法,就教教她吧。” 原来,这个佳人便是司马炎的充华、位列九嫔之一人赵粲。司马炎动了废掉贾南风的心思之后,赵粲和皇后杨芷百般相劝,这才保住了贾南风的太子妃之位,因而算是对贾南风有恩。当然了,以贾南风的性情,自然不会有报恩一说。她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所以要交好赵粲,以期赵粲今后多在司马炎面前说她几句好话。现在,皇宫里得宠的嫔妃有好几十个,如果能够让司马炎的羊车多在赵粲宫中停留,帮了赵粲,就等于帮了她自己。 卫平确实是北人,但他前世却是南人。何况如今天下一统,大家都是晋人,又分什么南北?当然了,跟贾南风着实没什么道理好讲,卫平也只得轻轻一叹,说出了食盐的秘密,又道:“娘娘还可以令人多备些鲜竹叶,羊儿同样喜食。” 那位赵娘娘顿时大喜,连声道:“事若得谐,他日必有厚报。” … 离开东宫,卫平不禁大摇其头。他今天见到司马炎的时候,就觉得司马炎精神有些萎靡。现在又看到王柔、赵粲这些嫔妃为了争宠而挖空心思,不禁对司马炎的身体有些担忧起来。司马炎已经四十有五,人到中年以后,身体各方面机能都会大幅下降,而司马炎却在这时候开始纵情声色,只怕早晚要出问题。 贾水看到卫平愁眉不展,赶紧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是回府,还是去新宅那边?” 新宅已经正式完工,只等择吉日搬迁。这些事情都是裴慧一手操办,卫平甚至没有专门去看过。今天奉司马炎之召进宫,他原本也有去新宅一观的打算,只是贾水看他心情不好不敢确定。 卫平“哦”了一声,挥手道:“去骁骑将军府吧。” 大晋和唐朝不一样,唐朝没有驸马府,只有公主府,而大晋是没有公主府的。王济因为同时官拜骁骑将军,所以他的驸马府又称为骁骑将军府。 不管司马炎三番五次让他去看常山公主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司马炎,那总要付诸行动。何况司马炎对常山公主十分疼爱,或许能够借常山公主之口好好劝劝司马炎。因为卫平记得很清楚,司马炎在位的时候,天下还算安宁。如果司马炎能够多活个几十年,或许大晋王朝就能从汉末的战乱中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国力也能够逐渐恢复,到时候,或许就能够避免五胡乱华的惨剧。毕竟诸胡造反,也是趁着朝廷势弱。如果朝廷足够强大,诸胡自然会失去成功的可能。 听说卫平要去骁骑将军府,贾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坏笑,旋即大喊道:“出发,前往骁骑将军府!” 卫平看到贾水的表情,不由轻轻一叹。京城中关于他和常山公主的故事早就流传甚广,只怕今天这一去,又要平添许多枝节。也不知道司马炎这个做父亲的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不为自己的女儿多考虑一些吗? … 对于卫府的这些家奴来说,骁骑将军府已经去过多次,早就轻车熟路,不多时便赶着牛车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外。贾水跳下马,三步并着两步跑到牛车旁,恭声道:“老爷,到了。小的这就让人前去禀报公主。” 早有婢女掀起车帘,卫平端坐车中,轻轻瞥了一眼紧闭的朱漆大门,却临时改了主意,摇头道:“去告诉王济,就说卫平来访。” ... 第212章 梁夫人之请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司马炎可以不在乎常山公主的名声,卫平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两天,满京城都在议论他利用“面引子”大发横财的事情,如果再闹出跟常山公主的绯闻,那他就真成过街老鼠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司马炎的话他都不能当作耳边风,只有尽量避免跟常山公主独处,拉上王济一起也就成了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为此,卫平不得不抛开过去的矛盾,主动跟王济缓和关系,或许这种情况正是司马炎愿意看到的。 贾水哪能明白卫平的心思,只管气势汹汹上前,“咣咣咣”砸门,大声报着名号。 过了老半天,朱漆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细缝。驸马府的门子探出头来,满脸堆笑道:“我家老爷外出访友,尚未回府。请侯爷先往西花厅用茶,小的这就差人禀报公主。” 敲了半天不开门,开门就说王济不在家,叫人很难信服。事实上,王济不仅在家,而且刚刚就在前院,只不过卫平两次打破他家大门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听说卫平来访,他下意识就选择了回避,却把老婆推向前台。卫平虽知必有蹊跷,但王济不肯露面,他也没辙。 王济生性奢靡,甚至到了用铜钱铺路的地步。这座西花厅是他招待贵宾的所在,更是极尽奢华,梁柱刷了金粉,墙壁挂满锦缎,只是并不见一株花卉,唯有院子里长着几棵大树,与花厅之名甚不相符。如今正值深秋,寒风扫过,满地落叶。在金黄的落叶中,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正是常山公主。 卫平没想到常山公主居然早就守候在这里,赶紧上前两步,施礼道:“卫平见过公主殿下!” 常山公主听到脚步响时就绽开了笑脸,盈盈还了一礼,问道:“不知小侯爷今日因何而来?” 卫平笑道:“卫某因面引子而来。” 面引子现在已经不是秘密,而且王济当时也在场,但这个秘密是王济听来的还是卫平亲口相告,意义大不相同,至少表明卫平主动缓和关系的态度。当然了,如果面引子的秘密没有公开,卫平即使想缓和关系也不可能告诉王济,所以他本质上还是找个借口,只为完成司马炎交代的任务来探望一下常山公主而已。 常山公主对面引子不感兴趣,她把卫平让进厅内,叫婢女上了茶汤,便笑问道:“小侯爷几时回的京城?这一路上可有什么趣事?” 卫平忽然心头一动。他一直想提醒司马炎关注匈奴五部的动静,只是碍于刘渊的结义之情又不便开口,现在为何不借常山公主做个传声筒?但是转念想想,又觉不妥。 游历归来,卫平已经两度觐见过司马炎,却都没有说出匈奴五部的情况,现在反而告诉常山公主,恐怕难免会引起司马炎的猜忌。 卫平一边盘算着如何开口,一边伸手去端几案上盛满茶汤的青铜盏。其实他从来不喝这种添加了油盐酱醋的茶汤,但是为了考虑尽量周全些,他也不得不借喝茶来多拖延一点时间。谁料,他的手刚刚触到青铜盏便感觉一烫,下意识便缩了回来。可是手虽然缩了回来,但宽大的衣袖却扫在青铜盏上。“咣当”一声,青铜盏掉在地上,茶汤四溅。 常山公主目不能视物,却听得真切,不觉怒道:“你们这些贱婢,给客人上个茶都不会,全是废物!” 负责奉茶的两名婢女吓得匍匐在地,浑身战栗,连声讨饶。 卫平慌忙劝道:“公主息怒,是卫某自不小心,与她们无干。” 常山公主叹息道:“小侯爷,你不用替她们说话,她们两个平日怠懒得紧,本宫心里清楚。只可惜,本宫身边没有得用的人。” 就连贾午、裴慧都有自小相陪的贴身侍婢,常山公主又怎么可能没有得用的心腹?只不过那两个陪嫁过来的心腹已经被王济收为妾侍罢了。这也正常,就像若芷被卫平收为妾侍一样,通常并不会影响主子的地位,毕竟尊卑有别。但常山公主情况特殊,因为她是个盲人,所以那两个人做了妾侍之后再不把她放在眼里。 卫平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却能听出常山公主话语中的无奈,突然有了主意,拱手道:“公主想要得用的人还不容易,卫某家中有两个侍婢,知书达礼,又粗通武艺,可供公主驱使。” 常山公主摇头道:“本宫岂可夺你所爱。” 卫平笑道:“那两个侍婢权当卫某暂借与公主,待公主他日有了得用的人儿,再将她们还与卫某便是。” 确实,只是两个侍婢而已,在这个年代就如两件货物一般,何况还是借而不是送,常山公主也没必要矫情,便笑着答应下来:“如此,本宫多谢小侯爷了。”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卫平摆了摆手,开始讲述起他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 当然,王济“不在家”,卫平不可能呆太长时间,他只讲了合蒲属国的风土人情。卫平文学水平有限,事先又没有准备,所以讲得并不精彩。不过常山公主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次门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因而照样听得津津有味,满脸的神往。 … 从王济家出来,卫平直接去了贾府。如果不是给常山公主讲起合蒲属国的事,他几乎要忘记了对冼铎所作的承诺。 贾充正在书房挥毫疾书,看到卫平进来,不由停了笔,笑道:“贤婿,你来得正好,看看老夫这幅字写得如何?” 卫平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拱手道:“岳父大人的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令小婿五体投地。” “贤婿这话言不由衷啊。”贾充哈哈大笑,挥手道,“说吧,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贾充早就人老成精,他知道自己的字连卫瓘、司马攸都比不上,更不要说卫平了,哪能听不出卫平话里的吹捧之意?卫平虽然是他的女婿,平时却不肯一味顺着他的意思,也很少对他大肆吹捧。事出反常必有妖,又如何骗得过贾充。 卫平也不隐瞒,笑道:“回禀岳父大人,小婿在合蒲属国时答应过当地大户冼铎,要帮他谋一个官职。” “这是小事。”贾充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却又问道,“谧儿最近如何?老夫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因为当初有约定,贾谧虽然承继了贾家的香火,但需要在卫平身边长大。自从卫平外出游历之后,裴慧门风越发严谨,连贾午也不得回娘家走动。而贾充夫妇一来自持身份,二来碍于礼法,同样不能总往女婿家跑。所以,贾充这个当外公的也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孙兼嗣孙贾谧了。人年纪越大越挂念亲情,贾充也不能免俗。恰巧卫平有事相求,贾充便把话题扯到贾谧身上,以期做个交换。 其实贾充完全想多了。在卫平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看来,外公见外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卫平不由笑道:“小婿明日叫午儿母子回家小住几日便是。” 贾充大喜道:“来人,速备酒菜,我翁婿二人今日要痛饮几杯。” 卫平原本还想就此告辞,现在也只得留了下来。不过,看到已经六十四的老人今天兴致高涨、神采奕奕,卫平还是打心眼里高兴。毕竟他现在羽翼未丰,正需要贾充这棵参天大树为他遮风挡雨,所以他也乐意看到贾充开开心心,因为开心是长寿的基础。 而卫平所不知道的是,在本来的历史当中,贾充因为在伐吴之战中所犯的几个方向性错误而心怀惶恐,虽然司马炎没有处罚他,但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只过了两年多就病重不治,哪有如今的意气飞扬。这也是拜卫平这只小蝴蝶所赐。 … 翁婿俩相谈甚欢,直至黄昏方散。从贾充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身上,卫平也着实能学到不少东西。唯一遗憾的是,贾充对他关于内迁诸胡和匈奴五部的担忧不置可否,甚至不让他多说,通过贾充来提醒司马炎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卫平清楚到了贾充这个年纪,多数人追求的只是安逸,又有几个愿意多事呢?卫平无奈,也只能告辞上车,返回自己的府邸。 刚到二门,就见一个俏丽的婢女在那里东张西望。,正是那对双胞胎姐妹之一。卫平不觉皱眉道:“宁语凝,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婢女慌忙拜倒,小声说道:“回老爷,婢子是宁语柔。” 卫平挠了挠头,自嘲道:“你们两个一般漂亮,老爷我哪里分得出来。”又道:“起来说话吧。以后不需要那么多规矩。” 宁语柔听到卫平夸她漂亮,不由满心欢喜,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想到梁绿珠倾国倾城的美貌,她又神情一黯,轻声道:“婢子谢过老爷。婢子是奉梁夫人之命,来此守候老爷,请老爷移步。” ... 第213章 姜还老的辣 “梁夫人?”卫平一愣,才明白宁语柔说的是梁绿珠,不由挥手道,“头前带路。” 虽然是在他自己家中,但梁绿珠和李瑶琴住在哪个院落,卫平还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安顿下来也有十多天了,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卫平并非柳下惠,对梁绿珠的美貌不可能不动心,但梁绿珠生性淡漠、不苟言笑,却不是卫平喜欢的类型。 历史上许多美女好像都不爱笑,最著名的故事莫过于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而不惜烽火戏诸侯。卫平还听过一个传说,讲的是石崇为了博梁绿珠一笑,不惜在崇绮楼前用黄金打造出一片稻谷成熟的丰收景象,金谷园也因此得名。 当然了,梁绿珠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石崇身边,金谷园名称来历的传说也就不可能知其真假。但不管怎么说,卫平都不可能用周幽王或者石崇的方式去讨好一个女人。所谓眼不见为净,他宁可不在梁绿珠面前出现。 只是让卫平想不到的是,梁绿珠居然会主动请他相见,难道梁绿珠过去的淡漠都是装出来的?自己几天不见她,她反而担心失去宠爱? 带着满腹狐疑,卫平跟在宁语柔身后来到一处小院,只见院门处又一个俏丽的婢女在那边探头张望。 “宁语凝,告诉梁姑娘,卫某来了。”卫平这一次没有认错人,当然也不可能认错人,因为宁语柔就站在他身旁。 不等宁语凝答话,梁绿珠、李瑶琴已经闻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一齐施礼道:“恭迎将军。” 卫平摆手道:“不必多礼。”又道:“不知梁姑娘叫某前来,所为何事?” 梁绿珠抬起头,轻声道:“婢子编了一曲新舞,欲请将军一观。” 虽然梁绿珠脸上蒙了轻纱,依旧看得卫平怦然心动。不过,想到梁绿珠的反常举动,卫平还是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梁姑娘有什么要求,但请言明,献舞就不必了。” 自从买下梁绿珠之后,卫平听过她唱歌,听过她吹笛,但那都是卫平无意中听到的,梁绿珠像今天这样主动献舞,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卫平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梁绿珠没想到卫平是这个态度,不觉一愣。倒是李瑶琴在一旁说道:“珠娘是想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卫平有些莫名其妙。 梁绿珠看了一眼宁语凝、宁语柔姐妹,欲言又止。 卫平见状,朝那对姐妹挥了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又对梁绿珠点了点头,道:“里边说话。” 原来,宁语凝、宁语柔姐妹来到梁绿珠身边之后,免不了要将自己死里逃生的故事讲上一遍。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绿珠自然就联想到了自己。她知道父母最先的打算是将她卖给石崇,如果不是卫平半路截胡,她岂不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她虽然性子淡漠,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对卫平也就莫名地感激起来。 卫平暗暗好笑,脸上却不露声色,故作沉吟道:“卫某只是贪恋姑娘的舞姿,这才横插了一杠子,也算是误打误撞吧,还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当初卫平出双倍的价钱买下梁绿珠,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一下石崇,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坠楼的历史悲剧重演,至于梁绿珠的美貌倒在其次,所以说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不过,卫平让宁语凝姐妹跟梁绿珠住到一起,只是因为她们都来自合蒲,却没想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倒是真的误打误撞。 梁绿珠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瑶琴已经抢先撇嘴道:“将军既说贪恋珠娘的舞姿,又不让珠娘献舞,岂非自相矛盾?” 她本生于乡野,率性惯了,再加之卫平待她们甚是温和,因而说道起话来也就有点尊卑不分。 卫平并不生气,笑道:“梁姑娘不是你,她离家之后一直不太开心,卫某又岂能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李瑶琴顶嘴道:“婢子不是珠娘,可将军也不是珠娘,又怎么知道这是珠娘不喜欢的事情?” 卫平想了想,笑了起来:“李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还要看梁姑娘自己的意思。” 梁绿珠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只是皱眉道:“不知将军何时见过婢子跳舞?” 按照绿萝村的规矩,姑娘们在寒潭边上练舞,外人是不许观看的。所以卫平虽然在村里呆了不少日子,却不可能看见她们跳舞。当然,远远地看着也行,但隔了那么远又能看清什么?既然看不清,又谈何贪恋? 卫平无奈,只得说道:“不瞒二位姑娘,卫某曾经躲在寒潭对面。” 李瑶琴想起了在双角山目的偶遇,吃惊道:“你真从山上下到了悬崖底下!” 梁绿珠也是大吃一惊,但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将军为何不早点买下婢子?” 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德性,梁绿珠非常清楚,碰到年少多金的卫平,他肯定会大力推销。既然卫平口口声声说被自己的舞姿所着迷,又为什么要等到石崇已经谈妥价格之后再出手呢?这好像不太说得通。 卫平看了看梁绿珠,又看了看李瑶琴,忽然正色说道:“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卫某又怎么忍心把你们像奴婢一样买卖!” 梁绿珠幽幽一叹:“可你终究还是买下了我们。” 卫平摇头道:“卫某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作奴婢,你们是自由的,脚长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卫某绝不阻拦,还可以奉上车马盘缠。” 这话其实有点假,如果卫平真想放她们离去,早在合蒲郡的时候就可以,又何必千里迢迢把她们带到京城? 可是李瑶琴却先变了脸色,慌忙说道:“婢子情愿一辈子侍奉在将军身边,哪也不去,求将军成全!” 娘儿爱钞,姐儿爱俏。卫平既有钱又俊俏,而且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在李瑶琴眼里,到哪里去找比这更好的归宿?但她也明白,卫平更中意的肯定不是她,所以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巴巴地看着梁绿珠。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李瑶琴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梁绿珠?梁绿珠又是一声叹息,追问道:“将军当真不把我们当作奴婢?” 卫平呵呵一笑:“当然是真的。” 说实话,来到京城以后,梁绿珠她们衣食无忧,生活比起绿萝村不知好了几百倍,她也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来完成那曲《明君》。但她还是闷闷不乐,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那位左夫人不许她们离开院落,她们便好似成了关在笼中的小鸟,不得自由。一是亲生父母将她卖为奴婢,更是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尖刺。 宁家姐妹的出现让梁绿珠隐约明白了左夫人的用意,显然是担心石崇侦知她的行踪,可以理解。现在卫平又承诺不把她们当作奴婢看待,她的心里总算又好受了一些,她的心结也似乎解开了一些。 梁绿珠沉默片刻,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如此,绿珠多谢将军。” 看到她的笑容,卫平几乎要喘不过气,慌忙收敛心神,摆手道:“梁姑娘客气了,卫某忽然想起来还有件紧要事,先行告辞。” 看到卫平逃也似的出了小院,李瑶琴懊恼地跺了跺脚,埋怨道:“珠娘,你怎么也不留一下将军。” 梁绿珠却不答话,只管看着院外默默出神。 … 第二天一早,卫平叫人套了牛车,亲自将刘琪、刘芬送往驸马府。 这对姐妹的父兄都惨死在刘渊手中,可以说她们肩负着血海深仇。一旦她们到了常山公主身边,得到常山公主的喜爱和信任,肯定会求常山公主帮她们报仇。而这对姐妹也很清楚刘渊整合匈奴五部的举动,到时候她们可不会替刘渊隐瞒。 自己不能跑到司马炎面前告刘渊一状,贾充又对此不甚在意,这或许是卫平能够想到提醒司马炎的最好办法了。 当然,卫平免不了又被常山公留下讲些游历天下的见闻,直到午时方回。 刚到门口,就见贾充府上的大管事贾旺笑嘻嘻地迎上前,躬身道:“姑爷,老奴等候多时。” 卫平吃惊道:“何事敢劳总管大驾,快快里面请。”又吩咐道:“来人,上茶,看座。” 贾旺呵呵笑道:“不劳姑爷费心,老奴只是替老爷传个话儿,即刻便走。老爷吩咐,请姑爷从奋武营中挑选心腹赶往合蒲,传下诏令,命冼铎为宁蒲县令。” 昨天上午卫平才请贾充帮忙,今天诏令就下来。在别人看来求个官职千难万难,在贾充眼中却是件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但卫平还是皱眉道:“此事当由吏部委员公干,却叫卫某派人,似有不妥。” 贾旺笑道:“老爷说它妥便妥,姑爷何须多虑。那冼铎的官职本就是姑爷替他求来的,又岂可借他人之手?呵呵,老奴还要回去覆命,就此告辞。” 卫平看着贾旺离开,细一思索,方才明白贾充的用意,不由暗自赞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 第214章 晴天一声雷 官职是卫平帮冼铎求来的,如果由他人来宣读诏令,冼铎又哪里能记住卫平的好处?卫平亲自前往,才能更让冼铎感恩戴德。当然了,要是贾充敢让卫平再次离家数千里,贾午绝对跟他着急,那他恐怕一年半载都看不到贾谧了。不过,由卫平从奋武营派出心腹,效果也是一样。 另一方面,在官职的具体安排上,贾充也是颇为讲究。合蒲属国的治所正是宁蒲城,让冼铎担任宁蒲县令,就可以和属国都尉宁则相互牵制,从而方便朝廷更好地控制合蒲属国。很显然,贾充对于合蒲属国宁、冼、李、黄四大家族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或许贾充另有消息渠道,或许贾充看到了伍巢、石崇等人的奏折,毕竟贾充身居高位,掌握和可以调动的资源要比卫平多得太多。但是不管怎么说,贾充身上都有很多东西值得卫平去学习、去琢磨。 想到这里,卫平也忍不住默默出神。 贾水看到卫平手握那卷黄绫站在门口发呆,慌忙上前,谄笑道:“老爷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奴才愿往。” “你又不是朝廷官员,凑什么热闹!”卫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道,“去奋武营!” 贾水低头应诺,嘴角却浮起一丝得意。他只是表表忠心而已,哪舍得真的奔波数千里。当然了,他这点小心思也瞒不过卫平。 … 当初,张华安排给奋武营的驻地在洛阳西郊,在卫平外出游历之后,贾充又利用权力把奋武营驻地转到了洛阳城的东北郊,整整十顷土地,跟卫平设在城外的器作坊、别院、跑马场相邻。 来到邙山脚下,看着谷水边一排排整齐的营帐,卫平不由于激动起来。这个营头虽小,却是他真正掌握的第一支军队。他驻马良久,忽然两腿一夹马肚,策马狂奔。 离着军寨尚有一箭之地,就见寨门大开,吴三引着众军蜂拥而出,在寨外列好队伍,一个个单膝跪地,齐声高喊:“拜见将军!” 卫平已经来到近前,翻身下马,使劲拍了拍吴三的肩膀,笑道:“自家兄弟,哪那么多繁文缛节,都起来吧!” “谢将军!”众军又呐一声喊,这才站了起来,但一个个依旧精神抖擞,队伍丝毫不乱。 这些都是禁军老兵,平日里骄纵惯了,但是跟随卫平经历了一场伐吴之战后,他们对眼前这个翩翩少年是心服口服,再不敢存半点轻视之心。 卫平很满意他们的表现,不由笑着挥了挥手:“回营吧。”众军齐声应诺,后队变前队,退回军寨。卫平却又问道:“怎不见林盛?” 吴三拱手道:“回将军,林司马一早便跑马去了,末将这就差人唤他回来。” 卫平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带我在营中四处走走。” 经过大半年的建设,奋武营驻地已经颇具规模,军寨、武具库、马厩、演武场,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军寨的四角还设有望楼,昼夜有士兵值守。刚才就是望楼上的士兵看到了卫平,这才通知吴三率众相迎。 奋武营成立之后卫平就离开了京城,整个驻地的建设都是林盛一手操办,卫平这个奋武将军完全是个甩手掌柜。不过,他这个甩手掌柜当得也不算错,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法,至少驻地目前的情况还是令他非常满意的。 转了一圈,已经到了开饭时间。奋武营不是卫平的私兵,而是禁军的一部分,自然也由朝廷供给粮饷,每天两餐饱饭,每月还有一百文军饷。所谓当兵吃粮,就是这个意思。 卫平来了深信不疑,吩咐道:“来人,替卫某也盛一碗。” 早有士兵端来几只陶碗,里面是可以照见人脸的一碗稀粥,上面飘着几片发黄的青菜叶子。 按照规定,禁军实行的是五天三练。如果是操练日,就是一干一稀,如果没有操练,那就两顿都是稀的。实际上,即便是干的那一顿也不过是稠的小米粥而已。今天显然没有操练,中午这顿也只能是稀的。 贾水看了一眼面前的稀粥,怒道:“大胆!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给我家老爷吃,还不快快端走!” “放肆!弟兄们能吃,卫某怎么就不能吃!滚一边去!”卫平斥退贾水,端起陶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身为奋武将军,他当然要和士兵们同甘共苦。不过,作为一名小厨师,他更知道士兵们只喝这些稀粥可不是个事,不由皱眉道:“这样可不行。” 吴三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算是好的了,至少没有克扣过一米一粟。” 卫平点了点头,说道:“从今天起每餐加两只馒头,每十天杀一头猪,每个月再杀两只羊,一定要让弟兄们吃饱。还有什么困难,你一并说出来吧。” 吴三想了想说道:“兵员尚有缺额,另外战马也只有一百多匹。其他的,恐怕要问过林司马才知道。” 奋武营包括林盛、吴三在内现有五百人,而司马炎给卫平的编制是士卒五百,亲骑一百,官骑十人,军司马二人,缺额一百一十二人。缺额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按照编制,朝廷只拨给他们一百一十二匹战马。而这五百人原本都是骑兵,现在只能变成步卒。对于以农耕为主的汉人来说,骑兵训练十分不易,这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卫平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这个林盛,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不早向卫某禀报,还有心思去跑什么马!走吧,咱们去找他问个清楚!” … 在卫平离京之后,贾充把奋武营的驻地调到洛阳东北,就是为了跟器作坊相邻,无论是对奋武营还是器作坊都会带来许多便利。别的不论,卫平设在城郊的跑马场就可以提供给奋武营使用,免去了许多麻烦。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贾充的老道之处,当然了,如果换了其他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调换驻地。 跑马场有山丘,有溪流,有树林,更有卫平从塞外引进的优良牧草。此时,牧草已经收割入库,跑马场上一望无垠。卫平手搭凉蓬,便见一人一骑正纵过溪水。 “在那边!走!”他马鞭一指,催马便往溪边而行,等离得近了,才发现骑马的却是鲜卑少年独孤蛮。 独孤蛮也看到了卫平一行,早策马过来,挥手高呼:“姐丈,阿蛮在这里。” 卫平“吁”的一声勒住马,嘴角微微抽了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蛮,你叫我什么?” 独孤蛮满不在乎地说道:“姐丈啊,阿蛮早就看出来了。” “你这小东西,还真是人小鬼大!”卫平笑骂了一句,眼前却浮现出独孤兰的倩影,心中又是轻轻一叹,赶紧摇了摇头,问道,“阿蛮,你看到林司马没有?” “看到了。”独孤蛮信手一指,“他和骨儿朵姐姐到树林那边去了。” 卫平顺着独孤蛮手指的方向,隐约看到两匹马儿正在林间悠闲地吃草,不由一提缰绳,策马便朝那边奔去。吴三、贾水等人见状,也赶紧打马跟上。独孤蛮这个小屁孩儿同样不甘落后,拍马紧追。 一行人策马飞驰、竞相追逐,惊跑了几只狐兔,惊飞了一群蚱蜢。林间那两匹马儿听到同类的动静也失去了悠闲,开始用力刨着地面,放声嘶鸣。马儿的异常也惊动了大树后面的两个人,林盛和骨儿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不禁目瞪口呆。 卫平纵马从他们身边兜了个圈子,看看林盛,又看看骨儿朵,忽然想起独孤兰说过的话,不由冷笑道:“林司马,哪里都找不到你,原来却在此间快活!” 林盛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属下死罪,请将军责罚,但请将军饶过骨儿朵姑娘!” 骨儿朵却一挺小胸脯,挡在林盛身前,大声道:“老爷,都是婢子的错,和他无关,你要杀就杀婢子吧!” 卫平冷哼一声,道:“花骨朵儿,你什么时候看见本老爷杀过女人!” 骨儿朵神情一黯,咬牙道:“老爷若是杀了她,婢子绝不独活!” “骨儿朵,万万不可!”林盛大惊,慌忙伸出右手指着天空,叹息道,“林某有愧将军厚爱,犯下不赦之罪,愿受五雷轰顶之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将军看在属下追随一场,放骨儿朵姑娘一条生路。” “阿哥!”骨儿朵猛地扑到林盛身上,哽咽道,“要是老天见罪,那就降下雷霆,把我们一起劈死吧!” 吴三等人都跟随卫平一起征伐过东吴,知道骨儿朵是卫平身边的侍婢,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林盛竟敢跟骨儿朵有了私情,哪里还敢相劝。就连独孤蛮都是闭上嘴不肯言语,毕竟这种事就算发生在漠北那些豪爽的草原民族蹄,那也是要掉脑袋的。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战马偶尔打几个响鼻。 忽然,卫平放声大笑,旋即沉声道:“林盛,你倒是打的好算计!这大晴天的,何来雷霆!”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隆”巨响传来,晴天里响起一声闷雷! ... 第215章 火药问世 雷声响过,众人尽皆变色,唯独卫平哈哈大笑。笑声甫住,便见他指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说道:“林盛、花骨朵儿,连天雷都劈不死你们,看样子卫某也只有成全你们了。还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吧。” 林盛吃惊道:“将军,你真不责罚我们?” 卫平笑道:“你什么时候见到卫某出尔反尔?”又道:“花骨朵儿,过些日子,本老爷就让你跟这小子完婚,现在不用抱那么紧吧?” 早在敕勒川的时候,卫平就答应过独孤兰,不仅不会责罚骨儿朵,反而会成全她。只是回到京城之后,卫平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一问骨儿朵,却不想今天碰上了。事实上,卫平从来没有把骨儿朵当作自己的女人,何况她的心上人还是林盛,卫平更不可能棒打鸳鸯了,刚才那番话不过跟他们开个玩笑而已。 骨儿朵脸上一红,赶紧松开手,却又抬头看了看天,心有余悸地说道:“好险,没想到真会打雷!” 卫平却一提缰绳,催促道:“别谢天谢地了,赶紧上马,器作坊那边可能出事了!” “器作坊?”众人皆是一脸的茫然。 “驾!”卫平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大声道,“难道你们以为晴天白日的,就这么容易来声霹雳?” 现在已是深秋,不要说晴天霹雳,就连雨天都难得打雷。别人听不出来,但卫平却听得真切,刚才那一声哪是什么闷雷,分明就是有人点了个大号的二踢脚。 这年头火药还没有问世,爆竹也真的是拿个竹节在火上烧得噼啪作响,可是卫平知道,器作坊那边还有个他从建业带回来的一清道长。伐吴归来,卫平就把老道安排在器作坊,负责研究火药。卫平只知道最原始的火药由木炭、硫磺、硝石三种成分组成,至于具体的配比就靠老道自己去摸索了。刚才那个动静,分明是老道没掌握好份量。老道死了不要紧,把器作坊炸掉就糟糕了。 众人不明就里,只管紧跟着卫平。果然,行不多远,就见器作坊方向腾起一股黑烟。紧接着,喊声大作,一片忙乱。马蹄声声,众人很快到了近前,只见王二在那里上蹿下跳,一会吩咐这个担水,一会指挥那个灭火,忙了个不亦乐乎。 卫平不等下马便大声问道:“二叔,可有伤亡?” 王二回头一看,吃惊道:“哎呀,公子,你怎么来了!”又道:“幸好咱们提前避了开去,就这样也吓了个半死。不过,茅班的木料烧了不少。” 卫平松了口气,道:“木料烧了,咱们可以再买,只要人没事就好。” 旁边突然冒出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带着哭腔道:“将军,谁说人没事,小道大半条命都没了。” 曾经仙风道骨的一清道长现在是狼狈不堪,衣服上全是破洞,满脸熏得焦黑,头发也燎掉了半边。卫平不觉好笑,但还是沉下脸责怪道:“卫某再三叮嘱过你,要控制好药量,注意安全,怎么这样不小心!” 一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平忽然明白了:“你是不是平时偷懒,现在听说卫某回来,才手忙脚乱地想给卫某一个交代,结果弄出了事!” 一清被卫平道破真相,只得低下头,小声说道:“将军息怒,小道也没敢偷懒,只是、只是想练几粒仙丹,保将军长生不老,所以耽搁了、耽搁了……” 卫平不等他说完便呵斥道:“胡扯,这世上哪来什么长生不老药!还不快收起你那套鬼把戏!” 一清嘿嘿笑道:“长生不老药肯定有,只是小道道行尚浅。不过,小道还真练出几粒仙丹,将军今夜不妨一试,便知其妙。” 卫平“啐”了一口,道:“呸!卫某身体好得很,哪用得上那破玩艺。少废话,说说看,我交代你办的事情究竟如何了?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卫某把你丢进丹炉,看看能不能炼几粒仙丹出来!” 一清打了个哆嗦,连忙说道:“办妥了,办妥了。用火硝一斤六两五钱、硫磺三两、木炭四两五钱,研粉混匀用香引火。那动静,就跟凭空打了一个雷。” 卫平恨不得踹老道一脚:“用这么大量,怎么不炸死你个混蛋!” 火硝就是硝石,但不是真正的矿石,而是从泥土中熬炼出来的。并不是所有泥土都能熬炼出火硝,必须选用墙根或者茅厕周围三年以上的老土。器作坊就有精通火硝熬炼的工匠,只是产量低得吓人,一年也就二十多斤,像老道这样折腾,顶多用个十来次就没了。当然了,浪费还在其次,用这么大的量,安全方面的问题才是最可怕的。 说话间,大火已经扑灭,共烧毁房舍三间,幸运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亏了器作坊是由砖石砌成,火势没有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烧毁的三间房舍中,老道炼丹的那间首当其冲,景象最惨,两扇窗户当场飞出五十多步,掀掉了半边屋顶,墙壁烧得漆黑,一只半人高的铜炉裂成两瓣。 吴三“呛啷”一声抽出佩刀,照着铜炉猛劈下去,只见火花四溅,铜炉上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贾水咋舌道:“我的妈呀,老道你不会真吃了什么仙丹,铜炉都坏成这样,你居然还能活蹦乱跳。” 一清讪笑道:“贫道是躲在门外把香扔进丹炉,就算这样也丢了半条命。” 把火药放在铜炉里点燃,不炸个稀烂才怪,倒不是说火药本身的威力有多巨大。有些道理别人不明白,卫平却清楚得很,毕竟中学化学课本里关于爆炸的基本概念他还是知道的。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的主持下,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终于提前三百年面世了。 想到这里,卫平面色稍霁,颔首道:“一清道长辛苦了,卫某赠你二十五贯。此物尚有诸多待完善之处,还请道长……” 一清仿佛被人踩了尾巴,“蹭”的蹦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将军大人,你就饶了小道吧!小道宁可不要赏钱,也不想再碰那几样东西!不!是不想再提起那几样东西!” 卫平知道他已经吓破了胆,这辈子恐怕再难接触火药,不由叹了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你领了钱就走吧!” 一清愣了愣,忽然激动起来:“将、将军大人,你真放我走?” 卫平不屑地挥了挥手:“怎么?还想卫某留你吃晚饭?你如果实在不想走也行,以后就帮着桓孝砍木头吧。” 站在一旁的黑娃听卫平提起他的名字,立刻冲着老道咧开一张大嘴,嘿嘿傻笑。 一清慌忙摆手道:“别,别,我走,我还是去练我的仙丹吧。” 他被人装在大木箱子里带来京城后就送到了器作坊,虽然衣食无忧,但每天都有三四个恶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形同软禁。如今卫平答应放他重回生天,他哪里还肯多呆。不过,在器作坊这些日子,他也没白混,至少利用器作坊提供的各种药材摸索出了几种丹药配方,出去以后糊口不成问题。当然,这个秘密他可不会告诉卫平。 卫平自然不会在乎什么仙丹,但还是不忘呵斥道:“你走以后,若是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卫某必不饶你!” 一清哪敢顶嘴,诺诺连声,一溜烟地跑了。 卫平从那间破屋子出来,不由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还得另外找个合适的人接替老道才行啊。” 林盛慌忙说道:“属下不才,愿担此任!” 谁都看得出来,老道搞的这个东西非常危险,但林盛自觉有愧卫平,不得不硬起头皮毛遂自荐。 卫平摆了摆手,笑道:“这里暂时还不需要你,你替卫某跑一趟合蒲吧。等你从合蒲回来,卫某就把花骨朵儿正式嫁给你。” 本来,吴三熟悉道路,是前往合蒲最合适的人选。但吴三刚刚回京没有几天,卫平总不好意思让他又出远门吧。而林盛刚刚抱得美人归,好处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了,这份差事自然要落到他头上。至于火药的事情,卫平只好另选他人了。 … 又过几天是个吉日,卫平一家乔迁新居。位于昌平坊的这处新居是将山涛旧宅推倒重建的,花费数百万钱,耗时将近一年。和周围以木结构为主的住宅不同,这处宅子使用了大量砖石,老道进行的火药试验已经证明了这是个英明的做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火灾的影响。在城外的器作坊就有专门烧制砖瓦的土窑,虽然因为火候的缘故,只能炼制青砖,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一大进步。除此之外,卫府新居和普通的高门大院并没有什么区别。 宅子大了,需要的人手自然也就多了,卫平特意从闻喜老宅那边抽调来一百多名少男少女,又在洛阳西市买了两百多名奴仆,整个新宅才显得人丁兴旺起来。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贾午当初带来的那些老人在卫府所占的比例无形中降低了,贾充的烙印也会慢慢逝去,这才是卫平真正目的所在。 尽管卫平不想大肆张扬,卫府搬家的消息还是在洛阳城中不胫而走。自清晨起,前来道贺的宾客就络绎不绝,就连司马炎都派了内侍前来。卫平一直忙到正午,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忽听门外有人高喊:“常山公主遣人到贺!” ... 第216章 心思重重 王济没有派人来,反倒是常山公主派了人来,可见他几次在卫平跟前丢了面子受的刺激有多深,他和卫平之间结下的梁子恐怕再难化解。曾有传闻,王济心胸宽广、豪爽好客,看来尽是虚言。不过,卫平如今的官职、爵位、名声、财富都不输于王济,倒也不怕他记恨。 当然了,王济是王济,常山公主是常山公主,卫平倒不会将他们夫妻二人混为一谈。尽管常山公主并没有亲自前来,卫平还是主动迎了出去。 到了门口,卫平不觉一愣。原来,常山公主派来的人居然是刘琪。漂亮的匈奴姑娘比起在卫府时似乎瘦了些,而且面带戚容,双目红肿,好像刚刚哭过。 卫平不觉诧异道:“莫非公主待你们不好?” 在这个年代,像卫平这样善待奴婢,把他们当人看的情况并不多。正是出于这方面的担忧,当初卫平对常山公主说明的只是借而非送。如果刘琪、刘芬姐妹在常山公主那里过得并不开心,卫平也不介意把她们再接回来。 刘琪慌忙说道:“回老爷,公主对婢子很好。” 卫平皱眉道:“那你为何这般模样?” 刘琪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老爷可否容婢子里面说话?” 卫平点头道:“我这奋武将军府就是你的娘家,有何不可。进来吧!” 原来,事情果然如卫平所料。刘琪姐妹来到常山公主身边,在取得常山公主信任之后,免不了将自己的悲惨境遇和盘相告。常山公主虽然性格怪僻,本质却十分单纯,听了刘琪姐妹的讲述之后,立刻进宫觐见了司马炎。 身为皇室成员,常山公主对于刘渊整合匈奴五部的图谋自然有所警觉,这也是她敢于找司马炎告状的倚在仗,可惜司马炎对此却无动于衷。 常山公主知道王济和刘渊交好,自家丈夫是指望不上了,无奈之下,反过来劝刘琪来找卫平帮忙。 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五胡乱华的惨剧并非那么容易改变,卫平也不得不抛弃幻想,开始重作打算。 当然,卫平同样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刘琪。一来,刘琪毕竟不是独孤兰,卫平没有必要对她吐露心迹。二来,卫平跟刘渊有结义之情,不可能公开帮刘琪这个忙。三来,今天是卫平乔迁之喜,五胡乱华毕竟还很遥远,他也只能把这件事暂时放一放。 整整一天,奋武将军府门前都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卫平忙于迎来送往,直到太阳西沉,方才真正歇了下来。早就候在一旁的香橼瞅了个空子,赶紧上前说道:“老爷,夫人有请。” … 奋武将军府的后院也有一处花厅,虽然比不上王济家西花厅的奢华,却胜在名符其实,栽种了许多花卉。现在虽是深秋,万木凋零,但在墙角仍然可以看到一丛丛金黄色的甘菊,好似满天繁星点缀着幽静的庭院。而在庭院的一角,更有两株盛开的菊花,一株金黄色,一株粉红色,花朵比甘菊要大上三四倍。 在这个年代,人们栽种菊花主要是为了药用和食用,菊花酒就是时下比较喜欢的一种滋补药酒。当时菊花的品种也只限于野菊、甘菊和小红菊,花朵小、花香淡,像后世那种名目繁多、色彩缤呈的观赏菊花还非常少见。这两株菊花是卫平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的,应该是野菊的某个变种,并不是有意培育的品种。 在鲜花难得一见的深秋,这两株菊花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女人们的目光,裴慧、冬妮、若芷、张玥都围在四周,为那股淡雅的清香所迷醉,就连性子懒散的贾午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卫平没想几个女人都在这里,不由一愣,旋即做了个罗圈揖,笑道:“各位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 贾午格格笑了起来:“卫郎,这里可有一位还不是你的娘子哦。” 张玥本来还不觉得卫平的话有什么不妥,听贾午这么一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比起那朵粉红色的菊花还要娇艳百倍。 卫平倒没有注意到张玥也在这里,只得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问道:“慧儿,唤为夫前来,所为何事?” 裴慧笑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郎君是不是该赋诗一首,以娱我等姐妹?” 原来,裴慧可从来没有忘记过新婚之夜被卫平蒙混过关的往事,今天借着搬家,总算逮着了机会。为了防止卫平再耍什么诡计,裴慧还借赏花为名把贾午等人都请了过来,好拉大家做个帮手。 果然,除了冬妮默不作声,贾午、若芷都齐声叫好。张玥刚才被卫平弄了个乌龙,正打算悄悄离开,听到裴慧请卫平赋诗,又留了下来。她也是个颇具才气的女子,当初在建业城中,卫平即兴所“作”的那首红袖夜添香至今还令她回味无穷,她也很想再听听卫平又会有什么佳作。 要说诗词,卫平肚子里还确实有几首存货,可惜没有一首能够应得上乔迁新居的景儿。咏菊的倒是有两首,但一首是黄巢“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反诗,另一首陶渊明的“采菊东蓠下”意境也不对。真是诗到用时方恨少! 好在卫平惯会转移注意力,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呵呵笑道:“赋诗多无趣,还是歌舞助来得热闹些。香橼,去请梁姑娘。” 贾午最是没有主见,又不喜爱读书,当然对歌舞的兴趣更大些,马上鼓起掌来:“好啊,好啊,就当歌舞助兴。” 她是裴慧的表姐,又比裴慧先进门,却把内当家的位置让给了裴慧,裴慧自然不便在这件小事上和她争执。若芷本来就是贾午的侍婢,冬妮向来最听卫平的话,剩下一个张玥还是外人。眼看着又一次被卫平糊弄过去,裴慧竟然无计可施。 … 几天前卫平就答应过梁绿珠,要在迁入新居那天欣赏她的歌舞。所以今天一早起来,梁绿珠就做好了准备,见到香橼相请,立即和李瑶琴盛装而来,一个献舞,一个抚琴。 想那石崇家中不知道蓄养了多少歌儿舞姬,可是当他在绿萝村的寒潭边看到梁绿珠的舞蹈时,立刻便如痴如醉,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当时,卫平就在寒潭对面,虽然看不真切,依旧震惊莫名,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来砍断系在竹弓上的麻绳。当然,卫平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不想滥杀无辜。可如果跳舞的是矮黑粗的贾南风,他这一刀还会砍不下去吗?答案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能有这样的效果,除了梁绿珠惊人的美貌,恐怕也离不开她曼妙的舞姿。在自然界,舞蹈本来就是许多动物吸引异性的一种求偶手段。 现在佳人就在眼前,伴着悠扬的琴声,唱着自编的《明君》,长袖翻飞,舞步翩翩,连裴慧、张玥这样的美人都看得呆了,卫平自然更是击节叫好:“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确实,这个评价相当高,所以一曲舞罢,梁绿珠便朝着卫平盈盈拜倒:“绿珠谢过将军。” 没听到卫平回答,贾午扭头一看,吃吃笑道:“卫郎,怎么还在发呆!” 卫平一愣,回过神,说道:“今天太累了,我先去歇会。” 说完,卫平便转身朝花厅外走去。他现在的地位不算高也不算低,因此许多宾客都需要他亲自接待,忙碌了一天,疲劳也很正常。所以贾午并没有在意,转而对那架古琴感起了兴趣:“慧儿快看,这琴好像……” 哪知道,裴慧也已经跟着卫平朝外走去,根本没听她说话。不过,她和裴慧从小感情很好,又不是喜欢争风吃醋的性格,所以并不生气。反正大家是亲表姐妹,肉烂了也是在自己锅里。 其实,事情并不是贾午想的那样,裴慧可不是为了争宠,只是她比贾午更加细心,感觉出卫平刚才的脸色并非发呆,而是凝重。裴慧很是奇怪,所以要追上去问个究竟:“郎君有心思?” 卫平回身一看,笑道:“为夫能有什么心思。” 裴慧正色道:“郎君,自从你游历归来,便时常双眉紧锁。慧儿是你的枕边人,又岂会全无所觉郎君,你若真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慧儿也好帮你分担一二。” 五胡乱华就是卫平心中最大的一个坎,所以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丝心忧,只是他却没想到,他无意中的一些反应全落到了裴慧眼里。卫平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非常认真地问道:“慧儿,你可知道梁姑娘唱的是什么曲子?” 裴慧摇头道:“妾身还没来得及问过她,所以不知。” 卫平叹了口气,说道:“这首曲子叫做《明君》。” “明君” “对,明君,讲的是汉元帝时宫女王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 裴慧笑道:“这个妾身也听出来了,不过一首曲子而已,虽然凄婉了些,但郎君也不必心思重重啊。” ... 第217章 一事不明 卫平看了一眼西北天际如火般红艳的晚霞,叹息道:“昭君出塞,只因匈奴强盛,屡犯边境,汉廷无计可施,不得不用女人来换取暂时的安宁。” 裴慧笑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匈奴早已归附朝廷,塞外再无强寇,郎君不必多虑。都怪那梁绿珠,今天本是个喜庆的日子,她偏要唱什么明君,当罚!” 卫平摆手道:“她不过是觉得红颜命苦,身不由己,有点同病相怜罢了,倒也无须苛责。”顿了顿,又说道:“中原朝廷,秦后有汉,汉后有魏,魏后有晋,塞外草原上同样不缺霸主,过去是匈奴,现在是鲜卑,以后还会有其他胡虏。皇上悉罢郡县武备,却令诸王各拥重兵。一旦皇上百年之后,诸王必先生乱,到时候诸胡再乘势而起,定然祸我中华!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卫家一门老幼,只怕也难独善其身。” 三国已经归晋,离五胡乱华的黑暗年代也就不远了,卫平却没有办法将自己预知的这段历史告诉别人,唯有通过旁敲侧击的办法来引起主意,他心中的纠结可见一斑。即便裴慧是他的妻子,他也只能多讲一讲刘渊正在整合匈奴五部的情况。当然了,卫平原本也没有指望裴慧能帮上什么忙。 但裴慧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所以并没有嘲笑卫平,反而秀眉微蹙,沉吟道:“这件事,为何不禀报皇上?” 卫平摇头道:“可惜皇上和岳父大人都对此不以为然。而且皇上整日沉迷女色,君臣又奢靡无度,朝野上下一派歌舞升平,却不知大厦之将倾,何其悲哉!” 裴慧想了想,劝道:“郎君也不必过于忧愁,待皇上百年之后,若是得遇明君,当可力挽狂澜。” 梁绿珠唱的“明君”是指王昭君,裴慧说的“明君”却是指圣明的君主。卫平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苦笑起来:“可惜太子殿下怎么看,都不像个明君的样子。” 裴慧长叹一声,惋惜道:“父亲在时,常劝皇上立齐王殿下为储,若是齐王殿下能够在皇上百年之后得继大统,又何忧天下不安?” 无论能力还是品性、声望,司马攸都要强过司马衷太多,如今的朝堂之上,仍然不时有人向司马炎进言,劝他改立司马攸为储。卫平对此却不以为然,他打了个很简单的比方:“假如为夫另有一个弟弟,而你也生了儿子,你是希望为夫的家业传给儿子还是弟弟?将心比心,皇上哪有不把天下传给自己儿子反传给弟弟的道理?” 裴慧恍然大悟,知道她父亲生前的愿望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再想想卫平说的话,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既然不能保国,那就设法保家吧!郎君在江南置办了许多田地宅院,想来也是为此打算。不过妾身以为,只此尚不足恃,郎君还当训练出一支家兵来!” 这个年代的豪门大户都蓄养了不少家丁护院,即使像卫瑾这样的商人,手下也有百十号人马。不过,家丁和家兵一字之差,却有本质区别。家兵就是私兵,是军队,能够拉出去打仗的那种。而家丁只会看家护院,防防窃贼。朝廷是不允许蓄养私兵的,一旦被人举报,形同谋反。 卫平被裴慧大胆的话语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又释然。当初裴慧能出三道题来考他,本就不能以寻常女子看待。好在卫平也不是普通人,裴慧的这些举动或者想法在别人看来是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在卫平眼中再正常不过。 当然了,家丁和家兵之间并没有明显的标志,只要不配备盔甲、弓箭和军弩,谁又能证明你是私兵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家丁?而且当此乱世将临之际,卫平最需要的不只是风花雪月的伴侣,而是能够帮得上忙的内助,裴慧显然正符合要求。 卫平不由认真起来,说道:“阿兰和她的族人在羌胡,那里还有为夫结交下的几个汉人堡寨,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倒是不小的助力。” 羌胡就河套地区,也就是敕勒川。他撮合独孤兰的族人跟窦进等人的村寨达成联盟,本来只是想帮帮独孤兰,同时也为朝廷建立一座屏障,同时避免刘渊控制敕勒川。现在经裴慧提醒,卫平改变了主意。 细细想来,司马家的晋王朝比起刚刚覆灭的孙吴政权,其实只是一个腐朽,一个更加腐朽而已,五胡乱华的惨剧不过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个结果并非不可避免,毕竟华夏这片土地在汉末曾经养活过六千多万人口,而现在即使加上内迁的胡人诸部,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千五百多万人。只要司马炎励精图治,致力发展生产,大规模的战乱就不可能发生,可惜这种情况目前看来并不会出现。 卫平的灵魂来自后世,他可没有那种迂腐的忠君思想,更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既然司马炎不听人劝,昏招迭出,卫平又何必为他费尽心力?现在卫平想拥有的可不是一支足够自保的家兵,而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敕勒川无论汉人还是鲜卑人都精于骑射,如果能够把他们牢牢控制在手中,那就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而且是强大的骑兵。 因为家学渊源,裴慧对敕勒川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略一沉思,便说道:“敕勒川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宜牧宜耕,朝廷却对其不管不顾,郎君何不早图之?” 这个设想比卫平更加大胆,不仅要一支军队,更要一个根据地!而且这番话如果传到司马炎耳朵里,那就跟造反无异。但卫平不在乎,既然敕勒川你司马炎不要,那就是无主之地,谁占了自然就是谁的! 裴慧的话仿佛在卫平面前推开了一扇新窗,他不由点了点头,道:“慧儿,你说的对,为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 当晚,卫平就写了一封信给留在闻喜的老管事陈安。 早在卫平从敕勒川回到中原的时候,他就交代陈安设法多买一些白奴,尤其是鲜卑独孤部的奴隶。白奴非常抢手,收买白奴需要不菲的资金,按照卫平原先的计划,这笔资金直接从三千食邑上缴的税赋来支出。因为今年的秋收刚刚结束,所以收买白奴的事也才刚刚开始。 在信中,卫平不仅让陈安加快收买白奴,还让他多收买一些汉人奴仆,男女老少不限。因为卫平现在不仅想帮独孤兰壮大部落,还想重建高奴城。重建高奴城除了人,还需要大量物资,这些都离不开钱。 卫平目前的经济来源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他身为闻喜乡侯所享有的三千户税赋,二是他作为奋武将军领取的俸禄,三是卫记酒楼的收入,四是吴郡、会稽等地的田租和房租。食邑税赋已有安排,俸禄要养活一家大小几百口。江南的租金又水可能运到京城,因为损耗太大。所以卫平只能动用酒楼的收入。可是酒楼再怎么日进斗金,也撑不起一支真正的军队,何况他还想重建高奴城。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卫平还是第一次开始为钱犯愁。 按照卫平最初的想法,把酒楼开遍全国各地,自然财源滚滚,但是离开了京城如何保守酒楼的商业秘密,这个问题他始终没有办法解决。而不解决这个问题,开设更多的酒楼就成了一句空话,也就没有办法赚到更多的钱。 当然,困难再大,卫平也不会放弃,他打算重操卫瑾的旧业,组织一支商队,而且商队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敕勒川独孤兰的新生部落。 … 以卫平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以调动的资源比卫瑾当年最巅峰时期还要多得多,只花了半个月时间,一支五十人的商队就组建完成。商队的货物却很简单,主要是盐、铁、布匹还有茶叶。 盐、铁都是朝廷控制的专营商品,也是敕勒川的汉人堡寨和游牧部落最紧缺的商品,这些东西一般的商人根本不可能搞到手,这便是亦官亦商的好处。其实在很多时候,官商就是最赚钱的一个群体。 尽管如此,裴慧这位精明的内当家划拉了几下算盘,还是摇了摇头:“郎君,这么远的路,人吃马嚼就得不少花费,而且阿兰那里总不好收钱吧,这趟买卖恐怕要亏本。如果商队能够再大些,或许有利可图。” 卫平笑道:“第一次买卖,原来就没打算赚钱,只为让大家练练手。不过在商言商,阿兰那里,东西也不会白送,回本应该不成问题。” 裴慧一愣,不由嗔怪道:“你这人怎地如此心狠,可惜苦了阿兰!” 卫平却正色道:“世上之人,无论汉胡,只有东西来之不易,他才会懂得珍惜!” “强词夺理!”裴慧撇了撇嘴,却又说道,“只是妾身仍有一事不明。郎君平日里不喜饮茶,为何货物里要加上茶叶?” ... 第218章 小小家伙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卫平笑道:“为夫不是不喜欢饮茶,而是不喜欢像现在这样饮茶。不过,为夫已经想到了一个炮制新茶的办法。如果不出意外,来年清明以后,你就可以品尝到不一样的茶饮了。至于让商队带上茶叶,那是因为草原上的食物以牛羊肉为主,喝点茶汤可以消火解毒。” 实际上,茶叶的真正作用,卫平也是不甚了了,只隐约知道应该和补充维生素有关,毕竟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是很难吃到蔬菜的。但是卫平却非常清楚,在几百年之后,茶砖将成为一种重要的商品,可以跟游牧部落交换中原紧缺的战马,甚至成为中原朝廷控制游牧部落的一个手段。当然,这些话卫平没有办法对裴慧讲明,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不过,这并不妨碍裴慧发挥想像,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打趣道:“郎君对阿兰妹妹还真是上心,生怕她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变成个满脸疙瘩的粗婆子吧。”说完,又柔声道:“郎君,不如乘这个机会把阿兰妹妹接回来吧。” 卫平苦笑道:“为夫又何尝不想接她回来,可惜这个鬼丫头是属牛的。而且现在这个时候,那里还真离不开她。” 确实,没有了独孤兰,卫平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并不是卫平心肠硬,只是当此乱世,他必须懂得轻重缓急。 “只是苦了阿兰。”裴慧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由长叹一声,岔开话题道,“郎君,这次商队,你打算让谁去呢?” 卫平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就让田华去吧。” 当年卫瑾有一支百十人的商队,可惜幸存下来的只有聂胜和田华。武艺高强、经验丰富的聂胜自然是最佳人选,但他前往蜀中访友,至今未归,而卫平又不可能长时间等下去,那就只剩下田华了。好在田华这两年负责卫记酒楼,表现可圈可点,已经得到了卫平的认可和信任。 … 就在田华带领着卫家商队离开洛阳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敕勒川草原上,两队人马正在激烈厮杀。 骑射是草原上游牧民族最主要的战斗方式,但在双马镫普及之前,真正能够做到且骑且射的骑手少之又手,大多数人都要让战马停止奔驰,然后坐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不过,当一方停下来射箭的时候,另一方却不可能也停下来给他当靶子,所以除非双方对射,否则打得再热闹,伤亡也只寥寥。 然而眼前这场战斗却是面对面地厮杀,许多人已经跳下战马,扔掉弓箭,手舞弯刀,进行着血腥的肉搏。战场上呐喊声、兵刃撞击声、濒死前绝望的惨叫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离着战场一箭之地,独孤兰端坐一匹枣红马上,面色凝重,不时还回头看向身后。 一旁的吐延小声劝道:“阿兰公主,汉人最是无信,援兵恐怕不会来了,还是撤吧!” “撤?”独孤兰冷笑道,“现在还能往哪里撤?” 自从部落重获新生以后,又几次击败周围弱小的部落,队伍日益壮大,独孤兰帐下的控弦之士已达两千多人,这在敕勒川草原上已经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然而入冬以来,北方一个更加强大的部落开始南侵。 利用冬季休牧期袭扰兴人边境、掠夺奴仆物资,游牧民族已经这样干了几百年。这个部落的首领叫做塞卡都,他的本意是想袭击雕阴县附近的汉人村寨,不料却遭到了独孤部的拦截。当初独孤部正是最困难的时候,如果没有那几个汉人村寨支持的盐、铁和粮食,他们很可能撑不过夏天,更不要说站稳脚跟直至发展壮大。所以,帮着那几个汉人村寨阻挡强敌也是他们的份内之事,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尽管塞卡都部落很强大,拥有三千多勇士,但独孤部仗着地形熟悉,打了几次伏击,倒也没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可是就在最近的一次遭遇战中,拾虏贪功冒进,中了塞卡都的埋伏,虽然他拼死逃出了重围,却犯了更大的错误,把敌人带到了营地附近。一旦营地被敌人攻破,失去了帐蓬和牛羊,即使他们侥幸逃脱,全族八千多人也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独孤兰不能退,只能坚持下去,直到奕洛真从那几个汉人村寨请来援兵。 援兵迟迟不到,陷入苦战的拾虏却被敌人一刀砍翻。在后方观战的吐延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好在拾虏足够彪悍,转眼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冲进战团。 虽然爱子无恙,但吐延已经胆寒,再劝道:“阿兰,汉人有句老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退到汉人的村寨去,只要人活着,总有一天能卷土重来。再说了,咱们是帮汉人挡住塞卡都,他们总不能不管咱们死活吧!” 独孤兰却一咬牙,抽出弯刀,朝着前方一指,大声道:“求人不如求自己!兄弟姐妹们,跟他们拼了!杀!” 阿环大吃一惊:“阿兰公主,你的身子!” “小小家伙,你阿爹不管我们了,你可要乖乖的,跟着阿妈一起杀贼!”独孤兰伸手抚了抚小腹,低语了几句,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战阵。 阿环见劝不住她,只得挥刀紧随。其他老弱妇孺看到独孤兰都已经亲自上阵,也纷纷呐喊着冲杀向前。毕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且不论他们战斗力如何,单是万马奔腾的气势就已经十分壮观。 拾虏刚刚砍翻一名敌人,抬头看到独孤兰一马当先而来,不由大喜道:“弟兄们,阿兰公主带着援兵来了!杀啊!” 几乎到了崩溃边缘的独孤部战士顿时士气大振,此消彼长,塞卡都的人马却有些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独孤兰已经冲到近前,挥刀杀入阵中。女子虽然力弱,但对方厮杀多时,同样精疲力竭。只一个回合,独孤兰居然就将面前一个七尺多高的壮汉捅了个对穿。鲜血飙起老高,瞬间将染成一个“红人”。 血腥的厮杀场面独孤兰已经见过太多,但亲手杀人还是第一次,饶是她向来胆大也禁不住愣在当场。战场之上岂容走神,旁边早有一刀窥空劈来。 “阿兰公主小心!”乙禄经大吼一声,挺身挡在独孤兰身前。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乙禄经的一条右臂被人生生砍了下来。 刚刚冲过来的阿环看到丈夫身负重任,顿时心胆俱裂,娇叱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竟将砍断乙禄经胳膊的那条大汉扑倒在地,张嘴便咬住了他的喉咙。独孤兰终于清醒过来,怒吼一声,再次疯狂地挥动了手中的弯刀。 如此疯狂的一幕还在战场许多地方同时上演着,或许正是这种疯狂震慑住了对手,呜咽的号角在战场上空响起,塞卡都部落的勇士们纷纷摆脱对手,跃上战马,向北退去。也有那来不及冲出战场的,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回应他们的则是雪亮的弯刀。 激烈的战斗渐渐停息,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我们赢了!阿兰公主万岁!” “阿兰公主万岁!阿兰公主万岁!”欢呼声响彻云霄。 独孤兰向着狂热的族人们挥了挥手,走到一边察看乙禄经的伤势。刚才如果不是乙禄经替她挡了一刀,她恐怕已经不能再站在这里了。 乙禄经伤得很重,一条胳膊被人生生砍掉,鲜血浸透衣衫,满头满脸也都是血污,这些血有他自己的,有敌人的,甚至还有战马的,每一滴血似乎都在数说着刚才那场战斗有多么惨烈。 看到独孤兰过来,乙禄经想挣扎着坐起行礼,却又无力地倒在阿环怀里。阿环眼中噙着泪花,忽然一阵干呕。 独孤兰关切道:“怎么?不舒服?” 空气确实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一般人很难忍受,但独孤部落已经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就连孩童都适应子这种残酷的场面,阿环经常跟在独孤兰身边,又怎会受到影响?她只是看着身负重伤的乙禄经,眼中悲喜交集,轻声说道:“我有了。” 独孤兰一愣,追问道:“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独孤兰不由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真该把你留在营中。” 阿兰却满脸的不服气:“阿兰公主,你都有了七个月的身子,仍然亲自杀敌,阿兰为什么不能!” 独孤兰沉默了,轻轻解开满是血污的宽大战袄,这才看出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轻声道:“我和你不一样,小小家伙乖的很,仗打完了,他才不安份起来。” 那边,乙禄经握了阿环的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沫。 独孤兰脸色恢复了凝重,手指着天,大声说道:“阿环,你快带乙禄经回营救治吧。长生天在上,我独孤兰立下誓言,若是我与阿环都生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为夫妻!” ... 第219章 经济危机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阿环慌忙说道:“阿兰公主,这万万使不得!而且、而且将军也不会答应。” “别提什么将军了!”拾虏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提着一把已经砍缺了口的弯刀,恨恨地说道,“阿兰公主,他肯定早把你……把咱们给忘了一干二净,要不然怎么这么久连封信都没有送来?” 独孤兰怒道:“拾虏,你胡说!卫郎他一定是还没有回到京城,等他回了京城就会派人来看我们,他还答应过帮我们找回族人!” 忽然,一骑马飞驰而来,马上的汉子高喊道:“不好了!塞卡都的人又杀回来了!” 远处尘土飞扬,果然又有大队人马杀奔而来。独孤兰大惊,“呼”的站了起来,大喊道:“上马,准备迎敌!” 然而这一次她的命令却不太好使,片刻忙乱之后,跃上马背的只有区区百十人,很多人依旧瘫坐在地上,连刀都提不起来,就算那些勉强挣扎起来的人也是个个神情疲惫。 原来,大战甫歇,人们紧张的神经也随之松驰下来。而精气神一旦散了,再想重新凝聚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这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是一样的。很显然,狡猾的塞卡都深谙此道。 吐延苦着脸再次劝道:“阿兰公主,兄弟们都打不动了,撤吧!” 现在的情形和刚才不同,刚才大家还有一战之力,加上那些老弱妇孺,还可以拼一拼。现在的情形要是还想拼,无异于送羊入虎口。逃命当然没问题,她可以回到京城,回到卫平身边,可是族人怎么办?她想重振部落的理想也只能化为一场空谈。 独孤兰左右为难,忍不住仰天长叹:“长生天啊!你难道真要亡我族人!” 这时,阿环忽然大喊起来:“快看!那边,还有那边!” 只见旷野里又是烟尘大作,远远看去,就像两条土龙从东西两个方向直扑塞卡都的大军,两条土龙中间各有十几面旌旗迎风招展。对游牧民族来说,布匹是非常重要的紧缺物资,哪舍得用来做成旗帜。通常情意下,有一定规模的游牧部落也只会拥有一两面自己的大旗,很多小部落根本没有旗帜。这两支土龙有这么多旗帜,定是汉人的军队无疑,因为汉人讲究谋略,更需要通过旗帜来调动指挥。 看到这两条土龙,独孤兰松了口气:“是援兵来了!” 吐延却小声嘀咕道:“这时候才来,分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不满归不满,能够不用抛弃营地逃走,他同样也是松了口气。 塞卡都的人马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遭遇两路偷袭,刹那崩溃,有人还在继续前冲,有人掉头想跑,队伍立刻乱作一团,而这种情况正是行军作战的大忌。不得那两支土龙杀到近前,他们已是人仰马翻,自相践踏,死伤惨重。 战斗非常顺利,也结束得很快,除了七八百人保护着塞卡都杀出重围之外,其他的人都战死或者当了俘虏。可以预见,塞卡都的部落将从此走向衰弱。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草原上,他们终将沦为别人猎杀的对象。不过独孤部落在刚才的战斗中也损失了五百多名勇士,倒是没有能力吃下塞卡都的部落。 在观战的同时,独孤兰终于集结起了五百多名骑兵。为了能够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就必须分外谨慎,尽管明知道对方是友非敌,独孤兰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数骑马脱离了战场疾驰而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的正是前去求援的奕洛真。奕洛真冲到独孤兰面前,翻身下马,手捂着胸口,弯腰道:“阿兰公主,老朽救援来迟,还望恕罪!” 独孤兰还礼道:“奕洛真大叔,快别这么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说完,她看了一眼跟在奕洛真身后的几名汉人,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诸位叔叔伯伯都是南边寨子的寨主吧,小女子这厢谢过诸位的救援之恩!” 只见其中一名老者笑道:“公主客气了。老夫窦进,和奋武将军曾有一面缘,何况你我两家既然结盟,救援自是份内之事。”又道:“可惜路上遭遇风暴,迷失了路途,还请公主勿怪。不过老夫带来了几位郎中,可以帮受伤的弟兄诊治,也算聊以赎罪吧。” 独孤兰大喜,连声道:“太好了!快带他们去看看乙禄经!” 忽然,一个年轻英俊的汉人小伙子大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说道:“外公,有问题!” “这是老夫的外孙蒙武。”说完,窦进便沉下脸来,“你小子冒冒失失的,见了公主也不知道行礼!” 蒙武慌忙道:“小子见过公主!” 他的言语行止十分恭敬。那一片的汉人村寨常受胡人袭扰,有许多血海深仇。但是自从跟独孤兰的部落结盟以后,他们终于过了半年多的安宁日子。别小看这半年,正是有了这半年的安宁,各个村寨才获得了丰收。收成好了,不仅可以填饱肚子,养活更多的人,对于坚守村寨也有莫大的好处。所以那些个村寨从上到下,对独孤兰都充满了感激。 窦进这才问道:“说吧,有什么问题?” 蒙武说道:“俘虏中有两个匈奴人,他们说是南部帅刘宏派他们来帮助塞卡都的。” 窦进倒吸一口凉气:“匈奴人也插手其中,这下麻烦了!也不知道奋武将军有没有禀报朝廷。” 独孤兰笑道:“窦老寨主放心吧,将军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提起卫平,独孤兰脸上就泛赶忙异样的神采,即使沾染了血污,依旧难掩娇艳,看得站在一旁的蒙武怦然心动,惊为天人。 … 商队走后,卫平也没有闲着。他先是在东郊又买下一大片土地,和原来的跑马场连成一片,将马场的规模扩大了整整两倍。 紧接着,卫平又从奋武营裁撤了两百名老兵,让他们都转入马场当起了“马夫”,当然了,他们的待遇不会下降,反而还会适当增加。 在敕勒川打出一片天地是卫平的理想,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旦洛阳有事,身边还是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尽管卫府现在有许多奴仆,其中也不乏身强力壮之辈,但卫平始终认为没有经历过战火考验的士兵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勇士。事实上,奋武营这批士兵在去年伐吴之战中初出京城时也是手忙脚乱、错误百出。所以他要将这些老兵转为私兵,再以此为基础组建一支强军。 奋武营原本就有缺额,现在缺额更大,卫平便学了马隆当年的做法公开募兵,只不过他把募兵的地点选在了河东。河东是卫平的家乡,卫氏一族在当地的声名更是如日中天,一时间应者如云。 与此同时,卫平又写了一封书信派吴三送往隰城,向刘渊商购战马。在火器没有出现的年代,骑兵就是当之无愧最强大的兵种,没有之一。虽然奋武营只有一百亲骑的编制,但却不妨碍他预先备下足够的战马。而且条件许可的话,他更不介意让自己的私兵全部变成骑兵。 … 买地、建马场需要钱,养家兵也需要钱。募兵虽然不用卫平自己出钱,但奋武营的士兵现在一天三顿管饱,而且几天就给他们开一次荤,这些多出来的开支却需要卫平自己掏腰包。就这三块,已经掏空了卫府的账房,遭遇了经济危机,哪里还有余钱来购买战马?卫平因此也是伤透了脑筋。 作为精明的内当家,裴慧最清楚卫平的困境。这一天,她忽然指了指自己房中的六口箱笼说道:“郎君,这些你先拿去解解燃眉之急吧。” 卫平吃惊道:“这是你的嫁妆,为夫怎么能够动用。” 嫁妆是女子的私有财产,即使丈夫也无权支配。当然,只有明媒正娶的妻才可能拥有嫁妆,妾连自己都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又何来什么嫁妆。对于许多士族世家来说,嫁妆的多少往往也决定了女子在夫家的地位。既然拥有绝对的支配权,那么女子把嫁妆拿出来贴补家用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卫平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挣钱养家是男人的责任,所以不想用裴慧的嫁妆。 裴慧嗔道:“郎君,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又何分彼此?这些钱你先用着,将来再还给妾身便是。” 卫平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便不再坚持,点头道:“也好。不过为夫只取钱,首饰细软还是留下吧。将来为夫定会十倍还你。” 裴慧却小声道:“你要还,就还妾身一个……一个……” 卫平奇道:“一个什么?” 裴慧脸色绯红起来:“妾身也要像午儿姐姐那样生个胖娃娃。” 相比于卫平对时局的担忧,她嫁入卫家大半年,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卫平坏笑道:“那我们今晚多努力些,也许就有了呢。” … 第二天,两只箱子从裴慧房中抬出,别看沉甸甸的,其实算上银锭总共也不过十几万钱。毕竟裴慧的父亲死得早,裴頠也是在年前才承袭了钜鹿郡公的爵位,所以裴家并没有多少钱,裴慧的嫁妆也就算不上丰盛,再除去那些首饰细软,能剩下这些已经算不错了。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贾午耳朵里,她责怪道:“卫郎,你缺钱用,妾身回家找爹娘要些就是了,怎么能动慧儿妹妹的嫁妆呢?” ... 第220章 激励机制 洛阳城中有钱人很多,王济用钱铺路,何曾父子日食万钱犹感“无处下箸”,石崇、王恺之流更是恨不得把“我有钱”三个字刻在脸上。跟他们比起来,贾充不显山不露水,但这并不代表贾充没钱。相反,贾充同样很有钱,至少不会比王济差。他是鲁郡公,当朝太尉,皇帝的宠臣,更为司马氏夺取天下立过大功,高居庙堂数十载,历年获得的赏赐就不知凡几。如果能够得到贾充的资助,养多少兵马都不成问题,卫平也是十分意动。 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摇头道:“午儿,你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能再向爹娘伸手?” 其实这只是说辞,他的本意还是不希望打上贾充的烙印,更不希望贾充知道自己在蓄养私兵。 贾午对卫平的话不以为然,但她一向是懒散的性子,不喜欢与人争执,自然卫平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卫郎,你要那么钱干什么?” 同样是自己的女人,但贾午属于那种胸大无脑的类型,卫平哪敢对她吐露实情,便扯了个谎,指了指正撅着小屁股在锦榻上四处乱爬的贾谧说道:“你看,咱们现在有了谧儿,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连你都知道朝爹娘伸手,为夫这当爹的不多挣点钱哪行。所以啊,为夫想做件大买卖。” 贾午信以为真,说道:“妾身也薄有妆奁,就助卫郎一臂之力吧。” 她的妆奁可比裴慧丰厚得多,除去首饰细软还有足足一百八十万钱。可别小瞧这些钱,卫平也是现在才知道铜钱在当时的购买力有多惊人。 当初卫平刚刚做出馒头时售价五钱,现在面引子的秘密公开了,馒头的价格直降至一钱,市面上最好的白米每石也不过二十钱。事实上,也只有卫平这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菜鸟才会动辄用银子付账,而他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用五百两银子引来了卫岘这个白眼狼。而按照洛阳东市的价格,一匹好马要价也只有六七千钱。裴慧、贾午两人的嫁妆加起来已经可以买上三百匹好马,总算是解了卫平的燃眉之急。 然而,这也只能解解燃眉之急,卫平要想实现他的蓝图,还需要更多的钱,还需要更多挣钱的门路,单单一个卫记酒楼还远远不够。不过卫平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作为一名小厨师,还是得从饮食二字入手。 … 还没等卫平把想法付诸实施,梁绿珠却抱着一张古琴来到面前,满脸不舍地说道:“听说将军缺钱,连夫人们的首饰都卖了。这张绿绮好歹也能换个三五万钱,不如……” 卫平满脸诧异地打断了她:“你听谁说卫某缺钱了?” 梁绿珠低下头,不吭声。 卫平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再差钱也不差这一点,你可知道,卫记酒楼每天的进项都在三五千钱。”又道:“绿绮琴和柯亭笛是卫某送给你的礼物,送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转卖的道理?你拿回去吧,改天吹首曲子给某听听便好。” 梁绿珠的突然到来让卫平想到了“信用”这个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在后世遇到这种情况那就是信用破产,如果存在大量借贷关系,也许就会直接导致资金链的断裂。 不过,这也给卫平提了个醒。在这个年代还没有钱庄,如果能开一家票号,既方便经商,又可以大量融资。但他很快又沮丧起来,没有合适的纸张和相应的防伪技术,就没有发行银票的可能。 … 却说吴三带了几名随从,一路上马不停蹄赶到顯城,求见刘渊,呈上书信。 刘渊看完卫平的书信,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挥手道:“来人,先带吴司马下去休息!” 吴三只得起身告辞。他前脚刚走,首领刘景后脚便进言道:“部帅欲谋大事,战马岂可轻予晋人!” 另一名首领呼延翼皱眉道:“卫平乃贾充之婿,部帅正当交好与他,若是断然回绝,恐有不妥。” 刘景说道:“若是如此,更当谨慎!朝廷用马,自有兵部调配,何须他奋武将军自行接洽?其中恐怕有诈,部帅不可不防!” 刘渊笑道:“卫平虽然年少,为人却是豪爽,怎会不顾结义之情,反行此不义之事?某知他素来爱马,当日某在京城时,人皆坐牛车,独他喜乘马。他欲购马,当为自用,无须多疑。” 刘景还想再劝,刘渊已经摆手道:“某自有主张,汝不必多言!” … 半月后,卫平得到吴三的回报,不由沉声道:“刘渊果有反意啊!” 原来,刘渊答应卖三百匹好马上给他,价格也算公道,每匹五千八百钱,但有一个条件,不收金银,只要铜钱。将近一百八十万钱足有两千多斤重,运输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折算成黄金则要方便得多,不过二百两而已。很显然,刘渊想要不是钱,而是铸钱的铜! 尽管在当时,刀、矛、盔甲普遍使用了铁器,但铜仍然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因为工艺水平不高,镔铁产量很低,而普通的铁器脆而易折,所以戈、戟、箭簇等依然大量使用青铜铸造。弓箭是匈奴人最主要的武器之一,刘渊只收铜钱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了。 但是卫平管不了这许多,他首先要壮大自己。不过,裴慧、贾午两位夫人奉献出来的嫁妆中,铜钱只占了一小半,兑换铜钱又花了他不少功夫。十天以后,一支车队才离京北上。而与此同时,另一支车队也从江南来到了京城,随同而来的还有八十多名能工巧匠。 … 胡冲是个有心人,他花了很大功夫,不仅抓回了建业城破时从吴宫逃走的二十多个御用工匠,还从民间搜罗来一批手艺人。俗话说,故土难离,把这些人送到京城,也不知道胡冲耍了多少威逼利诱的手段。当然,胡冲派人来京城主要是解缴今秋的税赋,带上这些工匠只是假公济私,同时假公济私的还有卫平在江南的田租。 工匠们被安置到城郊的器作坊,卫平迫不及待地拉了一箱破败的珠宝,吩咐道:“这些东西,你们可会修复?” 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了一眼,拱手道:“回将军,小民陈老实,祖传的银匠手艺,要修复这些珠宝不难,只是不知道将军要它们何用?” 卫平说道:“这些物件都已损坏,若是熔炼又甚是可惜,所以才请诸位来此,将其修复,也能卖个好价钱。” 陈老实迟疑道:“小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平笑道:“但说无妨。” 陈老实说道:“这些金玲珰不过是吴主的恶趣罢了,在寻常人家并无用处,将军若觉可惜,小民不才,可以将它们做成其他物件。” 卫平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由点头道:“也行。却不知道将这些珠宝重做其他物件,需要多少时日?” 陈老实皱眉道:“连小民在内,有二十四人可担此任,算下来,总要一月有余。” 卫平倒也没有催促,说道:“你们倒也不用着急,先各做一件样品给某瞧瞧。” 陈老实应了一声诺,却又说道:“将军,小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卫平沉声道:“你说。” 陈老实咬了咬牙,忽然跪倒,大声说道:“若是小民的手艺能令将军满意,还望将军赦免了小民,放小民回乡!” 又有二十多名工匠陆陆续续跪了下来,齐声说道:“请将军赦免了小民,放小民回乡!” 其他工匠不会打造首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提什么要求。其实,就是提出要求的工匠也是满心忐忑,不知道卫平肯不肯答应,如果不答应,又会不会责罚他们。 卫平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主意,抬手道:“都起来吧!卫某跟尔等做个约定,尔等各做一个物件出来,最令卫某满意的那个人,卫某会给予嘉奖。到时候,如果愿意留下,卫某会把他的家小接来,让他在这座器作坊做个头目。如果不愿意留下,卫某放给盘缠,由他自去!” 这时,一名原先就在器作坊的首饰匠大声说道:“将军,如果我们做出来的珠宝比他们好,有没有嘉奖?” 又有一些看热闹的其他工匠也鼓噪起来。平日里卫平对他们很温和,所以他们的胆子也特别大,纷纷向卫平讨要嘉奖,而这也正是卫平想要的效果。所以卫平并不生气,反而笑道:“诸位稍安勿躁,从今天起,咱们就以三个月为期评选一次,谁的东西在同行中最出类拔萃,卫某都会给予嘉奖。” 众人都欢呼起来,看得陈老实这些南来的工匠目瞪口呆。 器作坊成立两年了,除了茅班在车辆方面有所改进,后来一清道长又捣鼓出了火药,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反而需要卫记酒楼不断给其输血,成了一个负担。要想让器作坊有所发展,就必须调动工匠们的积极性,采取一些激励机制。 ... 第221章 死了这条心 两天以后,二十八件精美的首饰摆到了卫平面前。其中四件是器作坊原来的工匠所作,相比于他们的作品,江南来的那些工匠毕竟是孙皓的御用匠人,做工明显要精细得多。 卫平没有当场评判,而是把这二十八件首饰拿回了家。女人用的东西好不好,当然是女人最有发言权了。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无论才华横溢的裴慧还是性子最淡漠的梁绿珠,都不能例外。此刻,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瞪大了眼睛,围着满桌的首饰赞叹不已。 卫平笑道:“别光看着,各自挑一件吧。谁先来?” 两位夫人在这里,其他人自然不好占先,都看着裴慧、贾午。贾午心里痒痒的,嘴上却说道:“慧儿,你持家辛苦,还是你先来吧。” 裴慧笑道:“姐姐年长与我,当然姐姐先来了。” 卫平摆了摆手,道:“你们都谦让了,一起吧。” 到底是贾午手快,抢先把一枝珠花拿到手中,而裴慧只挑了枝并不出彩的金钏。众人这才依次挑过,梁绿珠只取了一对镶嵌着绿松石的耳坠。 忽然,丁丁挤进来,歪着头看向卫平:“爹爹,我可以拿一个吗?” 卫平一愣:“你叫我什么?” 丁丁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甜甜地说道:“爹爹啊。” 张玥俏脸通红,声音细若蚊蝇:“丁丁总是要爹爹,婢子就……” 给女儿找了个这么年轻的爹,张玥也够尴尬的。不过她心里是不是还有其他想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那你以后就叫我爹爹吧。”卫平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呵呵笑道,“行,你去挑吧,然后告诉爹爹,哪一件才是最漂亮的。” 丁丁毫不犹豫便拿起了一枝蝴蝶钗,确实适合她这么大的小女孩。钗上的蝴蝶用金丝编成,栩栩如生,精细到了极致。然而,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丁丁的小手却指向了梁绿珠。准确地说,是指向了梁绿珠手中的那对耳坠。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耳坠上的绿松石在阳光下发出奇异的光芒。绿石松也是宝石的一种,算不上多么珍贵,但是这两块绿松石显然经过仔细打磨,光滑如镜。原本简简单单的耳坠配上这两块绿松石之后,立刻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梁绿珠反倒局促起来,小声道:“将军,夫人,绿珠以为这对耳坠小,不值什么钱,所以……” 卫平笑道:“没什么,你戴上试试。” 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当着男人的面佩戴饰物是件非常羞人的事。梁绿珠脸颊绯红,低下了头,但还是照着做了。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立刻惊艳四座。像梁绿珠这样的绝世美女,自然戴什么饰物都好看了。不过,这对耳坠的简约风格却最能突出主人自身的美貌。 卫平忍不住抚掌赞道:“行!就它了!” … “不可能!”听到这个结果,陈老实当即跳了起来,“我的蝴蝶钗是祖传的吹丝手艺,除了我,谁还能把蝴蝶翅膀做得跟真的一样?我怎么可能输给一对小小的耳坠!” 卫平正色道:“首饰做出来是给人佩戴的,必须跟佩戴它的人完美结合才算得上成功。你这蝴蝶钗确实很精细,甚至是卫某见过最为精细的饰品。不过,你这枝钗的蝴蝶形制只适合孩子,但又做得太大,孩子戴起来未免不伦不类,只能当作玩具。所以说,你只考虑了蝴蝶钗本身,却没有考虑过佩戴它的人,输的有点冤,又不算冤。” “这……”陈老实顿时愣住了,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得懊恼地摇了摇头,“唉”的一声长叹。 “不过也不要气馁,三个月之后又会有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吧!”卫平安慰了他两句,抬头问道,“黄小鱼是哪一个?”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赶紧走上前来,躬身道:“罪民见过将军。” 卫平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粗汉跟“黄小鱼”这个名字联系起来,不过看他难抑激动的神情,已经可以确定他便是耳坠的制作者无疑。卫平不由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黄小鱼,你是留是走,自己选吧。” 黄小鱼迟疑了一下,说道:“罪民愿意留下,但斗胆向将军提个请求,能否免去罪民的奴籍!” 原来,他也是原来吴宫的御用工匠之一,胡冲抓住他们之后把他们都定为罪犯,贬为奴隶。 卫平哈哈大笑,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器作坊的首度银匠,每月工钱五百文。器作坊里的所有银匠,不论身份,都归你管。另外,你再修书一封,卫某派人前往江南,把你的家人全接过来。” 黄小鱼说想留其实并非出于本心,而是因为害怕,现在听说卫平给他开出每月五百文的工钱,顿时喜出望外,连声称谢。 卫平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你且附耳过来,某有件事交代你去办……如何,可有困难?” 黄小鱼沉吟片刻,挺胸说道:“请将军放心,小民定会不负所托!” … 黄小鱼得脱奴籍还被委任为首席银匠的事情,很快在器作坊激起了层层波澜。 器作坊工匠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卫府的家奴或者买来的家奴,另一类则是雇佣的工匠。并非所有的家奴都想摆脱奴籍,但有一技之长的家奴却大部分都希望能够回归自由身。而对于雇佣的工匠来说,五百文每月的工钱比他们高了好几倍,当然有极大的吸引力。 不过,卫平修改了游戏规则。对于银匠们来说,谁拿第一要看他们加工出来的首饰销售情况而定,谁加工出来的首饰卖得多、卖得好、卖得贵,谁就是胜出者。对于其他工匠来说,卫平并没有指明特别的方向,而是由他们自由发挥,评判的权力全在卫平。 尽管以卫平拥有的后世记忆,掌握的科技水平十分有限,但放在这个年代绝对超前了不止一个数量级。然而科技的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卫平现在知道了火药的配方,而他也明白火枪的原理,却不可能造出火枪,因为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根本不可能造出合格的枪管。而这个年代根本没人重视科技发展,那些手工艺人就已经是最好的科技人才,所以卫平才想通过激励机制来推动科技的进步。 其实,就算卫平是个小厨师,在他最擅长饮食烹饪方面也不可能什么都懂,他能喝酒,却不会酿酒,他炒菜用油,却不会榨油。为此,他这一次也在器作坊设立了酒坊和油坊。 这个年代的酒味道很淡,放久了还容易发酸,主要是酒精度数太低。卫平设立酒坊的目的是为了研制蒸馏白酒,只要能够生产出来,绝对可以成为当时最好的酒。 炒菜离不开油,但这个年代还没有菜油,卫记酒楼用的都是猪油和牛油,成本既高,油温还不好控制,而且油腻、口感差,只不过他别无选择罢了。如果能够压榨出菜籽油或者小黄豆油,卫记酒楼就掌握了另一项核心技术,即使烹饪的油炒之法泄露出去,卫记酒楼依然可以占据主动。到时候,卫记酒楼就真的可以开遍全国各地。 当然了,卫平也只知道一些基本原理,至于怎么去酿造,怎么去压榨,那就要靠工匠们自己,靠他们去发挥聪明才智。也许三五个月就会出成果,也许一年半载,也许穷尽卫平有生之年依然不能成功,但是这些都不是卫平所能控制的了。 … 美丽的敕勒川草原上已经下了好场雪,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百出厚的银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游牧部落也不能例外,只不过他们带的是牛羊而不是粟米,饿了就杀几只羊,羊吃完了就宰牛,至于草料,草原上到处都是,并不需要特别准备。现在,厚厚的积雪不仅掩盖了牧草,也使骏马的驰骋变得困难起来。 这种情况下,即使最好战的游牧部落也不会在这个天气外出劫掠。他们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找一处避风的山坳扎下营地,利用早就蓄下的草料熬过寒冷的冬季。 因而,漫天的大雪也给独孤部落带来了入冬以来最为难得的宁静时光。独孤兰时刻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驰下来,忽然就感到一阵腹痛。 部落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婆婆,立刻紧张起来:“阿兰公主怕是要生了吧!” “不会吧。汉人不是常说十月怀胎吗?我好像才九个月啊。”独孤兰心中多了几分忐忑。在这个年代,孩子夭折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还是早产儿。 老婆婆却笑道:“阿兰公主,日子不是这样算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独孤兰即将生产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部落,对部落而言,这是一件大事,整个部落都开始忙碌起来。 作为部落目前的第一勇士,拾虏开始坐立不安,脾气也变得暴躁,接连打跑了几个奴隶。 吐延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拾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第222章 发狠 拾虏“霍”的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那个汉人的什么破将军肯定不要阿兰了!他不要,我要!” 独孤兰是部落的一颗明珠,拾虏过去连想都不敢想,但是部落已经今非昔比,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拉近了许多。在拾虏看来,过去的明珠现在几乎触手可及。至于独孤兰将为人母,在草原汉子眼中根本不算问题。 吐延忽然心头一动,觉得儿子的话也很有道理。汉人原本就瞧不起鲜卑人,称他们为白奴,那个汉人将军大半年连个信都没来,想必早把独孤兰给忘了。如果拾虏真能够娶了独孤兰,他们一家就有可能真正掌握部落的大权,到时候奕洛真也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吐延便清了清嗓子,打算鼓励儿子两句,却听帐外有人喊道:“生了!阿兰公主生了!” 拾虏一听,大步冲出帐外,猛地抓住正在营地里四处报信的少女,厉声问道:“是男是女?” 少女吓了一跳,看清是拾虏,这才嘻嘻笑道:“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拾虏顿时呆住了,连那少女什么时候走开的都没注意。他的确不在乎独孤兰生没生过孩子,但内心生处还是希望独孤兰这次生的是个女孩,毕竟男孩将来是会拥有继承资格的。 老奸巨滑的吐延适时地走了过来,淡淡地说道:“现在公主的身边最需要男人。” 没有女人不希望生孩子时丈夫就守在外面,可那个汉人少年将军却在千里之外,此刻正是独孤兰内心最为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让别的男人趁虚而入走进她的内心。 拾虏是个莽夫,哪里能明白吐延的意思,但他还是二话不说,就冲向了独孤兰的营帐。 营帐外,阿环拦住了他:“喂,你现在不能进去!” 拾虏可没什么耐心,一把便甩开了阿环。不过,还没等他掀开帐门,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肩头。 乙禄经恶狠狠地说道:“拾虏,你想干什么!” 拾虏大怒,扬起拳头要打乙禄经。不要说乙禄经只剩下一条左臂,就算他没有受伤前也不是拾虏的对手,但他并不退缩,反而挺胸迎了上前。拾虏愣了愣,这一拳终于没能打下去,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不干什么,就是来看看阿兰公主。” 阿环已经站了回来,挡在乙禄经身前,大声说道:“阿兰公主现在这时候,男人可以进去吗!” 拾虏无言以对,悻悻地说道:“那我在外面守着好了。” 这时,帐门挑开,一个侍女探出来头来,小声说道:“阿兰公主请拾虏进去。” 拾虏得意起来,挑衅地看了乙禄经夫妇一眼,迈步进了营帐。 独孤兰躺在营帐中,脸色苍白,但还是挣扎着半坐起来,说道:“拾虏大哥,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吐延大叔了。” “没事,没事。阿兰,你身子虚弱,快躺下。”拾虏说着便伸手要扶独孤兰。 独孤兰却侧身去看身边的小人儿,顺势躲开拾虏的手,继续说道:“拾虏大哥,族人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捻成一股绳。阿兰希望你和乙禄经大哥还有奕洛真大叔他们,不要生出什么不愉快才好。” 拾虏的手扶了个空,只得收回来挠了挠光秃秃的前额,讪笑道:“怎么会呢,我们昨晚还一起喝酒的。” “那我就放心了。”独孤兰点了点头,说道,“拾虏大哥,我累了,你先走吧。” 拾虏却不肯挪步,支吾道:“阿兰,我……” 独孤兰皱眉道:“拾虏大哥,你还有事吗?” 拾虏鼓足勇气,大声说道:“阿兰,那个姓卫的汉人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嫁给我吧!你的儿子,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不,比亲生儿子还亲!” 独孤兰是个骄傲的女子,自然看不上拾虏。若是以前拾虏敢当面说出这种话,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族里还需要吐延父子,独孤兰也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拾虏大哥,你对阿兰的好,阿兰清楚,但阿兰不可能忘掉卫郎,不可能忘掉卫郎对族人的恩情,更不可能背叛卫郎,你还是走吧!” 拾虏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朝帐外走去。但在出帐之前,他还是丢下一句话:“阿兰,我可以等,等到你忘掉他的那一天!” 独孤兰看着兀自晃动的帐门,暗暗摇了摇头,心中默念道,卫平,你个冤家,不会真把我们母子忘了吧!如果你真敢把我们忘了,我绝不饶你! … 独孤兰的身体恢复很快,第二天就能出帐行走,第三天就能骑马巡视营地。鲜卑女儿可没有那么柔弱,更没有坐月子的习惯。唯一不足的就是独孤兰奶水不够,好在营地多的是羊奶,倒不会饿着这个小小家伙。当然,独孤兰也可以呆在温暖的营帐里,但纷纷扬扬的大雪却让她再也坐不住了。 大雪阻止了其他部落南侵的脚步,给她的部落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然而,凡事都有度。当雪下得更大时,就会带来一个更加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让游牧民族闻之色变的白灾。 一旦遭遇白灾,牲畜将彻底吃不到积雪覆盖下的牧草,而营地贮存的干草是不可能撑到来年初夏积雪融化的日子,大量的牲畜将会饿死或者冻死。到了明年,部落就会陷入没有牛羊可以放牧的尴尬境地,整个部落就会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 如今,摆在独孤兰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呆在营地里,祁祷长生天的垂怜,一是举族南迁,到了汉人村寨附近寻求帮助。无论哪一个选择都要面临极大的风险,但独孤兰是部落事实上的首领,几千双眼睛看着她,再难也要作出决定。 正左右为难之际,奕洛真策马过来,满脸兴奋地说道:“阿兰公主,汉人给我们送草料来了!” 汉人的草料大多是收割粮食以后剩下的秸秆,远远比不上草原上优良的牧草,但在关键时刻却能挽救部落的危机。独孤兰也是松了口气,连声道:“太好了!快带我去看看!” 说话间,数骑马已经飞奔而来,当先一个英俊少年翻身下马,拱手道:“蒙武见过公主!” 独孤兰认得他是窦进的外孙,慌忙还礼道:“蒙公子,你们来得太好了!如果你们再不来,小女子就要带着族人投奔你们寨子去了。” 其实,即使大雪现在就让牲畜吃不到牧草,营地里的贮备也可以再支撑个把月,但是如果真等贮存的干牧草消耗殆尽再走就晚了。因为到时候雪面会结冰,牲畜容易滑倒冻伤,损失同样不可接受。所以独孤兰说的是大实话。 年轻的蒙武咧嘴笑道:“公主放心,我外公说了,如果雪一直下,我们还会送草料过来。” 这番话透露出一个隐晦的意思,汉人村寨不欢迎他们南下。这也很好理解,大家虽然是同盟,彼此利益却有差别。一旦独孤兰的部落南下,窦进还担心他们会祸害越冬的庄稼,骚扰附近的乡民。 独孤兰哪能听不出来?她本是个骄傲的人,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 蒙武一直偷看着独孤兰,慌忙又说道:“不过,蒙某永远欢迎公主前往鄙寨作客!” 独孤兰一愣,这才发现蒙武眼中闪动着某种狂热,这种狂热竟然跟拾虏看她的眼神有几分相似。独孤兰不觉好笑,旋即喊道:“拾虏大哥,你带蒙公子四处看看。” 拾虏早就看蒙武这个汉人小白脸不太顺眼,只是不想惹独孤兰生气,这才离得远远的。此刻听到独孤兰召唤,他立刻飞奔过来,手往蒙武面前一伸,冷冷地说道:“蒙公子,请吧!” 蒙武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独孤兰已经扬鞭远去。 … 骑在马上,想到自己一个人要撑起部落的大事小情,要应对北方部落的袭扰,要平衡部落内的矛盾冲突,要忍受汉人村寨的斤斤计较,还要面对一双双灼热的目光,独孤兰就一时气苦,禁不住发狠道:“卫平,你这个没良心的,只管自己左拥右抱,全不问我们母子死活!如果一个月之内,不,半年之内,噢,不,一年之内,算了,三年之内,如果三年之内,你还没有一点音信,我、我就带着你儿子嫁给别人!” 正发狠之际,忽见前面一队人马簇拥着几个人奔她而来。远远地便见中间一人满脸激动,嘴里喃喃念叨着:“阿兰,真的是你吗?” 独孤兰眼中忽然闪过父亲的影子,猛然大喊起来:“二叔!你、你还活着!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来,此人是独孤兰父亲的亲弟弟独孤扎罗,在当年与文俶那一战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却不想突然出现在这里。 又一个和独孤兰年龄相若的少女走上前来,哽咽道:“阿兰姐。” 却是独孤扎罗的女儿独孤顺图。 多年未见的一家人竟在此时意外相见,都忍不住失声痛哭。 却听一人呵呵笑道:“五夫人,你们一家人久别重逢,实乃人生一大乐事,该当高兴才是!” 独孤兰回头一看,吃惊道:“田掌柜!” ... 第223章 放鞭炮 “见过五夫人。”田华这才上前正式行礼,双手奉上一枝短笛,说道,“这是老爷给夫人的密信!” 独孤兰刚才还在发狠,现在就接到卫平的密信,那点怨恨马上烟消云散,难抑激动:“老爷他、他还好吗?他几时回的京城?” 田华慌忙说道:“回五夫人,老爷很好,家里也一切都好,左夫人还为夫人准备了新的住处。”又道:“老爷是九月下旬回的京城,回城之后立刻命人采买食盐六十担,生铁三千斤,白布五百匹,叫小人送来此处。其他事情,夫人看了密信便知!” 既然是密信,自然不能当众拆看。独孤兰好不容易让心情平复下来,笑道:“二叔,田掌柜,你们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 早有阿环领着他们下去,独孤兰这才拿起那枝短笛细细观瞧。原来,笛孔都被蜜蜡封住了,将蜡层挑开,一个纸团便掉了出来。 密信中,卫平用了很大篇幅述说了对独孤兰的思念和担心,再次提出希望她回到京城。独孤兰心头一暖,但还是摇了摇头继续看下去,她不可能现在就丢下族人不管。然而,再看下去,独孤兰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卫平居然允许她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让族人使用双马镫!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又亲身经历过伐吴之战中那场一天奔行数百里的急行军,没有人比独孤兰更明白双马镫的意义,只不过卫平一直不允许她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现在有了卫平的首肯,如果她的族人用上双马镫,只要稍加训练,所有人都会立刻变身为最顶尖的骑手,可以做到真正的且骑且射。那时候,在这片敕勒川草原上,他们将罕有敌手。这个消息对独孤兰来说,简直比田华运来的那批物资还要令她开心。 … 洛阳城郊的跑马场,卫平正在点收刘渊送来的骏马。对于马匹,卫平其实了解并不多,但从奋武营过来的老兵当中却有不少养马的行家,所以具体的事情并不需要他来操心。 忽然,一匹青骢马发出阵阵悲鸣。有经验的老兵上前查看,懊恼地说道:“可惜,这么好的一匹马,废了!” 卫平吃惊道:“怎么回事?” 那老兵拱了拱手,道:“禀将军,这匹马的蹄子裂开了。” 卫平一愣,连声道:“快看看,还有多少匹马的蹄子不对他!” 很快就有了结果,八百匹马,马蹄开裂的只有三匹,但是另有八十多匹马马蹄磨损严重。 这些马都是吴三从匈奴左部带回来的,他自然免不了失察之过,顿时怒道:“刘渊这厮,竟敢坑我!” 卫平摆了摆手,沉声问道:“除了马蹄,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老兵摇头道:“那倒没有,都是好马。” 卫平沉吟片刻,说道:“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去叫几个铁匠过来。” 尽管卫平在后世甚至没有骑过马,却不妨碍他知道世界上有马掌这样东西。当然,卫平并不知道怎样去钉马掌,但他可以相信古人的智慧,而且他也只能去相信古人的智慧,别无选择。 … 回到家中,卫平还在想着马场的事。不管刘渊是有意还是无意,战马这么重要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想要在不久的将来力挽狂澜,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冬妮悄悄走到卫平身后,将双手搭在他肩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捏了起来。 卫平轻轻抓了冬妮的手,忽然问道:“妮儿,你说我可不可以办个马场?” 冬妮笑道:“老爷,咱家不是已经有马场了吗?” 卫平摇头道:“那个马场太小,我想养上一万匹马。” 冬妮轻声道:“京城附近恐怕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卫平也皱起眉来:“是啊,哪里去找那么大地方呢。” 中原社会是个农耕为主的社会,不可能把粮田变成草场,只有选择荒地。而在占田令颁布以后,虽然豪门士族家的土地依然无人敢占,但是并不妨碍百姓们去占据那些荒芜的土地。不要说寸土寸金的洛阳,整个中原土地都变得紧张起来。 冬妮想了想,说道:“除非到江南去。” 卫平哈哈笑道:“好马都在漠北草原上。” 冬妮不服气道:“老爷南征的时候,吴人难道都不会乘马么?” 卫平恍然大悟,拍了拍冬妮的手,道:“妮儿,你提醒的是,老爷我要奖励你!” 确实,东吴最厉害的是水军,但是这并不代表东吴就没有骑兵。而无论魏还是晋,都不可能愚蠢到把战马卖给处于敌对状态的东吴。那东吴的战马又从何而来?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养马之地。这一点,卫平倒是忽视了。 冬妮忽然小声道:“贱妾不敢求老爷赏赐,只求老爷一件事。” 卫平奇道:“何事?” 冬妮低下头,嗫嚅道:“听说器作坊的工匠只要能够胜出,就能脱了奴籍。贱妾的爹娘和兄嫂都是铁匠,还求老爷也给他们一次机会。” 卫平哈哈大笑:“这还不简单,我直接帮他们脱了奴籍便是。” 冬妮慌忙道:“只怕夫人那里……” 卫平返身将冬妮揽住,笑道:“夫人那里,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呀,今天晚上只管陪好我就是了。” 冬妮嘤咛一声,将头埋进卫平怀里,心里却满是喜悦。 … 进入腊月,卫记银楼正式开张,里面售卖的都是各种精美的首饰。 其实在洛阳城中,原本也有不少首饰匠人。不过,自秦汉以来,各种玉器始终是人们最喜欢的饰物,石崇家中几百个姬妾身上就挂满了玉佩。在洛阳城中,手艺高超的玉石匠人不在少数。 当时最好的玉石都来自西域昆仑,而三国鼎立的局面造成江南很难获得上好的玉石。结果这样一来,反倒在东吴造就了许多在金银加工方面颇具造诣的银匠。如今,这些银匠大多呆在卫平的器作坊,再加上卫平采取的激励机制,所有银匠都铆足了劲,使出看家本领,卫记银楼的金银首饰自然是整个洛阳城最为精美的。一经开业,便吸引了满城贵妇的目光,而卫平也赚了个盆满钵溢。 相比于那些焦急等待三月之后销售结果的各类工匠,黄小鱼显然要过得轻松许多。不过,当他出现在卫平面前时,却比所有人都更要激动:“将军,你真是神了!” 卫平放下手中一个长长的竹筒,笑道:“做的还不错,基本是这么个意思,可惜图像是倒的,这一点要想个办法解决。另外,竹筒也可以换成铜制。” 黄小鱼连连点头,却又说道:“此物乃是出自将军的奇思妙想,还请将军赐个名字!” 卫平笑道:“就叫千里镜吧!” “千里镜?好!好名字!” “行了。”卫平一摆手,道,“我让你做的两件小玩艺呢?” 黄小鱼赶紧取过两只木盒递了过来,兀自不解道:“墨镜用那几块杂色玉就好,用上好的紫水晶,实在可惜了!” 卫平笑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动动脑子,把千里镜改好吧。” 原来,当初卫平看到打磨精细的绿松石,便产生了制作望远镜的想法。除了单筒望远镜,也就是卫平所说的千里镜,他还让黄小鱼做了另外两样东西,一件是真正意义上的墨镜,还有一件是孩童的玩具万花筒。这几样东西都需要用到镜片,而这个年代还没有玻璃,卫平也不会烧制玻璃,价值不菲的水晶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当然了,万花筒所用水晶十分有限,加工千里镜剩下的边角料就足够了,所以黄小鱼念念不忘的还是墨镜。不过这些对卫平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 裴慧戴上墨镜,果然感觉不同,不由连声道:“郎君,真比原来那件好呢。” 卫平笑道:“那当然,这才是真正的墨镜,原来那个只能称作眼罩。” 裴慧除下墨镜,沉吟道:“要不,把这个给常山公主送去吧。” 最先,墨镜就是卫平专为常山公主“发明”的,因为墨镜,常山公主也在司马炎面前帮卫平说了不少好话。尽管裴慧并不希望卫平过多地和常山公主来往,但她也知道卫平畜养私兵是件犯非常忌讳的事情,如果和常山公主搞好关系,到时候可以多个帮卫平说话的人。当然了,她更清楚卫平和常山公主来往只是名声受损,并不可能真发生点什么,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大度。 卫平哈哈笑道:“常山公主戴这个墨镜和以前那件有区别吗?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新年的时候咱们去郊外用得上。” 裴慧这才想起常山公主是个盲人,自己也觉得好笑,便说道:“那妾身就把墨镜留下了。可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去郊外做什么?” 卫平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放鞭炮。” ... 第224章 马惊了 后世有一种说法流传甚广,大意是,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只用来制作烟花爆竹,而西方人从中国人这里学会了火药技术,却生产了火枪火炮,反过来打中国人。卫平很想改变这种历史,但悲摧地发现,他目前能做的,好像也只能是用火药来生产鞭炮。即使这样,还很费了一番周折。 那天搞出来的大爆炸,不仅吓破了一清道长的胆,也让器作坊的工匠们闻火药而色变,谁也不肯主动来碰那个危险的玩艺儿。当然,卫平也可以直接指派人继续火药的研制,但这样会取得什么样的成果,可想而知。所以,卫平最终不得不亲自上阵,并且拉了王二做帮手,忙碌了个把月,这才勉强弄出点东西。 … 除夕,天刚蒙蒙亮,奋武将军府便忙碌起来,整整十辆马车前一天晚上就停在偏厅院子里,卫平将带着女眷们前往郊外的器作坊过新年。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一只只箱笼抬上去,女眷们依次登车,贾午却嗔道:“卫郎,妾身还是想乘牛车。” 卫平也不反对:“你坐牛车可以,自己慢慢跟在后面就是。不过,我们可不会等你。” 贾午嘟起了嘴,但还是乖乖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卫平呵呵一笑,跃上战马,挥手道:“出发!” 角门大开,十辆马车鱼贯而出。早就候在门外的百多骑立刻分两列,将马车护在中央。大队人马离开将军府,浩浩荡荡朝着京郊进发,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特别突兀。 其实,这次出行就是卫平安排的一场演练,万一哪天洛阳有事,他这一家子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撤往安全地带,所以他才选用马车,而不是洛阳权贵们最喜欢的牛车。至于那些抬上车的箱笼,同样是为了演练所需。否则的话,器作坊的旁边就有卫府别院,又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是演练,那就要尽量逼真。出了洛阳城,队伍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实际上,这场演练的主要内容就是逃命,又怎能不快? 护卫的那百余骑都是经过伐吴之战的老兵,现在的身份则是卫府的家丁。然而身份的变换却掩饰不了他们身上的彪悍之气,偶有经过的路人纷纷避让,倒让他们一路畅通。 大半个时辰以后,队伍就抵达了洛阳东北郊的卫府别院。贾午让婢女搀扶着下了车,立刻抱怨道:“卫郎,妾身的骨头都快颠折了。” 卫府的马车从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却都经过特别的改装,尤其在舒适性和减震性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车轴也得到了加固,不易损坏。但是由于木制轮胎的先天不足,当马车疾驰的时候,剧烈的颠簸依旧不可避免。 裴慧是知道卫平用意的,自己也尽力去适应,但还是俏脸微白,声音也透着疲惫:“郎君,这样恐怕不行。” 冬妮和若芷的情况比裴慧也好不多少。 另一辆车上,独孤蛮却大声嚷嚷道:“不过瘾!姐丈,你为什么不让我骑马!” 秃发慕雅慌忙说道:“蛮儿,休得无礼!” 一个月前,卫平就把秃发慕雅母子接到家中,原先的那处院落则送给了骨儿朵。等林盛从合蒲属国回来,那里就是他们的住处。所以这次前往别院,秃发慕雅母子也在随行之列。对于彪悍的鲜卑母子来说,这点颠簸根本没有丝毫影响。 另一边,梁绿珠、李瑶琴、宁语凝和宁语柔四个年轻的女孩子也下了车。卫平不由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梁绿珠没有说话,脸上也蒙着轻纱,看不清表情,但行动如常,想必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李瑶琴则嘻嘻笑道:“回老爷,婢子还好啦。” 宁氏姐妹则红了脸,齐声说道:“贱婢若非身子不适,应该没事。” 卫平一愣,再看她们满脸尴尬的神情,方才明白她们所说的身子不适是怎么回事。看样子,车辆颠簸所带来的影响跟人的体质和状态有很大关系,像宁氏姐妹现在这样,分明是乘不得车马的。 裴慧在车下站了片刻,渐渐恢复过来,她四下看了看,诧异道:“张夫人和丁丁当当怎么还不见下车?” 说话间,一辆马车的车帘轻挑,张玥不及下车,扶着车辕便呕吐起来。微风拂过,贾午慌忙掩了鼻子,美女的呕吐物也和常人一般酸臭。卫平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乘坐马车同样也会晕车。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倒有解决的希望。 … 卫府别院占地甚广,其实就是一处大型庄园。当初修建这处别院的时候,卫平还对司马炎抱有幻想,所以很是花了些功夫,虽不及石崇、王济等人府邸的奢华,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别有一番趣味。 晌午,小憩之后的卫平在别院中闲逛,不知不觉就走上了靠近马场的一栋小楼,忽然看见小楼的栏杆上伏着个窈窕的身影,不由招呼道:“梁姑娘,你也喜欢登高远眺?” 梁绿珠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绿珠的家乡看不到雪。” 虽然已经有十多天没有下雪了,但冬季战马都圈进了马厩,马场上少有人迹,放眼望去依然一片银白。对于梁绿珠这样来自南国的姑娘来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卫平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梁绿珠想家了。当然卫平也知道,梁绿珠对她曾经的那个家一定是又爱又恨,他还不会傻到主动去提起这个茬,便取出千里镜,分散一下梁绿珠的注意力,笑道:“梁姑娘,你用这个试试。” 梁绿珠诧异道:“这是什么?” 卫平做了个示范,把千里镜递过去,道:“这是千里镜,你看看就知道了。” 梁绿珠满腹狐疑地举起千里镜,眼睛顿时就瞪圆了,远处的景物一下子就拉到了近前。梁绿珠似乎着了迷,举在手上竟不舍得放下,好半天才满怀忐忑地小声说道:“将军可否将千里镜送予绿珠?” 即使当初绿绮琴和柯亭笛摆在梁绿珠面前时,她都没有主动相求,现在居然为了千里镜开了口,而且还小心翼翼,让卫平大感意外。 不过卫平并没有答应,而是笑道:“千里镜里看到的东西是反的,待卫某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送你个新的。” 梁绿珠吃惊地看着卫平:“这是将军做出来的?” 卫平点了点头:“算是吧。” 梁绿珠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忽然盈盈一拜,轻声道:“绿珠谢过将军。绿珠无以为报,愿为将军吹奏一曲。” 不待卫平答应,她便取出柯亭笛,摘下面纱,轻声吹奏起来。美人如玉,笛声悠扬,好一幅美景。只是卫平却没有注意到,梁绿珠的笛声里已经多了几分欢快的味道。 … 夜幕降临,卫平带着女眷和孩子们再次来到这栋小楼,指着一墙之隔的马场,满脸神秘地道:“今天晚上,让你们看一幅从未有过的美景。” 说完,他取出一枝号角吹响。呜咽的号角穿透夜空,前方的马场上忽然腾起一片焰火,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除了卫平之外,所有人都看得呆了,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声,几乎忘其所以,就连裴慧都有些不顾形象。丁丁、当当两个孩子最为兴奋,不停地拍着小巴掌。梁绿珠也是满脸惊讶,不时转头偷瞧向卫平。当然,卫平本人对效果并不甚满意,因为能够找到的金属化合物种类太少,色彩还不够绚丽,这只能算烟花的雏形。 裴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郎君,这就是你说的鞭炮?” 卫平笑着“科普”道:“这是烟花,鞭炮是用来代替爆竹的,只是声音要大得多。你们注意听,不过最好先捂上耳朵,免得吓着。” 其实这里离马场还有段距离,而且卫平弄出来的鞭炮威力也不大,远不用如此小心,卫平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裴慧、冬妮她们还是依言捂住了耳朵。贾午难得地母性流露,没有管自己,却捂住了贾谧的耳朵。 片刻之后,马场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倒是跟燃烧竹节相似。但和燃烧竹节不同的是,雪地上还有无数电光闪烁,在黑夜中显得分外眩目。 突然,不远处的马厩传来阵阵嘶鸣声,并且不是一匹两匹在嘶鸣,而是数百匹马齐声嘶鸣。 站在一旁的秃发慕雅顿时变了脸色,大声道:“不好!” 卫平奇怪道:“怎么了?” 秃发慕雅话已经说不利索:“马、马、马惊了!” 马群受惊大草原上是一件了不得大事,往往会给部落难以承受的损失。秃发慕雅就曾亲身经历过一次马群受惊,至今还心有余悸。 卫平却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犹自笑道:“好端端,马儿怎么会受惊呢。” 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东北角的一片马厩瞬间倒塌,数十匹嘶鸣着冲了出来。剩下的几处马厩也剧烈晃动着,摇摇欲坠。 ... 第225章 两个老神仙 数十匹骏马在马场中奔驰,不安的嘶鸣声响彻夜空,虽然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小楼上的一众女眷依然个个惊惶,丁丁、当当这两个小女孩和贾谧一起,更是哇哇大哭。 唯有独孤蛮跃跃欲试:“姐丈,让我过去套住它们!” 当然,马场中的老兵也不是吃素的,哪里用得着独孤蛮这个小屁孩儿。马群刚惊,他们就纷纷冲出营帐,有人去安抚马厩中不安的马匹,有人去追逐奔驰的骏马,一时间唿哨连连,人喊马嘶,满营忙乱。好在挣脱出马厩的马匹并不多,那些老兵的经验也足够丰富,闹腾了小半个时辰后,马场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裴慧不由嗔怪道:“郎君,你放的好鞭炮。” 卫平哈哈笑道:“当然好了,为夫觉得,这鞭炮实在是太好了!” 他原来以为鞭炮除了听个响,别无用处,现在才知道这个响其实另有妙用。马匹受惊是个意外,又不是意外。无论人还是牲畜,对于未知的事物总会有某种恐慌,正如那天林盛和骨儿朵把火药爆炸当作惊雷一样,这些马匹肯定也被鞭炮声吓坏了。如果在战场上把鞭炮扔进敌人的骑兵群当中,虽然不会带来直接的杀伤,却一定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至于自己这方的战马,却可以让它们经常听听鞭炮燃放的声音,让它们逐渐地适应。这次马匹受惊,简直是送给卫平的一件大礼。 不过,这份大礼的代价也着实不菲,有两名老兵被撞成重伤,还有一匹马折了前腿。而在小楼上,丁丁的哭闹依旧没有停止。 张玥担心地看了女儿一眼,小声哀求道:“老爷,要不再放几个烟花,给丁丁压压惊吧。” 烟花的制作比鞭炮还要复杂得多,不要说几个,卫平现在连一个都拿不出来。但是看见丁丁哭泣到几乎抽搐,卫平心头一软,取出万花筒,在丁丁面前晃了晃,哄道:“丁丁乖,不哭了,快看看爹爹手上的是什么。” 万花筒本来是卫平比贾谧准备的玩具,因为贾谧还小,卫平就把万花筒暂时带在身边,看看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现在只好拿出来哄丁丁开心。却不料,这小小的万花筒还真的管用,看着那些千变万化的图案,丁丁的哭声戛然而止。 放鞭炮引发的意外总算平息下来,卫平自己却碰上了另一个难题。他有两位夫人,当初说好的“左脚右脚,不分大小”,在除夕夜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他无论宿在谁房里,都逃不掉厚此薄彼的嫌疑,而两位夫人显然都不会跟他来演一出大被同眠的好戏。卫平悲摧地发现,他只能以守岁之名来化解尴尬了。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麻将,甚至没有一本像样的小说,这个年代守岁,其实是件很难熬的事情。当然,大户人家也有各自的办法,或者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婢女狎玩嬉戏,或者吃点寒食散、五石散提振精神。卫平不可能干这种事,但他也有手段,那就是聂胜传授的吐纳之法,几个呼吸之后,自然神清气爽,疲惫顿消。 … 天还没亮,别院里养的一只大公鸡便喔喔地啼叫起来。卫平吐出一口浊气,推开屋门。庭院里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墙角一株腊梅傲然开放,幽香阵阵。卫平便在腊梅树旁闪跃腾挪,开始练功。 自从得到聂胜点拨,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气冷暖,卫平于练功一事未敢有丝毫松懈,非得练满一个时辰,大汗淋漓,方才稍息。 忽然,一方洁白的丝帕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甜甜糯糯的声音轻轻响起:“将军,你擦擦汗吧。” 卫平一愣:“梁姑娘,怎么是你?” 府里并不缺奴婢,自然也少不了人专门侍候卫平,只不过那两个侍婢年少贪睡,鸡鸣时分犹自未醒。刚才练功的时候,他也隐约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只以为是哪个婢女醒了,却不想是梁绿珠。 梁绿珠轻声说道:“有些睡不着,刚刚去看了丁丁。” 卫平奇怪道:“你看她做什么?” 梁绿珠忽然满脸希冀地看着卫平:“将军昨晚送给丁丁的宝贝是什么?可否也送一件给绿珠?”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那是万花筒,给孩童的玩具,你要来做什么?” 梁绿珠两颊飞红,满脸失望。 卫平突然明白了,难怪梁绿珠少有笑脸,原来她需要的不是金钱,不是自由,也不是男人的宠爱,而是逝去的童年。 人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无忧无虑的童年,但卫平身边的很多女人并没有快乐的童年。裴慧早年丧父,独孤兰当过战俘,冬妮更是生活在“小霸王”的阴影下,也只有贾午的童年才真正无忧无虑。相对来说,梁绿珠的境遇应该还算不错了。 然而,人与人总有不同。几乎一模一样的童年经历,李瑶琴没心没肺,只想着未来能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梁绿珠却郁郁寡欢,以致性情淡漠。或许,梁绿珠想找回的并非童年本身,而是想通过孩童般的欢乐重新找回自己,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一遍,所以她才会喜欢望远镜,才会喜欢烟花,才会喜欢万花筒。 想明白这一点,卫平有了主意,笑道:“万花筒只有一个,恐怕丁丁不肯让出来。这样吧,卫某送你个新玩具。” 玩具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梁绿珠便低了头,轻轻恩了一声。可怜的姑娘,或许从小就没拥有过一件玩具。 … 那只每天打鸣的大公鸡正骄傲地昂着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忽然祸从天降,被卫平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它拼命地叫喊着、挣扎着,屁股上还是传来阵阵剧痛。好不容易被人松开,它便拍打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却不知道自己尾巴上几根长长的漂亮羽毛已经不知所踪。 梁绿珠惊奇地看到那几根鸡毛在卫平手里变成了一件小玩艺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卫平笑道:“毽子,我踢给你看。” 其实,毽子在汉末就已经出现,是由蹴鞠发展而来,但梁绿珠生活在偏僻的合蒲,所以没有见过。 看卫平做了几个动作以后,梁绿珠便跃跃欲试。她自幼习舞,身体的柔韧性、协调性都超过常人,在卫平的指导下,她很快便掌握了几个要点,还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最难得的是,梁绿珠甚至好几次笑出了声。 当初卫平送给梁绿珠绿绮琴和柯亭笛,梁绿珠只露出淡淡一笑。答应还她和李瑶琴自由之身,她仍然只是淡淡一笑。却不粒,一只小小的毽子就让她欢声笑语不断,这更坚定了卫平的判断。 下午,卫平就又用牛筋做了一根跳绳,卫府别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裴慧带来的墨镜也有了用武之地,可以抵挡雪地的反光。 真正的跳绳运动最早应该出现在唐代,卫平不经意间将其历史提前了三百多年。卫平制作毽子和跳绳并非单纯为了梁绿珠,毽子和跳绳既是娱乐活动也是体育运动,而且比较适合女孩子。 凭目前的技术水平,想避免马车的颠簸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马车得到改进,道路也是很难做到平坦。所以,要让贾午、裴慧她们适应马车的长途奔驰,最靠谱的办法还是尽力提高她们的体质,毽子和跳绳都是不错的选择。 … 春节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但在这个年代,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才是最热闹的,洛阳城中无论官民百姓都要放灯、观灯,盛况往往会持续到凌晨。而在这之前的几天,京城里的几家道观也会举办法会,同样是热闹的去处。因而在正月初十,卫平就命人套好车马,准备返回洛阳。 登车前,独孤蛮忽然说道:“姐丈,俺不走了,就让俺留在这里吧!” 卫平沉吟道:“这要看你母亲的意思。” 秃发慕雅叹了口气,说道:“狼崽大了,总要离窝,随他去吧。” 独孤蛮立刻欢呼起来。 卫平知道,独孤蛮的心肯定已经飞到了隔壁的马场。天性使然,卫平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他还希望独孤蛮早一天长大,好换回敕勒川草原上的独孤兰。只是让卫平没有想到的是,秃发慕雅并没有一起留下,而是独自登上了马车。 每一次出行都是难得的演练,卫平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车马一路疾驰,然而速度却始终快不起来,因为沿路上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百姓。这些人好像也在着急赶路,见到车马居然不肯避让。 碰到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接连碰到十几拨这样的百姓,卫平终于忍不住,拦住一个百姓问道:“你们这样急匆匆的,要往何方?” 那百姓被人拦下,心中不快,但看到卫平身后数十条彪形大汉,只得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说道:“紫云观来了两个云游四海的老神仙,若是去晚了,便喝不着符水了。还望公子行个好,放小人过去吧!” ... 第226章 仙丹的妙用 卫平当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但这事跟一个普通百姓也说不着,便挥手让人放行。 裴慧车里听得真切,赶紧对香橼耳语了几句。 香橼掀开车帘,探头唤道:“老爷。” “何事?” “夫人想去紫云观看看。” 紫云观是他们回城的必经之地,不过是拐个弯的事情,卫平自无不允。行不多时,便见紫云观方向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怕有上千百姓,还不时有人朝那边赶去。 即便在后世,大型集会也常有踩踏事件发生。虽然贾午、裴慧身边都有悍勇的羯族少女跟着,卫平还是不愿冒险,便吩咐道:“贾水,你带几个人去看看那两个神仙是什么来路。” 贾水应声诺,领了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上前,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围观的百姓多有不满,但是见了这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只敢在背后指指戳戳,咒骂几句了事。对此,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贾水自然浑不在意。 不一会儿,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咦,接着便传来阵阵欢呼,紫云观门前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裴慧终于忍不住钻出车外,轻声唤道:“郎君。” 佛教虽然已经传入中原,但流传不广,人们笃信的仍是道教,卜卦问吉、治病求子,都少不了去老君像前焚上几柱香。裴慧嫁入卫府已经快一年了,肚子始终不见动静,心中未免着慌,听说有老神仙施舍符水,便想求一碗来试试。其实冬妮和若芷同样没有动静,只是裴慧心里着急,没有仔细想想根由罢了。 这时,另外几辆车的车帘也挑了起来,贾午、冬妮等人纷纷探出头来,显然也被这热闹的景象所吸引。事实上,除了贾午年岁稍长些,包括石秋、石双那几个羯族少女在内,如果放在后世,她们都还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好奇也在情理之中。 卫平看着一道道充满希冀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说道:“走吧,我们去那边。” 那里有一处略高些的土堆,因为离着紫云观有些距离,倒是不见一个人影。不过卫平手中有千里镜,虽然看见的是倒影,但也好过以身涉险。 等卫平带着女眷上了土堆,随行的家丁便将那十辆马车围成一圈护在土堆周围,这也是卫平从马隆那里学来的手段。演练其实无时不在,习惯就要在不经意间养成。 千里镜在女人们的手中依次传递,看过的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就连卫平也感起了兴趣。然而,千里镜只有一个,卫平总不好和女人争抢,只得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裴慧笑道:“果然神了,那位道长手中凭空就多了一枝梅花。” 梁绿珠也说道:“啊!他把手帕变成了一只小鸟!快看,小鸟飞走了!” 在别院住了十天,她的性格明显开朗了许多,脸上也时常挂着笑容,每每弄好卫平心猿意马,暗自后悔。早知道几件玩具和游戏就能换得梁绿珠笑逐颜开,就不该答应还她自由,到时候还不日予取予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卫平现在也只能顺着梁绿珠手指的方向望去。隔了这么远,他手中又没有千里镜,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却听若芷在一旁补充道:“是不是一块红色的帕子?我刚才看见那道长从一个妇人手中要过来的呢。” “真的?”梁绿珠已经把千里镜传给了李瑶琴,兀自满脸激动,“那还真是个神仙了!” 卫平摇头道:“那有什么神仙,分明就是魔术而已。” 贾午奇怪道:“卫郎,什么是魔术?” 卫平笑道:“也就是幻术,或者叫障眼法。那些梅花和小鸟应该原本就藏在他的袖子里,只不过他动作快,别人看不出来罢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喜欢穿着宽袍大袖,比起后世在高速摄像机下的表演自然要容易得多,但却瞒不过卫平。即使不看,他也能想像出是怎么回事。 几个女人还不太相信,但冬妮已经信了:“原来只是障眼法吼,还是老爷的千里镜厉害。” 这话倒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如果离了千里镜,她们什么也看不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通过千里镜看到的人都是头下脚上,看久了未免有些难受。好在千里镜只有一个,谁也不好意思霸占太长时间,暂时倒不会出现不适。 说话间,千里镜已经传回裴慧手中。只听她“啊”的惊呼出声,满脸激动。 卫平奇道:“看见了什么?” 裴慧说道:“又来了一位道长,往铜盆里投了一粒丹药。” 张玥问道:“铜盆里是不是有水?那些水就是刚才那位道长变出来的。” 裴慧放下千里镜,摇了摇卫平的胳膊,说道:“郎君,铜盆里就是他们说的符水吧,要不咱们也去求点?” 卫平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求来做什么!喝吗?不明不白的东西也敢往嘴里送!” 大概是觉得自己口气重了点,卫平缓了缓,又说道:“等等吧,看贾水回来怎么说。” 忽然,梁绿珠指着人群喊道:“快看,出事了!” 只见人群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往前涌去。事实上,百姓们到这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讨点符水吗,现在符水出现了,他们哪还控制得住?可是人太多,场面太乱,一乱就会出事,这是经过无数血的教训验证过的结果。现在,这样的结果再次上演。有丈夫找不到妻子的,有父母找不到孩子的,还有人倒在地上被一双双脚踏过,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裴慧不由阵阵后怕:“郎君,幸亏咱们没有挤过去。” 卫平叹了口气,道:“神仙都有善心,如果是真的神仙,哪会让百姓遭殃?既然神仙是假的,符水也真不了,不求也罢。” 面对这样的混乱,卫平也是束手无策,他不禁担心起贾水和那十几个老兵。突然,一队骑兵从洛阳城方向冲来,直扑混乱的人群。看旗帜,应该是防守京城的内禁军,也就是俗称的御林军。 御林军来得很快,转眼就冲进了人群。他们非但没有减速,反而挥舞起手中的马鞭,打得百姓哭爹喊娘,抱头乱窜,硬是在混乱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大道。 裴慧她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残酷的场面,彻底惊呆了,甚至忘记举起手中的千里镜。等卫平抢过千里镜,却只看到一个道士登上马车的背影。原来在这队御林军中间还夹杂着一辆马车,刚才卫平没有千里镜,所以没看到。很快,大队御林军骑兵又簇拥着马车呼啸而去,留下满地狼籍。 卫平也想不到常常御林军会不顾百姓死活,干出这种事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大声吩咐道:“快,去一队人救治百姓,再去几个人报之河尹!” 早有家丁领命,分头而去。不一会,又有两个家丁搀扶着贾水踉跄而来。贾水还没到近前,便呼天抢地喊道:“老爷,奴才差点见不到你了!” 他此刻的模样的确狼狈,帽子不知掉到了哪里,衣服也破了两个大洞,更夸张的是,脸上居然也被人挠了两个血印子。 卫平皱眉道:“你这脸怎么也叫人给抓了?” 贾水慌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是奴才不小心刮在树枝上弄的。” 卫平看得清楚,分明是指痕,哪是什么树枝刮的。但卫平知道,贾水虽然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在外人跟前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肯定是贾水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既然贾水自己都不愿追究,卫平也就懒得过问,挥手道:“说吧,那两个自称神仙的家伙是什么来历?” 贾水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起来:“老爷,你绝对猜不出那个道长是谁。” “是谁?” “一清!” 卫平果然吃惊道:“这个老杂毛什么时候学会障眼法了!” 贾水是个伶俐人,早把那两个道长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回老爷,会使障眼法的却不是他。” 原来,一清和另外一个叫出尘子的道士都是三天前才来到紫云观的。出尘子据说能呼风唤雨,而一清则炼的一手好丹,丹药化入水中便成符水。出尘子亮出绝活吸引民众,一清施舍符水,紫云观赚取香火钱,三者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然,一颗丹药化入一盆水中,药效自然差了许多,有钱的豪门贵族则会捐出大笔金钱直接求取仙丹。短短三天时间,这两位道长就因为丹药在京城名声大振,刚才那队御林军就是司马炎派来接他们进宫的。 在器作坊的时候,一清就口口声声说自己会炼什么仙丹,只是卫平根本不信,却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卫平也未免咋舌:“这仙丹有何妙用?” 贾水嘿嘿笑道:“老爷可曾吃过寒食散或者五石散?” 裴慧却变了脸色:“放肆!老爷好端端的,吃那些做什么!” 卫平知道裴秀是吃寒食散而死,自然不愿再引她伤心,便朝贾水“啐”了一口,道:“问你仙丹的事,你直说便了,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 第227章 归命侯 贾水不敢继续饶舌,慌忙说道:“回老爷,据说此丹化水,可祛病强身。若整粒服下,便是八十老翁亦可重振雄风,比那五石散强了何止百倍!对了,此丹还有个名号,叫做龙虎回春丹。” 卫平脱口骂道:“呸!什么回春丹,一听就不是好东西!” 豪门贵族当中,常有人服食寒食散、五石散。卫平虽然没有试过,但因为裴秀的死,他也曾经做过了解。这两种东西都是由各类矿物研磨而成,人吃下去可以产生幻觉,做那件事的时候便会感觉特别嗨,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嗑药”。寒食散、五石散虽然没有成瘾性,却有很强的毒性,服用不当会直接造成死亡。寒食散的效用比五石散强一些,同时毒性也更强,已经渐渐为五石散所取代。 当然,卫平也知道龙虎回春丹和寒食散、五石散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东西,它的作用更像后世著名的蓝色药片。可不管它属于哪一类,也不管它如何炼成,总归是药三分毒。即使没有毒,它的效用也违背了人体自然规律,有点“涸泽而渔”的意思。长期服用,必然纵欲无度,有害无益。 裴慧这下总算明白了所谓符水是怎么回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只得干咳两声,岔开话题问道:“郎君,这些人因何来去匆匆?” 卫平在千里镜中看得清楚,这些御林军来这里只为带走那两个所谓的老神仙。能够调动御林军的人屈指可数,再联想到后宫的上万佳丽,答案便呼之欲出,一定是司马炎听说了龙虎回春丹的功效。 这些话卫平当然不能乱讲,只得挥手道:“管他们因何而来呢。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城要紧。” 贾水慌忙谄笑道:“回老爷,齐王殿下须臾便至,要不要再等等?” 齐王司马攸还兼着河南尹,紫云观正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刚才卫平已经让人给他报信,作为目击者,留下等一等也在情理之中。 卫平却摇头道:“不等也罢!” 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四海晏平,很是过了一段安逸时光。然而在新年之前,提议改立司马攸为储君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这其中司马攸自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卫平不敢肯定,但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还是要尽量避免和司马攸接触。至于紫云观发生的踩踏,到了卫平如今的地位,随便打发个家丁说说当时的情况也就行了,司马攸也不可能跟他计较。 … 正月十五,司马炎召群臣饮宴,卫平也在受邀之列。说起来,司马炎还是颇具人性,把宴会安排在正午,以免影响群臣观灯出游。 身为臣子,卫平自然不敢怠慢,早早沐浴更衣,跃马直奔皇宫。未到宫门,就见对面街上也有一人策马而来。当时,就连冯紞、周浚之类的武将都喜欢乘坐牛车,宫门外骑马的人少之又少,卫平不免朝对面看了一眼,认得是周处,连忙拱手道:“周大人,久违了!” 周处慌忙还礼道:“下官见过小侯爷。” 在他眼里,卫平只是个世袭的闻喜乡侯,至于什么奋武将军,不过挂个虚名罢了。卫平自然不会跟他计较,笑道:“周大人是杀虎斩蛟的大英雄,卫某景仰得很!” 在这个世界,卫平真正结识的猛将只有两位,一位是文俶,一位就是周处,其他如杜预、马隆等人都善用计谋,而非以武勇见长。如今,卫平已经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来应对五湖之乱,自然少不了要结交一些豪杰之士,因而对周处十分客气。 周处摇头叹息道:“可惜,周某如今报国无门啊!” 他本是一员武将,却在朝中做了个侍御史。偏偏司马炎终日沉迷女色,害他也变得无所事事,心中难免烦闷。 官职之事,卫平没什么发言权,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避口不谈,说道:“猛虎,卫某见过。却不知那蛟龙怎生模样?” 周处沉吟道:“当年周某斩杀的蛟龙,长约一丈,阔口獠牙,浑身布满鳞片,四爪短而有力,常伏于水中杀人,吞而食之。” 卫平听了,总算明白了,原来所谓蛟龙只不过是条大鳄鱼,而不是他想像中龙的模样。当然,能够在水中杀死鳄鱼,周处的本事还是叫人惊叹。 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宫门,只见马午迎上前来,拱手道:“卫将军,皇上正在御花园与王骁骑对弈,请将军随奴才前往。”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入御花园的,一旁的周处直接被马午无视了。卫平也只能无奈地朝周处笑笑,跟在马午身后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正在下棋的司马炎和王济,还有司马攸、贾充、卫瓘、张华、杜预、王浑等当朝重臣。 卫平一一见礼,忽然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人,不觉诧异道:“侯爷也在此处。” 那人不屑道:“小儿尚可登大雅之堂,孙某如何不能来此!” 原来,此人正是东吴旧主孙皓,投降以后被司马炎封为归命侯,留居京城,实为软禁。堂堂一国之君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心情可想而知。此刻见到曾在建业城外受降的卫平,孙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出口便是冷嘲热讽。 卫平只是呵呵一笑,并不跟他计较。孙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就让他逞几句口舌之利又何妨? 杜预逗他道:“小家伙,你也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卫平并不上当,反而上下打量了杜预几眼,拱手道:“老家伙,看你的脖颈其大如故,想必海带无甚作用了。” 杜预摸了摸脖子,说道:“你还别说,这里虽然不见小,精神却好了许多,每晚睡到天亮,老夫倒是要好好谢谢你这个小家伙。” 卫平也不客气,说道:“老家伙,你如真心要谢,便送某令符一支。他日某若南下荆州,也好求个方便。” 杜预一愣,想起卫平组建商队的事,旋即释然,便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家伙,还真是不能惹了!” 司马炎罢黜武备之后,除了边关之外,各州郡都不再保留军队,唯独杜预在襄阳依然拥有三万人马。其实杜预的观念和卫平一样,都认为忘战必危,不过杜预深得司马炎的信任,而卫平在司马炎眼里终究只是个少年。 当然,卫平讨要一支令符并非为了商队,而是着眼于长远。 孙皓见卫平不接他的茬,只管跟杜预谈得热闹,心中未免无趣,转头看到王济,忽然心生一计,故意取出墨镜架在脸上,说道:“听说此物甚为流行,不知是何来历?” 王济闻言,脸色便是一僵,但他毕竟怕了卫平,只得强行忍住,干咳了两声,问道:“听说君侯在建业时喜欢剥人面、刖人足,可有其事?” 卫平和常山公主每次会面,必有数名婢女在侧,王济也时常拷问,当然知道卫平和常山公主之间并无私情。而且他也清楚,常山只不过是想找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听听外面的世界。可是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的老婆总和其他年轻男子接触,王济心里也少不了有点疙瘩,更不愿意被人当众提起,只得主动打岔。 王济虽然忍住心中不快,一双腿却不知不觉伸直了。时人讲究礼仪,何况他此刻还面对着司马炎,严格起来就算不敬。 孙皓正巧看到这一幕,不由冷笑道:“为人臣而失礼于君,当受此刑!” 王济讨了个没趣,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讪讪地收回双腿。 贾充笑道:“听说君侯除了剥人皮、刖人足,还有剐人眼,这又是何刑罚?” 他的本意是想指出孙皓性情残暴,以衬托司马炎的宽厚仁慈。不想孙皓瞥了他一眼便冷冷地说道:“为人臣而弑其君,奸诈不忠者,当用此刑!” 这番话明显是指贾充杀死曹髦那件事,弄得贾充脸上清一阵白一阵。 自己的老丈人吃瘪,卫平自然大怒,忍不住说道:“敢问归命侯,卫某也曾于建业宫中饮酒作乐,更令宫妃陪伴嬉戏,又该当何刑?” 孙皓就是觉得晋国君臣始终对他客客气气,所以说话才越发地肆无忌惮,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反正按照惯例,司马炎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现在突然冒出个卫平,直指他亡国之君的痛处,倒弄了他个措手不及。 司马炎看到气氛不太融洽,又发挥他和稀泥的本事,挥手道:“来人,看酒。”又道:“孙卿,朕听闻南人好为尔汝歌,何不试作一首?” 孙皓便端起一盏酒举到司马炎面前,笑道:“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司马炎听到孙皓称自己为“汝”,心中不快,却又找不出他的岔子,只得勉强喝下这杯酒。 … 午时,酒宴正式开始,席间有不少东吴旧臣,孙皓越发不快,言辞间免不了又是一番讥讽。众人多有羞惭,孙皓脸上才有了些许得色。当然,由于卫平在御花园丝毫不给他面子,他反而不敢再来招惹卫平。 酒宴的菜肴虽然远远比不上卫记酒楼,但沾了个“御”字,众人还是喝了个尽兴,直至未时方散。 卫平带着三分醉意回到后宅,迎面正撞着张玥,脱口便道:“张夫人,卫某今日见到孙皓了。若是卫生某所料不差,他命必不久矣!” ... 第228章 亲审 张玥原本还满面笑容,听到“孙皓”二字,突然变了脸色,半晌方才哽咽道:“皇、皇上终于要杀他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张玥对孙皓只有仇却没有恩。她的娘家、夫家都被孙皓杀了个干净,若非卫平相助,就连幼小的女儿都生死难料。此刻听说孙皓将死,她自是难掩激动。 卫平却摇头道:“皇上仁慈,不会出尔反尔。不过,卫某观孙皓气色晦暗,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五年间,必将一病不起。” 其实,卫平并不是医生,更不懂望闻问切,这只是他根据孙皓的表现所作出的推断。今天的御宴上,孙皓像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必然是心中不快所致。常言道,久郁成病。偏偏孙皓把人都得罪遍了,他一旦生病,不要说有人探望,只怕连个太医都不会登门,他只会死得更快。至于司马炎,或许也巴不得孙皓早一天死掉才好,但绝对不会让孙皓死在自己的手上。 张玥不由大失所望,痛哭道:“贱妾恨不能亲手杀了他!若是让他得以善终,贱妾又有何面目见双亲于九泉之下!” 卫平知道张玥对孙皓的恨意,本想用这个消息安慰安慰她,却不料适得其反。看着张玥梨花带雨的一张俏脸,卫平心头一软,沉声道:“若要杀他,也不是不能,只是要冒点风险。你且莫声张,听卫某安排便是。” … 夜色渐浓,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仿佛满天的繁星,卫平一家走上街头。 这个年代的花灯远没有后世那样异彩频呈、争奇斗艳,人们观灯、放灯其实也只是图个热闹。热闹是因为人多,人多就难免鱼龙混杂。不过,卫家一行人周围有近百名“恶奴”跟着,无论是窃贼还是登徒子,都远远躲开,哪敢招惹是否。当然了,对许多贵族子弟来说,上元观灯图的就是自由自在,顶多带三五随从,像卫平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也算绝无仅有了,走在街上便显得特别招摇。 就这样逛过了两条街,一个家奴悄悄走到卫平身边耳语了几句。卫平点点头,拉起张玥的手便离开了队伍。 张玥还是第一次被卫平牵住手,俏脸不由一红,但心里还是挂念着女儿,小声道:“这么多人,丁丁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冬妮在,她挺喜欢丁丁,丢不了的。”卫平一边说一边催促道,“得走快点,错过了今夜这次机会,就要等到来年了。” … 对于身处软禁状态的孙皓,虽然衣食无忧,但一年当中也只有今夜可以稍获自由。之所以说是稍获自由,那是因为他观灯的时候,身边仍有两个小内侍形影不离,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不过监视他的行踪罢了。 逛着逛着,孙皓就看见卫平牵着个高挑女子在他前面不远处。孙皓不想跟卫平碰面,便想转身走向另一边,却又觉得那女子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忽然,那女子“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孙皓听到这声尖叫,脸色大变。 这时,卫平已经转过头来,对着人群大吼一声,立刻冲出几个恶奴,将一个闲汉放倒在地,拳打脚踢,周围一片混乱。借着混乱,孙皓往前悄悄靠了几步,便听见那女子嘤嘤咛咛哭个不停,只是女子低了头,看不清长相。不过听声音看背影,倒是像极他昔日宠爱的左夫人张玥。 正在孙皓满腹疑惑间,就见卫平将那女子揽入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然后便抬脚狠狠踹了地上的闲汉两下,大声骂道:“敢非礼某的爱妾,真是活腻了!来人,把他拖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上前,架起闲汉就走。闲汉拼命挣扎,不住口地讨饶,卫平哪里睬他。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哄笑与喝彩,但当卫平拥着那个女子从他们中间走过,王个个又赶紧让开道路,唯恐不小心碰到那个女子,重蹈了闲汉的覆辙。 孙皓虽然不想见到卫平,却并不怕卫平,此刻为了弄清那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张玥,只管追了上去。他很清楚,尽管身为亡国之君,但司马炎要收买人心,除非他自己逃跑,否则性命定然无忧。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内侍不紧不慢地跟着。有这两个小内侍在,卫平也不敢害他。相反,如果那个女子真是张玥,他还要到司马炎面前告上一状。 卫平拥着那女子一路向前,时而驻足观灯,时而卿卿我我。那女子也早止了哭泣,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孙皓越发觉得那个女子便是张玥,只是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不敢贸然上前。不过,一旦他确定这个女子就是张玥,他便当众闹将开来。当然,不管他怎么闹,张玥也不可能回到他身边,但卫平也休想再拥有! 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冲出一伙人,把观灯的百姓撞得东倒西歪,那两个小内侍更是直接被撞翻在地。等他们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哪还有孙皓的身影? 此时,孙皓已经跟着卫平转进了另一条小巷,他还不知道,这里就是卫记酒楼旧址的后街。卫记酒楼迁往新址以后,这里一直空着,今晚也没有准备灯火,便成了闹市里的一处僻静所在。 孙皓看四下无人,有心止步,但是想到卫平的随从也都失散,胆子又大了起来。最重要的是,此时卫平和那个女子就在这无人的小巷里耳鬓厮磨,女子不经意间露出半张脸,不是张玥还能是谁! “卫平,你好大的胆子!”孙皓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直冲到他们面前,一手抓住卫平,一手抓住张玥,厉声道,“走走走,某与你去见……” 话音未落,孙皓便觉心口一痛。他低头看时,就见张玥手握一把小刀刺进了他左胸。 孙皓吃惊地看着张玥:“你、你这个贱人,竟敢杀我!” 张玥终究是个柔弱女子,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哪敢真的杀人?她这一刀只刺破孙皓的一点皮肉便再也刺不下去,自己反而满脸惨白,早吓得松开了手。 “她有何不敢!”卫平却一掌拍在刀柄上,冷笑道,“你杀她父母兄妹一门老幼,她今杀你,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就老老实实上路吧!” 刚才张玥那一刀并没有对准孙皓的要害,即使刺得再深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但卫平这一掌却让小刀斜着插进去,先捅破了孙皓的肺部,然后刺中了他的心脏。 孙皓喉咙里嗬嗬了两声,口鼻溢出血沫,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缓缓倒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充满着不甘、惊恐和愤怒,曾经雄霸一方的东吴之主就此死于非命。 忽然,一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卫平身后,扬手处,寒光闪过,一股疾风直奔卫平后背而来。 张玥在对面看得真切,但她刚才刺也那一刀已经耗尽了全身勇气,此刻两腿还在发软,想拉卫平一把都不能,只能失声惊呼:“老爷,小心!” 卫平却按住张玥的双肩,压低声音警告道:“别乱动!嗯!”正说着,卫平脸上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转身吩咐道:“骨儿朵,带她走!” 黑衣人正是骨儿朵假扮,她答应一声,弯腰在孙皓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拉住张玥往小巷另一边跑去。 卫平看她们消失在巷口,慢慢挪到墙角,放声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喊声刚住,那两个小内侍就出现在巷口,认出是卫平,不由吃惊道:“卫将军,你这是怎么?” 刚才被人群一冲,失去了孙皓的踪影,他们正急得团团乱转,此刻听到喊声,自然巴巴地赶了过来。 卫平挣扎着坐起来,声音虚弱地说道:“快,快叫人来,卫、卫某的爱妾让人掳走了!” 两个小内侍也顾不上寻找孙皓的下落,一个跑去喊人,一个帮卫平包扎伤口。因为天气寒冷,卫平衣服穿得很厚,骨儿朵那一刀又没敢用全力,只是点皮外伤,但伤口很长,鲜血渗透外衣,看上去倒也吓人。 街上有很多巡街的兵丁,须臾便至,小巷里很快火把通明,有人终于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孙皓,大声嚷嚷起来:“快看,这边还有一个!” 卫平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是歹人的同党,挨了卫某一刀,不知死了没有?” 一名小内侍走过去一看,失声道:“坏了,这不是归命侯吗!” … 归命侯孙皓死了,又牵扯到奋武将军、闻喜乡侯卫平,这么大的案子,齐王兼河南尹司马攸不敢自专,只得报与司马炎。 孙皓的死肯定要给个交代,而卫平也承认是他捅了孙皓致命一刀,但卫平的身后还站着贾充、卫瓘、杜预等当朝重臣,司马炎不觉一阵头大,只得连夜亲审。 ... 第229章 事情又有变故 卫平垂头丧气地走进大殿,没精打采地朝司马炎施了礼:“臣卫平见过皇上,恳请皇上替微臣作主。” 司马炎冷哼道:“朕替你作主,那谁来替孙皓作主?” 卫平苦着脸道:“臣当时可不知道他是归命侯,否则臣、臣这一刀,这一刀……” 司马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替他说道:“这一刀你就扎不下去了,对吧?” 卫平偷偷瞄了司马炎一眼,小声说道:“回皇上,微臣不敢在皇上跟前撒谎,若是早知道他就是孙皓,微臣这一刀肯定会扎得更深!” 本来是有意帮他开脱,没想到他竟然不领情,还说什么“扎得更深”。都已经直没入柄了,还想深到哪里去?司马炎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几案,厉声道:“行了!你倒是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卫平顿时不忿起来:“回皇上,微臣当时带着侍婢正在观灯,不知道孙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人掳走了微臣的侍婢,还砍了微臣一刀。微臣拼命反抗,这才失手杀了他!” 司马炎皱眉道:“孙皓不是一个人?其他人呢?” 历朝历代,君王的疑心都是最重的,司马炎也不例外。虽然孙皓已经投降,但司马炎始终防备着他降而复叛,而最让司马炎担心的就是孙皓还有没有余党! 卫平双手一摊:“跑了。”又道:“微臣受了伤,未能将他们留下,请皇上责罚!” 人跑了,真相自然只在卫平嘴里说了。好在孙皓这个正主已经死了,那些余党即使逃脱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司马炎毕竟性情温和,也懒得再去追捕他们,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被掳走的不是你的爱妾吗?怎么又成了侍婢?” 卫平叹息道:“微臣只是希望他们快点帮着找人,随口胡诌的,唉!” 连孙皓的“同党”都没找到,卫平侍婢自然更是下落不明。司马同情地看了卫平一眼,却又问道:“既是观灯,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司马攸在把案子呈报上来之前,自然也做过调查。 按照那两个小内侍的说法,一直都是孙皓悄悄跟踪卫平,卫平故意谋害孙皓的嫌疑就小了许多。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卫平故意让张玥露出一点破绽来吸引孙皓的结果。 而孙皓的脸上抹了灶灰,卫平身上却干干净净,显然这灶灰和卫平无关,更有可能是孙皓的“同党”帮他做的伪装。孙皓为什么要给自己抹上灶灰?最大的可能是为了逃跑!这也让司马炎怀疑冲散百姓的那伙人跟孙皓有关联,是他们帮孙皓逃脱了监视。只是并没有人知道,这灶灰其实是骨儿朵抹上去的,那伙人也是卫平安排家丁乔装改扮的。甚至非礼张玥的闲汉都是假的,只为引起孙皓的注意。 最能帮卫平洗脱嫌疑的,还是卫平所受的刀伤。刀伤不深,但太医说了,如果不是他医术高明,卫平极可能终身卧床不起。自己的伤自己清楚,骨儿朵的力量也就是划破皮肉而已,这个太医明显是为了抬高他自己。不过,卫平也是乐得他如此,而不会傻到去揭穿他。 当然,案子也有疑点。出事的地点并没有花灯,观灯也不用跑到那里去。 卫平顿时支吾起来:“这个……皇上……微臣……那个……” 司马炎好像抓到了卫平的漏洞,得意道:“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 卫平满脸尴尬地说道:“皇上,其实你懂的。” 一年多之前发生在建业宫中的故事,司马炎早有耳闻,他最宠爱的王柔就是亲身经历者,更是描述得绘声绘色。而郭槐、贾南风是什么样的女人,司马炎一清二楚,在他想来,贾午的品性恐怕也是**不离十。司马炎甚至脑补起卫平带了个俏婢偷偷摸摸跑到偏僻小巷一亲芳泽的场景,脸色立刻精彩起来:“你这小家伙,朕已经赐你置左右夫人,你还得陇望蜀,真是不当人子,哈哈哈。” 卫平心中对再次躺枪的贾午默念了一声抱歉,嘴上却不甘示弱:“皇上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司马炎奇道:“朕何时不许百姓点灯了?” 卫平这才想起说漏了嘴,那是几百年后才会发生的故事。但覆水难收,他只得硬起头皮道:“传说有一位州刺史姓田名灯,他让百姓避讳,说话不许带灯字。后来到了正月十五,因为不能用灯字,田刺史就出了个公告,本州照例放火!” “哈哈,哈哈,你这张嘴还真是能信口胡言,难怪常山就喜欢听你说话。可是,不许你放火的可不是朕,你却怪不到朕的头上!”说到这里,司马炎忽然取个物件,往几案上一丢,“不过,你倒是说说看,你观灯也好,偷偷那个也罢,带着这个干什么?” 不等卫平回答,司马炎又说道:“你不要告诉朕,你是为了防身。朕可不相信,堂堂奋武将军府,居然会连一把像样的宝剑都没有!” 卫平看了一眼几案上的雕刻刀,也就是杀死孙皓的“凶器”,垂首说道:“请皇上可否赐臣萝卜一颗!” 司马炎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说辞,便挥手道:“来人,取萝卜来!” 萝卜是冬季为数不多的蔬菜之一,宫中自然常备,片刻功夫就有内侍送到殿前。卫平取了雕刻刀在手,旋、刻、插、划,一气呵成,一朵晶莹剔透的盛开牡丹便呈现在司马炎面前。 司马炎看得拍案叫绝,旋即又连连摇头:“卫卿倒是用了些心思,可惜造化弄人……” 一个侍婢而已,被掳也就掳了,司马炎可不会再费心思帮他找回,这桩公案到此就算结束了。他却不知道,这把雕刻刀本来就是卫平准备的杀人利器。为了讨好一名侍婢,卫平还用这样大费周章吗? … 天已大亮,贾午、裴慧都是一夜没有合眼,直等卫平回到家中,方才松了口气,连声问道:“老爷,你没事吧?” 卫平笑着挥了挥胳膊,道:“你们看,为夫像有事的样子吗?” 昨天皇宫里的那场酒宴,卫平已经看出了端倪。从司马炎到东吴降臣,几乎被孙皓得罪了遍,巴不得他死的恐怕大有人在,卫平这一刀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何况卫平还专门设了一个局。尽管由于时间仓促,这个局并不完美,只要细细推敲,总能找出破绽。 但卫平不在乎,因为司马炎不会在乎,这个局就是给司马炎一个赦免卫平的台阶。当然,卫平还是把计划告诉了贾午和裴慧,万一事情脱离了掌控,贾午她们可以去找贾充搬取“救兵”。 只是卫平挥动胳膊这一下却牵动了伤口,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笑声戛然而止。 骨儿朵在一旁看了,心中忐忑,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赶紧低下头来,小声道:“将军,骨儿朵……”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卫平摆了摆手,道,“骨儿朵,你这次做得很好。卫某就不说什么道谢的话了,以后帮林盛谋个出身吧!” 骨儿朵大喜,连声拜谢。 张玥眼里却噙着泪花,哽咽道:“都是贱妾连累了老爷。” 卫平笑道:“你也不要自责,以后开开心心便好。”又道:“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吧。” … 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沉,卫平才悠悠醒来。想到自己已经是第二次趴着睡觉,他就是一阵苦笑。 忽然,就听耳边有人轻声唤道:“老爷,你醒了?” 卫平转回头,就见张玥双眼布满血丝,正满脸疲惫地看着自己,不由诧异道:“张夫人,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去休息?” 张玥红了脸,声音几不可闻:“老爷,你以后叫贱妾玥儿便是。老爷,你别动,贱妾为你换药。” 卫平点点头,除去衣服,后背上一条长长的伤口显得分外狰狞。 张玥的纤手在伤口周围轻轻抚过,顺势便从后面抱住了卫平,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卫平的背上。 曾经,她只是卫平的战利品,可以任卫平采撷,但她的心却是死的。后来,卫平帮她找回了女儿,她也愿意以身相报,却只有恩没有情。这一回,卫平又帮她报了大仇,还为此受了伤,尽管这是卫平自己使的苦肉计,却深深打动了她,她也因此敞开了心扉。 卫平感到后背一凉,不由笑道:“玥儿,你这是帮老爷换药,还是帮老爷洗伤口啊。” 若论容貌,张玥其实并不输梁绿珠多少,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而且张玥身上那股成熟妇人的风韵,更是梁绿珠所欠缺的,卫平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何况在这个社会无论你拥有多少女人都不会存在道德上的问题。既然张玥这一次是真的心甘情愿,卫平还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张玥听了这声称呼,却哭得更凶。 这时,门外却传来两声干咳,裴慧推开门走进来。 张玥慌忙松开手,好像被人抓了现行的小偷,紧张不安。 裴慧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对卫平说道:“郎君,宫里传来消息,事情又有变故。” ... 第230章 奉旨纳妾 别看卫平年纪轻轻,在京城的根基也不深厚,但是宫中每有风吹草动,他却总比别人知道得要早。这里有贾南风的关系,也有王柔的关系,而更多的则是卫平自己建立起来的关系。从伐吴那次开始,卫平就跟司马炎身边的内侍马午交好,今天这个消息就是马午派人偷偷送来的,提醒卫平,滕氏进宫告状了! 滕氏就是孙皓的老婆滕芳兰,史称滕皇后。孙皓死于非命,滕芳兰去找司马炎替他讨个公道,也在情理之中。 但卫平还是皱眉道:“就凭滕氏,恐怕还见不着皇上吧。” 裴慧脸现不愉之色:“是王济在帮她喊冤!” 说实话,裴慧不太高兴。如果不是卫平被张玥的美色所迷,又怎会惹出是这样的麻烦?如果不是卫平跟常山公主过从太密,王济又怎会替一个亡国的皇后强行出头?她没有什么心机,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弄得一旁的张玥诚惶诚恐。 听说是王济帮着滕芳兰喊冤,卫平心中了然,笑道:“放心吧,他掀不起什么大浪。” 朝野中人对王济颇有称颂,说他心宽广,善骑射,有勇力,但卫平却不以为然。既然善骑射,有勇力,怎不见他立一寸之功?至于心宽广,更是扯蛋。卫平主动跟他和解,他连面都不敢见,胸襟狭隘,可见一斑。 在卫平看来,王济无论是朝野的名声还是司马炎的宠信,都和常山公主有莫大的关系。如今,常山公主在司马炎面前说卫平的好话恐怕远多过王济,王济想告卫平的状又哪能成功?从这一点来说,卫平和常山公主来往还真的不吃亏。 至于裴慧的小性子,卫平知道她面冷心热,否则也不会答应自己设局诛杀孙皓,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 过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征东大将军王浑也进宫了。正月里,王浑就要重新镇守寿春,他这时候进宫,向司马炎请行的可能性很大,但更大的可能恐怕还是和孙皓的死有关,卫平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王浑毕竟不是王济,他多立战功,深得司马炎信任。如果他也帮着滕蓄兰说话,卫平倒真是要小心了。万不得已,他也只好设法请几个人去司马炎面前做个说客了。 … 一炷香之后,王浑、王济父子离开皇宫。王浑面沉似水,王济则神情沮丧,显然在司马炎跟前告状的企图没有得逞。 消息传来,卫平很是松了口气。他甚至不怀恶意地想道,莫不成司马炎怪王济多事,叫他带了家长?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司马炎也有除掉孙皓之心。其实王济又何尝不盼着孙皓出事,只不过他更不喜欢卫平罢了,孙皓死在卫平手上,正给了他一箭双雕的机会。然而机会再好,如果不对司马炎的路子,即使他把王浑叫来,也没有什么卵用。 想到这爷俩很可能还挨了司马炎的训斥,卫平心中就有几分得意。 忽然,守在宫门外的眼线匆匆来报:“老爷,有内侍往这边来了!” 卫平大惊,慌忙整衣出迎。 来人却是马午,进门便拱手道:“奴才给将军道喜了!” 卫平奇道:“马公公,不知喜从何来?” 马午面色一正,说道:“皇上口谕!你这小家伙,朕不仅许你放火,更送你一把火。” 这个哑谜只有昨天晚上在大殿里的几个人才懂,卫平不禁目瞪口呆:“皇上也管得太宽了吧!” 马午笑道:“新人须臾便至,奴才就不打扰将军了。这是奉旨纳妾,想必二位夫人皆无话可说吧!” 这一回,马午再不肯透露半点消息,显然得到过司马炎的警告。卫平无奈,只能将他礼送出门。 … 两位夫人确实无话可说,裴慧甚至还主动让人清扫出一处院落权充洞房。时代如此,男人姬妾成群的生活,在她们眼里再正常不过。 天完全黑下来,一辆简陋的牛车才缓缓驶到卫府门前。车帘挑处,下来一位女子,娉娉婷婷走进卫府角门。驾车的奴仆却只管扬鞭自去。 女子虽然衣着华丽,却不见一件妆奁,也不见一个侍婢。问她姓名,她只是一言不发。裴慧无奈,只得叫人将她送入洞房了事。不管卫平愿意不愿意,司马炎的旨意已下,这洞房他都是非入不可了。 事起仓促,洞房自然来不及精心布置,屋内不过一张床,一副几案,一张梳妆台,几枝红烛,几案上照例摆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墙角放着古琴和围棋。当然,纳妾不比娶妻,原本也不需要多么隆重。 卫平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低垂着头坐在床沿的女子,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连问了三遍,女子方抬起头来,却生得双眉似黛,波瞳含水,乌发如云,十分美貌。 那女子看到卫平,微微一愣,很快又低下头,小声道:“贱妾姓王,小名令淑,本晋阳人氏,家父讳浑。” “哦,王令淑,王浑。”卫平随口念叨了一句,突然就像被人踩了尾巴,腾地蹦了起来,“你说什么?令尊是王老将军!” “正是。” “那王济是你什么人?” “是贱妾亲兄。” 卫平顿时大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司马炎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因为王令淑说得明白,王济是她亲兄而不是兄长,也就是说,王令淑是王浑的嫡女而非庶女。以王浑的身份,庶女与人为妾已是难堪,何况嫡女?司马炎这是闹的哪一出? 王令淑飞快地看了卫平一眼,脸上泛起一丝红润,赶紧又低下头,轻声道:“贱妾与郎君其实还沾着亲。” “沾亲!”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卫平一时间已经消化不了了。 原来,王浑亡妻钟琰共为他生下四子二女,长子早夭,次子便是王济。王浑的长女嫁给了右军将军裴楷,裴楷的女儿又嫁给了卫瓘的长子卫密,而裴楷又是裴慧父亲裴秀的堂弟,裴秀和贾充又是连襟。这些士族世家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错综复杂得很,令卫平怎么也理不清楚。 当然,关系也有亲疏远近,但严格说来,王令淑总比卫平长了一辈。不过这个年代的辈份原本就比较乱,就拿卫平现在来说,他既跟齐王司马攸是连襟,又跟太子司马衷是连襟,而司马攸是司马衷的亲叔叔。所以,辈份并不是问题,问题还在于王令淑本身。 说着话,王令淑不时悄悄打量卫平,一张俏脸也越来越红,终于颤声道:“时辰不早了,贱妾侍候郎君歇息吧。” 说起来,王令淑也是命运多舛。钟琰在世的时候,王济曾经帮她相中了一个兵家子弟。这个兵家子弟虽然出身寒门,却相貌堂堂,也颇有才华。但钟琰看此人面相,觉得此人是个短命鬼,因此不肯把女儿嫁他。后来钟琰去世,王浑续娶的颜氏因为得不到王济的认可,在家中没有什么地位,也就不敢替王令淑择婿。结果一来二去,就把王令淑拖到了及笄之年还没有婆家,这在早婚盛行的年代已经算得上大龄剩女了。 当然了,堂堂千金小姐,即使做个剩女,也没有与人为妾的道理。不只王令淑不乐意,整个王家都引以为耻,所以就连裴慧问她姓名她也不肯作答。不过,当她第一眼看到卫平的时候,她却悄悄改变了主意。 王济不止一次在家中痛骂卫平,恨不得把他描述成青面獠牙,这是王令淑对卫平的第一印象。可是当她真见到卫平,才发现面前的是个英武小子,比王济还要俊俏三分。 这是个看脸的年代,左思的才华、人品都在潘岳之上,潘岳走在街上收获的是水果和鲜花,左思得到的却是千人唾骂。王令淑也喜欢看脸,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认命”了。 卫平听了这句话却警醒起来,连忙说道:“卫某背伤未复,只能坐着。” 此番纳妾有点匪夷所思,而且王家妆奁、侍婢一件都没有准备,显然也是在表达不满。这种情况下,卫平可不敢真个跟王令淑同床共枕,哪怕只是和衣而眠,人家姑娘的名节也是毁了。但是皇命难违,他今晚还必须呆在洞房里,否则保不准司马炎就会追究他杀死孙皓的罪责。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坐到天亮,或许还有转机。 王令淑一愣,小声道:“那贱妾陪郎君坐着便是。” 两个人就这样枯坐到天亮也不是个事,卫平一眼瞥见墙角的围棋,随口问道:“小姐可会手谈?” “略知一二。” “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固所愿也。” 二人摆开棋局,猜枚之后,卫平执黑先行。棋到中盘,卫平忽有所悟,不由长叹一声,道:“你我其实就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啊!” 王令淑奇道:“此话怎讲?” 卫平苦笑道:“无非是受人摆布,身不由己。” 王令淑吃惊道:“受何人摆布?” 卫平叹息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也只有皇上才配做那下棋之人!” ... 第231章 卫府的规矩 要想弄清一件事的本质,就必须跳出这件事本身。就像这盘棋,要想获胜就必须纵观全局。暂且抛开奉旨纳妾不谈,如果先看看朝堂上的形势,或许就能拨开重重迷雾。 三国归晋,伐吴之争也随之划上了句号,朝堂上一派歌舞升平。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却是暗流涌动,暗流的根源就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易储。关于易储,朝堂上形成了三个派别。一派是支持易储的,可以称作齐王党。一派是反对易储的,可以称为东宫党。剩下的是中间派,姑且称为墙头党。 卫瓘、王浑、王济、裴楷以及去世多年的裴秀,都是齐王党。东宫党的力量就要弱得多,最坚定的就是荀勖和冯紞。贾充也可以归为东宫党,但他的地位比较超然,无论司马攸继位还是司马衷继位,都是他的女婿,所以态度并不十分明朗。剩下的像张华、杜预、王濬等,都属于墙头党。不过,大多数墙头党其实还是倾向于易储的。 卫平现今的地位已经不低于王济,甚至还要略高于裴楷,完全有资格掺和进易储之争。同时他的身份又比较特殊,既是卫瓘的侄子,又是贾充的女婿,而且张华、杜预、王浑、王濬这些当朝重臣个个跟他交好,可谓八面玲珑。卫平倒向哪边,虽不说举足轻重,却也会带来不了的影响。 原本,卫平的立场并不用担心,肯定属于东宫党无疑。毕竟卫平不是贾充,贾充可以超然一些,卫平却不能,因为太子妃和齐王妃不是同母姐妹。但是去年以来,卫平渐渐和司马攸走得近了,甚至还连带着让贾午和贾荃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也变得亲近起来。这些消息不可能不传到司马炎的耳朵里,自然会引起司马炎的警觉,而司马炎让卫平纳王令淑为妾,恐怕就是一种反制手段。 如果王令淑进了卫府是妻而不是妾,王浑和卫平就变成了至亲,甚至王济跟卫平的矛盾都有可能缓和。可惜,正是由于这一字之差,王家大丢颜面,满肚子的怒火不可能朝着司马炎,只能转向卫平。司马炎这一招根本就是在给卫平拉仇恨,王浑、王济和卫平之间势必水火不容,这也就倒逼着卫平跟王浑彻底划清界限。 王浑、王济是最坚定的齐王党,一旦司马攸上台,他们必获重用,相应的,卫平到时候就可能处境堪忧。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局面,卫平就必须更加坚决地支持司马衷,甚至不惜手段去拉拢张华、杜预、王濬这些墙头党,而这正是司马炎愿意看到的情形。事实上,在储君之争中闹得最凶的,并非卫瓘、贾充、王浑等老臣,反而是王济、裴楷、荀勖、冯紞这几个中坚力量。随着卫平的加入,势必打破原来的平衡,让局势朝着对司马衷有利的方向发展。 … 这些都是卫平下棋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的可能,司马炎究竟是什么打算,或许只有等打听出他和王浑父子见面的具体情形,卫平才能作出精准的判断。当然,即使有了精准的判断,卫平也不可能告诉王令淑。许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令淑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略一沉默,忽然在棋盘右边落下一子,笑道:“贱妾只顾眼前,这局棋恐怕要输:。不过,郎君若想杀死贱妾这条大龙,却再不能够。” 卫平听到王令淑一语双关的这番话,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棋局,不由暗自叹息,抬手将棋盘拂乱,说道:“困了就先睡吧。” 正如这局棋他虽然占优却没办法杀死对方的那条大龙,他可以不碰王令淑,却没有办法把王令淑从家中赶走。事实上,王令淑才是最无辜的那枚弃子。 试想,哪个士族千金不是从小就有贴身侍婢寸步不离?哪个士族千金不是从小就备下丰厚的妆奁?王浑什么都没给王令淑,恐怕不认这个女儿的心思都有!司马炎只管玩弄权术,王浑、王济只顾保住颜面,谁又在乎过王令淑的想法? 却见王令淑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笑道:“郎君性急了些,贱妾可还没有认输,现在只好重新来过了。” “既然你我都是棋子,输赢便不重要了。”卫平摇了摇头,盘膝坐起,说道,“卫某练会功,你自便吧。” …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卫平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只见王令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卫平摇了摇头,脱下锦袍帮她披好,转身出了房门。 王令淑睡得正香,浑然未觉。 … 听说昨天送来的那个女子竟然是王浑的女儿,王济的亲妹妹,裴慧也是大吃一惊,连声问道:“郎君,你没有坏了她的身子吧?” 卫平没好气出地瞪了她一眼道:“为夫是这般急色的人吗?” 贾午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看就是。” 确实,如果不是司马炎突然下旨,昨天晚上卫平恐怕就已经跟张玥睡到一起了。贾午虽然不是郭槐、贾南风,可是对于梁绿珠、张玥二人的美貌,她还是有点小小的嫉妒。 裴慧却是松了口气,说道:“还算万幸,且看王家今日有何话说。实在不行,妾身就去求婶婶,请她出面,或许还有回旋之地。” 贾午不屑道:“就算卫郎要了她又能怎的!她是皇上赐下的,又不是卫郎抢来的,大不了,妹妹挑两百伶俐些的婢子伺候她便是。妾就是妾,她还想翻天不成?哼,咱们卫家比她俊俏的人儿可多得是!” 其实在她眼里,无论梁绿珠还是张玥,都是府里的下人,只是不想惹卫平生气,才勉强在表面上承认她们的自由身份。 卫平知道贾午没什么脑子,有些话跟她也说不着,只得无奈地嘟囔道:“这根本是两码事。” 裴慧却笑了起来:“姐姐说的是,小妹知道该怎么做了。” … 卫平不可能守在家中,吃了早饭,便出门打探消息。 解铃还须系铃人,卫平第一站自然先去了皇宫,结果吃了闭门羹,司马炎根本不肯见他。 就连马午也只是朝他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是奴才不帮将军,奴才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卫平当然不肯相信,但也明白司马炎肯定下了封口令。马午跟他的关系,偶尔通风报信没问题,但还犯不着为了他公然违抗司马炎的命令。 皇宫进不去,卫平只好转道前往征东大将军府,这才得知王浑一早就离开京城,出镇寿春去了。 寿春原来是伐吴前线,如今天下一统,哪里还用着王浑这样的老将亲自坐镇?卫平过去多有不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司马炎的深意,他这也是在帮司马衷扫清障碍啊!都说司马炎沉迷酒色,可是当上皇帝的人,又哪里会那么简单呢。 司马炎和王浑都避而不见,了解昨日情形的就只剩下一个王济了。卫平清楚,王济是更不会见他的。不过卫平还有一条路子,他可以去见常山公主。 … 睡梦中,王令淑听见有人唤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就看到面前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倩影。她使劲摇了摇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看花眼,的确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只不过这两个人长得太像了,都是十分美貌,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只听两个美人儿齐声说道:“婢子宁语柔(宁语凝)奉右夫人之命,前来伺候主子更衣。” 当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么大一个家。同样是妾,王令淑毕竟不是冬妮和若芷。她容貌秀美,又出身名门望族,父兄更是朝廷重臣,如果耍起小姐脾气来,难免会闹得家宅不宁。这并非杞人忧天,裴慧昨天就已经领教过她的不言不语。要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裴慧就要能够镇得住她,让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份。从贾午刚才那番话中,裴慧受到了启发。 不管王令淑最终会不会留下,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身边都离不开婢女。那么就按贾午说的,给她安排两个绝色佳人。美貌只是基本条件,这两个人还要能够打击到王令淑的自信,宁语凝、宁语柔姐妹因此被挑中了。 这对孪生姐妹被卫平救下之后,一直跟梁绿珠住在一起。梁绿珠并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可比,她劈柴烧水、洗衣做饭,什么活都会干,并不需要人专门伺候。所以裴慧要调走宁氏姐妹,梁绿珠一点都没有阻拦。而姐妹二人现在已经知道梁绿珠并不是卫平的姬妾,她们跟在梁绿珠身边委实没有多少亲近卫平的机会,所以也是乐意得很。 王令淑看到宁氏姐妹,果然有几分吃惊,她真想不到这样的人物在卫府只能做个侍婢。不是,她毕竟生于大户人家,基本气度还是有的,即便心里震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恩了一声,坐到梳妆台前。虽然衣服还算整齐,但发髺需要重新挽过。 宁语柔帮她把秀发披散开来,一边梳理,一边说道:“夫人还让婢子顺便讲一讲咱们卫府的规矩。” ... 第232章 一个麻烦 “卫府的规矩?”王令淑吃惊地看着宁语柔,开始为昨天的任性感到后悔。她现在才真正警醒起来,自己是妾,而不再是大将军府的小姐。面对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当家夫人问话,她居然傻到不理不睬。 宁语凝却在一旁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新人要给夫人们敬茶。” 王令淑闻言,神情便是一僵。 在宁氏姐妹眼中,和石府相比,卫府的规矩就等于没有规矩,除了没有和卫平亲近的机会,这几个月她们过得轻松自在,敬个茶又算得了什么,她们还巴不得能给夫人们敬茶呢,可王令淑却不然。 这个年代敬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茶汤需要添加各种香料和油盐酱醋来调味。王令淑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让她弄点琴棋书画还行,让她去调茶汤,那可不是要她小命了。何况夫人不止一位,各人口味如何,她又哪里知道? … 骁骑将军府,卫平倒是没费什么周折就见着了常山公主。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来意,常山公主已经格格笑道:“小侯爷,这个本宫帮不了你。父皇说了,你和驸马积怨太深,两家结亲,可以让你们握手言和。” 卫平知道常山公主生性单纯,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说出司马炎的真实用心,只得起身告辞。 常山公主却又说道:“你们若是真能和好,本宫也不用再在父皇面前数落驸马的不是了。还有,以后你要对令淑好一点,否则的话,本宫这个做嫂子的到时候可要帮她讨个公道。” 卫平只得诺诺连声,心中却已了然,之所以闹到奉旨纳妾的地步,其中也少不了常山公主的推波助澜。倒不是说常山公主促成了这件荒唐事,而是常山公主改变了司马炎对王济的看法。 常山公主婚后并不幸福,但是因为身体残疾,她的心理也受到了影响,比普通人更好面子,非但没有在司马炎面前告王济的状,反而帮他百般掩饰。司马炎爱屋及乌,因此对王济恩宠有加,赏赐颇丰。这一切都随着卫平的出现而发生了逆转。 卫平和常山公主完全属于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但王济为人外宽内忌,终于惹恼了常山公主,常山公主的态度进而又影响了司马炎。 人的思想转变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当你看另一个人顺眼的时候,那个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当你看另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那个人做什么就都是错的。过去王济在司马炎面前表现随意,那就是率性,现在则成了无礼。过去王济跟司马攸过从甚密,司马炎还指望他通报司马攸的一举一动,现在直接把他划入了齐王党。至于王济帮助滕芳兰出头,那是不明事理之罪,告卫平的御状则是陷害忠良之罪。所以司马炎让卫平奉旨纳妾,有逼卫平选择站队的意思,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敲打王济及至整个王家。 想通了这一点,卫平也就轻松起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拱手道:“卫某近来偶读一本闲书,不知公主可与愿闻?” … 卫平在骁骑将军府给常山公主讲述封神榜的故事时,卫府内厅的敬茶仪式也已接近尾声。 王令淑调完最后两盏茶汤,手脚都已经麻木了,但却不敢怠慢,还是小心翼翼地呈到梁绿珠面前,低眉顺眼地说道:“请珠姐姐用茶。” 梁绿珠素手轻抬,取过其中一盏,笑道:“妹妹辛苦了。” 按理说,梁绿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但是,一来在城郊别院的那段日子,她和裴慧、贾午她们处得多了,关系也越发融洽起来。二来裴慧也明白卫平的心思,反正迟早要做姐妹,不如用她来打击一下王令淑。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王令淑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点脾气,乖乖地端起茶盏,紧蹙着双眉,一饮而尽,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堂堂千金,什么时候做过调配茶汤这样的活儿,王令淑白嫩的小手上烫出了好几个红点,翠绿的新衣也泼洒了好几处污迹。更加痛苦的是,她调配出的茶汤委实难以下咽,还不得不接连喝下满满六盏,肚子已经隐隐作痛,却只能忍着。身体上受的这些罪尚在其次,最重还是心理上的打击。 给贾午、裴慧敬茶,王令淑没什么话好说,撇开妻和妾的差别不提,她们一个是鲁郡公的女儿,一个是钜鹿郡公的女儿,而王浑的京陵公只是县公,比起郡公还差了一级。但冬妮、若芷算什么?两个侍婢而已,居然要她这个千金小姐来敬茶,还得称呼一声姐姐。 然而,王令淑内心的不满尚未消退,很快她便低下了头。因为这时候,张玥出场了。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张玥的美貌比裴慧还要更胜一筹,那股成熟的风韵就连女人都会为之心动。卫平身边有这样的佳人,哪里还看得上她?而比亲近关系,她又不如冬妮、若芷,甚至不如站在裴慧身后的香橼。 事情却没有到此结束,当梁绿珠进来时,王令淑终于彻底低下了头,她心中对自己出身的那点优越感以及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和骄傲,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梁绿珠早就得到过裴慧的授意,只端起茶盏来轻轻抿了一小口,便嘻嘻笑道:“还有一位姐姐不在此处,妹妹以后还得补上。不过,那位姐姐脾气不大好,妹妹到时候可得小心了。” 王令淑吃她这么一吓,忽然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 裴慧见她脸色不对,也怕弄出事来,慌忙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王令淑早已羞得满面通红:“贱妾、贱妾想去下……” … 卫平回到家中,免不了责怪裴慧几句。好在王令淑只是茶汤喝坏了肚子多去了几趟茅厕,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接下来几天,京城风平浪静。奉旨纳妾的事,司马炎不说,王家不说,只要卫平自己不到处乱说,自然无人知晓。而孙皓的死,居然也没有再起波澜,就连滕芳兰都彻底死了心。 太康二年正月十九,最后一任东吴之主孙皓草草下葬在洛阳西郊,甚至连个撰写悼文的人都没有,最后只得由滕芳兰亲自作祭。而随着孙皓的下葬,卫平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从此逍遥法外,当然也不会有人再去追究孙皓的“叛逃”之后罪。 事情的结束让卫平有些忘乎所以,他甚至认真地思考过,是不是再设一个局把石崇引出来,以报杀父之仇。但他沮丧地发现,不管他的局如何精心设置,都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收场。因为石家也是有名的望族,而司马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昏庸。 …… 又隔一日,随着田华率领商队回到京城,孙皓之死和奉旨纳妾这两件事也被卫平暂时抛在了脑后。现在,他只关心独孤兰的消息,一见田华便连声问道:“阿兰怎么样了?” 田华慌忙躬身道:“回老爷,五夫人很好,她还给老爷添了位小公子!小人在这里给老爷贺喜了。” 卫平却大惊道:“阿兰生了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田华答道:“就在小人抵达羌胡的五天前。小公子跟老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只是……” 卫平的心马上揪了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小公子是个黄头。” 在这个年代,汉人实际上是瞧不起其他民族的,黄头发一看就是鲜卑人,难免被人视为异族。何况那孩子还是个庶子,地位就更低了。即使卫平将来能够身居一品,那孩子比起平民来也强不了多少。 卫平当然不在乎孩子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他只管想像着混血儿的可爱模样,嘴角已经噙起微笑,好半天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沉声问道:“部落里的情况如何?” 田华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真想不到,五夫人能将几千人的部落管得井井有条。现在有了老爷送去的盐铁布匹,又有汉人堡寨的支持,等到今年冬天,部落还会更加壮大。” 敕勒川草原上降下那场大雪之后,部落的局势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而有了独孤兰部落在前面挡着,汉人堡寨也过了一年的安宁日子,加入联盟的堡寨已经多达十六座,这些堡寨甚至在雕阴县的废墟上建立了一个小型集市。不过,这些堡寨仍然想回到朝廷的治下。 卫平挥手道:“你下次再去的时候可以告诉他们,即使朝廷不要他们,卫某也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田华应了一声诺,继续说道:“陈管事已经买下了八百多个奴仆,有鲜卑人,也有汉人。小人担心通关不便,只带过去六十多人,其中就包括二牛和那帮小子。” 卫平想要控制敕勒川草原就必须有更多的自己人,二牛和那帮半大小子不仅忠诚可靠,而且经过这两三年的训练,个个壮得跟小牛犊似的,自然是最佳人选。 不过,听田华提到“过境”二字,卫平想到了一个麻烦,不由皱眉道:“韩憧没有为难你们吧?” ... 第233章 另有重托 朝廷大量裁撤兵马,但裁撤的只是州郡兵马,并没有裁撤边军,边境的管控依然严格。边境管控的重点,除了物资,还有人口,而且人口比物资更为重要。 因为经过三国连年征战,人口损失十分巨大,朝廷为了补充人口,刚刚颁布了一条律法,规定女子如果到了十七岁还没有婚配,地方官府就会替她代寻婆家。当然,这是个早婚的年代,女子十七岁仍没出嫁的情况少之又少,但由此看出朝廷对人口的增长已经极度重视。既然朝廷十分重视人口,又怎么会允许大量人口通过边关进入敕勒川呢? 卫平要想真正控制敕勒川,同样需要大量人口,而且这些人口当中还必须有相当数量的汉人。于是,如何把更多的人口顺利输送到敕勒川去,这就是一个麻烦。 田华听到卫平的问话,这才想起什么,慌忙取出一封书信呈上前,说道:“若非老爷问起,小人差点忘记了。这是韩将军让小人给老爷带来的一封书信,老爷看过便知。” 韩憧在信中言辞谦卑,而目的只有一个,求卫平帮他调离边军。过去,边军属于刺史管辖,韩憧可以谋求在雍州范围内进行调动。现在则不行了,他想调动就必须获得朝廷的首肯,而朝堂上他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求到卫平这里来了。 卫平沉吟道:“送给他的东西,他收下没有?” 粟邑是卫平联系敕勒川最安全最便携的通道,镇守粟邑的牙门将韩憧也就成了卫平必须极力拉拢的对象。上次他从粟邑出关就知道韩憧并不是个讲原则的人,所以他给韩憧备了厚礼,以图长远之计。 却见田华摇了摇头,道:“他死活不肯收,也没有清点人数和货物,只于进出关隘时各取了一百钱的关税。” 卫平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沉声道:“看来,这忙卫某还是非帮不可了。” 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只要韩憧收下礼物,卫平就有信心将他握在掌心。但韩憧既不肯收礼,又对商队大开方便之门,这人就没那么简单了。他镇守粟邑多年,哪能看不出商队人数的变化,显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这次睁只眼闭只眼,下次就可能两只眼全部睁开,睁还是不睁,就看卫平答不答应帮他这个忙了。如果不帮韩憧这个忙,他的商队恐怕连边境都不出不了! 当然,调离边军在韩憧看来遥不可及,在卫平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问题又来了,一旦韩憧调走,谁来执掌粟邑?如果换个死守规矩的人,岂不更坏了卫平的大计?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看到卫平脸色凝重,田华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禀老爷,小人此次带去盐铁布匹,带回一批皮货,若是折成市价,恐有稍亏。” 在商言利,这才是田华的本份。 卫平也缓缓收回思绪,笑道:“第一次嘛,亏点也是难免,锻炼队伍才是根本。”想了想,又问道:“那些茶叶可叫他们按法炮制了?” 田华终于松了口气,笑道:“五夫人按老爷传的法子亲自煮了奶茶,果然醇香可口,只可惜茶叶太少了点。” 想不到草原上的特色奶茶竟然是他“发明”的,卫平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让草原上多一件美味,而是有其用意。草原上缺乏蔬菜,又以肉食为主,茶叶既可以提供大量必须的维生素,又可以清火去油、帮助消化,时间久了,自然可以成为和盐铁一样的重要物资。而卫平也就可以通过控制茶叶的供给,进一步控制那些草原上的游牧部落。 …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换韩憧,商队也就没有办法再一次前往敕勒川。当然,收集物资的工作并不会停止,只有化整为零,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带回来的皮货,一些坚韧的牛皮被送到器作坊,留作将来制作皮甲,羊皮、狐皮、鹿皮则送往集市,另有六张上好的狐皮则是独孤兰送给裴慧她们的礼物。 这些狐皮有白色的,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但是每一条狐皮都完好无缺,并且不见一根杂毛。即使在草原上,也只有最好的猎手一箭从狐狸眼睛处射入,才能获得这样的狐皮。独孤兰能够收罗到六张,已经恕为不易。 狐皮送入后宅,贾午挑来捡去,嘻嘻笑道:“这件白狐皮,可以做条领子。这件红狐皮,送给母亲正好。” 裴慧却犯了难,皱眉道:“本来就差一件,哪来送给姨母?” 独孤兰不知道多了个王令淑,裴慧却不能装作不知道,这就是当家的难处。 还是卫平发了话,做主道:“你们两个各取一张,剩下的,岳母、太子妃、赵夫人、王夫人那里各送一张。” 商队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反正狐皮也不够分,倒不如借机打点一下关系,以后也好请她们帮着在司马炎面前说几句话。 裴慧依言挑了张狐皮,说道:“郎君伤势已痊,令淑妹妹那里是不是叫她沐浴更衣……” 卫平摇头道:“王老将军那里或许还有转机,再看看吧。为夫今晚要去你那里。” 裴慧红了脸,小声道:“妾身不太方便,郎君还是去午儿姐姐那里吧。” 贾午心头一喜,旋即又叹息道:“胡太医说了,妾身需要静养。” 卫平吃惊道:“你哪里不舒服?” 贾午轻轻抚了抚依然平坦的小腹,轻声道:“妾身又有了呢,卫郎还是去找冬妮、若芷吧。” 卫平哪肯答应,连声道:“不行,为夫今晚就去你那边。” 裴慧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想到远在敕勒川的独孤兰都做了母亲,心中不由微微泛酸,可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她又怨得了谁? … 当晚,卫平并没有宿在贾午房中,而是来到了张玥所在的小院。他怕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影响了贾午腹中的胎儿。 张玥早早便香汤沐浴,一身盛装,守候在房中。喝过了合巹酒,在烛光的映衬下,张玥的一张俏脸越发地娇艳。卫平见了,更加迫不及待,将张玥拦腰抱起,轻轻放在榻上,翻身便跨了上去。 正待亲热,忽听丁丁在门外奶声奶气地喊道:“娘亲,娘亲,丁丁也要跟爹爹一起睡。” 卫平的手刚刚按到张玥的抹胸,顿时便僵住了。 “这孩子!”张玥苦笑道,“老爷俏候,贱妾先去哄她躺下,一会再来侍奉老爷安寝。” 卫平知道丁丁在张玥心中的位置,不由笑道:“我这当爹的难得陪她,今晚就如她愿吧。” 他心里明白,两个人中间多了个小不点儿,那件事自然是做不成了,否则弄醒了小丫头,会给她心里留下阴影。不过,今天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的机会多的是,倒也不急在一时。 … 新年以来,卫府的后院便常有欢声笑语。荡秋千、跳绳、踢毽子,女人们的活动也是丰富多彩。卫平看到她们无拘无束的样子,也是微微一笑,甚至考虑是不是弄一副马吊出来,毕竟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尤其对女人来说。 忽见香橼走了过来,小声说道:“禀老爷,常山公主又派了人来,请老爷过府讲那下回分解。” 上一次在骁骑将军府,卫平真正明白了常山公主在司马炎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一时心血来潮,给她讲了段封神榜的故事。谁料常山公主竟着了迷,三天两头差人过来相请。卫平是想做大事的人,即使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也没有那个闲功夫,顿时头大如斗,后悔不迭。 贾午见状笑道:“卫郎若是觉得不便,何不叫令淑替卫郎走这一遭?” 因为再次有了身孕,贾午不能和裴慧她们一起嬉戏,只能充当看客,同样充当看客的还有王令淑。敬茶仪式之后,王令淑的信心倍受打击,从此常闷闷不乐。原本裴慧也邀她一起,可惜她已经有了几分自卑,这几项运动她又从未接触,越发担心出丑,只能站在一边。不过,她跟常山公主是姑嫂,倒是方便的人选。 “也好。”卫平想了想,便吩咐道,“香橼,你去将王姑娘请来。” … 自此,王令淑便时常出入骁骑将军府,成了卫平和常山公主之间的传声筒,倒也替卫平省却了许多麻烦。 渐渐的,黄鹂飞上枝头,杨柳绽出新芽,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前往合蒲属国颁布诏令的林盛终于回到京城。当上了宁蒲县令,冼铎又有了跟宁则分庭抗礼的资本,他对卫平自然是感激涕零,立刻让人随林盛一起送来了大量金银珠宝。 卫平并不矫情,照单笑纳,又拍着林盛的肩膀,道:“跟你兄长说一声,择个吉日,卫某替你和骨儿朵完婚!一应花费,都包在卫某身上!” 林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将军好意,属下此次合蒲之行,也是收获颇丰,怎敢再叨扰将军。” 卫平哈哈大笑:“你我兄弟,何出此言?等你们成亲之后,卫某另有重托!” ... 第234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长兄如父。林盛父母早亡,他的婚姻大事自然要由兄长林茂作主。因为伐吴有功,林茂已经由骑都尉升任宿卫军骑督,五品军职,品级跟郡守相当。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林茂未免要问一声:“是谁家的姑娘?” “是鲜卑拓跋部首领地粟袁的女儿。”林盛当然不敢说骨儿朵是卫府的婢女,她在骨儿朵还有另一个身份。 “胡人?”林茂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胡人怎么了?”说话间,卫平走了进来,笑道,“只要他们两情相悦,胡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林将军,早点帮他们把婚事办了,卫某还有一桩前程送与林盛。” 原来,卫平也担心林茂这一关不太好过。林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过来。虽然卫平的奋武营属于牙门军,和林茂的宿卫军互不统属,但在京城谁也不会以军职来论卫平的地位,把门的军士自然不敢阻拦。 “哦,”林茂神色稍缓,拱手道,“敢问侯爷,是个什么前程?” 卫平笑道:“驻守粟邑的牙门将!” 伐吴之战,林盛同样立有战功,原本可以长期升任八品军职副散督。但林盛放弃了那次机会,宁可留在奋武营继续当他的九品军司马。林茂起初不太满意,后来考虑到弟弟跟在卫平身边应该也不会吃亏才勉强答应。没想到卫平始终没有表示,如今一张口就承诺帮林盛弄个牙门将。 粟邑是边关,边军待遇虽然不如京军,但牙门将却是实打实的五品军职,职权比骑督还要更大一些。最重要的是,牙门将不仅是连升四品,还可以世袭。这样的条件,林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 当然,卫平只是一个四品奋武将军,他的权力还不足以让林盛从九品直升到五品,即使林盛累积有军功也不行。为此,卫平需要利用自己的人脉疏通各方面的关系。从古至今,疏通就不能全凭空口说白话,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不过,相对于将粟邑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最昂贵的代价都值。 就在卫平四处疏通关系的时候,洛阳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繁昌公主下嫁卫瓘第四子卫宣。卫宣是卫平的堂兄,卫平理当到贺,而且这也是修复他和卫瓘关系的大好机会。不过,送什么贺礼,却让卫平伤透了脑筋。正在这时,城郊的器作坊忽然传来了好消息,酒坊送来两坛好酒。 对于酒坊和油坊,卫平一直寄于厚望,但他自己既不会酿酒也不会榨油,只是略微知道些原理。 油坊使用的是黄豆,却一直榨不出油来,倒是弄出许多豆渣,便宜了器作坊养的那十几头肥猪。 酒坊有卫平高价挖来的酿酒师傅,出酒倒不成问题。当然,酿出来的都是度数极低,带着淡淡甜味的米酒,而卫平提出的蒸馏法已经失败了几十次,今天终于弄出了两坛。 卫平二话不说,就让人把这两坛酒送往卫瓘府上。 … 卫宣娶的是公主,前来道贺的宾客自然是络绎不绝,出手也是王个比一个阔绰。事实上,整个朝野上下现在都弥漫着一股奢靡之风。 卫平送来的两坛酒虽然系了红绸,但在一大堆金银珠宝、珍器古玩当中,显得就太不起眼了。卫瓘是个豁达的人,对此并不在意,但那些下人们未免对卫平多了几分鄙视。 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卫瓘让人上酒,以宴宾朋。卫瓘府中的老管事眼珠一转,就自作主张把那两坛酒搬了上来,呵呵笑道:“这是奋武将军送来的贺礼,想必与众不同,就请诸位品尝品尝。” 堂堂菑阳公的府上又怎么会没有好酒,又哪里会用到宾客送来的贺礼?何况这位老管事直接称呼了卫平的官职,在座的都是人精,又岂能听不出他对卫平的不满。一时间,满座哗然,议论纷纷。确实,卫记酒楼虽然有名,但有名的是菜而不是酒,而且卫记酒楼自己用的酒都是买别人的。你送几样寓意深长的新菜,别人还会说你用心了。你送两坛外面买来的酒,那算什么? 可是,当泥封拍开,酒香满堂,所有人都惊叹起来。 安丰县侯、侍中王戎已经忍不住拍案大呼:“好酒!” 相比于官位,王戎更响亮的却是他的名声。早年,他与嵇康、阮籍、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等六位名士常于山阳县的竹林下饮酒、唱歌,肆意酣畅,被人称作竹林七贤。如今,因为对司马氏取代曹魏的态度不同,竹林七贤早已各奔东西,世人对他们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但有一条却没有人可以否认,他们都是品酒的大行家。既然王戎说了这是好酒,那就一定是好酒,尽管他只是闻到了酒香,并没有品尝到一口酒。 能够得到王戎脱口称赞的酒,自然不是普通的好酒,老管事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酒坛已经端上来,当然没有再撤下去的道理,他只得硬着头皮让人给众宾客加满。 当时人们喝酒,常常用酒筛先行过滤,即便如此,获得的酒液依旧浑浊,所以又称作浊酒。而卫平送来的这两坛酒倒入青铜盏内,呈现淡淡的琥珀色,却又清澈见底,令人稀奇。一口下肚,醇香绵甜,更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叫人欲罢不能。 两盏酒下去,骑督荣晦便有了几分醉意,起身说道:“这酒想必是常山公主送予将军的御酒吧!” 驸马王济也在座中,顿时变了脸色。 卫瓘慌忙叱道:“休得胡言!来人,将他叉出去,贬为司马督!” 以荣晦的地位,本来没有资格坐在这里饮酒,只因他是卫瓘的直属部下,卫瓘为示恩典,这才让他登上厅堂,不想他酒后却口无遮拦。其实,在座的又有几个没喝过御酒,他的话不过徒惹人笑罢了。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话头扯到常山公主身上,结果直接由五品降到了六品。若非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他还免不了要挨一顿军棍。 卫平只得站起来打个圆场道:“伯父息怒,此酒非比寻常。若是寻常能饮两角,此酒饮上一角便要醉了。” 当然,荣晦拿卫平和常山公主之间的来往捕风捉影,卫平倒也犯不着替他求情。不过,从老管事的反应和荣晦的话语中,卫平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卫瓘身边这些人对自己是没有多少好感的。尽管卫平很努力,但真想做到八面玲珑,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件小小的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王戎的酒兴,当荣晦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连喝了四盏,大呼过瘾,朝着卫平拱了拱手,说道:“敢问将军,此酒何处有售?王某有一好友,嗜酒如命,欲求一坛酒以酬挚友,还望将军告之。” 王戎说的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现在他帐下暂居参军一职,因地位稍低,无缘与会。王戎能够想到好友,也算是个仗义之人了。 石崇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也朝着卫平一拱手,呵呵笑道:“将军,石崇愿以美人相换。一斤美人换一斤酒,如何?” 他是卫记酒楼的常客,自然知道卫平在饮食方面的厉害之处,他宁可相信这酒是卫平自己酿造的,也不相信是卫平买来的。不过,他以美人的体重来换酒简直是匪夷所思。如果他找几个大胖子来,卫平岂不是亏了? 当然,卫平从来没有忘记过替父报仇,只不过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这酒卫某也只有两坛,皆在此处。下次再想喝,需等到一月之后。” 一个月才酿出两坛酒,众人不由得惊咦连声。物以稀为贵,在座的大部分人恐怕出再多的钱都买不到。那位老管事此刻连肠子都悔青了,根本不敢去看卫瓘的脸色。 … 过了两天,司马炎一道命令便将卫平召入宫中,把几份奏章扔到他面前,冷冷地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卫平一看,原来是贾充、杜预、张华等人推举林盛担任牙门将驻守粟邑的奏章。 能说动这三位重臣替林盛讲话,卫平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却不料,正是他找出来的人太多,反而引起了司马炎的疑心。他派人稍一查问,便知道了林盛是卫平的部下。 卫平知道瞒不住,只得说道:“牙门将韩憧与臣有旧,想调回京城。可是边关不比京城,谁肯前往替换与他?臣无奈,便想提携一下林盛。” 司马炎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举贤不避亲啊!这提携得也太快了吧!” 卫平跟司马炎接触多了,已经掌握了司马炎的习性,知道他生气往往只是表象,不由胆子大了起来,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好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司马炎猛地一拍几案,大声道,“难怪你有了好酒,只记挂着自家人,却瞒着朕!” ... 第235章 三个难题 原来,卫平酿出美酒的消息早就传的满城皆知,自然也传到了司马炎这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最好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是皇帝的,所以才会有“贡品”这一说。很显然,这么多人都尝过了卫平新酿的美酒,而司马炎却连闻都没闻到,他不高兴了。 卫平无奈,只得苦笑道:“其实在微臣心中,皇上也是微臣的自家人。”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自家人?”司马炎对这个说法颇感兴趣,脸上的怒气也消退了三分。实际上,他的怒气本来就有九成是装出来的。 卫平见状,胆子越发大了,笑道:“贱内的姐姐是皇上的儿媳,微臣和皇上岂不正是一家人吗?微臣那两坛酒也是送给公主和驸马的贺礼,并没有给外人。” 这话说得很明白,酒给了你女儿女婿,你的女儿女婿宁可拿出来招待客人也不给你喝,却怨不得我。 其实这样论起来,满朝文武倒有一半可以跟司马炎算作一家人了。但是司马炎并没有觉得卫平的话有多荒唐,反而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确实,跟司马炎沾亲或者说跟司马家族沾亲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跟太子司马衷沾亲的人却屈指可数。这也是为什么群臣当中支持司马攸的人多,而支持司马衷的人少。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人,司马炎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不过。尽管他竭力掩饰,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那里,司马衷有些痴呆。因为痴呆,司马衷就不会懂得邀买人心,就不会懂得培植亲信。将来司马衷要想坐稳皇位,就必须依靠那屈指可数的几个至亲,而卫平正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司马炎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小家伙,果然能说会道,难怪常山被你哄得团团转。罢了,朕也来次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些奏章,准了吧!” 卫平大喜,连忙拜道:“多谢皇上!” 司马炎摆手道:“好话就不用说了,你那肥水什么时候也该往朕的田里流一点了吧。” 就算司马炎不开口,卫平也会拍这个马屁。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万分肉疼的样子,不情不愿地说道:“回皇上,微臣以后每月至少送一坛好酒进宫,这样总可以了吧。” 司马炎哈哈大笑:“行啦,别跟割了肉似的,朕也不会亏待你的。” 其实他哪里知道,只要掌握了蒸馏的要点,再过几个月,这种好酒的产量就会成倍上升。到时候别说道每月两坛,就是二十坛、二百坛都有可能。当然了,这是卫平赚钱的根本,就跟当初的面引子一样。有了这些好酒,卫记酒楼就有了开遍天下的基础。 卫平一边应诺,一边抬起头来,猛然看到司马炎眼圈微黑,嘴唇发乌,忍不住提醒道:“皇上,此酒虽好,亦不可贪杯。” 看司马炎脸上的反应,显然是纵欲过度。上万人的庞大后宫,也确实够司马炎忙的。纵欲也就罢了,如果再加上嗜酒,只会死得更快。尽管卫平早就对司马炎不抱希望,但司马炎如果能够多活一天,局势就能多稳定一天,他也就能多一天从容布局的时间。 “朕还用你这个小家伙来叮嘱?”司马炎哈哈一笑,说道,“你这酒,总得有个名字吧?” 卫平差点脱口说出请“皇上赐名”的话来,但转念一想,这司马炎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请他赐了名,指不定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话到嘴边,卫平又赶紧打住了,笑道:“此酒产于杏花村,就叫杏花村吧。” 他却不知道,他随口胡诌的这个名字,却为许多以杏花闻名的村落惹来了不少麻烦。 司马炎见卫平不上他的套,只得讪讪地说道:“杏花村,倒是好名字。”顿了顿,又说道:“卫卿,只因你年纪太轻,恐群臣不服,朕就不另行封赏了。你的儿子已满周岁了吧?将来让他到朕的长孙身边做个侍读吧。” 司马衷迎娶贾南风之前,司马炎担心他不懂床第之事,曾经让自己的才人谢玖为司马衷侍宴,后来有了身孕,产下一子司马遹。将来司马衷承继大统,司马遹就是太子。能够陪太子读书,不知道是多少世家子弟的梦想,这也是司马炎对卫平的变相奖赏,同时也是一种拉拢。卫平却深知贾南风的为人,司马遹并非贾南风亲生,下场肯定不会美妙,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司马遹有太多交集。但司马炎已经开了口,卫平也只能领旨谢恩。 然而卫平并不知道,在本来的历史中,正是因为贾谧在贾南风面前屡次数说司马遹的坏话,才导致司马遹最终被废,直至死于非命。当然,此贾谧非彼贾谧,历史虽然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但终究还是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 三天后,林盛和骨儿朵的婚礼也在京城如期举行。比起繁昌公主和卫宣,林茂、林盛兄弟的地位差得太多,前来道贺的大多是军中的粗汉,最尊贵宾客就数卫平了。 在权贵如云的繁华洛阳城中,这场婚礼自然引不起一丝波澜,不过卫平还是给林盛一家带来了额头外的惊喜,那就是任命林盛为粟邑牙门将的诏令。 林盛当即拜倒:“侯爷日后但有所趋,末将虽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卫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由哈哈大笑:“你我兄弟,何出此言!来,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林茂起初对这门亲事还不太乐意,现在嘴角也噙起了笑意。当年他让林盛跟随卫平南下襄阳,如今看来,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 … 第二天,卫平亲自在卫记酒楼宴请林盛夫妇,一来为他们饯行,二来也要向林盛交待一些机密事宜。 林盛是个武夫,在他心中早将卫平当作了主公,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请侯爷放心,有末将在,粟邑绝不敢有一人为难卫府的商队!” 卫平却摇头道:“一千个人便会有一千条心,你只要站稳脚跟就行。商队该交的关税,该给将士们的好处,一文钱都不能少。”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边军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他们的条件和待遇本又不如京军,自然要在边贸上打主意。卫平跟粟邑的边军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和窦进等人的堡寨的关系不错。按照朝廷的规定,他们不可能为那些汉人堡寨提供武力支持,良好的关系由何而来?只能是通过贸易甚至走私。 可以预见,卫府商队将会成为粟邑边贸的主力,很可能已经断了边军将士的财路,如果林盛再利用权力强迫手下对卫府商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只会适得其反,这不是卫平所需要的。 能够帮自己的手下多争取点利益,牙门将这个位置也能坐得更稳,林盛自然是乐见其成,连忙拱手道:“那末将就先代弟兄们谢过侯爷了!” 卫平却叹息道:“各取所需吧,何谢之有。” 一支军队到了可以用金钱收买的地步,这支军队也就废了。就拿奋武营来说,卫平可以想方设法给他们搞来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马,给他们准备最好的伙食,可以和他们同甘共苦,却不会给他们私下加一文钱的军饷。用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却买不来忠诚和友谊,忠诚和友谊是需要投入真情实感来慢慢培养的。卫平这么做也是无奈之后举,因为他没有丈夫多的时间等待林盛慢慢培养他跟部下之间的忠诚和友谊。 林盛感觉出卫平的情绪有些低落,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骨儿朵见到有些冷场,慌忙说道:“侯爷,骨儿朵有个不情之请。” 卫平回过神,轻笑道:“林夫人请讲。” 一句“林夫人”,顿时让骨儿朵羞红了脸,她飞快地瞄了林盛一眼,低下头,轻声道:“禀侯爷,骨儿朵也想找到族人,将他们迁到羌胡去,还望侯爷恩准。” 诛杀孙皓这件事骨儿朵都有参与,所以卫平和林盛的谈话更没有必要瞒着她。骨儿朵去过敕勒川,知道那里的水草比凉州还要丰美得多。而且,她现在也是五品夫人了,如果她的族人可以迁入敕勒川,也方便她加以照拂。 卫平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沉吟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事实上,卫平也没有办法立刻答应骨儿朵,因为这件事面临着三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这个年代没有发达的通讯,地粟袁部落又以游牧为生,他们如今在不在凉州,或者在凉州的什么地方,都无从确定。 第二个难题,将一整支部落迁入敕勒川,朝廷会不会坐视不理,这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胡人部落也会为朝廷增加税收,还可以为凉州、秦州、雍州等地的士族世家们提供大量劳力,这也是朝廷默许胡人内迁的主要原因。卫平将地粟袁部落迁走,显然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而他却不想惹起众怒。 ... 第236章 好事多磨 第三个难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卫平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有效控制住地粟袁部落。 卫平听独孤兰说过,地粟袁部落并不弱于他们部落的鼎盛时期,而独孤部落最鼎盛时期算上依附他们的小部落,足有勇士近万人。现在,独孤部落刚刚恢复一点元气,根本无力跟地粟袁部落抗衡。卫平可不希望自己在敕勒川辛辛苦苦布的这个局,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当然,如果地粟袁部落能够为他所用,他在敕勒川的地盘至少可以向北推进三百里。所以卫平也没有把话说死,又笑道:“不过,卫某会写一封书信给马太守,先请他帮忙查找你族人的下落。” 骨儿朵大喜,连声称谢,卫平却暗道可惜。 如果卫平再年长几岁,他就可以运作自己梁上雍州刺史。那样的话,即使地粟袁部落进入敕勒川,他也有能力加以掌控。可惜正如司马炎说的那样,他太年轻,即使他有再深的背景、再广的人脉、再多的功绩、再大的名声,目前的官职已经算是顶格了。 忽然,包厢外传来几声争执。 林盛皱眉道:“侯爷稍坐,末将去看看。” 卫平摇头道:“这是卫某的地方,还是卫某自己出去看看吧。” 说着话,卫平已经走出门外,却见一个丑汉被伙计拦在楼梯口,正是秘书郎左思。 那左思虽然面貌丑陋,眼睛却尖得很,早看见了卫平,连忙大声喊道:“侯爷,侯爷,是我,是我!” 伙计见左思认识卫平,这才住了手,躬身道:“回老爷,他不是来吃酒的,只是时常来店里捣乱,所以小人才……” 卫平摆了摆手,叱退伙计,这才对左思抱拳道:“卫某管教无方,惹左大人见笑了。” 左思却是连连叹气:“侯爷,下官这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左思回到京城之后,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润色修改,《三都赋》终于大成,但还是缺一个作序之人。序不是谁都可以作的,必须是名人,而且名望越高越好,才能真正起到广告效应。然而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左思这张脸实在太寒碜了点,那些名人的门他根本进都进不去。无奈之下,左思想到了卫记酒楼,这里可是名人汇聚的地方。不过,名人来到卫记酒楼都进包厢。卫记酒楼既看脸也看钱,左思人穷貌丑,自然被堵在了楼梯下面。 卫平读过《三都赋》,他的古文造诣虽然是个半吊子,但对左思的才华还是认可的,不由笑道:“这样吧,你誊抄几份三都赋,卫某叫人挂在几间上房里,随缘吧。” 左思大喜道:“多谢侯爷,不然真叫陆机占了先!” 原来,陆机的《三都赋》也已经完成了初稿,而以陆机的名望和社会关系,愿意给他作序的人恐怕会排成长队。到时候,左思还真要落于下风。 卫平没想到文人也有争强好胜之心,不由哈哈大笑,刚才因为不能将地粟袁部落置于自己掌控之中的遗憾也随之一扫而空。 … 因为需要等林盛在粟邑站稳脚跟,卫府商队并没有随同他们夫妇一起离开洛阳。当然,各项准备工作并不会松懈。除了盐铁布匹,卫平还从器作坊挑选了五十名工匠。这些工匠,将是重建高奴城的关键。 黄昏,渐沉的落日给京城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数骑快马顶着夕照冲进了洛阳南门。马上的骑士风尘仆仆,却来不及喘一口气便直奔昌平坊的奋武将军府。 卫平接报大喜,连忙吩咐道:“快,把几位夫人都请到内厅,再烧沸一釜井水!” 这几个骑士是从江南而来,他们日夜兼程,给卫平带来了今年刚刚出产的新茶。 茶叶白历史非常悠久,人们最初是将它作为药物来使用。现在,人们虽然也常常饮用茶汤,不过添加了各种佐料的茶汤对卫平来说,委实难以入口。所以去年在江南的时候,他就交代胡冲、刘翻,帮他炒制新茶。当然,炒制新茶的办法也是卫平提供的。如今离清明还有两天,新茶就送到了京城,这可是正宗的明前茶。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新茶送到京城,几乎快赶上八百里加急了。 卫平亲自把茶碗端到贾午、裴慧她们面前,鼓励道:“没有准备泉水,只能先用井水将就。你们都尝尝,明天再让他们出去找最好的山泉水。” 茶碗是卫平在城外瓷窑定制的青瓷盖碗,虽然粗鄙了些,却已经是这个年代能找到的最好瓷器了。 裴慧学会卫平的样子,将碗盖稍稍提起,重重地刮了几下,这才将徐徐沁出的茶汤抿了两口,皱眉道:“有点苦。” 卫平笑道:“你细细品一品。” 裴慧闭上眼睛,突然说道:“有股幽幽的清香!” 贾午一听,赶紧也去提碗盖。 卫平慌忙说道:“刮的时候轻点!” 贾午奇道:“为什么?” 卫平解释道:“刮的轻点,茶汤就会淡点。你现在怀了孩子,不宜喝浓茶。” 贾午吓了一跳,连声道:“那我不喝了。” 卫平笑道:“适当喝一点,对你和宝宝都是有好处的。不过也不要多喝,早晚各一碗,泡的淡一点就好。” 贾午听了,这才用碗盖小心翼翼地刮了两下,尝了尝,脱口道:“果然比原先的茶汤好喝多了。” 卫平笑着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说道:“你们都尝尝,多喝茶有好处。” 茶叶有许多功效,还含有茶多酚、芳香油、各种维生素、矿物质等许多营养成分,不过这些东西即使说了,裴慧她们也不懂,卫平只能一语带过。 冬妮她们听了,也纷纷端起茶碗,都是赞不绝口,唯有王令淑双眼却开始湿润起来。 卫平诧异道:“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王令淑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满脸写满委屈,语带哽咽道:“如果早这样泡茶,贱妾也不会……呜……” 裴慧这个始作俑者看她哭得伤心,也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安慰道:“都怪姐姐不好,不该开那样的玩笑。” 王令淑反而慌了神,赶紧说道:“不,不,贱妾不敢责怪夫人。呜……” 堂堂京陵公王浑的女儿,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憋了一肚子的话又找不到人述说,现在都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卫平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尴尬地捏了捏鼻子,说道:“你们慢慢喝,我出去走走。” 刚出厅门,就听张玥在后面轻声唤道:“老爷。” 卫平站住脚步,轻声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张玥依偎到卫平身边,柔声道:“其实令淑妹妹也挺可怜的,老爷今天晚上就宿到她房里吧。” 王令淑来到卫府将近三个月,除了洞房那天之外,卫平从来没有进过她房里。作为一个女人,张玥从自己的角度来看,自然觉得她可怜了。可是张玥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卫平和王令淑其实只是下了一盘棋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卫平没办法跟张玥解释,只得叹息道:“别管她了,说说你自己吧。我看你有心思,是不是想家了?” 新茶产于江南,那里是张玥的家乡。所谓睹物思人,想家也是同理。 张玥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清明将至,贱妾却不能给爹娘坟上添一把黄土。” 古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自然不用再管娘家的事。何况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即使在婆家,稍微上点规矩的宗族,女人也不能进入祠堂。所以,很少有女儿出嫁以后还会惦记着给逝去的父母上坟。 张玥的父兄子侄被孙皓杀了个干干净净,张家祖先从此便断了祭祀。古人对香火十分重视,贾充因此才会让卫平把儿子承嗣给他。张玥没有办法让张家延续香火,所以才更加悲切。 其实只要卫平一句话,吴郡太守胡冲肯定会重修张玥父母的坟茔,四时祭祀不绝。但卫平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心中未免内疚,便将张玥揽到怀里,柔声劝道:“玥儿,你亲手杀了孙皓,父母大仇得报,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想到自己的大仇不知何时才能得报,卫平心中就忍不住一声长叹。 张玥清楚,没有卫平帮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报得了仇,更不要说亲手把刀子插进仇人的胸膛。尽管最终还是靠了卫平的一掌才杀死孙皓,但总归是经过了她的手。 想到这里,张玥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深情地看着卫平,轻声道:“老爷,谢谢你。” 同样是漂亮女人,梁绿珠的美是一种惊艳,令人一见倾心,难以忘怀。而张玥的美则是一种柔媚,会勾起男人内心的**和冲动,尤其当她秋波流转的时候,最是叫人神魂颠倒。 卫平再也把持不住,将张玥紧紧抱在怀里,俯身便吻了下去。 忽听一个童声响起:“丁丁也要爹爹抱。” 卫平忍不住一声哀嚎,这还真是好事多磨啊! ... 第237章 未完成的作业 和梁绿珠不同,张玥自从报仇以后,就真正成了卫平的妾室。然而,丁丁这小丫头最粘卫平,每次卫平宿在张玥房中,她都要挤在卫平怀里才肯睡觉。现在,丁丁甚至已经能够算出卫平哪天该到张玥房里来。这不,她见天黑了,卫平还没有出现,便找了过来。 张玥红着脸离开卫平的怀抱,拉起女儿的小手轻声劝道:“丁丁乖,今天晚上还跟当当一起睡啊。” 丁丁撅着小嘴撒起娇来:“不嘛,我就要跟爹娘一起睡!” 不远处,当当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说起来,她比丁丁更加可怜,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生辰几何。张玥把她留下,现在是丁丁的玩伴,将来究竟是认她做个女儿,还是让她给丁丁当个贴身侍婢,都有可能。她的命运根本不由自己作主。虽然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但经历过一次生死离别,就会变得特别敏感。其实丁丁也是一样,所以才会更加粘着卫平,她内心深处或许也在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吧。 “好,好,那就跟爹娘一起睡。”想明白了这一点,卫平便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来,让爹爹抱抱。” 丁丁欢呼起来,挣脱母亲的手,一下子扑进卫平的怀里。 卫平一手托着她肉乎乎的小屁股,一手宠溺地揉了揉她可爱的羊角辫,叮嘱道:“跟爹娘一起睡可以,只是不许蹬被子!”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回应道:“丁丁最乖,肯定不会蹬被子。” 今晚的计划又泡了汤,不过看到卫平是真宠自己的女儿,甚至比他对贾谧还要好,张玥脸上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熄灭了红烛,屋里便黑了下来,只有窗户还透进点点星光。对于丁丁这个小丫头来说,兴奋的时刻才刚刚开始,因为卫平马上就要给她讲故事了,这是她临睡前的必修课。或许,这也是她越来越粘着卫平、扳着指头算日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起初,卫平讲的是大灰狼、小红帽之类的故事,偶尔也会加几则寓言,现在他讲的自然是封神榜。给丁丁讲故事的同时,卫平也借机把内容捋捋清楚,第二天再讲给王令淑听,然后通过王令淑之口转述给常山公主。所以,故事的更新时间为五天,这样的更新速度如果放在后世,恐怕会被书友们骂死。当然,在本来的历史中,最早的笔记体小说也要在几百年后的唐代才会出现,能听卫平讲几段封神榜的故事,那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神神怪怪的事情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最大,丁丁听得津津有味,但她毕竟只有六岁,听了半个时辰便开始犯困,张嘴打了个呵欠。 卫平趁机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丁丁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继续撒娇:“不嘛,我还要听!” “啪”的一声,卫平在她娇嫩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佯嗔道:“再不闭上眼睛,下次爹爹就不讲故事了!” 丁丁并不惧怕卫平,挨了打还格格笑着。当然,卫平那一下也很轻,轻到跟挠痒痒差不多,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过,丁丁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毕竟还要图下回不是?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别看丁丁刚才还吵得凶,这一闭眼,两息的功夫,她就打起了小呼噜。 卫平舒了口气,想让丁丁平躺下。不想这小丫头的双手依旧死死抱着卫平,轻易还扳不开。卫平担心将她弄醒,只得朝张玥使了个眼色,轻声道:“玥儿,你也睡吧。” 张玥鼻翼里“嗯”了一声,纤手却越过女儿搭上了卫平的肩头。她出身名门,从小接受的教导告诉她,即使在床第之间也应该保持矜持。但她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也有生理上的需求。自从卫平帮她报仇以后,她就决定以身相报,可是快三个月了,每次都让丁丁搅了局,她已经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感了,只能主动一点,再主动一点。 当那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伸过来时,卫平就知道张玥想要什么,他其实也有些按捺不住,便同样探过手去,抚上张玥的后背。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个丁丁互相抚摸着,张玥喘息渐重,身体微微发烫,已然情热。卫平也是燥热难当,恨不得立即把丁丁抱到一边。可是还没等他把想法付诸实施,他的脸色便是一僵,旋即苦笑着朝张玥摇了摇头。 就在刚才,他的某个部位跃跃欲试,一不小心就顶到了丁丁的小屁股。小丫头大概是觉得硌得慌,扭了两下,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她只一会功夫又睡着了,但手却抱得更紧。 让卫平隔着个小丫头来做那件事,难度实在太大,他只能选择放弃。但他也感觉得出张玥心底的渴求,便压低声音说道:“该让丁丁读书了!” …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女子也可以读书。曹丕的皇后甄宓未出嫁之前就被人称为“女博士”,蔡琰更是受人称道的才女。就拿当朝来说,丑女左棻也是因为才华出众方被司马炎召入皇宫,位列九嫔。所以,女子读不读书,跟社会风气无关,只和她所生活的家庭有关。如果不幸生在穷苦人家,即便男子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像卫平这样的人家,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原本也是要读书的。 当然,卫平不会考虑从外面请一位西席先生,他打算亲自上阵,教授语文、算术和自然,尝试着将现代知识在这个年代进行传播。 以这个年代的眼光,卫平本身的文学水平极其有限,他写信都用的是大白话,所以语文的内容其实只是认字和写字。为此,卫平还特意引起了拼音的概念,并开始编撰字典。他打算编撰的字典只有字形和字音,没有字义,初步计划收录的字也只有一千多个,还有很大的完善空间,但在当时已算创举了。而且,卫平的书法本就是一绝,这本字典完全可以当作字帖来使用了。 算术使用阿拉伯数字,这些数字的确比汉字数字方便得多。算术的内容,他也只打算教一些珠算和四则运算的竖式算法,相当于数学的启蒙。至于几何以及更高深的内容,卫平自己也记得不多,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 自然并非卫平的独创,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道法自然的说法。他所安排的自然则包罗万象,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几乎无所不含,其实就是一些基本的科普知识。但这些科普知识正是卫平想要传播的重点,也许将对社会的进步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 卫平在榻上躺了小半夜就理清了思路,并且在第二天上午就决定开课,每天授课半天。学生只有两名,丁丁和当当。不过,裴慧得知消息之后也要来旁听。卫平顺便通知了其他几个女人之后,于是又多了三个旁听生。除了裴慧、张玥,还有一个居然是王令淑。 卫府有的是房子,很快就清理出一间偏厅,摆上几排书案,就成了教室。丁丁、当当都是很聪明的女孩,第一天下来就已经掌握了好几个拼音字母,也学会了十个阿拉伯数字。或许是卫平和张玥平时对她太溺爱的缘故,可以看得出来,丁丁明显没有当当学得用心。 第三天是个晴天,卫平增加了自然课程,讲述了阳光和彩虹,并且做了两个实验,用一块凸透镜聚焦阳光让一张燃烧起来,用一块三棱镜将阳光分解成彩虹一样的七色光带。这是两个孩子读书以来最开心的一天,玩得满头大汗,就连当当都难得地露出笑脸,裴慧、王令淑也是啧啧称奇。 到了第五天,卫平安排了一次考试,结果学习不那么用心的丁丁错了两个字母和一道十以内的加法,而当当则考了满分。 卫平当即吩咐:“拿戒尺来!” 戒尺就是一尺来长的窄木板,是教书先生的必备用具。丁丁委屈地伸出小手,啪啪挨了两下。张玥虽然看着心疼,却不敢相劝。 卫平收了戒尺,还不算完,又黑着脸说道:“下午把做错的地方抄写五百遍!” 丁丁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卫平如此严厉,哪敢还嘴,只得含泪答应下来。可她虽然学了几天算术,对数字没有什么直观的概念,真到抄写的时候,才发现五百遍简直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写到天黑,手已经写酸了,才写了不到三百遍。 吃晚饭的时候,张玥终于忍不住说道:“老爷,要不就把剩的两百遍权且记下,以观后效?” 丁丁听到母亲求情,顿时眼巴巴地看着卫平。 卫平却不松口,挥手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如此,小孩子不长记性!” 丁丁的眼泪便开始打转,想到还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她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 卫平不由笑了起来:“怎么?困了?那吃完饭就去睡吧,剩下的,留到以后再抄吧。” 丁丁如蒙大赦,三口两口咬完手中的馒头,也不嚷着要跟爹娘一起睡觉了,乖乖回自己房中。 张玥这才恍然大悟,嗔道:“老爷,你真坏!”又道:“若是丁丁没有答错,老爷岂不白费心思。” 卫平说道:“无妨,到时候,老爷自会布置作业给她。” 张玥奇道:“作业是什么?” 卫平却将她拦腰抱起,笑道:“先别问那么多了,咱们也该去做未完成的作业了。” ... 第238章 第239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 张玥只来得及“嘤咛”一声,双脚就离开了地面。等她再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进了里屋。 两名婢女轻轻带上屋门,嘴角都掩不住露出笑意。对她们来说,只有张玥“性福”了,她们才有可能“性福”,这一天她们可比张玥等得还要久远。 短暂的宁静之后,床榻便开始摇曳起来,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直传屋外。守在门口的两名婢女面面相觑,这动静也太大了点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两个婢女这才发现,她们的腿都已经软了,连步子都仿佛迈不开去。 屋内,张玥依偎在卫平胸前,轻声道:“老爷,贱妾今日方才知晓,她们为何对这件事乐此不疲。” 卫平吃惊道:“不会吧!” 张玥脸上尚未退去的红晕变得越发娇艳,声音更是几不可闻:“先夫体弱,孙皓又……” 卫平虽然没听到她下面说了些什么,却也能明白大致意思。孙皓是她的仇人,又生性残暴,她面对孙皓只有惧怕和曲意奉迎,哪里有什么快乐的感觉可言。所以说,有情才会有爱,离开了感情为基础的爱只能算作野兽原始**的发泄罢了。这也坚定了卫平对梁绿珠和王令淑的态度,不会去强迫她们做她们不愿意的事情,一切顺其自然。 … 第二天,课程继续,卫平没有教新课,而是讲了个故事,封神榜的下回分解,算作是对丁丁的一点小小补偿。当然,这也是讲给王令淑听的,因为她下午还要转述给常山公主。 张玥明显听得心不在焉。裴慧是过来人,忍不住就对她打趣了几句。两个人窃窃私语,时而发出两声轻笑,免不了就有只言片语飘入王令淑耳中。原本认真听讲的王令淑也开始走神,思绪竟回到五天前。 … 王令淑和常山公主虽然是亲姑嫂,但是因为常山公主性情怪僻,两人过去几乎没有交往,直到最近给常山公主讲故事,来往才频繁起来。接触过几次之后,王令淑发现,常山公主其实人挺单纯,也不难相处,她们之间的话便随之多了起来。 那天,王令淑照例来到骁骑将军府。听完了故事,常山公主突然问道:“令淑,你恨我父皇吗?” 王令淑吓了一跳,慌忙说道:“不,不,我怎么敢恨皇上?” 常山公主笑道:“你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嘛,本宫又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王令淑迟疑道:“其实,一开始真有点恨。现在,已经不恨了。” 有些话她压抑在心里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倾述的对象,既然开了口,那话匣子便再也收不住,将她在卫府的遭遇和见闻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就连洞房夜卫平对她的以礼相待都没有隐瞒。当然,王令淑后来再没有受过“欺负”,也渐渐融入了裴慧她们的游戏当中,日子倒也过得不坏,只是觉得缺少点什么。 常山公主自己只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夫妻生活,所以对王令淑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感兴趣的还是卫平捣鼓出来的那些千里镜、万花筒、毽子、跳绳之类,不由叹道:“可惜,本宫看不见。” 王令淑忽然想了起来,笑道:“昨天喝到一种新的茶汤,下次带点来给公主尝尝,也是卫郎弄出来的呢。” 常山公主却越发失落,摇头道:“同是卫家的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王令淑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公主,你说什么?” 常山脸露不屑之色,说道:“昨日繁昌在本宫面前哭述,那卫宣整日沉迷酒色,可怜她遇人不淑啊!” 大凡权贵,都广蓄姬妾。即便嫉妒如郭槐者,尚不能禁绝贾充身边有十多个美人环绕,何况他人。又如石崇,姬妾更是多达数百。王济身为驸马,同样姬妾如云。这个时代的风气如此,谁要是只有一两个女人,反倒显得不太正常了。像卫平这样姬妾不过十人的,已经算是极少数。当然,卫平现在还年轻,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怎样,所以也没人觉得他不正常。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不会获得一句沉迷酒色的评语。所谓沉迷酒色,只怕是做出白昼宣淫之类的丑事了。 事涉皇家稳秘,常山公主可以说,王令淑却不能说,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 王令淑的思绪回到眼前,想到这两天卫平讲的那些新颖课程,她就觉得自己比起常山、繁昌两位公主要幸福得多,嘴角便不由自主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当然,好像还是缺少点什么。 忽听卫平说道:“好了,今天先讲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王令淑这才回过神来,吃了一惊,慌忙说道:“老爷,刚才那一段,贱妾没有听清楚。” 只见卫平递过一幅字来,笑道:“以后啊,上课不许走神。别以为是旁听生,老爷就不会罚你!那一段都在纸上,你自己看吧。” 王令淑接过来一看,满眼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墨迹尚且未干,正是她刚才走神时卫平所讲的那一段。原来,卫平并没有完全无视她。想到这里,她不由芳心乱颤,脸颊也开始发烫。 … 卫府的日子温馨又快乐,而随着户调制、占田令实施一年有余,百姓们也终于能够填饱肚子,社会渐渐安宁下来,整个大晋王朝都仿佛处于某种悠闲自在的氛围当中。在这种氛围当中,清谈之风越盛。 清谈离不开三件东西,五石散、塵尾和酒。在洛阳城,人们公认最好的酒只出在卫记酒楼,绝不外卖,而且数量极其有限,来晚了再多钱也没用。于是,卫记酒楼便成了最佳的清谈场所,一时间名士云集。如竹林七贤中的王戎、刘伶,瑯玡王氏的王洐、王敦、王导,京城的潘岳、皇甫谧、乐广,江东的陆机、陆云,等等,都是酒楼的常客。 身为酒楼的主人,卫平自然也时常受邀参会。去了一两次之后,卫平终于弄明白,所谓清谈,不过是崇尚虚无、空谈名理、不管国事,听起来玄奥无比,其实全无用处。从此,卫平便很少接受他们的邀请。 一日,左思忽然登门,请卫平前往酒楼赴宴。原来,左思的三都赋挂在酒楼包厢已经有些日子,观者皆赞不绝口。洛阳名士皇甫谧主动提出替左思作序,但也有个条件,要左思请卫平前来卦会。大概他以为左思能将作品挂在酒楼,跟卫平必然交好,所以才有这个想法。他却不知道,左思甚至担心进不了卫府的门。好在卫平并没有推辞,欣然应允。 众名士听得卫平倒来,纷纷起座相迎。王戎拱手道:“侯爷,今日皇甫士安为左兄作序,实乃盛事,唯少酒耳!” 卫平知道他们邀请自己与会,为的可不就是那点杯中之物吗,不由笑道:“这有何难,序成酒自至!” 于是众名士王阵欢呼,都来看皇甫谧作序。皇甫谧虽已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洋洋千言,一挥而就。 卫平自己虽然写不出什么好文章,却不防碍他分辨文章的好坏,看得他连连点头,抚掌道:“来人,上酒!” 早有伙计端酒进来,一共五坛。如今的杏花村酒已经换了小坛装,每坛不过二斤,十坛方抵得上过去一坛。饶是如此,这五坛酒也弄得众名士兴奋不已。要知道,他们平时即便来得早,也只买到一坛而已。 忽然,一个端着酒坛的伙计经过卫平身边里,压低声音道:“公子请移步厨下!” 卫平一愣,“聂老”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看到那伙计连使眼色,这才忍住。那帮名士注意力都在酒上,倒也没人觉出异样。卫平却早已迫不及待,当即托言帮他们安排几样新鲜菜蔬,离开了包厢。 … 后厨,聂胜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连声道:“老夫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恕罪!” 卫平慌忙躬身一揖,道:“这说哪里话,聂老于小子有授业之恩,当受小子一拜!” 聂胜哪肯让他行礼,双手只轻轻一托,他这一拜便拜不下去了。 卫平只得作罢,拱手问道:“聂老几时回的京城?如何不去府中,却来这里?” “内外有别,老夫岂可擅入!”聂胜哈哈一笑,忽然正色道,“这些人虽然号称名士,却徒有其表,公子何必跟他们来往,平白消磨了意志。” 卫平笑道:“小子明白,他们当中虽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奈何不肯用心做事。他们邀小子前来赴会,其实是为了小子的杏花村酒。小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罢了。” 聂胜这才点头道:“如此甚好。” 卫平又说道:“不提他们。聂老回来得正好,小子有一事相求。” 聂胜拱手道:“公子请吩咐!” 卫平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请聂老帮小子操练几个儿郎,小子需要一批能在黑暗中行走的人!” ... 第239章 洛阳纸空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聂胜一脸茫然,不太明白卫平说的是什么。 卫平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讲了他设局诛杀孙皓的事,最后都说道:“虽然侥幸成功,但是如果有人深究,总会查到许多蛛丝马迹。” “老夫明白了,就是刺客。不过,石崇身边有高手,一般的刺客恐怕很难成功。”聂胜以为卫平想用这种办法来报仇。他忠于的是卫家,而不是司马家,也不是朝廷,不要说卫平杀的是个亡国之君,就算杀的是当朝重臣,他也照样无动于衷。 卫平却摇头道:“不单是行刺,还要可以潜匿踪迹,传递消息。” 刺杀石崇的想法卫平不是没有过,但石崇不是孙皓,刺杀无论成功与否,善后都没办法解决。当然,这些想法他不用跟聂胜细说,因为聂胜这样的老江湖比他更能看清形势和把握机会,该出手时他自然会出手。 果然,聂胜没有再提石崇的话题,只是点头道:“老夫懂了,军中谓之斥候,国家称之为间,或者叫做细作。这个,老夫有点心得。” 斥候也好,细作也罢,任何一个朝廷都不会允许私人建立类似的力量,这样做形同谋反。然而,聂胜因为当初没能保护好卫瑾,心怀愧疚,所以他现在只想尽量帮助卫平而不在乎他究竟想做什么。 卫平想了想,说道:“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不过,这些人平时就要在固定的地方干着不同的职业,行商坐贾,耕樵渔工,都可以。” 聂胜笑道:“这些都不难,但是人必须由老夫亲自挑选。” 卫平没有丝毫迟疑,当即说道:“好!卫府上下、奋武营、敕勒川南部的十二个汉人堡寨、独孤兰的鲜卑部落,甚至鲁郡公府和钜鹿郡公府,只要有你看中的人,小子都会想尽办法帮聂老弄过来!” 聂胜大喜道:“如此,老夫定当不辱使命。”又道:“还请公子给他们起个名字。” 卫平随口说道:“既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那就叫暗影吧。” … 组建暗影的事,卫平完全交给了聂胜。倒不是他喜欢当甩手掌柜,而是聂胜这个老江湖肯定比他做得更好,并且绝对值得信任。 人员的选择和培训只是开始,要将培训好的人员安置到全国各地并投入运转,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更需要巨量的资金支持。比如要安排某人在某地当个农夫,你得要有田地吧,茅草房也要搭两间吧,若是长期潜伏,还得帮他成个家吧,这些都离不开钱。 为了能弄到更多的钱,卫平不得不将开设酒楼分店的计划提前实施。新开的分店设在成都、建业、邺城三地,掌柜、主厨都由洛阳的卫记酒楼抽调,包间的设置以及各种规矩都以洛阳卫记酒楼为模板,卫平甚至还选取了左思的《三都赋》作为包间里的装饰。 左思的《三都赋》描写的正是这三地的风物人情,同样准备写《三都赋》的陆机在读了左思的大作之后,立即把自己写了一半的作品扔进了废纸堆,左思的《三都赋》可以说是赋这一文学体裁的巅峰之作。卫记酒楼的潜在客户都是当地豪门望族,常多附庸风雅之辈,用《三都赋》做广告,也是卫平的别出心裁之举。 那时候连雕版印刷都还没有出现,文章全靠传抄。卫平的书法在洛阳城中本就负有盛名,自然不会假手他人。刚刚抄了一遍,忽然没纸了。卫平不由将笔一搁,大声道:“贾水,拿纸来!” 贾水颠颠地跑了进来,讪笑道:“老爷,家里的纸都被你拿进内宅了。” 丁丁、当当两个人每天练字、算术,消耗的纸张也不在少数。当然,卫平不会省这点钱,便挥手道:“那你还不快买去!” 贾水应诺一声,匆匆出门。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拿了一卷纸,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连声道:“老爷,洛阳城中的纸都卖光了!” 纸张这东西只有读书人才用得上,而这个年代能够有机会读书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卫平哪里肯信,摇头道:“撒谎,定是你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贾水哀嚎道:“老爷,你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在你面前撒谎啊!跑了十几家店铺才买到这一卷,还涨了五倍的价钱呢。” 洛阳纸贵!四个字几乎一下子就跳到了卫平的脑海里,他不禁一拍桌子,懊恼地说道:“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三都赋一出,纸价飞涨啊!” 在皇甫谧给左思作序之前,他就应该大量屯积纸张,现在岂不是可以小赚一笔? 贾水看了看卫平,却是欲言又止。 卫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贾水这才小声道:“回老爷,奴才打听了,好像不是因为三都赋。” 卫平奇怪道:“那是因为什么?” 贾水说道:“权贵之家确实竞相传抄三都赋,但京城权贵毕竟有限,顶多让纸价上涨个一两倍,还不至于售馨。听说是因为城里出了一本叫封神榜的小册子,便是那不识字的升斗小民,也会花钱请人代为抄写,闲暇时就找个识字的人读来听听。” 卫平不觉目瞪口呆,原来左思只弄得洛阳纸贵,他却弄得洛阳纸空了。只是他还有疑问:“这封神榜又是从何流传而出?” 贾水不愧是得用的家奴,已经将来龙去脉打听得清清楚楚:“据奴才所知,这封神榜最初是从骁骑将军府流传出来的。常山公主时隔数日便会口述一段故事,让身边的婢女记下,过后再复述给她听。有婢女觉得新鲜,讲与外人听,渐渐流传开来。如今,常有人持币守候在骁骑将军府外,只等新故事出来,先听为快!” 说到这里,就连贾水也不禁感慨道:“人们都说,常山公主眼虽盲了,心思却灵巧,能想出这样神神怪怪的故事来!” 卫平没想到自己随口讲的故事居然被常山公主“剽窃”了去,顿时哭笑不得。当然,他也清楚这不会是常山公主的本意,肯定是那些下人利用这个机会捞取外快罢了。 没有纸张,三都赋是抄不成了,一卷纸还不如送给丁丁、当当涂涂画画算了。卫平索性将写好的那幅三都赋一分为三,分别送往三地,反正三都赋本来就会为魏都赋、蜀都赋和吴都赋,只不过少了个序而已。洛阳卫记酒楼里挂的三都赋,原本也没有序。不过这上小插曲却给卫平提了个醒。 造纸、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这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如今,纸张已经逐渐开始取代竹简,指南针出现得更早但用途不多,火药刚刚被卫平用于制造“鞭炮”,还差一个印刷术没有出现。 每一项发明的出现,有可能是源于一次意外,比如火药,也有可能是社会发展需要推动的结果,比如指南针和印刷术。事实上,以当前的条件,无论是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都完全可以实现。印刷术有助于文化的推广与传播,但更重要的是现在有了这方面的需求。 卫平每五天讲一段封神榜,这一段封神榜的内容已经比整篇三都赋还要多了,要想抄完整本封神榜,那就是件非常浩大的工程。如果有了印刷术,卫平便可以直接出售封神榜的小册子。 当然,印刷封神榜只是一种尝试,卫平的真正目的是印刷银票。只要能开发出特殊的纸张,再利用几副雕版,就可以进行套色印刷,三色、四色都没有问题。真正实现了这一步,他就可以开设钱庄,这才是比酒楼更加赚钱的大买卖! 当然,卫平的这个设想不可能一蹴而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整个布局,他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 数千里外的敕勒川草原上,积雪消融,牧草返青,一派欣欣向荣。朝阳从东方升起,数十骑疾驰而来,出现在高奴城废墟外。 独孤兰勒马原地打了个转,忽然娇叱一声,当先冲进废墟。一时间马蹄阵阵,踏过被战火焚毁的街道,扬起滚滚尘烟。 一炷香之后,骑队已经绕废墟兜了一圈。吐延“吁”的一声勒住马,说道:“阿兰公主,重修高奴城,没有几千人干上一年,恐怕修不来。” 独孤扎罗冷冷地说道:“修不来也要修!我们鲜卑汉子不能被人当作忘恩负义之徒!” 吐延不悦道:“牛羊正是长膘的时候,抽几千人出来修城,等到了冬天,你让大伙怎么熬?” 虽然独孤扎罗才刚刚回到部落,但他的地位很高,如果不是独孤蛮还活着,他就可能成为部落的新首领。不过,部落里的很多人都是吐延的部属,所以吐延也不怕他。何况吐延也说得在理,不把牛羊养得膘肥体壮,部落就撑不到来年开春,这跟农耕民族春种秋收的道理是一样的。即便最好战的部落,这个时候也会老老实实去放牧,更不要说抽人去筑城了。 ... 第240章 编故事 独孤扎罗知道说不服吐延,转头看向独孤兰。独孤兰是部落事实上的首领,而且经过这一年的风风雨雨,已经树立起极高的威望。她做出的决定,不论对错,都很少会有人反对。 独孤兰蛾眉微蹙,转向二牛问道:“如果我出一千人,筑这座城需要多久?” 二牛想了想,说道:“回夫人,二牛没筑过城,也不知道需要多久,二牛只知道,主公绝对不会让我们挨饿!” 出了粟邑,他就不再是大晋子民,而卫平更给他们都脱了奴籍。这些年,他们除了强身习武,还被卫平逼着读了不少书,那些立功封侯的故事已经潜移默化地对他造成影响,他又何尝不期待着完成一场由奴隶到将军的蜕变?所以,他对卫平的称呼也渐渐有了变化。 二牛的话终于让独孤兰下了决心,她使劲一扬马鞭,大声道:“就这么定了,每户抽丁两口,即日起重修高奴城!” 独孤部落现有近三千户,每户抽丁两口就是六千人,有的人家甚至要把成年男女全部搭上。吐延不由大惊,连忙劝阻道:“万万不可!要是卫将军不送粮食来,那……” 不等他说完,独孤兰便恶狠狠道:“他要是敢让我们饿着,他这辈子都休想见到他儿子!” … 从卫记酒楼挑选出来的掌柜、厨子、伙计已经带着他们的应用之物分别前往邺城、建业、成都三地,在收到林盛传来的消息后卫府商队离开了洛阳,器作坊的工匠们也接到了研究印刷术的命令,那里甚至新建了一座造纸作坊。 而随着天气渐渐炎热,卫平的日子也变得悠闲起来。任务已经分派下去,他没必要亲力亲为,只需静候结果就好。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总之急不来。 在卫府后园有一处荷塘,荷塘边高大的梧桐树下,一张竹躺椅,一壶清茶,就能让卫平消磨掉整个下午。 这一天,卫平像往常一样躺在竹椅上,微风拂过,驱散了酷暑,甚是惬意。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时而恬静清雅,时而活泼欢快,如一弯清澈湍湍的山溪,渐渐流到卫平的身旁。 卫平睁开眼睛,就见梁绿珠坐在他面前的石凳上,一袭水绿色的长裙,如玉般的细长手指轻按着笛孔,风轻云淡,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清凉。 他大大方方地欣赏着面前的美女,可是美女却停了下来,轻声道:“老爷,是不是绿珠吵着你了?” 突然改变的称呼让卫平一愣,但很快便又释然,笑道:“这样的吵闹便是一辈子,老爷我也很乐意呢。” 梁绿珠几时听过这样的情话,顿时俏脸绯红,赶紧低下了头,小声道:“只是许久不曾吹奏,有些生疏了。” 卫平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今天为何又想起来吹奏一曲呢?” 梁绿珠脸上泛起异样的神采,细语道:“绿珠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歌舞乐曲多一些。” 卫平笑道:“既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就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梁绿珠惊喜道:“真的?绿珠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卫平哈哈大笑:“你我也认识这么久了,卫某何时欺骗过你?” 梁绿珠猛地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在卫平脸上“啵”地亲了一口,非常认真地说道:“这么说,绿珠也可以喜欢老爷了?” 不等卫平回答,她已经转过身,飞也似地跑了,消失在一排茂密的紫藤后面,留下卫平一脸的惊愕。想不到这丫头一旦打开了心结,仿佛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其实,合蒲一带无论汉人还是俚僚人,原本就性情奔放,这只是她回归了本性而已。 这时,一名婢女匆匆走来,躬身道:“禀老爷,秘书郎左思左大人在门外求见。” 卫平正打算起身追上梁绿珠,只得放弃增进感情的念头,沉声道:“这厮又来作甚?”想了想,还是说道:“算了,叫他偏厅用茶。” … 如今的洛阳城中,最郁闷的恐怕就数左思了。颜值为负数的左思原本想凭借《三都赋》一举成名,却不想被《封神榜》抢尽了风头。名声对左思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出身寒门,又没有一副好皮囊,想要出人头地,这便是他唯一的途径。 左思不甘心,也设法抄了一份《封神榜》细读,发现文笔简直不堪入目,但故事却引人入胜。看完之后,左思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他也能编个类似的故事出来,以他的笔力,绝对可以一举成名。不过,这种题材的确是前所未有,既不是诗,也不是赋,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因为坊间传闻,《封神榜》是常山公主所作。左思和王济有过一面之缘,便找上王济,想请常山公主指点一二,这才知道,原来《封神榜》是卫平所“作”。左思对卫平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前来拜会。 如果不是因为左棻的关系,卫平根本不会搭理左思。左棻虽然相貌丑陋,甚至没有得到过司马炎的宠幸,但她在宫中的位置却十分重要,司马炎的许多诏令都由她捉刀代笔。所以左棻的面子,卫平必须要给。 卫平很耐心地听完左思的来意,不由笑了起来:“其实就是瞎编,只要有人看就行。要选好题材,有写得活灵活现,叫人读了仿佛身临其境,这就可以了。” 他弄出个《封神榜》来只为了哄常山公主开心,并没打算做什么文豪。不过,他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倒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左思真能写出什么作品来,他倒是可以弄个印书社,说不定还可以大赚一笔。在他身体里,毕竟流淌着卫瑾这个大商贾的基因。 左思继续虚心请教道:“敢问侯爷,这题材何处可选?” 卫平不假思索地说道:“封神榜就是武王伐纣的故事改编而来,左大人饱读诗书,还怕找不到合适的故事?” 左思想了想,心中已有定计,连忙拱手道:“多谢侯爷教诲!只是,下官还有一为难之事。” 卫平奇怪道:“有何为难?” 左思那张黑脸却涨得通红,支吾道:“洛阳纸价飞涨,下官囊中羞涩,不知侯爷可否借贷一二?” 商人逐利,知道洛阳纸贵,而且供不应求,自然有好事者贩运纸张入京。如今,洛阳城中的纸张已经不缺,但价格一时半会还掉不下来。事实上,只要《封神榜》没有最终完结,纸张的需求量就会保持高位,纸价也就掉不下来。当然,纸价再高,对于生活奢靡的权贵们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但对左思这样的穷人来说,几乎要断了他的生路。 卫平笑道:“这却容易,你所需的纸张全部由卫某承担。不过,卫某也有个要求。你的故事编好了,得让卫某一睹为快!” 城郊的造纸作坊已经开始生产纸张,虽然纸张的质量一般,但用来写写画画还是不成问题。第一块雕版也已经刻好,是孔子的《论语》,只等择个吉日便要开印。如果成功,卫平就可以在京城设立印书社。从造纸作坊到印刷作坊再到印书社,都需要不菲的投入。 既然有投入,就要有产出,印书社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赚钱。印书社想要赚钱,自然离不开所印的书籍。依靠那些经史子集,希望不大。《封神榜》倒是可以,但这本书已经开始在市面上流行,还能卖出多少,卫平不敢肯定。所以,他现在需要找到新的书源,而左思就是他十分看好的“原创作家”。 … 左思的动作很快,三天后就捧了一摞厚厚的书稿再次登门求见。 卫平接过书稿一看,吃惊地发现这货居然写的是三国故事。他随手翻了翻,不由皱眉道:“你这故事编的不行。” 左思吃惊道:“回侯爷,这些都是下官据陈大人的《三国志》所定,绝无差错!” 当时,陈寿任著作郎,跟左思同衙为官,所以左思有机会通读《三国志》。而且三国刚刚归晋,时人也常常回忆起那个纷争的年代,因此左思选择了三国这个题材,倒也颇具眼光。 只是卫平却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个全无差错!既然全无差错,别人为什么不去看三国志,而来看你的三国故事?” 左思其实是个诚实人,听不太懂,只得硬起头皮请教道:“下官愚钝,还望侯爷明示!” 卫平随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说道:“你看这里。卓常使而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 左思依旧一脸茫然:“这是陈大人的原话,下官引用在这里,没有问题啊。” 卫平笑道:“多好的一个故事,你却只用了二十二个字一笔带过,可惜,可惜。”又道:“你可以这样来写……” 于是,这二十二个字就变成了王司徒巧施连环计来离间董卓、吕布父子的惊天大戏。讲到末了,卫平又说道:“你看,侍婢变成了司徒大人的义女,吸引人吧?咱们还得给她再起个响亮的名字!” ... 第241章 待客之道 左思没想到短短二十二个字经过卫平这么一演绎,居然就变成了洋洋万言的生动故事,一时回不过味来,只管喃喃问道:“改个什么名字?” 卫平看了他一眼,只得满脸无奈地说道:“此侍婢能令董卓、吕布父子反目,定有倾国倾城之色。貂者蝉者,皆美好之物也,不如就叫她貂蝉好了!” 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有闭月之称的貂蝉本是个虚构的人物,这一点卫平早就知道。原本以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再不会出现貂蝉这个人物。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名字现在又从他嘴里冒了出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貂蝉,貂蝉,”左思念叨了两遍,点头道,“下官好像有点明白了。” 卫平笑道:“三国这个题材太大,你第一次写,恐怕把握不好。你可以先写几篇短的,练练笔,然后再写三国。” 左思拱手道:“多谢侯爷,下官受教!” 能够指点这个年代首屈一指的大文豪,卫平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满足。 …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奴城旧址上,一座新城已经初现轮廓。夯土筑就的城墙约有半人多高,城内也清理出一纵一横两条大道。这只是外郭城,在城中心还将用坚石另外砌一座内城。毕竟是游牧部落,没有什么筑城的经验,而且城池对他们也着实没有多大用处,如果不是有高奴城废墟为基础,这座城还不知道要筑到什么时候。 独孤兰几乎整天坐镇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开始呈现一种麦色。她口渴难耐,忍不住呼喝道:“阿环,拿奶茶来。” 阿环却只端过一碗羊奶,小声道:“公主,茶叶都用完了。” 独孤兰把碗一推,道:“算了,不喝了。”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奶茶的味道,再喝羊奶便觉难以入口。实际上并不是羊奶不好喝,而是她的饮食习惯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毕竟她从小就随父亲内迁入中原,受中原饮食影响很大,后来又跟卫平呆在一起,尝遍了各种美食。而部落最近缺少盐巴,就连烤羊肉都少了一层味道。想到盐巴,她又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南方。 这时,一骑马飞奔而来。马上,独孤顺图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阿兰姐,阿兰姐,姐夫派人来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独孤兰忽然使起了小性子,转身对阿环恨恨地说道:“都过了大半年才派人来,不理他!” 说是这么说,她的双眼却忍不住湿润起来。为了重修高奴城,她可顶了不小的压力,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几乎搭上了全部落人的未来。如果卫平对她不闻不问,那她只有一死以谢族人了,好在这家伙还算有那么一点良心。 独孤顺图来得很快,已经跳下了马,嘻嘻笑道:“阿兰姐,姐夫对你真好,送了好多好东西呢。” 阿环见独孤兰心情似乎不太好,便想活跃一下气氛,笑道:“快说,快说,究竟送了什么好东西?” 她话音刚落,独孤兰已经抢过独孤顺图手中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扬鞭朝着营地奔去。 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通常会在几大草场之间来回迁徙,有时也会迁徙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鲜卑人就是从辽东慢慢迁徙到整个漠北草原的。不过,为了修筑高奴城,独孤部落今年的牧场只能围绕着高奴城周边。 如果牛羊总是呆在一个地方,牧草不等长高就会被吃个精光,长期下去势必导致草场退化,而更直接的影响则是牛羊没有往年肥壮。对游牧部落来说,牛羊就是他们的食物,后果可想而知,这也正是吐延所担心的状况,并且正开始显现,进而也影响到了独孤兰的情绪。 现在的营地里,积聚在人们心头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因为卫府商队这次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盐铁布匹还有面粉,都是堆积如山,茶叶也有几大车,他们整个部落一年都吃用不完。跟随商队而来的还有许多工匠,尤其那十几名制作弓箭的匠人更显珍贵。 游牧部落作战,主要依赖弓箭。而在江南,水军作战同样依赖弓箭。这批制作弓箭的匠人,都是卫平从东吴网罗而来。在器作坊,他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朝廷不允许私制弓箭,卫平索性把他们全部送到敕勒川来了。独孤部落也有自己的弓箭匠人,但他们所用的工艺和来自南方的匠人多有不同,两者取长补短,或许可以制造出更加犀利的弓箭。跟随卫平多年,独孤兰知道器作坊的厉害,心中便隐隐多了几分兴奋。 独孤顺图另换了一匹马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阿兰姐,那边是姐夫专门送给你的呢,你怎么不打开看看?” 独孤兰肩负着整个部落的责任,可没有她那样清闲,但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说道:“你这小妮子,肯定偷看过了。” 独孤顺图嘻嘻哈哈,道:“有一包茶叶,还有两件首饰,好漂亮呢。” 独孤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两件首饰就把你兴奋成这样,你要是喜欢,就挑一件好了。” 独孤顺图欢呼一声,雀跃着跑了过去。 独孤兰看着独孤顺图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浮起一抹笑意。她这个堂妹和她一样,也曾经沦为别人的婢女。不过运气却没有她好,辗转于几个男人之手,饱受摧残,别看现在活泼可爱,但受过的伤害又哪那么容易抚平,所以她对堂妹的怜惜也就更多一点。 这时,乙禄经走了过来,躬身道:“公主,蒙公子来了!” 独孤兰微微皱了皱眉头,摆手道:“让他先去大帐等着。” … 对于这个常常跑过来大献殷勤的汉人公子,独孤兰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碍于两家的联盟关系,又不得不虚与委蛇。不过,这一次蒙武倒不是来献殷勤的,他是来请求独孤兰分一些物资给他们。 对于敕勒川的汉人堡寨来说,盐铁同样是他们急缺的物资。当然,他们因为以农耕为主,也会纺织一些麻布、棉布,布匹倒不缺少,偶尔还会拿一些出来跟北边的游牧部落进行交换。上次卫家商队过来的时候,带的物资很少,他们不好意思半路截胡。这一次虽然物资很多,但护送商队前来的却是支近千人的队伍,他们又不敢大动干戈。所以万不得已之下,他们才来相求独孤兰。毕竟他们和独孤部落之间是联盟关系,尽管这个联盟并不算特别紧密。 对于这批物资,独孤兰也有自己的计划。为了修筑高奴城,整个部落的牛羊数量势必大大减少,多出来的物资她正打算用来向北方的其他部落换取牛羊,以保证整个部落可以安全越过冬季。 因此,听到蒙武的请求,独孤兰便沉吟起来。 这时,独孤顺图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喜气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道:“阿兰姐,你看,漂亮吗?” 她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串由各色玛瑙制成的抹额,配上她青春洋溢的俏脸,更多了几分调皮。 独孤兰知道,独孤顺图整天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其实是在掩饰内心的伤痛,也就不忍责怪她擅闯大帐,便随口应道:“好看,好看。” 独孤顺图高兴道:“太好了,那这个送给我了!” 独孤兰无奈道:“都送你,我这还有客人,你先出去吧。” 独孤顺图却没有走,反而掏出一封书信,道:“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姐夫给你的一封信。” 独孤兰趁机接过信,对蒙武说道:“请蒙公子稍候,你刚才说的事情,待我先看了信,再作详谈。” 蒙武听说是卫平的来信,脸色便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彬彬有礼地道了声:“公主请便!” 独孤顺图却巴巴地凑过来问道:“姐姐,姐夫信上说什么?我可听说,姐夫是个大英雄呢,连拾虏都打不过他!” 独孤兰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姐夫让你泡茶招待客人,还不快去烧一罐开水来!” 独孤顺图看到独孤兰故作发怒状,赶紧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出了大帐。独孤兰这才得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读着书信,脸上渐渐泛起红晕。蒙武看到独孤兰的反应,便知卫平肯定在信中说了不少情话,心中越发失落起来,感觉如坐针砭。 不一会,独孤顺图便提了一只瓦罐进来,嘻嘻笑道:“姐姐,佐料他们马上送来。” 她被掳为奴,在凉州一带也生活了好几年,倒是调的一手好茶汤,知道该怎么做。 却听独孤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姐夫说了,捏几片茶叶放入碗中,沸水冲泡即可。” 独孤顺图满脸诧异地瞄了端坐客位的蒙武一眼,小声道:“这么简单?恐怕不是待客之道。” 独孤兰也不解释,只是说道:“你不是敬你姐夫是个英雄吗?那就照着你姐夫说的去做!” 独孤顺图又看了蒙武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格格笑了两声,很快便沏了一碗碧绿的茶汤送到蒙武面前,轻声道:“请公子用茶。” ... 第242章 平添变数 蒙武接过粗陋的陶碗,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们虽然被朝廷所抛弃,但基本的生活习性并没有多大改变,不加油盐酱醋和香料的茶汤,如何能够入口? 独孤兰见证过卫平“创造”的无数奇迹,倒是对卫平在信中提到的饮茶新方法没有任何怀疑,也不管烫不烫,随便吹吹就抿下一大口,沉默了片刻,说道:“比原来确实好喝多了,但还是比不了奶茶的味道。” 独孤顺图惊喜道:“真的?我也冲一碗尝尝。” 独孤兰却摆手道:“别浪费了,留着煮奶茶吧。” 这包茶叶跟外面大车上那些茶叶可不同,这是最好的明前茶。卫平在吴郡、会稽两地都新建了一批茶场,但茶树刚刚栽培,产量极其有限,今年收获的茶叶仍以野茶为主,最好的明前茶不超过十斤,他给独孤兰一下就送过来二斤。如果他知道独孤兰把上好的明前茶用来煮奶茶,估计会气得跳脚。 蒙武见独孤兰已经喝了,他可不能落后于女人,只得也硬起头皮抿了一口,顿时便觉清香可口,忍不住喝了一大口,突然神色一僵,心情变得沮丧起来。 他喜欢独孤兰,这一点他并不讳言。他也知道独孤兰和卫平的故事,而且知道独孤兰给卫平生了个儿子,但这些他都不在乎。卫平远在京城,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里,两个人分开久了,难免生疏,那他就有机可乘了。然而,眼前这一杯清茶却让他倍感受伤。 对于敕勒川的汉人堡寨来说,茶叶虽然紧缺,但不代表没有,可他过去碰到的茶叶跟眼前明显不同。过去他碰到的茶叶如果直接用水冲泡,很苦,就跟喝药差不多,哪来清香可言。在他看来,这种喝起来醇厚清香的新茶一定是卫平讨好独孤兰而挖空心思弄出来的。论接触的机会,他不如拾虏,论用心程序,他差卫平太多,那他还有什么希望吗? 独孤兰才不会管蒙武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蒙公子,你可以带个信给窦老先生。你们想分一些东西,有两条路可选。” 蒙武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什么路?” 独孤兰正色道:“第一条路,你们从此受我节制,我可以把东西直接分配给你们。第二条路,高奴城里马上会建立一座集市,多余的东西,我会放到集市上,价高者得!” 蒙武吃了一惊,半晌方道:“这、这些我做不了主,要问过外公才行。” 他到现在才明白,坐在他对面的不只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更是统领数千勇士的鲜卑部落首领,而他只是个什么也是做不了主的公子哥儿,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独孤兰已经站起身,说道:“那你就回去问问窦老先生。顺便告诉他,这也是我夫君的意思。”又道:“顺图妹子,你带蒙公子去高奴城看看,可以让他优先挑个位置修建店铺。” 去年冬天的那场危机让卫平和独孤兰都有了极为清醒的认识,力量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算是真正的力量。如果当时那些汉人堡寨能够早一点派出援兵,独孤部落的损失就能小很多。但人总是自私的,汉人堡寨也会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只有将汉人堡寨和独孤部落融成一个整体,汉人堡寨的力量才能真正为其所用,这也是卫平在信中所说的重点。而那些稀缺的物资就是将双方融在一起的媒介,或者也可以称作催化剂。 当然,卫平也不会强迫那些堡寨,所以又给出了第二个选择。不过,那些汉人堡寨出产有限,即使允许他们进入高奴城的集市,也很难跟来自中原的卫家商队抗衡。而有了林盛坐镇,粟邑那条路迟早会被堵死。为了获取足够的紧缺物资,可以预见,汉人堡寨最终还是会走到第一条路上来,而这也正是卫平所希望的结果。 蒙武在独孤顺图的带领下参观了高奴城之后,当即就返回了堡寨。三天以后,窦进和另外十一家堡寨的寨主联袂来到独孤部落,他们经过商议,选择了第一条路。 每当冬春之季,独孤部落经常和北方的其他部落发生冲突。既然是冲突,伤亡就在所难免。想到自己的子弟不久后也会出现在冲突的战场上,窦进等人的情绪就有些低落。然而,如果没有独孤部落顶在前面,那就不只是冲突,战火会一直延烧到他们的家园。所以说,接受独孤兰的节制也是无奈而又明智的选择,倒不仅仅是为了一点物资。当然,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取来自中原的支持。因为朝廷只希望他们内迁,这个支持实际上是来自卫平个人。而卫平和独孤兰的关系,窦进非常清楚。选择这条路,是反复权衡利弊的结果。 独孤兰看着一张张紧绷的脸,不由笑道:“诸位放心,一旦发生战事,诸位的子弟只要协助守卫高奴城即可,并不需要他们参加野战!” 人各有所长,守城、攻城是汉人的强项,而草原上的战斗却是以骑射为主。独孤兰的这个承诺,不仅可以大大减少他们的伤亡,也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他们的长处。 窦进精神为之一振,拱手道:“公主所言,当真?” 独孤兰正色道:“自然当真。当然,首先要在冬天来临之前修好高奴城。” 窦进与几个寨主一番商量之后,齐声说道:“我等回去之后便抽调人手,协助修筑高奴城!” 独孤兰大喜道:“如此,多谢诸位了!” 窦进捋须道:“我等皆奉公主号令,何谢之有!不过,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 独孤兰一愣,沉声道:“老先生请讲。” 窦进拱了拱手,道:“前几日,老朽的外孙在这里喝过一种新的茶汤,不知公主可否也让我等一尝为快?” 独孤兰叹息道:“老先生来晚了,那些茶叶都煮了奶茶,只有待夫君下次再送来了。” 她却哪里知道,卫家的商队以后到是会频繁到达,但要等到那种上好的明前茶,还需要等到明年了。 … 这时,京城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杨芷为司马炎生下一位皇子司马恢。杨芷是司马炎第一任皇后杨艳的堂妹,因杨艳年终前贵嫔胡芳正好得宠,杨艳担心胡芳当上皇后会威胁到太子司马衷,所以坚决要求司马炎娶了她的堂妹杨芷并立为皇后。 尽管司马炎早就沉湎于女色,但杨芷美貌清纯、温顺有德,入宫以后亦十分受宠。只不过杨芷入宫的时候,司马炎已年过四旬,再加之纵欲无度,杨芷一直没有子嗣,便谨遵堂姐杨艳的嘱托,视司马衷为己出。当初贾南风差点被废,也是杨芷出面才保下来的。她保贾南风是假,利用贾充来稳固司马衷的地位才是真。 谁也没有想到,杨芷这时候会突然诞下一位皇子。司马炎中年得子,自然欢喜不尽。但他除去早夭的八个儿子之外,算上司马恢,还有十八位皇子,所以多了一位皇子,欢喜归欢喜,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于杨芷却不同。 后世的人常说一句玩笑话,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这是对男子而言,在女子来说,至少后半句是同样适用的。过去杨芷没有儿子,自然把心思都放在司马衷身上。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心思便有了微妙的变化,朝堂上的局势也就平添变数。 司马衷的生母杨艳已经去世,一旦司马炎驾崩,司马衷继位,杨芷就是当然而唯一的皇太后。杨芷今年才二十二岁,等到司马炎驾崩,她也正当壮年,还有足够的精力干预朝政,护翼着司马恢成长起来,将来取代司马衷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朝堂上目前呼声最高的还是齐王司马攸,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刚刚出生的小皇子。但正是因为没有人注意,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才更有可能成功。 不过,司马攸有一大帮文武拥护,吵吵嚷嚷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她杨芷一介女流,更没有外力相助,事情又哪能那么容易。 杨芷思来想去,忽然有了主意,便向司马炎进言道:“皇上,臣妾虽为国母,然家父不过一介小小县令。待恢儿长大成人,恐怕也羞于向人提起他的外公。” 司马炎笑道:“卿为朕诞下龙子,理当封赏。然卿已居中宫,封无可封,厚赏汝父,原也是题中之义。卿但请放心,朕即日下旨。” 第二天,司马炎一纸诏令,升杨芷的父亲杨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县侯。杨骏原来只是高陆县令,七品小官,也没有封爵,结果一下子就蹿到了车骑将军,二品高官,地位犹在诸大将军之上,可谓平步青云。不仅如此,司马炎还赐爵临晋县侯。 同样是县侯,却有不同。比如王戎的安丰县侯,就只享受赋税,而不能拥有军队,因为安丰县侯没有封国。临晋县侯则有封国,既可以享有赋税,又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所以又称开国县侯。 诏令一出,满朝哗然。 ... 第24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一个特别看重名声的年代,当初卫平屡立战功,被任命为奋武将军时,由于声名不显,还惹得朝臣议论纷纷。杨骏同样声名不显,担任高陆县令期间还没有什么建树,现在一下子身居高位,自然遭到群臣的强烈反对。 卫瓘亲自上书,说道:“封侯者,乃为护佑王室,为王室之屏障。后妃者,乃为料理祭祀,弘扬宫中之教化。后父始封,乃用临晋之名。临于晋室之上,此大乱之兆。望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尚书郭奕也奏道:“杨骏量小器窄,能短识浅,岂可担社稷重任!” 卫瓘和郭奕其实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卫瓘倾向于齐王司马攸,而郭奕却是贾充的至亲。郭奕的父亲叫郭镇,郭镇的哥哥就是郭配,而郭配有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贾充和裴秀。这两个不同阵营之间,通常都是你反对的我就支持,你支持的我就反对,现在居然一起反对司马炎对杨骏的任命,足见这项任命有多么不得人心。 其他上书反对的朝臣还有很多,然而都被司马炎一一否定,司马炎也有自己的想法。 杨骏平庸无能,就不会出现臣强君弱的局面。杨骏是司马衷生母杨艳的叔父,相当于司马衷的外公,必会对司马衷忠心耿耿。杨骏自己没有儿子,即便产生非分之想也毫无意义,更足以令人放心。 于是,司马炎非但没有采纳群臣的意见,反而又颁下了第二道诏令,任命杨骏的弟弟杨珧为尚书令、卫将军,官居三品,任命杨骏的另一个弟弟杨济为征北将军、太子太傅,同样官居三品。按照官制,只有获封公爵才能位列一品,而放眼整个朝廷,又有几个公爵?杨氏兄弟一个二品,两个三品,荣耀一时无两,洛阳城中皆称其为“三杨”。 过去,杨骏因为官位不高、名声不显、能力有限,哪怕他的女儿当了皇后,依然没有多少权贵跟他结交。也正因为如此,卫岘才能顺利和杨家结为姻亲。而随着杨骏当上车骑将军,聚拢在他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像黄门郎石崇、左军将军傅袛、冯翊太空孙楚、名士朱振、张劭等人都拜于杨骏门下,俨然成了朝中继齐王党、东宫党之后的第三股力量。 … 朝堂上风云变幻,卫平却只岿然不动,继续着他的赚钱大业。 时间到了秋天,邺城、建业、成都三地的卫记酒楼顺利开业,很快就成了当地最为火爆的酒楼,进项虽然不如洛阳的卫记酒楼,却也是财源滚滚。 杏花村酒始终供不应求,为了提高产量,酒坊已经开始购买其他酒楼酿的米酒进行蒸馏再加工。这样一来,酒的产量提高了,但品质也更加难以控制。卫平不得不将杏花村酒分成五级,以酒坛上标注的星数加以区分。当然,不论哪一星级的杏花村酒,几乎每天都会销售一空。毕竟现在的杏花村酒需要同时供应六座酒楼,增加后的产量依然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 让卫平高兴的是,酒坊终于榨出了他急需的菜油。菜籽一直含有大量油脂,比黄豆更容易出油。不过人们以前只把菜籽作为种子,所以产量很少,直到卫平在自己位于江南的田地里栽种上成片的油菜,他才有了足够的菜籽用来榨油。 这个时候,卫平组建商队的意义开始显露出来。撇开往敕勒川运送物资不谈,江南出产的茶叶、菜籽要送到京城,京城的菜油和杏花村酒要配给卫记酒楼在各地的分店,在这样一个交通和资讯都极其落后的年代,自己的商队总会安全许多,而且也更加方便,不用受制于人。商队在运送货物的同时,卫平还可以借机训练武装护卫,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卫平在江南控制的大量土地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就普通百姓而言,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衣和食这两大难题,所以粮食和布匹是可以当着货币使用的。如果不是卫平自己的土地,谁又愿意种上大片油菜和茶树? 让卫平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印书社刚刚开张就带来了盈利。在当时,纸张虽然已经普及,但重要的典籍仍然是刻在竹简上,纸张更多的是作为书法展示的载体,这一切却随着印书社而改变。 印书社目前刊印的书籍很有限,不过论语、诗经、史记等寥寥数种,自然也少不了左思的三都赋。一本本便携式的小册子再加上精美的装帧,很快便在洛阳城中流行起来,甚至连司马炎听到消息都派人前来购买了几十套。 … 初战告捷,卫平决定趁热打铁,亲自准备封神榜的手稿。 裴慧这个“小财迷”当然也是摩拳擦掌,磨墨相助。她一边磨墨,一边诧异道:“郎君,你这是写的什么?” 卫平停了笔,笑道:“这叫标点符号。” 裴慧奇道:“好好的一篇文章,加上这些又有何用处?” 卫平想了想,说道:“为夫念一首诗给你听听。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裴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抚掌道:“好诗!”旋即又黯然道:“可惜郎君太懒,不然,这满朝文武,谁人可及!” “呵呵,为夫不是懒,是要操心的事太多。”卫平打了个哈哈,心中暗自好笑。他肚里就那么点存货,如果勤快点,早就现了原形。 裴慧知道卫平担心什么,心中幽幽一叹,也就不再提作诗的话题,歪着头问道:“可这跟你说的标点符号又有什么关系?” 卫平笑了起来,说道:“慧儿,你再听我把刚才那首诗重新念一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裴慧虽然不懂什么是长短句,但也能听出经卫平这么重新一念,韵律便完全不同,不由惊叹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卫平点头道:“加上标点符号,把句子间隔开来,才不会再产生歧义了。在某些时候,这样做非常重要。” 古人写东西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这可能也跟他们把文字刻在甲骨、竹简和木牍上有关,毕竟多刻一个标点符号也是非常费力的事情,这也造成了他们记录下来的语言十分精练。而在卫平原先所生活的年代,所有的文字都会加上标点,连古文也不例外,稍长一点的句子就会令人头疼。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既然后人离不开标点,那就说明标点有其先进的必然性。所以卫平相信,标点很容易就会为人所接受。 撇开标点不谈,卫平能够把一首诗换两种读法,这就充分展示了他的“才华”,裴慧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忍不住便靠在卫平肩头,轻声道:“郎君,你真厉害。” 被自己的女人这般称颂,卫平也禁不住飘飘然起来,顺手揽住裴慧的纤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今天晚上,为夫让你知道更厉害的。” 裴慧“嘤咛”一声,羞得满脸通红。 这时,香橼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连声道:“老爷,夫人,右夫人快要生了!” 卫平大吃一惊,连忙松开裴慧,说道:“我去看看!” 裴慧神情一黯,小声道:“郎君,慧儿真没用。” 独孤兰给卫平生了一个儿子,贾午这都快生第二个了,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她最伤心的地方。好在冬妮、若芷和张玥也同样没有动静,她心里才能稍稍平衡一点。不过,听到贾午快生了的消息,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卫平只得停下脚步,耐心安慰道:“不是你没用,是时候未到。” 女人生孩子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旦出现大出血、难产等意外,往往就意味着死亡,年纪越小的女孩子越容易发生危险,所以卫平一直掐着日子和裴慧、冬妮做那件事,就是避免她们过早怀孕,在这个年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同样的道理,梁绿珠虽然表明了心迹,卫平却迟迟没有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也是为了避免面对裴慧时的麻烦。不过,若芷、张玥都已经年过二十,卫平也没有刻意避开特定的时间,她们两个却同样没有动静,倒让卫平始料未及。当然这样也不错,反正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贾午又将生产,而且丁丁也算他的女儿,倒也不急着要那么多孩子。 只是这些话他不敢跟裴慧讲明,唯有敷衍她几句了事。不然的话,裴慧肯定要跟他着急。 … 当晚,贾午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卫平儿女双全,自是欢喜不尽。裴慧却也松了口气,毕竟贾谧承继了贾家,贾午第二胎又生了女儿,嫡长子的位置依然空着。 第二天,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卫府再现门庭若市的繁忙景象。不过,卫平在欢喜之余却皱起了眉头,因为贾南风派人送来贺礼的时候也给他带了个话,召他进宫相见。卫平很清楚,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 第244章 转性 卫平虽然一心赚钱,但是对朝堂上的形势,他却看得非常清楚。皇后杨芷诞下皇子不久,杨骏就青云直上。而杨骏身居高位之后,立刻四处结交名士,网罗党羽,培植亲信。本来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风光的时候身边不是围上一大群人?不过,这个情况放在外戚身上,那就显得不太正常了,这是皇帝眼中的大忌! 人总有私心,杨芷当然希望皇位能够传到自己儿子手上。很显然,杨骏冒着被司马炎猜忌的危险大肆拉拢各方势力,就是为了外孙的未来在做准备。更重要的是,杨骏拉拢了许多人,却完全无视了在洛阳城中声名日盛的卫平。要知道,就连司马炎都清楚卫平的人脉有多广。杨骏无视卫平的理由只有一个,卫平是贾南风的妹夫。 当时,看出杨骏野心的并非只有卫平一个人。比如嵇康的老师,当时有名的高士孙登,面对杨骏的拜访就一言不发。后来,杨骏送他一件布袍,孙登却将布袍割成两半,扔在杨骏的府门外。杨骏派人抓他的时候,孙登竟假装服下寒食散晕倒,没过几天又传出他病死的消息。这个消息当然是假的,但杨骏最终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既然连孙登这个没有入仕的老先生都能看出杨骏的野心,身处漩涡之中的贾南风又岂能无知无觉。她邀卫平进宫,肯定是为了商量共同对付杨骏。 卫平一直不想搅入其中,只希望暗中积攒实力,等到天下大乱的那天,进可以力挽狂澜,退可以自保一方。但太子妃相召,他又不能回避,只能硬起头皮前往。 … 宫门外,张泓探头探脑,一看见卫平的身影便笑逐颜开,连忙迎上前施礼道:“太子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奴才给侯爷头前引路。” 卫平还礼道:“有劳公公。” 自汉末十常侍之乱以后,宦官地位每况愈下,卫平却依然对他们以礼相待,这在权贵当中算是特例。一来,卫平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应当有起码的尊重。二来,这些太监身体残疾,也算可怜之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些太监所处的位置。由于卫平释放出的善意,宫中每有风吹草动,内侍们也愿意主动透露给卫平。 然而,通过奉旨纳妾那一回,卫平已经清楚,真正核心的东西,这些内侍却不敢冒险为他通风报信。卫平并不认为这是司马炎的威压所致,而是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没有到那个份上。 想到这里,卫平便紧走几步,压低声音问道:“张公公,不知太子妃娘娘召卫某前来,所为何事?” 张泓笑道:“等侯爷见了太子妃娘娘,自然便知。” 卫平知道张泓是贾南风最心腹的内侍,怎么可能一点不知内情,不过是在搪塞罢了。张泓越是不肯透露,卫平心中越是起疑,恐怕不只是为了对付杨骏那么简单。恰巧行到一个僻静处,卫平便说道:“公公请缓行。” 张泓回身道:“侯爷有何吩咐?” 卫平袍袖一翻,手中多了两块金饼,笑呵呵地说道:“些许薄礼,公公万勿推辞。” 两块金饼黄灿灿,亮闪闪,看了就叫人眼热。张泓喉咙里“咕”的一声咽下一口口水,袍袖一卷,悄无声息地将两块金饼接在手里,笑道:“侯爷人物丰仪,太子妃娘娘仰慕久矣。” 卫平对大晋的历时知之不多,却也知道贾南风是个什么品行,她当皇后的时候可干了不少荒唐事,顿时失声道:“当此非常之时,公公该谨言慎行!” 张泓醒悟过来,慌忙道:“侯爷请稍候,奴才前去通传一声。” 他是个聪明人,当初司马衷的答卷就是他代为修改,最终瞒过了司马炎。如今朝堂上,齐王党、三杨党都对司马衷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如果这时候传出太子妃和闻喜乡侯之间的丑闻,很可能给整个东宫带来灭顶之灾。内侍的荣辱都系于主子一身,他即使在宫外不受人待见,在东宫其他内侍和宫女面前终归还是能够风光无限。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比卫平还要着急。 卫平知道张泓肯定是劝阻贾南风去了,不由松了口气。即使贾南风不肯听劝,张泓这个明白人应该也不会给他们独处的机会,所以他只要耐心等候便行,倒不需要考虑太多。只是想到史书上所记载的贾南风种种恶行,正应了丑人多作怪那句老话,卫平又忍不住一阵唏嘘。 过了片刻,张泓再次出现在卫平面前,笑道:“侯爷请随奴才来。” 卫平看他神色轻松,知道他已经劝住了贾南风,当即点了点头,欣然前往。 … 很快,两人就来到一处偏殿。张泓摆了摆手,随侍在殿内的几名宫女便躬身退了出去,只余下卫平、张泓和贾南风三人。 卫平只以为自己判断错误,张泓刚才并没有能够劝住贾南风,不由暗暗皱眉,思忖应对之法,就听贾南风说道:“皇后新添一子,久必为患。本宫素知侯爷智计百出,望以教吾!” 贾南风说话连句开场白都没有,直奔主题。这倒不是说她没有头脑,相反,这正是她审时度势之后的正确选择。她要跟卫平谈论的事极其隐秘,除了心腹张泓之外,实在不宜再让更多更好的人在场。同时,为了防止传出她和卫平之间的丑闻,会面时间就必须越短越好。为此,她也只好省去了所有寒暄和客套。 比起胸大无脑的贾午,贾南风政治之敏感和行事之果断,可不是高了一星半点,顿时令卫平对她刮目相看。不过,卫平宁愿自己娶的是傻傻笨笨、一点忙也帮不上的贾午,也不会愿意娶的是贾南风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司马恢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她居然就动了杀心,性情之残暴、狠辣,当真古来少见。 卫平不由皱眉道:“请恕卫某无能为力。不过,卫某倒觉得娘娘不妨另避蹊径。” 贾南风本来脸色一沉,听了卫平后半句话,精神又为之一振,连声道:“请侯爷明言。” 卫平拱手道:“卫某听说太子殿下有一子育于西宫,聪颖乖巧,向为皇上所喜。娘娘膝下无子,何不将其迎归东宫,待若己出,一来可使殿下父子团聚,二来可安皇上之心!” 司马遹在历史上的结局,卫平不知道,但他知道明朝永乐年间的一个故事。永乐皇帝不喜欢太子,却喜欢太孙。因为太孙的缘故,最终才没废掉太子。如今的情形跟明永乐年间倒也有几分相似。 贾南风却沉吟道:“母凭子贵,本宫担心谢玖那个贱人后来居上。” 她生性嫉妒,当初司马衷身边好几个宫女都怀了身孕,结果全被她杀了,唯有谢玖逃过一劫,因为谢玖的身份比较特殊。 谢玖原是司马炎的才人,司马炎为教导司马衷男女之事,就把谢玖赐给了司马衷。父子同享一个女人,这关系也够乱的。卫平有时候甚至怀疑司马遹不是司马衷的儿子,而是司马炎的儿子。当然,这种事情他也只敢放在心里恶意地想一想,却不可能流露出来。但不管怎么说,谢玖毕竟曾经是司马炎的女人,所以她见势头不对便逃回了西宫。有司马炎罩着她,贾南风也无可奈何。现在,就连司马遹都躲在西宫,甚至司马衷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因为贾南风和谢玖不合,她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所以让她把司马遹接回来,她也确实顾虑重重。 卫平笑道:“谢才人不过是屠夫之女,娘娘何忧之有?再者,娘娘只接回其子而不接回其母,娘娘这位嫡母正可感化其心,又何惧哉。” 其实,有句话卫平没有说出来。在司马衷这个傻太子眼中,恐怕只有男女之分,却没有美丑之别。不然的话,司马衷身边漂亮的宫女比比皆是,他还有兴趣陪你贾南风连生两个女儿?既然如此,就算谢玖回到东宫,又怎么能威胁到你贾南风的地位? 不过,贾南风毕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当即点头道:“也罢!本宫便依侯爷之言,亲自去迎那孩子归来!” … 司马炎听说贾南风派人将司马遹接回了东宫,不由大吃一惊,连忙派马午前往探视。 一个时辰之后,马午回报:“禀皇上,太子妃亲自为皇孙安排饮食起居,又延请潘岳为其启蒙,待其有如己出。” 多疑或许是上位者的天性,司马炎不禁皱眉道:“难道她也会转性?” 马午垂首道:“太子妃转没转性,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太子妃让太子殿下父子相认了。” 没有谁不希望自己家庭和睦,皇帝也不例外。司马炎原本还担心贾南风玩什么阴谋诡计,暗害司马遹。现在听说贾南风让司马炎、司马遹父子相认,显然不会再存谋害之心,司马炎不觉龙颜大悦,便待给贾南风一些赏赐,忽见一个小内侍匆匆进来,叩首道:“启禀皇上,一清道长求见!” ... 第245章 满腹冤屈 司马炎脸色一喜,立刻把贾南风接司马遹回东宫的事先放到一边,传旨道:“宣!” 一清道长走进大殿,行礼已毕,朗声道:“启奏皇上,贫道夜观天象,见广陵之地有天子之气,不敢有瞒,特报与皇上!” 司马炎诧异道:“朕知道长精于丹术,何时又学会望气了?” 当年在建业城被卫平抓住的时候,一清道长须发花白,后来被关在器作坊强迫研究火药,整日担惊受怕,结果弄得须发皆白。可是谁曾想到,离开器作坊之后,他不知躲到了哪里,当他出现在紫云观时,竟保养得红光满面,当真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了。 因为在紫云观闯出了名声,一清和另外一位扶风道长被请进皇宫,司马炎还特意为他们修了一座道观。扶风道长精于幻术,负责采集仙露。一清道长精于炉鼎,负责炼制金丹。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其实所谓仙露只是扶风事先准备好的道具,金丹不过助兴之物。当然,一清进了皇宫,可以搜罗到的名贵药材更多,炼制出的金丹效果也远远超过原来的回春丹,司马炎服食之后,可以夜御十女而不知疲倦,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这对后宫佳丽过万的司马炎来说是最好的福音,所以他对一清、扶风恩赏有加,极为信任。 虽然在皇宫中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甚至想要几个女人,皇上都会赏赐下来。但自家事自家知道,长期服食丹药的后果,一清心知肚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们两个免不了身首异处。一清现在已经积攒下几辈子吃用不尽的金银珠宝,自然就想脚底抹油,远走高飞了。 然而,一清也知道,司马炎现在片刻也离不开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离不开他的丹药,于是便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无论多么昏庸的皇帝,对皇位都会看得比任何东西还要重。听说广陵有天子之气,司马炎一定会派人查看。谁去查看最为合适?当然是他这个发现者了。只要离开了京城,利用扶风的幻术,他们自然有办法逃脱樊笼。 听到司马炎起疑,一清早有对策,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无论是炼丹还是变化,都离不开望气为基。贫道与扶风都曾拜在江南洞玄观葛真人门下,得其传授灵宝经诰,于望气一道也是懂的。” 葛真人叫葛玄,是道教中非常有名的一个人物。在后世,他和张道陵、许逊、萨守坚并称四大天师。这葛玄还有一个名号,叫做太极仙翁,精于幻术和炼丹,师从三国时有名的仙人左慈。当然,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仙人,但葛玄的名声却是极为响亮,洞玄观就是孙权为他所建。 一清来自江南,自然听说过葛玄的故事,只是无缘得见,说什么拜在门下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罢了。至于扶风,本是北方人士,更没有机会接触葛玄了。 但是他们两个,一个通于变化,一个精于炼丹,恰恰是葛玄所长,于是司马炎便信了他话,问道:“那依道长之见,当如何破之?” 一清见司马炎终于上了他的套路,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朗声道:“要想破解,其实不难。贫道愿亲往广陵之地,寻其龙脉所在,修一道观镇之即可。不过,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恐这天子之气将应在广陵牧守之身!” 司马炎早晚需要一清和扶风炼出的丹药助兴,岂肯放他们离去,可社稷大事,又岂能掉以轻心,他不禁沉吟起来。 忽然,司马炎一眼瞥见站在旁边的马午,想起自己刚才和他谈论的事情,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此事倒不劳道长费心,朕封一位广陵王即可。” 一清大惊,连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广陵有天子之气,广陵王必生觊觎天下之心!” 司马炎哈哈大笑:“朕封的是朕自己的长孙,这天下总有一天要传给他,他又何需觊觎?” 说完,司马炎便对马午说道:“传朕旨意,封司马遹为广陵王,食邑五万户。” … 按照朝廷制定的规矩,皇子需要长到十五岁方可封王。至于皇孙,除非他已经封王的父亲去世,由他承袭王位,否则没有封王的可能。然而,司马炎却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不仅封了皇孙司马遹为王,并且司马遹此时年方四岁。 消息传出,杨芷坐不住了,跑到司马炎面前撒了几次娇。司马炎大手一挥,也下旨封司马恢为渤海王。此时的司马恢刚刚学会在矮榻上爬行。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制定了规矩,也要靠人去遵守才行。司马炎作为制定规矩的人,却亲手破坏了自己制定的规矩。上行必有下效,长此以往,终将导致律法崩坏。卫平不禁深感忧虑,暗令商队顺路探听消息。 果然,商队带回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在许多地方,朝廷刚刚颁布一年多的占田制、户调制已经遭到破坏。老百姓们辛辛苦苦占据、开垦出来的荒地,现在又被那些豪强以各种手段巧取豪夺,据为己有。朝廷刚刚取得的安宁局面,又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农耕民族的忍耐性向来最强,只要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他们就不会揭竿而起。但是游牧民族和半耕半牧的民族就不同了,没有了土地,没有了牛羊,他们就会去抢,就会去杀人放火。 太康二年十月,雍州新平郡的氐人部落和羌人部落相继发生叛乱,十几个当地士族遭遇灭门惨案。 太康二年十一月,平州辽东郡鲜卑首领慕容涉归起兵造反,十天之内攻陷辽西郡,兵锋一路南下,直逼昌黎郡。 消息传来,京师震动。司马炎因为纵欲过度,又服食丹药,导致身体严重透支。听到这两个十万火急的军情,便觉头晕目眩,大叫一声,昏倒在地。左右慌忙救起,又传太医诊治,折腾了大半天,这才悠悠醒来。 群臣都松了一口气,但司马炎却悲观起来。他看了一眼守候在榻前的众人,叹息道:“诸位爱卿,朕若有不测,不知国事可托付何人?” 眼前都是些颇具才干的国之重臣,其中既有贾充、卫瓘、张华、杜预这四位开国元老,又有荀勖、冯紞、石崇、王戎、裴楷这样的中流砥柱,还有杨骏、杨珧、杨济之类的新晋权贵,当然也少不了王济、卫平、王敦、王导这些青年才俊。要说托付国事,并不缺乏人选。但贾充等人已经年老,荀勖等人互相之间多有攻讦,三杨资历尚浅,卫平等人也太年轻。司马炎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放心的。毕竟他心里很清楚,他那个宝贝儿子脑筋不大灵光,辅佐之臣就更为重要。 却见张华拱手道:“臣以为,齐王殿下德才兼具,可托国事!” 张华本是“骑墙党”,在易储问题上向来没有明确的主张,现在居然站到了司马攸一边,司马炎心中难免不快。他未置可否,只是扭头看向卫平。 卫某猜得不错,前些日子司马炎硬是将王浑的女儿赐给他为妾,一来是对王浑父子支持易储的警告,二来也是逼着卫平和“齐王党”划清界限,并且帮着司马炎拉拢“骑墙党”。毕竟“骑墙党”中的许多人对卫平赞赏有加,张华也是其中之一。 在司马炎看来,卫平显然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卫平这段时间只忙着赚钱,当然没空去帮着司马炎拉拢什么“骑墙党”,而且他也不想卷入易储之争。从国家层面来说,司马攸做皇帝肯定比司马衷合适。但从个人利益来说,司马衷做皇帝肯定比司马攸做皇帝对他更加有利。他不是那种公而忘私的人,又不忍看到国家动荡,只能选择中立。 但是现在病榻上的司马炎看了过来,卫平无可回避,只得拱手道:“皇上正当壮年,不过偶有微羌,只要稍加调理,不日便可康复,又何谈托付国事?” 那边,荀勖却按捺不住跳了出来,拱手道:“启奏皇上,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保举一员,可解昌黎之困!” 司马炎皱眉道:“卿所举何人?” 荀勖再拜道:“壮武郡公、司空张华张大人!” 要想避免“齐王党”占据上风,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调离京城,让他们远离朝堂。张华虽然不是“齐王党”,但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心向齐王。荀勖与张华素来不合,便借着这个机会摆了他一道,想要将他赶出京城。 实际上,张华和卫平有着一样的心思,都不愿意卷入易储之争。他刚才那番话的本意是说,由司马遹继任皇位,司马攸担任辅政,和易储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完全是出于公心。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把话讲清楚,这就是文言文的坏处,讲究字数精练,却一不小心就让人产生了歧义。 张华听了荀勖的话才心知不妙,顿时满腹冤屈,连忙解释道:“皇上,臣……” ... 第246章 烂菜叶子 可惜,司马炎并不听张华解释,当即下令道:“传旨,张华任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都督幽州、平州诸军事!” 幽州、平州都保有大量边军,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能够掌握两州军事,坐拥重兵,可谓正中下怀。然而,对于一个没有野心、却又有政治上抱负的人来说,让他远离朝廷中枢,无疑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但司马炎旨意已下,张华也只能谢恩告退。虽然司马炎没有让他立刻就走,可军情如火,他耽搁不起,必须尽快赶往幽州,摸清敌情,调集军马,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慕容涉归。 张华走后,群臣有喜有忧,但一时都不说话,生怕司马炎问到自己头上。卫平却察觉出来,司马炎关注身后事是假,关心两地的叛乱才是真。毕竟不是真到了那一天,谁又肯轻言生死? 想到这里,卫平再次拱手道:“启奏皇上,臣也保举一员,可定新平!” 虽然卫平没能帮司马炎拉拢张华,但刚才那番话还是让他十分受用。司马炎不由眯起了眼睛,颔首问道:“卫卿所举何人?” 卫平说道:“侍御史周处。” … 周处得知是卫平举荐他担任了新平太守,心怀感激,登门拜谢。 卫平笑道:“周大人文武全才,公忠体国,太守之职,其实还是委屈了你。” 周处满脸羞愧,道:“亡国之臣,何敢言公忠体国。” 卫平却摇头道:“周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君君臣臣,君既不为君,臣自然不必为臣。君昏而臣不明,是为愚忠。为黎民苍生计,方为真忠。又有云,君为轻,社稷为重。忠于君,是为小忠。忠于国,方为大忠。” 周处恍然,连忙再拜,道:“侯爷一席话,令周某茅塞顿开。周某此去,当何所作为,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卫平还礼道:“赐教不敢,只有几句浅薄之语,卫某姑妄言之,周大人姑妄听之。” 周处正色道:“侯爷请讲!” 卫平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所求,不过一个宁字!周大人到了新平,当善待百姓,无论汉人、氐人还是羌人,都该一视同仁。如此,百姓安宁,朝廷方能安宁。朝廷安宁,皇上方才安宁。” 周处低头思忖片刻,拱手道:“请侯爷放心。周某必不负皇命,不负侯爷举荐之恩!” … 和张华一样,周处也没有在京城逗留,离开卫府后便匆匆收拾行囊,一路向西赴任。相比于当年伐吴之战中贾充的能拖则拖、能慢则慢,这两个人的责任心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在周处走后,他的两个儿子都奉命拜入卫平门下。 按理说,周处是东吴名将之后,周家又是江东有名的望族,而且周处为人刚正,不事谄媚,应该没有让自己儿子去给人当门客的道理。然而,正是因为他为人刚正,才更佩服卫平。 当初在建业,卫平面对孙皓后宫的数千佳丽,却一无所取,和其余伐吴将领形成了鲜明对比,也给周处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然,如果周处知道孙皓的左夫人现在成了卫平的爱妾,他一定会很失望。 不过,真正打动周处的还是卫平今天这一席话。如果说有谁真正胸怀天下,以天下为己任,在周处看来,非卫平莫属。 周处共有三个儿子,次子周靖早亡,长子周玘年已二十有三,三子周札则与卫平年龄相若。都是年轻人,倒也意气相投,卫平便将他们接纳下来,引为兄弟,并不以门客相待。 此时,卫平隐约间已经有了将周处收入麾下的想法,而不再是简单的结交。 … 张华、周处各自领命平定叛乱去了,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司马炎的病情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其实,司马炎的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多事休息,不近女色,便可恢复无碍。不过,想起那天他躺在病榻上,群臣各怀心思,唯有卫平说中他的“病症”,他对卫平就又多了几分信任,当即下旨,卫平增邑一千户。 一千户的俸禄对于卫平如今庞大的开支来说,只能算聊胜于无,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左思却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这一日,已经消失许久的左思突然来到卫府,兴冲冲地给卫平奉上一摞书稿。书稿叫做《神怪志》,是以山海经为基础,改编了许多神话传说,也借鉴了不少《封神榜》的内容。左思不愧是写出《三都赋》的大才子,这部《神怪志》文笔优美、故事生动、词藻华丽,比起卫平的《封神榜》可强了不只一星半点。 卫平不由大喜,说道:“左大人,这部神怪志可以交由卫某予以付印,每卖出一册,卫某给你十文,如何?” 《封神榜》上册已经在洛阳的印书社公开发售,再版了两次,还是供不应求。一来书的内容新颖,二来也没有竞争。卫平觉得,左思这部《神怪志》的销量恐怕会比《封神榜》更大,他可不会放过这次赚钱的机会。 左思出身寒门,虽然妹妹左棻贵为九嫔之一,但并不受宠,也资助不了他什么,所以他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听说卫平每卖出一册可以分给他十文钱,他两眼顿时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地说道:“侯、侯爷,这、这也太多了吧。” 卫平笑道:“你若是觉得太多,不妨把改编《三国志》的事放一放,先帮卫某一个忙。” 左思并不知道按这个价格,卫平赚的其实是他的两倍还要多,他只知道卫平对他太慷慨了,不由满心感激,连声道:“侯爷但请吩咐,左某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卫平取过一本《封神榜》上册递到左思面前,哈哈大笑,说道:“哪有那么严重。卫某只是杂务缠身,这部封神榜才写了一半,想请左大人帮忙续完。当然,左大人若是不愿意,卫某也绝不勉强。” 左思慌忙说道:“愿意,愿意,就怕左某才疏学浅,难当大任。” 大凡文人多少都有那么点傲气,轻易不肯续写别人的文章。当然,史书除外。不过,在洛阳城中呆了这些年,左思已经吃够了囊中羞涩的苦头,听说每卖出一册他有十文钱可拿,哪里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可是非常清楚,《封神榜》上册卖出去怕是一万册都不止,对他而言,就是个天文数字。 … 如今在印书社,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都已经投入使用,毕竟这两种印刷术的原理并不复杂,关键是要能够想得到。活字印刷比起雕版印刷技术上要先进一些,但不是说雕版印刷全无用处。在某些方面,还离不开雕版印刷,比如封面和插图。而且提高雕工的技艺,也有利于卫平将来印制银票计划的实现。 当然,对于纯文字的内容来说,活字印刷确实方便了许多,并且成本也大大降低。短短半个月时间,左思所著的《神怪志》就出现在印书社的书架上。 因为《封神榜》的下册交给了左思去完成,每五天的宣讲便进行不下去了。卫平索性拿出一本《神怪志》,说道:“令淑姑娘,以后呢,就由你读给丁丁、当当她们听吧。” 从原先的王姑娘到现在的令淑姑娘,称呼上这一丁点改变,却听得王令淑微微一愣,俏脸刷的通红,赶紧接过卫平手中的书,借机掩饰呯呯乱跳的心情。可是,等她看清书名,却是一呆,脱口问道:“怎么不是封神榜?公主那边怎么办?” 卫平解释道:“想看封神榜,还要再等些时日,先拿这本凑凑数吧。” 他说凑数就凑数,王令淑也不敢反驳他。但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封面上时,却忍不住惊呼起来:“左思!” 卫平奇道:“你认识他?” 王令淑轻笑道:“贱妾曾经拿烂菜叶子丢过他。” 被父兄抛弃,又挨了裴慧的整治,刚到卫府那段时间,王令淑都是在郁闷和悲苦中度过,少有欢笑,即使有,也是强颜欢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卫府宽松自在的环境让她逐渐恢复了少女活泼的天性,久违的笑容又重新出现在她脸上。当然,她这一次的笑意中带着许多的羞涩,仿佛为过去做的荒唐事有些不好意思。 卫平却失声道:“不好!” 王令淑顿时忐忑起来,小声道:“贱妾那时候还小,看到别人都向他吐口水,贱妾就扔了几片烂菜叶子。贱妾下次再不敢了。” 卫平笑了起来,摆手道:“不,你扔得太好了!太及时了!” 这段典故卫平很清楚,左思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从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到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都会把口水吐到他脸上。谁叫左思长得太丑,而这又是个看脸的年代。像王令淑这样的大家闺秀当然不可能把口水吐到一个陌生男子脸上,但也要扔几片烂菜叶子表明态度。 可是卫平偏偏忽略了这一点,如果别人看到这本书是左思所写,只怕会大大影响书的销量。毕竟这本书不是三都赋,面对的不只是权贵,而是普通大众。很多时候,人们喜欢的不一定是书的内容,而是作者本身。 ... 第247章 釜底抽薪 卫平看到王令淑还是一脸的茫然,不由笑道:“若是这本书换作潘岳所写,你更喜欢看哪一个?” 王令淑不说话,但越来越红的两朵飞霞已经把答案写在了她的脸上。她和卫平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当着丈夫的面表露对另一个男人的欣赏,堂堂王二小姐才不会去干这样的傻事,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 卫平暗自好笑,也不点破她的心思,摇头道:“有句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左思虽然相貌丑陋,才学其实还在潘岳之上。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很多时候只是说说而已,以貌取人才是人们真实的想法。这本书要想卖得好,看来得改个署名。” 王令淑吃惊道:“老爷不会想署潘岳的名字吧?” 卫平哈哈大笑:“就算潘岳答应,左思也不会答应。让我想想,就用三都闲人这个名字好了。” … 作者换了名字,封面就需要重新刻版,书籍也需要重新装订,这样一来,印书社的损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神怪志》面世的时间还要推迟十几天,但是为了不影响销售,卫平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当然,印书社可以等,常山公主却等不了。卫平便将已经印好的书撕去封面,让王令淑带去了骁骑将军府。 经常给常山公主读书,王令淑已经掌握了相当的技巧,同一段内容由她读出来,声情并茂,令人常有身临其境之感。 常山公主听得入神,不由赞叹道:“想不到小侯爷的故事越写越好了。令淑,你真有福。” 王令淑脸色微红,幽幽说道:“回公主,这次的故事并非老爷所写。” 常山公主奇怪道:“哦,那是何人所写?” 王令淑答道:“是一位叫三都闲人的先生所写。” 常山公主更加奇怪了:“令淑又胡说,哪有姓三都的,难道是位胡人?” 王令淑笑道:“听老爷说,是位汉人,还是位才子呢。只是人家的姓名保密,用的化名。” 因为书已经编写出来,王令淑不需要再间隔五天,她每天都会来骁骑将军府一趟。一个个的小短篇更适合常山公主这样的盲人,可以不用费力回忆过去的情节。常山公主越听越是有趣,忍不住三番五次打听“三都闲人”的情况。王令淑牢记卫平的吩咐,只管推说不知。 终于赶在新年前,三都闲人所著《神怪志》在印书社面市,整整一万册很快便销售一空。左思在分润到十万钱之后,终于默认了卫平替他改的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 在《神怪志》销售大火的时候,敕勒川草原上的高奴城中也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每到冬季,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就会南下劫掠。因为物资的极度匮乏,劫掠就成为他们补充盐铁布匹的最好手段。独孤部落已经足够强大,又整合了南方十二个汉人堡寨,再依托新修建好的高奴城,已经击败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频繁的冲突也让部众苦不堪言,部落发展壮大更是遥遥无期。 这时候,独孤兰忽然接到了卫平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卫平给她支了一个招,让她化干戈为玉帛,主动和北方各部落接洽。一些部落首领被她陆续请到高奴城作客,接待这些首领的,除了歌舞和美酒,自然也少不了醇香的奶茶。 人们对于身体的需求其实都有一种本能,比如一些异食癖,往往是由于缺少某种微量元素引起的,而缺少这种微量元素的人本身常常并不知情。茶叶中含有大量维生素和微量元素,这些东西正是以肉食为主的游牧部落所欠缺的。所以在喝了奶茶之后,那些部落首领几乎无一例外喜欢上了,纷纷提出用牛羊换取茶叶。 事实上,在几百年后,茶叶便成为中原朝廷控制游牧部落的一个手段。茶叶往往可以换取到最好的战马,游牧部落为了获取茶叶,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由此可见茶叶对于游牧民族的重要,几乎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 不过,独孤兰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茶叶数量有限,要想获取,就必须依附于独孤部落!各部落献出牛羊马匹,独孤部落则供给他们盐铁布匹和茶叶。至于各部落能获得多少盐铁布匹和茶叶,不仅要看他们所奉献牛羊马匹的数量,还要看他们对独孤部落的忠诚程度。 这个条件非常苛刻,但在环境恶劣的草原上,生存永远是第一位。只要喝过奶茶的人都能感受到奶茶对他们身体的好处,而且独孤兰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都送给他们每人二斤茶叶。现在,他们已经对奶茶欲罢不能了。于是,大大小小十二个部落的首领齐聚高奴城,宣誓效忠独孤部落。这其中有不少部落都和独孤部落发生过冲突,甚至还有差点给独孤部落带来灭顶之灾的塞卡都部落。 大帐内,众首领一起喝过血酒之后,气氛便热烈起来。塞卡都起身说道:“诸位,我有个提议。既然咱们大伙都尊独孤部落为首,何不自立一部!” 自从曹魏年间,匈奴被迁入中原之后,鲜卑就成了草原上的霸主。鲜卑发源于辽东,起初分为四部,即拓跋鲜卑、慕容鲜卑、宇文鲜卑和秃发鲜卑。原先在辽东,拓跋部最强。 秃发部因为和拓跋部不各,被迫向西迁徙,直至内迁入秦凉二州,随后因为反叛朝廷,被马隆、卫平击败。后来,拓跋部也因为中了卫瓘的离间计,最终四分五裂,把辽东的控制术拱手让给了慕容部。慕容部和宇文部有仇,不久便将宇文部也挤出了辽东。 现在,从漠北到敕勒川再到西凉,到处都有鲜卑人的身影。当然,对游牧部落来说,辽阔的漠北草原才是他们的最好。尽管敕勒川水草丰美,真正进入这里的其实还是一些小部落。小部落只有抱成团,才能抵抗那些强大部落的吞并。只不过这些小部落一个不服一个,谁也没有办法把大家捏成团。如今有了茶叶,就是最好的催化剂。而除了独孤部落,谁也没有办法搞到这么多茶叶,塞卡都想出这个提议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塞卡都第一个跳出来,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一个“利”字。游牧部落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淳朴,为了“利”字,塞卡都可以甘为刘渊驱使,试图征服南方的汉人堡寨。同样,为了“利”字,他也可以奉独孤兰为主。而且因为过去的仇恨,他比其他人更加积极。 这时候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其他几个部落首领也不甘示弱。贺六浑、爱新等人纷纷起身嚷嚷道:“对!咱们以后都是独孤部的人!阿兰公主就是我们的女单于!” 独孤部落原先是依附于秃发部的,但秃发部已经名存实亡,原来依附于秃发部的小部落,或者转而依附了拓跋、宇文两部,或者在夹缝中艰难求存。这时候成立独孤部,就相当于在茫茫黑暗中点亮一盏明灯,估计还会吸引不少秃发旧部前来投奔。这样的结果,居然全是由小小的茶叶引发的。 看着手中的奶茶,独孤兰眼前浮现出卫平那张带着几分坏笑的俊脸,她就恨不得立刻飞到卫平身边,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替弟弟守住这分家业,你们要尊就尊我弟弟独孤蛮为主吧。” “独孤蛮?”除了独孤部落的人,其他首领都是一脸茫然。 独孤兰长叹一声,道:“是啊,再过两年,他也应该回来了。” … 转眼过了新年,又是春暖花开。雍州终于传来好消息,新平太守周处上任之后,恩威并施,叛变的氐人、羌人纷纷归附。而张华到达平州以后,也是调兵遣将,一举击溃了慕容涉归,斩首一万余级,慕容部遭受重创。可是司马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一次病倒了。 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司马炎身体堪堪复原,又忙着服食丹药,纵情酒色,不病才怪。 皇帝病了,自然朝野震动,很快又有不少人上表,请立齐王司马攸为储君,搞得司马炎不胜其烦。 荀勖、冯紞作为东宫党的中坚人物,不得不出面应对。他们想出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上表请求司马炎调司马攸回封国,以固太子之位。这一招正迎合了司马炎的心意,司马炎当即下旨,任命齐王司马攸为大司马、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回齐国就职。 尽管司马攸一直很低调,也从不参与易储之事,但这么多大臣推荐他担任储君,他的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于是,司马攸也上了一份奏章,愿意辞去所有官职,留守母亲的陵墓。这是他的以退为进之举,司马炎看得明白,自然不许,反而催促他尽快离京。司马攸一时愤恨,竟致病倒。 ... 第248章 坐实 司马炎病倒在龙榻上,自然不能再坐着羊车游幸他的后宫。就这样将养了几日,他又渐渐恢复了些精神。听说比他年轻十二岁的司马攸也病了,司马炎自然不信,当即下旨召开大朝会。 凡遇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必须参加。司马攸从榻上强撑起来,让婢女为他梳洗更衣。 贾荃劝道:“王爷身体未痊,还是告个病假吧。” 司马攸摇了摇头,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病啊!” 自司马炎登上皇位那天起,就不停地有大臣提议让司马攸担任储君,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最近这样激烈。盖其原因,就是由于司马炎接连两次病倒,大臣们觉得形势紧迫。如果这时候,司马攸也病倒了,司马炎便有了足够的理由。总不能让个病人来继承大统吧?所以,司马攸不仅要参加大朝会,而且在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 司马攸没有请假,卫平却请假了。他提笔写了一份折子,吩咐道:“贾水,立刻送到中书,就说老爷我病了。” 贾水颠颠地去了。 贾午却皱眉道:“卫郎,大朝会怎能不去?” 卫平摇头道:“今日朝会,皇上定将再次向齐王殿下发难。为夫还是远离是非,置身事外的好。” 贾午向来胸大无脑,立刻喜道:“今日阳光明媚,夫君既然不去朝会,莫如带了谧儿、婷儿,前往郊外踏青吧。” 婷儿就是贾午所生的女儿卫婷,还不会走路的小小人儿,就喜欢被人抱到外面玩,显然不是个安份的家伙。 卫平不会去泯灭孩子的天性,但今天却狠狠瞪了贾午一眼,苦笑道:“午儿,为夫今天可是在病中!” … 没病的装病了,生病的倒来了。当然,朝堂能做出这种奇葩举动的除了卫平之外,也找不出谁了。 因为没有先例,所以司马炎也没有起疑,他随手翻开卫平请假的折子,只见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失卫平往日的水准,便又信了几分,随即摆手道:“命太医程据,前往卫家探视诊治。” 早有内侍接令,往太医院传旨而去。 程据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他二十岁被选为内廷医官,在太医院一呆就是十六年,如今虽然已经年过三旬,魅力却有增无减,医术也是越发高明,深得司马炎的信任。 接到旨意之后,程据不敢怠慢,立刻坐了牛车来到卫府,一番望闻问切后,他退出静室,对贾午说道:“启禀夫人,侯爷气色尚佳,呼吸平稳,然脉络紊乱,下官委实看不出是何病症。” 贾午当然知道卫平生病是假,所谓脉络紊乱只是他故意运功所致,不由暗自好笑,却故意装出满脸焦急的样子,连声道:“程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啊!” 迟疑了片刻,程据还是写下一张安神静脑的方子交给贾午,让她照方抓药。他却不知道,贾午虽然也派人去抓药煎药,卫平却不可能服用,只是将药汁倒进花圃了事。 … 程据前脚刚走,冬妮后脚就拐进了静室,手里捧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满脸兴奋地说道:“老爷快看,这是我哥打造的宝刀!” 卫平接过刀,手指抚过刀锋,只觉阵阵寒气,不由点了点头,吩咐道:“取铜钱来!” 冬妮不明所以,问道:“老爷要铜钱何用?” 卫平笑道:“试刀。” 三枚铜钱摞在一起,卫平抬手扬刀,只听“当”的一声,铜钱已经分成六瓣。再看那刀口,丝毫不卷,卫平不由赞道:“好刀!” 冬妮捡起半枚铜钱,只见切口齐整,显见此刀锋利异常,不由喜道:“老爷,我哥脱籍的事……” 卫平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实要给你父兄脱籍,哪里需要这样麻烦。” 冬妮却低下头,小声道:“老爷亲自定下的规矩,贱妾岂敢破坏。” 卫平没想到冬妮还有这样的见识,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点头道:“你说的对,规矩不可轻破。不过,你哥能够打造出这么好的刀,便不算破了规矩。你知会贾水一声,让他去办吧。” 奴婢是主子的私有财产,没有户籍,所以脱籍的人需要去官府登记入册,从此承担税赋徭役,与平民无异了。没有几个主子愿意让自己的奴婢脱籍,所以卫平制定的这项政策才会在器作坊的工匠中引起轰动,激励着他们不断创新。 冬妮眼眶湿润起来,柔声道:“老爷,谢谢你。” 这声“谢谢”可不只是因为卫平帮她父兄脱了奴籍,更因为卫平给了他哥哥脱籍的机会。她父兄虽然都是铁匠,但器作坊技艺精湛的铁匠不在少数,想要出头并不容易。最终,还是卫平指点了他们。 朝廷虽然不许私人制作拥有盔甲弓箭,却不禁止铁匠铺打造刀剑之类的兵器。因为铁器的普及,刀已经取代剑和戈,成为最常用的搏击兵器。便军队所用的仍是汉代流传下来的环首刀,不够锋利,大多数时候砍不透铁甲,而且韧性不足,容易断裂。这是由当时的经济条件所决定的,毕竟朝廷大军动辄数十万,每人一口钢刀,哪来那么多优质镔铁?因此,军队装备的主要还是低劣的刀具。 对于炼钢,卫平一窍不通,但却知道一句俗语,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冬妮。这句话其实就是包钢和夹钢技艺的通俗说法,正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冬妮的兄长打造出了成本低廉、质量上乘的刀具。当然,这也说明冬妮的兄长在打铁方面的基本功还是非常扎实的。 “一家人,说什么谢字。”卫平抬手帮冬妮擦了擦眼泪,看她依然站着不动,不由笑问道,“怎么,还有事吗?” 冬妮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老爷,你就赐贱妾一家姓卫吧。” 他们一家已经做了好几代的奴仆,只有小名,早就忘记了姓氏。事实上在许多豪门,奴仆都改了主子的姓氏,就如贾禄、贾水这些人一样。因为卫平的母亲是婢女出身,所以卫瑾没有强迫家里的奴仆们改姓,但是像冬妮这样父辈就没了姓氏的奴仆依然不在少数,谁叫这个年代奴仆根本没有一点做人的权利呢? 卫平哈哈大笑:“姓什么卫啊,直接姓冬好了!” 这可不是卫平原先那个年代,纳同姓为妾,恐怕要被世人唾弃。冬妮反应过来,“啊”的一声,羞红着脸跑掉了。 … 这时,大朝会也已经结束。司马炎看到司马攸精神抖擞,不顾众臣相劝,坚持让他前往齐国赴任。 王济回到家中,心情烦闷,忍不住摔了杯子,问道:“公主何在?” 家奴慌忙说道:“回老爷,公主正在听小姐讲书。” 继《神怪志》之后,左思又编好了《封神榜》下册,可谓废寝忘食,不遗余力。当然,左思所编的封神榜故事,已经跟后来历史上的那部《封神演义》完全不同,甚至跟卫平所写的那本上册在风格上也有极大的差异。但不得不说,左思的才华确实出众,卫平自己都承认左思比自己写的要好很多。因为书已编好,王令淑来的就越发勤快。不过王济心中不肯再认这个妹妹,只好避而不见。 今天,眼看着司马炎催逼得越来越急,王济也等不及王令淑把故事讲完,直接来到公主房内。看到哥哥进来,王令淑慌忙停下,起身施礼道:“兄长。” 王济并不理她,只朝常山公主拱了拱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王令淑见王济视她如同路人,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只是当着常山公主的面,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常山公主双目不能视物,自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也没有起身,只是冷冷地说道:“将军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 他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多年,在风光无限的表象下却隐藏着一段不幸的婚姻,早就只剩下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了。 王济冷哼一声,说道:“只要你能够劝父皇让齐王殿下留在洛阳,以后,无论是你去卫家,还是卫平睡在这里,王某绝不过问!” 王令淑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哥哥的嘴里说出来,不由大惊,脱口说道:“哥哥,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王济冷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王某比你清楚!女生外向,果然一点不假!哼,我们王家从此再没有你这个人,你也休要管我王家的事!” 王令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也忍不住想起卫平对王济的评价,他根本就是个外宽内忌的小人!但他总是自己的亲哥哥,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唯有替常山公主感到不值。 常山公主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令淑,你不要哭了。”又道:“王济,本公主可以答应你去劝劝父皇。不过,本公主把丑话说在前头,父皇可不一定肯听本公主的!” 王济听到常山公主真的答应下来,眼睛都红了,双拳捏得嘎嘎作响,但最终还是松了开来,转身便走了出来。在他心中,已经坐实了常山公主跟卫平的奸情! ... 第249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王令淑着急道:“公主,你怎么不跟我哥解释啊!” 在奉旨嫁到卫家之前,王令淑也曾听闻过卫平和常山公主之间的传闻。不过,在真正接触过之后,她已经确信这两个人是清白的。 常山公主却淡淡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什么好解释的。”又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要进宫一趟。” 王令淑似乎感觉到常山公主有些迫切,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得起身告辞。 … 光华殿中,王戎正与司马炎对弈,听说常山公主来了,慌忙起身,拱手道:“皇上,臣请告退。” 司马炎摆手道:“无妨。朕这个女儿,如今也可以见人了。不过,她许久没有进宫,今日倒是来得蹊跷。”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司马炎对常山公主的来意已有所觉。 果然,常山公主施礼已毕,便轻启朱唇,道:“父皇可是欲令叔父就封国?” “不错!朕确有些意!”司马炎脸色沉了下来,但他最怜爱这个从小残疾的女儿,语气上倒还算和缓。 常山公主目不能视物,自然判断不出司马炎的态度,只管继续说道:“孩儿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司马炎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常山公主便哭泣起来,道:“父皇,你就答应孩儿一回吧。” 过去常山公主只要一哭,无论什么要求,司马炎都会答应她。然而今天,司马炎却不为所动,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朕知道了!” 人是好面子的动物。若是以前,只要王济让常山公主来求司马炎一件事,常山公主死缠硬磨都会达成目的。今天司马炎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常山公主便不再坚持,止了哭,躬身告退。 司马炎重新拈起一粒棋子,摇头道:“常山定是受了王济指使。唉,常山可比王济明理多了。最亲莫过兄弟,朕令齐王就封国,乃是朕的家事,王济自己不敢说,却派个妇人来哭哭啼啼,实在可憎!” 王戎也看出常山公主刚才的哭泣完全是虚应其事,不由趁机道:“臣以为,当将王济贬出京城,免致让皇上父女离德!” 王济、王戎虽然都姓王,但一个是太原晋阳人,一个是瑯玡临沂人。太原王氏和瑯玡王氏都是当时有名的望族,但谁可以代表王氏正宗,双方常常暗自较劲。王戎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介意给王济上点眼药。 过去司马炎宠信王济,有很大一层原因是常山公主帮着王济说好话。最近常山公主帮王济说话的时候少了,王济又总是不顾一切在力挺司马攸,渐渐的,司马炎便对他失去了信任。此刻听了王戎的话,司马炎不禁沉吟道:“若是将他贬出京城,何人可替骁骑将军之职?” 同为四品将军,骁骑营掌管近万兵马,而奋武营只有六百多人,两者相差甚巨,重要性也就天差地别,这个位置,司马炎必须选个信得过的人选。 王戎笑道:“臣以为,给事黄门王敦可担此任!” 王敦也是瑯玡王氏的子弟,王戎倒真是举贤不避亲。不过,王敦跟王济一样,都是司马炎的女婿,而且王敦对待襄城公主要比王济对待常山公主好得太多。 两年前,襄城公主下嫁王敦的时候,陪嫁的婢女有一百多名,司马炎所赐的驸马府也是奢华无比。王敦上厕所,看到厕所里有一只漆盒,漆盒里放着干枣,他便一边上厕所,一边把干枣吃光了。其实那些干枣是塞在鼻子里用来堵住气味的。上完厕所出来,婢女端来盛水的金盆让他洗手,金盆旁放着几粒皂角制成的澡豆。王敦以为是干粮,结果把澡豆倒进水里喝掉了。因为这两件事,婢女们常常笑话他。襄城公主知道后,并不处罚自己的婢女。 如果换了王济或者其他驸马,把那些婢女杖杀的可能都有。而王敦不仅不生气,反而虚心认错,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司马炎听说以后,倒是对王敦印象不错,觉得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不会吃苦。只是,如果司马炎听说过在石崇劝酒杀美人时王敦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司马炎迟疑着正要答应,忽听马午来报:“禀皇上,程太医回来了!” “哦。”司马炎一皱眉,沉声道,“宣!” 程据快步走进殿中,施礼已毕,说道:“回皇上,闻喜乡侯病症奇异,臣一时不敢妄下决断。” 司马炎沉思片刻,说道:“这样吧,你每日早晚前往探视,不得有误!” 程据领旨退出。王戎却又问道:“皇上,臣之提议?” 司马炎摆手道:“王敦年少,难当大任,此事且暂缓再议。”又道:“王济妄议朝政,着即贬出京城,仍领骁骑将军,以观后效。” 王戎无奈,只得暗自叹息,错失了一次良机。他却不知道,司马炎曾经跟卫平说过,由于卫平年少,所以不能委他重任。王敦和卫平年纪相若,又寸功未立,若是让王敦担任了骁骑将军,他在卫平面前就难以自圆其说了。 宫里有事情瞒不过司马炎的耳目,他很清楚,正是卫平来了一趟东宫之后,贾南风对司马遹突然就好了起来,甚至比亲娘还亲。皇帝也是人,也希望家庭和睦。卫平能够劝说贾南风向善,这份功绩比什么都大。司马炎没有给卫平封赏,却提携了王敦,多多少少有点说不过去。 … 马午倒是一刻都不曾耽搁,当即将旨意传到骁骑将军府。王济无奈,只得收拾行囊离开京城,而常山公主却不愿意跟他同行。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而且司马炎贬的是他,又不是常山公主,他也勉强不来。直到此时,王济才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来自常山公主,离开了常山公主的支持,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可惜,等王济想清楚这些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的常山公主早就对他心灰意冷。来到京郊北芒山别院的当夜,王济就因为半是惊惧半是悔恨,以致一病不起。 装病的卫平此刻也在自食其果。因为程据领了皇命,早晚前来府中探视,他只能继续伪装,连府门都不能出了。 而在齐王府,前来给司马攸探病的太医也是一拨接着一拨。接连十几个太医回报司马炎,都坚称司马攸没病。于是,司马炎连下三道命令,催促司马攸启程。 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是程据,程据去给卫平治病了,但其他太医的医术也不可能差到有病没病都看不出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那种神奇的吐纳之法,可以随便改变脉搏的跳动。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太医都接到了司马炎的密令,故意说司马攸没病。 …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程据的精心“治疗”下,卫平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装下去,身体便一天天“好转”起来。既然已经好转,卫平就不能再对外面发生的事装聋作哑,他让人套了辆牛车,带着贾午来到齐王府。 齐王妃贾荃亲自出迎,满面戚容地说道:“王爷病重,太医又不肯诊治。素闻妹丈精通医术,还请施以妙手。” 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曾几何时,贾荃视郭槐为仇敌,连带着把贾南风、贾午也恨上了。卫平带着贾午登了一次门之后,四时八节,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便常有礼物互相馈赠,而贾午又没有什么心机,渐渐的,她们之间少了隔阂,多了亲情。 不过,卫平哪懂什么医术,他不过帮杜预出了次主意罢了。但杜预的大脖子虽然没有变小,痛楚却大大减轻,于是传来传去就传成了卫平精通医术。所以说,很多时候,半瓶醋是不能随便卖弄的。 齐王身份尊贵,卫平又不通医术,自然不肯胡乱答应。但是看到贾荃充满希冀的目光,他又心中不忍,便说道:“京中医馆众多,太医不肯诊治,何不另请郎中?” 贾荃叹息道:“请是请了,只是无人敢来。” 那日的大朝会卫平没有参加,但是可以想见,朝会上的争论一定十分激烈,司马炎也肯定发了雷霆之怒,所以散朝之后,即便最支持司马攸的“齐王党”都没有一个人登门探望司马攸。立场分明的官员尚且如此,那些靠赚两个诊金养家糊口的郎中们更不会愿意来趟这个浑水了。 想到人情冷暖,卫平也只能默默一叹,说道:“卫某听说皇甫谧老先生不仅是位名士,还是一位名医。” 名士最重名声,皇甫谧或许敢冒险前来为司马攸诊治。 贾荃却摇头道:“妹丈不知,皇甫老先生已于昨日过世。” 卫平呆了一呆,只得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卫某还是先去看看王爷吧。” … 得知卫平来看他,司马攸挣扎着让世子司马冏将自己扶起来,握了卫平的手,悲声道:“本王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矣!” 旁边,贾荃早就泣不成声,就连贾午的眼眶都微微发红。 卫平长叹一声,劝道:“王爷无须如此,退一步海阔天空!” ... 第250章 走投无路 司马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黯然道:“皇上不会放过我的。” 一直以来,司马攸都是群臣口中的道德典范,围绕他的除了鲜花就是掌声。大朝会之后十多天,卫平还是第一个前来探望他的人。至此,司马攸才真正明白,这天下其实始终掌握在司马炎手里。 太医们睁着眼睛说瞎话,显然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谁会指使太医?贾南风、荀勖、冯紞都有可能。但他们指使三五个太医或许做得到,能够让十多个太医都一齐说假话的,也只有司马炎了。人总有求生的本能,司马攸也不例外。可是如果想他死的皇帝,那他还有活路吗? 卫平摇头道:“王爷多虑了!卫某以为,皇上所求的,不过是王爷的一个态度。” 司马攸皱眉道:“态度?” 卫平正色道:“行动胜于雄辩。” 司马攸明白过来,沉吟道:“你是劝本王就藩国?” “不错!”卫平点头道,“出了京城,难不成天下就没有郎中了?卫某听说,王济近日病重,他的别院定有郎中。再不济,到了青州,总能找到几个郎中吧。” 一旦出了京城,司马攸将远离朝廷中枢,也就再和皇位无缘,除非他起兵造反。不过,再不请郎中延医救治,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皇位? 司马冏却恨恨地说道:“只怕皇上不肯放过我父王!” 卫平笑道:“皇上生性宽仁,轻易不会行杀戮之事,王爷又何必迟疑。”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还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文武官员被司马炎处以极刑,顶多只是罢官免爵,完全遵循了刑不上士大夫的古训。 司马攸是个聪明人,只不过为王济那些人蒙蔽,一时不察罢了。此时被卫平说中要害,顿时醒悟,叹息道:“贤弟所言极是,本王即刻启程,前往齐国。” 在本来的历史中,司马攸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世了。现在由于卫平的一席话,又为司马攸赢得了一线生机。 … 离开齐王府,卫平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太尉府。听说女儿、女婿来了,贾充很高兴。可是,得知他们竟然去劝司马攸离开京城,贾充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责怪道:“你又何必多管皇上的家事!” 卫平解释道:“其实也是岳父大人的家事!” 贾充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老夫会找个机会替你向皇上说清楚的。” 其实,他又何尝忘记了司马攸也是他的女婿,但是对于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利益往往比亲情更加重要。当然,卫平是个例外。贾充已经把卫平当作自己的接班人,自然要为他消除隐患,免得在司马炎心中留下芥蒂,影响了卫平的前程。 卫平却笑道:“其实孩儿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齐王殿下素有贤名,若是因此而遭不测,恐怕皇上难免要担受自残手足的恶名。家和万事兴,皇上也不能例外吧。” “你又怎知齐王一定会遭不测!”贾充一声冷哼,内心却已经信服了卫平的话,说道,“老夫即刻进宫,替你奏明皇上!” … 贾充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他没有直接求见司马炎,而是先去了太医院,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居然说动两名太医陪他一同觐见皇上。 两名太医在司马炎面前不敢隐瞒,直陈司马攸得了重病,如果不能及时医治,恐怕会有生命之忧。 司马炎果然震怒,下令将另外十多名太医尽皆斩首,唯有说出实情的这两名太医保住性命,但也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又吩咐道:“传旨程据,叫他追上齐王,尽心诊治。” 这些太医冤吗?冤!因为是司马炎让人授意他们,务必不得让司马攸借病拖延。但也不冤。毕竟司马攸已经病得很重的情况,司马炎并不知道。当然,从接受这项秘密的任务开始,太医的脑袋就已经别在了腰带上。在本来的历史上,司马冏替父喊冤,这些太医最终还是为司马炎所杀,做了替罪羊。卫平的出现,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却不可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贾充立刻拍了记马屁:“皇上圣明!” 司马炎却冷笑道:“卫平这小子也敢管朕的家事,难道忘了王济是怎么被贬出京城的吗!” 贾充笑道:“皇上,不是老臣自夸。臣这个女婿有才有貌,允文允武,不过,臣最喜欢的便是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需要说得太明,司马炎不由叹息道:“贾卿啊,好女婿都跑你家去了!” 贾充呵呵一笑,说道:“皇上别忘了,太子殿下也是老臣的女婿。” 正说话间,马午亦步亦趋地走进殿中,双手奉上一张纸躬身道:“皇上,这是广陵王殿下新写的字。” 司马炎接过来一看,哈哈大笑:“贾卿,你果然有个好女婿!” 贾充看那纸上的字,写得中规中矩,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太子女婿是个痴呆儿,这字写得好不好又跟太子有什么关系,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却听司马炎已经说道:“传旨,奋武营增兵五千!” 原来,司马炎所说“贾充的好女婿”不是指司马衷,而是指的卫平。正是卫平做了工作,贾南风才把司马遹接回东宫,并且悉心教导,视若己出。如今,东宫一片祥和,正应了“家和万事兴”这句话。所以看到司马遹写的这几个字,司马炎就想起了卫平的好处,刚才还剩的一点疑惑彻底烟消云散。 卫平年未及冠,已经官居四品,早就升无可升。不过,司马炎当初任命卫平担任奋武将军,只是给他一个官职,并没有真把卫平当回事,所以只给了奋武营六百多个编制。现在他把奋武营的编制补齐,既是对卫平的另类封赏,也是想看看卫平是否真的如贾充所说的允文允武。如果卫平真的允文允武,倒是可以委以重任,作为司马衷将来继位后的有力臂助。 “老臣替卫平领旨谢恩!”贾充对奋武营扩不扩编其实并不感兴趣,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司马炎深施一礼,毕竟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 却说司马攸离开京城,直奔王济在郊外的别院。因为急于找郎中诊病,司马攸一家甚至连金银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不过,王济是司马攸最坚定的支持者,只要到了别院,盘缠倒不用担心。 半个时辰以后,已经可以看清别院的大门。大门外,一条大路弯弯延延,闪着金光,直通王济的马场。那条路上铺满了铜钱,显然经常有人打扫,并没有被灰尘遮掩了本来面目。 司马冏忧心父亲的病痛,从护卫手中抢过一匹快马,亲自奔到别院门口,大声喊道:“齐王殿下前来拜访,速速开门!” 大门开了一条缝,骁骑将军府的管事王安探出头来,讪笑道:“请王爷俏候,老奴前去通报一声。” 王安曾经不止一次陪同王济前往齐王府,当然认得司马冏。若是往日,他早就大开中门将司马攸一行恭迎进去,又何需通报? 司马冏感觉出王安是在推三阻四,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想再说什么,那王安却已经“啪”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丝合缝。无奈之下,司马冏只能回报司马攸。 司马攸微微一怔,叹息道:“那就等等吧。” 须臾,大门又开了一条缝,王安只露出半边脸,在门后说道:“我家老爷病体未痊,不便见客,王爷请回吧!” 不用说,王济见司马攸失势,想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司马冏大怒,便要上前撞门。 司马攸却摇头止住他,道:“算了,咱们走,去前面的市镇随便找个郎中吧。” 贾荃满脸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说道:“咱们走得急,什么都没带,拿什么去请郎中。” 其实,还有些埋怨的话贾荃没有说出口。如果不是司马攸觉得王济可以信任,他们大可以走得从容一点。堂堂齐王府,难道还缺钱吗? 司马冏怒气难平,一眼看到铺在路上的铜钱,不由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大声道:“现成的钱,取了便是!” 几个心腹护卫也憋着气,当即跳下马,去掘地上的铜钱。 刚刚掘了几枚,就听“吱咯”一声,王济别院大门洞开,王安带着几个恶奴冲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王爷不会是要乘我家老爷病重,想挖断我们家的路吧!” 司马攸最重名声,刚才只是没来得及制止儿子,听了王安,忍不住气得满面通红,咳嗽连连,但终究有些理亏,只得摇头道:“冏儿,把钱还给他们。” 王安却一脸鄙夷地说道:“算了,哪天没几个叫花子过来偷偷挖两个铜板,把他们赶走便是!” 堂堂王爷今天竟然落得被一个家奴欺负,司马攸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要命人掌嘴,忽然感到心口阵阵剧痛,不觉长叹一声,道:“难道真是天要亡吾,令吾走投无路兮!” ... 第251章 刀下留人 司马攸虽然是王爷,但向来紧跟他的王济尚且如此,其他人会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除非能够回到他的封地。偏偏他们没有多少盘缠,吃饭都成问题,更何况延医问药了。就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不等赶到青州就要一命呜呼了。 贾荃忽然想起卫平说过的话,神情变得坚毅起来,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先到前面的市镇再说,大不了把马车卖了!” 这时,洛阳城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骑士呼啸而来。当中一匹马上,程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爷却在此处,叫下官好找。” 原来,程据领命之后,直奔青州。可是奔出二十多里,还是不见齐王一行人的身影。这个年代没有先进的通讯工具,如果走岔了路,再想追上一个人其实很难。这时,一骑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告诉他,齐王去王济的别院。程据顾不上甄别消息的真假,便一路赶来了这里。他自然不知道,骑士是卫平的手下。卫平听说司马炎派程据来给司马攸诊病,怕他走错了路,这才来指点他一下。可怜程太医本来骑术就不佳,这样来回一折腾,两条大腿都给磨烂了。 司马冏是认得程据的,慌忙说道:“程太医,你来得正好,快救救我父王!” 说这番话的时候,司马冏努力压下心头的一股杀意。如果程据也和之前的那些太医一样,他不介意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 程据并没有觉察到司马冏的异样,只是喘息道:“世子勿忧,下官正是奉皇命而来。” … 王安看到程据上了司马攸的牛车,随即牛车向东驶去,赶紧回报王济。 听说司马炎派了程据赶来给司马攸诊病,王济顿时便呆住。好半天,他才“啊”的大叫一声,吐出一口淤血,仰面而倒。 他原以为司马攸从此失势,所以才想到跟司马攸划清界限,而且要划得最为彻底,却没料到司马炎还会念手足之情。现在,他既得罪了司马炎,又得罪了司马攸,最关键的是,他和常山公主的感情也正式决裂了。此时的他,才是真的走投无路。 … 有人忧愁有人喜。得知奋武营扩编五千的消息,卫平兴奋得一夜未眠。 这是一个冷兵器时代,奋武营的五百人马再精锐,放到上万人的战场中也只如沧海一粟,转眼间就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当然,卫平也训练了一批家丁,这批家丁当中有不少还是从奋武营退下来的老兵。但家丁的数量不可能太多,超过五百就有僭越之嫌。像贾充、卫瓘等人都是开国公侯、开国县侯,按理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但他们都放弃了这项权利,就是为了避免引起皇帝的猜忌。而且,家丁不能装备甲胄和弓箭,战斗力又打了个折扣。 所以说,一旦京城发生动乱,卫平现在掌握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保全妻儿。如果奋武营扩编到五千,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到时候,他就有能力杀出一条血路,无论是撤往河东、河套还是江南,总之有了回旋的余地。 不过,卫平并没有立刻举起募兵的大旗,而是先组建奋武营的班底。 早在伐吴之战的时候,贾充就让卫平自行挑选随行人员,其实就是让他组建自己的班底。但那时候,卫平还只是个少年,稍有才气名声的人,很难愿意投托在他门下。后来,卫平当了奋武将军,可奋武营只六百多编制,级别最高的属官也只是九品的军司马,依然不足以吸引人才。如今赐不同了,满编的奋武营可以任命一批六品以下文武官员。 第二天,卫平来到奋武营驻地,宣布所有人各升一级。普通士兵升为伍长,伍长升为什长,什长则升为佰长。原来的六名佰长和十名官骑全部升为九品军司马,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由民到官的飞跃。军营里,欢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林盛调走以后,他的军司马一职已经由桓孝接任。这一次,卫平直接把桓孝和吴三两个提升为七品校尉。他们两个都算立有军功,本来还可以进一步提拔,可是士族和庶族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卫平也只能徐徐图之。至于林盛当时能够直接升任五品牙门将,主要还是得益于他世袭军户的出身。 当然,周玘、周札兄弟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周家是江东望族,周处又是现任新平太守。所以,卫平直接任命他们做了六品骑都尉。而左思虽然也是出身庶族寒门,但他的妹妹是司马炎的贵嫔,他本人又已经是六品秘书郎,因此卫平任命他为六品护军长史,同样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班底稍显单薄了些,卫平又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凉州武威郡,想调马咸担任六品奉车都尉。马咸现在他父亲麾下做一名长史。同样是长史,郡国长史只有八品,护军长史却是六品,何况奉车都尉还有领兵之权,比护军长史地位更高,相信马隆父子不会拒绝这个安排。 … 班底建好的当天中午,卫平就分派了募兵任务。吴三往河东募兵一千五百人,周玘往来江南募兵两千人,周札在洛阳募兵一千人。因为周札年轻,对洛阳也不熟悉,卫平又派了桓孝相助。 众人去不多时,桓孝便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大哥,你快去看看,西门内要杀人呢!” 卫平一愣,问道:“是谁要杀人?” 桓孝咧了咧嘴,说道:“是皇上,十几户人家,男男女女百十口子,午时三刻便要开刀问斩了。咱们的募兵处是不是挪个地方?” 西门是平民聚居的地方,而募兵募的正是平民,卫平哪肯轻易挪到别处去。不过,那边处决人犯,募兵一时半会就进行不了,卫平便挥手道:“走,先去看看再说!” 洛阳西门内挤满了围观砍头的人群,有些机灵的小贩也混在其中,卖馒头的,卖果子的,甚至还有卖玉兰花的,比过节时还要热闹。 眼看着前跃受阻,桓孝扯起嗓子,大喝一声:“还不快快闪开!” 他身高体壮,人长得跟黑铁塔一般,手中又提着根黑白水火棍,凶神恶煞地往那里一杵,颇是吓人。众人吃一惊,硬生生让开一条道路。 忽听有人喝道:“何人敢搅乱法场!” 卫平抬眼看去,认得是名士乐广,不觉诧异道:“乐大人缘何在此?” 乐广也认出卫平,连忙还礼道:“原来是侯爷驾到,失迎,失迎。”又道:“乐某蒙皇上厚恩,暂代河南尹,在此监斩。” 河南尹原先由司马攸兼任,司马炎逼着司马攸就藩之后,河南尹自然要另择人选。只是卫平却没有想到,司马炎居然任命了乐广。不过,乐广年少成名,在九品中正制下得居高位倒也不算意外。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卫平不由拱手道:“呵呵,卫某先给乐大人道个喜,改日再邀上三五好友一聚,如何?” 乐广早就有意结交卫平,顿时大喜,道:“固所愿也!” 卫平笑了笑,忽然皱眉道:“不知乐大人今日所斩却是何人?” 乐广叹了口气,说道:“王喻等人替齐王殿下诊治,隐瞒病情不报,险致齐王殿下不测,皇上震怒,着令将其一十三人满门百二十口尽皆斩首,弃之于市。还差两刻,时辰便到。” 昨日司马炎下旨将十多名太医斩首的事,卫平并不知晓。此时听了乐广的话,他忍不住朝法场中看去,只见十三位太医身着罪服,倒缚双手跪在前面,嘴里还都塞了布条。在他们的身后,黑压压跪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见此情景卫平才明白过来,司马炎的宽厚仁慈只是对士族豪门而言,对于这些庶族寒门,他可从来不会手软。或许不只是司马炎,在贾充甚至马午看来,这些人的死活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根本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看到一双双无助、惶恐、绝望、麻木、呆滞、悲伤的眼神,卫平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忍,不由拱手道:“王喻等人之罪或不致死,更何况妻儿?还请乐大人稍待,卫平去替他们求个情。” 乐广不是个狠心的人,闻言便道:“时辰一到,三通鼓响,便是人头落地,侯爷还请速去速回!” 卫平也不及答话,转身便走。早有桓孝在人群中又开出一条道路。洛阳城中不许纵马,卫平今天出来也没有骑马,只能和桓孝两个迈开双腿,一路狂奔,恰巧路上碰到杜预出行。 杜预在牛车上看见卫平奔行如飞,顿感好奇,大声问道:“小家伙何往?” “老家伙,借马一用!”卫平看到杜预的车队,正自心喜,哪有功夫跟他寒暄,一把便拽下其中一名护卫,夺过马匹,翻身而上,这才一边驱策,一边大声说道,“我去请皇上刀下留人!” ... 第252章 最大的收获 司马炎现在对卫平印象正好,听说卫平求见,立刻宣召。当他看到卫平大汗淋漓地走进来时,不由哈哈大笑,道:“小家伙,你这是掉进洛水里了?” 卫平擦了一把汗,奏道:“微臣当街纵马,请皇上恕罪!” 司马炎双眼微微一眯,冷笑道:“小家伙,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在洛阳城中当街纵马,这个罪哪那么容易恕?以后每个月进贡的杏花村酒再加一坛!” 卫平嘿嘿笑道:“一坛哪够,至少再加两坛。”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纯粹就是扯蛋。只要不是谋反大罪,他怎么折腾都不要紧。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司马炎果然笑了起来,这才问道,“你因何事当街纵马?” 卫平拱手道:“微臣偶过西门,见太医王喻等人正引颈待戳,因而特来求皇上刀下留人。” 司马炎冷哼一声,道:“王喻等人胆敢谋害朕之亲弟,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你不用替他们求情了!” 卫平再拜道:“皇上明鉴,微臣非是替他们求情。皇上也说,此等人虽万事难赎其罪。但人若是死了,便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司马炎颇有玩味地看了卫平一眼,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卫平正色道:“皇上若是杀了他们,非但便宜了他们,还会令世人误会皇上,有碍皇上仁厚之名,莫如将他们贬斥为奴,令其世代受辱。” 在来的路上,卫平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医生是稀缺的人才,太医更是医生当中的佼佼者,即便不是看在那些老弱妇孺的份上,卫平也要设法保住他们。而要保住这些太医,关键还在司马炎。只有司马炎确信这些人老老实实,不会胡乱开口,才可能赦免他们。什么人最老实?除了死人,那就只剩下被剥夺一切权利的奴隶了。 司马炎当然知道卫平是找个借口变相替王喻等人求情,但卫平那句“有碍仁厚之名”还是打动了他。作为刚刚统一天下的皇帝,司马炎也想博得个流芳百世,成为一代明君。 于是略一沉吟之后,司马炎便就坡下驴,挥手道:“也罢,朕便将他们都赐与你为奴。不过,若是朕听到他们敢对朕有半句怨言,朕唯你是问!” 这些太医都不承认司马攸生病都是出自司马炎的授意,当然,司马炎也不知道司马攸会病得这么重,毕竟那天在大朝会上司马攸还好好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些闲言碎语传出去,也有损司马炎的名声。这也是为什么行刑前要把王喻等人的嘴堵上,就是怕他们临死前乱喊冤枉。 卫平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连忙说道:“皇上放心,微臣担保他们绝不敢乱说一个字!” 司马炎这才挥手道:“行了,你去传旨吧!” 卫平急于救人,当即躬身告退。他刚刚走到殿外,便见马午匆匆而来。马午是司马炎身边的近臣,卫平再忙也不愿对他失礼,便停住脚步,招呼道:“马公公,行何急?” 马午脸色凝重,叹息道:“驸马去了。” “驸马?” “骁骑王将军。” “皇上正在殿中,马公公快进去吧。”卫平暗自吃惊,但想到救人要紧,也顾不上细问详情,朝马午施了一礼,便快步离去。 原来,昨天吐血之后,王济就此晕倒,并且再没能醒过来,直到一个时辰前彻底断了呼吸。在本来的历史中,王济因为派常山公主替司马攸求情,结果被连降三品,后来又生日获起用,又过了五六年,才因为犯了另一个错误被贬出京城,不久病逝。由于卫平的到来,王济的命运悄悄发生了改变。 … 卫平没有时间震惊于王济的死,他策马如飞,赶往法场。这个年代没有钟表,判断时间只能依靠日影、更漏、燃香这些并不十分精确的办法。无巧不巧,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日头,卫平弄不清楚时间,也不管来得及来不及,只顾埋头赶路。 离法场越来越近,的的马蹄声惊动了围观的百姓,众人纷纷避向两旁,也忍不住咒骂几句。当然,敢在洛阳城纵马的都不是普通人,百姓即使咒骂,也不敢高声。 慌乱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忽然摔倒在地。眼看着奔马越来越近,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卫平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叫声不好,猛地一提缰绳。那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一双前蹄在空中乱舞。碗口粗的马蹄要是落下,孩子不被踏成肉泥,也要骨断筋折。孩子的母亲在一旁已经吓傻了,既喊不出声来,也不知道伸手去拉孩子。 情急之下,卫平顺着马背滑落地面,大吼一声,单膝跪地,双臂用力,使命拽着缰绳。那马吃不住劲,轰然而倒。其实这也就是一匹富贵马,如果换了真正的战马或者烈马,卫平只有撒手的份。但不管怎么说,卫平的力气已经比过去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都得益于聂胜所授吐纳之法。 这时,一队衙役分开人群,有人控制住悲鸣不已的奔马,有人上前扶起卫平,问道:“侯爷没事吧?” 卫平两条胳膊仿佛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本侯没事,就是可惜了这匹马。”又道:“行刑没有?” 原来,那马挣扎不起,显然是折了一条腿,从此便废了。主人是不会养着残疾马匹的,等待这匹马的结局只能是被杀掉吃肉。马肉粗陋,还不受欢迎。 衙役当然不会关心一匹马的死活,见卫平无恙,便放下心来,躬身道:“回侯爷,还没开始行刑。” 卫平大喜,连声道:“快去告诉乐大人,请他刀下留人!” 那边,乐广已经走了过来,呵呵笑道:“乌云遮住了太阳,乐某也定不准时辰,莫非此乃天意。” 说话间,一阵风起,吹散乌云,阳光撒下,竖在法场一角的旗杆拉出不长不短的影子,早已偏向东南一寸有余。显然,早就过了午时三刻。如果离开日影,难道真就没有办法判断时辰了?答案肯定不是。乐广之所以迟迟不下命令,就是借故等卫平到来。 卫平明白乐广的用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可能公然道谢。他看了一眼那十三名手持大刀的刽子手,忽然笑道:“儿郎们辛苦了,每人赐钱一贯!” 刽子手行刑为什么选在午时三刻,这是有讲究的。午时三刻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这时候行刑才不用担心会被阴魂缠身。万一司马炎不允卫平所请,即使过了午时三刻,这些刽子手也将被迫行刑,这就意味着晦气沾身。虽然最终取消了行刑,但对他们而言,还是有欠公平,所以卫平要给他们一点补偿。 有惊无险,还能收获整整一贯钱,刽子手们自然是欢声一片。围观的百姓虽然错过了人头滚滚的大场面,却也看到了一场力遏奔马的好戏,倒是不虚此行。尤其这位力遏奔马的主角并不是什么粗豪的大汉,而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立刻便引起了大姑娘小媳妇们的阵阵尖叫。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一只只果子,一朵朵鲜花接连被塞到卫平手中,让他也享受了一回潘岳当年的待遇。要不是许多人事先准备的是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他的收获也足以用大车来装。 乐广已经下令驱散人群,笑着对卫平说道:“这些人犯就请侯爷领回吧。” 那一百多口老老少少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兀自惊魂未定。但他们也知道是卫平出手相救,纷纷跪下磕头。虽然他们从此都沦为卫平的奴隶,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他们还差点横死街头,现在能保住性命,让他们干什么都愿意。 卫平早已适应了这个尊卑有别的世界,神态坦然地受了他们的大礼。医者必定识文断字,有本钱的可以开个生药铺,没本钱的也可以赚点诊金,养家糊口绝对不成问题,断没有给人作奴的道理。卫平一下子得到十三位医术高超的太医,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甚至比奋武营扩编五千还要令人高兴。要知道,他早就想往高奴送几名郎中,却无人肯应,现在再不成问题了。 … 敕勒川的春天比中原要来得晚一些,但再晚也有莺****长的那一天。已经歇了一个冬春的牧民们开始骑着骏马,驱赶着牛羊,离开营地,奔往各个草场。这也是草原上最为祥和的一段时光,即使曾经的敌人相遇,也很少会刀兵相向,因为大家都要抓紧时间牧马放羊。 独孤部日益壮大,已经占据了几乎整个敕勒川,这是刘渊一直想做却没能成功的事情。断了一臂的乙禄经现在是一名特勤,管理着两百多户,分配给他们的草场在敕勒川的最北部,离漠北只有数十里。 虽然是特勤,但也必须跟其他牧民一样在草原上放牧,否则就没有足够的牛羊度过寒冷的冬天。 这一天,乙禄经像往常一样躺在草地上,看着羊儿悠闲地吃草。忽然,几个部属从远处策马而来,大声喊道:“不好了!阿环被人掳走了!” ... 第253章 经验失效了 乙禄经大惊,从地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就是朝营地奔去。 放牧的时候也需要设置营地,只不过营地比越冬的时候要小很多,通常是几户人家聚在一起,这片草场就有四五十处营地。 乙禄经放牧的地方离他的营地并不远,可等他赶到时还是晚了。营地已经被洗劫一空,帐篷被掀翻,留在营地的女人和孩子都被掳走,两个老人倒在血泊中。 这时,又有两个牧民跑过来报告,他们也遭遇了袭击。大约两三百骑冲进了他们的牧场,抢走了他们的牛羊,还杀死了他们的一个同伴。他们是见机快,这才逃脱。 消息接连传来,遇袭的营地和牧场有十几处,损失了大量牛羊和物资,被掳走的女人和孩子也有几十个,乙禄经的儿子因为被独孤兰留在高奴城而得以幸免。 这种情况在放牧季节还很少发生,而对方又来去无踪,只能判断他们都是鲜卑人。有人猜测他们来自宇文部,也有人说他们是拓跋部的人,还有人说他们可能是秃发部的残余。乙禄经召集部下,沿路追寻,终究一无所获,只得飞马报与独孤兰。 在独孤兰最困难的时候,乙禄经和阿环始终站了她身边,乙禄经更为了救她还断去一臂。所以,阿环出事,独孤兰不会不管。 得到消息的独孤兰立刻派出使者前往各个部落,又调集十几路斥候,分往东、北、西三个方向探访那伙人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路斥候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些人来自鲜卑慕容部。 慕容部世居辽东,是辽东一带的主宰,更曾得到过朝廷的认可,他们的首领被封为大单于。这一部鲜卑从来没有离开过辽东,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他们。有一个小部落同样遭遇了他们的袭击,那个小部落的首领侥幸逃脱,为了报仇,他悄悄尾随在这些人后面,这才发现了慕容部出现在这里的秘密。 原来,慕容涉归率部反叛,被张华击败之后,威望大减,他的两个儿子慕容吐谷浑和慕容廆为了争夺慕容部的主导权,闹得不可开交。慕容涉归无奈,分给慕容吐谷浑一千七百户,让他自立门户。 在历史上,慕容吐谷浑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率部一路向西迁徙,最终在西海也就是今天的青海这个地方安定下来,并创立了一个叫吐谷浑的国家。直到几百年后,隋炀帝杨广御驾亲征,才灭了吐谷浑。这只是后话,暂且不提。 选择在放牧的季节迁徙是要承担相当大风险的,因为迁徙过程中,牛羊就不能安心吃草,不仅不能长膘,小羊羔、小牛犊的死亡率也会大幅增加,这又直接影响了来年羊群和牛群的规模,会给部落带来极大的生存危机。要解决这样的危机,游牧部落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掠夺,把生存留给自己,把危机留给别人。 那个小部落的首领不敢跟慕容部的人马相抗,只得自认倒霉,率领残部往西躲避,恰好遇到了独孤兰派出的斥候。当然,这个首领只知道慕容吐谷浑在率部迁徙,却不知道他要迁徙往何方。 … 接到消息的部落首领纷纷来到高奴城,这件事对于新生的独孤部来说,是个严竣的考验。 塞卡都起身说道:“慕容势大,不如暂避其锋芒,把北边的牧场先让给他们,静观其变。” 因为摸不清楚慕容吐谷浑的迁徙目标,这也算是比较稳妥的应对之策,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窦进却皱眉道:“若是一味躲避,恐怕寒了族人之心!” 南方的汉人堡寨已经全部并入了独孤部,窦进便是汉人堡寨的推出的盟主,相当于部落首领的地位,因此得以与会。窦进虽然不是鲜卑人,但他知道独孤部新立,最重要的就是做两件事,一是对内立德,二是对外立威。族人遇袭,不能报仇,何以立德,又何以立威?长此以往,独孤部必然分崩离析,重归一盘散沙。 很快,大帐内主张暂避的和主张复仇的就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另一个部落首领莫洛始终没有吱声,此时忽然站起来说道:“大家不要争了!既然大家都奉阿兰公主为尊,那就请阿兰公主示下,咱们大家惟命是从便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独孤兰,这让年轻的独孤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鲜卑各部以慕容部最为强大,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们。独孤兰虽然很想救出阿环,但也不能拿族人的性命去赌博。不过,窦进的话还是给她提了个醒,如果能够击败慕容吐谷浑,独孤部不仅能够凝聚人心,还能够真正打出名声。 想到这里,独孤兰不再迟疑,呼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每部各抽五百人,限五日内于高奴城外集结!” 如今的独孤部已经今非昔比,每部五百就是七千人,按照探听到的消息,慕容吐谷浑不过一千七百户,撑死能有四千勇士就不错。这也表明了独孤兰的态度,要全歼吐谷浑部落。 … 慕容吐谷浑率部一边迁徙一边放牧,缓慢地向西推进。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派出两三百人的小队分往各处劫掠,补充消耗的牛羊和各种物资,女人和孩子同样是他们劫掠的目标,尤其是女人。在游牧部落,女人需要做很多事情,放牧、做饭、生孩子,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起弓箭参加战斗。 当然,慕容吐谷浑很聪明,他的劫掠对象只是些小部落,像宇文部和拓跋部,他都有意避开了。阴山以北是拓跋鲜卑的地盘,慕容吐谷浑并选择沿着阴山南麓西进,而阴山以南被朝廷称作羌胡,也就是敕勒川。慕容吐谷浑还不知道,敕勒川已经整合为一个独孤部,不再是他想像中的几十个不堪一击的小部落。 艰难跋涉了近两个月,慕容吐谷浑终于来到了高阙。这里是昔日的一座雄关,如今早已破败。高阙以西是一片茫茫沙漠,穿过这片沙漠就是水草丰美的西海,此时的西海郡还处于凉州管辖之下。为了安全穿越沙漠,需要做许多准备,慕容吐谷浑下令扎下营地,同时派出四支小队向南劫掠。 其中一个约三百人的小队由慕容吐谷浑的儿子吐延亲自率领。此吐延非彼吐延,吐延是名,这个吐延姓慕容,另一个吐延则姓独孤。鲜卑人又经常以父亲的名为姓,所以拾虏的全名不叫独孤拾虏,而叫吐延拾虏。 却说慕容吐延率部一路南下,走了二十多里,只见将近一人高的牧草茂盛地生长着,并不见一只牛羊。慕容吐延心生疑惑,抬手止住队伍,沉声问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随从笑道:“少族长,想是他们吓破了胆,咱们再往南走,兴许就能碰上。” 慕容吐延挥鞭道:“走!” 于是,数百骑呼喝着继续南行。 附近一个小土包上,独孤兰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冷冷地说道:“吹号角!” 经过两年的提高,器作坊生产的千里镜已经精致了许多,而且解决了倒影的问题。当然,水晶磨制成的镜片代价不菲。不过卫平不在乎,他一口气给独孤兰送来了十部千里镜。正是有了这些千里镜,吐谷浑部落的一举一动都在独孤兰的掌握之中。一道道命令传出去,慕容部的那四支小队已经渐渐陷入重围而不自知。 呜咽的号角声飘荡在草原上空,正策马奔腾的慕容吐延大惊,“吁”的一声勒住战马,厉喝道:“撤!” 他的目的是劫掠,而不是战争。既然对方已经有所准备,他就犯不着跟对方硬拼。这就是游牧部落作战的特点,只要他们想走,对方很难留下他们,毕竟他们也拥有超强的机动性。 就在慕容吐延带着人匆匆拨转马头的时候,在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直奔他们杀了过来。慕容吐延并不慌张,从容退去。大家都是骑兵,对方很难追进一箭之地,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威胁。而一旦等他们退到营地附近,双方的攻守之势就会完全倒个个儿。当然,同样的道理,他们也难以给对方造成多大的杀伤,这就是游牧民族作战的特点。 然而这一次,慕容吐延失算了。他们才退一里多,前方就又冒出五百骑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慕容反应却也不慢,大喝一声,往斜刺里便走,试图避开堵在前路上的伏兵。但是,他这往斜刺里一冲,速度不可能不受影响,后方的追兵很快就进入了一箭之地。 至此,慕容吐延依然没有担心。按照他的经验,对方要想放箭,就必须停止追击。而这样一来,他们又可以将对方远远地甩开。当然了,对于优秀的骑手来说,也能够做到且骑且射,他本人就是这样的优秀骑手,只是这样的优秀骑手少之又少。 不过这一回,慕容吐延的经验失效了。 ... 第254章 破营 乱箭如飞蝗般射来,而那些追兵分明离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更可怖的是,这些追兵竟然个个都有一手且骑且射的绝技,丝毫不用在意战马奔驰的速度。 慕容吐延身边的勇士接连坠落马下,惨叫声此起彼伏。他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管拼命催动战马,夺路而逃。 很快,前方堵截的伏兵也越来越近,又是一通乱箭射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些骑术精湛、臂力过人的家伙,转眼间就让慕容吐延的手下损失过半。再这样下去,等待慕容吐延的只有全军覆没,他几乎要绝望了。 这时,一名随从抽出弯刀,照着慕容吐延坐下马的臀部奋力一斫,大喊道:“少族长,快走!” 剩下的百十名慕容部的勇士也纷纷拨转马头,摘下弓箭,嗷嗷叫着朝对方冲去,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慕容吐延争取时间。 战马吃痛,比刚才奔跑得更快。慕容吐延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他紧紧贴在马背上,任由呼呼的劲风从耳边吹过,听着手下的哀嚎越来越远,只想着能早一点逃回营地,给他的父亲报信示警。 忽然,耳听得“嗖”的一声响,慕容吐延下意识一侧身,就觉右后肩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前襟。慕容吐延无暇查看伤势,马鞭交到左手,更加使劲地抽打战马。 “嗖、嗖、嗖”,又是数十支羽箭朝着慕容吐延逃跑的方向射来。射来的箭越多,那就说明留下帮他阻挡追兵的勇士越发少了。好在慕容吐延骑术甚佳,不断变换着姿势,躲避着那些要命的冷箭。饶是如此,他还是又中了好几箭,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草原上空响起,慕容吐延的身后再也没有了嗖嗖的乱箭,想必是敌人放弃了追击。慕容吐延心神一松,彻底昏死过去。 … 吐谷浑部落的营地就建在一大片肥美的草场上,三千多顶帐篷绵延十几里,好像点点繁星散落在碧海当中。营地里没有刀光剑影,日子分外的悠闲,羊儿啃着青草,孩子们欢快地嬉戏,女人们忙碌着晚餐,一片安宁祥和。 慕容吐延的帐篷外面,阿环正煮着羊奶。她的手好几次伸向怀里,但终究还是忍住了。那里有一小包茶叶,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尝过奶茶的醇香味道。卫家商队今年送来的茶叶翻了一番,但独孤部的规模扩大了何止一倍,茶叶依旧是最为紧俏的物资。即使乙禄经当上了特勤,照样没有资格参与分配。这包茶叶还是独孤兰偷偷送给她的。想到这里,阿环不由看着高奴城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阿环,又想你男人和孩子了?” 阿环回头一看,慌忙躬身道:“见过公主。” 来人叫拓跋金朵,是慕容吐延的妻子,也是已经去世的拓跋部首领拓跋力微最小的女儿。阿环被掳走的当晚,慕容吐延就把她拖进了毡帐,所以拓跋金朵现在就成了阿环的女主人。 拓跋金朵并没有摆出女主人的架子,而是很温和地说道:“再有几天我们就要离开羌胡,到时候不会再作停留,很快将到达西海。等到了那里,族长会自封单于,吐延便是王子。忘了你的男人和孩子吧,好好跟着吐延,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部众和奴隶。” 阿环没有回答,低下了头。慕容吐延是吐谷浑部落的继承人,高大威猛,是部落有名的勇士,无论哪方面都要比乙禄经强得多,对她也宠爱有加。当然,阿环不可能真的忘掉乙禄经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叶鲁,可这又什么办法呢?她最终还是要为慕容吐延生儿育女,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 拓跋金朵笑了,说道:“好了,阿环,咱们不说这些,说说你们独孤部的事情吧。自成一部,你们那位女首领的野心可不小啊。” 阿环警觉起来,道:“公主,你问这些做什么?” 拓跋金朵反问道:“阿环,我和吐延待你如何?” 阿环说道:“公主和少族长待奴婢很好。” 拓跋金朵笑道:“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你所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我便与你姐妹相称。” 阿环终于明白了,慕容吐延和拓跋金朵一直对她不错,原来是为了探听独孤部的情报。新成立的独孤部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片空白,即使其他被掳的女人和孩子也知之甚少。但阿环不同,她是独孤兰身边的人,肯定知道很多核心的秘密。 为此,拓跋金朵不惜进一步抛出诱饵。如果能和拓跋金朵以姐妹相称,那就等于承认了阿环是慕容吐延的第二夫人,这对出身卑微的阿环绝对是个不小的诱惑。要知道,慕容吐延身边并不缺女人,阿环顶多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 阿环迟疑再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阿兰公主对奴婢有大恩,奴婢不能说。” 拓跋金朵看出了阿环的迟疑,笑道:“不要紧,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当然了,等部落安顿下来,族长会派来去打听的,到时候或许就不需要你为难了。” 不为难自然是好事,但阿环也将失去一次绝佳的机会,拓跋金朵相信阿环撑不到那时候。 忽然,营地里吵嚷起来,有人大叫着:“不好了!少族长受伤了!” … 慕容吐延伤得很重,身中六箭。那些箭矢上都带着倒钩,拔出的时候会撕扯下一大片血肉。慕容吐延在昏迷也被剧痛惊醒,大叫一声,旋即又昏死过去。 慕容吐谷浑震怒道:“这是谁干的?其他人呢?” 他只有慕容吐延一位独子,如果慕容吐延死了,他这一脉也就彻底没落,所有的雄图大略还有什么意义? 部落的另一名勇士达哈罕说道:“只有少族长一个人回来,其他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了!跟在少族长身边的有三百多勇士,要把他们全部杀死,敌人至少在十倍以上。族长,召集人马,准备打吧!” 现在是放牧的季节,所有的牧民都散布在草原上,敌人费力召集起三千人的队伍,显然不可能是为了自保,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阿环没有资格进入大帐,只能守在帐外。不过,达哈罕说话的声音很大,即使站在帐外,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她又看到部落里的巫者拿着几枝羽箭退出大帐,那些羽箭正是独孤部新近制出来的狼牙箭,阿环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她知道,独孤部的大军要来了,她就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身边。 帐门猛地掀起,达哈罕大步冲了出来,吼叫道:“备马!吹号!”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营地四周呜咽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紧接着,整个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那种颤动越来越猛,就连陶罐里白羊奶都溅了出来。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当然清楚,这是万马奔腾而来的情景。 达哈罕大惊道:“不好!破营了!快保护族长!” 敌人来自四面八方,速度很快,转眼便突进了营地,看上去足有三万余众。一时间,乱箭横飞,刀光闪烁,营地里猝不及防的牧民们来不及跃上战马便纷纷倒在血泊中。 达哈罕转身又冲进大帐,连声催促道:“族长,快走吧!” 慕容吐谷浑看了一眼躺在毛毯上的儿子,皱眉道:“吐延怎么办?” 达哈罕一把拉起慕容吐谷浑,大声道:“来不及了!” 有经验的达哈罕知道,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何况离开了战马,他们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冲出包围。至于慕容吐延,现在确实顾不上了。 然而,想走并没有那么容易。达哈罕护着慕容吐谷浑刚刚走出大帐,还没等卫士牵来战马,百十名骑兵就呼啸而过。乱箭射来,达哈罕当即倒地。不过,他素来骁勇,很快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跃而起,竟将敌兵队中最后一名骑手拽下马来,对着慕容吐谷浑大喊道:“快上马!” 慕容吐谷浑也不客气,翻身而上。突然,一杆套马索飞过来,正落在慕容吐谷浑脖颈上,硬生生又将他拖下马来。也就在这时,慕容吐谷浑才看清楚,这一队敌骑中只三十多人,其余都是空马,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当初,慕容涉归分给慕容吐谷浑一千七百户,拓跋金朵出嫁时带过来五百户,再加上原本就依附他的一些小部落,总数超过三千户。鲜卑是全民皆兵,三千户至少有六千骑兵,而这些敌人撇开空马,也不过六七千人,双方尚可一战。 可惜,他被套马索勒住了脖子,一时喊不出声来,没有办法来提醒族人。 好个慕容吐谷浑,也是悍勇异常,他抓住套马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臂用力,竟将持套马索的那名敌人也拖下马来。 ... 第255章 朝堂上的局势 持套马索的骑手一落下马,拖着慕容吐谷浑前冲的那股力道也就戛然而止,慕容吐谷浑这才来得及抽出腰刀,抬手砍断套马索,怒吼着冲杀过去。 然而,敌人似乎早就确定了他是这个部落的首领,越来越多的人包围过来,箭如雨下。 达哈罕拼命挥舞着弯刀,挡在慕容吐谷浑身前,但他事先已经中了两箭,渐渐力竭,转眼间被射成了刺猬。 在达哈罕的掩护下,慕容吐谷浑总算砍倒了三名敌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人扑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 在敌骑突进营地的时候,拓跋金朵已经冲进大帐,高喊道:“来人,护着吐延杀出去!” 她有自己的部众,那是来自拓跋部的陪嫁,完全由她支配。很快,重伤的慕容吐延就被人抬出大帐,拓跋金朵则满脸紧张地跟在身边。 慕容吐延有十几个女人,这些女人有些是拓跋金朵带来的,有些就是部落牧民的女儿,还有些是像阿环一样被掳来的。此刻,这些女人也乱作一团,有人围在慕容吐延四周,有人在收拾细软。 阿环夹杂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悄悄靠近了拓跋金朵,忽然抽出一把短刀架上了拓跋金朵的脖子,厉声道:“叫他们投降吧!” 拓跋金朵大惊道:“阿环,你要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疏忽了,就应该派人看住阿环。 阿环想起这段时间拓跋金朵对她确实不错,心头一软,但神情很快又坚定起来,咬牙道:“我会替你们求情,尽量保住少族长的性命。” 拓跋金朵依然昂着她高贵的头颅,不肯低下,但其他女人却退到了一旁。她们对形势看得很清楚,带着重伤的慕容吐延根本逃不出去。 事实上也不需要拓跋金朵低头了,一队敌骑冲过来,砍倒十多名拓跋部的护卫,将她们全部俘虏了。 … 半个时辰之后,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少量零星的战斗。当然,也免不了有部分慕容部的勇士拼死逃了出去。这些人已经形不成威胁,他们要么逃回辽东,要么投奔其他部落,吐谷浑部落算是从此在草原上除名了。 独孤兰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吐谷浑营地的外面,在她的面前,黑压压一片全是吐谷浑部落的俘虏。 “阿兰公主,怎么处置他们?”拾虏手握着弯刀,一脸的兴奋。 独孤兰沉默片刻,挥手道:“把吐谷浑带上来。” 慕容吐谷浑年逾四旬,却依然性如烈火,虽然五花大绑,在两名大汉的挟持下仍旧挣扎不止,一路大喊大叫,满脸的不服。随着他的大叫,已经放弃抵抗的那些部众又开始骚动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独孤兰眉头微挑,沉声道:“吐谷浑,你掳我族人,掠我牛羊,今日还有何话可讲?”不等吐谷浑回答,她便冷哼道:“斩了!” 慕容吐谷浑其实打心底瞧不起这个小女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女人行事如此果断狠辣,不由一惊,大喊起来:“你若杀我,大单于必不饶你!……啊!” 大单于是朝廷对鲜卑首领的封号,由慕容部世代相传。但是很显然,如今大单于这三个字在鲜卑各部已经失去了号召力。站在慕容吐谷浑身后的独孤部勇士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中的弯刀。伴随着一声惨叫,寒光闪处,慕容吐谷浑人头滚落,鲜血飙起老高。刚刚还骚动不已的人群瞬间沉默下来,独孤部的勇士则发出阵阵呐喊与欢呼。 独孤兰右手轻轻抬起,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当她的手再次挥下,一道冰冷的命令传入众人耳中:“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斩首,女人和孩子分给各部落为奴!” 草原上的战争和冲突是十分残酷的,这也是胜利者的通行做法。不过,独孤兰本来并不想这么做。被俘的青壮男子有两千多人,这些人如果收编入部落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北匈奴战败后,鲜卑之所以在草原上迅速崛起,就因为他们收编了十万匈奴人。然而,慕容吐谷浑是不可能投降的,他被斩首又让许多俘虏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目光,独孤兰也只能狠下心肠。当然,这也是草原上的规矩,并没有人觉得不妥,拾虏等人更是摩拳擦掌。 忽然,阿环冲了出来,大声道:“阿兰公主,阿环求你放过慕容吐延吧。”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慕容吐谷浑的儿子。” 开始,阿环也在俘虏队伍中。后来她表明身份,自重获自由,而且和乙禄经夫妻团圆,只是她还记着对拓跋金朵的承诺。 独孤兰可不想放虎归山,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没等她开口,乙禄经两眼冒火,抢先吼道:“阿环,你疯了,怎么能替仇人求情!” 阿环有些心虚地看了丈夫一眼,低下头,小声道:“我答应过拓跋金朵,只要她肯投降,就替她男人求个情。他们部落已经完了,多留下他一个也不要紧吧。” “那她投降了没有?”独孤兰双眉皱得更紧,隐隐竟有些不满。 “这……”阿环一时无言以对,她很清楚,拓跋金朵并没有投降,而是被俘虏的。当然,能够俘虏拓跋金朵,阿环也有功劳。 独孤兰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按照规矩办吧。” 阿环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阿兰公主,别杀他好不好,他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乙禄经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使劲咬了咬牙,大声说道:“那就让他多活几天,等他养好伤,我要和他决战,不死不休!” “不!你不能和他打!”阿环猛然惊醒过来,慌忙说道,“你打不过他,你、你断了一只胳膊。” 鲜卑女人崇拜英雄,独孤兰对卫平的情愫其实就是从她输了角力开始的,阿环也不例外。慕容吐延不仅身份尊贵,而且高大强壮、武艺超群,是位了不起的英雄。阿环被掳一个多月,跟慕容吐延朝夕相处,心思自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不过她还不自在知罢了。 但是,乙禄经提出决斗让阿环清醒过来,乙禄经才是她的丈夫。乙禄经的武艺远远比不上慕容吐延,所以她才竭力反对决斗。后来又想给乙禄经保留面子,她甚至找出乙禄经残疾做理由。对于草原上的勇士来说,残疾其实并非什么丑事,只是阿环提出的不是时候,让乙禄经更加愤怒。主要是阿环心绪乱了,没有想到那一层。 乙禄经吼出声来:“断了一条胳膊又怎样!断了一条胳膊我也不怕他!大不了一死而已!” 阿环已经对不起丈夫了,可不希望丈夫再出什么意外。草原上,**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阿环也是被逼的。但她已经感觉出来,因为她几番替慕容吐延求情,乙禄经被彻底激怒了。为了安抚乙禄经,阿环情急之下,一把抽出短刀,大声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杀了吐延!” “行了!”独孤兰突然发话,“就按乙禄经说的去办,把慕容吐延带回高奴城,待他伤愈之后再决生死!”又道:“把拓跋金朵带过来!” 旁观者清,独孤兰知道乙禄经的绝望,也知道阿环的心乱,如果简单地杀死慕容吐延,这对夫妻之间的隔阂恐怕永远不会消除。事实上,阿环说的也有道理。慕容吐延已经身负重伤,杀之非英雄所为。在草原上,对重伤的敌人通常并不俘虏,直接补上一刀,只是慕容吐延身价特殊,现在反而有些麻烦。 当然,凡事都有利有弊,如果处理得当,对于独孤部最终站住脚也可能是件好事,独孤兰打算好好利用一下乙禄经跟慕容吐延之间的决斗。反而只要慕容吐延进了高奴城,就不用再担心他会逃走。 正想着这些事情,拓跋金朵已经被带了过来。骄傲的拓跋部公主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杀了我吧!” 独孤兰并不理她,只是转头对乙禄经说道:“她归你了!” 拓跋金朵大怒道:“我是拓跋力微的女儿,怎么能跟随一个废人!” 独孤兰冷笑道:“你就是皇帝的女儿也没有用,你现在只是我们的俘虏,可由不得你!” 乙禄经却迟疑起来,看了一眼阿环,道:“阿兰公主,这不妥吧。” 独孤兰哼了一声,道:“慕容吐延是你的仇人,你睡他的女人,天经地义!” 众人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拾虏更是狂咽口水,道:“乙禄经,你若是不敢要,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拓跋金朵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咬了咬牙,说道:“要我陪他睡觉可以,但他要认我的两个女儿为义女!” 草原上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孩子特别容易夭折,所以胜利者从来不会杀死敌人的孩子,而会将他们抚养长大,这也是种族繁衍的需要。当然,抚养长大的孩子有两种结局,可以是义子、义女,也可以是奴隶。拓跋金朵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最终成为别人的奴隶,所以她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 事实上,孩子的夭折并不是只发生在草原,中原的孩子同样容易夭折。此时,京城中一个孩子的夭折甚至影响到了朝堂上的局势。 第256章 意想不到的人 太康三年七月,渤海王司马恢因病夭折。在生老病死方面,老天爷是公平的,王公贵族家孩子的夭折率并不比普通百姓来得更低。按理说,王公贵族家的生活和医疗条件都要比普通百姓好很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并不正常。卫平也分析过,司马恢的夭折无外乎几种原因。 一来,司马炎毕竟年纪大了,种子质量不行,导致司马恢先天不足。二来,司马恢虽然是母乳喂养,但喂奶的不是杨芷,而是另外找来的乳母,很可能司马恢根本没喝到前六个月的初乳,而初乳对缺乏免疫力的婴儿尤其重要。三来,杨芷对司马恢太宝贝了,从小娇生惯养,也导致他失去了许多锻炼自身抵抗力的机会。 司马恢的夭折,司马炎当然也伤心,但司马恢并不是他夭折的第一个孩子,而且他还有二十多修子女,所以难过个一两天也就没什么了,可杨芷却不行。 杨芷入宫当了六年皇后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那是她全部希望的寄托所在。司马恢一死,她原先的打算也就沦为一个笑话。不仅如此,她和司马衷之间的关系还恶化了。司马衷是个浑人,什么都不懂,但贾南风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对杨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杨芷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权力,以保证自己将来的地位。 司马炎百年之后,杨芷就是太后,地位自然尊崇无比。但她毕竟不是司马衷的亲生母亲,要想保证地位不变,就必须具有影响朝堂的实力。皇后的权力只限于后宫,要想影响到朝堂就必须依靠外力,这个外力当然非杨骏莫属。 如今的杨骏虽然位高权重,然而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依然有限,因为司马炎最为信任的依然是四大元老,这四大元老便是贾充、杜预、卫瓘和张华。张华已经被赶到了幽州,但贾充、杜预、卫瓘还在。如果不出意外,这三人将是司马衷登基后的辅政大臣。杨骏要想掌握朝政,只有先除去这三人。这三人树大根深,要想除去他们并不容易,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杨骏找到了机会。 那一日,杨骏与石崇等人在卫记酒楼饮酒,无意间说起了卫平。杨骏便奇怪道:“杨某听说卫平是卫瓘的侄儿,却少有来往,为何?” 左军将军傅祇笑道:“卫瓘与贾充不和,卫平却做了贾充的女婿,他们来往能多得了?” 石崇也笑道:“石某还听到过一段秘闻。本来,皇上很中意卫平,想让繁昌公主下嫁给他,结果卫平已经娶妻,皇上只得改变主意,把繁昌公主嫁给了卫宣。听说因为这件事,卫平、卫宣兄弟之间也形同路人。” 事实上,卫平和卫瓘之间交往不多的确和贾充有关,但还有一个原因,卫瓘行事太正,难以给卫平提供帮助。至于卫宣,他素来自视甚高,瞧不起卫平,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来往。所以,事情并非如石崇说的那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骏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若是挑起卫平和卫宣之间的纷争,卫瓘、贾充只怕也没有办法坐视吧。” 石崇在京中日久,也跟卫平打过交道,晓得卫平的厉害,而且他也不想得罪卫平,便劝道:“将军切莫小瞧了卫平,他机灵着呢,又深得皇上青睐,恐怕不好糊弄。” 听到“皇上”两个字,杨骏忽然心头一动,笑道:“无妨,某自有处。” … 酒宴散后,杨骏把石崇叫进府中,二人密谋良久。第二天,石崇便入宫拜见司马炎。他是黄门郎,时常要侍奉在司马炎左右,闲聊中看似无意地冒出一句:“臣听说,王骁骑病笃,恐怕时日无多。” 司马炎对王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好感,自然不放在心上,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道:“等下派两个太医去看看便是。” 石崇笑道:“臣是担心常山公主,总要找个好的归宿才是。” 一般人可不敢在司马炎面前这样说话,但石崇也是开国元勋之后,他连司马炎的舅舅王恺的面子都敢削,自然不在乎那么多。 司马炎本来就是个仁厚的君主,又觉得从小就对不起常山公主,因而也没有多想,反而认真地沉思起来,半晌方才呵呵笑道:“朕差点入了你的套,想岔了,想岔了。” 石崇赶紧说道:“皇上莫非是想到了闻喜侯?那倒是有些不妥。” 司马炎也不否认,说道:“朕倒确实想他做个女婿,可惜,可惜。” 石崇见话题已经被他引起,自然不肯放松,故作感慨道:“皇上说的又何尝不是,好女儿百家求,好女婿也是百家求呢。臣听说……哦,失言,失言。” 司马炎听他话里有话,不由皱眉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这个……”石崇迟疑了一下,说道,“还请皇上恕臣无罪,臣方敢言。” 司马炎不耐烦道:“本是闲谈,何罪之有。” 石崇假装松了口气,说道:“臣听闻,皇上曾有意将繁昌公主下嫁闻喜侯。不知可有其事?” 司马炎不假思索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石崇道:“可惜公主错过了一桩好姻缘。” “朕也为此可惜呢。” “更可惜的是,公主所嫁非人。” 司马炎大惊道:“此话从何而来?” 石崇这才把卫宣沉迷酒色的传言说了出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京城中早有传闻,只不过没有人告诉司马炎罢了,这很大程度也是碍于卫瓘的脸面。 如果只是卫宣沉迷酒色还不会引起司马炎太大的反感,偏偏石崇把卫平拉出来和卫宣比较,司马炎不觉大怒,立即派马午前去询问繁昌公主。繁昌公主对卫宣确有不满,自然不会替他隐瞒,结果司马炎便传下旨意,让卫宣跟繁昌公主和离,也就是让他们两个离婚。 … 旨意传到司空府,卫瓘是既惭愧又惧怕,他一边派人将繁昌公主送回宫,一边给司马炎上书请辞。 司马炎当然不会答应,反而加封卫瓘为太子太保,以示安抚。他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只怕会寒了老臣们的心。 太子太保并没有实权,只是个荣誉称号。但对杨骏来说,这个结果离他的本来目标相去甚远。他不甘心,又指使石崇等人上书弹劾卫瓘,请求司马炎罢免卫瓘的职务。 司马炎依然不允,却也多少受了点影响,便下旨让卫瓘在家休养,保留官职、待遇不变,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停职反省。既然已经停职,再想复职就难了,至少杨骏一伙会竭力阻止,而贾充一党也不可能替他讲话,卫家或许就将走向没落,好在同为卫家子弟的卫平并没有受到牵连。 卫宣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他的不检点居然给卫家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但是一切已经迟了,繁昌公主早就回了皇宫,无可挽回。自此,卫宣一病不起,喝酒、玩女人的事情也没了兴趣。 … 在这个年代,生病其实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救治不及就有性命之忧,这也是人们寿命普遍不高的重要原因。 王济病了将近两个月,终于还是不治身亡。消息传回京城,司马炎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便不放在心上了。 当然,王济还是他的女婿,必要的态度还是做一下的,毕竟王浑还是一位手握兵权的重臣。于是,司马炎下旨,追封王济为骠骑将军。骠骑将军是二品官职,与车骑将军、诸大将军并列,也算是给足了王济面子。 王济没有嫡子,只有两名庶子王卓和王聿。司马炎对王济的两名庶子安排还算不错,王卓被任命为给事中,五品官职。王聿承嗣常山公主,封了个敏阳乡侯,同样是五品。 … 朝堂上的局势变化并没有对卫平带来什么影响,他只管********赚钱。没有钱,他就没有能力组建暗影,就没有能力支持独孤兰。 让卫平高兴的是,器作坊经过无数次试验,终于拿出了合乎要求的银票。银票所用的纸张采取了特殊制作工艺,里面掺杂了金钱和银线,很难仿制。银票本身也有极高的科技含量,采用四色套色印刷,有非常复杂的雕版图案。如果有人想伪造银票,首先要搞到银票用纸。即使有了专用纸张,凭手工想要绘制出一张银票,至少也需要近月的时间,而且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还会错过其中的许多暗记。所以在目前,银票是非常安全的。当然,凡事无绝对,毕竟就连银子同样有假的。 既然银票的问题已经解决,卫平当然就要在各地开设银楼钱庄。开设钱庄最大的问题就是信用,只要银票能够随时兑现,自然就会有人去用,毕竟银票的方便性显而易见。这一点卫平自然有办法去解决,因为他有自己的商队。不过,还没等他利用商队去推广银票,商队却给他带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258章 常山公主出嫁 商队是从敕勒川回来的,随商队同来的有一男一女。男的卫平认识,当初他还为这个男人主过婚。只是看到这个男人,卫平很意外:“乙禄经,你怎么来了?你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乙禄经笑道:“侯爷,当然是阿兰公主派我来的,你看过阿兰公主的信就知道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满不在乎地说道:“让狗咬了一口,不碍事。” 他是为了救独孤兰受的伤,如果卫平知道独孤兰经历了怎样的危险,恐怕立马就会让独孤兰回到京城。所以独孤兰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说。 卫平知道草原上危险无处不在,也就不再追问,看了一眼旁边的鲜卑女人,问道:“她是谁?阿环没跟你一起来?” 听到“阿环”两个字,乙禄经神情明显一黯,但很快又咧嘴笑道:“侯爷,她叫拓跋金朵,是拓跋部的公主,拓跋力微的小女儿,也是慕容吐延的妻子。”又解释道:“慕容吐延是慕容涉归的庶孙。” 乙禄经神情的变化没能逃过卫平的眼睛,但卫平也没有多问,只是上下打量了拓跋金朵两眼,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卫平相信独孤兰会有交代,便展开书信看了起来。 信中免不了数说相思之情,鲜卑女儿性情直爽,并不需要太多掩饰。当然了,重点还是两件事。一件是告诉卫平,独孤部击败了慕容吐谷浑部落。一件是请卫平帮忙想个办法,让乙禄经在和慕容吐延的决斗中获胜。但是整封信并没有提到拓跋金朵,应该是乙禄经私自带过来的。 卫平总算明白了乙禄经刚才为什么神情有异,他也不点破,只是又看了一眼拓跋金朵,问道:“她是怎么回事?” 乙禄经挠了挠头,道:“阿兰公主把她赏给了我,但我觉得这么漂亮高贵的女人,只有侯爷才配拥有。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她带过来献给侯爷。” “胡闹!”卫平狠狠地瞪了乙禄经一眼,挥手道,“行了,你们先下去休息,阿兰说的事,卫某会好好考虑考虑。” … 帮乙禄经赢得胜利,卫平至少有一百种方法,但只有让他胜得光明正大才有意义,这却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这时,聂胜前来求见,告诉他暗影的进展:“第一批人员已经可以派往各地。” 自从领了这项差事以后,聂胜每次出现就不再那么突然,而是像个老仆一样严守着府内的规矩。 对聂胜的变化,卫平很欣喜,他再也不用担心和梁绿珠调笑时聂胜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吓人一跳。不过,卫平更欣喜的是聂胜训练暗影的速度,他几乎脱口而出道:“这么快!” 聂胜笑道:“这些人不适合习武,但都很机灵,让他们隐于市野,刺探情报,传递消息,那是没有问题的。” 卫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些人都可靠吧?” 聂胜正色道:“世事无绝对,不过,老夫也用了些手段。” 卫平没有追问什么手段,只是说道:“你办事,我放心。” 聂胜现在和卫平是亦师亦友亦仆,彼此之间早有默契,而默契又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所以对卫平的话,聂胜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继续说道:“老夫也教了他们一些防身之术,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让他们放手一搏。” 卫平听了心头一动,说道:“聂老,这里有件为难的事,想请你帮着参详参详。” 说完,他便把乙禄经要和慕容吐延决斗的事讲了一遍。 聂胜听了,微微皱眉道:“老夫倒是有一套铁袖功适合此人,只怕他吃不了练功的苦。” 卫平哈哈大笑:“聂老放声,卫某相信,天大的苦他都能顶住!”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为了挽回阿环的心,乙禄经连生死都不顾了,还怕他不能吃苦? … 时间就像洛河里的流水,不经意地流来,又不经意地流走,并不会为谁而停留。随着时间的推移,亨通钱庄的分店在大晋王朝最繁华的十几座城市陆续开张,卫府商队、卫记酒楼都开始接受银票作为支付手续。 银票的推出,好处显而易见,尤其对于商队而言。一贯钱有八斤多重,大型商队进行买卖,一次动用的铜钱往往多达数百上千万,单是铜钱的运输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而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可以兑换十万钱,放在衣袖里就能带走。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钱庄的兑付能力。目前银票的发行是以钱庄贮存的铜钱和金银为基础的,只要持有银票,就能够兑换相应的铜钱和金银,而且兑换的银两都是纯度较高的细丝锭子。得到钱庄完全为人们所信任的那一天,卫平就可以大量发行银票。也就是说,到时候他就会拥有相当于发行货币的权力,想想就叫人激动。 不过,真想让人们打心底接受钱庄,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没有个三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积淀,是很难做到的。但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一步,卫平也可以喘口气了,剩下的只是巩固一下取得的成果。 … 卫平可以喘口气,司马炎却不行。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司马炎现在却有两个女儿呆在宫里,一个是和离,一个是丧偶。繁昌公主年纪尚轻,倒不急着操心,常山公主年近三旬,又是残疾,确实让他伤些脑筋。 当然,如果司马炎硬要将常山公主下嫁给谁,也可以办得到,当初王济就是这样被他选为驸马的。很显然,司马炎现在已经知道常山公主过得并不幸福,所以这一次他要问问常山公主自己的意见,但也不忘强调一句:“卫平不行!” 且说卫平已经有了两位夫人,单论年龄,常山公主也比卫平大得太多。不过,司马炎知道常山公主和卫平很谈得来,所以要将话说在前头。 常山公主想了想,道:“三都闲人。” 司马炎一愣,沉声问道:“是个胡人?” 常山公主摇头道:“孩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父皇问过卫平便知。” … 女儿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司马炎一刻也不肯耽搁,立刻派人召卫平进宫。卫平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目瞪口呆:“三都闲人?皇上是说,公主她想下嫁三都闲人?” 司马炎摆手道:“不错!常山是这么说的。既然常山说你知道,你就给朕把这个人找出来!”想了想又皱眉道:“什么三都闲人,不会就是你吧!” 卫平慌忙道:“皇上明鉴,臣可不敢冒名顶替。三都闲人皇上其实认识,就是左思左大人。” “左思?你确定没有搞错?”司马炎顿时有些不快。谁不知道左思是有名的丑汉,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他的女婿。 卫平赶紧解释道:“左大人写过一篇三都赋,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三都闲人的别号便是由此而来。” 司马炎一听,觉得十分有理,这才不再怀疑左思就是三都闲人。他挥了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卫平躬身告退。 却听司马炎又道:“等等。” 卫平只得再次折回来,拱手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司马炎叹了口气,问道:“左思可有妻室?” 卫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司马炎明白卫平的意思,摇头道:“常山反正看不见,美丑又有何分别?” 卫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笑道:“回皇上,微臣还真不清楚左大人有没有妻室,待微臣去问问他。” 司马炎摆手道:“不必了,朕问问左嫔便知。” 卫平这才想起来,左思的妹妹左棻不就是司马炎的贵嫔吗?只是这样一来,左棻是司马炎的小老婆,左思却做了司马炎的女婿,辈份实在是够乱的。当然,这大晋朝的辈份本来就够乱的,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对。 … 左思和常山公主的婚事在洛阳城中低调举行。确实如司马炎所说,常山公主双目失明,自然不在意左思生得丑陋。而左思原本连个民女都娶不上,现在娶了金枝玉叶的常山公主,当然也没有什么不满的。虽然常山公主是二婚,但这个时代并不讲究这些,曹操的老婆出身娼家,曹丕和刘备的皇后都是寡妇,所以并不影响左思和常山公主恩恩爱爱。二人婚后不过两月,常山公主便有了身孕。司马炎得知消息,越发相信王济对常山公主不好,一怒之下,竟免掉了王卓的给事中,将他贬为庶民。不过,司马炎终究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有点上不得台面,还是没有给左思加官进爵。 就在左思府上喜气洋洋的时候,敕勒川传来消息,慕容吐延伤愈。既然慕容吐延伤愈,乙禄经也就必须启程,去和他进行一场以命相搏的决斗。乙禄经要想回到敕勒川,商队是最好的掩护。 商队临出发前,卫平突然想起一件事,把当初被他救下的十三名太医都召集了过来,问道:“你们谁愿意去羌胡走一趟?” 第258章 强词夺理 羌胡,故名思义,那就是羌人和胡人呆的地方。汉人讲究个故土难离,现在已经临近岁末,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那个陌生的鬼地方去?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当然,他们早已不是什么太医,现在只是闻喜侯府的奴隶。 既然是奴隶,他们的生死就全部握在卫平手中,卫平完全可以直接指派。不过,卫平非常清楚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看到曾经的太医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卫平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们只要能够在羌胡呆满五年,卫某就还你们自由之身!” 此言一出,众人便发出一阵骚动。他们毕竟是郎中,而且是医术高超的郎中,只要得了自由之身,到哪里不能养家糊口?然而,人对未知的世界往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对他们来说,羌胡是个完全陌生而危险的地方,想要自由,那也得有命才行。 当然,有胆小的就有胆大的。王喻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道:“禀老爷,奴才愿往!” 在这批曾经的太医当中,王喻算得上医术最高明的一个,但他已经年过四旬,所以他第一个请缨倒令卫平十分意外,不由沉吟道:“羌胡不比京城,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喻叹了口气,道:“家祖本是一代名医,传到奴才手中,医术凋零,连家室都将不保,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不如一搏吧。” 其实卫平不知道,王喻的祖父王叔和在汉末非常有名,他有两大贡献可以载入中医发展的史册,一是整理了伤寒论,二是著作了脉经。 当然,卫平也不需要知道王喻的家史,他只需要王喻为其他人做个表率,于是当即拍板道:“那好,卫某答应你,只要你在羌胡一天,就没有人敢当你是个下人。至于你的家人,卫某会善待他们,直到五年之后,你重返中土。” 王喻慌忙拜谢。然而,即使有了王喻做榜样,其他人还是不愿意主动站出来,毕竟他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生命比其他人更加珍惜。卫平也不强求,挥手让商队出发。 … 商队离开洛阳,往敕勒川进发,给独孤部送去各种物资。当然,商队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输送物资,也会带回牛羊毛皮。一来一回,也少有赚头。乙禄经和拓跋金朵也在队伍当中,这还是来到京城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暗吃一惊。 经过聂胜三个多月的强化训练,乙禄经整个人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充满着自信,和拓跋金朵过去见到的乙禄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乙禄经也很诧异,拓跋金朵出现在商队,说明卫平根本没有接受这件“礼物”。鲜卑族中多俊男美女,拓跋金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容貌并不逊于独孤兰,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却不想,她依然没能打动卫平,这也让乙禄经对卫平更加钦佩。 一路上,乙禄经话不多,闲下来就开始专注地练刀。他只剩一条左臂,但练起刀来依旧一丝不苟。拓跋金朵在一边看着,突然生出一股念头,或许乙禄经真能战胜慕容吐延!身为慕容吐延的女人,拓跋金朵对慕容吐延的武艺非常清楚,从来不认为只剩一条胳膊的乙禄经有机会战胜慕容吐延,但她现在动摇了。 这场战斗其实并不只是关系到乙禄经和慕容吐延的生死,还关系到另外两个女人的命运。如果乙禄经输了,阿环愧对丈夫,肯定不能独活。而独孤兰只答应放慕容吐延一条生路,却没有答应让拓跋金朵离开。拓跋金朵好歹也在独孤部呆了几天,自然听说过乙禄经舍命替独孤兰挡刀的故事。一旦乙禄经死了,等待她的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为乙禄经陪葬,要么被送给其他人为奴,恐怕还是前者的可能更大。 拓跋金朵突然发现自己很可悲,她需要重新界定自己跟乙禄经之间的关系。 … 再远的路也有抵达终点的时候,当敕勒川草原降下第一场冬雪,卫府商队出现在了高奴城。刚刚被俘虏的那段日子,拓跋金朵就住在高奴城中。几个月过去,高奴城已经完全变了样。 有了高奴城,各部落就不用再费心费力地寻找躲避风雪的山坳。城里也贮存了大量干牧草,足够他们度过整个寒冬。因为大家都聚到了一起,高奴城现在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任何一座城市的兴起都离不开众多的人口,这个季节就是高奴城最为繁荣的时候。 高奴城的人口,除了结束游牧的牧民,还有不少常住人口,这些人主要是各种工匠和商人。当然,更多的商人则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当中有汉人,有鲜卑人,有来自吕梁山以东的匈奴人,甚至还有来自西域的胡人。 拓跋金朵没有心思关注街上的商贾,她正为几天后的那场决斗而深深担忧。 … 同样担忧的还有阿环,她爱自己的丈夫,但也无法阻止她对慕容吐延的崇拜,无论谁在决斗中丧生,她都难以接受。最让她难堪的是,她竟然怀了慕容吐延的孩子。其实早在她被解救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敢承认罢了。或许正是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她才会对慕容吐延产生某种别样的情愫。 随着乙禄经回到高奴城,阿环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无法掩饰,她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不过,再次回到阿环身边之后,乙禄经的反应却让她颇感意外。乙禄经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但我一定会杀了慕容吐延!” … 决斗如期举行,对于崇拜英雄的鲜卑人,这是一次盛会。 慕容吐延经过救治已经完全复原,吃的喝的一件都不少,只是没有自由罢了,所以他的身体状态非常好。而且正是这种失去自由的困境,让慕容吐延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好斗。 面对困兽一般的慕容吐延,乙禄经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开始前朝阿环看了一眼,说道:“你如果真的在乎她,我可以去求阿兰公主,放你们走。” 这和乙禄经前几天的态度截然不同,但阿环从乙禄经眼中看不到半点惧怕。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悄悄握住短刀,但这把刀究竟要刺向自己还是要刺向别人,她也不清楚。 慕容吐延却放肆在大笑起来:“你个废人,怕死的话就跪地求饶吧!” 乙禄经没有再说话,单手提着弯刀走进场中,朝慕容吐延做了个手势。慕容吐延发出一声怪嚎,也挥刀迎了上前。刀光闪烁,两个人战在一处。 这是一场恶斗,两个人刀来刀往,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他们以为这本该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毕竟慕容吐延的勇名众所皆知,而乙禄经不过是个残废。唯有拓跋金朵清楚,这场决斗恐怕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忽然,“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两口刀狠狠地撞在一起,断成四截。恶斗中的二人并没有受到影响,扔掉断刀,继续拳脚相加。乙禄经少了一条胳膊,比拼拳脚自然落了下风。慕容吐延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连连挥拳,打得乙禄经节节败退。 见此情景,阿环脸色苍白,手心里全是冷汗。直到此时,她才确信自己喜欢的还是乙禄经。可是她的男人眼看着就将倒在慕容吐延的拳下,她甚至来不及说声抱歉。 就在所有人以为胜负已分的时候,忽听慕容吐延一声惨叫,横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竟挣扎不起。 乙禄经抢步上前,断臂处的衣袖凌风飘动,有如一根长鞭,擦着慕容吐延的身子狠狠地抽在地上。原本坚硬的石子地愣是被抽出一道深槽。 瞬变的形势令场间一片沉寂,乙禄经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慕容吐延。 慕容吐延双目通红,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的袖子有鬼!” 乙禄经也不答话,抓住自己断臂处的衣袖用力一扯,只听裂帛声起,衣袖断开,飘飘荡荡落在慕容吐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条极其普通的粗布衣袖,并没有任何机关。 慕容吐延依旧满脸不服,大吼道:“若是我宝刀在手,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 愿赌服输,有死而已,方为真英雄。慕容吐延手脚健全,面对乙禄经本就占据上风,现在输了,却搬出刀不趁手的由头,分明就是强词夺理,顿时惹来全场一片嘘声。 乙禄经扭头道:“拿刀来!” 早有勇士捧过两把弯刀。乙禄经抽出其中一把,寒光闪闪,刀柄上更镶满了几十颗五颜六色的宝石,正是慕容吐延被俘时所佩戴的宝刀。 乙禄经举起那口宝刀,轻轻一扬手,场边的一块大石便一分为二,切口齐整,果然好刀。 只是众人再看慕容吐延,爬都爬不起来,难道还有力再战? 第259章 司马炎病重 就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乙禄经捧着那口宝刀来到慕容吐延面前,冷冷地说道:“这是你的刀,不假吧?” 慕容吐延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这的确是他的佩刀不假,只得吃力地点了点头。 乙禄经却转身来到拾虏面前,弯腰道:“大人,请你持刀与属下互斫。”说完,他又举动另一口刀,大声道:“这是侯爷送给我的佩刀,今日就为大家演示一番!” 那口刀没有一丝装饰,平平无奇,但当两刀相交,“铮”的一声轻鸣,早已飞起半截刀头。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断掉的正是慕容吐延的那口宝刀。拾虏是独孤部有名的力士,而且和乙禄经关系并不太好,绝对用了全力,在力量上不可能吃亏。 果然,拾虏自己也是大喝一声:“好刀!” 众人这才明白,如果乙禄经开始就用了这口刀,慕容吐延早就身首异处了。慕容吐延也是面如土灰,再没有半点张狂。 乙禄经提着刀看了慕容吐延半天,终于没有砍下去。他转身走到拓跋金朵身边,长舒一口气,说道:“金朵公主,你带着他走吧!” 拓跋金朵吃惊道:“你、你不杀他?” 乙禄经摇了摇头,道:“他的表现,不配称之为英雄,我不想污了我的刀。” 这话虽然有些偏激,但慕容吐延刚才近乎耍无赖的举动也确实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拓跋金朵看了看乙禄经,又看了看慕容吐延,迟疑道:“你连我也放走?” 乙禄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拓跋金朵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她使劲咬了咬嘴唇,朝乙禄经深施一礼,道:“多谢了!” 乙禄经忽然扔下刀,手抚着胸前,朝东南方向行了个大礼,这才说道:“如果你要谢,那就好好谢谢咱们侯爷吧!是侯爷教会了我,做人,心地要宽,要学会相互包含!” 在洛阳城那些日子,卫平找乙禄经谈过好几次,也确实说过这番话,主要是担心他揭不开阿环这段过往,希望他可以原谅并重新接纳阿环。毕竟对卫平来说,敕勒川太远,有点鞭长莫及,除了独孤兰之外,他还需要有其他值得信赖的人。所以说,帮乙禄经其实就是帮卫平自己。只是卫平绝对想不到,乙禄经的心胸会宽到放跑慕容吐延一家,而乙禄经今天这一放,却在将来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拓跋金朵搀扶着慕容吐延,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走了。 独孤兰却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卫郎身边是不是又多了不少女人?” 乙禄经诧异道:“阿兰公主这话从何说起,咱们侯爷应该不会吧,他连金朵公主都不肯要。” 独孤兰“哼”了一声,道:“他不是让你带话,让我要包容吗?他身边如果多了一个女人,算了,如果多两个女人,我就把他耳朵拧下来!” 看到独孤兰发狠,乙禄经可不敢开口相劝,他只得扭头看着神情复杂的阿环,轻声道:“阿环,咱们回家吧。” … 决斗的结果令人意外,便令人震动。因为独孤部的人都知道,乙禄经过去武艺平平,又是个残疾,根本不可能是慕容吐延的对手。然而他去了洛阳几个月,回来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无论是刀法还是突如其来击伤慕容吐延的那一下,都令人称奇。 洛阳有什么?有卫平!这位大晋王朝的侯爷一直是独孤部幕后的金主,高奴城中的盐铁布匹,至少有七成是他派商队运来的。那些令独孤部贵族们欲罢不能的奶茶,更是他的独创。高奴城中的许多工匠也是卫平派来的,这一次他还派来了一位名医。现在,又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独臂汉子经过他几个月的指点,居然战胜了慕容部的英雄。 事实上,指点乙禄经的是聂胜,但聂胜不允许乙禄经说出自己,所以这项功劳就落到了卫平头上。但不管怎么说,那口看上去不起眼却削铁如泥的弯刀的的确确是卫平所送。像那样锋利的弯刀,卫平一共送来了二十多口,都被独孤兰收在帐中。 当人们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一个事实,独孤部离不开卫平,也不敢离开卫平。离开了卫平,他们就断了许多物资尤其是茶叶的供应。而卫平一旦生气,是不是可以指点出许多像乙禄经那样的勇士,持着切金断玉的宝刀,然后踏平整个独孤部? 这个发现很残酷,也很实际。总之在如今的独孤部,卫平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神一样的存在。 … 神一样的存在终究不是真正的神,当贾充病倒时,卫平同样束手无策。太康四年三月,贾充在洛阳病故,年仅四岁的贾谧承袭贾充的爵位,受封鲁郡公。 在本来的历史上,贾充在太康三年四月就去世了。由于卫平的倒来,避免了他在伐吴之战中犯的一个可笑错误,也让他心安了不少,结果让他的生命延续了将近一年。这也算是卫平的到来,对历史所起的小小变化。 贾充去世,张华被贬,卫瓘停职,当初的四大元老只剩下杜预一人还呆在朝堂上,这对杨骏兄弟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杨骏仿佛已经看到朝堂上他一家独大的盛况。 然而,事情往往并不会如人所愿。司马炎很快就下旨召自己的族叔汝南王司马亮进京,接替贾充任太尉、录尚书事,兼任太子太傅。朝堂之上依然保持着鼎足之势,并不让哪一家独大。 … 卫平看着贾谧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也不禁感慨:“这么个小屁孩儿,居然就已经是一品开国郡公了,比他老子我都厉害,老子好歹也是立过许多战功的人。” 裴慧掩嘴笑道:“谁叫你没投个好胎。你看我弟弟,那也是一品开国郡公。” 裴頠比卫平还要小两岁,早在四年前就袭了裴秀的爵位,当上了钜鹿郡公。这人比人得气死人,好在卫平是个肚量大的人,他很快就找到了平衡点,挥手笑道:“那有什么,为夫我还是奋武将军,他们可都没有官职在身啊。” 贾午听了,眉头微蹙,说道:“卫郎,妾身昨天听母亲说起,皇上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待皇上百年之后,我就跟姐姐说,给你加官进爵。” 卫平吓了一跳,连声问道:“你说什么,皇上病重了?” 贾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恩,这是姐姐偷偷告诉母亲的。” 卫平细想起来,也确实有许多端倪。比如司马炎从新年前开始就再没有上过朝,比如司马炎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卫平了,再比如太医程据好像两三个月都没有回过家。这一切结合到一起,那就十分可疑了。 … 当然,在吃惊之余,卫平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因为在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司马炎一死,很快就会迎来八王之变、五胡之乱,就会迎来华夏历史上最为悲惨、几乎让北方汉人亡族灭种的恐怖年代。从大了说,为了民族。从小了说,为了他自己和家人,他都必须着手准备了。 其实,这项准备很早就已经开始,从敕勒川到江南甚至合浦,都有卫平埋下的后手,只不过现在更加迫切而已。 卫平在获知司马炎病重的消息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亨通钱庄的总部从洛阳迁往建业。 钱庄开业半年,已经小有名气。方便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也离不开良好的信用。为了支撑信用,避免出现兑付不了的局面,亨通钱庄几乎集中了卫平所掌握的半数财富还要多,而这笔财富又大多贮存在钱庄总部。 一旦天下大乱,钱庄首先就会成为别人抢掠的目标。这时候,把钱庄总部迁往南方,显然是最稳妥的做法。当然了,迁移总部这件事,只能偷偷进行。反正卫府自己有商队,并不需要借手他人,倒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卫平要做的第二项准备就是器作坊。那里工匠同样是最为富贵的财富,关系到社会的进步,而他们在动乱却没有什么自保能力,所以也需要卫平的保护。 器作坊里的许多东西都是高度机密,卫平没有把它们全部送到建业,而是分散安置在吴郡、会稽、东阳三郡辖下的一些小县城,毕竟这三郡太守都以卫平门下自居,尤其是会稽太守祖始,为人忠义,最得卫平信任。 当然,不管卫平安排得有多周到,当大乱发生的时候,他自己首先得有命能活着离开洛阳,并且能够逃到江南。 要想离开洛阳,就少不了奋武营的帮忙。奋武营中有不少士兵本来就是洛阳人,恐怕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卫平离开,毕竟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这时,卫平在江南收购的大量土地就起了作用,成为安置士兵家小的重要支撑。如果不是身份受限,卫平甚至想把裴慧她们先送到江南去,到时候他就可以放开手脚了。但这样一来,恐怕会引起司马炎的猜疑。 … 就在卫平着手安置亨通钱庄和器作坊的时候,杨骏也开始布局,肆意安插亲信。 第260章 剪其羽翼 杨骏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从一名小小的县令直接窜上车骑将军的宝座,早就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反而滋生出勃勃的野心。 身为皇后杨芷的父亲,杨骏对司马炎的身体状况当然知道得更加清楚,他觉得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司马炎如果死了,他女儿就是当朝太后,司马衷又有点痴呆,大事小事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于是,司马炎还没断气,杨骏就迫不及待地到处安插亲信。他用人的标准不问才能也不问名声,只有一点,要听他的话。当然,以他的能力,根本分辨不出哪些人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阿谀奉承。 不过,石崇却看得非常清楚,劝道:“大将军此举,恐寒士人之心,还望慎之。” 杨骏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能为我所用,才学名声又何所惜!” 石崇知道劝不住,想了想,又道:“大将军,用人之道在一个用字,而不在多!” 杨骏感兴趣起来,问道:“何为用?” 石崇笑道:“用者,有用尔。大将军招揽再多的人,也顶不上两个人!” 杨骏追问道:“哪两个人?” 石崇道:“中书监华讷、中书令何劭。” 这两个人都是皇帝身边的人,负责帮皇帝草拟、传达诏书。如果这两个人可以为杨骏所用,他几乎就能控制皇帝的喉舌了。不过,中书监和中书令都是三品官,地位很高,身份尊贵,并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 石崇仿佛知道杨骏心中所思,笑道:“大将军若是信得过石某,就将这件事交给石某便好。” 杨骏自然大喜,道:“只要石大人帮杨某做成这件事,杨某便奏请皇上,让石大人担任侍中一职!” … 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司马炎自己也非常清楚。当然,他更清楚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偏偏他所疼爱和看好的孙子才六岁,暂时还指望不上。为了保证司马家族的天下能够顺利流传下去,司马炎就必须运用好平衡之术。 面对杜预、司马亮和杨骏三方之间的平衡,司马炎觉得还不够,毕竟杜预的大脖子病已经拖了好多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所以司马炎又想到了卫瓘。 重新起用卫瓘,司马炎还要顾及点颜面,便想找人说和。他现在重病卧床,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围在他身边的除了内侍就只有太医了。司马炎想了想,便对程据说道:“你可曾听闻卫宣的消息?” 程据已经月余没有出宫,哪里知道?不过,他也是个机灵的家伙,不提卫宣,只是拱手道:“禀皇上,臣欲告假半日,望皇上恩准。” 虽然程据答非所问,但司马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点头道:“快去快回。” … 程据出宫,直奔司空府,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卫平那里。 半个时辰以后,程据离开了司空府,登上了守候在府门外一辆牛车,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牛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他正待大喊,却见那人轻摇羽扇,笑道:“程太医,久违了!” 程据这才看清那人,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侯爷,却吓小人一跳。” 当初他替卫平看病,卫平可没有亏待他,丰厚的诊金不算,卫记酒楼上好的酒席都请他吃了好几顿,更送他一张贵宾银卡。所谓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他也就不好追究卫平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车上。 他虽然没问,卫平却依然指了指车外,道:“你那个车夫该换换了,我这样一个大活人上了车,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番话其实有点不讲理,是有人故意吸引走车夫的注意力,卫平才趁机钻进车内。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暗影成员,有心算计一个普普通通的车夫,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程据听了这话,倒确实对车夫有了几分不满,但在卫平面前他也不便表现出来,只得拱手道:“侯爷说笑了,不知侯爷有何指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卫平堂堂闻喜乡侯、奋武将军,总不会闲得无聊跑他车里捉迷藏吧?对于这一点,程据有非常清醒的认识。 卫平也不解释,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 银票虽然没有普及,但京城中大凡有点身份的人都认识这件好东西,程据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他还一眼就看出这是最大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他顿时慌张起来,连连摆手道:“无功不受禄。侯爷,这如何使得!” 卫平笑道:“现在无功,马上不就有功了嘛。” 程据一愣,皱眉道:“侯爷莫非是想知道下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实不相瞒,下官是受皇上所托,来为繁昌公主和卫宣说合的。” 那一叠银票有十多张,就是一千多两白银,折合一百多万钱,足够程据吃用两辈子,他不可能不动心。更何况,卫平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他的牛车里,要么他的车夫早就被卫平收买,要么卫平本领超群,无论哪一项,卫平要取他性命都易如反掌。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乖乖就范,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卫平想打听的当然不是程据来到卫瓘府上的目的,但程据的话还是让他十分意外。很显然,司马炎是想重新起用卫瓘。这也是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卫平不由问道:“结果如何?” 程据叹了口气,道:“卫宣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卫平和卫宣虽然是堂兄弟,但彼此几乎没有来往,卫平甚至不知道卫宣生病的消息。此刻听说卫宣居然病入膏肓,卫平也是大吃一惊。 既然卫宣已经救治不及,司马炎肯定不会再让繁昌公主跟卫宣复合。而卫宣不能跟繁昌公主复合,司马炎跟卫瓘之间就必然存在着一些隔阂。在这种情况下,司马炎当然不会放心重新起用卫瓘担当重任。 想明白了这一点,卫平也是摇了摇头,又问道:“那皇上病情如何?” 程据这才明白卫平找他的重点,但已经上了贼船,要下哪那么容易,他只得硬起头皮说道:“皇上估计在旬日之间!” 卫平大惊道:“这么快!” 程据用力点了点头,道:“下官出宫不易,只好妄断了,若有差错,还请侯爷见谅。” 他说得很谦虚,也很谨慎,但以他的医术,当七不离八。 卫平沉吟片刻,挥手道:“程太医,你到家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卫某会让人去宫中找你的。” … 司马炎病重垂危的消息虽然受到严密的封锁,但一股紧张的气氛还是笼罩在洛阳上空,处于漩涡中心的贾南风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她派人请来了卫平,直言对杨骏弄权的担忧。 曾几何时,贾南风和杨芷相处融洽。贾南风差点被废那次,杨芷就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可是,自从杨芷生了渤海王司马恢,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贾南风是个有政治敏感性的女人,正因为如此,她比普通女人更有野心,所以才对杨骏的动作更加关注。现在,贾南风已经预感到司马炎驾崩之后,杨氏集团和她之间会有一场惨烈的争斗。真让杨骏掌了权,她的皇后之位能不能保住就很难说了。 皇室的权力之争是异常残酷的,失败者会死无葬身之地。卫平是贾南风的妹夫,也将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纷争。既然回避不了,他也就不再推辞,拱手说道:“娘娘此时正该韬光养晦,避其锋芒!” 只要司马衷登上皇帝的宝座,贾南风就是大晋朝的皇后,即使杨骏掌握大权,欲行废立之事,也需要一段时日。有了这段时日,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番道理贾南风也懂,只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她沉吟道:“本宫不想让杨骏过得太舒服!” 卫平想了想,道:“娘娘可以先剪其羽翼。” 贾南风“哦”了一声,感起兴趣来,连声问道:“快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卫平笑道:“杨骏本无能之辈,全靠石崇帮他出谋划策。其他事情做不了,可以先将石崇调出京城,断其一臂!” 这里面,卫平有私心。石崇呆在京城一天,卫平就报仇无望。只有将石崇调出京城,卫平才能找到机会下手。当然,如果真能把石崇调出京城,对杨骏也绝对是个不小的打击。毕竟这个年代传递信息十分困难,杨骏,想要问计,必然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贾南风略一思忖,便说道:“这倒不难。昨日吏部有表,荆州刺史空缺,可让石崇接任。” 司马炎病重,一般的事务便交由司马衷处置,这也是为了锻炼司马衷的理政能力。然而,司马衷却做不来这些事情,大部分却是贾南风代劳,四品以下官员她都可以随便任命,州刺史恰好是四品。 卫平心中暗喜,神情却波澜不惊,拱手道:“皇上时日无多,此事宜早不宜迟!” 不过是写几个字的事情,贾南风还真没放在心上,她只是想到司马炎百年之后的局势,皱眉道:“就怕到时候无人可以制住杨骏?” 卫平笑道:“无妨,某与杜武库乃是忘年之交,可以说动他力保太子和娘娘!” 其实,请杜预站在太子一边没有问题,但想请他保住贾南风,卫平心里也没有底。但这时候,他也只能说几句大话,以安贾南风之心。 忽然,张泓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声道:“娘娘,不好了!” 第261章 以静制动 自己的心腹冒冒失失,让贾南风很是恼火,但当着卫平的面,她也发作不得,只是皱眉道:“有话慢慢说!” 张泓这才喘了口气,道:“宫外刚刚传来消息,杜大将军病故了!” 在本来的历史上,杜预应该死于两年后。当然,卫平并不知道,杜预的死其实和他也有一些关系。原本,杜预得了大脖子病,饮食非常小心。按照卫平的建议,杜预吃了一些富含碘元素的食物,病痛大大减轻。于是杜预便放开了饮食,结果反而害了他。不过话又说回来,杜预这段时间的生活质量却是大大提高,也不能算是一件坏事,何况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 只是杜预的死却让卫平刚刚说出的打算成了泡影,卫平无奈,只得说道:“娘娘还得多与汝南王爷走动走动!” 四大开国元老,如今一个都没有留在朝堂上,贾南风要想和杨骏抗衡,只能依靠汝南王司马亮,别无选择了。 … 贾南风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代司马衷拟好诏书,任命石崇为荆州刺史。当然,司马衷还没有权力颁布诏书,这份诏书仍需要司马炎过目认可。司马炎病重,这件事多数时候由中书令何劭经办。 这几日,石崇与华讷、何劭过从甚密,已经结为好友。其实要办到这一点并不难,是人总有弱点,华讷、何劭的弱点无外乎财色二字,恰巧石崇有钱有女人,双方一拍即合。 看到任命石崇为荆州刺史的诏书,何劭先扣下不发,却套了一辆牛车来到石府,向石崇透了消息。 石崇起初一愣,旋即大喜道:“太好了,正如某所愿!” 原来,石崇的财富都是他担任城阳太守时劫掠过往客商所得。调任京城之后,靠着那一点点俸禄,如何支撑得起他奢靡的生活,渐渐便有些坐吃山空。毕竟石崇没有卫平那样的赚钱手段,这两年已经没有了和王恺斗富时的张扬,所谓有钱也只是个空名罢了。所以,石崇做梦都寻思着想要重操旧“业”。此时让他去当荆州刺史,岂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愿? 何劭却皱眉道:“车骑将军那边又如何交代?” 即使没有跟石崇打得火热,何劭也知道石崇是杨骏的心腹。司马炎病重,杨骏即将大权在握,何劭还是认为石崇留在京城更为妥当。 石崇满不在乎地笑道:“车骑将军那边,某自有处。” 紧跟着杨骏当然前途远大,但没钱的日子更加难过,石崇不会放过这次捞钱的机会。 … 杜预的死对司马炎打击很大,他的病体越发沉疴,似乎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 和许多皇帝一样,司马炎也想长生不老。但真到了这一天,他反而想开了,当即把华讷、何劭叫到身边,传旨道:“拟诏,朕百年之后,传位太子司马衷,汝南王司马亮、车骑将军杨骏辅政!” 传完诏令,司马炎头晕,又睡着了。何劭却悄悄退了出去,直奔车骑将军府报信。杨骏得知消息,立刻进宫,找到华讷,拱手道:“华大人,老夫欲借皇上遗诏一观,可否?” 华讷有心不给,奈何已经收了石崇的好处,只得取出遗诏奉上,说道:“请车骑将军观看。” 杨骏展开遗诏看了一遍,却随手收入袖中,拱手道:“多谢华大人,杨某告辞!” 华讷大惊道:“车骑将军,那遗诏……” 杨骏呵呵笑道:“杨某眼神不济,需带回去细细观看。”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留下华讷目瞪口呆。 … 司马炎颁下遗诏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近侍马午,马午立刻派了出宫,给卫平送了信。 自从那次奉旨纳妾之后,卫平对马午的交好就刻意了许多,派人找到马午年迈的父母,替他们在家乡购置了一座宅院,四时供养不绝,又让人买下一个伶俐的少年,认为马午的义子,还给他谋了个四品的小官。 付出总有回报,现在的马午传递消息比过去要尽力多了。当然,这也和司马炎时日无多,马午需要另找一个靠山有不无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卫平却松了口气,毕竟前几天他才提醒贾南风要跟司马亮搞好关系,而且贾南风也确实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现在,司马炎的遗诏中果然让司马亮和杨骏一起辅政。有了司马亮的牵制,就不用担心杨骏一家独大,就可以从容安排。 然而,仅仅过了两天,程据却送来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 … 司马炎病重,程据自然不离左右。但是,不管他医术多高,也已经无力回天,司马炎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到了连话也说不出来的地步。 中书监华讷每天侍奉在司马炎身边,自然清楚司马炎的状况撑不了几天,不由想起了被杨骏带走的遗诏。这天,趁着杨骏来宫中探望,华讷赶紧追着杨骏,小声道:“车骑将军,遗诏看完了吗?” 杨骏满不在乎地说道:“看完了,就是忘记放哪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记?华讷隐隐感觉到有些麻烦,但他还不死心,硬着头皮说道:“将军,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杨骏把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了!不就是一份遗诏吗?再拟一份就是了!” 华讷顿时脸色发灰,还想再说,却被何劭但手拉到一边,小声劝道:“华大人,你莫非忘了石崇的吩咐?” 跟何劭一样,华讷也得过石崇的好处。当然,身为中书监、中书令,平时巴结他们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也并不缺钱。不过,石崇还给他们允诺了未来。只要能够帮助杨骏独掌大权,杨骏就会封他们二人为县侯。同样是三品,但县侯可以传给子孙,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华讷也不识趣地闭上了嘴。 然而,没有了遗诏终究不是个事。很快,皇后杨芷也来到了司马炎的寝殿,对司马炎说道:“皇上,太子懦弱,请允许臣妾的父亲帮他辅政,可好?” 司马炎原本遗诏中的两名辅政就有杨骏在内,所以不疑有他,再加上他在病中,脑筋不太灵光,又口不能言,便点了点头。 杨芷大喜,当即对华讷、何劭二人道:“拟诏!现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任侍中,录尚书事,领前将军。设参军六人,步卒三千,骑卒一千,为其护卫,可持兵出入宫殿!” 让杨骏担任多少官职,司马炎都无所谓,但是听说杨骏的护卫可以持兵入宫,司马炎这才大惊,手指着杨芷,嗬嗬连声。可惜,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虽然急得满面通红,却已经无济于事。 关于这份新遗诏,当然来自于杨骏的授意。过去,石崇看事情比较清楚,他呆在杨骏身边,还会劝谏杨骏缓缓图之。现在石崇去了荆州,杨骏便急不可耐,甚至把替司马炎诊治的程据赶出了皇宫。 … 程据离了皇宫,立刻前往卫府报信。 卫平大惊道:“皇上还有几日?” 程据叹息道:“若是下官在皇上身边,运用针灸之法,或许可帮皇上再续个两三日,可是现在,皇上只怕熬不过今晚。” 杨骏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卫平这时候也是回天无力了。 … 傍晚,宫中传出消息,司马炎驾崩。在本来的历史上,司马炎还会再活上六七年。然而,由于卫平把一清道长带到了洛阳,又给了他机会研制出回春丹。于是,司马炎越发荒淫,终致淘空了身子。司马炎的死,其实也可以说是卫平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所带来的后果。 皇帝驾崩是件大事,需要举行繁复的各种仪式。杨骏借着这个由头,又有那份新遗诏为倚仗,竟然就带兵住进了太极殿。很快,司马炎入殡盖棺,百官行礼,杨骏却不肯下殿,其不轨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紧接着,司马衷举行登基大典,遵照司马炎的遗诏,升杨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杨骏的外甥段广、心腹何劭都被任命为黄门郎,整日围在司马衷左右,他的弟弟杨珧、杨济分别统领禁军。一时间,整个朝堂都已经置于杨骏的控制之下。 … 贾南风如愿当上了大晋朝的皇后,但大权却被杨骏所把握,这远非她所希望的结果。为此,她再次召见了卫平,恶狠狠地说道:“杨贼不除,本宫寝食难安!” 卫平慌忙劝道:“娘娘已失先机,此刻只可以静制动!” 贾南风沉吟道:“以静制动?” 卫平拱手道:“杨骏骁横跋扈,久之,诸王宗亲必生怨恨,天下愤然。到时候,娘娘欲除杨骏,易如反掌!” 其实,卫平也不能确定诸王会是个什么态度,何况宗亲各拥有重兵,本来就是个乱政,他也不是真的希望贾南风借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爷之手来除掉杨骏。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必须首先稳住贾南风。 第262章 代天巡视 杨骏实权在握,又有太后抄撑腰,贾南风明显处于弱势。因为贾午的缘故,卫平已经被绑在了贾南风的战船上。如果贾南风沉不住气对杨骏突起发难,万一失败,势必会牵连到卫平。而卫平现在有老婆,有孩子,并非孤家寡人一个。在没有安顿好家人之前,他不想冒险。 贾南风虽然性情凶悍,却也听得进劝,沉思片刻,说道:“先帝原先的意思是命汝南王与杨骏共同辅政,可惜那份遗诏不知所踪。否则凭着那份遗诏,定可说动司马亮!” 卫平摇了摇头,道:“遗诏肯定落入了杨骏之手,现在只怕已经成了一堆灰烬,不用再想了。” 贾南风叹息道:“可惜本宫平素与诸位王爷交往无多。”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妹丈,你的卫记酒楼名满天下,那些王爷也是常客吧?” 卫平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是先安顿好自己的家人,哪肯搅入其中?何况这些王爷没几个善人,八王之乱不就是他们弄出来的吗?想到这里,卫平慌忙推托道:“那些王爷各居封地,臣又离不开京城,哪来的交往。” 其实说完全没有交往也不尽然,至少他和齐王司马攸关系就非常好。如果不是他点醒了司马攸,司马攸恐怕早就没命了。当然,贾南风依靠谁也不会去依靠司马攸,因为朝堂上曾经有许多人都支持让司马攸担任储君,差点就抢了司马衷的位置。 不过,卫平的话却给贾南风提了醒,她笑道:“这有何难。本宫明天便请皇上下旨,让你代皇上巡游天下,体恤民情。”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卫平也没有理由再拒绝,只得躬身领命。 … 司马衷发出的每一道诏令,现在都要先经由太后杨芷过目,卫平巡游天下的诏令很快也送到了杨芷手中。说白了,这也是杨骏控制朝政的一种手段。卫平是贾南风的至亲,这份诏令自然要由杨骏定夺。可怜杨骏昏庸无能,哪里想得到更深层次的用意,他还巴不得卫平离开京城,当即就让华讷用印。 卫平其实并不想离开京城,他还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安置一下家人,但诏令一下,就不由得他不行了。为此,他把聂胜请进了书房,拱手道:“聂老,京城中风云变幻,不久恐将大乱。卫某此行,不知何日方可返京,家中大小事务,还请聂老多多看顾!” 聂胜眼睛突然一亮,沉声道:“公子何不趁此机会报了大仇!” 卫平这段时间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朝堂上,也没有时间理会石崇,此时经聂胜提醒,才想起他当初把石崇调离京城的初衷就是为了方便报仇,不由问道:“石崇那厮如今可还安份?” 聂胜眼中顿时泛起杀机,冷笑道:“那厮到达襄阳的第二天,就派家丁装扮成劫匪,抢了三路客商!” 卫平“哼”了一声道:“果然是狗改不了性子!”又问道:“咱们卫家在荆州也有商队,可曾再遭他的毒手?” 聂胜摇头道:“那倒不曾。老夫也曾派人试探,只要看见商队挂的卫字旗,石崇的人就会退避三舍。” 卫平猛地一拍,大声道:“那就不要挂旗号,诱他出手!卫某要抓他个现行,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聂胜皱眉道:“就怕公子还不是洪驷那厮的对手,还是老夫与公子同去吧。” 卫平摆手道:“猛虎架不住群狼,他洪驷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聂老,你还是留在京中,小子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聂胜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抱拳道:“如此,公子小心了!” 卫平笑道:“聂老放心,小子还会再请个帮手。” … 第二天一早,卫平带了几名护卫,前往长平坊。长平坊一户人家,曾经赫赫有名,后世更有人将其勇武与赵云比肩,正是关内侯、前东夷校尉文俶。文俶被司马炎免职以后,仍然保留了关内侯的爵位,所以依旧留在京城。 晋时的侯爵分六等,即开国县侯、县侯、乡侯、亭侯、关内侯、关外侯。关内侯是第五等侯爵,和六品官职等同,但没有食邑。 京城里权贵如云,物价自然也高得离谱。文俶没有了官职,只靠着一个关内侯的微薄俸禄,日子过得是捉襟见肘。偏偏人们都知道司马炎不喜欢他,即使原先要好的朋友,现在见了面都要离他三尺。文俶过得很是郁闷,但又没办法离开京城,只能挨一天是一天。 听说卫平前来拜访,文俶很意外。他虽然赋闲在家,却也听说过卫平的名声,连忙叫人大开中门相迎。 几年前,卫平在闻喜县见过文俶一次,此次再见面,便发现了文俶苍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一半,不由感慨道:“文将军,还认得卫某否?” 文俶拱手道:“侯爷在京城如日中天,文某岂能不知?” 卫平呵呵笑道:“卫某说的可不是现在。” 文俶仔细看了卫平两眼,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恍然道:“那是五年前,文某从凉州班师!” 卫平抚掌道:“既是故人,文将军可否让卫某进去说话?” 文俶这才醒悟,连忙躬身道:“侯爷快快请进!” 二人进了厅堂坐下,卫平看了一眼略显破败的房屋,暗暗摇了摇头,取出一叠银票放在几案上,拱手道:“文将军,这些钱你先拿去,找几个人,把宅子修一修吧。” 文俶大惊道:“这是银票?如此贵重之物,文某不敢收!” 银票在京城中早就流行开来,文俶也有耳闻,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财力,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钱庄。不过,银票对卫平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因为都是他印出来的。只要不发生挤兑,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当然,卫平也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庄开玩笑,他印制银票的比例控制在二比一,钱庄有一万两现银,那就印制两万两银票,他的财富相当于平白翻了一番。而随着钱庄越来越为人们所信任,这个比例还会进一步扩大,也就意味着他的财富会进一步激增,这就是发行银票的好处。 卫平笑道:“不错,正是银票。只要有亨通钱庄的地方,都可以随意兑换。”又道:“卫某对将军钦佩以久,不忍见将军受困。将军这一家大小近百口日后的用度,可由卫某全部承担。” 文俶本来是不想接受这叠银票的,可是听卫平提到他一家老小,顿时踌躇起来,半晌方道:“无功不受禄,侯爷有什么差遣,但请吩咐!” 当年单骑退雄兵的猛将可不只是个一勇之夫,否则也不会杀得秃发鲜卑叛军闻风丧胆。卫平既然对他钦佩以久,为什么他穷困潦倒了这么些年,卫平今日才登门,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其实,卫平也不是今天才想起来找文俶,只是他明白司马家族和文俶之间的恩怨之后,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司马炎死了,杨骏弄权,司马衷又有几分痴呆,卫平便再没有什么顾虑了。 这些话卫平当然不可能告诉文俶,只是正色道:“卫某要代皇上巡视天下,各处边寨都是要去的,只是卫某不通军伍,还缺少一名参军。将军久在军中,不知可否帮卫某推荐一二?” 话说到这个份上,文俶哪能不明白卫平的用意,当即抱拳道:“文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 代皇上巡游,自然少不了一整套车仗。不过,卫平出了京城之后,便把车仗留在了京郊别院,自己则扮作富商,带了文俶、桓孝和两百名奋武营精锐组成的商队,迤逦往襄阳进发。 当年参加伐吴之战时,卫平就走过这条路。借着双马镫之利,卫平一天一夜奔行数百里,彻底折服了林盛和一众禁军。而这一次是扮作商队,自然不能长途奔行,而且还要沸沸扬扬,把消息传递给石崇知道。当然,速度还是要比贾充那阵快上许多,未到午时,商队就抵达了偃师城外。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卫平便下令在城外一片小树林处原地休息,等待太阳偏西再继续前行。既然是商队,那就离不开货物。运送货物,自然也少不了车辆。商队的车辆都是扁箱车,也就是马隆西征秃发树机能时所用的那种,只不过又经过了器作坊的进一步改良,更加坚固实用。 五十辆扁箱车首尾相连,围成一堵车墙,把整片小树林都圈了进去。林间的空地上,一百多匹骏马悠闲地啃食着青草,一辆豪华马车停在中央,分外显眼。 车帘挑处,钻出两个窈窕的盛装女子。女子都戴着帏帽,瞧不清面容,但是只看那身段,都应该是极绝世佳丽。其中一名女子轻启朱唇,娇声唤道:“请老爷下车。” 卫平下了马车,他穿着宽袍大袖,满身锦锻,连连挥手道:“这鬼天气,太热了吧!珠娘、琴娘,来帮老爷我好好扇扇!” 第263章 衣锦还乡的坐贾 早有“伙计”抬过一张软椅,两位美人一左一右,服侍卫平躺下,便拿起团扇轻轻挥了起来。片刻功夫,卫平忽然睁开眼睛,吃惊道:“咦,我的汗都到哪里去了?” 个子稍高些的那个美人便嗔道:“老爷的汗都跑到婢子身上了。” 卫平的手便不老实起来,在美人身上摸来摸去,嘴里还嘿嘿笑道:“让老爷好好看看,汗在哪里?” 另一位美人也不甘示弱,往卫平身上靠了靠,娇声道:“老爷,婢子身上也出汗了呢。” … 不远处,“伙计”们一边做饭,一边偷偷看向调笑不已的主仆三人。当然,那是老爷的女人,他们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倒是文俶有些不悦,摇头道:“哎,想不到侯……哦,不,老爷居然是个好色之徒。” 桓孝咧了咧嘴,露出他标志性的大白牙,笑道:“文参军,你说错了,俺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大哥说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这就叫逢场作戏,专门做给某些人看的!” 这次前往襄阳的目的,卫平并没有瞒着文俶。当然,他也换了个理由,说是奉了皇帝之命,暗中查访石崇的不法之事。 当然,文俶还是不太相信,皱眉道:“石崇也是名门之后,当朝重臣,应当不会做出劫掠客商的勾当吧。” 被卫平逼着念了几年书以后,桓孝的脑子开窍了许多,但还是不愿意多思考,只是咧嘴笑道:“文参军,你现在想再多也没用。石崇是什么样的人,等咱们到了襄阳,不就知道了?” 文俶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卫平故意做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拿人钱财,帮人做事,只要卫平不造反,他还真不用考虑太多。 … 一直过了丑时,太阳已经西斜,“商队”才重新整好队伍,绕过偃师县城,继续南下。 卫平在两位美人服侍下重新登上马车,戏谑之色立刻从脸上消失,朝着二人拱手道:“梁姑娘、李姑娘,委屈二位了。” 原来,这两位美人正是梁绿珠和李瑶琴。做戏做全套,卫平要假扮富商,身边就不能没有人服侍。本来,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独孤兰和骨儿朵。但独孤兰还远在敕勒川,骨儿朵也已经嫁作了将军夫人。 梁绿珠和李瑶琴出身贫寒,吃得了苦,二人又自幼练习舞蹈,身体素质也比其他女孩好上很多。更关键的是,卫平敢肯定,石崇绝对忘不了梁绿珠的美丽容颜,一旦事情败露,遭遇危险,至少不会让两个女孩搭上无辜的性命。所以,卫平最终还是带上了这两个人。 当然,乱世将起,人如草芥,还不知道将有多少无辜者难获善终,卫平哪里管得过来,他也只能求个心安罢了。 李瑶琴却两眼放光,幽幽说道:“侯爷,瑶琴一点都不委屈,其实瑶琴心里只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梁绿珠看了一眼满脸花痴的李瑶琴,笑了笑,没有说话。 离开家乡来到京城已经三年多了,当年的花季少女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且越变越漂亮。变化最大的则是她的心情,早就摆脱了从小留下的阴影,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其实,她此刻的心思跟李瑶琴一样,只不过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要矜持,要含蓄,于是她就变得微笑不语了。 卫平看她们两个的反应,不由笑道:“那就好。等襄阳事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要求,本侯都答应你们。” 李瑶琴顿时雀跃起来:“真的?” 卫平故意板起脸来,道:“难道本侯像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梁绿珠和李瑶琴对视一眼,都娇笑起来,卫平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 一路上,卫平走得很慢,商队有时会找家大客栈歇下,有时就在野外露宿,碰上风景优美的所在,甚至会停下游玩几天。他的表现,根本就是个初次经商的菜鸟,或者说是个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而这种人,往往正是强盗们最好的下手对象。 其实,卫平完全可以等到进入荆州境内再摆出这副姿态,反正在这里石崇也看不到。但卫平还是想把戏演得逼真一些,那他诱使石崇出手的希望才能更大一些。 事实上,也正是由于卫平的谨慎,才避免了石崇的猜疑。 石崇如今虽然贵为荆州刺史,但实权还不如当初在城阳太守任上。他做城阳太守的时候,手中可以调动五千兵马。现在刺史、太守、县令都不再掌握兵权,他能调动的不过几百人。好在他还秘密蓄养了近千家丁,又有洪驷所部千人相助,一般商队依然逃不脱他的魔爪。 当然,力量的削弱,也让石崇行事没有过去那么容易,常常会遇到激烈的抵抗。为了保证迅速而干净地将途经荆州的商队洗劫一空,石崇就必须早做准备,就必须把眼线布得更远一些,就必须掌握更多的有用信息。 当卫平率领商队抵达颖川,带着梁绿珠和李瑶琴参观颖川书院旧址的时候,他就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很快,颖川一带的暗影负责人就传来讯息,有两个人一直在跟踪他们,打探他们的来历和运送的货物。 卫平佯作不知,只管在颖川城中寻了一处客栈。 客栈伙计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倒也生得眉清目秀,双目炯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一见生意上门,伙计便迎了过来,问道:“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卫平随口答道:“有上好的客房来一间,其他人住通铺就行。”又道:“有好酒好菜,一会送到房里来。” 客栈伙计打交道的人多了,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只顾自己享乐,对下人却极其苛刻的家伙,这样的人身上,往往捞不着什么好处。若是以前,他往往答应一声,把人领进客房了事。今天他却分外殷勤,一边引路,一边没话找话,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颖川吧,小人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卫平把头昂起老高,得意洋洋地说道:“刘某原本居住在成都,在邺城做了几年买卖,颇有些积蓄,自然要衣锦还乡了。” 商人是贱业,再有钱,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个伙计在卫平面前倒也谈吐自如,又笑问道:“小人见客官这一溜几十个箱子,回乡还兼带生意,难怪你能发达。” “箱子里装了什么,你听听声音还不知道?”那伙计旁敲侧击,有经验的行商肯定会起疑心,但卫平浑若未觉,仍然满脸自得地说道,“回去以后,某不做生意了,买上几十顷地,再托托门路,也弄个小官做做!” 其实,商队进入客栈的时候,这伙计已经留了心,听到那些车子推动时丁当作响,估计装满了铜钱。只是几十车得是一笔多大的财富,伙计一时还不敢确定。 此刻得到卫平亲口证实,伙计顿时咽了下口水,嘿嘿笑道:“我说客官,你怎么不把东西都换成银票,那样带在身上多方便。” 卫平没想到这伙计还颇有见识,不觉一愣,旋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道:“银票那东西某也有,只是哪如铜钱闻起来舒服!” 说话间,已经来到院子后面的那间上房,自有两个美人儿忙着铺床叠被。伙计看着一双窈窕的背影,又咽下口水,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他不情愿倒不是还想多看一会美女,而是因为没有从卫平这里得到一文钱的好处。 … 既然没有得到好处,伙计自然不太甘心,他磨蹭了一会,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来到客栈后门。 后门外早有两个人守在那里,其中一人迎上前,附着伙计的耳朵,小声道:“怎么样?可是想清楚了?” 伙计用力点了点头,道:“想清楚了。不过,我要这个数!” 看到伙计伸出一只手晃了两晃,那人笑了,说道:“只要消息确实,十吊就十吊!” 伙计按捺住激动,压低声音说道:“他就是个来自邺城的坐贾,没怎么出过门,连银票的好处都不知道,还装了三十车的铜钱。” 那人皱眉道:“你能确定?” 伙计笑道:“小人十二岁就干这一行,什么样人可以瞒过小人的眼睛?” 那人听了点点头,摸出几吊钱来,往伙计手中一塞,道:“先付你们一半,晚上我要亲自看一看那些车子,如果的确如你所说,再付另一半!” 伙计虽有不满,但比起开始说好的一吊钱已经占了大便宜,于是也不好反驳,便点头答应下来。 … 月色阴沉,夜深人静,客栈伙计再次悄悄打开后门,放进一个黑影,正是傍晚付钱给他的那个人。 伙计看了一眼侧院半掩的木门,在那扇木门后面就停着整整五十辆大车。但是想到押车的一群大汉,他又有些心慌,赶紧低声道:“他们人可不少,你小心点,如果被人发现,千万别把我给牵进来。” 第264章 博望坡 那人点点头,闪身而入,在客栈伙计的指引下,很快便潜进了偏院。偏院中,几十辆车整整齐齐停放着,两个守夜人正倚在车子一角呼呼大睡。那人摸到角落里一辆大车前停下,这里位于死角,守夜人根本无从发现。 大车上有只木箱,箱盖上贴有封条。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只见他从腰间摘下一只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水,忽然朝着封条“噗”地喷了一大口。半炷香功夫,那人伸手轻轻一揭,封条便完好无损在落了下来。 除了封条,木箱上还有铜锁。但这种普通的铜锁几乎形同虚设,那人掏出一根细长的铁针,拨弄了两下便开了。箱盖打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白花花全是银锭,比客栈伙计所说的铜钱还要价值百倍! 那人强按住顺手抓上一把的贪欲,放下箱盖,重新上锁,又贴好封条,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他这一切做得十分隐密,却不料早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 文俶看着此人消失在夜幕中,匆匆来到卫平房外,轻敲了两下。 卫平开了门,笑道:“文将军,你都看到了,卫某没有骗你吧?” 文俶皱眉道:“哪里都有几个小蟊贼,却也不能确定便是石崇所为。” 在京城中,石崇名声尚佳。何况早有传说,他的财富是命中该有,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朝廷三品高官会做出劫掠过往客商的举动。文俶毕竟不是桓孝,同样不太相信。 卫平对文俶的疑心很是理解,也不解释,只是冷笑道:“所以卫某才放此人离去,看看到底谁是幕后主使!” … 五日后,远在襄阳的石崇便得到了消息。这一支商队共有五十辆大车,运送的全是金银珠宝和大量铜钱,足以令他兴奋得睡不着觉。而从颖川前往成都,襄阳是必由之路,真正是猪羊往虎口里面赶,立刻命人把洪驷叫来,准备大干一票。 洪驷为人精细,听说护送商队的全是精壮汉子,便起了疑心,又对回来报信的那名眼线反复询问,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当得知那些护卫说话南腔北调,有河北口音,有河东口音,还有河南口音时,洪驷沉思片刻,拱手道:“主公,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官兵假扮,不可不防!” 来到荆州的短短一个多月,石崇已经抢掠了二十多支商队。但是,荆州出了一伙悍匪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来往的商队也变得小心谨慎,轻易不敢走小路,或者十几个商队结伴而行,弄得他快半个月没有开张了。最主要的,他抢到的那二十多个商队也收获不大。毕竟大型商队都会依托某个豪门士族,比如卫家的商队,这样的商队他不能动,否则后果难料。 所以,眼前这个来历不明又满载金银的商队就让石崇分外眼红,哪肯轻易放手。他想了想,便道:“会不会是哪个统领贪图私利,派手下兵丁护送这个客商回转蜀地?” 洪驷沉吟道:“确有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却有些棘手了。” 人往往会被利益蒙蔽双眼,现在的石崇眼里只有那些大车上的金钱,哪里还管得了许多,他挥了挥手,咬牙道:“只要他们没有亮出官兵的旗帜,咱们就可以动手!” 洪驷还有些犹豫,道:“如果真是官兵假扮,一旦出手,动静恐怕小不了,只怕到时候难以遮掩痕迹。” 确实,要将两百人的商队消灭得干干净净,不是一般的盗贼能够做到的。而现在已经是太平年节,哪来这么一大群盗贼?朝廷问罪下来,石崇也难逃一个地方不靖的责罚。 石崇一声冷哼,沉声道:“朝堂上自有太尉杨大人相助,何惧之有!到时候,大不了分他三成便是!” … 卫平虽然派出了暗影跟踪石崇的眼线,但也只能确定那两名眼线的确是石崇所派,却没有办法得知石崇和洪驷的密谋。所以,他一直采取外松内紧的策略,缓慢往襄阳而行。 这一日,队伍行到南阳境内。文俶指了指前方,说道:“老爷,过了这片山谷,前面就是博望县了。” 博望过去就是南阳,南阳过去是新野,新野过去就到了襄阳,这一带已经属于荆州管辖,算是石崇治下。 卫平听到“博望县”三个字,忽然神情一敛,沉声道:“这处山谷可有名字?” 文俶笑道:“这里便叫做博望坡。” 卫平吃惊道:“当年诸葛孔明火烧博望坡,莫非便在此处?” 文俶奇怪道:“诸葛亮烧过博望坡,老爷这是听谁说的?” 卫平总不能说是自己从《三国演义》中看到的,只得反问道:“如果不是诸葛亮烧的,那又会是谁烧的?” 文俶不假思索地说道:“确实有过火烧博望坡这件事,不过放火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刘备。当时,诸葛亮还没有投奔到刘备帐下,是刘备奉了刘表的命令北上阻击太祖。刘备自烧营帐,佯败诱敌,设伏大败夏侯惇。” 卫平这才知道,原来火烧博望坡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刘备,而且刘备烧的不是曹军,而是自己的营帐。《三国演义》和真实的历史出入不小,偏偏他所处的这个年头与三国相去不远,看样子以后还真要言辞谨慎了。 不过,卫平也不想承认自己闹了个乌龙。他指了指博望坡,说道:“文将军请看,那里草木茂盛,若是石崇在此设下伏兵,放上一把火,你我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文俶却笑了起来,说道:“如果石崇真像老爷所说是为了劫掠过往客商的钱财,他又怎么会轻易放火呢?” “世事无绝对。”卫平摇了摇头,道,“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既然金银烧不坏,石崇又有什么不能放火的?” 说完,他也不等文俶回答,便挥了挥手,道:“桓孝,你带十几个人,沿山坡往上搜一搜!” 桓孝紧了紧腰带,咧嘴道:“大哥,你就看好吧!” 他的腰间插着两把锋利的板斧,这是他砍柴的工具,也是他最趁手的兵器。只见他穿棱在灌木丛中,铁塔般的身形却比猿猴还要灵活,转眼间就把同伴远远地抛在身后。如果不是卫平手握千里镜,几乎要失去他的踪影。 文俶也是第一次见到桓孝的身手,不由感叹道:“想不到老爷手下还有这等人物,看来,文某是老了!” 卫平却连连摇头,啐道:“这小子,都当上校尉了,还这般鲁莽!等回到京城,卫某要罚他三年俸禄!” 说话间,一名士兵突然“啊”的惊呼起来。卫平慌忙抬头看时,只见一块巨石翻滚着朝桓孝砸来,沿路的灌木都被撞得粉碎,尘土飞扬,断枝残叶雨点般落下,千里镜中顿时失去了桓孝的身影。 文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咬牙道:“果然有埋伏!”又大叫道:“保护好老爷,我去救人!” 卫平摆手道:“不必了,结车阵!” 这一路行来,文俶跟桓孝相处甚欢,慌忙道:“老爷……” 卫平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摇头道:“吉人自有天相!” 他跟桓孝的感情要深得多,但他更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乱!因为从千里镜中,他已经看到山坡顶上人头攒动,潜伏的敌人已经按捺不住冲了下来。确实,等到桓孝冲上坡顶,他们同样露馅。 这时,文俶也看到了山坡上杀下来的人马,足有数千。如果不是卫平坚持派人搜索一番,他们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入博望坡,还真会中了敌人的埋伏。想到这里,文俶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等卫平的命令,大吼一声,就策马杀了过去。 卫平喝止不及,只得独自收拢人马,在博望坡前结成一个圆阵。 文俶的动作很快,转眼就冲上了山坡,正好碰到一个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他也不打话,一枪刺去。黑衣人挥刀来迎,早被文俶一枪杆打在手腕,环首刀脱手飞去一边。文俶并不手软,顺势又是一枪,从那人前胸刺入,直透后背。文俶手腕用力,竟将那人凌空挑起,重重地摔入灌木丛中。 山坡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将文俶团团围住。文俶左冲右突,连杀数十人,血染征袍,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将依旧威风凛凛。 忽然,一个黑影从山坡上跃起,手中钢刀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照着文俶当头劈下。卫平在千里镜中看得真切,那黑影眉骨上方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洪驷! 文俶没有跟洪驷交过手,并不知道洪驷的厉害,还是很随意地一枪刺去。却不料,洪驷凌空中虎腰一扭,堪堪躲过这一枪,手中不停,那口钢刀直奔文俶胯下战马。 只听希聿聿一声悲鸣,战马奋起前蹄,在空中一阵乱踢,旋即轰然倒地,把文俶也摔进附近的草丛。 文俶就地一个翻滚,躲过洪驷劈来的钢刀,再看时,方才发现马脖处一道长长的血痕,硕大的马头耷拉下来。 第265章 放不下 直到此时,马脖子上的伤口才开始汩汩流出鲜血。文俶暗自心惊,好快的刀! 洪驷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刀砍下。当年他能够跟聂胜打成平手,靠的就是这套快如闪电的刀法,此刻既然已经占了上风,他又岂肯让文俶轻易缓过这口气。 文俶毕竟身经百战,虽然有点措手不及,却不慌乱,手中铁枪抡起,如风车一般。丁丁当当一阵金铁交鸣,火星四溅。眨眼的功夫,文俶已经挡下了洪驷三十多刀。 二人在山坡上交手,周围数十个蒙面人只能齐声呐喊,却根本近不了跟前。 洪驷手中宝刀不停,嘴里却大喝道:“都过去,把他们全杀了!” 蒙面人发一声喊,齐齐朝着山下奔去。其实,另有近百人早就冲在了前面,距离那些大车围成的车阵不足五十步远。忽然,只听“嗡”的一声,箭如飞蝗,冲在最前的蒙面人纷纷仆倒在地,很多人连濒死前的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洪驷虽对着文俶步步紧逼,却一直留意着山下的动静,见此情形不由连挥两刀,逼得文俶后退数步,这才大声命令道:“结阵,竖盾!” 那些蒙面人齐声应诺,纷纷后退,离着那些大车一箭之地,以百人为单位,重新集结成十多个方阵。紧接着,上百面一人多高的大盾在方阵前竖起,变成了一堵堵坚固的盾墙。在这些盾墙的掩护下,方阵缓缓向着山下推进。大车上乱箭如雨,落在大盾上“嘭嘭”作响。这些大盾都是坚木蒙了厚铁皮,不要说弓箭了,就是最强劲的军弩也射之不透。 原来,洪驷为人谨慎,在怀疑这支商队可能是官兵担任护卫之后,他就调整了布置,命手下携带了一百面大盾,藏在博望坡中。这种大盾是军中的防守利器,普通盗贼根本不可能拥有。亮出这些大盾,也就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洪驷是不会动用的。不过,既然亮明了身份,洪驷也就不再顾虑,只要不留活口,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卫平看到对方竟然准备了大盾,也很意外,立刻下令收起弓箭,准备肉搏。这是卫平最不愿意发生的情形,却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他这次虽然只带了两百人,却都是奋武营中的精锐。而且,他们所用的并非军中制式的环首刀,而是使用包钢技术打造的新式腰刀。 在大盾的掩护下,敌人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对方沉重的脚步声。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上百面大盾被齐齐抛掉,近千人踏着漫天灰尘冲杀过来。 卫平也不示弱,大手一挥,厉声道:“杀!” 一百五十名奋武营战士挥舞着腰刀,组成三个三角阵,冲入敌人队中。一时间,呐喊声、搏杀声、兵器撞击声、濒死前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 山坡上,文俶和洪驷已经战了六十多个回合。文俶是一员猛将,手中一杆丈八铁枪,更善于两军阵中厮杀,像这样闪躲腾挪的贴身肉搏并非他所长,渐渐又落于下风。一个不留神,左臂上早中了一刀。文俶力怯,虽然勉力招架,还是左支右绌,脚下一滑,往后便倒。 趁你病,要你命。这样机会,洪驷哪肯放过,大喝一声,腾空而起,双手握刀,奋力向下劈去。 文俶左臂使不上劲,只得单手挺枪想迎。只听“当”的一声响,文俶把持不住,那枪脱手而出。他赶紧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刀,身上却早被荆棘划了十几道口子。 洪驷见文俶失了兵器,心头大喜,一个纵身又欺向前来,正待三五下解决了文俶的性命,转身下去助战。忽然,就听得脑后风响。洪驷慌忙一闪身,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擦着他耳边飞过,刮得他两颊生疼。再看时,却是一块黑石砸在前面的一株灌木上,愣是将那株灌木砸成两段。 “贼子,纳命来!”不等洪驷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大喝着扑了过来,手中一双板斧舞动开来,虎虎生风,正是桓孝。 洪驷不愧是绝顶高手,并不回头,只是钢刀轻轻一点,便将桓孝力大势沉的这一斧稳稳地荡了开去。 但这时文俶已经缓过劲来,抽出腰间的佩剑,重新加入战团。三个人呈品字形战在一处,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 相比文俶、桓孝二人双战洪驷,山谷中的战斗却要惨烈得多。洪驷的伏兵共有一千多人,而卫平身边不过一百八十多人,还要护着马车,明显是敌众我寡之势。好在他所带的都是奋武营中的精锐之士,又仗着刀锋之利,皆可以一当十。即便如此,伤亡依然十分惨重。 但敌人实在太多,而卫平用弓箭阻敌的想法又未能奏效。很快,便有人冲到了车阵前面,卫平身边的护卫也接二连三地投入战斗。最后,就连卫平也不得不抽出了插在腰间的两把菜刀。 梁绿珠和李瑶琴就在马车里,卫平也不敢远离,只要有人接近马车,他才会出手。或许正是卫平的举动反而吸引了那些蒙面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这辆马车作为目标。卫平这才发现,局面和他原先预计的似乎有些不同,文俶根本制不住洪驷,形势开始失控了。 就在这时,山谷里发出一阵呐喊,又冲出一支人马。 原来,这一次石崇也是下了血本,将他所能动用的官兵和家丁全部押上,连带洪驷的本部人马,一共出动了两千人。 洪驷的一千人埋伏在山坡上,打算等商队进入山谷以后再用巨石封锁谷口。而石崇带了一千人则埋伏在山谷里,那边的出口早就被堵死,只等商队一到,两下夹攻。 石崇久等商队不至,却听到谷口处传来喊杀声,情知有变,立刻率军赶来。石崇大军的到来,令洪驷的伏兵士气大振,战场的形势迅速倒向一边。 卫平情知不妙,大吼一声,砍翻左近的一名蒙面人,跃上马车,抖开缰绳,驾着马车就往外冲去。虽然他早就算准了石崇不会伤害梁绿珠,但事到临头,他还是不希望梁绿珠落入石崇手中。 奋武营的精锐和卫平早有默契,看到卫平驾车向外冲去,立刻有数十名士兵也翻身上马,努力护在马车左右。那些来不及上马的战士则挥舞着腰刀,奋力阻挡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 石崇部下也有骑兵,很快便冲破阻挡,紧紧追赶。 卫平回过头,看到不远处那数百名骑兵,不禁有些后悔。因为要伪装成商队,马匹上就不能预先备下弓箭,而刚才所用的弓箭又都遗弃掉了。否则的话,凭借他们装备了双马镫的优势,来多少骑兵都不够他们填牙缝的。 这也是卫平经验不足所致,他虽然经历过平定秃发树机能之战和伐吴之战,但在严格意义上来讲,那两场战争中,他都只是一个看客。现在轮到自己筹划指挥,难免有所疏漏。 敌骑越追越近,现在已经不是懊悔的时候,卫平咬了咬牙,对左右说道:“你们,分兵两路,前往梁县和襄城,搬取救兵!” 这里是南阳地界,但南阳也属于荆州辖下,石崇敢在先在这里动手,必定早有安排。卫平不敢再大意,只能把救兵的希望寄托在更远的司州和豫州。好在这里本就是三州交界的所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是他能不能撑到救兵来援。 护卫大惊,连声道:“将军,你先走,我们挡住他们!” 卫平咬牙道:“有违令者,杀无赦!” 众护卫无奈,纷纷勒转马头,朝着东北、西北两个方向分别窜去。却不料,这一下竟歪打正着。 原来,石崇既然已经露了行迹,就不打算再留活口。看到前方分出两队骑兵,他也下令分兵追赶,紧随中路的便只剩下不足百骑。 然而,马车的速度终究不及奔马。忽然,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支羽箭飞射过来。那是追兵离得近了,勒住战马,开弓放箭。马车车厢经过特殊处理,加了钢板,箭射不穿。但护在周围的士兵却没有那样幸运,接连有四五人中箭落马。 趁着这当口,双方再次拉开距离。石崇见状也不着急,等追得近了,再次放箭,又射落卫平身边几名护卫。他这一招,颇有点猫戏老鼠的味道。 不多时,卫平身边只剩下十几名护卫了。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护卫们对视一眼,齐齐勒住战马,呼喝一声,转身朝着追兵反冲过去,竟有五六人冲破对面射来的乱箭,杀入敌军阵中。不过,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他们很快便淹没在滚滚铁蹄之中。 车帘挑处,梁绿珠探出头来,大声说道:“老爷,你不要管我们,快走!” 当初挑选这两人相随,卫平已经做好了她们失陷于石崇手中的准备。可是事到临头,他才确定自己根本放不下,于是便大声回应道:“你们坐稳了,卫某绝不会丢下你们独自逃命!” 第266章 再遇叶欢 卫平下了决心,不会抛下梁绿珠和李瑶琴独自逃命。但坚定的决心或许真可以改变结果、改变命运,却改变不了马车行进的速度。 很快,那伙骑兵就追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卫平知道走不脱,也就“吁”的一声,勒住缰绳。 围住他的这伙骑兵有六十多人。显然,刚才那十几名护卫拼着性命阻挡追兵,也消耗了敌人不少力量。这时,包围圈让出一条道路,一骑马缓缓上前。马上那个雍容华贵的胖子看了一眼,吃惊道:“卫平,卫侯爷!” 卫平拱了拱手,道:“石大人,久违了!卫某代皇上巡游天下,你竟敢率众于路截杀,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石崇眼珠滴溜溜乱转,忽然沉声道:“卫侯爷,车上何人?” 能让卫平亲自驾车,这乘车人的身份该何等尊贵?即使车上没有坐人,那也一定藏着什么要紧的物事。石崇的脑筋转得还真是快。 卫平笑道:“石大人想知道,何不自己上来看看?” 石崇踌躇半晌,忽然朝着卫平一指,大喝道:“杀了他!” 根据眼线送回的消息,这只是一个衣锦还乡的富商。如果早知道是卫平假扮,石崇是不会下手的。因为他也有他的原则,绝对不要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士族豪门。哪怕只有一家士族豪门的商队在荆州遭受损失,就会导致人人自危,他也就会承受方方面面的压力。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有杀人灭口一途。至于车上是谁也不再重要,大不了多一条人命而已。 这道命令一下,众骑兵纷纷下马,抽出环首刀,嗷嗷叫着扑向卫平。原来,这一路追杀,他们的箭矢也已经耗尽,只能短兵相接。当然,六十多个打一个,哪有不赢的道理。 忽然,几点寒光闪过,冲在最前的几个蒙面人应声而倒。再看时,他们的咽喉处都插上了一把短刀,直没入柄,当场气绝。 卫平大喝一声,不等他们围上来,挥舞着菜刀,主动杀入敌人阵中。他的刀法得自聂胜的真传,虽然尚欠火候,但一个“快”字却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转眼间就砍翻四五人,直逼石崇。 在石崇眼里,卫平只是个少年,所谓战功不过是别人看在贾充的面子上送给他的,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勇武,顿时有些胆寒。好在他这边人多,早有几个蒙面人挡在他身前,拼死拦住卫平。 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卫平渐渐陷入重围。 石崇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看向那辆豪华的马车。自始至终,马车内都没有一点动静,这让石崇越发好奇。石崇又看了一眼陷入苦战的卫平,终于按捺不住,下了马,翻身登上马车。 卫平见状,手中菜刀急挥,逼退几名蒙面人,转身也跃了上去,大喝道:“贼子,敢耳!” 石崇一只手已经掀开车帘,看到车内竟然是两位戴着帏帽的美人,顿时一愣。他虽然也喜欢蓄养美女,但美女在他心中绝对不会高过他的性命。卫平为了这两个美女,居然放弃本可以逃脱性命的机会,这让石崇更加好奇,恨不得现在就揭开帏帽,看看这两位美女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全然没有注意身后带起的劲风。当然,石崇不通武艺,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办法。 不过,石崇手下也有死士。一个蒙面人纵身一扑,竟死死抱住了卫平的双腿。卫平迈不开步,这一刀自然也就伤不了石崇。 石崇这才有所感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他也有急智,知道外面杀得激烈,反而车厢里更加安全,索性身形一矮,直接钻了进去。 卫平恐怕梁绿珠受到伤害,急得双目通红,返身扬刀劈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个抱住他双腿的蒙面人两只手腕被齐齐砍断,疼得满地打滚。但是这样一来,卫平的身侧也露出了空当。 又一个蒙面人见有机可趁,怒喝一声,挥刀向卫平砍来。 忽听“嗖”的一声。只见那个蒙面人环首刀扬到一半,竟缓缓地倒了下去。在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枝羽箭,兀自微微颤动,已然毙命。 突如其来的这支冷箭,让围攻卫平的蒙面人们大吃一惊,纷纷扭头张望。只见大路南边的树林中,一个灰衣汉子手握一把猎弓飞奔而来,“嗖嗖嗖”,连珠箭发,又是三名蒙面人中箭倒地。紧接着,树林中喊声大震,黑压压冲出一大群人,有的手舞锄头,有的手持竹竿,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如菜色,却群情汹汹。 看到同伴愣神,一名蒙面人厉声喝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杀光他们就是!” 忽然,马车内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便看见石崇从车门处倒撞出来,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指着马车,有气无力地说道:“杀、杀光她们!” 说完,石崇脑袋一歪,软软地倒在车旁。这时,众人才看清楚,石崇捂着胸口的指缝间鲜血直流,很快便浸透了一大片衣襟。 看到石崇未知生死,那些蒙面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都停了手。 卫平见状,不由大喊道:“悬崖勒马,犹为未晚,你们投降吧。本侯既往不咎,饶你们不死!” 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抢过一匹坐骑,拍马如飞,往南方便跑。剩下的人也是抛刀弃刃,一哄而散,只余三个死士,忽然发疯一样冲向马车。卫平又岂能让他们如愿,挥刀砍翻两人,另一人早被树林里冲出的灰衣汉子射杀。 卫平心念梁绿珠的安危,也顾不得询问从树林里出来这伙人的来历,提着菜刀就钻进了车内。却听梁绿珠哽咽道:“老爷,你没事吧?绿珠、绿珠杀了人。” 原来,石崇进了车厢,惊魂甫定,便迫不及待地去掀那两位美人的帏帽。不想,第一个帏帽被他掀开,便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那张脸石崇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忘掉,正是在绿萝村突然失踪的梁绿珠。 就在石崇发愣的功夫,梁绿珠也认出了石崇就是当年那位使节。从宁氏姐妹那里,梁绿珠对石崇的了解就是极尽奢华却又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梁绿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握着手中的青铜簪子朝石崇胸前猛地刺了一下。这枝青铜簪子原本是她为了避免受辱,留着自尽用的。 在石崇心中,女人从来都是供男人取乐和蹂躏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女人对他发出致命一击。石崇猝不及防,被刺个正着,当即就撞出了马车。 卫平看到梁绿珠和李瑶琴都平安无事,不由松了口气,说道:“我很好,你们随我出来吧。” 既然已经露了行迹,再让她们呆在车内也不安全。卫平已经考虑清楚,从树林里杀出来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友是敌,但看样子都是些流民,应该连马都不会骑。车外就有蒙面人遗弃的马匹,卫平有把握带着她们两个逃出去。 不过,当他钻出车厢时,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团团围住,几匹马也被人牵走。卫平不由再次握紧了菜刀,却发现围在四周的都是些有许多老人、妇女和孩子,他根本下不去手。 这时,那个灰衣汉子忽然分开众人,撩衣跪地,大声道:“拜见将军!” 卫平诧异道:“你是?” 那汉子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却是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少年满脸热切地看着卫平,连声道:“将军不记得小人了?小人是叶欢啊!” “你是叶欢!”卫平依稀记起那个跟他争夺麋鹿的少年,不禁吃惊道,“快起来!你不是在洞庭湖吗?怎么到了这里?” 叶欢从地上爬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将军送给家父两锭金子,后来家父就以此为本钱做了点小买卖,贩点土货往来于荆州各地。”说着,他狠狠地踢了踢地上一个蒙面人的尸体,又道:“十天前,就是这伙人抢我家的货物,爹娘也被他们杀了。小人侥幸逃得性命,蒙大叔大婶们收留。今天又看到这伙人,忍不住出手报仇,不想遇见了将军。” 如果不是当初卫平送了两锭金子给叶远,叶远一家就会继续在洞庭湖边男耕女织,过着贫苦而又安逸的日子,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论起来,还是卫平害了他们一家。当然,卫平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卫平使劲拍了拍叶欢的肩膀,转头看向周围的老老少少,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叶欢叹息道:“这一个多月来,荆州已有十多家商队遭劫,这些大叔大婶都是遇劫客商的家眷,来荆州报官,却被官府驱赶,无家可归,不得不流落在此。” 这些商家之祸,实际上也是卫平推荐石崇来荆州担任刺史引起的。不过卫平也知道,在本来的历史上,石崇确实担任过荆州刺史,而且还担任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劫掠过多少商贩。虽然依旧不能避免有人受害,但石崇终究是死了,而且早死了很多年,避免了更多人受害,也算是一件功德了。 正感慨之际,就听身后有人喊道:“老爷,小心!” 第267章 死无对证 这是年轻女子的声音,而在卫平身后的年轻女子只有梁绿珠和李瑶琴。卫平不由大吃一惊,赶紧转回头,就见石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了起来,手握一把环首刀,劈在李瑶琴的肩头。 原来,梁绿珠终究是个女子,而且心也不够狠,用的武器又不过一把青铜簪子,其实只是刺破了石崇的皮肉,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石崇之所以软倒在马车旁,有一多半却是被吓的。 当四周乱哄哄围了一群人的时候,石崇也醒了过来,但对他来说,此时大势已去。即便卫平不杀他,朝廷也不会放过他,而且还不会有士族会出来替他讲话,毕竟他截杀的不是普通商队。 情急之下,石崇便想跟卫平同归于尽。趁着众人不备,他悄悄捡起一把环首刀,猛地砍向卫平。但他万万没想到,李瑶琴却会不要命地替卫平挡下这一刀。 一刀不中,石崇自然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不用卫平亲自动手,叶欢已经抢上前一步,一柄猎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石崇脚步踉跄,手指着卫平,嗬嗬连声。但这一次,他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卫平却不罢休,抢过石崇手中的环首刀,反手用力一挥,石崇的大好头颅便飞起半空,死得不能再死。 那边,半边身子被鲜血染得通红的李瑶琴缓缓倒在了梁绿珠怀里。 卫平慌忙上前,呼喊道:“李姑娘,你要坚持住,千万不能睡!” 李瑶琴声音虚弱地说道:“老爷,能不能叫我瑶琴,就像你叫珠娘那样。” 卫平用力点了点头,道:“恩,瑶琴,你一定要坚持住!” 叶欢猛地站起身道:“将军稍候,小人去采些药来!” 说完,他便撒腿如飞,往刚才那片小树林而去。 李瑶琴的声音却越发虚弱,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卫平,道:“老爷,能不能抱抱我?” 卫平二话不说,就从梁绿珠手中接过李瑶琴,紧紧抱在怀里。一直以来,他的注意力都在梁绿珠身上,现在才发现,李瑶琴其实也很漂亮,而且心地善良、为人乐观,很容易就能获得满足,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就像现在,李瑶琴身子一软,昏死过去,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梁绿珠却吓得花容失色,大声抽泣道:“琴娘,你、你别吓唬我。你说过,你还要和我一起、一起……” 下面的话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好在卫平的注意力都在李瑶琴身上,倒也没有听清,否则她真要找个缝钻进去了。 … 叶欢找来的草药很有效,敷上去不久,李瑶琴肩头的血便止住了。 当然,血止住了并不代表生命就没有危险。首先,失血过多本身就会威胁生命,这个年代可没有输血的技术。其次,炎热的夏季,伤口也特别容易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往往是致命的。 即使李瑶琴侥幸保住了性命,石崇那一刀也已经伤及肩骨,搞不好就会落下残疾。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喜欢舞蹈和弹琴的女孩子来说,这个伤害恐怕并不比死亡来得轻松。 然而,这一切卫平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看李瑶琴自己的造化。他把李瑶琴交给梁绿珠,转身对叶欢问道:“会不会骑马?” 叶欢使劲点了点头,道:“会!” 卫平拍了拍叶欢的肩膀,又问道:“敢不敢跟卫某一起再闯趟龙潭虎穴?” 叶欢挺了挺胸膛,道:“只要将军敢,小人就敢!” 卫平笑了,说道:“好!卫某还有一帮好兄弟正在苦战当中,卫某不能丢下他们独自跑路,必须跟他们同生共死!” 人群中忽然又走出一名少年,大声道:“将军,羊某和你们一起去!” 少年身材高大,虽然衣服破旧了些,身上也满是污垢,但眉宇间还算清秀,在这群难民一样的百姓当中也显得有些特别,只是卫平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李瑶琴身上,所以没有看到他。 叶欢赶紧说道:“将军,他叫羊景,原本是一个商户的伙计,商户被人劫杀,只有他侥幸逃脱,倒也通些武艺。” 时间紧迫,卫平也无暇详察羊景的底细,便挥手道:“那好,上马!” … 大仇得报,卫平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这次诱杀石崇,让卫平对自己和奋武营的能力又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他之所以敢领着两百人的队伍设这个局,很大程度是受了马隆西征胜利的鼓舞。事实上,扁箱车在对付游牧骑兵方面颇占优势,但对付装备了大盾的步兵却用处不大。另一方面,奋武营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现在处于冷兵器时代,人海战术依然是制胜的法定,以少胜多的战例只是少数,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广为流传。 这次带出来的两百人伤亡很大,博望坡那里还有一千多蒙面人。不过,刚才发生的事还是给了卫平很大启示。石崇只是假死,那些蒙面人就作鸟兽散了。如果他展示出石崇的首级,想必剩下的蒙面人不会继续顽抗。即使那些蒙面人冥顽不化,他现在没有了马车的拖累,应该也可以顺利脱离战场。关键的是,他将桓孝、文俶和那些奋武营战士弃之不顾。 … 虽然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战斗,但把敌人的首级割下来拴在马脖子下面,卫平还是第一次。奔驰在路上,卫平也为自己的胆量感到震惊,他居然就生生砍掉了石崇的脑袋,就像砍下一颗猪头。人在极端的时候,确实可以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正想着这些,前方突然冲出几个蒙面人。 叶欢“吁”的一声勒住马,弯弓,搭箭。 那些蒙面人却发一声喊,往四下便走,忙忙如丧家之犬。 卫平一见,知道自己的预测应验,顿时大喜,两腿一夹马肚,轻喝一声,策马狂奔。 叶欢、羊景二人紧随其后。 来时要比去时快了许多,隐隐已经听到博望坡方向仍然杀声震天。卫平心头一紧,抽出菜刀,刀背狠命拍打着马臀。那马吃痛,四蹄如飞,转眼间就到了博望坡的谷口。 谷口处,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数十辆扁箱车倾倒在路边,铜钱散落一地,殷红的血水就从铜钱上汩汩流过。这些车里也装了些金银珠宝,遮掩在铜钱上方。现在,那些金银珠宝大多已经不知去向。原来,那些蒙面人已经先一步听说石崇被杀的消息,早就无心恋战,纷纷打开车上的木箱,抢了些金银珠宝,各自逃生去了,就连铜钱也被他们夺走不少。 山坡上,数十人还在那里恶斗。卫平已经到了近前,看得分明,正是他带来的奋武营军士将洪驷团团围住。奋武营的军士自然不会跟那些蒙面人一起哄抢财物,纷纷来助文俶、桓孝。高手之间的战斗,他们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妨碍他们封堵洪驷的退路,摇旗呐喊。 洪驷果然骁勇,力敌文俶、桓孝二人,外加这许多军士在那里鼓噪,他只全无惧色。 卫平跳下马,拎起石崇的首级高高举起,大喝道:“石崇已经授首,洪驷再不投降,更待何时!” 洪驷看清那颗人头果然是石崇,不由目眦俱裂,厉声道:“石大人有大恩于洪某,只要洪某今日不死,誓报此仇!” 卫平知道这个结已经不可解,把石崇的首级一扔,挥舞着菜刀就冲了上去。石崇的首级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一匹无主的战马跟前。那马扬起前蹄踏了下去,“噗”的一声,竟踩烂了石崇的半个头颅。 看到这一幕,洪驷顿时心头绞痛,哇哇大叫起来。高手对招,岂容疏忽。他这边稍稍走神,那边文俶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早一枪刺中他的前胸。 本来,文俶的枪已经被洪驷打落,只靠佩剑与他对敌。等到石崇死讯传来,战场形势突变,那些蒙面人四散而走,又有军士帮文俶捡回了铁枪。 洪驷挨了一枪,却不管不顾,怒吼一声,任由铁枪穿透他的身躯,他整个人竟顺着铁枪扑向文俶,状若疯魔,钢刀举起,想要和文俶拼个同归于尽。 文俶仓促之间,只能撒手弃了铁枪,往后便走。桓孝抢上前,一斧劈在洪驷后背。洪驷脚步不停,钢刀依然直取文俶咽喉。卫平堪堪赶到,挥刀架拦。两刀相撞,当的一声,洪驷手中钢刀已经断成两截。直到此时,洪驷方才力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几个军士上前,要将洪驷捆绑。 卫平想起洪驷刚才发的誓言,挥了挥手,道:“给他个痛快吧!” 桓孝闻言,手起斧落,洪驷顿时身首异处。只是在那根枪杆的支撑下,他那半截尸体却不肯倒下。 这一战终于落幕,随行的两百军士只剩下三十五人,许多人还身负重伤,能不能熬过去还很难说。当然,引走追兵的那数十骑也有可能安全生还。 文俶喘了口粗气,走到卫平身边。他身经百战,像今天这样两次丢弃铁枪,还是从来没有过的耻辱。不过,他毕竟经历过许多,知道朝堂上的形势,不禁担忧道:“侯爷,石崇一死,只怕杨骏不肯善罢甘休。就该留下活口,如今死无对证,又当如何?” 第268章 消消毒 石崇是一州刺史,三品重臣,即便卫平发现了他行不法之事,单凭“代皇上巡游天下”这件幌子,依然无权对他作出处置。当然,在石崇抢劫过程中将其格杀,原本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出于自卫。这也是卫平假扮商队诱使石崇动手,而不是四处收集石崇罪状的主要原因。 但是现在,石崇和洪驷都已经身首异处,他们的手下也死的死,逃的逃,事情就不太说得清楚。 更重要的,石崇是杨骏的心腹。杨骏权势滔天,连皇帝司马衷都成了他的傀儡。卫平杀了石崇,就算他说得清,杨骏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卫平皱了皱眉,一转头,正看见了神情有些紧张的叶欢和羊景,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文将军,你多虑了。谁说死无对证?你看,他们不就是人证?你我,还有这些兄弟们,不都是人证?” 文俶叹息道:“这些人证,侯爷信,末将信,或许皇上也信,可是就怕杨太尉不肯信啊!” 自从无端被司马炎罢官以后,文俶明显有些患得患失,虽然武勇尚存,却早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其实,这也是卫平最担心的。只恨他成长得太慢,如果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定他就能接过贾充的衣钵,又怎么会让太尉一职花落别家。 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卫平现在就是个初生牛犊,不必像文俶那样瞻前顾后。他挥了挥手,直接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回京城,再见机行事!” … 几十车的铜钱,卫平可以舍弃。然而阵亡将士的遗体,他却不能不管。时值夏季,天气炎热,这些遗体不可能运回京城,只能就地掩埋。 卫平此次离京,目的就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虽然石崇至死都不知道卫平为什么要对他设套,但卫平的大仇总算得报。既然父仇得报,他就没有了继续呆在外面的必要,得尽快赶回京城。因为他很清楚,大乱将至,他要保护好他的妻儿。 当然,卫平也不能随便挖个坑,把那些阵亡将士随便掩埋了事。卫平打心底敬重他们,所以要让他们尽量走得有尊严一点。为此,卫平特意让叶欢去把那些躲在树林里的穷苦百姓找了过来,就以车上那些铜钱为酬劳,把阵亡将士妥为安葬。 这次战斗,阵亡将士多达一百二十多人,另有三十多人重伤。让卫平稍感欣慰的是,引开追兵的那两队骑兵都安然脱险,又寻了回来。毕竟装备了双马镫的他们,在长距离运动的机动性上远超对手。 这也给卫平一个启示,如何更好地发挥超强机动性的作用,把机动性转化为战斗力,是值得他认真探讨的一个课题。 … 在博望坡谷口稍事休整,祭奠了阵亡将士,卫平便准备启程返京。 叶欢牵着马追了过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小人愿追随将军左右,请将军收留!” 羊景也有样学样,拱手道:“请将军收留!” 卫平正在用人之际,当然没有意见。他转头看了看仍在开挖墓地的百姓,朗声问道:“还有谁愿随卫某一起进京?到时候,也好帮卫某做个见证!” 众百姓都不吭声,许多人甚至悄悄低下了头,只管用力挥动手中的锄头。其实也不怪他们,要怪只能怪卫平自己最后一句说得太早,吓住了他们。所谓做个见证,自然免不了要见官。都是平头百姓,谁愿意搅进那一出?何况卫平又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足够他们买地买房子,过上安逸的生活。 “既然如此,那咱们后会有期吧!出发!”卫平见状,也不勉强,转身钻进了马车,一抬头,便见马车里多了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不由诧异道,“她是谁?” 那女孩只得两三岁年纪,懵懵懂懂的样子,但看到卫平进来,一只手却本能地紧紧拽着梁绿珠的衣角,眼神里似乎还透着几分惧怕。 梁绿珠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道:“她叫宋祎,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与其让她跟着外面那些人,最后不知流落何方,倒不如让她跟着绿珠,也好让绿身边多个伴。” 虽然不知道梁绿珠为什么会看中这么个满身邋遢的小女孩,但是既然梁绿珠喜欢,卫平当然不会反对,便点了点头,说道:“行,那你就把她留下吧。” 说完,卫平又看着昏迷不醒的李瑶琴,满脸担忧地问道:“瑶琴她怎么样了?” “琴娘刚才醒过来一次,后来又睡着了。”梁绿珠偷偷看了卫平一眼,叹息道,“都是绿珠不好,本来应该由绿珠替老爷挡这一刀的。老爷,你责罚绿珠吧。” 女孩家的心思最是敏感,梁绿珠已经看出卫平对李瑶琴的态度突然间有了极大的变化,竟让她的心里微微泛起一丝酸意。 卫平哪里不明白梁绿珠那点小心思,不由摇头道:“你这傻丫头,瞎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不管谁受了伤,老爷我都会心疼。而且,你帮老爷我刺伤了石崇,扭转了局势,老爷我奖赏你还来不及,何来的责罚。” “真的?!”梁绿珠果然高兴起来,可以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李瑶琴,又担忧道,“不知道琴娘会不会有事?” 毕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李瑶琴受了重伤,她的心里也很难过。 卫平赶紧安慰道:“没事的,等回到京城,我请程太医给她医治。程太医是最好的郎中,一定可以让瑶琴复原如初。” 正说话间,忽听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现在对李瑶琴和其他受伤的军士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卫平顿时大怒,掀开车帘吼道:“为什么停车!” 一名军士赶紧上前,拱手道:“回将军,前面有辆车子陷在坑里,把路给堵住了。” 卫平皱眉道:“把车上的兄弟挪下来,把车子掀到路边!” 军士迟疑道:“回将军,不是我们的车子。” 这时,桓孝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将军息怒,是自己人!” “自己人?”卫平很是奇怪,“哪来的自己人?” 桓孝咧了咧嘴,说道:“是老爷的商队,往襄阳送酒的。” 原来,冒牌的商队遇上的正牌的商队。当然,无论冒牌还是正牌,确实都是自己人。能够让卫家商队亲自送的酒,只有卫记酒坊的杏花村酒,每一小坛都价值千金。如果把车子掀翻,那一车的酒坛也必碎无疑,损失不知凡几。 可是,卫平毫不心疼,大声道:“没时间了,掀!” 他这一声令下,谁也不敢反对。那些军士也急着送同伴回京救治,立刻吆喝着上前,一二三,喊着号子齐动手,很快便将车子掀到路边。一片“咣当”声中,坛坛罐罐碎了一地,浓烈的酒香在空中弥漫开来。 大概是被酒坛破碎的声音惊醒,李瑶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干得发白的嘴唇,喃喃地说道:“水,水……” 马车上什么都有,梁绿珠取过水囊,将李瑶琴扶起,手刚触到李瑶琴的额头,忽然惊呼道:“哎呀,怎么这么烫!” 卫平听了也是大惊失色,赶紧摸了摸李瑶琴的额头,不由双眉紧锁。这个时候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是伤口感染。一旦真是伤口感染所致,那就等于被判处了死刑。 梁绿珠还不知深浅,一边挑开车帘,一边说道:“老爷,给琴娘吹吹风吧,是不是车里太热了。” 随着车帘挑起,车外的酒香也飘了进来。 卫平鼻子抽了抽,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桓孝,能不能找到没有摔坏的一坛酒?” 桓孝不知道卫平要干什么,只管朝着前方一指,说道:“多着呢,那里还有整整四车!” 卫平大喜,说道:“快,挑一坛最烈的酒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卫记酒坊的蒸馏技术有了很大提高,最烈的酒已经可以达到五六十度。当然,这些酒还可以进一步提纯,只是度数再高以后,喝下去就跟火烧一般,反而不为人喜。所以,大多数的酒也就在三十到五十度之间。当然,所谓度数也只是卫平的感觉,并没有准确的界定。 很凑巧,这次商队运送的杏花村酒中就有一坛五十多度的烈酒。听说是卫平想要,几个伙计忙不迭地抬了过来。拍开泥封,香气四溢。文俶是个武将,平日里最喜欢饮酒,只是他在京城时穷困潦倒,喝不起杏花村酒。此时闻了,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酒!” 卫平看到文俶垂涎欲滴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等回到京城,让你喝个够,现在却不能给你喝!”又道:“绿珠拿酒盏来!” 梁绿珠看看再次昏迷过去的李瑶琴,真有些急了,道:“老爷,你怎么这时候想起要喝酒?还是快点赶路吧!” 卫平白了她一眼,道:“谁告诉你老爷我要喝酒了?我是在救瑶琴,先帮她消消毒!” 第269章 洛阳封城 “消消毒?”梁绿珠瞪着清澈的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卫平没时间跟她解释,挥手道:“快,放下帘子,把瑶琴的衣服解开。”想了想,又道:“等等,先取两个燧石来。” 燧石是引火的用具,两石相击,溅出的火星落在酒盏上,很快便腾起蓝蓝的火苗。 卫平松了口气,道:“妥了。” 烈酒毕竟不是真正的医用酒精,不仅酒精含量偏低,而且有许多杂质。当然,这些杂质只是相对医用而言,作为饮酒,正是这些杂质才赋予了不同的口感。然而,卫平现在需要的是救人,在无法提高酒精纯度的前提下,只能重点考虑酒精的含量。看看这盏酒能不能点燃,就是检验酒精含量最便携的土办法。 不过,即使这坛烈酒满足医用的要求,对李瑶琴来说,消毒的过程仍然是一种煎熬。 当沾着烈酒的白布擦过李瑶琴的伤口,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她愣是疼得醒了过来。卫平咬咬牙,继续狠心帮她擦拭着伤口。李瑶琴终于禁受不住,微弱而又凄惨地痛哼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很快又昏迷了过去。 梁绿珠很紧张地看着李瑶琴,满脸忐忑地问道:“老爷,琴娘不会有事吧?” 卫平又帮李瑶琴清洗了两遍伤口,这才神情凝重地说道:“如果到了天亮她能够退烧,那就没事了。”又说道:“绿珠,你用布沾了酒,擦拭她的腋下、胸口、脚心和手心,再注意摸她的额头。我先出去,有事就赶紧叫我。” 酒精是比清水更有效的物理降温法,但在擦拭过程中难免会露出**部位。李瑶琴终究是个大姑娘,卫平只能选择回避。当然,另一方面,卫平也是想指导其他人为那些同样身负重伤的军士们清洗消毒伤口。 … 队伍一边用烈酒救治伤员,一边行进,即使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停下脚步,只为早一刻抵达京城。到了半夜,忽听梁绿珠在车内喊道:“老爷,快来!” 卫平大惊,赶紧冲进马车。 只见梁绿珠脸带惊喜道:“老爷,琴娘醒了,额头也不烫手了。” 卫平伸手一摸,果然已经退烧。 却听李瑶琴“啊”的一声轻呼,抬手捂住胸前,不想牵动了伤口,整个脸都扭曲起来,匆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卫平。她虽然生活在合蒲,性情和中原的女孩子多有不同,但她终究是个汉人,远没有俚僚女儿那般放得开,即便早就属意卫平,可是像这样在卫平面前袒胸露乳,还是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其实,卫平钻进马车的时候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李瑶琴的病情上,倒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妥。现在听到李瑶琴的轻呼,卫平才感到有些尴尬,便说道:“退烧就好,我出去看看他们。” 梁绿珠看了看李瑶琴,又看了看卫平,说道:“老爷,你赶了大半夜的路,躺下歇会吧。” 卫平轻轻拍了拍梁绿珠的手,道:“别管我了,你也一直没有合眼,自己睡会吧,要不然会变老的,老爷我就不喜欢了。”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梁绿珠听了,心里还是很舒坦,轻轻恩了一声,闭上眼睛。许是真累了,她很快便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轻微鼾声。那个叫宋袆的小女孩很乖巧,自始至终,不吵也不闹。 卫平见状,也就悄悄退了出去。 … 至此,卫平一行每天傍晚开始赶路,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停下休息,只是错开最热的那几个时辰。 即使这样,速度还是比来时快了许多,五天以后,他们终于再次远远地看到了巍峨壮阔的洛阳城。 转过一个路口,前方便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把通往洛阳的那条宽阔大道堵得严严实实。 早有军士探听消息回来,拱手道:“启禀将军,洛阳已经封城三日。” 卫平吃了一惊,连声问道:“何事封城?” 在他记忆中,洛阳封城这还是头一遭,一定是京城发生了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太平年节,能够称得上特别重大事件的,恐怕也只有政变了。想到三杨掌管禁军,又与贾南风不和,卫平就开始担忧妻儿的安危。 那军士摇了摇头,道:“那些商户也不清楚因何封城,只知道外面的人不让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许出来。” 商是贱业,即使投托在士族之家的那些商户,也难以从家主那里获知朝堂上的秘密。何况现在洛阳已经封城,他们就更断了消息来源,指望他们提供有价值的信息,还真是强人所难。 卫平无奈,只得挥手道:“走吧,先去别院。” 别院是卫平在洛阳城外的基地,器作坊、奋武营、跑马场都在左近,暗影的训练基地也在那里。聂胜操练暗影那么久,投入了大量金钱和人力,想必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 前往别院,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可以给李瑶琴和伤兵们更好的治疗。虽然进不了京城就找不到程据这位最好的太医,但别院里也有另外十名太医,他们的医术同样不差。在路上,已经有两名军士重伤不治,虽然其他人情况日趋稳定,卫平还是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 … 暗影果然没有让卫平失望,在洛阳封城的前一刻,他们就得到了消息。原来,卫平离京之后,杨骏与皇后贾南风之间的权力之争越演越烈,最后导致了这次封城事件。 杨骏是辅政,杨珧、杨济又执掌禁军,还有杨芷以太后之名统率后宫。贾南风虽然贵为皇后,却没有一兵一卒,连皇帝司马衷都被杨骏控制了,她真是一筹莫展。 这贾南风是个急性子,看着杨氏兄弟威权日盛,自是坐立不宁,哪里还等得及卫平帮她联系诸王宗亲,决定亲自出马。贾南风第一个找上的是汝南王司马亮。 司马亮本是司马炎确定的两名辅政之一,只不过被篡改遗诏,变成了杨骏独自辅政。按照贾南风的想法,司马亮得知真相必然震怒,定会助她一起对付杨骏。 哪知道,司马亮为人懦弱,听到这个秘密之后反而更加害怕,非但不肯听从部将何勖的建议入宫清除杨骏,反而星夜逃往许昌避祸。 贾南风无奈,又找到了始平王司马玮。 司马玮是司马衷同父异母的弟弟,审美人所生,为司马炎第五子,当时才十四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当即被贾南风说动,大怒道:“杨骏逆贼,敢觊觎我司马氏之天下,当诛!” 不数日,司马玮便调所部兵马入京,屯扎司马门外。司马玮知道杨骏势大,未敢轻举妄动,又联络了东安公司马繇。 司马繇是瑯玡王司马伷第三子,曾经随司马伷参加过伐吴之战,素有勇名。受到司马玮的邀请之后,司马繇也即提兵入京。 接连有两位宗室领兵入京,朝廷为之震动。 侍中傅祇劝杨骏道:“司马玮、司马繇未奉诏令而拥兵入京,可以擅乱之名,罢其爵,夺其军!” 杨骏为人优柔寡断,迟疑半晌,终究不许,说道:“先帝尸骨方寒,某不忍责其宗亲。” 傅祇知道杨骏不可与谋,转而投奔贾南风,愿为内援。 不过,杨骏也担心诸王宗亲接二连三地引兵入京,转而下令河南尹乐广关闭洛阳四门,以绝交通。 … 卫平听聂胜说完京中的形势,不由皱眉道:“聂老既早知京城局势动乱,何不将卫某的家小接出城外?” 聂胜苦笑道:“老夫何尝没有此番打算,奈何二位夫人不允。” 卫平知道,虽然他对聂胜极端信任,但在贾午、裴慧二人眼中,更多还是主仆有别,并不十分相信聂胜的话。何况以贾午那点智商,恐怕只以为贾南风做了皇后,那就是顶了天,哪里想到会有什么危险? 看到卫平忧心忡忡,聂胜赶紧劝道:“公子放心,老夫已经安排好了,若有风吹草动,老夫拼了性命,也要杀条血路,救二位夫人出来!” 卫平知道聂胜已经尽力,他总不好对贾午她们用强吧,便点了点头,道:“聂老,辛苦了,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连夜进城。” 聂胜大惊道:“公子,京中局势动荡,风云变幻,切不可孤身犯险!” 他知道卫平是放不下那几个女人,他自己的家小又何尝不是呆在洛阳城里,而且他的长媳如菡也已经身怀六甲,他很快就要做爷爷了。但在他心中,凡事都应该分个轻重缓急。现在,卫平的安危就是头等大事,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卫平却神情一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麾下有雄兵五千,为什么要孤身犯险?” 聂胜为难道:“若说送三五个人进出京城,传递消息,老夫可以做到。但是,公子想率大军往城,老夫着实无能为力。” 卫平笑道:“聂老,这件事你办不到,但乐广可以。你让人传个信给乐广,我要见他,立刻、马上!” 第270章 燃爆火药桶 聂胜拱手应诺,转身欲走。 却听卫平又道:“聂老,等等,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他便取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两颗人头,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颗半人头,因为其中一颗人头半边变得稀烂。人头已经洗去血污,用石灰腌了,看上去栩栩如生。 聂胜目力甚佳,早看到那颗完整的人头眉骨上狰狞的刀疤,不由激动起来,声音颤抖道:“公子,你、你成功了!” 卫平也看着那一颗半人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是啊,侥幸。” 聂胜长叹一声,道:“好!老爷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卫平神情一黯,说道:“虽如此,仍不足慰父母在天之灵,卫某还要拿回属于我们卫家的东西!” 聂胜也知道石崇是杨骏的心腹,而今又是杨骏当权,正想劝卫平适可而止,不必把那些珊瑚再放在心上,但是转念又想到卫平已经今非昔比,很能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忍到现在才说,确实不需要他过分操心了。 想到这里,聂胜也就越发欣慰,使劲拍了拍胸膛,道:“公子放心,老夫就是绑,也要让乐广来见公子!” … 听说卫平要见他,乐广哪用聂胜使出手段,当即满口应允,只是将见面地点设在东门城楼上。 连日来,洛阳城内,外军、禁军调动频繁,气氛异常紧张,给人的感觉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人人自危。乐广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位置却十分重要,因为他掌管着京城的城防和治安,因而这种感觉就格外强烈。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好自己,在自己的地盘上跟卫平会面,那也是理所当然。 卫平能够理解乐广的想法,所以也不生气,不顾聂胜、文俶等人的劝阻,独自来到东城外,按照事先的约定,举起火把晃了三下。 很快,城头便亮起三盏灯笼,以示回应。紧接着,一个竹筐从城头慢慢放下,落在卫平跟前。 洛阳是京师所在,城墙高逾两丈,难以攀爬。当四门紧闭之后,这样的竹筐就成为进城出城的主要工具。乘坐竹筐当然有危险,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使坏,都可能导致系在竹筐上的绳索断裂。从这私高摔下,不死也要脱成皮。 卫平却没有丝毫犹豫,竹筐落地,还没有停稳,便腾身跳了进去,随手拉了拉绳索。 乐广在城头上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暗暗点头,被卫平的勇气和坦然所折服。 竹筐缓缓上升,渐与城平。卫平不用人搀扶,一手撑着箭垛,轻轻跃上城头。 乐广赶紧相迎,拱手道:“当此多事之秋,乐某职责所在,不敢擅离,委屈侯爷大驾,还望见谅。” 卫平还礼道:“无妨。卫某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自当主动登城。” 乐广身为河南尹,对朝中动态了如指掌,当然也知道卫平前些日子代皇上巡游天下的事,连忙说道:“乐某虽然奉诏封城,但侯爷有皇命在身,既已归来,待到天亮之时,乐某自当为侯爷大开方便之门。” 卫平摆手道:“天亮太迟了,卫某今夜便要进城!” “这……”乐广略一迟疑,忽然笑道,“侯爷这不是已经进城了吗?乐某立刻叫人备车,亲自护送侯爷回府。” 卫平摇头道:“想要进城的非只卫某一人,还有卫某的三千兄弟!” 乐广大惊道:“没有皇命,擅自调动兵马,此乃大罪,还请侯爷三思!” 卫平一把抓住乐广的手腕,指了指城外,问道:“那边灯火璀璨,不乱是何所在?” 乐广感觉手腕好像被铁钳夹住,一时竟挣脱不开,而左右又相距甚远,只得皱着眉头朝城下看去,但见城门外不远处果然灯火通明。 按照律例,京师重地,护城河外十里之内本来不该有百姓居住,这些灯火便显得异常突兀。 乐广却笑了,说道:“那些都是因为封城而堵在城外的商户临时屯营,并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卫平冷笑道,“京城中士民百姓,百万之数,每日钱粮消耗,不知凡几,而京城又无所出,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靠这些商贾从四面八方贩运而至?乐大人把城一封,城中必然生乱,这罪只怕不比卫某更轻吧?” 乐广变了脸色,支吾道:“城中余粮支撑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尚不至乱,侯爷言重了。” 卫平冷哼一声,道:“乱不乱,乐大人自己心里明白!不过卫某知道,卫某酒楼每日所用之菜蔬鱼肉、美酒佳酿,都是当天清晨从城外运进,以保新鲜。你封城三日,卫某这酒楼的损失可不是个小数目!谁来承担?难道是你乐大人吗!” 其实,封城一天,影响还不算大。封城第二天,城里物价已经飞涨。到了第三天,不只是物价叫人难以承受。那些被困在城里城外的商贾,每日在城门处吵闹不休,虽然不敢公然造反,却也叫人头疼不已。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最头疼的是粪水没法处理。城里近百万人,吃了就要拉。本来每天都有粪车进城清运,现在好了,三天没有粪车进城,一些茅厕已经溢到了大街,又值夏末,弄得臭气熏天。已经有百姓扬言,如果再没有粪车进城,他们就要把粪水泼到乐广的府衙外。 现在,卫平又要他赔偿卫记酒楼的损失。那卫记酒楼是什么所在?日进斗金啊!乐广俸禄才几个钱,哪里赔得起? 乐广暗暗叫苦,嘴上还不得不分辩道:“侯爷息怒,乐某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卫平冷哼道,“奉谁的命令?杨骏吗?他挟持皇上,矫诏发的乱命你也听?自本朝立国以来,何曾见过这样的乱命?哼!你这是要连累家人,被诛九族吗!” 乐广被卫平一连串的问话逼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半晌方才说道:“没、没那么严重吧。” 卫平呵呵一笑,说道:“真没那么严重吗?朝堂上的局势,乐大人应该比卫某看得更清楚,大乱将至,一触即发。若是始平王和东安公胜了,乐大人便是杨骏的帮凶,他们能放过你?” 此时,乐广的思路已经完全被引入卫平的套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杨车骑也不一定会败吧。” 卫平点头道:“不错!胜的也很有可能是杨骏。可是,杨骏胜了又如何?封城是皇上下的诏令,执行乱命的却是你乐大人。到时候,杨骏为了尽快恢复京城的秩序,可以一推三不知。但是责任总要有人承担,这个承担责任的人,会是杨骏自己,还是你乐大人呢?” “这……”乐广张了张嘴,顿时说不出话来。 本来,乐广还想说,杨骏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吧。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缩了回去,因为他实在对杨骏没有信心。自杨骏掌权以来,大肆任用亲信,排除异己。杨骏用人,只唯亲,不唯才,更不唯贤,这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乐广并不是杨骏的亲信,他只是按诏令办事。到时候,谁能保证杨骏不会把他抛出来当替罪羊,另外扶植一名亲信坐上河南尹的位置?那对杨骏来说,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卫平语气忽然一缓,笑道:“其实乐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卫某无意参与他们之间的纷争,只是想调兵保护自己的家人罢了,还请乐大人行个方便。” 看到乐广依然默不作声,卫平又道:“乐大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啊!” 乐广一惊,终于叹了口气,道:“侯爷稍待,乐某这就下令大开城门!”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司马玮、司马繇与杨骏之间的矛盾,其实就是皇后贾南风与杨骏之间的矛盾。卫平是贾南风的妹夫,乐广可不相信卫平会信守承诺,保持中立。他放卫平的人马进城,也是为了两边下注。万一司马玮这方赢了,他就能以此免除封城的罪责。 实际上,不管乐广信不信,卫平确实没有骗他的意思。卫平想要调兵进城,的的确确只为保护自己的家人,并没有其他目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司马玮、司马繇与杨骏争权夺利、刀兵相向,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者将惨遭屠戮。历史上,乱兵趁火打劫、杀人越货、淫污妇女的故事屡屡发生。最近的一次在建业城中,卫平就亲眼目睹了那种乱象。他没有力量阻止这些事发生,只能尽量保证家人的发生。 为了不引起城中百姓的慌乱,进城前卫平就已经下令,人枚衔,马裹蹄,任何人不得惊扰百姓。奋武营训练有素,三千人走在大街上,当真没有一点声响。 然而,卫平忽视了一点。整个京城的气氛已经紧张压抑到极点,他这时候调兵进城,就像一点火星掉进了火药桶,瞬间燃爆。 第271章 阴差阳错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最近太乱了。但是再乱,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就像汪洋里的一叶扁舟,没有办法抗击风浪,只能随波逐流。有那心宽,倒头便睡,哪管外面兵马来去匆匆。有心宽的就有焦虑的,也有人彻夜难眠,透过门缝看到黑压压的队伍从街上通过,更是胆战心惊。 除了普通百姓,在黑暗中,还有更多的眼睛盯着奋武营的这次调动。这些人都是朝中权贵,司马玮、司马繇争斗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利益攸关。他们必须时刻掌握局势的发展动态,才能及时做出最正确的决策。所以,当卫平率军从东门大街穿过里,消息就开始在洛阳城中传了开来。 奋武营也属于禁军,身着禁军军服。消息传入宫中,贾南风只以为杨骏有所动作,不由大惊,立刻召来张泓商议。张泓虽是贾南风的心腹,但他只是个内侍,哪有什么主意。 倒是另一名内侍董猛躬身道:“回娘娘,奴才之乡人孟观、李肇皆为镇殿中郎将,却不为杨骏所喜,奴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为娘娘所用!” 贾南风到底有些惧怕杨骏,叮嘱道:“你需隐秘行事,勿使他人知晓,事成后必有重赏!” 董猛应诺而去。其实,即使董猛守口如瓶,但他是贾南风身边的人,一旦事发,贾南风又如何推得干净? … 司马门城楼上,司马繇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大声道:“王爷,大事不好!” 司马玮刚刚睡下,只得又爬起来,不悦道:“何事惊慌!” 司马繇定了定神,道:“杨骏这老匹夫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这一下,司马玮睡意全无,一把操起榻旁的宝剑,厉声问道:“消息可确实?” 司马繇点头道:“确实!某的属下看到一队禁军从街上奔过,人数近万!如今封城已经数日,这些禁军不是杨骏的兵马,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卫平只抽调了三千精兵,但黑暗中支出看不分明,报信的人就夸大了些。 然而,听说对方居然调集了近万军马,司马玮神情一怔,握住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他毕竟只是个少年,虽然贵为王公,却终究没有经过什么阵仗,不由萌生惧意,迟疑道:“我等不如劫了皇上,夺了城门,且归封地,再兴勤王之师?” “万万不可!”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人走了进来,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见过公爷。” 司马玮认得来人是镇殿中郎将李肇,不由“呛啷”一声抽出宝剑架在李肇脖子上,厉声道:“大胆,何敢偷听本王之言!” 李肇呵呵笑道:“王爷息怒,李某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助王爷一臂之力,非有意为之,还请王爷明察。” 司马玮盯着李肇看了半晌,确信他没有说谎,这才将宝剑缓缓放下,沉声问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 他和司马繇本来就是贾南风请到京城来的,自然要听听贾南风的意见。 李肇正色道:“不错!据娘娘所知,一大队禁军正往内城而来。深夜调动,恕为可疑!既然杨骏已经撕破脸皮,那咱们也是不用和他客气!” 京城中的局势异常微妙,双方剑拔弩张,却谁也不肯抢先动手,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平衡。因为双方都知道,朝堂上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大臣。谁能得到更多大臣们的支持,谁才会笑到最后。现在,杨骏抢先动手,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获得多数大臣的支持?司马玮要想扳回局面,只有铤而走险。 司马繇也明白过来,咬牙说道:“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司马玮还有些犹豫,沉吟道:“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李肇笑道:“王爷现在屯兵司马门,可请公爷率本部兵马进驻云龙门,末将领本部兵马守住万春门,娘娘再请皇上降下诏令,数杨骏之罪,擒而杀之。杨骏每常宿于宫中,三门一闭,他便如瓮中之鳖,取之易如反掌!” … 杨骏今天并没有宿在宫中,而是住在自己的临晋侯府。这座临晋侯府是昔日大将军曹爽的旧宅,占地极广,也在平昌坊中,与卫平的闻喜侯府不过一街之隔。卫平的军队正是往平昌坊而来,所以很快便惊动了杨骏,立刻派人探听消息。 不久,杨珧回报:“城内各营禁军并无调动。” 杨济大惊道:“莫非是贾南风那个贱人派兵假扮禁军?” 这个可能性并不排除,众人顿时紧张起来。杨骏任人唯亲,大多是碌碌之辈,真正有本事的也只有石崇、孙楚和朱振这寥寥数人。石崇被杀的消息还没有传回京城,孙楚仍在冯翊太守任上,于是,一道道希冀的目光便投向了朱振。 朱振抖擞精神,献策道:“贾后欲不利于公,公不可坐以待毙!公当火烧云龙门,拥兵入宫,诛奸人,清君侧,以警天下!” 杨骏再一次优柔寡断起来,迟疑道:“云龙门富丽堂皇,烧之可惜。” 朱振正待再劝,忽有军士来报:“侍中傅祇傅大人求见!” 杨骏一听,连声道:“快请!” 人总有那么一点势利,越是没有本事的人就越容易势利。朱振只是个小小的七品主薄,而傅祇却是堂堂三品侍中,杨骏立刻就把朱振撇在一边。他却不知道,朱振的才能远在傅祇之上,只不过不善于溜须拍马,没有得到他的重用罢了。他更不知道,傅祇前些日子就已经悄悄转投到了贾南风门下,此番前来正是奉了贾南风的命令。 原来,贾南风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这支突然出现在深夜里的禁军。得知这支禁军往平昌坊运动,贾南风立刻想到一个可能,这支禁军是杨骏调去保护临晋侯府的。杨骏来这一手,显然是想让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这样一来,贾南风兵少,胜算寥寥了。倒是傅祇胸有成竹,主动请缨,要给杨骏来一出调虎离山的好戏。 傅祇一进大厅,便拱手道:“原来诸公皆在,不知所议何事?” 长史武茂将情况简单述说了一遍。 听说那队禁军并非杨骏的手下,傅祇大吃一惊,这才明白是场误会。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错就错,便拱了拱手,大声道:“侍奉皇上左右,免为小人所趁,确是上上之策!只是公切不可错信小人之言,误了大事!” 杨骏本来就举旗不定,此刻更加犹豫,连忙问道:“傅大人有何高见?” 傅祇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声道:“宫门禁卫,皆在公之掌握!公便是孤身入宫,又有何人敢对公不利!公又何必明火执杖,授天下人以柄?” 杨骏抚掌道:“非傅大人之言,杨某几为小人所误!” 朱振还想再劝。杨骏已经满面怒容,令人将其逐出厅堂,随即备了车驾,慢吞吞往云龙门而去。 … 却说卫平带了人马,穿街过巷,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府门。看着周围安静如常,他终于松了口气,跳下马,分开队伍,亲自上前叫门。 兽首铜环“咣咣”作响,守夜的门子不情不愿地拉开一条缝,顿时大吃一惊:“老、老爷,你、你怎么回来了!” 很快,“老爷回府了!”“老爷回府了!”的声音在闻喜侯府上空次第响起,阖府上下一片忙碌。 贾午、裴慧、冬妮等人听到消息,也纷纷披衣出迎。 卫平看到女人们一个个安然无恙,襁褓中女儿也睡得香甜,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是,他忽然发现没有看到贾谧的身影,不禁又问了一名句:“谧儿呢?” 这个时代是讲究礼仪的,尽管贾谧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哪怕正在熟睡之中,也会被人叫起来迎接卫平,所以卫平才有疑问。 贾午笑道:“卫郎,你走以后,母亲就把谧接过去了。” “糊涂!”卫平不由责怪道,“现在京城中这么乱,怎么能让谧儿离开你们身边!” 贾午撇了撇嘴,满脸委屈地说道:“京城里很正常,哪里乱了。” 对于胸大无脑的贾午,卫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慧赶紧劝道:“郎君,其实谧儿在姨母那里,应该还是很安全的,你就不必担心了。而且,那里本来就是谧儿的府邸啊。” 卫平知道贾午也是无心之失,不忍再责怪她,便叹了口气,道:“为夫总觉得这京城里的气氛不太对劲。这样吧,我调一千人过去,务必护得岳母大人和谧儿周全。” … 其实,当卫平出现在闻喜侯府门前时,许多双眼睛已经在黑暗中盯住他。他是洛阳城中的名人,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消息不胫而走。 贾南风听说那队禁军并非杨骏的人马,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方道:“真是阴差阳错,叫人虚惊一场。” 看到贾南风隐隐间有收手的意思,董猛慌忙劝道:“娘娘,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 临晋侯府,杨珧、杨济兄弟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贾南风还要找,毕竟他们离得更近。 杨珧长出一口气,道:“卫平这小子不是出京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杨济摇头道:“管他呢,先把大哥追回来再说。” 第272章 担心变成现实 杨珧大喇喇地说道:“就让大哥睡在宫里好了,还追个什么劲,别来回折腾了。” 杨济却道:“卫平代皇上巡游天下,方才一月有余,为何此时归?洛阳四门紧闭,他又是如何入的京城?他的人马又是从何而来?二哥,非常时期,不可不防啊!” 杨珧这才醒悟,点头道:“也罢,只要皇上仍在掌握之中,他们便翻不起什么大浪。不过,卫平这厮回来得蹊跷,还是要通报大哥一声。” … 司马衷正在乾阳宫安寝,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黄门郎张劭奏曰:“皇上,镇殿中郎将孟观强闯寝宫,臣等拦阻不住,请皇上示下。” 话音刚落,孟观已经闯了进来,大声道:“皇上,杨骏谋反,请皇上降旨缉拿!” 另一位黄门郎段广此时也侍奉在侧,顿时大惊,连忙跪倒,叩首道:“杨大人膝下并无子嗣,孤身一人,又岂会谋反?还请皇上明察,勿信奸人之言!” “哼!是谁这么大胆,敢污蔑本宫是奸人!”贾南风在一大群内侍和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乾阳宫,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段广,说道:“本宫当是什么人,原来是段大人。听说你是杨骏的外甥,难怪会帮着那个逆贼说话。只是你这样蒙蔽皇上,却置皇上于何地?” 说完,她又看着司马衷,沉声道:“杨骏谋反是本宫说的,皇上是信本宫还是信这个外人?” 司马衷最怕贾南风,慌忙说道:“朕都听皇后的。” 贾南风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皇上还等什么,赶紧下诏吧!” … 却说杨珧派了武茂一路追赶,直到云龙门,才发现杨骏已经进了宫。武茂便在宫门外大喊:“速速开门,某有急事,需要禀报太尉大人!” 司马繇在宫墙上探出头来,厉声道:“酉时落锁,此乃祖训!杨骏一介外臣,何敢入宫,莫非欲反!” 云龙门一直由禁军把守,而这些禁军应该是杨珧的手下,此时冒出来的却是东安公司马繇,武茂不由暗吃一惊,情知有变,勒马往回便走。 司马繇在宫墙上见了,下令放箭。 乱箭齐发,武茂手下躲避不及的军士纷纷惨叫着仆倒在地,就连武茂本人也中了两箭,拼死逃回临晋侯府。 杨济见状,惊问道:“出了何事?” 武茂挣扎着说道:“祸事,祸事,杨公危矣!” 得知云龙门被司马繇夺了,杨珧、杨济兄弟面面相觑。部将李斌劝道:“二位将军勿忧,某虽不才,愿引本部兵马由万春门杀入宫中,拼死救出太尉大人!” 杨珧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挥手让李斌去了。 杨济却皱眉道:“大哥此刻只怕已经落入了贾南风那个贱人之手,咱们不如杀进鲁郡公府,抓了郭槐,令贾南风投鼠忌器!” 杨珧也是连声称好,吩咐道:“三弟速去,速去!” 杨济、李斌二人去不多时,临晋侯府外忽然鼓噪起来,有人大喊道:“杨骏谋反,已经就擒。本王奉皇帝诏,捉拿余党,降者不杀,否则诛其九族!” 杨珧登上角楼一看,院墙外火把通明,当中一人一骑,正是始平王司马玮。 司马玮也看见了杨珧,手中马鞭一指,厉声道:“放箭!” 箭如雨下,杨珧慌乱中躲避不及,早被一箭射中右胸,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左右慌忙救起,往后宅便走。 外面,众军士发一声喊,早用擂木撞开临晋侯府的大门,蜂拥而入。 说起来,杨氏兄弟所掌之兵远超司马玮、司马繇二人,只是因为杨骏优柔寡断,失了先机,深夜又来不及调集军马,还被杨济、李斌分走了两队护卫,守在临晋侯府的兵力反而落于下风,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 闻喜侯府与临晋侯府相去不远,卫平刚刚准备睡下,就听到隐隐传来喊杀之声,一骨碌便坐了起来,脱口问道:“哪里在打仗?” 裴慧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是北边。” “北边不是临晋侯府吗?”卫平坐不住了,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为夫去前面看看,你把午儿她们都叫起来。” 不等卫平走到前院,香橼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满脸惊恐地说道:“老爷,不好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马正在围攻临晋侯府,快要涉及到咱们这里了。” 卫平反倒镇定下来,沉声道:“香橼,不用慌,老爷那两千奋武营也不是吃素的,谁敢犯我闻喜侯府,定叫他有来无回!” 他很清楚,香橼毕竟是个女孩子,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慌乱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是一家之主,却绝对不能乱。 看到卫平神态自若,香橼松了口气。那些半夜惊醒、四处乱窜的婢女、家仆也开始放慢脚步。闻喜侯府的秩序又恢复井然。 二门后面,张玥牵着丁丁、当当却已经站在了那里,眼圈红红地说道:“老爷,你不要丢下妾身母女。” 卫平笑道:“说什么傻话,你们几乎个,老爷我谁都不会丢下。” 张玥迟疑了一下,还是支吾道:“妾身今夜想跟随在老爷身边。” 和贾午、裴慧她们不同,张玥亲身经历过建业城破的那场动乱,虽然结局还算不错,但心理上的煎熬却令她终身难忘。同样的经历,她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卫平理解张玥的心情,便点了点头,道:“行,那你就跟着我吧。只是注意一点,别让她们两个小家伙看到杀戮的场面。” … 京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乱,早就惊动了潜伏在各处的暗影,消息便如雪片般报来。 “禀侯爷,有一支军队正在围观万春门!” “报!始平王攻进了临晋侯府!” “报!征北将军杨济率众攻打鲁郡公府,被周玘、周札二位将军击退!” “什么!”卫平终于不能淡定了,咬了咬牙,对左右说道,“杨济好大胆子,卫某要捉住他,将他碎尸万段!” 没有办法,谁叫贾午把贾谧丢在了鲁郡公府,自己的儿子遭遇危险,卫平能不着急吗? 左思慌忙劝道:“侯爷息怒,杨济既已被击退,鲁郡公府应当无恙,还是静待消息另作决断,切不可再行分兵。” 卫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挤出两个字:“再探!”旋即又道:“幸亏本侯连夜赶回京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地带了三千精兵进城,今夜本该和往常一样平静。 须臾,又有人来报,攻打万春门的军队被击败。大批禁军杀出宫门,往临晋侯府而来。 听到这里,卫平知道在今夜的这场战斗中,贾南风一方已经占据了上风,有余力向外调拨军马。 果然,又有消息传来,一支军马由云龙门而出,杀奔长平坊。得到这个消息,文俶开始不安排起来,几次转头看向卫平。 卫平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是不是担心家人的安危?” 文俶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末将应当以大局为重,只是、只是……” “狗屁的以大局为重!”卫平啐了一口,道,“再重还能重得过自己的家人,如果连家人都保护不了,妄称英雄!文将军,你现在就点齐五百军士,前去安顿好家人!” 文俶大喜,连声称谢,点了五百名步卒,急急忙忙地去了。虽说从云龙门出来的那支人马并不一定是冲着他家去的,但战乱之中,总有人会趁火打劫。他也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深诣其中三昧,哪敢掉以轻心。 事实上,卫平对乐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方设法也要连夜进城,便是出于同样的担心。否则的话,他虽然是贾南风的妹夫,但一向并没有参与贾南风与杨骏之间的权力之争。即使杨骏和贾南风发生冲突,他这里也不会是争夺的焦点。真正现在,闻喜侯府都很平静,即是明证。怕就怕有些乱兵不守规矩,带来祸害。 然而,很多时候,最担心的事情往往就变成了现实。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军士跌跌撞撞赶来报信,大声:“启禀侯爷,不好了,文参军和他们打起来了!” 卫平皱眉道:“说清楚,文将军和谁打起来了?” 那名军士喘了口气,说道:“是东安公司马繇。我等跟随文参军刚刚来到长平坊,就听到司马繇下令要查抄文参军的府邸。文参军上前阻拦,一言不和,便大打出手。” 卫平早就得到过暗影传来的消息,知道司马繇是贾南风请进京来的帮手,不由奇怪道:“他为何要抄文将军的家?” 那军士摇了摇头,道:“属下也不知道,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文参军恐怕要吃亏。” 卫平大怒道:“管他是谁,敢欺负卫某的人,那就揍他丫的!兄弟们,上马,随某来!” 张玥慌忙说道:“老爷,那妾身……” 卫平摆手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留在府中,告诉二位夫人,谨守府门便是。” 第273章 一家人 张玥答应一声,看着卫平策马而去。不过,她也没有依言退回府内,而是带着丁丁、当当继续守在门口。虽然卫平又带走了五百骑兵,但闻喜侯府四周仍有一千军士,暂时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与其回去也是忐忑不安,还不如呆在这里消息更灵便些。 … 不能保护家人,还称什么英雄,卫平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文俶脑海里。当听说司马繇要查抄他的府邸时,他们便真的怒了。既然拦阻不成,那就只有动手一条路。 起初,司马繇还欺负文俶兵少,他又是堂堂皇室宗亲,所以丝毫没把文俶放在眼里,甚至亲自操刀上阵。 很快,司马繇就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被文俶一枪挑在右肩上,肩甲都被挑掉了,顿时血流如注,那口刀也把持不住。 文俶正待再刺一枪结果司马繇的性命,却被司马繇的手下死命拦住。 司马繇的这些手下是他自己的兵,忠心护主,不畏生死,再加上人数是文俶的好几倍,一时间,竟打得难解难分,各有死伤。 这时,街口忽然响起激烈的马蹄声,一大队骑兵如乌云般压了过来,离争斗的双方已经很近了,却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意思。强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司马繇的部下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等司马繇下令,已经乱哄哄地退往一边。 只听“吁”的一声,五百匹同时勒住,前蹄纷纷扬起,嘶鸣声一片,队伍却不见一毫散乱,这手控马之术当真令人叹服。而文俶和他的五百步卒同样没有后退半步,其精锐程度显然远胜于司马繇的东安军。 骑兵队伍分开一条路,卫平提着缰绳,缓步而出,朝着司马繇拱了拱手,道:“公爷,卫某这厢有礼了!” 司马繇虽然是在卫平离京之后才进的洛阳,但他和卫平在伐吴得胜论功行赏的那次朝会上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并不陌生,更知道卫平和贾南风之间的关系。 看清是卫平,司马繇顿时大喜道:“原来是卫侯爷,快帮某擒下这个逆贼!” 卫平呵呵笑道:“公爷说他是逆贼,可有证据?” 司马繇按了按肩头的伤口,咬牙道:“他是杨骏一党,理当伏诛!” 卫平放声大笑,道:“公爷差矣!文将军现在是我奋武营的参军,又何来杨骏一党之说?难不成,卫某也是杨骏一党!” 司马繇其实早看到卫平和文俶的部下都穿着禁军的衣甲,但京城中有十万禁军,互不统属也很正常。直到卫平这句话出口,他才醒悟过来,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方道:“看来是某误信人言,多有得罪,就此别过!” 即使卫平、文俶合兵一处,司马繇在兵力也仍占优势,但是文俶步卒刚才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还有那些骑兵整齐划一的动作,都给司马繇极大的震撼,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卫平是贾南风的妹夫,司马繇不愿意因此得罪贾南风。 看着司马繇率军匆匆离去,卫平皱了皱眉头,转身问道:“文将军,司马繇到底因何来此?” 文俶垂下头,小声说道:“杨骏确实找过末将,但他只是让末将做他的家臣,末将正自犹豫,恰逢侯爷相邀,所以末将没有答应杨骏,怎么样,也不能算是杨骏一党。” 卫平越发奇怪,沉吟道:“如此这般,司马繇来得好生蹊跷!” 如果说司马繇是为了钱,可文俶已经穷困潦倒了好几年。如果说司马繇是为了女人,而文俶的那些个姬妾早就年长色衰。京城里动乱四起,司马繇身为贾南风阵营的核心力量,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文俶忽然“啊”的一声,说道:“侯爷,某想起来了!司马繇的外祖父是诸葛诞,当年诸葛诞就是死在某的手上,他这是公报私仇!” 司马繇可以公报私仇,其他人也可能夹藏私货。满城的乱兵,无论获胜的还是溃败的,更有可能趁火打劫、祸害百姓。 想到这里,卫平觉得事态严重了,沉声道:“不行!某要立刻进宫!” … 杨骏一伙这么轻易地就被一网打尽,压在贾南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就此搬开,她心情正好,听说卫平求见,连声道:“快请!” 卫平在张泓引领下来到朝阳宫,躬身行礼道:“臣卫平参见娘娘。” “免礼。”贾南风摆了摆手,屏退左右,这才笑道,“妹丈请旨代皇上巡游天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平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大仇得报,所以回来,便扯了个谎,道:“臣听说京城动荡,担忧皇上和娘娘安危,这才星夜带兵进京,未及请旨,臣甘愿领罪!” 贾南风笑道:“你这个兵带得好!不然,本宫还下不了决心。如今,杨骏兄弟及其党羽多已被擒,只有少数漏网之鱼,本宫已下令全城搜捕。这次大获全胜,你当记首功!” 卫平故作惶恐道:“臣不敢!” 贾南风摆手道:“有何不敢?你可知道杨济去了哪里?那个狗贼,竟想捉了母亲来要挟本宫。若不是你及时派兵赶到,母亲休矣!” 卫平看到贾南风说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由暗自心惊。什么叫“母亲休矣”?那就是说,一旦郭槐落入杨济手中,贾南风哪怕丢掉母亲的性命,也是不会向杨骏妥协。 当然,或许这种应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即使贾南风选择妥协,杨骏也不见得就会放过她和郭槐。只是贾南风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这个丑女人的内心显然极其冷漠。 卫平赶紧定了定神,把这些可怕的想法先放在一边,拱手道:“臣此番前来,还想请皇上降下两道旨意。” 贾南风皱眉道:“什么旨意?” 卫平正色道:“第一道,约束城中军马。有纵火者,斩!有滥杀无辜者,斩!有擅闯公卿和百姓宅院者,斩!有掠夺民财者,斩!有淫污妇女者,斩!” 贾南风在理政方面还是很有些才能的,当即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卫平又道:“臣还请一人相助。” 贾南风问道:“谁?” 卫平说道:“河南尹乐广。” “准奏。”贾南风挥了挥手,又问道,“那你所请第二道旨意又是什么?” 卫平神色一敛,说道:“臣返京途中遇见石崇,他也领了一支军马赶赴洛阳。臣多方探听,得知他要来帮杨骏对付娘娘。臣不忿,将其拦下,两下争斗,臣一时失手,将其杀死。” “杀得好!”贾南风已经拍案而起,满脸怒气。她心胸狭窄,早知道石崇是杨骏一党,只恨石崇不在京中,不能一网而尽。现在,卫平将石崇除去,正遂了她的意。 卫平继续说道:“石崇多行不法之事,死有余辜,先父便是为他所害。在石崇家中有珊瑚数十株,就是先父所遗之物。臣请皇上降旨,许臣查抄石崇之家,以令物归原主。” 石崇所做的不法之事其实只是劫掠商贾,其中虽然多有杀伤,却难以置他于死地。一旦事发,顶多抛出几个小卒子当当替罪羊,却不会让他伤筋动骨。但卫平这样一说就不同了,以贾南风冷酷的性子,就是诛其九族都不为过。 当然,抄家本来就是件肥差,只要卫平能够把这件差事揽到手中,想取回那批珊瑚并非什么难事。但是那样一来,难免有中饱私囊之嫌。卫平不想那么做,他要堂堂正正地取回属于自己家的东西,所以才请贾南风把这一段写到旨意里。 其实,就算圣旨里写明了这些,别人也未必相信,卫平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贾南风倒没有在乎这些细节,当即大声喊道:“张泓!” 守在门外的俊俏小内侍闻声跑了进来,躬身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贾南风沉声道:“快去,请皇上传旨!” 张泓听贾南风口述了两份圣旨的内容,颠颠地去了。 卫平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臣多谢娘娘。” 贾南风神情缓和下来,看了看卫平,忽然笑道:“妹丈,你我本是一家人,又何须客气。”说完,她便在矮榻上重新坐下,又轻轻拍了拍身边,道:“来,坐下来慢慢说话。你这次巡游,一定吃了不少苦,让本宫好好看看,瘦了没有。”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少量胡凳,但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还是以盘坐或者跪坐为主,唯一大量使用现代家具的地方,只有卫平的后宅。 矮榻并不宽,两个人盘坐在上面免不了会有亲密的身体接触。现在又值夏季,衣衫单薄,更显尴尬。 卫平是个聪明人,哪能听不出其中浓浓的挑逗意味,慌忙说道:“娘娘面前,哪有臣的座位。” “不是说了嘛,咱们是一家人。”贾南风翻了个白眼,忽然手捂着小腹,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第274章 轻而易举之事 卫平大惊,连忙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宫廷斗争是相当残酷的,如果杨骏买通了贾南风身边的人给她下毒,局势很可能会发生反转,所以卫平的担心溢于言表。 贾南风一边痛哼,一边说道:“肚子突然痛得厉害,这是老毛病了。妹丈,你快帮本宫揉揉就好了。” 听了她这番话,卫平什么都明白了,不禁感到阵阵恶心。你长得丑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弄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这不是典型的东施效颦吗?卫平虽然说过“要睡睡娘娘”之类的狠话,但是像贾南风这样的娘娘,他肯定要敬而远之。 不过,这些想法,卫平也只能藏在心里。他脸上还是十分地关切,诚恳地说道:“这怎么能行!娘娘凤体无小事,必须请太医!”说完,便大声道:“来人!” 董猛应声进来,拱手道:“侯爷有何吩咐?” 卫平沉声道:“娘娘有恙,快请程据程太医!” 董猛看向贾南风。贾南风无奈,还得装出一副腹痛难忍的样子,挥手让他快去。恰在此时,张泓拿着两封圣旨回来。 卫平趁机说道:“事态紧急,臣不敢久留,容后再来给娘娘请安!” … 事态确实非常紧急,卫平刚刚离开皇宫,就传来乱兵开始纵火的消息,城里冒起好几股浓烟。这个年代,建筑以木结构为主,一家起火,往往会牵连一大片。 卫平不敢耽搁,立刻持了圣旨去找乐广,至于查抄石崇的府邸,倒在其次了。 自从卫平领兵进城以后,乐广就没敢睡觉。城内杀声四起的时候,他更是坐立不宁,只是局势不明,他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接了圣旨,乐广才松了口气,立刻点了五千兵马交给卫平,两人分头而去。 京城上空的火光和浓烟就是最好的指引,卫平领着人马直奔崇仁里。远远的,就听见人声鼎沸,哭喊震天。纵火的乱兵早已逃去无踪,但火势却越烧越旺,很快就席卷了几十处民宅。 卫平率领的军队立刻加入救火的行列,但依然不能遏制火势蔓延。形势危急,卫平果断下令道:“来人,把那一片房子全部拆掉!” 豪门大户奴仆成群,除非像司马繇那样挟私报复,少量乱兵根本不敢招惹,受害的大多还是普通百姓。无论是被烧毁还是被拆除,那些房屋不只是他们的安身之所,更是他们的毕生积蓄,如今化为了乌有。 这些百姓没有能力对抗乱兵,更不敢和官军相抗,失去财产的他们呼天抢地,侥幸逃过一劫的也是心有余悸。 卫平看了颇有不忍,但却没有办法。只有这样做,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当然,相比于在动乱中无辜丧生的百姓,眼前这些人还是幸运的,毕竟保住了性命,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 绝大多数保持中立豪门贵族在这次动乱中没有受到影响,但是也有例外。 杨骏府邸是战斗的一个中心,其所在的平昌坊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强烈的冲击,数不清的乱兵开始浑水摸鱼。这些乱兵既有临晋侯府的溃兵,也有司马玮的外军。 因为乱兵太多,一些豪门大户的家奴阻挡不住,也只能任由他们穿堂入室,搅得四宅不宁,就连夫人、小姐们都被抢得披头散发。 还有那不开眼的乱兵,竟成群结伙,往闻喜侯府而来。偌大个闻喜侯府,需要守卫的地方太多,留在门口的就只剩下五十人。那队乱兵不下两百,便想借着人多硬闯。 恰在此时,桓孝引一支军赶到,将这群乱兵团团围住。这些乱兵都是欺软怕硬之徒,见势不妙,纷纷弃械投降。 桓孝提着利斧大喝道:“皇上有旨,擅闯民宅者,斩!” 众军齐声呐喊,纷纷抽出兵刃。火把照耀下,闻喜侯府门前刀光闪烁。 张玥想起卫平说过的话,慌忙捂住丁丁、当当的眼睛,连声道:“桓将军,且慢动手!” 桓孝一愣,拱手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张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乱兵,心头一软,叹息道:“他们并没有闯进来,就饶了他们吧。” “末将遵命!”桓孝收起利斧,冲着那群乱兵吼道,“还不快滚!” 一众乱兵死里逃生,顿时抱头鼠窜,只有一人依旧跪地不起。 张玥好奇,上前问道:“你为何不走?” 那人抬起头,说道:“小人孙秀,蒙夫人不杀之恩,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左右。” 张玥可不是那些未谙世事的花季少女,她经历过太多,自有识人之明,早看到孙秀目光闪烁,不是良善之民,心中暗生恼怒。但她话已说出口,不好反悔,便挥手道:“把他赶走!” 有士兵应诺,挥舞起长戈。孙秀不敢再胡搅蛮缠,抱着头仓惶而去。 … 由于卫平、乐广出手及时,天光放亮,洛阳城中的动乱已经渐渐平息,多了几处断壁残垣和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 一个时辰以后,关闭了整整三天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候多时的商贾们蜂拥而入,洛阳城很快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与热闹。当然,有些人这辈子再也感受不到这种繁华与热闹了。 这次动乱完全可以归为一场政变,政变之后,胜利一方通常会开始清理异己、收获战果,贾南风也不会例外。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开始捉拿杨骏的余党,抄没他们的家财。 抄家是个肥差,再清廉的人都可以从中捞到好处。这样的肥差当然不会落入外人手中,这也是贾南风变相对有功之臣的另类赏赐手段。始平王司马玮负责查抄杨骏府邸,东安公司马繇负责查抄卫将军杨珧、镇南将军杨济府邸,孟观、李肇等人各有使命,就连张泓、董猛这两名内侍都得了差事。 卫平也领了一支军马,包围了荆州刺史石崇的府邸。 石崇虽然是杨骏的心腹,但他人远在荆州,所以并没有卷入昨夜的那场动乱。尽管如此,他的府邸也和京城里大多数显贵的府邸一样,彻夜保持着警惕。 当卫平的军队开过来的时候,石府便乱作一团。石府管事石富认得卫平,慌忙迎上前,拱手道:“小人拜见侯爷,不知侯爷因何而来?” 卫平沉声道:“拿下!” 早有军士上前,将石富按倒在地。石富大喊冤枉,连声道:“侯爷,小人无罪!” 卫平并不理他,挥手道:“宣旨!” 左思便展开一卷黄绫,朗声宣读起来。 当听圣旨中提到城阳郡的那场旧案,石富瘫软在地,喃喃道:“报应啊!报应!” 卫平皱眉道:“怎么?你也是亲历者?” 石富慌忙摇头道:“小人只是听闻其事,并不曾参与其中,还请侯爷明察!” 卫平沉吟道:“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本侯或可饶你不死!” 抄家是极其严厉的惩罚,并不只是抄没家产那么简单,伴随着抄家而来的,往往还有残酷的屠杀。遇到心狠手辣之辈,便是襁褓中的婴儿都不会放过。当然,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果肯曲意奉迎的话,大多可以保住性命,只不过无论你的地位有多尊贵,从此也将沦为别人的玩物。 石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看到了一线生机,哪有不紧紧抓住的道理。他当即连连叩首,说道:“侯爷饶命,小人愿意说,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原来,珊瑚主要产于南海。三国割据之后,商路不通,北方诸郡获取珊瑚的途径几乎断绝,珊瑚价格也因此暴涨。常言道,一件事有十倍的利润,就可以冒杀头的风险去做。珊瑚买卖何止十倍利润,自然有人冒险去做。在陆路不通的情况下,还有海路可走。 当然,这种非正常贸易的风险除了官缉、盗贼,对方也有黑吃黑的可能。跟卫瑾做交易的,是建业城中一个姓丁的望族。丁家的人并不满足做这笔生意,还想多吞点货款,但他们在中原没有多大势力,于是便找上了当时担任城阳太守的石崇。走海路交易,城阳就是最为合适的地点,卫瑾不可能避开。 石崇本来就在暗地里劫杀商贾,掠夺财物,自然是一拍即合。两下狼狈为奸,杀光了卫瑾商队一百多人,吞了那批货物。为此,石崇还额外支付给丁家人一笔好处费。 卫平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商队的行踪,石崇是了如指掌,原来这本来就是他们设好的圈套!” 石富赶忙附和道:“对对对!丁家的人要求石崇挑一处山高林密的所在方便下手,石崇就想到了城阳境内的九青山,于是丁家人才把交货地点放在九青山内的大泽村。” 卫平去过大泽村,知道通往那里只有一条山路好走,而那条山路隐于密林,正方便石崇设伏,不由恨恨地说道:“果然环环紧扣!”旋即又问道:“那姓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 原以为杀了石崇就算大仇得报,没想到又冒出一户姓丁的人家。不过,如今的建业城在胡冲管辖之下,他要报仇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第275章 谁家的宅院 石富却支吾道:“侯爷要想报仇,恐怕有些困难。” 卫平皱眉道:“此话怎讲?” 石富苦着脸说道:“当初石崇之所以给那户人家好处费,就是为了长相来往。可是,那姓丁的人家却一去再无音信。石崇派了人潜往建业,这才知道,那户人家的媳妇被孙皓看中,接进宫去。没多久,那户人家就被孙皓尽数处死,自然没有了消息。” 卫平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个姓丁的究竟叫什么名字?” 石富摇摇头,道:“都是洪驷接洽的,小人确实不知。只是听说,那户人家的媳妇十分得孙皓宠爱,还被封了个什么右夫人。” 卫平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那户姓丁的人家不就正是张玥的夫家吗?想不到自己的另一个仇人竟然是张玥曾经的夫家,卫平也是一阵唏嘘。当时为了寻找丁丁,他派贾水四处查访,自然可以确定姓丁的一家早就被孙皓灭了满门,只剩下丁丁这一根独苗。他再想亲手报仇,除非杀了丁丁! 看到卫平脸上阴晴不定,石富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小人句句是实,可以放小人走了吧?” 卫平回过神来,挥手道:“那些珊瑚藏在哪儿,你可知道?” 石富慌忙说道:“知道,知道,小人这就带侯爷前去。”又道:“如今南北商路已通,这些珊瑚便不那么值钱了。” 其实,卫平哪里是为了钱财,他只是想了个心愿罢了。 石富见卫平不吱声,偷偷看了卫平一眼,说道:“石府除了珊瑚,还有许多金银珠宝,正可抵上侯爷的损失。实在不够,还可以拿美人来充数。” 当年卫平用面引子的秘密换走宁氏姐妹,石富就在旁边。所以在他看来,卫平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石崇府中,有一定地位的美人就多达上百,还有数不清的俏丽婢女。把这些人推出来,当能够讨得卫平的欢心。 卫平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本侯做事,还用你说三道四!” 石富冷汗直冒,哪里还敢再有半分言语,只得乖乖在前引路。确实,卫平今天是来抄家的,只要他愿意,把石府的所有女人都弄走,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哪里还用他来献殷勤? … 石崇的财富虽然不如从前,但那只是相对于他的奢靡生活而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石府库房里依旧是堆积如山。 看到满眼的金光,贾水狠狠咽下口水,说道:“老爷,奴才这就让人将东西全部运走!” 逮到这样的机会,贾水自然也想从中捞点油水,只是有个前提,卫平得对这些东西动了心思。 卫平指了指库房一角,说道:“把这些运走就行,其他的,本侯另有用处。” 库房那一角放得正是珊瑚,足有一百多株,皆用红绸遮盖,比卫瑾被劫的那批珊瑚数量还多。对于多出来的这些珊瑚,卫平也不会客气,权当弥补珊瑚跌价所带来的损失。只是这样一来,贾水未免有些失望。 卫平笑道:“贾水,你跟了本侯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成个家了。本侯做主,到时候,许你从石崇的姬妾当中挑选两个,如何?” 石崇并不想在荆州刺史任上呆多久,只要捞够了钱他就会回来,所以只带走了十几个妾婢,其他女人都留在了府中。而在京城中,石崇家里的女人是出了名的美貌,不知多少人对她们垂涎三尺。 哪知道,贾水却摇头道:“回老爷,这些美人,奴才可无福消受。” 在卫平印象中,贾水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觉奇怪道:“这却是为何?” 贾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才听闻,石崇家里哪怕一个普通的婢女,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奴才只想找个能安心过日子的,可不想找个祖宗供在家里。”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贾水的担心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卫平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个见识,不由哈哈大笑,说道:“行,那你先去做事吧。以后有了中意的姑娘,跟本侯说一声便是,本侯自会成全于你!” 贾水连声应诺,带着手下去了。 … 在京城各路人马中,奋武营的军纪最为严明。随着一声令下,数百名军士冲进石崇府邸的各房各院,搬运财物,押解人口,有条不紊。 很快,一株株珊瑚被装上大车,运往闻喜侯府。成箱的珠宝被搬到前院,清点造册。整个过程都非常严密,没有一个人敢夹带私藏。 当然,卫平对待这些奋武营士兵有如兄弟,从不克扣,他们的伙食待遇和薪饷水平也远超其他禁军。他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很容易满足。如果还有人想贪点小便宜,必将不容于整个奋武营。 最后,一队队妇女被驱赶出来连姬妾和婢女在内,将近六百人。果然如贾水所说,这些妇女个个衣着华丽,满身珠光宝气,叫人分不清谁是姬妾,谁是婢女。 前院里,刀枪林立,杀气森然。那些妇女都惊得花容失色,有的哭哭啼啼,有的瑟瑟发抖。当然,也有那胆大的,就当着众军士的面乱抛媚眼,卖弄风骚。如何处置她们,却成了卫平的一个难题。 石崇的家奴有一大半会被处决,这一点卫平也没有办法,是贾南风的要求。但是这些妇女,卫平不会再向她们动刀子。本来,卫平想把这些女人分赐给手下的有功将士,可是听了贾水的话,卫平犹豫了。把这些女人分给手下的将士不见得就是好事,说不准就害了他们,甚至会闹得家宅不宁。 看到卫平盯着那些妇女出神,石富又卖弄起来,上前说道:“侯爷请看,那些身戴玉佩的女子,便是石崇的姬妾,其余的则是婢女。” 卫平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不少妇女身上都戴了玉佩,每个人都不下二十块。玉是极贵重的物品,那些女子身上的玉佩价值都在千贯以上。石崇生活之奢靡,由此可见一斑。 石富见卫平没有呵斥他,又凭添了几分信心,继续说道:“石崇常令这些女子列队从面前走过,听其身上玉佩发出的叮当之声。声音轻者便为上品,重者则为下品,以此为戏。侯爷若是有意,小人这就让她们演示一番。” 卫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贾水,给她们每人十吊钱,把她们赶出府去,让她们自谋生路!” 这是卫平的最好选择,至于她们最终会流落何方,那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以她们的容貌,找个好人家不成问题。十吊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即使是那些婢女,身上的金银首饰也价值百贯,安心过日子足够了。如果她们还向往着曾经奢靡的生活,谁也帮不了她们。 贾水早就想通了这些道理,乐呵呵地去了。倒是石富,似乎还有点惋惜。 卫平看了他一眼,问道:“石崇可有子女?” 石富慌忙说道:“回侯爷,石崇儿子、女儿,一个全无。” 贾水安排好人手去打发那些妇女,刚巧回来,正听了石富的这番话,不由咧嘴笑道:“石崇这么多女人,竟然连一个蛋都下不了,还真是命好!” 卫平冷笑道:“这就叫天网恢恢,他坏事做绝,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石富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劫掠商贾,但他身为石崇的大管事,知道许多机密,也算是帮凶之一。听了这番话之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却听卫平又说道:“本侯说话算话。你也去领十吊钱,谋生去吧!” 石富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就往外跑,生怕卫平反悔。若不是贾水叫住他,他连那十吊钱都不要了。 … 洛阳城的秩序渐渐恢复,而秩序恢复之后,最繁忙的不是那些商贾,而是清扫茅厕的粪车。寻常时候,这些粪车只有在天没亮的情况下才敢行走在大街小巷。今天已近正午,那些粪车依旧公然出现在各个里坊。许多达官显贵甚至安排了专人守候相请。 闻喜侯府也不例外,大管事聂文也顾不得臭,亲自盯着一辆粪车将前院的茅厕清运干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又赶紧吩咐几名家仆打扫粪车经过留下的污渍。 驱赶粪车的老汉把几十个铜钱塞进怀里,得意地哼着小曲,挥起长鞭。平时他来清运茅厕是需要给钱,今天主家倒过来塞钱给他,他的心情自然大好。 老汉正唱到兴奋处,猛一抬头,却看见路边闪过一个青衣汉子,顿时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使劲拽着缰绳,这才让那头拉车的毛驴停了下来。老汉不由怒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翻了车,你赔得起么!” 一车粪当然值不上多少钱,但是如果把这车粪泼在平昌坊的街面上,恐怕他这条老命也就差不多了。 “老丈息怒,息怒。”那名青衣汉子连连作揖,塞给老汉十枚铜钱,好像不经意地问道,“老丈,这是谁家的宅院,好气派!” 第276章 重立秩序 老汉平白又得了一注钱财,心中得意,便卖弄道:“这户人家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洛阳城中赫赫有名的闻喜侯府!” 青衣汉子恍然道:“原来这就是闻喜侯府啊!多谢老丈赐教,老丈走好!” 老汉一挥长鞭,赶着粪车从大路上晃晃悠悠地走了。 青衣汉子一手掩了鼻,一手连连挥动,驱散周围残留的臭气,自言自语道:“这里是闻喜侯府,却不知夜间的女子是闻喜侯什么人,若是能搂着睡上一觉,死了也值!” 原来,青衣汉子正是那个叫孙秀的乱兵。孙秀本是杨骏手下的护卫,杨骏府邸被攻破以后,众护卫四散而逃。经过闻喜侯府时,有人见是座大宅子,便提议进去抢几个盘缠。 当时,一位佳人带着两个小女娃娃就站在门外,朦胧的夜色根本掩不住佳人妖娆的身段、妩媚的面容,那两个小女娃娃也是粉雕玉琢,难得的美人胚子。孙秀一见之下,便即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刻抱住亲上两口。他已经打定主意,什么盘缠不盘缠的,皆可不顾,只管抢了人就跑。结果,如果不是那女子心软,他差点便丢了性命。 逃脱以后,孙秀满脑子还是那个女子和两个小女娃娃的影子,叫他念念不忘,几乎彻夜未眠。这不,城里刚刚平静一些,他便急急忙忙赶来打探消息。 这时,一名家奴清扫地面的污渍来到近前,扬了扬手中的笤帚,道:“让让。” 豪门贵戚的家奴往往会自觉高人一等,尽管卫平驭下甚严,却难免有几个家奴生出些骄横之气。这个家奴被安排洒扫落在地上的粪水,心中自有不满,所以看到挡在面前的孙秀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孙秀心头一动,忽然抢过家奴手中的笤帚,说道:“小哥,还是某来帮你扫吧。”又道:“这路又不是你们家的,何必扫这么干净。” 家奴乐得偷懒,却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这条路虽然不是咱们家的,但走在这条路上的,大多却是咱们侯府之人。” 孙秀便接口道:“原来如此。昨夜某从此处经过,见到一位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外,莫非也是你们侯府之人?” “你打听咱们侯爷的七夫人做什么?”那个家奴警惕起来,一把抢过笤帚,喝道,“不用你扫了,快走,快走,别给我惹祸!” 其实,所谓七夫人只是奴婢们私底下对张玥等人的排位。张玥虽然进府比较早,但卫平害怕泄露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一直没让她露面,名次反而落到了梁绿珠的后面。 但不管怎么说,孙秀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哪里还会继续帮他扫地,转头便走。可是转过一个路口,他又犯起了嘀咕。那女子是闻喜侯的爱妾,而他只是一个等待逃亡的乱兵,又如何打得了那女子的主意?除非有朝一日,他也能够出人头地,逼着什么闻喜侯将女人献给他!然而,他现在活下去都成问题,又如何去出人头地? 正焦躁间,孙秀猛一抬头,却看见前面娉娉婷婷过来两个窈窕女子。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紫衣,满身锦绣、环佩叮当,颇有几分颜色。 只听那红衣女子说道:“什么侯爷,都不拿正眼瞧咱们,害咱们沦落街头!” 另一名紫衣女子叹息道:“可怜我箱笼里还有许多细软首饰,现在只剩下十吊钱,吃饭都成问题了。” 寻常百姓,十吊钱足够一家人生活一年,这两个女子居然说吃饭都困难,显然都是过惯了奢华的日子。 孙秀心念一动,猛地跳了出来,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逃脱,看某不抓你们见官!” 红衣女子吃了一惊,连声道:“你胡说什么,是侯爷放了我等,哪来的私自逃脱!” 孙秀冷笑道:“空口无凭,见了河南尹大人,自有你们分辨处!” 那紫衣女子着了慌,连忙捧出几吊钱,哀求道:“只要不让我们见官,这些都给你,便是要了我们的身子都行!” 如果是过去,听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孙秀早就按捺不住了。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闻喜侯府七夫人的影子,这两个女子便提不起他的兴趣来。 不过,孙秀还是沉着脸说道:“想要某不告官也可以,你们得如实说出你们的来历!” 两个女子对望一眼,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两个女子都是石崇的爱妾,穿红衣的女子叫做碧云,穿紫衣的女子叫做碧萝,是姐妹二人。石崇的姬妾、婢女被卫平逐走以后,有的回了娘家,有的投奔亲戚,也有的找个牙行另寻下家。这对姐妹却是城阳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可是家乡离此千里之遥,又不甘心投托富家为婢,便有些走投无路。 她们本来是想先到东门再说,不料还没到东市,就碰到河南尹乐广的手下在处决人犯。所谓人犯,其实是杨骏的家眷族亲,男女老少上千口,黑压压跪在那里。刽子手排着队砍去,直杀得人头滚滚。姐妹俩哪见过这个阵势,顿时两股战战,差点尿了裤子。所以听说孙秀要送她们去河南尹见官,两个人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根本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孙秀听这对姐妹一说,顿时有了主意,沉声道:“要某不报官也行,你们需要听某安排!” 他虽有武艺,却不精通,虽识文字,却无才华,一没背景,二没名声,要想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只能另辟蹊径,投托于某个权贵门下,以为晋身之阶。但是,权贵的门哪是那么好进的?这两位女子貌美如花,正好可以作为敲门砖。 两姐妹哪敢不行,只能连连点头。 … 石崇府邸被查抄一空,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左思捧着厚厚的帐册问道:“侯爷,这些财物如何处置?” 卫平沉吟道:“分作三份。上缴朝廷一份,奋武营将士还有河南尹派来的五千军马分一份,剩下的一份安置城中无家可归的百姓。” 被乱兵袭扰以致家破人亡的百姓才是真正的无辜受害者,而以贾南风冷漠狠辣的性格,恐怕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所以卫平才有此考虑。至于那些将士,其他各路人马都有好处,他也不能亏待了自己这一路。 奋武营将士对卫平是绝对的服从与崇拜,有没有奖赏无所谓,但乐广的手下就不同了,卫平需要通盘考虑。 对这样的分配方案,左思自然没有异议,又指了指一队队被绳索捆绑住的家奴,问道:“这些人怎么办?是不是立刻拉至于东市斩首号令?” 桓孝一听,当即跃跃欲试。 卫平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但贾南风有旨意,他也无能为力。不过,卫平也不想亲自沾染鲜血,便摇头道:“算了,让河南尹的人把他们带回去吧!” 桓孝有些失望,忽然说道:“肚子疼,要去正茅厕。” 卫平笑了起来,道:“听说石崇的茅厕堪比别人家的内室。左大人,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几个人便说笑着往茅厕方向而去,将到近前,忽见茅厕里窜出一个身影。 桓孝肚子也不疼了,大喝一声:“漏网之鱼,哪里跑!” 那人吃了一惊,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早被桓孝冲上前,牢牢按住。 卫平上前一看,不由笑道:“这不是朱大人么?怎么躲到了石崇家茅厕里?” 这人正是杨骏的主薄兼智囊朱振。昨日夜间,杨骏不肯听朱振之言,朱振情知不妙,不敢回家。奈何洛阳四门紧闭,他想跑都跑不掉,无奈之下,便跑到石崇府上避祸。石崇不在京城,不会受到清洗,等到天亮,他再想办法寻机出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想不到卫平会带人来抄石崇的家。 不过,朱振也不是有意要躲进茅厕。卫平率兵围了石府时,他正内急。石府的茅厕虽然金壁辉煌,但终究不是什么好去自己,卫平又禁止夹带私藏,兵丁们也就是懒得搜索,倒让朱振躲过一劫。却没想到他刚刚准备换个地方躲藏,就让桓孝逮个正着。 朱振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道:“太尉大人若肯听朱某之言,何至于此!” 桓孝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就是说破天去也没有用,还是免不了挨那一刀!” 却听卫平说道:“带他回去,不必交给乐广了!” … 大清洗进行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慢慢降下帷幕。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以及他们的党羽张劭、李斌、段广、武茂等人皆被诛三族,当天死者六千余人。 这样的清洗并没有结束,孟观、李肇各率一路军马分赴弘农等地,继续清剿杨骏余党。 而对于贾南风来说,这是一场大胜。大胜之余,自然免不了分封有功之臣,重新确立朝廷的秩序。 第277章 妥协 当晚,张泓就往闻喜侯府送来一纸诏令,升卫平为前将军,加侍中,进爵闻喜县侯。前将军、侍中都是三品官职,县侯则等同于三品官职。前将军掌管的禁军有一万人,侍中常在皇帝左右,卫平这回正式成了朝廷重臣。 卫平接了旨意,塞给张泓一张百两银票,随口问道:“不知皇上还有其他诏令否?” 司马衷当上皇帝以后就成了杨骏的傀儡,从来没有举行过朝会,他和大臣之间的沟通全靠奏章与诏令。如今杨骏虽然已经伏诛,但司马衷依然是个傀儡,只是换成了贾南风的傀儡。不过,朝野上下都知道司马衷是个呆儿,对于这种局面倒没有什么意外。可是这样一来,朝堂上的一些动态如果不刻意打听,往往便会错过。 张泓平时就没少从卫平这里拿好处,此刻又见了一百两银票,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侯爷这里是第二份诏令,第一份诏令是数说杨骏之罪状。好叫侯爷得知,那杨骏私换了先帝遗诏藏匿家中,被始平王爷搜出。如今证据确凿,他死得一点都不冤。” 顿了顿,他又说道:“在侯爷之后,皇上还在草拟两份诏令,一份是改封始平王司马玮为楚王,一份是进爵东安公司马繇为东安王。奴才来时,这两份诏令尚未发出。” 卫平听了,点头道:“多谢公公。” 张泓识趣,起身告辞。 卫平待张泓离开厅堂,随即沉下脸来,道:“备车,本侯要进宫觐见皇上!”想了想又道:“去请右夫人来,与某同行。” 皇上是个呆儿,其实没什么好见的,卫平要见的是贾南风。司马炎许卫平置左右夫人,右夫人就是贾午。想起昨天夜里贾南风的有意挑逗,卫平便不能不防。带着贾午在身边,贾南风总不好当着亲妹妹的面再弄那些举动吧? … 卫平现在是侍中,侍中本来就需要经常侍奉在皇帝左右,所以有随时进入皇宫的特权,宫门侍卫只是查验了一下,便即放行,比过去简单多了。 很快,便有小内侍上前引路,直至朝阳宫外。远远的,就见董猛守在宫门外,满脸的不忿。 卫平见了,心头一敛,快步上前,拱手道:“董公公,今日又是你当值?” 董猛还了礼,笑道:“原来是侯爷驾到,奴才这就去替侯爷通报。” 他的笑容中带着许多勉强,这些都瞒不过卫平的眼睛。卫平摆手道:“那倒不急。本侯怎么觉得,公公似乎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本侯也好帮着参详参详。” 董猛慌忙说道:“侯爷言重了。如今娘娘大事已谐,奴才哪还有什么心思?” 卫平见董猛不肯说,也不好继续追问,便点头道:“如此,有劳公公了。” 董猛道声“不敢”,转身进了宫,不一会又出来,满脸堆笑道:“侯爷、夫人,快快有请!” 卫平点了点头,这才携了贾午步入朝阳宫中。只见贾南风端坐榻上,面色红润,整个人比昨夜精神了许多。 待二人参拜已毕,贾南风便屏退左右,拉了贾午的手,道:“妹妹许久都不曾来看望姐姐,以后可要常来,这宫门随时都向你敞开。” 卫平一听,心中生出一丝警意,连忙朝贾午丢了个眼色,拱了拱手,岔开话题道:“敢问娘娘,除了臣与二位王爷,皇上还对何人做了封赏?” 局势尽在掌握,这里又没有外人,贾南风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脱口说道:“本宫已经请皇上降旨,任命孟观为荆州,李肇冯翊太守,程据为太医令,张泓为寺人监。” 卫平摇了摇头,道:“臣斗胆说一句,娘娘此举殊为不妥。” 贾南风眉头微皱,沉声道:“妹丈何出此言?” 卫平拱手道:“自古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娘娘当听过此言。其实,封赏也是同理,不患薄而患不均!” 贾南风呵呵笑道:“妹丈此番立下大功,本该重赏。奈何妹丈年少,封赏太过,恐群臣非议,妹丈稍安勿躁,这辅政之位,早晚给妹丈留着。” 贾午刚才听贾南风说她可以随时出入皇宫,正自心喜,后来看了卫平的眼色,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乱说话,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连声道:“妹妹代卫郎谢过姐姐。” 卫平知道贾午向来是个没脑子的,只得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娘娘误会了,臣非为自己着想。孟观、李肇二人皆为镇殿中郎将,如今一为刺史,一为太守,恐怕李肇心中难平。还有董猛,同为娘娘近侍,却无一毫奖赏,日久难免心生不满。肺腑之言,还望娘娘三思!” 贾南风沉吟道:“妹丈言之有理,本宫这就请皇上另行下诏,任李肇为凉州刺史。至于董猛嘛,他一奴才,还想什么封赏?” 说起来,贾南风的脑子也是不笨,没有把孟观降成太守,就是死活不肯给董猛一个职事。卫平哪里知道,董猛人如其名,形象粗犷,不是贾南风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这次立了功,贾南风早就把他打发到某个角落里了。 卫平还不死心,继续劝道:“程据何功之有,可任太医令,娘娘为何不能随便给董猛一点甜头?” 贾南风脸上的神色忽然精彩起来,笑道:“程太医治好本宫的腹痛,怎么能说没有功劳?” 卫平当然明白贾南风昨夜的腹痛皆是伪装,哪需什么治疗,不由暗自一惊。当然,要说治疗也行,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治疗而已。 想到贾南风可能和程据搅到了一起,卫平不敢再深究下去,只得躬身道:“禀娘娘,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欲推举文俶为奋武将军。” 奋武营是他一手创建,可以说是禁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而且,经过博望坡一战,卫平对于军队建设又有了新的想法,正要通过奋武营付诸实施。他当了前将军,手中的兵力是多了,但兵力再多也不会有奋武营得心应手,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愿意将奋武营交到别人手里。 文俶虽然也刚刚加入奋武营不久,但却是一名猛将,卫平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更重要的是,昨夜卫平及时调兵,才避免了文俶全家遭受司马繇的屠戮。文俶要想继续保全家人,就必须继续依靠卫平,所以卫平推举他担任奋武将军,不用担心奋武营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对于卫平这个小小的要求,贾南风自然满口应允。卫平推荐的肯定是自己人,卫平的实力壮大了,对她也有好处。 卫平此来的目的达到,也就起身告辞。 … 第二天一早,卫平亲自带了车马,前往郊外迎接梁绿珠和李瑶琴,而一些朝臣也在此时开始纷纷上表。 杨骏私匿司马炎遗诏的罪状公布以后,再没有人帮着杨骏申冤,甚至他的尸体都没有人敢收。不过,问题又来了遗诏中说得明白,由汝南王司马亮和杨骏共同辅政。现在杨骏虽然伏诛,但司马亮还在。于是,大臣们纷纷提出请司马亮重新回来担任辅政。 刚开始,贾南风是想请司马亮帮忙共同对付杨骏,结果司马亮却因为害怕而逃出了京城。贾南风无奈,这才又设法请来了司马玮和司马繇。现在众臣提出请回司马亮,贾南风心中不喜,但这是司马炎的遗诏,她也没有理由不准,只得让司马衷下诏。 召回司马亮的诏书刚刚发出去,群臣们又有表奏。 原来,大臣们认为,司马炎遗诏指定的辅政是两人。既然杨骏已死,那就应该再替补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免再次出现杨骏独断朝政的局面。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贾南风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群臣推荐的人选让她十分不喜,因为群臣推荐的是赋闲在家的卫瓘,于是贾南风与群臣之间开始出现僵持。 这时,有宫门守卫呈上一封帛书,上写“救太尉者有赏”六个大字。细辨之下,正是皇太后的笔迹。原来,前天夜间京城大乱,杨芷在宫中得到父亲杨骏被诓进宫中束手就擒的消息,想要营救,又苦于出不了宫门。急切中,她想出一个主意,在将那六个字写在帛书上射出宫外,指望有人捡到后救援杨骏。 可惜,帛书确实有人捡到了,只不过捡到帛书的那名守卫存了个心思,想看看形势再说。现在形势大明,守卫便将帛书交出,反告了杨芷一状。 贾南风已经杀了杨骏,与杨芷已经结下大仇,抓住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立刻将这封帛书公布于众,宣称杨芷与杨骏合谋造反。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这两天一直提心吊胆的中书监华讷、中书令何劭为了自保,一齐出来作证,说明当初另拟遗诏正是受了杨芷的胁迫。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杨芷的罪责,贾南风立刻指使人上书,请求废黜杨芷的太后之位。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是轻易可以废黜的。于是,贾南风和群臣之间就有了一场妥协。 第278章 讨个人情 贾南风要废黜杨芷,而群臣想让卫瓘辅政。两者要达成各自的目的,就必须相互妥协。 于是一天以后,司马衷颁下诏令,任命卫瓘为太保,录尚书事,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与汝南王司马亮共辅朝政。 同日,皇太后杨芷被废,被软禁于永宁宫。京城动乱之日,杨骏之妻也就是杨芷的母亲高都君庞氏正在杨芷宫中,因而侥幸逃脱一死。经众臣求情,也一并****,令玘杨芷同住。 … 卫平在郊外的别院呆了两天,没有理会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来到郊外,卫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遥祭那些在博望坡之战中阵亡的将士。将士们的遗体虽然没有办法运回,但他们的遗属还在。卫平自腰包,发放了大量抚恤。 李瑶琴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精神也大为好转。当然,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至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其余的伤兵也都得到了精心治疗,没有再出现伤重不治的情形。几名太医察看了他们的伤情之后,都大为惊叹,以为奇迹。卫平也没有隐瞒,把使用烈酒消毒的办法告诉了他们。从此,杏花村酒坊又多了项任务,生产高浓度的白酒,以供医用。 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奋武营的移交。任命文俶为奋武将军的诏令已经颁布,正如卫平所预料的那样,文俶对卫平感激涕零,当即拜倒在地,大声道:“请主公放心,末将和儿郎们愿誓死追随主公左右!” 一句“主公”,已经完全道出文俶的心意。若放在以前,周玘、周札兄弟拜卫平为主公时,卫平还有所顾虑,担心会引起司马炎的猜忌。现在司马炎死了,贾南风当权,卫平也就不用考虑那么多,坦然受了文俶三拜,这才将他扶起,说道:“奋武营交给你,本侯自然放心。不过,经博望坡一战,本侯以为,奋武营还需多加操练。” 博望坡之战前,文俶一直自视甚高,结果在洪驷手上吃了大亏,铁枪两次脱手,这是他从来没有过耻辱。现在卫平又提到博望坡之战,他不由一阵心虚,连忙拱手道:“请主公示下。” 卫平沉声道:“从即日起,操练骑兵劈杀之术!” 在此之前,骑兵的主要作战方式是骑射,而且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且骑且射。但是朝廷有严格规定,非正规军队不得装备弓弩。所以,卫平假扮商队的时候,才没有为马匹配备骑弓,以致在后来以少战多的局面下不能把双马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也就没能提高多少战斗力。那次战斗给卫平触动很大,他决定给他的骑兵装备马刀,在没有弓箭的情况下,也可以给敌人最大限度的杀伤。 当然,能够使用马刀在战马奔驰过程中进行劈杀,这就必须建立在装备了双马镫的基础上。只有装备了双马镫,才能让骑士的双手完全解放出来,才能完成包括弯弓搭箭、左劈右砍的各种战术动作。这样一来,双马镫的优势才能真正转化为战斗力,卫平也将拥有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部队。 文俶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又已经接触过双马镫,一点就通,立刻拱手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后,必将奉给主公一支铁骑!” 卫平哈哈笑道:“军令状就不必了,文将军的本事,卫某信得过。” … 又过了一日,卫平带着梁绿珠、李瑶琴离开别院,返回京城。刚刚拐上大路,就见西方烟尘滚滚,大队人马席卷而来,隐隐还有妇女啼哭之声从队伍中传来。 卫平恐怕被这队人马冲撞了车仗牵动李瑶琴的伤势,不得不停了下来,皱眉道:“叶欢,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叶欢和羊景都换了一身铠甲,成为奋武营的校尉,他们都将随卫平一起前去接受禁军前卫。得到命令,叶欢轻叱一声,策马向前。他的骑术原本并不太好,只是用上双马镫之后,已经可以驱策自如了。 去不多时,叶欢便带着几骑马奔了回来,拱手道:“禀侯爷,是李肇李大人从弘农归来。” 跟在他身后一人立刻滚鞍下马,施礼道:“下官李肇见过侯爷!” 李肇原本是镇殿中郎将,五品官,比卫平的奋武将军还要低上一品。如今他已经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同样是三品。不过,他和孟观去了弘农查抄杨骏的宗族,尚没有接到诏令,所以仍然行下官之礼。 卫平却不肯大意,笑着还了一礼,道:“本侯正要给李大人道贺,皇上已经下旨,委任李大人为凉州刺史,不日便要赴任。你我今后便要同殿称臣,还要多相照拂才是。” 李肇听说自己一下子就当上了刺史,心中喜不自禁,嘴上却连称不敢,笑道:“多谢侯爷抬举,他日但有驱使处,下官自当从命。” 卫平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颔首道:“李大人从弘农来,收获颇丰吧?” 杨氏乃是弘农望族,又出过大晋朝的两任皇后,可谓盛极一时,却不想一朝覆灭。那队伍中有许多妇女孩童,回到京城以后虽然还有活命的机会,但却不知道会流落何处,此后恐怕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当然,作为查抄的主将,李肇肯定会中饱私囊,弄个盆满钵溢,这也是贾南风对他的奖赏。如果没有孟观和李肇的临阵倒戈,贾南风根本扳不倒杨骏。 李肇也不隐瞒,哈哈笑道:“侯爷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不过,内里却有几个绝色女子,若是侯爷不弃,下官愿献给侯爷,以娱一乐。” 石崇家数百名有名的美貌姬妾都被卫平打发走了,他哪里会接受李肇的馈赠,不由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李大人还是留着自用吧。” 正说话间,押解那些妇女孩童的队伍已经到了近前。可怜那些妇人,其中不乏出身尊贵者,平时坐惯了牛车,如今在那些士兵的咒骂驱赶下,也只能一步一跌,往京城而行。脚下稍有迟缓,还要挨上一顿马鞭,许多妇人被抽得衣衫凌乱,几不蔽体。 卫平知道自己也无力改变这些妇女的命运,不由暗自叹息。 忽听人群中有个女子尖声喊道:“平哥哥,救我!” 卫平一看,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见卫平看过来,似乎感觉到了希望,拼命往这边跑来。旁边的士兵见状,扬鞭就打。 卫平慌忙喊道:“住手!” 那名女孩趁机冲到卫平跟前,拉了卫平的衣角,道:“平哥哥,我是铄儿啊!” “铄儿?”卫平一愣,顿时吃惊道,“你是卫铄!” 女孩正是卫平的堂妹卫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群妇孺当中。卫铄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泥污,这一路显然是吃了不少苦。 不过,听到卫平叫出自己的名字,卫铄很是松了口气,抽泣道:“平哥哥,你总算认出铄儿了。” “别哭了,有平哥哥在,你不会有事了。”卫平轻声安慰了卫铄两句,扭头看向李肇,沉声问道,“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队妇女也有好几百人,年轻貌美者甚多,李肇还真没有注意过这个小女孩。听了卫平的问话,他也是满脸茫然,说道:“这些都是弘农杨家的女眷,怎么会有侯爷的族人在内,下官也不清楚。请侯爷稍待,下官这就派人查问。” 卫铄却已经哭诉道:“平哥哥,铄儿跟爷爷一起前往弘农替哥哥迎亲,不想遇到这些人前来抄家,爷爷和哥哥都……” 卫平心头一紧,连声问道:“老族长他们怎么了?” 卫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半晌方才说道:“爷爷和哥哥都、都被那些人杀了!” 刚才卫平就从卫铄的话里感觉出来,卫岘、卫苞祖孙俩都已经死了。现在得到证实,他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卫岘对他并不算好,甚至还谋夺了他父亲遗下的家产。但是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卫家的老族长,而且卫苞跟他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这祖孙俩的死,还是让他感到一丝心痛。 李肇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脸上神情变幻、阴晴不定,半晌方才说道:“请侯爷节哀。下官也是一时不察,还请侯爷治罪!” 他虽然还没有上任,但诏令已下,如今也是三品刺史了,但他在卫平面前一直将姿态放得很低,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卫平跟贾南风之间的关系。现在一不小心杀死了卫平的族人,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他不得不主动请罪,希望获得卫平的谅解。当然,那也要看卫平最终会治他个什么罪名。如果罪名重到不可承受,他也不会束手待毙。 卫平却已经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李大人也是无心之失,何罪之有。不过,卫某倒要向李大人讨个人情。” 第279章 故伎重施 李肇真的是无心之失吗?其实也不见得。至少在乱世之中,李肇不能约束部下,以致无辜者命丧黄泉,这个责任肯定是跑不掉的。 可是卫平还能真治他的罪吗?显然不能。李肇是助贾南风扳倒杨骏的大功臣,查抄弘农杨家也是贾南风的命令。如果因此而治了李肇的罪,贾南风必将寒了那些功臣之心。现今朝堂上的局势依然扑朔迷离,卫平也不能不小心应对。 好在李肇是个识趣之人,连忙躬身道:“侯爷尽可将卫小姐领回家去,朝廷那边,下官自有说辞。” 其实这些妇女孩童都是他抄家所得的战利品,哪需向朝廷做什么交待。当然,这些妇女也不可能全归他所有,他也需要打点一些朝中权贵。卫平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列,现在只不过提前了一些而已。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可下。 卫铄却哽咽道:“平哥哥,你也把嫂嫂救走吧!” 不等卫平开口,李肇已经满脸堆笑,连声道:“好说,好说,就请小姐去将你嫂嫂领来便是。” 卫铄却不敢动身,怯怯地看着卫平。直到卫平点了头,她才一路小跑着向队伍后面冲去。不一会儿,卫铄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回来。女子低着头,穿一身绿色的新衣,很整洁,显然没有像卫铄那样受到士兵的驱策和鞭打。 李肇看到那位年轻女子,神色呆了一呆,旋即笑道:“侯爷,下官还要回城交命,不敢耽搁,改日再登门向侯爷请罪。” 原来,这个年轻女子叫杨娇,是太后杨芷的堂妹。弘农杨家的女子大多美貌,杨艳、杨芷才先后被司马炎选为皇后。杨娇也不例外,同样是个美貌的女子,卫岘花了很大代价才促成这门亲事,却不想临头来害了祖孙二人。 杨娇因为貌美,又是未过门的新嫁娘,这个身份对一些特殊嗜好的人非常有吸引力。李肇原本想将她送给司马玮,但后来想想,结交卫平比结交司马玮更重要,他心中也就释然,高高兴兴地走了。 卫平却高兴不起来,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卫铄,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唤道:“绿珠,给铄儿换身衣服。” 虽然卫岘是他的叔公,也是卫家的族长,可无论卫岘还是卫家,当初对卫瑾都不算好,卫瑾甚至被逼远走闻喜。所以,卫岘虽说死得冤枉,但乱世当中枉死的人成千上万,卫平又哪里顾得过来?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将卫铄抚养长大,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对卫岘一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梁绿珠应声掀起车帘,将卫铄搀扶上车。微风拂过,将梁绿珠戴的帏帽吹起一角。 卫铄一抬头,瞥见梁绿珠的绝色面容,顿时惊呼出声:“姐姐好漂亮!” 卫平纠正道:“这个也是你嫂嫂。” 卫铄脆脆地喊了一声“嫂嫂”。 梁绿珠却红着脸,赶紧放下车帘。这几天,她的心情并不太好,因为卫平对李瑶琴太关心,她以为自己被无视了,常常后悔替卫平挡那一刀的不是自己。现在,卫平这句话终于让她的心思宁静下来。至少,卫平已经认可了她的位置。 … 回到闻喜侯府,张玥带着丁丁、当当早就守候在二门处。京城中的动乱虽然已经渐渐平息,但张玥却依然心有余悸,不看到卫平出现,她这心就始终放不下来。 丁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可没有那么多担忧,看到卫平便扑了过来,嗲声道:“爹爹抱,爹爹抱。” 谁曾想到,这个卫平千方百计寻找回来的小丫头竟然是仇人的女儿,卫平几乎动了杀心。可是,看到小丫头一脸的天真无邪,再看到洋溢着欣慰笑容的张玥,卫平也只能幽幽一叹,将她抱了起来,笑道:“丁丁乖不乖?爹爹又给你带回来一个小伙伴。” 不管怎么说,面对一个七岁的孩子,卫平肯定下不去手。而且张玥这个丁家的媳妇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也算是通过另一种办法报了仇。当然,这一章要真正揭过并不容易,只有期待时间来冲淡仇恨了。 丁丁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格格笑着在卫平脸上亲了一口,自夸道:“丁丁最乖了,功课都做完了。” 小丫头一撒娇,卫平那残存的一点杀心更是烟消云散,只得顺势在丁丁的小屁股轻轻拍了两下,道:“等下爹爹要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完成得不好,小心打屁屁。” 跟在后面的卫铄惊奇地问道:“平哥哥,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卫平还未到弱冠之年,哪里生得出七岁大的女儿,只好干咳两声掩饰住尴尬。 丁丁却抢先问道:“爹爹,这位姐姐就是你给丁丁找的伙伴吗?” 卫平趁机岔开卫铄的问话,瞪着丁丁道:“什么姐姐!要叫姑姑!”又唤道:“绿珠,让宋祎过来。” 被绿珠留下的那个女孩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冲着丁丁便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姐姐”。 丁丁看到这么个小不点儿,满脸失望,轻声道:“这个伙伴啊。” 卫平将丁丁放下地,佯怒道:“你还嫌弃人家,先让爹爹看看功课再说。” 丁丁顿时泄了气。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那几张歪歪扭扭的字最终还是捧到了卫平面前,她的屁股也少不了挨上一顿打。 倒是卫铄对当当的字十分感兴趣,说道:“定得真好看。平哥哥,我也可以学吗?” 卫平笑道:“当然可以。” 他却不知道,在他的教导下,大晋朝便多了一位女书法家,而且这位女书法家将来还成了后世另一位书法大家的老师。 … 卫铄、杨娇这对姑嫂自此便在闻喜侯府住了下来,卫平也正式接掌了禁军前营。禁军前营是内禁军,长期驻扎洛阳城中,万春门也是他们的防区之一,这让卫平获取宫中消息变得更加方便。不过,禁军前营的战斗力比奋武营要差了好大一截,而且那些骄兵悍将也不太好管理,这又让卫平颇为头疼。当然,这急不来,卫平只能按照奋武营的模式对他们慢慢加以改造。 就在卫平下大力气改造禁军前营的日子里,汝南王司马亮返回了京城。司马衷降旨,任命司马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可剑履上朝,入宫不趋,和太保卫瓘的待遇相同。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朝臣拜见皇帝虽然不必行跪叩之礼,但也有一定规矩,比如不得携带佩剑,不得穿着靴子,必须小步快走,必须自报姓名。现在,朝廷同时允许司马亮、卫瓘二人可以不遵守上述规定,其实就是大晋皇权开始走向衰弱的一个重要标志。 数日后,司马衷又颁下诏令,任命司马玮为卫将军,掌管禁军北营,加侍中,领太子少傅。楚王司马玮是扳倒杨骏的大功臣,权势竟不如临阵脱逃的司马亮,心中暗生恨意。 …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卫瓘这位三朝元老的辅佐下,朝堂局势日益稳定,百姓又开始恢复了安宁的生活。然而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司马玮年少气盛,又自觉功高,每每顶撞司马亮。司马亮惧怕他重兵在握,竟暗地里向司马衷进言,想要剥夺司马玮的兵权。 司马衷向来惧怕贾南风,凡有旨意必经贾南风允可。剥夺司马玮兵权这样的大事,他更加不敢自专,便将司马亮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贾南风。 贾南风沉声道:“皇上莫要忘了,若非楚王,你的诏令还要出于杨骏之手!” 其实,司马衷现在的诏令也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手,但他本来就有点呆傻,哪里考虑那么多,马上就说道:“对对,朕可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贾南风一声冷笑,待司马衷走后,便吩咐张泓道:“去请楚王殿下过来。” … 听说司马亮要剥夺自己的兵权,司马玮当即起身,怒道:“好个匹夫,如果没有本王擒了杨骏,他还在四处亡命,如今竟想恩将仇报,本王与他势不两立!” 同样是司马炎的儿子,司马衷痴痴傻傻,司马玮却英姿勃勃,刚才一番话又说得慷慨激昂,更显气度不凡。 “殿下息怒,坐过来说话。”贾南风看得一呆,暗道这兄弟二人怎么差距这么大,下意识地就拍了拍身边的矮榻。 司马玮吃了一惊,慌忙说道:“皇嫂面前,小王不敢无礼!” 贾南风面色一沉,说道:“汝南王所奏之事,皇上尚在两可之间。” 司马玮可不是卫平,他虽然也嫌弃贾南风丑陋,但更不想因此失去兵权,只得皱着眉说道:“如此,小王得罪了。” “这就对了嘛。本是一家人,又何必拘泥于小节。”贾南风呵呵一笑,忽然捂住肚子“哎哟”痛哼出声,道,“怎的腹痛难忍,殿下快帮本宫揉揉!” 如果卫平在这里看到贾南风故伎重施,定然心生厌恶。而司马玮只是略一迟疑,便伸出手去。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挂在宫门处的珠帘却被人猛地掀起。 第280章 儿大不由娘 司马玮腾的一下蹦了起来,定睛一看,进来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慌忙施礼道:“臣司马玮参见太子殿下。” 小男孩正是司马遹,司马衷唯一的儿子,出生以后就跟着生母谢玖躲藏在司马炎的西宫。直到卫平劝贾南风“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才被接回东宫,跟司马衷父子相见。司马衷继位,他就被册封为太子。 司马遹自幼聪明,素来司马炎所喜爱。他人小鬼大,看到司马玮神色慌张,便起了疑心,沉声道:“王叔如何在此?” 贾南风一把将司马遹拉进怀里,笑道:“你王叔正有要事向母后禀报,你怎么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起初,贾南风对谢玖、司马遹母子确实满怀忌恨,总想杀之而后快。但人是有感情的生物,相处久了,膝下无子的贾南风也就真的把司马遹视如己出,十分溺爱,并不因为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而生气。 司马遹歪着头看向司马玮,问道:“王叔果有要事禀报?” 司马玮倒也能随机应变,趁机说道:“太保、太宰欲对本王不利。” 司马遹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听司马玮说得郑重,也就信了,点头道:“王叔勿忧,你有大功于朝廷,谁敢对王叔不利?只要王叔忠心不二,自有父皇替你作主!” 贾南风哈哈笑道:“遹儿,你小小年纪,可不要妄议朝政。”又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跑来见母后?” 司马遹顿时支吾起来,摊开小手,说道:“孩儿捉了一只蝴蝶。” 贾南风看了看已经掉了一只翅膀的蝴蝶,摸着司马遹的脑袋,笑道:“好了,蝴蝶捉也捉住了,该去听先生讲经了。” 司马遹“噢”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司马玮却惊出一身冷汗,很害怕刚才的一幕已经被司马遹看到,想了想,便说道:“皇嫂虽为太子殿下之嫡母,然非生母。他日太子年长,思及谢才人,恐于皇嫂不利,皇嫂不得不防。” 贾南风满不在乎地笑道:“本宫待太子有如亲子,何忧太子待本宫莫如生母?” 她嘴上虽如此说,但司马玮的话还是像一根刺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她的心胸本来就不宽阔,这下更是疑忌暗生,竟悄悄打定主意,今后要多多留意司马遹的动静。 … 时间很快到了八月十四,卫平亲自做了月饼和绿豆糕,又精心挑选了两盆盛开的菊花,套了牛车,携了贾午,带着贾谧、卫婷这对兄妹,前往鲁郡公府。 贾谧已经承袭了鲁郡公的爵位,按理应当住在他自己的府邸中,但是一来他才四岁,二来那夜的动乱也让卫平觉得儿子还是跟在身边更安全些,所以在那夜之后,卫平就让人把贾谧接回了闻喜侯府。 中秋将近,卫平想把郭槐也接到府里,却被郭槐拒绝了。或许是人老了恋家,或许是观念陈旧,总之,郭槐宁愿一个人孤独地呆在鲁郡公府。于是,便有了卫平的这一次登门。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卫平从来没有限制过贾午、裴慧返回各自的娘家。当然,卫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陪着贾午一起回去了,所以坐在车上,贾午就显得非常兴奋,说了许多话,无意间就说道:“卫郎,前日妾身进宫,在姐姐那里见着一个人,卫郎猜猜是谁?” 贾南风生性嫉妒,宫里除了她和谢玖之外,再无第三个女人获得过封号。即便如此,宫里还是有无数佳丽,只不过这些佳丽都是普通宫女的身份而已。她们当中,就有大量司马炎时代没有得到过宠幸的宫人,总人数多达七八千人,再加上上千名内侍,能够出现在贾南风跟前的人实在是太多,卫平只得摇头笑道:“为夫哪里猜得出来。” 贾午得意地说道:“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告诉你吧,是赵粲赵充华。” 充华是皇帝嫔妃的封号之一,位列九嫔,地位非常高。司马衷没有封过充华,这位赵充华则是司马炎的一位爱妃。 朝廷规制,先皇驾崩之后,得到过先皇宠幸的嫔妃有三种命运。生有皇子的嫔妃将迁出皇宫,与其子同住,比如审美人就迁居于长沙王司马乂府中。没有生育又没有获得封号的嫔妃,则被发往皇陵,替先帝守陵,终生不得离开,比如原为孙皓的左夫人,后来被司马炎宠爱的王柔。第三种情况则是虽然没有生育,但又获得了正式的封号,则被安置在华阳宫,由太后杨芷统一管理。 居于华阳宫的先帝嫔妃比起发配去守皇陵的那些嫔妃,只不过生活待遇优越一些,其实同样没有多少自由,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离开华阳宫的。 赵粲就属于第三种情况,按理应该呆在华阳宫,没想到却出现在贾南风那里,卫平不觉有些诧异,问道:“她怎么会去那里?想干什么?” 贾午笑道:“杨芷被废,谁还能拦住她?她去找姐姐,是想劝姐姐斩草除根,杀了废太后杨芷。” 其实,卫平跟赵粲也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贾南风做太子妃的时候,就在太子的东宫,赵粲请卫平帮忙出个主意,吸引住羊车恣幸的司马炎。由此可见,贾南风和赵粲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贾南风扳倒了杨骏,又废了杨芷,赵粲借着贾南风的势离开华阳宫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后宫是个最复杂的地方,数千佳丽为了争一个男人,表面和和气气,背后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情况并不少见。赵粲和杨芷之间的关系,大抵也是如此。 卫平想明白了这一点,暗自摇头道:“得意忘形,破坏祖制,未必是件好事。午儿,你以后还是少与她们来往。” 贾午嘴上答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 说话间,牛车已经来到贾府。郭槐尝了月饼和绿豆糕,赞不绝口,又指了指那两盆菊花,问道:“这花却是少见,可有什么名目?” 卫平笑道:“这株白色的叫做瑶池玉凤,白色的花瓣围绕着黄色的花心层层相绕,尽显雍容华贵。那株黄色的叫做天鹅舞,花瓣一个向内,一个向外,好似天鹅翩翩起舞。” 晋人爱菊,但大多以菊入药或者食用,真正的观赏菊非常少见,品种也只是有数的几种。这些年,卫平安排专人精心培育,倒是让菊花的颜色、花形都丰富了许多,这两盆菊花便是其中的精品。 郭槐看着面前的两盆菊花,赞叹半晌,忽然叹息一声,说道:“贤婿,你将这株瑶池玉凤送往崇安里,交给李夫人吧。” 卫平皱眉道:“李夫人?” 郭槐点了点头,说道:“齐王殿下去了青州,李夫人无人照料,贤婿得暇,当看顾一二。” 卫平和贾午这才知道,郭槐所说的李夫人是指贾充的前妻李婉,顿时大感意外,不由得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郭槐善妒,当初就是她坚决不同意贾充置左右夫人,才让贾充、李婉夫妇不得团圆。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居然会关心起李婉,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郭槐本来就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哪会看不出卫平和贾午的疑惑,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人老了,也就没有什么好争的了,午儿和慧儿不就相处得很好吗?”又道:“慧儿的身子怎么还没见动静,你可不要欺负了她。下次再来,把慧儿也带来,老身倒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当初得知卫平和裴慧早有婚约,郭槐心中还有些不满,担心女儿被裴慧比了下去。现在,贾午有儿有女,裴慧却一无所出,郭槐哪还用再有什么担心。 卫平能够感觉到郭槐是真的变了,自然乐见其成,连忙拱手道:“小媚谨遵母亲之命。” 郭槐露出欣慰之色,又看了看贾午,道:“午儿比南风有福啊。” 卫平一听,趁机说道:“皇后娘娘行事太过激烈,还望母亲能够相劝一二,切勿对太后赶尽杀绝。” 当初贾南风杀伤司马衷身边怀孕的宫女,如果不是杨芷和赵粲出面相劝,她差点就被司马炎永远关在了金墉城。现在贾南风听信赵粲的谗言,想置杨芷于死地,这就是典型的恩将仇报。因果循环,贾南风将来只怕要遭报应。 贾南风遭了报应不要紧,但由于贾午的原因,卫平实际上和贾南风是在同一条战线上,难免要受到牵连。这在贾南风清理杨骏余党的一系列动作中,表现得特别明显。现在可不是对待士族宽厚仁慈的司马炎时代,受到牵连是要抄家灭族的,卫平不能不慎重一点。 郭槐却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老身的话,只怕南风听不进去啊。” … 知女莫如母,郭槐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 第二天是中秋节,贾南风将郭槐召进宫中,郭槐也就借些机会委婉地对她进行了劝诫。 结果,贾南风非但没有听从郭槐的劝诫,反而立刻命人上表,要废杨芷为庶人。 第14章 真正的军队 中秋刚过,新任中书令蒋俊就向朝廷上表,请求废杨芷为庶人。其时杨芷已经失去了太后的封号,又有她当初射出宫外的帛书为证,并不需要再经群臣议罪,司马衷直接下旨准奏。 随即,下坯王司马晃奏曰:“杨芷与杨骏谋篡朝政,既已废为庶人,不可继续奉承宗庙,当徙于金墉城。” 金墉城在洛阳以西四十里处,是禁闭犯罪的宫人所在,当初贾南风就曾被关在那里一段时间。如今有人提议将杨芷关进金墉城,贾南风顿时感到无限快意,当即照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杨芷收拾行装,正准备带着母亲庞氏前往金墉城,忽然又有人上表,道:“杨骏谋反,当诛九族。前者因太后故,庞氏得以幸免。今太后既为庶人,请将庞氏付廷尉议罪!” 可怜的老妇人,女儿当了皇后,她也没能享几天福,最终还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就在庞氏被斩首的第二天,一队禁军押解着杨芷,送往了金墉城。 … 秋风瑟瑟,闻喜侯府后花园那几棵从郊外移栽过来的百年银杏树下,已经铺上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梁绿珠和李瑶琴正在园中散步,低声耳语着,说到高兴处,便不经意间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忽然,她们看到最后一棵银杏树下站着一位少女。少女身着黄衫,长长的腰带已经解开握在手里,正奋力朝着银杏树的枝头抛去。银杏树非常高大,少女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李瑶琴奇怪道:“珠娘,你看,那不是杨姑娘吗?她在做什么?” “不好!”梁绿珠突然醒悟过来,提起裙裾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那少女的手,道,“杨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原来,少女正是卫苞没来得及过门的媳妇杨娇。杨娇寻短见未果,便嘤嘤地哭泣起来。 李瑶琴体质很好,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也一路小跑过来,劝道:“杨姑娘,咱家老爷是个好人,你呆在府里衣食无忧,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她是个单纯的姑娘,一向知足常乐,对现在的生活已经非常满意了。当然,如果在某些方面能够再进一步,那就再好不过了。 杨娇却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指着满地的落叶说道:“叶落尚且能够归根,可是婢子连根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梁绿珠慌忙说道:“杨姑娘,你可别想多了,老爷可从来没有拿你当作奴婢。” 杨娇擦了一把眼泪,抽泣道:“老爷不拿我当奴婢,难道还能与夫人们一样?婢子可不敢有这个奢望。六夫人,你就别劝婢子了,还是让婢子……” 梁绿珠虽然作妇人装扮,其实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黄花大闺女,所谓“六夫人”只是奴婢们私底下对她的称呼。不过,杨娇当面这样叫她,还是让梁绿珠非常受用,脱口便道:“杨姑娘天生丽质,又出身名门,可不要妄自菲薄。” 杨娇叹了口气,道:“可是婢子来到侯府已经两月有余,老爷却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婢子。” 梁绿珠正想再说什么,李瑶琴却用左脚轻轻碰了碰她的右脚,说道:“老爷忙于军务,就连夫人房里都去得少呢,杨姑娘别瞎想了。” 杨娇却“扑通”一声对着梁绿珠跪了下来,叩首道:“六夫人,你就帮帮婢子吧,婢子给你磕头了!” 要说梁绿珠,从前就是那种淡漠的性子,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但是自从她在卫平的帮助下找回逝去的童年后,善良的天性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看到杨娇梨花带雨、不胜娇怯的模样,梁绿珠心肠便是一软,把她拉了起来,道:“杨姑娘请放心,绿珠有机会一定跟老爷说说。” 杨娇这才止住哭声,道:“六夫人,你就是婢子的再生父母。” 谁也没有注意,说话的时候,杨娇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 机会来得很快。天擦黑的时候,卫平从禁军前营归来,先探望了李瑶琴,察看她的伤势。 李瑶琴红着脸将上衣解开,小声道:“回老爷,婢子的伤早就已经都好了。” 她脸红并非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焦急。肩头上的伤虽然好了,但那道长长的刀疤恐怕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卫平看着李瑶琴洁白肌肤那道长长的刀疤,也是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的伤势若是真好了,便为老爷演奏一曲,如何?” 梁绿珠笑道:“也好,琴娘弹奏,绿珠就来伴舞。” 李瑶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抚琴,指法稍稍有些生疏,弹了一曲才找到点感觉。梁绿珠的舞姿却依然翩翩,从来没有放松过练习。 卫平不觉抚掌道:“绿珠,你现在是舞美不更美,老爷我都醉了。” 李瑶琴停了手,笑道:“可不是嘛,她们都说六夫人是最漂亮的。” 虽然卫平夸的是梁绿珠,李瑶琴心里却同样高兴,因为她和梁绿珠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也因为她也认为梁绿珠是最漂亮的女人,更因为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梁绿珠却赶忙摆手道:“琴娘别乱说话,绿珠可当不得夫人的称呼。” 说话间,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红云,越显娇羞。卫平看得一呆,顺手便将梁绿珠揽进怀里,笑道:“只要你愿意,今夜就让你做了老爷的夫人。” 不等梁绿珠回答,李瑶琴已经抢先说道:“愿意,珠娘她愿意的!” 梁绿珠娇嗔道:“琴娘,是你自己愿意吧。” 李瑶琴起身走了过来,小声道:“瑶琴当然愿意了。” 看着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卫平哪里还按捺得住,将李瑶琴也拉入怀里,笑道:“本老爷现在就要让你们都做老爷的夫人。” 很快,屋子里便是春光一片。梁绿珠和李瑶琴虽然都是第一次,但她们从小练习舞蹈,体质比寻常女子要好上许多,而且她们都已经过了二八年华,所以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反而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云收雨住,梁绿珠将头埋在卫平胸前,轻声道:“郎君,绿珠从此便是你的人了。” 卫平双手从一对玉人的背上轻轻抚过,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人。” 说实话,卫平从见到梁绿珠的那一天就没安什么“好心”,但他对李瑶琴却没有什么想法,尽管李瑶琴一开始就暗暗喜欢这位富家公子,希望能够被他买走。不过,李瑶琴替卫平挡了一刀,终于为自己争取了机会。所以李瑶琴很满足,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只管将双臂紧紧环住卫平的脖子,静静地回味着刚才几乎令人窒息的那股余韵。 梁绿珠却轻声道:“那杨姑娘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成为老爷的人呢?” 卫平一愣,很坚定地说道:“这不可能!杨娇是我堂弟卫苞的媳妇,于礼不合。” 梁绿珠轻声道:“可是杨姑娘并没有过门,更没有入洞房,而且她相公也已经不在人世。” 卫平笑了起来,说道:“********,没有情哪来的爱?” 事实上,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他跟贾午的结合其实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他喜欢梁绿珠也是因为梁绿珠的美貌,如果真正说到感情,或许只有裴慧和冬妮两人而已。当然,在这个社会,男人尤其是豪门世家的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能够弄到手,根本不用考虑彼此之间有无感情。 然而,这番话梁绿珠却是真的信了。她对自己的美貌极为自信,但卫平将她买下这么多年,今天才第一次要了她。那只能说明,卫平现在才真正对她有了感情。 梁绿珠满心欢喜,却还惦记着答应杨娇的事,便继续说道:“那你把杨姑娘留在府里,是不是想像对我和琴娘一样。” 卫平摇头道:“她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呢?过段时间,我会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 梁绿珠“吃吃”笑了起来,道:“郎君,你言不由衷。如果你真想把她嫁人,为何要把她留在府里这么些日子?” 卫平叹了口气,道:“外面的局势你们不清楚,她呆在府里,才能保证安全。”说到这里,卫平忽然在梁绿珠那洁白挺翘的半轮圆月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道:“别替她瞎操心了,看你精神这么好,要不要再来一回?” “啊!老爷饶命……”梁绿珠嘤咛一声,赶紧拉过锦被盖在身子。 不一会,屋子里又传出粗重的喘息声。 … 梁绿珠提起杨娇的事,卫平只以为是她无心之言,因而并没有在意。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禁军前营。贾南风扳倒杨骏的那场战斗,让他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他必须尽快把禁军前营这支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禁军前营属于内领军,素来骄横。卫平接手两个多月,却始终不能让这些家伙真正归心。今天,他要把这帮家伙带往郊外,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样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军队。(未完待续。) 第15章 虎军 内领军也要进行操练,但京城内驻地狭窄,施展不开,只能按照“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的规矩定期到城外的校场。所以,卫平率领禁军前营出城并不违例。而且京城的局势已经渐渐平息,也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当然,禁军前营的队伍虽然还算齐整,但是精气神却叫卫平不敢恭维。 内领军有专门的校场,在洛阳城西。不过,卫平却领着队伍一路向东。 不同寻常的行进路线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队伍里小声议论起来。牙门将柳询见状提醒道:“将军,走岔了。” 京城的局势虽然已经平息,但是那场动乱也才过去两个多月,身处漩涡当中的禁军将士对那场动乱的感受最为深刻。禁军中死了太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人失去了禁军身份,不知流落何方。尽管禁军前营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却不妨碍他们从另外几营的袍泽处听到这样那样或真或假的消息。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中,任何一次异常的调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卫平瞥了一眼面色惶惶的柳询,淡淡地说道:“岔不了。到了地头,你们就明白了。” 军队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对于主将的命令只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所以卫平不会向他解释,也无须向他解释。 柳询和另一位牙门将黄强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使他们再瞧不起年少的卫平,也没办法无视卫平的官职、爵位和皇后妹夫的身份。 队伍行了一个时辰,转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前方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清澈的溪水欢快地奔腾着,汇入邙山脚下的谷水。小溪两边,数十棵高大的树木点缀在微黄的草场上,树叶或绿、或黄、或红。秋高气爽的蓝天下,一群大雁正列队南飞。 这样的景致素来为文人骚客所喜,在本来的历史上,石崇的郊外别墅,著名的金谷园就修建于此,这里也是金谷二十四友谈诗论文、饮酒聚会的所在。不过,这片土地如今都属卫平所有,石崇已经身败名裂,金谷二十四友的盛况也不会出现在历史长河中。 当然,禁军前营的这些粗汉们对眼前的秋景没有什么兴趣。卫平再怎么对他们不满意,他们都是军人。出于职业的本能,他们已经感觉到这片安祥宁静的草场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杀气。队伍没来由地,再一次产生了骚动。 “呜……呜……”,忽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伴随着如雷般的呐喊,刚才还空荡荡的草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出现得太突然,就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一样。事实上,这支军队一直趴在草地上,只不过他们身上都用秋草做了伪装,没有被人发现而已。现在,绝大多数人身上还残留着不少黄绿色的草屑。 刚刚已经出现一些骚动的禁军前营顿时慌乱起来,兵找将,将找兵,吵成一团。 柳询只管大喊:“保护将军!” 一时间,却没人理他。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军队的手段已经算得上先进,可以一看旌旗所指,二听锣鼓号角。此刻虽然没有锣鼓号令,但手擎前将军大旗的羊景岿然不动,却依旧止不住军队的动荡。这么大规模的一支军队如果骚乱不止,很容易发生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将不可挽回。 卫平只是想让他们见识什么叫做山外有山,并不想给他们带来伤亡。他看了一眼乱纷纷的部下,皱眉道:“乱什么!传令下去,前方是奋武营,自己人!” 谁都知道卫平前不久还是奋武将军,既然前方是奋武营,自然不会对他们不利。这道命令传下去,骚乱的队伍很快便安宁下来。 果然,那支从草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军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来到近前,忽然单膝跪倒,齐声高喊道:“拜见将军!” 卫平轻轻抬了抬手,道:“免礼!” “谢将军!”众军再发一声喊,这才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整支军队,无论是行进还是行礼,动作都惊人地一致,好像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齐整的吓人。当然,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更加令人震撼。反观禁军前营,再怎么努力,也显得稀稀拉拉。 这时,脚下的大地颤动起来,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潮水。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是一队骑兵。骑兵还没到近前,咚咚的马蹄声就像鼓槌一样敲击着人们的心脏,叫人血脉贲张。禁军前营的士兵已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兵器,而奋武营的将士一个个依然神态自若。 骑兵来得飞快,眨眼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全部都是黑衣黑甲,胯下黑马,好似一股黑色的旋风。为首的那员大将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紧随其后的千名骑兵也在刹那间勒住坐骑,战马的四蹄稳稳地立在地上,纹丝不动。 禁军前营也有一千骑兵,但能做到这手控马之术的不过寥寥数十人,更不可能像这样动作如一。 那员将领已经滚鞍下马,拜倒在地,大声道:“末将文俶,拜见将军!” 柳询、黄强是禁军中的老人,对文俶之名早就如雷贯耳。见到文俶对卫平如此尊敬,二人都是深感意外。如果他们知道文俶私底下称卫平为主公,恐怕更要不知所措。 “文将军请起!”卫平还了一礼,转头道,“柳将军、黄将军,你们以为,这奋武营如何啊?” 黄强拱手道:“回将军,奋武营军容果然齐整,只是……” 卫平冷笑道:“只是什么?” 话已出口,黄强只得硬起头皮,继续说道:“只是军容又不能当饭吃,还要看沙场上的搏杀。” 其实,自卫平接掌禁军前营以来,一直想推广队列训练,但却受到柳询、黄强以下一众将士的抵触。而黄强的话,也正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得好!”卫平轻轻拍了拍巴掌,对文俶道,“那就烦请文将军让儿郎们演示一番,如何?” 文俶使劲一抱拳,大声道:“末将遵命!”说完,他便重新翻身上马,沉声道:“击鼓!” “诺!”周札应声抡起鼓槌。 一通鼓响,五十步开外竖起数百面稻草扎成的箭靶,排列整齐,好像一支步兵方阵。一队弓手上前,弯弓便射,箭如飞蝗,向着箭靶倾泄而下。 鼓毕,卫平笑道:“二位将军可愿上前一观?” 柳询满腹狐疑,但最终还是策马向前。在他想来,百步穿杨或许还值得一看,但这些箭靶不过五十步,即使射中,又有什么好稀奇的。然而,当然他来到近前,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每一面箭靶上都中了有两支以上的羽箭,竟然没有一面箭靶得以漏网。刚才弓手们射出的根本不是什么乱箭,分明是有的放矢。这样一来,弓手的效率大为提高。当然,他们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必须非常默契才行。 二通鼓响,两百步外,数百匹奔马忽然朝这边疾驰而来。奋武营中,一队弩手越众而出,排成三排。当那些奔马距此不足百步时,第一排弩手射出了铁矢。悲鸣声中,奔马纷纷仆倒。但是,还有更多的马匹来势不减。这时,第一排弩手迅速后退,第二排弩手开始发射,奔马又倒下一批。如是者三,最后一匹奔马终于倒在阵前,鼓声方住,而第一排弩手已经重新给军弩装填好了铁矢,正严阵以待。 军弩的威力很大,射程也比弓箭要远得多。但军弩也有军弩的不足,那就是装填铁矢需要大量时间。采用这种战法,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让铁矢的发射变为连续不断。 周札又敲响了第三通鼓,弩手迅速退往两边,奋武营的步兵则列成各种阵势,开始捉对厮杀。尽管他们所用的是木刀木枪,但厮杀起来却人人拼命,绝不含糊,仿佛站在对面的就是多年的死敌,而非朝夕相处的同袍。直到“当”的一声铜锣响,厮杀的双方才突然分开,相互戒备着徐徐退后,重新列成一个大阵。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当真是闻鼓则进,闻金则退。 柳询、黄强久在军中,当然明白眼前这支军队,无论军纪、武艺、战法还是士气,都属上乘,实在叫他们无话可说。 黄强便打了个哈哈,道:“文将军不愧是勇冠三军的虎将,这样一支虎军,也只有文将军才能打造出来。” 他当然知道文俶被司马炎罢官免爵已经多年,几个月前才接受卫平的邀请出山,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一支强军,恐怕很难。但他还是宁愿相信这支军队出自文俶之手,而非在他眼里还是个毛孩子的卫平。 然而,文俶却放声大笑道:“文某哪有这个本事,这支虎军可是我家将军亲手打造!” 说完,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该你们了!”(未完待续。) 第16章 灭火 周玘抱拳应诺,一声唿哨,领着骑兵呼啸而去。百步开外,数百面箭靶已经重新竖立起来。骑兵们于疾驰途中各展所能,或背射,或连珠,转眼间就将那些箭靶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看到整整一千骑兵,个个都有一手且骑且射的绝技,简直比草原上的游牧部落还要厉害,柳询、黄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卫平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优秀的骑手。 然而,表演并没有结束。随着周玘又一声唿哨,骑兵们收起弓箭,抽出雪亮的钢刀,策马朝着那些箭靶冲去。 柳询眼尖,脱口问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刀?” 骑兵所用的刀刀身细长,线条流畅,略带弯曲,却又不像胡人所用的弯刀,总之他们从未见过。 卫平笑道:“这是马刀。” 黄强已经惊呼出声:“快看!” 说话间,那队骑兵组成的黑色旋风已经冲到了箭靶跟前,马刀挥处,寒光一闪,箭靶纷纷断成两截。柳询、黄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骑兵还可以这样使用。 卫平回过头来,问道:“如果禁军前营在沙场上遇到奋武营,能有几分胜算?” 柳询面如土灰,半晌方道:“末将以为,一分全无。” 卫平笑了笑,又问道:“那么诸位希不希望禁军前营有一天也能成为奋武营这样的虎军?” 柳询、黄强哪里还敢再有半点轻视之心,一齐抱拳道:“末将等愿听从将军差遣!” 卫平笑道:“虎军也不是一天练成的,回去以后,你们还是照着卫某教过你们的那些东西,先好好练练吧。” 队列训练看似简单枯燥,却不仅可以严明一支军队的军纪,还可以提高军队的执行力,这在那些弓弩手和步兵的演练中就能够看得出来。当然,骑兵令人惊叹的表现并不是靠队列训练,还离不开两件利器,双马镫和马刀。不过,在禁军前营真正归心之前,这两件利器,卫平是不可能交给他们的。 事实上,对奋武营今天的表现,尤其是骑兵的表现,卫平同样也感到十分震惊。如果在博望坡之战中他们能有这个表现,重大的伤亡原可以避免。 … 皇帝不差饿兵,京郊之行以后,禁军前营的伙食和饷银待遇也开始比照奋武营的标准。这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卫记酒楼如今已经在全国开了二十多家分店,亨通钱庄更是开遍了各个州郡,钱对卫平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他现在绝对是富可敌国的人物。 禁军也要养家糊口,单身士兵还要娶妻生子,饷银增加自然欢声一片,何况奋武营的伙食好得令他们流口水,每餐都有肉和蛋,寻常百姓除夕夜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了、拿了,自然要有付出。禁军前营很快就从“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改为每日一练,而且训练的强度也是他们过去的无数倍。没过两天,许多士兵就腰酸背痛,大喊吃不消。 卫平也不含糊,立刻让人搬来两箱铜钱,当着全营将士的面摆在那里。谁不想继续练下去可以,领上一吊钱,立刻从禁军前营滚蛋! 一吊钱是多少?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上三个月。但禁军前营每个月的饷银就有一吊,这笔账谁都会算。看着黄灿灿的铜钱,愣是没有一个人挪步。 卫平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他挥手道:“从即日起,本将军与弟兄们同吃同住同操练!” … 就在卫平努力收服禁军前营的时候,赵粲再次来到朝阳宫中。面对比她矮了一辈的贾南风,赵粲全然不顾身份,居然大礼参拜,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对于赵粲的百般献媚,贾南风非常受用,大喇喇地受了她一礼,直呼其名道:“赵粲来啦,本宫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说着话,她取出一件粗粗长长,满是茸毛的东西递给赵粲。赵粲用手一摸,软中带硬,顿时喜不自禁道:“娘娘从哪弄这样一件角先生,果然好东西!” 原来,这是一根初生鹿茸,但是寻常鹿茸却没有这般粗壮,对于赵粲这样的守寡之人最为得用。 贾南风笑道:“这东西虽好,终究是个假的,不济什么事。” 赵粲眼珠一转,已经生出计较,笑道:“娘娘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宫中谁不看娘娘的眼色行事?娘娘便是溜过把俊美少年进来,又有何难?” 贾南风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听了赵粲的话,她便沉吟道:“只恐事机不密,一旦为人所知,怕有灭门之祸。” 赵粲说道:“如今朝堂上敢跟娘娘作对的,无非卫瓘一人。若是娘娘多多培植亲信,卫瓘则不足为虑。然,杨芷尚在监中,若是消息传入她耳中,难免会生变故。” 贾南风迟疑道:“杨芷已经废为庶人,又在监中,杀之恐怕群臣不允。” 赵粲冷笑道:“杀人何须用刀!” 说完,她便附在贾南风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贾南风听了,连连点头。 … 隔一日,司马衷下旨,任命裴頠为散骑常侍兼右军将军。 裴頠是裴慧的弟弟,卫平的小舅子,同时也是贾南风、贾午的表弟。他是大晋开国元勋裴秀之子,三年前就承袭了父亲的钜鹿郡公,但是因为年纪太轻,一直没有得到官职。即使现在,裴頠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司马衷一下子任命他为三品高官,当然是出自贾南风的意思。 贾充病故以后,当年追随贾充的荀勖、冯紞等人陆续身居高位,对贾府已经不如原先那么尊敬。贾南风不能以他们为依靠,便也学起了杨骏,开始任人唯亲,让自己的几个堂弟贾彝、贾遵、贾模都做了黄门侍郎。 贾氏兄弟虽然是贾南风的至亲,但声名不显,难当大任。贾南风想来想去,又想出一个人来。 此人姓王名衍,琅琊王氏子弟,生得清明俊秀、风姿文雅,是当时有名的清谈之士。王衍的妻子郭氏,是郭槐的族妹,两家也算至亲。贾南风觉得王衍能够为自己所用,便让司马衷草诏一封,征召王衍为太子中庶子、黄门侍郎。 早年,曾有朝臣向司马炎推举王衍为辽东太守,结果被王衍拒绝了。后来,杨骏也曾经想把另一个女儿嫁给王衍,又被王衍装疯躲过。这样一个人,好像只喜清谈,对当官全无兴趣。当裴頠把征召王衍的诏令送过去的时候,满以为王衍会当场推辞。哪知道,王衍听说这是贾南风的意思,慌忙应允。 裴頠奇怪道:“素闻先生不理事务,只喜玄学,如何今日却肯出仕?” 王衍叹息道:“贾后相召,谁敢不从?” 原来,别看王衍平时喜欢高谈阔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其实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过去,司马炎以皇帝的名义任命他为辽东太守,他可以不理不睬,那是因为司马炎对待豪门士族极尽宽厚。杨骏要收他做个女婿,他也不允,那是因为杨骏当时虽然是皇后的父亲,但只是个小小县令,和杨骏结亲,他还引以为耻。而贾南风则不同,随便一场动乱就杀了六千多人,还有很多夫人小姐也沦为奴婢,王衍害怕还来不及,哪敢跟贾南风对着干? 贾南风听说王衍肯为己所用,顿时喜出望外,立刻又让司马衷颁下旨意,升任王衍为尚书令。 … 卫平在禁军前营呆了一个多月,前营的队列训练终于有了点样子。而且身为主将,能和普通将士住一样的帐篷,吃一样的伙食,进行一样的操练,也让卫平在整个禁军前营的威望迅速升高,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松了一口气的卫平将前营的训练交给了柳询、黄强,又任命叶欢、羊景为执法官,自己则回到了位于平昌坊的家中。 此时已是初冬,侯府后院里的那排高大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卫平想去梁绿珠房中,免不了要经过那排银杏树,忽然便看到树下有个少女点了香烛,正在那里祈祷,不由喝道:“你是什么人!天干物燥,竟敢在此大张火烛!” 那少女回过头来,慌忙拜倒在地,叩首道:“冬天将至,婢子在此祭奠先人,非有意为之,求老爷饶命!” 卫平一看,认得是杨娇,不由摇头道:“杨姑娘请起吧。你要祭奠先人,在自己院中即可,这里多有不妥,还是先把烛火熄了吧。” 祭奠仪式进行了一半就熄灭火烛,那是对先祖不敬,杨娇站起身,满面踌躇,不肯动手。一阵风过,那枝红烛晃了晃,突然倒在地上。地上原就铺了一层落叶,火苗呼地就串了起来。 卫平大惊,抢步上前,双脚连踏,要踩灭火头。 杨娇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卫平,大声道:“老爷,你就让这烛火烧完吧!” 卫平哪能答应,接连又是几下,终于将火扑灭。也是这火将起未起,还没来得及蔓延,但卫平那双锦靴仍然被烧了几个大洞。 杨娇见烛火已灭,嘤嘤咛咛哭了起来,但一双手却紧紧抱着卫平,不肯松开。(未完待续。) 第17章 李代桃僵 卫平在军营呆了一个多月,周围全是粗豪的汉子,胸中早就憋了一团火。他一回府就匆匆来找梁绿珠,便是想让梁绿珠和李瑶琴两个给他灭火的。因为在整个侯府,除了这两个,别人可不肯跟他演那出大被同眠的好戏。 现在,地上的火虽然灭了,但杨娇却死死抱住他,软绵绵的身子,似兰似麝的幽香,搅得卫平胸中那团火竟是越烧越旺。 偏偏放火的杨娇还要在这时候再浇上一通油,她突然抓住卫平的手探向自己的胸前,颤声道:“老爷,婢子是个可怜的人儿,你就怜惜怜惜婢子吧!”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她一说,卫平就想起那天梁绿珠提过的事情,顿时警觉起来,猛地挣开杨娇的手,沉声道:“杨姑娘,你是卫某的弟媳,请你自重!” 这话说得非常厉害,一般的女子哪里受得了?果然,杨娇放声大哭起来,道:“老爷不要婢子,婢子有死而已!” 卫平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但女人的哭声却让他胸中的那团火慢慢熄灭,他的思绪也渐渐冷静起来,淡淡地说道:“杨姑娘,你有什么委屈就说给卫某听吧,卫某尽力帮忙便是,倒不需要如此。” 不管杨骏多么不堪,弘农杨家都是名门望族。作为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杨娇万万没有理由做出主动献身的事来,她一定另有所图。当然,贾午也曾经偷过香,但贾午已经进入“剩女”的行列,思春在所难免,而杨娇尚未到及笄之年。 杨娇微微一怔,立时止住了哭,朝着卫平盈盈拜倒,说道:“如今也只有老爷能帮婢子,婢子从此做牛做马,誓报老爷的大恩大德。” 卫平哪肯再受她一拜,赶紧闪过一旁,轻声道:“杨姑娘,你先说,卫某能帮你什么忙?” 杨娇咬了咬牙,道:“婢子想请老爷帮忙救出太后娘娘!” 原来,杨骏最终只被诛杀三族,弘农杨家还有许多旁支得以幸存。但是,这些杨家旁支却缺少一个能够将他们捏在一起的关键人物。如果一众杨家旁支不能捏成团,久而久之,杨家在弘农的地位必将被其他家族所取代。 杨家长房的男丁已经被屠戮殆尽,活下来的女人也寥寥无几,而且包括杨娇本人在内都没有什么名望和地位,只有曾经的太后娘娘杨芷或许能将那些旁支捏成一团。所以,杨娇才不惜以自己为代价,想要卫平救出杨芷。当然,即使杨娇不愿牺牲自己,如果卫平对她有所企图,她也抗拒不了,还不如主动些。 卫平看了一眼杨娇,不由暗暗感慨。一个年少的女子都能时刻惦记着家族的兴衰,那些世家大族能够传承数百上千年,果然有其道理。不过,救出杨芷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就会跟贾南风决裂,卫平自然要慎之又慎,便沉声道:“这件事,卫某不能立刻答应你,需打探清楚太后娘娘的处境,再作计较。” 如果卫平满口答应,杨娇反而容易起疑。现在听卫平说得郑重,杨娇便觉得多了几分希望,连声道:“婢子无以为报,唯有这具身子,听凭老爷所取。” 卫平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什么婢子,也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吧。” 其实,杨娇的身份仍是卫家的媳妇,卫平完全可以把她送回河东安邑。但卫岘、卫苞都死,安邑卫家也只剩下一些旁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没有长房的弹压,河东卫家会发生些什么,卫平只好将卫铄、杨娇姑嫂继续留在府中。 … 金墉城虽然离洛阳有五十里路,但如今的暗影又更进了一步,天刚亮的时候,就带回了杨芷的消息。 杨芷虽然被废为庶人,但她毕竟是司马炎的皇后,司马衷的嫡母,身边仍有上百名宫女、内侍,饮食供给也不敢稍有差池。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杨芷身边的宫女、内侍却越来越少。按照朝廷公开的说法,这些宫女、内侍不堪忍受被放逐京外,纷纷逃离。暗影在金墉城也有眼线,查出的真实情形并非如此。 杨芷身为司马炎的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她为人又比较宽厚,身边的宫女、内侍们对她自然多有敬重,怎么可能轻易逃走?所谓逃走,其实只是贾南风派人将他们调开了而已。甚至有人不想离开,而被贾南风偷偷处决。 当然,杨芷自己有手有脚,少几个人服侍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贾南风却以人少了为由,借机减少了杨芷的供给。而且人只少了六七十个,却一下子减了百人的供给。这样一来,剩下的人就要吃不饱肚子了。好在那些宫女、内侍并没有忘本,宁可自己吃不饱,也不肯饿着杨芷。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他们自己,一个个变得面黄肌瘦。 … 刚刚从梁绿珠、李瑶琴的被窝里钻出来,卫平就看到了这份密报,顿时就明白了,贾南风这是要一点一点地把杨芷逼上绝路,最终活活饿死在金墉城中。 杨芷好歹也是当过皇后和太后的人,就算要置她于死地,那也应该让她死得有尊严一些,将她活活饿死,那算什么? 卫平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把聂胜请来,说道:“聂老,小子想请你救一个人。” 聂胜问道:“公子想救何人?” 卫平沉声道:“废太后杨芷。” 聂胜并不问卫平为什么要救杨芷,只是拱手道:“废太后如今虽然被囚禁于金墉城中,但要救她出来却也不难,但是公子虽找一位李代桃僵之人!” 尽管聂胜有一手高来高去的本领,但金墉城戒备森严,而且配有大量军弩,即使能够潜进去,也不可能把杨芷带出来。巧的很,负责看守金墉城的是林盛的哥哥林茂。林盛是卫平的心腹,作为林盛的亲哥哥,林茂当然会给卫平的人行个方便。正是有了这个方便,聂胜才有把握将杨芷悄悄带出来。 当然,这么做会冒很大风险,所以聂胜提议给杨芷找一个替身,代替杨芷饿死在金墉城中。只要没人发现杨芷逃走,贾南风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这件事也就会不了了之。 卫平想起昔日在建业宫中,宫女代替张玥坠楼而亡的旧事,不觉沉吟道:“救一命而害一命,非为仁者所取!” 聂胜其实一直在试探卫平,见到卫平仁心可嘉,当即捋须笑道:“公子不必多虑,此事交由老夫便可。” … 时间又过了半月,杨芷身边的宫女、内侍已经“逃亡”殆尽。金墉城守将林茂依例继续削减供给,直至彻底断了杨芷的饮食。 谁也不知道,就在同一天,已经前往凉州赴任的李肇却悄悄返回了京城,来到了楚王府。 司马玮见到李肇,大喜道:“李大人,你可来了!”又屏退左右,道:“司马亮欲夺孤之兵权,李大人何以教孤?” 当初扳倒杨骏的时候,李肇、孟观同为镇殿中郎将,后来一个做了凉州刺史,一个做了荆州刺史,都淡出了朝堂。不过,李肇从弘农回来以后,送了几个美貌女子给司马玮,他和司马玮的关系也就更进了一步。这次,他就是接到司马玮的信,才匆匆赶回了京城。 李肇在凉州刺史任上过得非常惬意,不想再搅入朝堂纷争,便皱眉道:“司马亮年事已高,应该猖狂不了几日吧。” 司马玮摆手道:“孤听说,司马亮夺孤兵权,是想替杨骏翻案。只有杨骏得以翻案,皇后娘娘才会赦免杨芷。” 一旦杨骏得以翻案,李肇、孟观等人的升迁就有问题。而当今两位辅政,司马亮原来就不想与杨骏为敌,卫瓘更是一开始就不支持司马衷为储君,翻案的情况并非不可能发生。 李肇明白其中的厉害,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咬牙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连司马亮一起干掉!” 司马玮迟疑道:“可惜孤王兵少。” 扳倒杨骏的时候,他们这一方的兵力也处于劣势,但傅祇先把杨骏诓进了皇宫,后来又多了奋武营这支生力军,这才大获全胜。 现在,贾南风和司马亮、卫瓘之间并没有突出的矛盾,贾南风不可能支持他们对司马亮动手。没有贾南风的支持,不仅卫平不会参与进来,就连刚刚进爵为东安王的司马繇都会躲得远远的,司马玮想要对付司马亮,兵力上就越发地捉襟见肘。 李肇现在是一州刺史,能够调动的军队不过区区两百人,但他没有奉召就敢从凉州偷偷回到京城,自然是个胆大妄为之辈,当即拍着胸脯道:“李某在京中还有不少旧部,王爷请给李某半月时间,李某定要设法让他们相助王爷!” … 七天以后,一辆牛车晃晃悠悠驶进了闻喜侯府位于京郊的别院。牛车从边门进去,并没有停留,直接驶进后院。整个牛车裹得严严实实,没有谁知道牛车上坐的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18章 大逆不道 闻喜侯府京郊别院的后园有许多亭台楼阁,也有许多独立的院落。那辆牛车穿过一片片花圃,最终停在一处最为偏僻的院落门前。 车帘掀开,一个布裙荆钗的年轻女人走了下来。女人二十多岁年纪,面黄肌瘦,走起路来脚步蹒跚,似乎十分虚弱。 院门从里面打开,看着女人走了进去,车夫才一扬长鞭,赶着牛车慢腾腾地朝着园外驶去。 小院中,卫平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越走越近的女人,冷冷地说道:“从今天起,娘娘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原来,这个年轻女人就是杨芷。别看杨芷是司马衷的嫡母,其实和司马衷同岁,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纪。可惜,在金墉城关了这么长时间,杨芷倍感煎熬,早已不复当年的光彩夺人。更严重的是,她的心理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即使卫平表现得再无礼,她也生不起丝毫降罪之心。 事实上,出身望族,又曾经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杨芷也有自己内心的骄傲。即使被废为庶人关进金墉城,杨芷也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气度。然而,这七天里发生的一件事,让杨芷彻底放弃了尊严。 七天前,看守金墉城的禁军彻底断了杨芷的饮食。半天下来,杨芷就饥渴难耐,但她还是使劲忍着。可是,只忍了一天,杨芷就受不了,把房间里唯一一条锦被都咬烂了。当渴得嗓子冒烟的时候,她甚至喝了自己的尿。 这样挨过了五天,杨芷最终还是饿倒在地,奄奄一息。就在这时,屋里的地面忽然传来响动,几十块青砖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从洞里跳出两个人来,架起杨芷就往洞里钻去。杨芷此刻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们施为。 地洞很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杨芷才看到一缕光明。其实,这里依然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那缕光明只是来自墙角一支摇曳的红烛。 很快,有人端来一碗温热的稀粥,扶起杨芷,一勺一勺地灌了下去,杨芷这才缓过一口气。 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呆了一天,杨芷稍稍恢复了些气力,随即被人送上这辆牛车,来到了这里。 杨芷当然也认出了卫平,但是经历过这样一场劫难,只要能给她一口吃的,让她干什么都愿意,何况卫平只是不允许她离开这个院落。杨芷已经不觉得卫平的话有任何僭越之处,神情不无慌张地点了点头,小声道:“还望侯爷不要告诉别人哀家在此。” 卫平看到已经心死的杨芷,暗暗叹了口气,道:“娘娘放心,本侯不会告诉任何人,就请娘娘在此好生将养吧。” 其实,杨芷就算想跑也跑不掉,因为石家姐妹就被调入了这处院落,她们既是侍婢,也是看守。当年的四个羯族少女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但她们的性情却没有多大变化,依然凶狠嗜杀,而且只听卫平一个人的命令,根本不管你是太后还是皇后。 … 又过了五天,负责看守杨芷的士兵才发现情况不对,赶紧禀报林茂。林茂不敢怠慢,带了仵作前来查看。 杨芷房中,一肯尸体倦缩在床榻边,已经高度腐烂,头脸、身上还有多处被动物啃噬过的痕迹,根本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仵作取过几件工具,准备翻检尸体。 却听林茂喊道:“且慢!” 仵作迟疑道:“将军,不检视一番,如何确定娘娘的死因?” 看守已经十多天没有供应饮食,杨芷当然是被饿死的。但贾南风交代过,杨芷死亡的真相绝对不能泄露。林茂带仵作前来只是例行公事,并不是让他查案。 看着不太开眼的仵作,林茂有些恼怒,说道:“这还用查吗?娘娘肯定是病死的!” 仵作一愣,却又说道:“娘娘的尸体好像被野狗啃过。” 林茂骂道:“胡说!这里哪来的野狗?分明是被老鼠咬成这样!” 这是一名老仵作,一生检视过无数尸体,经验非常丰富,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仍然坚持道:“将军你看这里,骨头都被咬断了,老鼠可没这么厉害,还是让小人仔细检视一下吧?” 林茂顺着仵作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尸体大腿少了一大块肉,骨头上有一道长长深深的齿痕。老鼠的噬咬能力虽然也很强,但老鼠个头就那么大,又怎么能弄出那样一道长长的齿痕? 事实上,仵作的怀疑并没有错,这具尸体并不属于杨芷,而是聂胜从荒郊野外找来的替身。这个替身已经去多日,还遭到过野狗啃食,是聂胜通过地道送入这里的。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年龄、身材、容貌相仿的女子来代替杨芷,但卫平不想以命换命,聂胜才出此下策,自然漏洞百出。 林茂只是给了暗影进出金墉城的便利,却没有参与其事,所以根本不知道杨芷被救走的情况。不过林茂很清楚,朝野上下同情杨芷的大有人在。杨芷饿死也就罢了,还被弄得面目全非,传扬出去他可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林茂把脸一沉,道:“娘娘的贵体岂是你我可以亵渎的!将太后娘娘暂且收殓,交由皇上定夺吧!” … 贾南风听说杨芷终于被饿死了,并没有十分高兴,反而无端地害怕起来。因为杨芷毕竟是司马炎的皇后,她死了以后来到阴曹地府,说不定会向司马炎告状,这让贾南风感到惶恐不安。 张泓作为贾南风最信任的内侍,深知贾南风的心思,便献计道:“先帝在日,有两位仙长道法高深,若能得此二人相助,可解娘娘之忧。” 贾南风一听,来了精神,连声问道:“这二位仙长如今却在何处?” 张泓沉吟道:“据奴才所知,先帝驾崩以后,二位仙长就失了踪迹。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想是先帝气数将尽,二位仙长才弃先帝而去。娘娘若是能够寻回二位仙长,对娘娘的声望定然大有好处。” 贾南风思忖再三,这才吩咐道:“传谕闻喜侯,尽全力查访二位仙长的下落!”(未完待续。) 第19章 提前发动 接到贾南风的懿旨,卫平不觉一愣。他很清楚,所谓仙长其实就是一清和扶风这两个老神棍。要说这两个老神棍还真有些本事,但他们最厉害的只是回春丹而已。回春丹对男人有特殊的功效,而贾南风是女人,她要找两个老神棍做什么? 尽管心里疑惑,卫平还是将这道旨意接下,交由暗影秘密查访。但那两个老神棍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急切间又哪里找得着。 … 就在这时,李肇再次出现在楚王府,却见司马玮正在大发雷霆,不由问道:“王爷因何动怒?” 司马玮忿忿不平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卫瓘欺人太甚!” 原来,司马玮有两个宠信的家臣,一个叫做公孙宏,暂任长史一职,另一个叫做岐盛,是个舍人。公孙宏、歧盛为人轻薄无德,做下了几件坏事,不料被卫瓘得知,下令缉捕。公孙宏、歧盛躲进了楚王府,卫瓘捉之不得,转而上表弹劾司马玮御下不严。 李肇不禁迟疑道:“李某方才说服了积弩营,但要同时对付司马亮和卫瓘,恐怕力有不逮。” 司马玮咬牙道:“司马亮也就罢了,他卫瓘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司马家的事!” 如果司马炎还在,诸王宗亲绝不敢对那些老臣不敬。现在司马炎已死,他们又个个兵权在握,有点痴呆的司马衷根本镇不住他们。 李肇想了想,说道:“王爷息怒,可令他二人随李某先回凉州,给卫瓘来个死无对证,看他如何弹劾王爷。” 经卫瓘这么一搅和,司马玮、李肇想要对付司马亮的计划也只能暂且搁在一边。 …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肇、公孙宏、歧盛都是小人,自然臭味相投,还没等到达凉州就已经打得火热。 坐在牛车上,公孙宏便道:“我家王爷优柔寡断,要想扳倒司马亮和卫瓘,还须借助外力!” 李肇问道:“外力从何而来?” 公孙宏说道:“可请诸王入京。” 李肇皱眉道:“非召,诸王何以入京?” 歧盛笑道:“诸王无人不想入京,伪诏即可。” 也是这三个家伙胆大包天,居然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当然,伪诏毕竟是假的,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恐怕没几个人肯信。李肇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说道:“某与董猛有同乡之情,何不请他出面?” … 李肇说干就干,他命人把公孙宏、歧盛送往凉州,自己则悄悄返回了京城,来到皇宫外。他一介外臣,没有皇帝的诏令,很难进宫。不过,李肇当了多年的镇殿中郎将,自有门路。当然,后宫他是进不去的,只能止步于观华殿外。即便如此,也花去了他三张百两银票。说起来,这银票还真是方便,否则的话,他拿什么公然收买那些把守宫门的侍卫? 得到消息的董猛欣然前来,拱手道:“哎呀,今天是什么风把李大人吹过来了,李大人还记得奴才,奴才真是感激涕零。” 李肇笑着塞给他两张银票,说道:“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李某理当时时拜会,日后还要靠公公照拂一二。” 这番话正刺到董猛的痛处,他不由叹道:“什么红人,皇后娘娘的红人只有张泓一个,奴才根本就是多余的。” 李肇大惊道:“何出此言?” 董猛摇了摇头,道:“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有些话本不当乱讲,但董猛收了李肇的银票,也就少了一份心防,竟将自己遭受冷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肇立马打抱不平道:“若非你我同乡,李某又岂会跟杨骏作对?扳倒杨骏,你当立首功,皇后娘娘不公!” 董猛深知贾南风的性情,慌忙道:“李大人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又压低声音道:“在下只是个小奴才,还不是任人宰割,又说什么公主是不公。” 李肇却满脸的不以为然,说道:“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然皇后娘娘不公,你何不另投明主?” 董猛也不是个笨蛋,听出李肇话里有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何为明主,请李大人言明!” 李肇笑道:“楚王殿下年少英武,素有民望,可为明主!” 董猛沉吟道:“不知奴才何以见信于楚王殿下?” 李肇说道:“司马亮、卫瓘欲不利于殿下,你可假传口谕,调兵勤王。” 董猛大惊道:“奴才出宫尚可,出京却难,这口谕如何传得出去?” 李肇道:“诸王进京的事包在李某身上,到时候,你只需露个面即可。” 董猛思忖再三,终于答应下来。 … 第二天,李肇就离开京城,潜回凉州。不久,十几封书信被送往各地的诸王宗亲。书信不能代表诏令,但李肇借假了贾南风的口吻。 随着司马炎让诸王掌兵,诸王的权力日益扩大。随之而来,他们的野心也日益扩大。接到李肇的书信以后,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清河王司马遐纷纷领兵进京。因为他们都知道李肇帮助贾南风扳倒了杨骏,所以相信了李肇信中所言。当然,即便知道李肇信中说了假话,他们也会选择无视。这样的好机会,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书信也送到了青州齐王府,世子司马冏跃跃欲试道:“父王,咱们也领兵过去吧!” 司马攸却摇了摇头,道:“不要说只是李肇的一封书信,即使贾南风亲口所言,孤王也不会轻动,除非有皇上的诏令。” 在洛阳城生活了三十多年,甚至无限接近于皇帝的宝座,司马攸对京城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深。但他也看得更加明白,如今的京城早已不复昔日的宁静,成为动荡的源泉。留在青州,远离是非,这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司马冏见父亲态度坚决,也无可奈何。 … 陆续领兵抵达京城的四位王爷并没有进入洛阳,而是驻扎在城外。与此同时,李肇也从凉州带来一支军马。 李肇手下只有两百人,这两百人还要承担州衙的守卫之职,根本不能再行抽调。也就是说,李肇掌握的兵力还不如担任他治所地武威郡太守的马隆。因为武威是边郡,马隆麾下有一支五千人的边军。但是李肇带过来的这支军马却有三千之众。 原来,李肇带过来的并非官军,而是一支鲜卑游牧骑兵。为了说动这支鲜卑骑兵,李肇许了他们不少好处,甚至包括西海边上的一处丰美的草场。 这么多的外军出现在京郊,或许可以瞒过河南尹乐广,却绝对瞒不过卫平的暗影。 京城最近还算平静,司马亮、卫瓘辅政以后对贾南风也还算尊敬,双方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矛盾,贾南风这时候调外兵进京,令卫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当然想不到,世上竟会有李肇这么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假冒皇后的名义调兵进京。 如果只是几位王爷也就罢了,居然还有鲜卑人参与其中,卫平顿时坐不住了。他知道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五胡乱华的惨剧,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卫平连夜进宫求见贾南风,想要问个清楚,却被董猛拦住了去路。 董猛挤眉弄眼地说道:“侯爷,你来得不是时候。” 卫平沉声道:“本侯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立刻面见皇后娘娘。” 董猛脸色也沉了下来,道:“娘娘有旨,任何人都不见。”又压低声音道:“娘娘正在温柔乡中,侯爷懂的,还是尽早请回,明日再来吧。” 听到“温柔乡”三个字,卫平脸色一变,只得拱手告辞。他很清楚,贾南风跟司马衷只是例行公事,绝对谈不上“温柔”二字,跟贾南风在一起的肯定另有其人,卫平可不想撞破贾南风的奸情,只能打道回府,自己多加提防。 董猛看到卫平离开,却也紧张起来,立刻吩咐了身边的小内侍几句,换了身装束,悄悄出了皇宫。 … 晋时与唐时不同,京城没有宵禁一说。董猛很顺利地就到了外城南门,凭借禁宫腰牌叫开城门,大摇大摆地出了城,直奔李肇的军营,道:“闻喜侯恐怕有所察觉,瞒不过明朝了!” 李肇天生有股狠劲,他担心卫平和贾南风碰面之后揭穿他的谎言,当即咬牙道:“事不宜迟,今夜就提前发动!” 董猛沉吟道:“城门已关,大军如何进城?” 李肇冷笑道:“有你这位娘娘身边的心腹在此,谁敢不信!” 董猛虽然知道自己并不为贾南风所宠信,但外人只知道他常在贾南风左右,又如何得知其中内幕。想通了这一点,董猛也是信心大增,连声道:“好!我这就去向诸军传诏!” 李肇笑道:“李某已与诸王有所约定,你只需对楚王殿下传诏即可!” 董猛吃惊道:“这件事不就是楚王殿下的意思么?” 的确,当初李肇说动董猛帮忙就是以投效司马玮的名义,事到临头,居然还要他向司马玮假传诏令,又怎么能不令他惊讶?(未完待续。) 第20章 自己立的规矩 李肇正色道:“不错,李某是劝你投效楚王殿下。可你寸功未立,殿下何以用你?你若办成了这件事,殿下便是辅政,何忧你的地位不固?” 董猛听得似懂非懂,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四王都已经屯兵京郊,他哪里还有后路可以退?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在扳倒杨骏之后他没有获得相应的封赏,对贾南风怀恨在心,所以才被李肇说动,愿意转投司马玮。 作为司马衷的身边人,董猛非常清楚,当今皇上根本就是个傻子,皇位能坐多久谁也说不清。而司马玮也是司马炎的儿子,将来羽翼丰满了,取而代之也不无可能。 想到这里,董猛也就不再废话,沉声道:“如此,全凭李大人差遣。” … 一轮圆月挂上树梢,给洛阳城头撒下一抹银光。守城的军士抱着长枪正在打盹,就听城下有人高喊:“快开城门!” 军士惊醒,赶紧扶着城垛朝下看去,只见十数骑马簇拥着一名内侍,气势汹汹地站在城下。司马衷登基以后,宫中内侍尤其是贾南风身边的内侍变得日益猖狂起来。军士虽然不认识城下站的是谁,但也是一阵头大,连忙拱手道:“天色已晚,没有我家大人的将令,谁敢擅开城门?” “放屁!”那名内侍狠狠啐了一口,举起一面银色的腰牌晃了晃,大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某家是什么人!耽误了娘娘的大事,取了你的狗头!” 城高两丈有余,又是月色朦胧,军士们哪里看得清他手里举的是什么,但听他的口气,分明是贾南风身边的人,否则没有这样嚣张跋扈。 如今京城太平无事,乐广也不用彻夜难眠在四门巡视,早就回家搂着娇妻美妾梦周公去了,军士们哪敢前去打扰。偏偏城下又催得急,军士无奈,只得放下吊桥,将城门开了一条缝,道:“烦请大人将腰牌递过,小人查验一番。” 那内侍来到城门口,下了马,却将那腰牌照着军士脸上“啪”的便是一下,吼道:“查验个屁!某家天黑才刚刚出的城门,才这早晚的功夫,你就忘了!” 军士捂着脸,满腹委屈道:“小人刚刚换班,委实不清楚大人何时出的城。” 那内侍正是董猛,他出城的时候城门其实也已经关闭,只是凭借着朝阳宫的腰牌,无人敢阻。扳倒杨骏的那一回,贾南风清除异己,一口气杀了六千多人,杀出了贾南风的赫赫凶名,就连小儿听到她的名字都不敢夜啼,这些军士如何敢得罪她身边的人,该守的规矩也全都可以不守了。 董猛看到军士萎萎缩缩的样子,越发张扬,使劲推了军士一把,喝道:“查验也查验过了,还不开门!” 城门只开了一条缝,军士吃他这一推,往后退了一步,看不见他的嘴脸,反而松了口气。旁边另一名军士借着火把的光亮朝刚才那名军士脸上看了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道:“快开门,快开门,果然是皇后娘娘的人!” 原来,那名军士比较胖,被董猛手中的腰牌打了一下,满脸肥肉上竟然隐隐约约印出“朝阳宫”这几个字来。 军士们都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拉开城门,城外的骑士一拥而入,数十杆刀枪齐举,转眼间就将把门的军士制得服服帖帖。此时他们才看清,护住这名内侍的居然都是黄发白肤的鲜卑人! 董猛这才换了笑脸,朝着军士们拱了拱手,道:“先委屈诸位一会,天亮之后,某家自有重谢。” 说话的功夫,城头上火把晃了三下,城外忽然就冒出许多军马,静悄悄地涌进城来。董猛也没有继续在此停留,领了一队骑兵直奔楚王府。 … 进城的这些兵马已经过万,但个个人衔枚,马裹蹄,动静并不大,洛阳城依然处于沉睡当中。不过,聂胜派出的暗影还是觉察出了异样,消息很快报入了闻喜侯府。 卫平接报,赶紧披衣而起。 睡在身侧的裴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道:“郎君,又出了何事?” 卫平不忍叫她担心,轻声道:“没事,聂老抓到几个窃贼,为夫去看看。” 裴慧点了点头,道:“半夜天气寒凉,郎君多添几件衣服,小心些。” 卫平答应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裴慧随即也坐了起来,吩咐道:“香橼,更衣。”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自然听出卫平话里的敷衍。如果真的只是几个窃贼,哪用得着卫平亲自处理,更不需要半夜三更出门,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当然,她也深谙为妇之道,把疑问埋在心底,却悄悄起来做好准备。 … 洛阳城中像闻喜侯府这样谨慎的人家并不多,大部分人家还全无所觉,其中也包括司马玮的楚王府。 董猛来府门外,使劲拍响铜环。 过了好半天,楚王府的大门才支开一条缝,睡眼惺忪的门子露出半张脸,不耐烦地抱怨道:“深更半夜的,敲什么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门子而已,董猛和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便沉声道:“司马玮何在,速来接诏!” 门子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内侍,慌了神,连声道:“天使稍待,小的这就前去禀报。” 去时不长,就见王府中门大开,司马玮亦步亦趋地迎了出来,大声道:“天使何在?” 董猛上前拱手道:“奴才见过王爷。” 司马玮认出董猛,不由奇怪道:“娘娘有何使命?” 董猛正色道:“皇上诏令,着令司马玮统领司马允、司马乂、司马颖、司马遐诸王兵马,屯于四门。另,废司马亮太宰之职,废卫瓘太保之职,皆逐出京城,令各归其国,不得有误!” 司马亮是汝南王,卫瓘是开国郡公,所以都有封国,只是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封国呆过。 司马玮跟司马亮、卫瓘的关系并不好,司马亮很早就想夺去他的兵权,他起初也曾经联系过李肇,想来一次兵谏,逼走司马亮。但是自从卫瓘又搅进来以后,司马玮就改变了主意。卫瓘是三朝元老,威望很高,在群臣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司马玮轻易也不想惹他,宁愿夹起尾巴做人,把弄出祸来的公孙宏、歧盛送走了事。 现在贾南风降诏,让他牵头罢免司马亮、卫瓘的官职,虽然正中他的下怀,却未免有些突兀。司马玮不觉起疑,说道:“还请天使将诏令递来一观。” 董猛淡淡地说道:“此乃密诏,若在人前展示,恐怕泄露天机。王爷还请从速动手,迟则生变!” 司马玮依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董猛不给他看,他也没有办法。何况,如果能够同时扳倒司马亮和卫瓘的诱惑也叫他无法抗拒。想到这里,司马玮也就不再坚持,下令集结本部兵马。 忽然,从董猛身后转出两个人来,正是前段时候惧罪逃走的公孙宏、歧盛。 公孙宏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主公,卫瓘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急切间恐怕难下,还请主公借皇后娘娘之命,晓谕三十六营,令其各安本份,不得助逆!” 大晋兵马,半数集于京城,共分三十六营,是为禁军。司马玮虽然有四王相助,又有李肇带来的三千鲜卑骑兵,但在兵力上终究还是难以与禁军相抗。上次扳倒杨骏,司马玮实际上也得到了李肇的积弩营、孟观的强弩营以及卫平的奋武营相助。而这三十六营中,至少有一半的营头跟卫瓘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如果卫瓘将他们调动起来,那真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司马玮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当即叫人备了纸笔,手书了三十六份命令,大意是说,司马亮、卫瓘图谋不轨,欲罢黜当今皇上而绝先帝之香火,遵皇后之命撤其官职,各军宜加强戒备,尽职尽守,不得擅离军营。 … 卫平现在是前将军,掌管着禁军前营。他出了府门,策马直奔禁军前营。 经过郊外那一次,前营的将士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加上多日的训练,这些将士的军容军纪和警惕性都有了极大的提高,仿佛换了一支队伍。 看到十数骑疾驰而来,箭楼上的守卫立刻弯弓搭箭。“吱”的尖利声响过,一支羽箭扎在卫平面前的地上,箭羽兀自微微晃动。这是器作坊精心制作的响箭,可以作传递消息和示警之用。此刻很明显,是在警告卫平的骑队不得向前。 跟在卫平身后的侍卫怒道:“大胆!将军至此,还不速速开门出迎!” 前方营门内,有人高声喝道:“夜深天黑,敌我难分,来者请下马步行!” 侍卫还要交涉,卫平却暗暗点了点头,跳下马来,道:“走吧。这些规矩都是卫某所立,卫某又岂能不遵。” 众侍卫无奈,也只得纷纷跳下战马,簇拥着卫平向军营走去。这时,只听一阵铜锣响,军营中冲出一队人马,各执刀枪,将他们团团围住。(未完待续。) 第21章 万春门 卫平曾经跟禁军前营的这些将士们同吃同住同操练一月有余,全营一万将士,谁不认得卫平? 在火把的照耀下,冲出营门的这队将士看清来人,顿时大惊,齐刷刷地单膝跪倒,大声道:“属下恭迎将军!” “弟兄们,都起来吧。”卫平抬了抬手,问道,“今晚是谁当值?” 一将越众而出,低垂着头,小声说道:“回将军,是末将当值。末将不知是将军深夜而来,多有冒犯,请将军治罪!” 卫平一看,原来是羊景,不由笑道:“你能恪尽职守,何罪之有。” 羊景这才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将军不罪之恩!” 却不料卫平话锋一转,厉声道:“你虽无罪,却也有过!” 羊景惊问道:“末将何过?” 卫平指了指依然插在地上的那支响箭,说道:“响箭只为传信与示警,为何不去了箭簇,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羊景挠了挠头,讪笑道:“末将对箭术有信心。” 卫平摇头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定下的规矩,谁也不可轻破!”顿了顿又道:“羊景,你谨守营门有功,但射响箭而不去簇,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羊景笑道:“虽无赏赐,却也叫我过了回瘾。” 卫平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别贫嘴了,还不快去击鼓聚将!” … “咚咚咚”,沉闷的战鼓声划破宁静的夜空,惊醒了睡梦中人。柳询呼的坐了起来,惊问道:“何人击鼓?” 早有亲兵捧了盔甲进来,禀报道:“侯爷聚将,将军速速披挂!” 柳询哪敢耽搁,匆匆穿了衣服,披挂整齐,外面已经响起了第二通鼓。及等他踏进卫平的大帐,已是三通鼓毕。牙门将柳询、黄强,骑督李勖、张尚,除了当值的羊景,其余十一名校尉悉数在列。 卫平端坐帐中,环顾众将,沉声道:“柳询!” 柳询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在!” “你引两千兵马,立刻赶往万春门外屯扎,天亮以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诺!” 柳询接了令箭,大踏步奔向帐外。这道命令虽然来得蹊跷,但一个多月来的队列训练,至少让他们学会了什么叫服从,并且是没有任何条件的服从。所以柳询什么都没有问,只管执行命令。 卫平又抽出一支令箭,大声道:“黄强!” 黄强应声而出,拱手道:“末将在!” “你引两千兵马往司马门外屯扎,天亮以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诺!” 很快,李勖、张尚也各自领了两千人马,分别前往云龙门、崇德门。没有诏令而擅自调兵堵住四处宫门,其实是一项大罪,但卫平还是义无反顾。一来,事急从权,他也是出于公心,避免司马衷、贾南风为奸人所害。二来,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禁军前营有没有真正归心。现在,柳询等人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卫平也就放下心来。 论起战斗力,禁军前营和奋武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禁军前营却有奋武营无法替代的优势,因为禁军前营是驻扎在洛阳城内。就像碰到今天这种情况,奋武营再精锐,也只能在城外干瞪眼,还得依靠禁军前营。 四路军马都已经派了出去,卫平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调剩余军马去守卫自己的府邸,就听营门外又传来“吱”的一声尖锐哨声,那是响箭在示警。 一名军士冲进大帐,单膝跪地道:“报!启禀将军,有天使前来传诏!” “天使?”卫平皱了皱眉头,摆手道,“带他进来!” 很快,一名内侍被带进大帐。卫平一见,不由起了疑心,沉声问道:“诏令何在?” 司马衷只是名义上的皇帝,诏令大多出于贾南风之手,传诏的也大多是贾南风身边的人,卫平即使叫不出名字,也多少有几分眼熟,而这名内侍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 这名内侍当然不是贾南风的人,而是来自司马玮的楚王府。司马玮毕竟只是位王爷,身边的内侍受到限制,只有区区十多人。好在大多数营头都在城外,这十多人也够了。而且各营将军在京中都有自己的府邸,深更半夜,肯定不会呆在军营,要想哄过底下人并不困难。只是这名内侍的运气非常不好,前将军卫平不仅正在营中,并且前营将士也已整装待发。 听到卫平询问,那名内侍也只能硬起头皮展开一卷黄绫,说道:“皇帝有诏,司马亮、卫瓘图谋不轨,着罢其官,遣归封国,各营诸军宜严加戒备,不得擅离!” 卫平这才明白,四王进京的目标原来是司马亮、卫瓘二人。但卫平更清楚,贾南风和司马亮、卫瓘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面色不由凝重起来,道:“把诏令拿过来。” 那名内侍犹在迟疑,叶欢早踏步上前,劈手夺下那卷黄绫,转呈给卫平。 卫平只看了一眼,便猛地一拍几案,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假传诏令!左右何在,与某将他拿下,推出辕门外斩首号令!” 那内侍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将军明鉴,小人冤枉啊!” 卫平冷笑道:“卫某就让你死个明白!”说完,他一抖黄绫,说道:“连个玺印都没有,也敢谎称诏令!” 早在秦朝初年,丞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将和氏璧刻成一方玉玺,上面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后来,这方玉玺就被人们称为传国玉玺,自秦流传至汉,汉末为孙坚所得。孙坚死后,孙策将玉玺献与袁术。袁术败亡,玉玺复归于汉,再由汉及魏,由魏及晋。 卫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方玉玺,但诏令他却接过好几封,对那八个字倒是熟悉得紧。何况这封所谓的诏令上连一个印章都没有,又哪里瞒得过去。其实也不怪司马玮疏忽,事起仓促,他就是想伪造也来不及。 那名内侍哀嚎一声,瘫软在地。两名军士上前将他架起,拖着便走。 卫平“豁”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其余诸将,随某前往太保府!” 众将凛然,齐声应诺。且不论他们的战力量如何,单这份气势已经比过去强了老大一截。 … 营门外,“啊”的一声惨叫,刀光闪处,人头滚落,鲜血飙起一尺多高,那名内侍转眼间便身首异处。早有军士上前,将首级捡了,用竹竿高高挑起,挂在辕门下面的铁钩上。 夜风吹过,首级微微晃动,甚是吓人。护卫那名内侍的数十骑随从惊得屁滚尿流,一刻也不敢多呆,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营门开处,卫平一马当先,众将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杀奔太保府。 本来,卫平并不想搅入这场纷争,他只想保证皇宫和自己侯府的一方安宁,但卫瓘毕竟是他的叔父,既然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却不能不管。奈何他已经分兵四处,营中也要有人留守,兵力上就有些调拨不过来,连自己的侯府都暂时顾不上,更不要说司马亮了。 … 却说淮南王司马允领了本部兵马直奔万春门,刚刚转过路口,就见前面黑压压全是兵马,堵住了去路。 其实,柳询所部不过两千人。这点人马如果放在野战当中,就如沧海一粟,很难掀起什么大浪。但他们现在是守着万春门前的大街,足以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部将陈准见队伍不能通行,上前喝问道:“淮南王在此,何人敢堵去路!还不快快让开!” 柳询越众而出,一箭射在陈准面前,厉声道:“奉我家将军之命谨守宫门,敢越此箭者,杀无赦!” 众军齐声呐喊道:“敢越此箭者,杀无赦!”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禁军前营的这些将士虽然战阵、武艺都没有多大提高,但气势十足,惊得陈准胯下战马连连后退,只得拨马而回,来见司马允。 司马允皱眉道:“前方是何营兵马?” 陈准迟疑道:“黑黝黝的,辨不清楚,只知道是禁军无疑。” 禁军出现在京城再正常不过了,反而是他们这些外军不应该来到这里,在这一点上,他们先自理亏,司马允便萌生了退意。 这时,另一名部将陈徽上前说道:“王爷乃皇室宗亲,先帝血脉,一个小小的将军也敢行螳臂挡车之事乎!” 司马允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容易受人蛊惑。受陈徽这一激,他顿时大怒道:“对!这天下是我司马家的天下,本王要进宫面见皇兄,何人敢阻!来人,给本王冲过去!” 陈准想要劝止,却哪里来得及,只能狠狠地瞪了陈徽一眼。他是陈徽的亲兄长,就是当场数落陈徽几句也没问题。 陈徽却假装没看见,抱拳道一声“得令”,率领本部八百骑兵就往前方冲去。这些战马虽然都裹了蹄子,但离得近了,依然可以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起来。 柳询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甚至可以听到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他的面色也凝重起来,厉声道:“结阵!”(未完待续。) 第22章 临危不惧 如果放在从前,禁军前营肯定是松松垮垮,在京城中执行任务,甚至连大盾都不会准备。好在卫平这一个多月对他们没有白练,他们都知道自己该携带什么装备,该站在什么位置,该干什么。 随着柳询这一声令下,数十面一人多高的大盾在队伍前面竖起,上百杆长枪架在大盾,好像一堵扎满荆棘的铁墙。 步兵对付骑兵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结为一座紧密的方阵或者圆阵,利用人力的叠加来抵抗战马的冲击。这里是街道,方阵就是唯一的选择。当然,要想挡住战马的冲击,还需要足够的勇气和严明的纪律。否则,一点破则方阵破。而现在的禁军前营,这两者都不缺少,所以柳询有足够的信心。 陈徽已经率众冲到近前,借着火把的光亮,他甚至可以看清对面士兵脸上的表情,有震惊,有决绝,有兴奋,有麻木,却看不到有人惧怕,更没有人因此而退缩。 通常在骑兵的压迫下,步兵战阵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慌乱,这就是他们突入的机会。陈徽没有看到这种机会出现,心中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猛地勒住了战马。 陈徽手下的骑兵却没能及时止步,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轰然撞在盾墙上。猛烈的撞击带来巨大的声响,架在大盾上的长枪有些刺进了战马体内,有些刺中了马上的骑士,还有些当场折断。 方阵前面瞬间躺倒了一堆人马,呐喊声、濒死之前绝望的惨叫声混合着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但是,后面的骑兵并没有停下来,他们踏着倒地的同伴,再一次撞向盾墙,重复着刚才的一幕。连撞三次以后,地上已经层层叠叠躺满了人和马匹,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了,而那面盾墙依然在原地伫立不倒。 其实,盾墙后面的步兵同样不好受。奔驰中的战马冲击力是难以想像的,每一面大盾都需要好几名士兵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住。站在最前面的士兵受到的冲击最大,有人五脏六腑都被震裂,有人当场大口吐血,也有人被撞得骨断筋折,伤亡并不比那些骑兵来得轻。 步兵方阵中伤亡的士兵很快被拖到后面,他们的位置立刻就有其他人顶上。撞破的大盾也换成了新的,一杆杆长枪再次架了上去,出现在司马允面前的又是一堵完整的盾墙。 陈徽已经率众退了回来,懊恼地说道:“王爷,碰上了一帮不要命的家伙。” 司马允看了看前方沉稳如山的步兵方阵,皱眉道:“还能再冲一次吗?” 陈徽手下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但在司马允面前,他却不想坠了志气,便咬牙道:“能!只要把道路清了。” 司马允转头看了陈准一眼,道:“清路!” 陈准无奈,只得挥手派上步卒,去拖那些倒在地上伤亡的人马。 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因为那些人马就倒在对面方阵前,派出去的步卒必须有盾牌手掩护,以防对方射出冷箭或者递出的刀枪。不仅如此,这项工作本身也不轻松。许多人马被踏得支离破碎,血腥的味道令人作呕。而要拖走那些倒地的马匹,更需要三四人合力才行。 看着淮南王的步卒在阵前忙碌,有新兵劝道:“将军,杀了他们吧!” 柳询摇了摇头,道:“侯爷只是让咱们挡住万春门,禁人出入,并没有叫咱们来与人厮杀。算了,守住阵势就行。” 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无意间救了众将士的性命。不远处,陈徽其实就在等着他们的出击,因为他们一旦出击,方阵必然松动,骑兵便能借机突破。可惜,无论淮南王的那些步卒露出多大的破绽,禁军前营的那堵盾墙都是一动不动。 … 就在司马允焦急在等待陈准清理道路的时候,长沙王司马乂也领了人马出现在云龙门外。司马允是司马炎的第十子,李夫人所生。司马乂则是司马炎的第六子,和司马玮一母同胞,都是审美人所生。所以,司马玮就把司马乂派来了最重要的云龙门。 云龙门离禁军前营最远,司马乂到达宫门外的时候,李勖还没能赶来。没有遇到阻拦,司马乂便直抵云龙门下,高声喊道:“快快开门!” 宫门的守卫自然要比城门严得多,很快,当然值的禁军左营骑督韩憧从云龙门的城楼上探出头来,厉声道:“何人闯宫?” 司马乂亲自上前,道:“本王前来护驾!城上何人?” 韩憧原是粟邑牙门将,是走了卫平的门路才调入禁军,在京城时间不长,并不认识司马乂。不过,他手下自有人认得,赶紧给他提了醒。韩憧便皱眉道:“不知皇上有何危险,需要劳动王爷前来护驾?” 司马乂道:“司马亮、卫瓘图谋不轨,本王乃是奉诏行事!” 韩憧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宫门,就见东边巷口又转出一支军马。原来,正对云龙门的有三条大路,李勖和司马乂走得不是同一条路,双方直到宫门处这才相遇。 李勖与韩憧同在禁军任职,交往虽然不多,却也彼此相识,便冲着城楼大喊道:“韩将军,我家侯爷有令,叫你谨守宫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 韩憧知道李勖是禁军前营的人,而禁军前营又是卫平掌管,他顿时就打消了开宫门的意思。但他素来胆小,也不愿意得罪司马乂,便冲宫门外喊道:“王爷,李将军,还请在宫外稍候,待韩某前去禀报皇上。” … 司马衷有点痴呆,大事小情都由贾南风和司马亮、卫瓘两位辅政商量着作主,所谓的禀报皇上,其实就是禀报贾南风。 韩憧还没赶到朝阳宫,半路就撞见万春门守将许超。司马允、柳询在万春门外大战,不可能不惊动宫门上的守卫,许超探明究竟,也是赶来报信。 两个人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搁,结伴赶到朝阳宫外,却被张泓拦住了去路,说道:“娘娘早已歇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许超慌忙说道:“禁军前营与淮南王所部正在万春门外恶战,伤亡惨重,末将不敢不报。” 韩憧也道:“禁军前营正与长沙王所部在云龙门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两个人说得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张泓也就不敢再行阻拦,说道:“二位将军稍候,容某家先行通禀一声。” 张泓这一去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慢慢转回来,淡淡地说道:“娘娘知道了,二位将军只须谨守宫门。黑夜中难辩敌我,待天明自见分晓。” 既然贾南风懿旨已下,许超、韩憧也无话可说,各回宫门而去。凭他们的兵力,依托地利守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 … 却说卫瓘正在梦中,忽听人声鼎沸,将他惊醒。就见骑督荣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道:“大人,祸事来了!外面有好多兵马,正在猛攻府门。” 卫瓘“呼”地坐了起来,沉声道:“何处来的兵马?” 荣晦说道:“是清河王司马遐。他说大人图谋不轨,奉皇帝诏,要将大人罢官,逐出京城,赶回封国去!” 卫瓘怒道:“放肆!老夫何时有过图谋不轨之意!” 他虽然脸上怒气冲冲,心里却安宁了不少。毕竟只是将他罢官和逐出京城,并无性命之忧。比起杨骏一党来说,这个结局已经好得太多了。 荣晦看到卫瓘发怒,赶紧说道:“大人可从后门退走,召集旧部……” 卫瓘不等他说完,便摆手道:“不必了!”又道:“老夫世受国恩,既有诏令,理当伏罪。” 荣晦一愣,再劝道:“深更半夜,诏令未知真假,大人宜确认清楚,再伏罪不迟。” 他是卫瓘的部属,与卫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百般相劝。 却不料卫瓘内心也并不愿辅佐司马衷这个傻皇帝,早就萌生去意。既然最差不过丢了官职,爵位、封国还在,他哪里还愿意继续争斗,不由呵斥道:“老夫行事,何用你在跟前聒躁!” 荣晦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地退了出去。其实,卫瓘御下虽严,却并不苛刻,这也是他的心绪乱了,才会对荣晦发飙。 但是,外面的司马遐可不会因为卫瓘失去了争雄之心而稍有放松,依旧催促部下赶紧撞开卫府的大门。卫府的大门虽然朱漆铜环,看上去庄严肃穆,但终究只有薄薄的一层,哪里挡得住军士们手中两个合抱的巨木。被撞了十数下之后,终于“轰隆”一声,大门洞开,半扇门板直接飞出十几步开外。众军发一声喊,蜂拥而入。 卫瓘已经穿戴整齐,就站在院中那棵黄柏下,淡淡地说道:“诸位夜闯老夫家中,意欲何为?” 毕竟历经三朝,当过大将军,把拓跋鲜卑玩弄于股掌之上,卫瓘临危不惧,即使面对着气势汹汹杀进来的众军士,他依旧神态自若,反而镇住了众人,有军士甚至开始退后。 就在这时,司马遐也按剑走了进来,高声道:“取卫瓘首级者,赏钱万贯!”(未完待续。) 第23章 来晚一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万贯的赏赐足够将卫瓘久居上位产生的天然威势抵消得荡然无存。何况卫瓘听到有人下令要取他首级的时候,刚才的临危不惧也被惊慌失措所取代。 军士们嚎叫着冲上前去,乱刃齐下。可怜卫瓘这位三朝元老,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就已经身首异处。 卫瓘的那颗首级毕竟价值万贯,周围的军士顿时都红了眼,拼了命地争抢起来,甚至不惜动刀动枪,几乎形成一场火并。 好不容易有一名军士抢过卫瓘的头颅,高举到司马遐面前,争抢方才停止。那名军士背上被砍了两刀,一只耳朵也被扯掉了,兀自忍着疼痛邀功道:“王爷,是我,是我的!” 司马遐并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说道:“斩草除根!” 司马玮假传的诏令确实是将卫瓘逐出京城,但作为具体执行者,司马遐却非常害怕卫瓘将来的报复。毕竟卫瓘高居庙堂多年,心腹遍布九州,可谓一呼百应。所以他才擅作主张,要了卫瓘的性命。 他的部下有人慌张起来,劝道:“王爷,诏令只是将其罢官,既已杀了他,其余的就网开一面吧。” 司马遐咬牙道:“卫瓘的部属可以赦免,但卫瓘的诸子诸孙却不可放过!” 部将迟疑道:“我等并不认识他的子孙。” 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荣晦忽然发现了曙光,膝行向前,道:“王爷,王爷,小人知道卫逆的家人,愿为指引!” 司马遐大喜道:“好!你们只要办好了这件事,本王便保举你做个将军!” “多谢王爷!”荣晦欣喜若狂,连忙冲司马遐磕了两个头,迫不及待地领着人马杀进卫瓘的后宅。 … 却说卫平领了人马往太保府而来,远远地就听到人喊马嘶,不由暗道一声“坏了”,连忙下令:“全速前进!” 他这路是一千骑兵,来势迅猛,的的马蹄声很快惊动了簇拥在太保府门外的清河王所部,顿时造成一片慌乱。 司马遐本人还在卫瓘宅中,守在门外的是他的部将马谅。马谅看到卫平的越来越快,急切间连忙大叫:“快!拦住他们!” 可惜,清河王的这些兵马毕竟没有经过禁军前营那样严苛的队列训练,看到马队来得飞快,已是胆寒,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方阵都结不起来,更不要说阻拦了,转眼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也亏了禁军前营的骑兵没有装备双马镫,施展不出精湛的骑术,骑兵们没法挥舞马刀劈砍,只能依靠战马的冲击力撞开一条道路,倒也没有给清河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卫平在数十骑簇拥下策马冲进太保府的大门,抬眼就看见司马遐面前放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正是卫瓘。卫平大叫一声,险些栽下马来,幸得叶欢伸手将他扶住。 司马遐听到动静转回头,看见卫平,也是吃了一惊,连声道:“侯爷因何至此?” 作为司马炎的儿子,他很清楚卫平和卫瓘的关系,但他更知道卫平和卫瓘来往并不密切,所以见到卫平突然带兵出现才有些意外。当然,更令他意外的是,卫平那声大叫满含着悲愤,甚至还有一丝不加任何掩饰的杀意!他可是司马炎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弟弟,卫平竟敢对他动了杀心! 卫平已经回过神来,盯着司马遐冷冷地责问道:“司马遐,卫太保何罪,你竟敢公然取他首级!” 不错,自从卫平做了贾充的女婿之后,他这位堂伯父卫瓘就不太待见他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闻喜亭侯总是卫瓘让给他的。做人不可忘本,卫平从来就不是个忘本的人,他要替卫瓘讨回公道。 另一方面,卫平也有深深的自责。他在杀了来前营传诏的内侍之后,只当卫瓘大不了被罢黜官职逐出京城,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来得并不着急,结果慢了一步。 刚刚从外面挤进来的马谅并不认识卫平,立刻大喊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直呼我家王爷的名讳!” 卫平对马谅根本不予理会,只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叶欢会意,猛地一勒缰绳,那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碗口粗的铁蹄照着马谅凌空踏下。马谅吃了一惊,转身便走。叶欢却已抽出马刀,雪亮的刀光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马谅的脖子上,马谅当场人头落地。 司马遐大惊,厉声道:“卫平,你敢杀吾爱将!” 卫平冷笑道:“本侯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你!” 说完,卫平竟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手中寒光一闪。司马遐手捂着脖子,咽喉中嗬嗬连声,终于仆倒在地。而卫平身子顺势一扭,已经稳稳地落回了马背。此时,司马遐身下才有汩汩的鲜血泉涌而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看清卫平使的是刀还是剑,可见其出手之快。 确实,自从博望坡一战之后,卫平练功比过去更加勤奋。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于力量不足,所以着重练了速度。很多事物都是相对的,当速度快到相当程序,其实也就是另外一种力量。 司马遐一死,清河军便群龙无首,立时作了鸟兽散,卫平也松了口气。他并不想多造杀孽,但两军对峙,甚至一个眼神,一声咳嗽,都会带来激烈的碰撞。他的部下是骑兵,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非但没有优势,反而更容易遭到步卒的围攻。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他只能擒贼擒王。 忽然,从卫瓘府的二门处冲出一伙人来,好几个人手中都提着首级,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卫平也认识,正是卫瓘手下的骑督荣晦。 荣晦也认出了卫平,吃惊道:“侯、侯爷,你缘何在此?” 卫平已经看清荣晦手中提的首级正是卫瓘的长子卫恒,不由大叫道:“荣晦,你做了什么!” 还没等荣晦回答,二门内的一丛腊梅里跑出个孩子,大声道:“叔父,救我!” 荣晦见了这个孩子,顿时变了脸色,呆立当场。原来,在卫平问话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司马遐的尸体,正准备撒个谎,说这些首级是他从敌人手中夺来的。相信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清河军士兵为了活命,也不敢戳穿他。然而,跑出来的这个孩子却是漏网之鱼,目睹了他杀人的全过程。 这个孩子叫卫璪,是卫恒的儿子,卫瓘的孙子,年仅四岁。刚才有名士兵一时心软,没忍心冲他挥刀,结果被他趁乱逃走。前院也满是司马遐的兵马,他左右逃不出去,所以荣晦也没有急着搜捕。不想卫璪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竟没有逃到前院,而是躲在二门内一株腊梅后面。直到看见卫平,他这才现身。 荣晦见事已败露,返身又往二门里逃窜。叶欢早已摘了弓箭在手,“嗖”的一箭射去,正中荣晦的后脑,从前额突出,将荣晦牢牢钉在地上。 众军见了,哪敢反抗,纷纷弃了刀枪,伏地请降。 卫平挥手道:“全部绑了!”又跳下马,拍了拍卫璪的脑袋,叹息道:“叔父来晚了。” … 相比于汝南王府,卫瓘府的争斗还算平静。汝南王司马亮虽然也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来不及调集掌管的禁军,但他身为诸侯王,府中还有自己的汝南军。 当司马玮、司马颖、李肇三人率军杀到时,司马亮立刻率众反抗,双方展开一场殊死搏杀。 和万春门前的情形一样,汝南王府前狭窄的地势也让双方的兵力摆布不开。司马玮一方虽然兵多,战况也非常惨烈,推进得却十分缓慢。攻了半个时辰,依然不能攻进汝南王府。 尽管司马玮分别派了司马允、司马乂去夺取万春门和云龙门,但他毕竟兵力有限,还有两座宫门一时间分不出人手来。所以等到天亮,消息传开,众大臣很有可能进宫面圣,为司马亮讲情,局势便会生变。时间对于司马玮来说,非常宝贵。 看到前方久攻不克,司马玮皱眉道:“李大人,卢大人,可有良策?” 原来,成都王司马颖年方五岁,成都军一应事务全凭长史卢志作主。 卢志是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代替司马颖答应起兵。谁都知道司马衷是个傻皇帝,诸王对他的皇位都是虎视眈眈。可惜卢志运气不好,他辅佐的是只有五岁的司马颖,夺取皇位的希望最为渺茫。但卢志不甘心,总想着寻找机会,于不可能当中创造出可能。所以当李肇假传诏令的时候,他便力劝司马颖响应。司马颖只是个孩童,能有什么主张,自然全听他的。 现在,大军受阻于汝南王府,卢志也是心中焦燥,便拱手道:“王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请王爷下令,先入府门者,赐千金,封万户!” 赐千金,司马玮可以做到,但封万户,他却没有这个权利。司马玮不禁迟疑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某观汝南众军不过土鸡瓦狗尔!王爷若是信得某,三鼓之内,必破府门!”(未完待续。) 第24章 临阵反水 司马玮回头看时,却是一个黄发白肤的鲜卑大汉,不觉皱眉道:“汝是何人,敢在此胡言!” 当时汉人为尊,但即使同为汉人,也有士庶之分。至于鲜卑人,则与匈奴人、羯人、氐人、羌人一起,被称为胡人,素来被视作异类。鲜卑人因为形貌俊美,皮肤白皙,又常被豪门士族蓄养,呼作白奴。司马玮的王府里就养了几十个鲜卑奴。那些鲜卑奴只是他的玩物,又哪有说话的权利,所以他对这个鲜卑汉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鲜卑汉子心中恼怒,但还是忍了下来,说道:“某乃是……” 不等他说完,李肇已经抢先说道:“回王爷,他是李某帐下的武吏袁粟,没有见过世面,还请王爷勿怪。” 司马玮哼了一声,不再理那个鲜卑大汉。鲜卑汉子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退后。 这时,司马玮的家臣歧盛上前说道:“主公,小人有一计,可破敌阵!” 司马玮喜道:“快说!” 歧盛拱手道:“汝南军马之所以拼力死战,无非担心覆巢之祸罢了。王爷只需传下诏令,只罪司马亮一人,余者皆赦,其心必散,破之易如反掌!” 司马玮沉吟半晌,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其实,两军恶战,伤亡惨重,司马亮的军心亦已动摇。此刻听到可以赦免他们,众军哪里还愿拼命,早就一哄而散,司马亮根本拦阻不住。 司马玮大喜,引军冲进府,乱刃加身,将司马亮剁成肉泥。 歧盛见自己所献之策奏效,志得意满,又劝道:“王爷既已兴兵,何不尽诛贾氏一党,也正帝室!” 所谓贾氏一党,不仅指贾南风为首的一帮人,还包括过去追随贾充的荀勖、冯紞等人,卫平自然也在其列。 司马玮当初就是接了贾南风的密诏才进的京城,现在却要调转矛头对准贾南风,这让他一时下不了决心。但是,如果真能诛杀了贾南风,那他就可以把司马衷控制为手中的傀儡,将来取而代之也不无可能,这又令他心潮澎湃。 公孙宏见状劝道:“王爷,天马上就要亮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司马玮终于不再迟疑,咬牙道:“好!随本王进宫!事若谐,富贵与共!” … 进皇宫有四条路,从汝南王府出发,最近的是走司马门那条路。但司马玮更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于是舍近求远,选择了云龙门那条路。他相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司马乂肯定已经把云龙门给夺下了。 行不多远,斜刺里忽然杀出一支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旌旗分处,一将越众而出,厉声道:“司马玮,你假传诏令,意欲谋反乎!” 司马玮定睛一看,吃了一惊,旋即大笑道:“卫平,就你手下这几个人,也敢阻本王去路!” 原来,卫平连夜赶往禁军前营调兵的时候,暗影也没有闲着,很快就把司马玮及四王兵马的情况探听得一清二楚。卫平知道司马门、崇德门外并无乱军,万春门外柳询也已占据上风,他心下稍定,便引军来援云龙门,不想半路撞见司马玮的大军。 此刻,司马玮集楚军、成都军以及李肇请来的鲜卑骑兵,人数一万余人,而卫平所部不过一千骑兵,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如果换成奋武营骑兵,卫平自然不惧,但禁军前营的骑兵既没有装备双马镫和马刀,也没有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根本不可能是对面大军的对手。 不过,卫平并没有惊慌,只是淡淡地说道:“司马玮,本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跑不掉了,还不速速下马投降,或许皇上仁慈,尚能饶你一命!” 在来之前,卫平已经让暗影传信,调黄强、张尚两路军马分援万春门和云龙门。赶往这里的虽然也只有两千步卒,但天将明未明,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敌兵分辨不清,难免会有动摇。 果然,卫平话音刚落,隔壁巷子里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司马玮身边的将士也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要知道,京城内外三十六营禁军如果全部调动起来,兵力不下二十万,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司马玮看到左右骚动不安,连忙大喊道:“休听他胡言!司马亮、卫瓘皆已伏诛,深夜之中,没有皇帝诏令,他如何调集军马?” “谁告诉你卫太保出事了?”卫平哈哈一笑,随手将一颗人头扔到司马玮面前,道,“你看仔细了,这人是谁?” 司马玮瞪大了眼睛,认出是清河王司马遐。司马遐的任务是拘捕卫瓘,司马遐的人头在此,卫瓘肯定没事!卫瓘不仅是辅政,更是三朝元老,各营将军多有其部旧。如果他振臂一呼,肯定应者云集,卫平所谓的布下天罗地网还真有可能是实话!想到这里,司马玮害怕了,缓缓向后退出,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逃跑的路径。 俗话说,兵是将之威,将乃兵之胆。司马玮身为主将,这一露怯,自然三军震动,许多人都面现惶惶之色。 卫平趁机挥军压上,大声道:“司马玮假传诏令,擅杀大臣,其罪当诛!汝等受其蒙蔽,若能鄱然醒悟,或可得皇上所赦。若是执迷不悟,小心遗祸九族!” 众军闻言,越加惶恐。 李肇见状,指着卫平厉声道:“袁粟,快杀了他,休让他扰我军心!” “诺!”那名鲜卑汉子应声而出,张弓搭箭,忽然一转身。啪的弓弦响处,李肇翻身落马,双目圆睁,死于非命,众军一片哗然。 司马玮怎么也想不到李肇带来的鲜卑骑兵会临阵反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跳下马,跌跌撞撞爬目一辆牛车,大声道:“快!快走!” 原来,司马玮骑术不佳,所乘也只是一匹富贵马,做做样子还行,真要逃命的话,不等别人追上,他自己先把自己给颠死了。关键时刻,在司马玮看来,还是牛车更靠谱些。 牛车最大的优点是平稳,而平稳又是以牺牲速度为代价的。现在司马玮要逃命,速度却最为重要。偏偏他这一逃,众军更加慌乱,几乎堵塞道路,想跑都跑不出去。 赶车的家奴是个少年,自幼和司马玮一起长大,对司马玮最是忠心,他见势不妙,抽出一把短刃,猛地扎在牛屁股上。那牛吃痛,顿时撒开四蹄,发了疯一样往前乱窜,把那些乱军撞得东倒西歪。拉车的是一头硕大的犍牛,重逾千斤,真正发起狂来,还真无人敢挡,硬生生让它冲出一条道路,载着司马玮消失在大街尽头,留下无数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士兵在那里哀嚎。 卫平追之不及,只得大喊道:“只诛首恶,不罪其余!” 连喊三遍,众军方定,转而将司马颖、公孙宏、歧盛、卢志执到卫平面前。那个叫袁粟的鲜卑汉子临阵反水,他皓下三千鲜卑骑兵又各执弓箭护在四周,倒是没有人敢动他。 不过,那个鲜卑汉子自己却是见机,飞身下马,手捂胸前,朝着卫平深施一礼,道:“草民地粟袁拜见侯爷!” “地粟袁!你是地粟袁!”卫平吃了一惊也跳下马,拉了那汉子的手,道,“卫某还派人四处寻你,不想你却自己来了京城。” 那鲜卑汉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草民贪利,受了李肇的蛊惑,还望侯爷恕罪。”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骨儿朵她还好吗?” 原来,这鲜卑汉子正是骨儿朵的父亲、部落首领地粟袁。当初卫平随马隆西征的时候,他为了巴结卫平,把骨儿朵当作礼物献给了卫平。并不是地粟袁绝情,而是身为部落首领,他必须为整个部落的前途着想。再说了,无论汉胡,政治联姻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个年代通信不便,作为内迁的鲜卑部落,地粟袁他们又没有一个固定的安身之所,动辄迁徙上千里,也就和卫平彻底失去了联系。 地粟袁部落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后来遇到了凉州刺史李肇。李肇为了对付司马亮和卫瓘,就以免除税赋三年的条件,让地粟袁率部来京。作为一名父亲,地粟袁其实也是很想念女儿,于是便答应下来,好借机看看骨儿朵,却不料跟司马玮对上的正是卫平。 在地粟袁想来,骨儿朵应该早被卫平纳为姬妾了。他虽然不敢以老丈人自居,但骨子里就对卫平更亲近些。而地粟袁心思单纯,奉行的是帮亲不帮理,于是临阵射杀了他的雇主李肇。 听完地粟袁的讲述,卫平哈哈大笑,说道:“骨儿朵不在京中,但你放心,她现在也已经是正牌的将军夫人。等此间事了,本侯自会安排你们父女相见。” 地粟袁一愣,已经明白卫平没有留下他女儿。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大晋朝的将军夫人,那也是一件极有光彩的事情,地粟袁又心下释然,躬身道:“草民多谢侯爷。”又指着司马颖等人说道:“侯爷如果不便下手,草民愿意效劳!”(未完待续。) 第25章 宫门搜检 卫平看了眼满面惊恐的司马颖,摇了摇头,道:“定罪的事,还是由皇上自行裁决吧。” 地粟袁劝道:“侯爷,斩草除根!” 卫平沉声道:“即便是大草原上,未过车轮的孩童亦可免死!本侯主意已决,再勿多言!” 地粟袁表面唯唯,心下大不以为然。 … 却说司马玮逃走,乱兵也随即四散。但这些乱兵都是司马玮和司马颖分别从封地带来的,这两位王爷一个逃一个被擒,他们并没了依靠,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返回家了。为了弄点盘缠,劫掠富户就成为他们的首选。和上次扳倒杨骏的情形一样,京城里的许多人家又遭了殃。 其中一队乱兵约有七八十人,误打误撞就冲到了平昌坊,看到闻喜侯府高门大院,便上前砸门。才砸了两下,边门就开了,一群家奴打扮的汉子冲了出来,手舞棍棒,对着他们劈头盖脸一通暴揍,打得他们个个鼻青脸肿,哀嚎不止。 原来,卫平走后,裴慧终究有些担心。毕竟上次扳倒杨骏之后,闻喜侯府就曾经受到过乱兵冲击。虽然当时有桓孝在,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裴慧不能不防,便点齐一众家奴。 侯府的这些家奴其实并不是奴,而是兵,是从奋武营置换出来的老兵。家奴只是他们对外的身份,卫平一直拿他们当兄弟看待。别看他们只有两百多人,但战斗力即使放到奋武营也算得上佼佼者。七八十个乱兵还不够他们练练手,如果不是裴慧心慈,让他们不要下狠手,恐怕没几个能活命的。就是这样,一个个也伤得够呛。 裴慧在门内见了,慌忙说道:“快住手,莫要弄出人命!” 家奴们停了手,但棍棒依然压在那些乱兵头上。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免不了又是一顿好打。众乱兵纷纷讨饶,连头都不敢抬起。 裴慧叹了口气,吩咐道:“聂管事,取些钱来分给他们,放他们走吧。” 聂文吃惊道:“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看,就该送官究治才对,怎么还分给他们钱财?” 裴慧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其实,裴慧是想到了自己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希望通过多做善事来感动上苍,送给自己一个儿子。 乱兵们突然得蒙大赦,哪里还顾得上领钱,连头都不敢抬起,仓皇而逃。不过,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还是非常感念这位侯爷夫人的善意。 裴慧看着那些匆匆逃走的乱兵,轻轻叹了口气,道:“聂管事,你速速派人前往河南尹,请乐大人调兵巡街。否则的话,又不知道将有多少人家遭受无妄之灾。” 上一次扳倒杨骏之后的乱局,裴慧只是从张玥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但是今天却有了切身体会。她想要积德行善,目光自然不能只放在眼前这些乱兵身上。 …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一道曙光。两个小内侍抬着一盖得严严实实的竹筐匆匆出了朝阳宫,往永宁宫方向而行。守卫宫门的军士将他们拦下,道:“筐内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一名小内侍喝道:“这里面的东西,你们看不得!” 军士冷笑道:“吾等奉命守卫宫门,自要防止尔等夹带私藏!” 现在已经不是东汉十常侍乱政的年代,宦官们地位普遍不高,所以守卫宫门的军士也不把那两个内侍放在眼里。尽管他们是贾南风身边的人,军士们依然一脸的公事公办。 小内侍也不再坚持,把竹筐往地上一放,说道:“要搜便搜,若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军爷不怕!”一名军士骂骂咧咧走上前,伸手掀开盖在竹筐上的一层白布,忽然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缩手不迭。原来,白布下面是件华丽的女人亵衣。亵衣是女人贴身所穿,朝阳宫中女人虽多,但能穿着如此华丽衣服的却只有一个。 站在一旁的小内侍已经冷笑道:“大胆!娘娘的亵衣你也敢把玩,等着剁手吧!” 几名军士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连声讨饶道:“二位大人,小的皆是无心之失,还望二位放过小的们这回。” 另一名小内侍便打了个圆场,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混口饭的,权当没看见吧。” 那名小内侍的脸色才缓了缓,问道:“诸位,还要不要再搜检搜检?” 军士们慌忙摆手。 小内侍哼了一声,重新抬起竹筐,晃晃悠悠朝着永宁宫方向去了。 搜检竹筐的那名军士用力拍了拍胸脯,道:“吓死老子了!” 旁边一名军士打趣道:“好歹也让你摸了皇后娘娘的亵衣,快闻闻是什么味道,怕不有外邦进来的异香,那你一个月都不用洗手了。” “摸回亵衣有什么好稀罕的。”军士嘴上说着,却把手抬了起来,鼻子使劲抽了抽,忽然啐了一口道,“呸,怎么有股子血腥气!” 旁边人不信,也凑上前闻了闻,奇怪道:“咦,还真有点血腥气。娘娘别是这几天正好见红吧。” 那名军士听了,连叫晦气。 他正自懊恼间,忽然就见一行人匆匆行来。其中一人上前道:“烦请通报一声,我家闻喜侯爷特求见娘娘。” 禁军中谁不知道前将军、闻喜县侯卫平的大名?守宫门的军士不敢耽搁,赶紧向内通报,刚才那段小插曲也就被他们暂时抛在脑后。 不一会儿,寺人监张泓就迎了出来,拱手道:“侯爷如何这早晚便来,娘娘方起,尚在梳妆。” 这个年代讲究“身体肤发,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有长发,就是男人早晨起来,梳头也是件非常耗时的事情。卫平可不愿久等,便拱手道:“还请公公再行通报一番,就说司马玮假传诏令,擅杀太宰、太保,意图谋反。” 列朝列代,遭遇谋反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张泓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宫中疾行。而贾南风同样不肯放松,立刻宣卫平觐见。 … 虽然已是寒冬,但朝阳宫中生了好几个暖炉,让人感觉温暖如春。 贾南风坐在梳妆台前,头也不回地问道:“妹丈,司马玮何在?” 她的一左一右,两名宫女跪在地上,正帮她梳理着漆黑的长发。她身材矮胖,头发却不短,人又是跪坐着,一直垂到脚踝处。她此时的背影,倒比本人耐看多了。 卫平倒真希望她不要转过身来,自己也能放松一些。卫平瞥了她一眼,这才说道:“司马玮被臣击败,不知逃往何方。成都王司马颖和几个党羽为臣所擒,清河王司马遐、凉州刺史李肇被臣所杀。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被阻宫门外,如何处置,还请娘娘示下。” 这几位王爷都应该在各自的封地,李肇更不应该出现在京城。贾南风虽然长得丑,但大事上并不糊涂,听卫平提到这些人,立刻就相信了卫平的话,沉声道:“张泓,速去传诏,命司马允、司马乂即刻投降,可免一死。” 张泓应声出去,贾南风却又问道:“妹丈,你说司马玮擅杀太宰、太保,结果如何?” 卫平叹息道:“臣救援不及,太宰、太保皆为司马玮所杀。” “太好了!”贾南风猛地站了起来,转身道,“如此,本宫终于可以朝纲独断了!” 卫平抬头一看,不由暗暗叫苦,赶紧垂首道:“回娘娘,当务之急应该安定士民之心。” 原来,这贾南风只披了一件绸衫,里面连亵衣都没穿。她人生得矮胖,胸前却非常有料,激动起来,两团白肉颤微微乱抖,红点隐约可见。卫平见到这一幕,顿时感觉十分不堪,又害怕贾南风再像上次那样故意引诱,只得一边说话一边寻思脱身之计。 好在贾南风似乎并没有朝那方面想,她缓缓坐了下来,又重新转过身去,说道:“妹丈言之有理,安定士民之心的事,就交由你去做吧。” 卫平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接旨。他却没注意,贾南风的手轻轻抚过铜镜,幽幽一叹。当贾南风的手拿开,铜镜里映出的正是卫平的影子。 还没等卫平告退,张泓已经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说道:“娘娘,大喜!” 贾南风问道:“喜从何来?” 张泓喘了口气,道:“天亮以后,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均已知道是司马玮假传诏令,各自反缚了双手,跪在宫门外请罪。” 卫平暗暗冷笑,两位王爷多半是听说司马玮兵败逃走,这才主动请罪,把责任都推到司马玮身上,开脱自己。不过,事态平息就好,卫平也不愿意将此事说破。 倒是贾南风冷笑道:“司马允也就罢了,司马乂是司马玮的亲弟弟,他能毫不知情?传诏,淮南王司马允、成都王司马颖遣回封国,非召不得入京!司马乂贬为常山王,命其闭门思过三日,终生不得离开封国!” 张泓躬身道:“娘娘圣明,但司马玮一人如何瞒过众位王爷?其中多有可疑之处,还请娘娘详察!”(未完待续。) 第26章 施粥 这一点卫平都没有想到,他不禁有些意外地看了张泓一眼。但细细思量,又觉得张泓话里似有所指。 贾南风却已经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务必查个究竟。” 卫平想了想,也觉得这事甚为可疑。他是亲眼见过那封诏令的,上面连个皇帝玺印都没有,即便几位王爷年少,底下的长史、令史们总归有些老成持重之辈,断不会没有察觉。既然贾南风已经交由张泓去查,卫平也很希望看看究竟是什么结果,于是不再多说,拱手告退。 等卫平走后,张泓小声问道:“娘娘,昨夜可还满意?” 贾南风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宫门,叹息道:“差强人意吧,怎么得卫家郎君这般俊俏,方遂了本宫之意。” … 天光大亮,来自河南尹衙门的兵丁冒着瑟瑟寒风走上街头,洛阳城的秩序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带来的动荡比起扳倒杨骏那一回要小得多。 卫平回到府中,听裴慧说起夜间的事,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慧儿,你辛苦了。” 除非司马玮将他的闻喜侯府也列为目标之一,否则百十名乱兵根本不放在他心上。当然,如果没有裴慧的及时调度,侯府多少也要受点损失,至少大门是保不住了。 裴慧却还沉浸在清晨的那次善举当中,说道:“郎君,妾身想和你商量件事。” 卫平问道:“何事?” 裴慧说道:“天气渐寒,京中多缺衣少食之民,妾身想设一处餐棚,每日施舍一餐,不知郎君以为如何?” 如果放在过去,裴慧只知道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哪舍得多花一文钱。可她节俭了几年,还抵不上卫平多开一家钱庄分号的收益。裴慧总算明白了,节流固然重要,开源才是根本。当然,节俭还是必须的,只不过裴慧想用省下的钱做点善事,好祈求上苍的眷顾。 卫平笑道:“这是好事,你尽管去做便是。” 他虽然不清楚裴慧心里的想法,却知道民心难得。在这个局势动荡的年代,如果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或许对他的筹谋会大有益处。 … 的确,每年的冬天对于京城的穷人来说,都是一段极其难捱的时光,躲藏在洛阳外郭城一处破旧民房里的孙秀就过得十分艰难。 孙秀出身庶族,又没有什么功绩,他想要出人头地,唯有投托到某个权贵之家取得主人的信任,然后借主人的力量来达成他的目标,石崇的两名爱妾便是用来投托权贵的敲门砖。 当然,那两名爱妾自己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人家。所以,孙秀要与她们培养感情。在住在民房的这段岁月,孙秀对碧云、碧萝二人始终以礼相待,表现得好像谦谦君子,渐渐取得了她们的信任,并且和她们结为兄妹。 取得信任之后,孙秀便和两个美人商量道:“二位妹妹天生丽质,却跟着哥哥在此僻巷受苦,哥哥心下十分过意不去。哥哥想给二位妹妹另寻个富贵人家,不知二位妹妹意下如何?” 这对姐妹在石崇府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确实适应不了现在的日子,自然满口答应道:“全凭哥哥作主。” 孙秀的目标是卫府七夫人,他要投托的权贵至少要能稳稳压卫平一头才行,而卫平如今已经是前将军、闻喜县侯,京城中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司马亮、卫瓘这两位辅政就成为他的首选。 然而,孙秀花了不少钱财,好不容易接触到这两家的管事人物,这才知道,卫瓘品行端正,而司马亮年事已高,两个人于女色都不上紧,他的计划彻底落实。 孙秀不甘心,又转而盯上了楚王司马玮。司马玮正当少年,自然容易为女色所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孙秀才和楚王府的管事搭上关系。那管事收了孙秀的好处,答应在司马玮面前试探试探,让他第二天来听消息。 结果今天一早,孙秀就兴冲冲赶往楚王府,却见楚王府外刀枪如林,数千军士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司马玮的家眷、奴仆,一队队被押出府外。他向看热闹的路人一打听,才知道司马玮兵败逃走,皇上正下令抄家呢。 孙秀不死心,又问道:“是何人击败了楚王殿下?” 路人随口说道:“除了闻喜侯爷,谁还有这么大本事!” 孙秀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回到住处。他还想着利用司马玮去夺了卫平的七夫人,却不料司马玮已经先被卫平给打跑了。司马玮跑了不要紧,楚王府的那个管事会不会把他给供出来,这才是最叫他担心的。 他在禁军中原本也有些积蓄,现在早花的精光,就连碧云、碧萝随身细软也被他当了个七七八八,弄得吃饭都成问题。走投无路之际,他甚至动起了将这对姐妹卖入娼家的念头。但张玥的倩影在他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如果没有了这对姐妹,他就没有了敲门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实现夙愿了。 正是凭着这股执念,孙秀才打消了把她们卖掉的念头,说道:“二位妹妹,京城越发动荡,是呆不下去了。我听说河北今年丰收,不如去那里,或许可以给你们找个好人家。” 碧云、碧萝被石崇养在深院,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有主意,自然全凭孙秀做主。于是,三个人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往洛阳北门而行。 行不多时,就见前方排了好几条长长的队伍。孙秀胆战心惊,上前拉住一名老者问道:“前面可是搜捕逃犯?” 那老者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搜捕逃犯,是侯爷夫人在施粥!” 旁边一人插话道:“不光有粥,每人还发两个馒头呢。你们要想讨点吃的,那就赶紧去后面排队,晚了恐怕就没你们的份了。” 原来,孙秀为了路途方便,故意找了些破旧衣服和碧云、碧萝姐妹换上,结果被人误当作乞丐。他本待发作,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碧云、碧萝也确实饿了,便劝道:“哥哥,要不就排一会吧。” 孙秀便顺势答应下来,说道:“也好,看看是哪位侯爷在做善事。” 旁边又有人道:“哪位侯爷?自然是俏郎君闻喜侯卫侯爷了!”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撇开如日中天的卫记酒楼不提,卫平相貌英俊、朝气勃勃,在京城也是颇有名声,甚至不弱于潘岳当年。 孙秀听说是闻喜侯的夫人在这里施粥,眼前立刻浮现出张玥的美貌容颜,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碧云、碧萝两个是见过卫平的,也在那里窃窃私语,猜测着闻喜侯会不会亲自来到这里。 忽然,两名健硕大汉拖了一个年轻男子往后便走,一边走还一边破口大骂道:“不开眼的东西,领了一次还想再领第二次,若不是夫人仁慈,打断你的狗腿!告诉你,夫人要在施粥直到新年,你以后一次都别想来领了,这就是贪心的下场!” 排在队伍里的穷苦百姓轰然叫好,看到那个男子从自己面前拖过时,有人还忍不住上前给他两巴掌,如果不是那两个健硕汉子拦住,这年轻男子只怕会被人活活打死。 却不知,当两个健硕汉子拖着那人到僻静无人处,赶紧放了手,拍着那男子的肩膀,笑道:“兄弟,你受委屈了。” 那男子咧了咧嘴道:“这差事,还真不好当,差点把小命搭上!” 原来,这三人只是演了一出戏。京城中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几天都揭不开锅的,怕不有上万人。还有许多人即使勉强混个温饱,但有白食可以吃,恐怕也不肯放过。这些裴慧都能接受,就怕有人领了一次又回来领第二次、第三次,一旦形成风气,弄成个无底洞,这施舍就进行不下去了。 裴慧未雨绸缪,先找人假扮反复来领,再将他们揪出来赶跑,让他们以后都没机会来领,演一出杀鸡儆猴,倒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有几个本来想混进队伍再领一次的,看到这一幕,都悄悄退了出去。 … 虽然人很多,但每个人也就是一碗小米粥加两个馒头,排起来还是很快,不久便轮到了孙秀。他没有带碗,粥是喝不成了,只得接过两个馒头,却不忘东张西望,忽然就见不远处站了个衣着锦绣的美貌妇人,却不是那天在闻喜侯府门前所见的七夫人。 这妇人未及双十年华,也是生得十分颜色,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气息。如果放在后世,这就是一种知性美,因为裴慧是一个聪明而有素养的女人。 孙秀不懂,他只知道自己有些发懵,心中暗恨,怎么漂亮的女人都跑到闻喜侯府去了。 他这一发懵,接馒头的动作难免迟钝些,这下后面的人不干了,大声嚷嚷开来:“喂,发什么呆,你领不领,不领就赶紧走!”(未完待续。) 第27章 一件大事 在军营中,孙秀也是个狠人,如今虽然落魄了,但那股子劲还在。被催促得不耐烦起来,他便冲着后面吼道:“没长眼睛啊!老子粥还没领!” “啪”的一声,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壮汉抬手就给了他一皮鞭,喝道:“队伍之中,禁止喧哗!” 裴慧能够把偌大的闻喜侯府管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都挑不出刺激来,自是有些手段的。为了今天这次施粥,她做足了准备,单是维持秩序的家奴就安排了百十人。 万事开头难,今天是第一次施粥,最怕生出乱子,所以这些家奴出手又快又狠。真等大家习惯下来,以后却容易了。不过,这一下也抽得够狠。孙秀身上那件破棉袄愣是被抽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的棉絮都随风飘走。 排在孙秀身后的碧云、碧萝尖叫连声,那名家奴却不懂得怜香惜玉,冲她们喊道:“再叫,连你们也打!” 姐妹俩吓得慌忙噤声。孙秀咬了咬牙,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粥还没领!” 负责施粥的家奴劝道:“别闹了,你又没有碗,领的什么粥。” 孙秀将馒头扳开,说道:“谁说我没碗,这不是碗么!” 施粥的家奴无奈,给他往馒头里舀了一小勺,说道:“小心点,烫着可没人管你!” 前来接受施舍的有不少无家可归者,他们反正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到哪儿都是一样,领了粥和馒头以后,索性就在一旁坐下吃了起来。 孙秀已经打算离开京城,也没地方可去,便在这些人旁边坐下,边吃边问道:“不知这位是侯爷的几夫人?” 有人便哈哈笑道:“还几夫人?你是外乡人吧,闻喜侯爷置左右夫人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位就是侯爷的左夫人。” 这时,碧云、碧萝姐妹也领了馒头,坐到孙秀身边啃了起来。要说她们也是难得的美人,否则不会得石崇宠爱,但要和张玥、裴慧相比,那就差了不只是一星半点。 孙秀看了一眼已经用锅灰抹黑了脸的两个女人,忽然说道:“快吃吧,吃完我们去邺城!” 原本,听到司马玮被卫平击败的消息,孙秀已经有点想放弃了,打算先逃到河北投奔一个富户,先保住性命再说。但是看到了裴慧,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邺城碰碰运气。因为他的执念比过去更深了,现在他不仅要压卫平一头,更想将卫平搞得身败名裂,将他的女人全部占为己有。在京城要想压卫平一头很难,但京城之外还有许多王爷,邺城就有一位。 如果卫平知道有个从未谋面却视他为仇敌的人,他一定会想到“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不过,即使明白是祸水,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女人。 … 却说司马玮乘着牛车冲到城门处,正赶上开门。此时,城门守卫还没有接到缉捕司马玮的命令,竟让他侥幸混出城去。 然而,司马玮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王爷,他既没有像卫平那样上过真正的战场,也没有卫平那样的谋生手段,更没有卫平那些超越时代的奇思妙想。出了京城,他便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偏偏这时候,驾车的家奴转回头道:“王爷,咱们走不了了!” 司马玮惊问道:“为何?” 那家奴潸然泪下,指了指前面的犍牛,哽咽道:“它快不行了。” 这头牛一直都是他在饲养,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感情甚至是依赖,小家奴难免伤心。 司马玮看到小家奴哭了起来,心中越发惶恐,也跟着大哭起来。他倒不是为这头犍牛伤心,而是真正感到一种走投无路的悲壮,仿佛末日来临。 主仆二人正抱头痛哭,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校尉朝他们看了一眼,忽然勒住马,大声喝问道:“汝等何人,因何在此痛哭?” 那名小家奴慌忙说道:“回大人,我等是往秦州去的客商,路遇劫匪,连驾车的牛都被砍伤了,因而哭泣。” 司马玮却叹了口气,道:“不必说了,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司马玮。” 那校尉大喜道:“儿郎们,发财了!来人,速速将他绑了!” 小家奴想要上前阻拦,早被士兵一刀剁翻,司马玮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被五花大绑,驱赶着往洛阳城而回。 司马玮低着头,根本没有反抗。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毕竟当初是他帮贾南风扳倒了杨骏,贾南风总该记点情分,大不了把他贬回始平王好了。 … 朝阳宫中,贾南风很快接到了司马玮被擒的禀报。不过,和司马玮所想的不同,贾南风根本不愿见他,直接传诏,要将他处决! 监刑尚书刘颂当场宣读诏令,言称司马玮假传诏命,杀害二位辅政,又想图谋不轨,罪不容赦,着即赐死。 司马玮这才慌张起来,满脸煞白,连声喊冤道:“刘大人,本王是奉诏行事,罪不致死!” 刘颂道:“王爷既是奉诏行事,诏书何在?” “这个……”司马玮略一迟疑,咬牙说道,“没有诏书,是皇后娘娘派人传来的口谕。” 说到这里,司马玮心中已经没有了什么底气。这么大的事,当然应该有诏书才行。所谓的口谕,也许原本就是贾南风设下的圈套。而且,即便真是贾南风的口谕,也只是让他将司马亮、卫瓘罢官,却没有让他取了这两人的性命。司马玮不禁有些后悔,那天贾南风在宫中引诱他的时候,他就应该从了贾南风。或许贾南风顾及那点情分,会放饶过他这一回。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贾南风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即使跟司马玮上了床,也不会顾及什么情分。而刘颂铁面无私,更不会相信司马玮的话。 刘颂将一条白绫扔到司马玮面前,冷冷地说道:“王爷空口无凭,刘某也就无话可说了,还请早些上路吧!” 司马玮拼命挣扎道:“吾乃帝室宗亲,你不能杀……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名军士已经抓起白绫勒紧了他的脖子。他两腿使劲蹬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只有一双眼睛圆睁着,至死不肯瞑目。 … 司马玮死后,贾南风又颁下诏令,将李肇、公孙宏、歧盛等人尽诛三族。而作为对卫瓘子孙九人同时遇害的交代,荣晦也同样被诛三族。一时间,又杀得人头滚滚。 天刚擦黑,张泓匆匆忙忙跑进朝阳宫,跪在贾南风面前,禀报道:“回娘娘,奴才已经查清楚,和司马玮相互勾引的人正是董猛。” 贾南风大怒道:“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速速抓他来见本宫!” 张泓慌忙说道:“奴才找遍整个皇宫,也没有见到董猛的影子,恐怕他已经畏罪潜逃,离开京城了!” 贾南风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忽然有宫女来报:“娘娘,董猛回来了。他请娘娘屏退左右,有要事相禀。” 张泓慌忙说道:“娘娘,万万不可!董猛既已与司马玮相与往来,难免狗急跳墙,娘娘须百般小心……” 贾南风却摆手道:“你说董猛与司马玮勾结,可有证据?” 张泓一愣,赶紧说道:“证据自然是有的,只是还需验证。” 其实,张泓根本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去进行什么调查,所谓董猛和司马玮相勾结都是他捏造出来的。因为董猛嫉妒他得贾南风宠信,又做了董猛的顶头上司,董猛心中不忿,常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知道以后,就想借此机会报复董猛。 当然,张泓并不知道,董猛虽然和司马玮并无联系,却和李肇相互勾结。这次司马玮假传诏令,董猛在其中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他此番公报私仇,其实也是歪打正着。 贾南风却摇了摇头,说道:“司马玮已经伏诛,深宫之中,董猛安敢造次!你且退下,本宫要听听他有何话可说!” 张泓无奈,只得躬身告退。 须臾,董猛进来,匍伏于地,大声道:“奴才给娘娘贺喜了!” 贾南风冷哼一声,道:“大胆董猛,你与司马玮相互勾结,意图不轨。本宫尚未问汝之罪,汝今却贺得什么喜!” 董猛慌忙道:“娘娘明察,奴才和司马玮只见过一面,他如何把奴才看在眼里,又何来勾结之说?奴才对娘娘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实际上,当贾南风说出这番话时,董猛几乎当场吓晕过去,脸色刷的全白了。好在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又是趴在地上,贾南风并没有看到他神情的变化。 不过,贾南风并没有忘记张泓刚刚说过的话,不由冷笑道:“你既没有与司马玮相勾结,为何逃出宫去?” “逃出宫去?”董猛根本不敢抬头看向贾南风,只是故作茫然道,“回娘娘,奴才没有逃出宫啊。” 贾南风用力一拍几案,厉声道:“宫中四处寻你不着,你还敢狡辩!” 董猛慌忙说道:“娘娘息怒。奴才的确出了宫,但奴才不是逃出宫,而是去帮娘娘做一件大事。娘娘细想,若是奴才已经逃出宫外,又如何会自己回来?”(未完待续。) 第28章 再立辅政 贾南风想了想,觉得董猛所言也有几分在理,神色便缓和了些,说道:“本宫有什么大事,需要你来帮忙?” 其实,以贾南风的性格,杀个把人根本不眨眼睛。但董猛是在东宫时就跟在她身边的老人,虽然不为她所喜,毕竟也是用熟了的。人大多有些念旧,贾南风也不例外,只是她自己无所察觉罢了。所以,贾南风起初听到张泓禀报时十分恼怒,但潜意识里并不相信董猛会背叛自己,也没打算治董猛的死罪。 董猛听到贾南风口气转变,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奴才帮娘娘找到一件宝贝,娘娘一看便知。” 贾南风好奇道:“什么宝贝?” 董猛说道:“请娘娘稍待,容奴才去将宝贝取来。” 贾南风摆手道:“速去。” 董猛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膝行着退出宫外。只片刻功夫,他便背了个竹筐进来,轻轻放在贾南风面前,道:“夫人揭开一看便知!” 贾南风听到董猛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微一皱眉。但她对所谓的宝贝更感兴趣,这才没有当场发作,伸手揭开遮在竹筐上的一块红绸,忽然瞪直了眼睛。原来,竹筐里蹲着一个俊美少年。 这董猛虽然生得粗鄙,但力气却不小,少年就是他藏在竹筐里背进宫的,并无第二个人知道。本来他还担心宫门处会有些麻烦,却不料那些守卫见了竹筐就像见了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倒弄得他莫名其妙。 那少年陡然见到面前出现了一个衣着华丽却相貌丑陋的妇人,也吓了一跳,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贾南风的手已经在少年脸上轻轻滑过,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件宝贝。董猛,你有心了,今夜就替本夫人守在门外吧。”又对那少年说道:“小郎君,只要你侍候得本夫人满意,本夫人定有重赏!” 那少年眼中厌恶的神情一闪而过,轻声道:“多谢夫人。” 他容貌虽然俊美,奈何身份不高,只是李肇府里的一名家奴。董猛在李府的时候看中了他,趁着李肇兵败将被抄家,把他诓了出来,给他换了华美的的衣服,又允他一笔钱财,让他服侍一位贵妇人。这少年贪财,便答应下来,却没想到贾南风生得如此丑陋。不过转念一想,熄了灯反正也看不清模样,落得快活一番,便又释然。只是他却不知道,他刚才那副神情早被贾南风看得清清楚楚。 … 一夜的抵死缠绵,少年已经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天光放亮,贾南风伸了个懒腰,吩咐道:“来人!” 董猛应声进来,谄笑道:“娘娘,睡得可好?” 贾南风脸上荣光焕发,显然少年的表现让她十分满意。不过,贾南风瞥了一眼矮榻上依旧发出轻轻鼾声的少年,忽然沉下脸来,说道:“把他拖出去,埋了!” 董猛吃了一惊,慌忙说道:“这样的人物也不好找,娘娘还是留下他吧。” 他很清楚,张泓前一天晚上也帮贾南风找来一个少年,但那个少年绝对比不上这个中用。如果有这个少年在贾南风身边常常吹点枕边风,他要压张泓一头便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贾南风明明很满足的样子,却为何一定要杀死这个少年。 贾南风却淡淡地说道:“只要你们肯用心,什么样的人物找不到?行了,你把他弄走吧,本宫还要再睡一会。” 昨天晚上少年那抹厌恶的眼神,贾南风永远都忘不掉。既然敢厌恶她贾南风,那就去死吧! 洛阳城中的俊美少年确实很多,但好人家的少年又有几个肯进宫侍候贾南风?董猛弄来这样一个少年已经实属不易,又哪里再去弄第二个?不过,贾南风能够不追究他和司马玮相勾结的事情已是万幸,他怎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上前推了推少年,道:“快,醒醒。” 那少年迷迷糊糊道:“干什么?让我再睡一会,困死了。” 董猛道:“别睡了,跟我去领赏。” 那少年猛地睁开眼睛,问道:“赏钱是哪里?” 董猛指了指竹筐道:“你还蹲到里面,跟我出去领赏。”少年下意识伸手去抓衣服,却被董猛拦住道:“穿它做什么,领了赏,重买新的。” 少年这才松开手,稀里糊涂地进了竹筐,很快又传来轻轻的鼾声。而床上,贾南风却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呼噜。 董猛背着竹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永宁宫。 永宁宫是幽禁获罪嫔妃和宫女的地方,杨芷就曾经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后来才被转到了金墉城。司马衷除了贾南风,就只有一位嫔妃,那就是太子司马遹的生母谢玖。虽然贾南风非常嫉恨谢玖,但因为司马遹的缘故,她并没有对谢玖下狠手,而得罪她的宫女则都被她直接处死了。所以永宁宫现在一直空着,只是院子里新添了一个坟头,那里埋着昨天清晨被张泓让小内侍刺死的一个少年。 新坟旁边,两个小内侍正在挥动铁锨,又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坑即将完成。看到董猛背上的竹筐,小内侍笑道:“又有新人来了。” 董猛却把竹筐往土坑里一丢,抓过一把铁锨就开始铲土,并且大喊道:“快填!” 贾南风让他把少年埋了,却没交代是不是先杀死再埋,那他就选择直接活埋。可怜这个少年正睡得迷迷糊糊,一下又摔得七荤八素,急切间哪里挣扎得起。倒是那两个小内侍看得呆了,握住铁锨不知所措。直到竹筐被泥土覆盖了薄薄一层,少年才伸出一只手来。但两个小内侍也已经回过神来,三支铁锨轮番舞动,少年终于没能挣脱,只剩下一只手孤零零的露在上面,很快也被泥土彻底掩埋。 … 司马亮死了,卫瓘死了,司马玮也死了,贾南风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洛阳城中最有权势的女人,甚至是洛阳城中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不过,大臣们并不肯让她轻松,纷纷上书,请求再立辅政。本来,司马衷已经二十三岁,完全可以自己独断乾坤,并不需要什么辅政。但大家都知道司马衷是个傻子,又都不想让贾南风这个妇人来掌管朝政,于是设立辅政就成了最好的折衷办法。 对于大臣们的上书,贾南风一律置之不理。但大臣们却好像锲而不舍,奏章还是雪片一样送入宫中,搞得贾南风烦不胜烦。如果不是张泓、董猛隔三岔五弄个把少年进来给她解闷,她的心情恐怕就要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当然,解闷的结果只是永宁宫又多了几座新坟,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临近新年,作为新君,司马衷虽然更改年号。而贾南风不设辅政,众大臣在更改年号的事情上就不予配合。 董猛看到贾南风愁眉不展,便劝道:“娘娘,奴才有个主意。” 自从替贾南风引进了一个俊美少年之后,董猛在贾南风面前的地位扶摇直上,几乎与张泓平起平坐。而且论起见识,他比张泓高了不只一筹,所以也渐渐获得了贾南风的信任。 贾南风便问道:“你有何主意?” 董猛笑道:“诸位大人只是请娘娘设立辅政,却没有明说要立谁为辅政,娘娘何不立一心腹亲近之人,也好塞众人悠悠之口。” 贾南风沉吟道:“那谁又算是本宫心腹亲近之人?” 董猛拱手道:“奴才斗胆,觉得闻喜县侯、前将军卫平,可算娘娘亲近之人!” 他人生得粗豪,心思却极其细腻,知道贾南风时常拿那些少年与卫平相比较,便知道了贾南风的想法,于是推荐卫平担任辅政,既可以搪塞众大臣,又可以让卫平经常在贾南风面前出现。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贾南风,其实他和卫平并没有什么来往。 贾南风想了想,便点头道:“传诏,宣卫平进宫!” … 临近岁末,左思以《三国志》为蓝本编写的《三国演义》上册终于刊印完成。这本书七分真实,三分虚构,词藻华丽,文字优美,在印书社上架的当天就售卖一空。毕竟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本好看的闲书可以打发大把的无聊时光。 卫平也取了一本,躺在书房的竹椅上闲看。左思的书编得虽然不错,但比起后世那部巨著还是差了些意思。只是这本书一出,后面还会不会再有那部巨著,恐怕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能不能改变历史尚未可知,却把一部名著给扇没了,也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正寻思间,忽见贾水来报,说道:“老爷,常山公主和左思左大人在门外求见。” 正在看左思的书,左思本人就来了,卫平不禁有种“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便笑道:“快快有请!” 左思虽然娶了常山公主为妻,但在卫平面前依然以下属自居,行了个大礼,道:“下官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未完待续。) 第29章 青云观 卫平笑道:“你讲都已经讲了,还有什么当不当的。” 常山公主慌忙说道:“侯爷,其实是本公主有事相求。” 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对于那些身为天家娇女的公主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当年,常山公主深得司马炎喜爱,连带着她的前夫王济也沾了不少光。如今司马衷当朝,对他的那些姐妹们就有些不闻不问了。权贵们都是人精,对公主们也就不像过去那样尊敬。 不过卫平却一如从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何用相求。” “这事有些难办。”常山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本公主想请侯爷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个事,换个嗣子。” 原来,常山公主嫁给王济之后,一直没有生育。王济死后,留下两名庶子,长子王卓承继了王济的家业,后来因为王济和常山公主反目,被司马炎贬为庶民。次子王聿则做了常山公主的嗣子,受封敏阳侯。 如今,常山公主再嫁左思,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便不愿意再要王聿之个嗣子,想将敏阳侯的封爵转给自己的儿子。这样做虽然有点自私,但也属人之常情,毕竟常山公主和王聿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又怎舍得把家业传给王聿? 卫平想了想,说道:“既然公主殿下已有嫡子,自然无须嗣子,只怕王老将军那里难免要有些话说。” 王浑现在还坐镇豫州,手握重兵,如果听说自己孙子的爵位被夺,恐怕会暴跳如雷。司马炎去世才一年不到,京城中就已经两次动荡,本来就够乱了,卫平还真不想再生事端。 常山公主却说道:“今晨刚刚接到恶耗,王老将军已经于寿春病故了。” 卫平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左思。 左思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道:“寿春那边刚刚来人,朝廷尚未得知。” 当初在建业城的吴王宫殿,王浑、王濬两位老将军一争军功、二争美女的情景。如今,王浑已经因病去世。王濬虽然还在京中,但空有大将军之名却不问政事,整日只知道穷奢极欲,迟早也将被酒色所害。争来争去,不过都是一场空罢了。 想到这里,卫平也不由一阵唏嘘,说道:“请公主殿下放心,卫某但有机会,自会向皇后娘娘请旨。” 不管怎么说,王浑刚死,常山公主就要剥夺王聿的嗣子身份,这吃相也太难看了点。为了她和左思的名声,卫平也不能现在就去向贾南风请费。 正在此时,却见贾水走了进来,躬身道:“皇后娘娘宣老爷即刻进宫!” … 听说贾南风要让自己当辅政,卫平慌忙摆手道:“娘娘,辅政当用老成持重之辈,臣年少识浅,难堪此任,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贾南风皱眉道:“难道妹丈不想帮助本宫吗?” 卫平笑道:“臣如果不帮助娘娘,午儿也不肯答应。不过,臣若是当了辅政,非但帮不了娘娘,反而会害娘娘落个用人唯亲的恶名。” 贾南风微微一怔,发狠道:“也罢,本宫就是不设辅政,他们又能奈本宫如何!” 群臣上书请设辅政的事,卫平自然一清二楚。如果不是碍于他和贾南风是至亲这层关系,他恐怕也会参与其中。毕竟贾南风性格冷酷狠辣,如果任由她随意执政的话,这天下只会越来越乱,最终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所以,需要有辅政来跟贾南风相互牵制。 听到贾南风又说出狠话,卫平慌忙道:“娘娘,万万不可!”顿了顿,他又道:“其实设立辅政,于娘娘也不无益处,娘娘可以从一些杂务中脱身,只是关于辅政的人选,需要仔细斟酌。” 司马衷不能理事,贾南风每天处置各种奏章就累得够呛。听了卫平的话,她不由心动,问道:“妹丈可有属意之人?” 卫平拱手道:“臣保举一人,可堪此任。” 贾南风喜道:“快说,妹丈所举何人?” 卫平道:“臣保举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安北大将军张华!” 张华也是三朝元老,屡立战功,他坐镇幽州之后,边境安宁,百姓乐业,连年丰收,就连马韩、新弥这些蛮夷之邦都主动臣服,纷纷来朝。如果让他当辅政,满朝文武自然没有异议。 然而,贾南风还有些迟疑,说道:“张华乃是齐王一党,恐怕不肯为我所用!” 实际上,张华还算不上真正的齐王党,他在立储上的态度比较中立,更像是墙头党。但张华一直与贾充政见不和,虽然由于卫平的出现,双方有所缓和,可隔阂太深,一时难以尽除,所以贾南风有此担心。 卫平正色道:“张华为人公正,或许曾经帮齐王殿下说过几句话,但也是出于公心。如今皇上已经继承大统,他必不会再生异心,还望娘娘勿疑。” 贾南风沉吟道:“如果大臣们得寸进尺,要设两名辅政,又当如何?” 卫平笑道:“朝中老臣屈指可数,他们也得有合适的人选才行。” 贾南风摇头道:“这正是本宫最为担心的,他们很可能会推举王浑这个老匹夫!” 王浑父子是最为坚定的齐王党,而贾南风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她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 卫平长叹一声,说道:“娘娘大可不必有此担忧。臣刚刚收到消息,王老将军已经在寿春病故,讣告不久便会送进宫来。” 贾南风呆了一呆,突然抚掌道:“好!老匹夫走得太好了!”她对王浑的恨意实在太浓,竟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宫记得王济有一子已经被废为庶人,京陵公之爵从此就免了吧!” 大家为什么拼死也要挣个战功,好受封公侯,为的可不就是这些爵位能够一代代地传给子孙吗?王浑的爵位本当传给王济,现在王济虽然死了,但他的两个儿子还在,贾南风此举既不合规矩,又不得人心。 卫平慌忙说道:“被废为庶人的是王济长子,其次子尚在,可袭其爵。” 贾南风记性倒也不差,沉声道:“王济的次子不是承嗣了常山公主吗?” 卫平道:“常山公主自己有亲子,又何须嗣子。”看到贾南风依然犹豫不决,卫平赶紧又道:“娘娘,此非常时期,当收士人之心!” 贾南风也明白人心可贵,终于松了口,道:“便依妹丈所奏。” 卫平大喜,连忙拱手道:“娘娘圣明。” 贾南风却摆了摆手,问道:“妹丈,本宫前些日子让你查访二位仙长的下落,可有消息?” 卫平摇头道:“臣派人四处查访,只是没有一丝踪迹。请娘娘放心,臣一定会查访到底,绝不松懈。” 贾南风满意地点了点头。卫平识趣,也就起身告退。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贾南风这次却没有做出任何挑逗的举动。至于寻访所谓的仙长,卫平也确实派暗影在京城四处打听,但那两个神棍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天下这么大,又没有完备的户籍和身份制度,如果一清、扶风二人真的离了京城,又改名换姓,谁还能找到他们的下落?何况本来两个神棍,找来又有什么用处?所以,卫平压根就没打算继续查访下去,他只是在糊弄贾南风而已。 … 却说孙秀带着碧云、碧萝姐妹离了京城,一路向北,将及邺城。两姐妹身上的细软当来些盘缠也已耗用殆尽,只能在城外一所破败的道观暂且栖身。 这所道观已经废弃多年,观门外的匾额上依稀可辨“青云观”三个字,观中供奉的神像歪在一边,上面积满了灰尘。道观四处漏风,寒冷彻骨。偏偏碧云感了些风寒,额头滚烫,昏迷不醒,喃喃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语。 此刻,孙秀也顾不上惦记卫平的女人了,想办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不过,孙秀也知道这对姐妹是他最后的希望,实在不行也只有将她们卖入娼家,或许还能捱过这个冬天。所以,孙秀并没有放弃重病的碧云,反而寻来些干草铺在地上,让她躺下,又对碧萝说道:“你看着她些,某去请个郎中过来。” 碧萝哪里知道孙秀的心思,兀自噙着泪,满脸感激地说道:“若非遇着哥哥,我姐妹二人早就化作尘土了。哥哥此去一路小心,寻到寻不到郎中,都请早回。” 孙秀答应一声去了,只留下碧萝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观门发呆。 忽然,一阵朔风刮过,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便暗了下来。不一会儿,飘起了雪花。那雪起初只是柳絮般飘落,后来越下越大,竟似鹅毛一般,放眼都是白茫茫一片,五步之外看不清人影。 碧萝看着胡言乱语、昏迷不醒的姐姐,心中害怕,又担心孙秀的安危,便起身到观门处张望。恰巧一阵风起,倒卷着雪花直入观中。碧萝慌忙闭眼遮脸,待风住时再睁眼,面前已经多了两个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未完待续。) 第30章 泄露天机 只见左边那位身材瘦削的老道稽首道:“贫道一清。” 又见右边那位白白胖胖的老道稽首道:“贫道扶风。” 原来,他们正是卫平在京城寻访多时的那两个神棍。 司马炎死后,两个老道害怕受到牵连,逃离京城,打算回到江南。他们在宫中虽然积攒了不少钱财,但走得急大多都没来得及带上。路过寿春的时候,因为要等船过江,他们就在码头上再次玩起了坑蒙拐骗的把戏。 不想这一日,镇守寿春的王浑来江边视察水师,恰巧看到扶风表演的幻术,叹为观止,便将二人请入府中。 二人配合多时,早就形成了默契,三句话两句话便把王浑哄得晕头转向。一清适时地拿出自己的仙丹,还改了个名字叫万寿丹。 王浑吃下丹药能不能长寿还不知道,但那话儿却立马坚硬如铁。他本是个为老不尊、好色如命的家伙,就是平时也常要弄点五石散来助助兴,得了这个丹药自然如获至宝,便把两个老道留在将军府中。 自从有了万寿丹,王浑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他却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没过三个月,他便一病不起,但还是坚持服食万寿丹。每服之后,必有回光返照,却也加速了他的死亡。 两个老道见势头不对,卷了些金银珠宝逃离了寿春。因为早告诉过王浑他们是去江南的,怕王浑找过去,他们便转道北上,往邺城而来。 要说这两个人,已经是谁也离不开谁。没有扶风的幻术,他们难以吸引别人的注意。没有一清的丹药,又休想赚到大钱。两个结伴逃命,一路上扶风多有抱怨。他的幻术虽假,除了骗骗人却没有其他什么害处,而一清的丹药虽然有效,却也会要人性命。一清也在反思,想了几个改进的方子。他们本来就通点医术,沿路倒是采了不少清热解毒温凉去火的药材,打算到了邺城重新开炉再炼一壶丹药。只是突降大雪,两个人迷了路途,竟误打误撞,来到了青云观,碰到了碧萝。 一清见碧萝满脸惊愕,忽然有了主意,又稽首道:“小娘子因何来到贫道的道场。” 道观很小,容纳不下太多的人。如果这里是两个老道的道场,碧萝他们只能另觅去处。不过碧萝也不笨,马上看出了破绽,说道:“此处怕不是三五年没有住人,连点香火都没有,如何却是你们的道场?” 扶风淡淡一笑,稽首道:“鲲鹏展翅十万里。” 一清会意,接道:“直上青云三千尺。” 说话间,就见扶风一甩袍袖,在他身后现出一头似鱼似鸟的怪兽。那怪兽越来越大,竟将整个道观都遮住,连外面的风雪都不可见。碧萝大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忽听扶风轻叱一声道:“去!” 那怪兽腾空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碧萝哪知道她所见到的只是扶风弄出来的幻术,早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 一清上前一步,再稽首道:“贫道师兄弟正在昆仑山访友,忽见小观红光满天,知有贵客到来,这才驾鲲鹏赶回,不想惊扰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勿怪。” 碧萝在京城时也曾经听人读过左思编写的《神怪志》,其中就有关于鲲鹏的描述,就和刚才所见相似,顿时就信了一清的话,慌忙拜倒在地,说道:“二位仙长,快救救我姐姐吧!” 一清其实早已看见神像前面还躺着另外一个女子,他故意轻甩袍袖,说道:“小娘子勿须惊慌,贫道正是为此从昆仑山而来。” 原来,一清起初确实想将碧萝赶跑,占据了这座破败的小道观作为他们两个躲避风雪,炼制丹药的地方。不过,当他看到碧萝脸上虽然抹了锅灰,却掩不住眉清目秀,不觉动了邪念。他修习一种采战之法,当初把丁丁、当当留在身边,就是打算等她们长大供自己玩乐之用。如今吓住了碧萝,他又怎肯放过。只是多了一个扶风,到时候谁先谁后,免不了要费些口舌。现在既然碧萝多出一个姐姐,那倒正好一人一个,省了麻烦。 碧萝哪知道一清的龌龊心思,欢天喜地地将碧云扶起。 一清、扶风一人抓起碧云的一只皓腕,装模作样地搭起脉,其实他们也没有认真在看,只不过趁机揩点油而已。当然,他们一路上采的那些药材倒是货真价实,对于偶感风寒的碧云也的确有效。一碗药汤灌下去,碧云脸上的潮红便退去了许多,额头也不烫手了。 碧萝松了口气,对两个老道也没了戒心,连声道:“多谢二位仙长相救之恩,小女子身无长物,待我兄长回来,再行谢过。” 扶风先用幻术镇住了碧萝,一清又用草药治了碧云的风寒,两个人正打算借机再说些什么前世的缘分,然后成就好事,突然听碧萝提到还有什么兄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两个虽然会些幻术、丹术,但自身却是个普通老人,如果碧萝的哥哥是个壮汉,知道他们欺负了碧萝姐妹,岂不是要活活打死他们。 两个老道对视一眼,正在暗自庆幸没有下手之际,就见观门处走进一条汉子。那汉子没有蓑衣,身上落满了雪,几乎成了一个雪人。 碧萝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高兴地说道:“哥哥,姐姐有救!”又道:“是二位仙长救了姐姐!” 来人正是孙秀。孙秀前去请郎中,但身上又没有几文钱,便提出用碧云抵了诊金,再倒找两贯钱即可。那些郎中既没有见过碧云长得什么模样,又不知道碧云的病能不能治,谁肯接这活儿,反而把孙秀当作疯子,将他逐走了事。孙秀无奈只能冒雪回来,正打算诓出碧萝,先卖入娼家换几个钱再说,却不想碧云已经有救了。 孙秀脑筋倒也转得飞快,朝着两个老道作了个罗圈揖,笑道:“多谢二位仙长出手相救,只是小人囊中羞涩,这份恩情只能容后再补了。” 扶风心里怀着鬼胎,见到孙秀七尺长的汉子,先自怯了,便讪笑道:“助人行善乃是修道之人的本份,何须言谢!” 一清却故作高深道:“壮士不过一时落魄,早晚将有腾飞之时。” 这番话却说进了孙秀心里,他慌忙行礼道:“还请仙长为小人指条明路。” 一清昂起头,笑道:“此间名唤青云观,壮士流落于此,实乃天意,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不等孙秀反应过来,扶风已经大惊道:“师兄,你如何泄了天机,只怕要遭天谴,这可如何是好!” 一清也变了脸色,失声道:“哎呀,贫道一时忘形,坏了,坏了,莫非是贫道的劫数将至!” 孙秀正自糊涂,碧萝已经吓得手足无措,连声道:“二位仙长,可有什么补救之法?” 扶风叹了口气,道:“补救之法倒是有的,只是有违我二人之本心。也罢,就让我二人应应劫数,大不了转世投胎便是!” 孙秀听他二人说得神乎其神,心中也没了主意,但想到这二人能够窥破天机,或许能够帮助自己,便硬起头皮说道:“既有补救之法,二位仙长又何必拘泥小节。” “这……”扶风沉吟道,“师兄,壮士说得也有道理,你我是修道之人,自然不必受俗法所拘。” 一清叹息道:“这件事还须小娘子自己愿意方可。” 碧萝奇道:“补救之法莫非与小女子有关?” 一清脸色郑重起来,点头道:“我二人与你姐妹前世有一段孽缘,原以为救你姐姐一命,可了此缘,不想又生意外,也是天意使然。如今,只有我二人与你姐妹续了前缘,此劫方才可解。” 碧萝已经看到过传说中的“鲲鹏”,又见他们药到病除,治好了碧云,对他们的话自是深信不疑,当即点头道:“小女子愿意终身侍奉仙长。” 扶风却正色道:“我二人只为躲过劫难,与你姐妹了一夜之缘即可,小娘子不必以终生相托!” 这两个神棍把司马炎、王浑都忽悠得团团乱转,此刻又说得义正辞严,不由人不信。孙秀起初还疑心他们想霸占碧云、碧萝姐妹,听说只是一夜之缘,也没了异议,说道:“只要助二位仙长脱难,小人这个兄长可以替她二人作主!” … 却说张华接到调他回京的诏令,不敢耽搁,冒着漫天大雪就赶到了洛阳。他刚刚回府,就听门人来报:“前将军、闻喜县侯卫平前来拜见。” 张华与卫平也算一对忘年交,自然连声道:“快请!” 双方在张府的书房分宾主坐下,张华道:“老夫刚刚回京,小侯爷就来了,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卫平知道张华素来正直,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隐含意思,便笑道:“年关将至,小子本想派人送些好酒前往幽州,却听到大人回京的消息,于是就直接过来了。大人鞍马劳顿,小子却扰了大人的休息,大人不会怪罪小子吧!” 听到“好酒”两个字,张华便是眼睛一亮,道:“有好酒喝,谁会怪你!”又道:“不过,小侯爷今天来,不只是送酒那么简单吧!”(未完待续。) 第31章 铺垫 卫平哈哈笑道:“大人果然火眼金睛,小子什么都瞒不住。” 张华往后坐了坐,缓缓说道:“那就请小侯爷先说明来意,否则这酒,老夫可不敢收。” 卫平道:“一事归一事,即便小子此来另有目的,这酒还是非送不可。” 张华却正色道:“还是请小侯爷先说明来意!” 同样是忘年交,如果换了杜预,卫平送来的不管是酒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会照收不误,至于卫平要说的其他事情,能办的办,不能办的照样不办。而像张华这样看似正直,其实却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像一场交易。 卫平不禁有些怀念胸襟宽阔的杜预,但他现在却只能面对张华,不得不说道:“大人可知皇上召你回来所为何事?” 张华摇头道:“老夫久在幽州,并不过问朝中之事!” 一年来,皇位更迭,杨骏弄权,司马玮谋乱,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就算张华不刻章打听,消息迟早也会传入他耳中。而且身为一方封疆大吏,如果不时刻紧盯着朝堂上的风云变幻,恐怕他的屁股也坐不稳。所以,张华根本就是一番托词,他对朝堂上的局势心里应该跟明镜一样。 卫平也不点破,只是敛起笑容,说道:“皇上请大人回京,是想请大人担当辅政!” 其实这个情况早在张华预料之中,但是从卫平口里得到证实,他还是吃了一惊,连连摆手道:“老夫难当此任。” 卫平皱眉道:“大人乃是众望所归,何故推辞?” 张华叹息道:“小侯爷不知杨骏、司马亮之祸么?” 卫平怔怔地看了张华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杨骏、司马亮皆是野心勃勃之辈,而大人一心为公,祸从何来?” 的确,如果司马亮不是有了野心,想要剥夺司马玮的兵权,就不会激怒司马玮,司马玮也就不会找来李肇,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场动乱。至于杨骏,他公然住在太极殿,野心膨胀得老天都看不下去,不死才怪。而张华绝对不会是个有野心的人。 当然,张华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之所以推辞,并非担心会落得杨骏、司马亮一样的下场,而是担心把持朝政的贾南风不肯听从他的方略,而只将他当成糊弄群臣的幌子。 卫平也明白张华的担心,他对贾南风同样心中没底,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说道:“小子今日前来,可不是给皇上当说客的,只是来给大人提个醒,叫大人好早做准备。皇上一心要让大人当辅政,难道大人还能拒绝不成?” 痴呆的皇上只是个傀儡,倒不如说是皇后娘娘一心要让张华当辅政更确切些。身为三朝元老,张华对皇后贾南风的品性再清楚不过了。得罪了皇上没事,得罪了贾南风恐怕就会家破人亡。卫平并不是在威胁张华,而是在善意地提醒他。 张华果然警醒,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只是这辅政可不太好当啊!” 让张华担任辅政,这是卫平给贾南风出的主意,如果张华当面拒绝贾南风,卫平岂不是非常没有面子。此刻听到张华语气松动,卫平也暗暗放下心来,说道:“有老大人坐镇中枢,何忧天下不定!”又道:“京城两次动荡,皆有诸王参与其中,要保京城安定,小子以为,当先收诸王之兵权!” 对于这段时期的历史,卫平那点可怜的知识根本不能给他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先有了八王之乱,严重削弱了大晋王朝自身的实力,五胡乱华就不会那么容易。尽管卫平对朝廷已经开始失望,有了自保的打算和布置,但京城两次动荡中的乱局还是让他想再做一番努力。 其实,卫根本不知道生乱的是哪八王,因为司马一族封王的人太多。京城两次动乱,参与其中的就有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东安王司马繇、淮南王司马允、原为长沙王后来被贬为常山王的司马乂、清河王司马遐,如果再算上成都王司马颖,就已经有七位王爷了。当然,他们有可能是八王之一,也有可能不是八王之一,但最终的根源都通在司马炎让诸王宗亲各掌兵权。要避免八王之乱,夺其兵权就是根本。 张华却摇头道:“诸王宗亲各掌兵权,这是先帝定下的国本,恐难更改。若是强行推动,只怕立时生乱!” 确实,在历史上,汉景帝时的大臣晁错为了削弱诸侯王的实力,曾经进献过《削藩策》,结果反而激起诸侯王的叛乱,惹来了杀身之祸。所以,张华的担心不无道理。 卫平对诸王关注较多,只不过历史知识欠缺,没有想到这层罢了。听了张华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当即点头道:“留其兵权亦可,但须请皇上下诏,外军禁止入京。诸王来京中任职,亦不可自带护卫!” 张华沉思片刻,忽然笑道:“老夫能不能当上辅政犹未可知,怎么倒先操起这份心来了。” 卫平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被张华听了进去,也笑了起来,道:“对啊!小子是来请老大人尝尝新酿的美酒,说那些闲篇做什么?扯远了,扯远了!” … 清晨,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青云观外一片银装素裹。 碧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依然身处一个破败的小道观,不由吃惊道:“为何会这样!” 昨天晚上,两位仙长袍袖一挥,小道观分明已经变得锦幔叠帐、金碧辉煌,让碧萝姐妹以为又回到了在石崇府中那段时光。谁曾想,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又全部恢复了原状。 只听一清笑道:“修道之人当布衣素食,清心寡欲。贫道与小娘子孽缘已了,自当回归本心。” 老道精于采战之法,经过昨夜那场盘肠大战,精神焕发,此刻红光满面、鹤发童颜,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由不得碧萝不信。她却哪里知道,昨晚那些香烟缭绕、仙乐阵阵的异象不过是扶风弄出来的障眼法而已。 碧萝也是享受过富贵的人,后来落难,如今又重温旧梦,结果再次恢复一贫如洗,那种滋味越加难熬,满脸都写着遗憾。而且,自从石崇去了荆州以后,她就没有碰过男人。一清精于此道,弄得她几番飞上云巅,比起力弱的石崇不知强上多少倍,又让她更多了几分不舍。 想到如此种种,碧萝满面娇羞,竟是脱口而出:“小女子愿意终生侍奉仙长左右,还望仙长收留。” 另一边,碧云同样眼巴巴地看着扶风。她大病初愈,不堪征挞,脸色越发苍白。 一清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小娘子,若是有缘,他日自会再见,又何必长相厮守,乱吾道心。”又道:“小娘子,你们今日便可进城去,贫道这里有些许仪程相赠。” 这老道只是个神棍,哪里来的道心?不过,他良心未泯,知道采战之法对女子伤害甚大,偶一为之尚可,若是弄得多了,只怕性命堪忧。这娇滴滴、妖娆娆的一对姐妹,一清也甚是中意,更不忍害她们性命。 扶风听了一清的话,便甩了甩袍袖,面前忽然多了一屉金银,两匹绸缎,亮闪闪光彩夺目。这些可不是扶风弄出来的障眼法,而是货真价实的财帛,都是他们从王浑那里诓骗来的。 一清稽首道:“时辰不早了,小娘子还请叫醒你们的哥哥,速速上路吧!” 碧萝这才注意到孙秀依然歪倒在神像跟前,酣睡不已,只是身上那件破棉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领锦袍。 其实,这是一清昨晚悄悄给孙秀用了些不按君臣的药物,让孙秀一直处于昏睡当中,免得坏了他们的好事。不过,一清觉得自己既然睡了孙秀的妹子,总不能没点表示,便送了孙秀一领锦袍,只是孙秀全无所觉。 孙秀被碧萝唤醒,睁开眼睛一看,又是一派破败景象,不由惊呼道:“仙长呢?我莫不是做了个梦?” 他在梦中都惦记着两个老神棍的话,总想着再问个明白,何时才能够平步青云,却发现观内还是只剩他们三人,恍若梦中。 碧萝这才发现一清和扶风已经不知去向,不过那些金银绸缎还在,孙秀的锦袍也披在身上,不禁又欢喜道:“不是梦,不是梦。哥哥快看,我们有钱了。” 孙秀也使劲掐了一下自己,果然疼痛难当,而且身上也的确多了件锦袍,昨天遇到的两位老道果然是高人。想到这里,他又叹息道:“可惜,仙长不曾指条明路!” 碧萝兴奋道:“指了,指了,仙长让我们进城去!” “进城?”孙秀眼睛一亮,连声道,“快,叫上碧云,咱们现在就走!” 看着他们三个人消失在雪地里,扶风从神像背后转了出来,满脸遗憾道:“这小娘子颇有味道,真舍不得啊。” 一清啐道:“别看了,赶紧搭把手,把炉子支起来。咱们两个联手,还愁少了小娘子?” … 洛阳城中,张华正入宫面见皇后贾南风,果然被任命为辅政,同时加封太子太傅、侍中,兼任中书监,进爵壮武郡公。 尽管有了卫平昨夜的铺垫,张华也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慌忙推辞道:“老臣何德何能,敢蒙娘娘如此厚爱!”(未完待续。) 第32章 重要的安排 张华的确经历过司马昭、司马炎、司马衷三朝,算得上是位元老级的人物,但他爵止于县侯,官不过三品,比起贾充、杜预、卫瓘等人差得太多,就连王浑、王濬都不如。现在,贾南风一下子就封他为一品郡公,位极人臣,他又怎能不惊?他甚至在心底暗暗埋怨卫平,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透个风声? 其实,贾南风要让张华进爵壮武郡公的事,卫平同样毫不知情。别看贾南风性情狠毒,但却很好地继承了贾充的政治头脑。她想要起用张华,那就必须对张华施以重恩,才能让张华死心塌地为她效命。既然步入仕途,要的不就是封妻荫子吗?张华历经司马昭、司马炎两代,都没能落个公爵,这不就是她贾南风最好的机会吗? 贾南风早有准备,笑道:“爱卿既为辅政,理当官爵相符,否则何以引领百官?爱卿今受此爵,名至实归,休再推辞。” 辅政是百官之首,但张华官职再高,也只能是个二品。而像裴頠、贾谧这些少年甚至孩童都已经是一品郡公了,张华说的话还有几分重量?现在贾南风封他为壮武郡公,就是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而且,贾南风这番话完全是站在张华的角度着想。 张华听了甚为感动,当即再拜道:“臣自当鞠躬尽瘁,以报娘娘知遇之恩!” “张公免礼。”贾南风立刻换了对张华的称呼,摆手道,“京城动荡,人心惶惶,本宫当如何应对,还请张公教我!” 昨晚卫平走后,张华思忖了一夜,心中已有计较,当即缓缓说道:“回娘娘,要想平息动荡,收拢人心,当选贤任能!” 贾南风颔首道:“愿闻其详。” 张华说道:“监刑尚书刘颂为人刚正,可掌吏部。王戎、卫平、贾模、裴頠皆有大才,可预朝政。” 他一口气推举了五个人,三个是贾南风的至亲。贾南风自然满心欢喜,连声道:“便依张公所奏。” 其实,张华举荐这五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五人当中,吏部尚书最为重要,如果只举刘颂一人,恐怕在贾南风面前难以通过。现在,再加上卫平、贾模和裴頠,通过的几率自然大增。当然,贾南风的亲眷还有很多,张华所推举的这三个人也确实是有才干的。 听贾南风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张华又说道:“京师动荡,皆由外军入京所致。娘娘可请皇上降诏,从即日起,诸王进京,不得带兵!” 诸王带兵进京的始作俑者就是贾南风自己。不过,她现在自然不会承认,反而很爽快地接受了张华的建议,挥手道:“准奏。” 接连两条建议都被采纳,张华觉得贾南风并不是个难说话的人,不由松了口气,说道:“新年前,还有两件事需要确定下来。” 贾南风笑道:“张公请讲。” 张华说道:“王浑病卒于寿春,其子早亡,按律当由其孙王卓承嗣其爵,还请娘娘早日降诏。” 实际上,张华和王浑私交一般,他之所以替王浑讲话,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文武百官,又是为了贾南风。 王浑的灵柩已经运回京城,满朝文武都知道王浑父子是齐王一党,当初和太子闹得水火不容。现在王浑、王济都死了,王浑京陵公的爵位还能不能传下去,几百双眼睛都盯着呢。大家拼死拼活挣个侯爵、公爵,可不就是为了传给子孙么?事实上,许多人家如果没有嫡传子孙,很早便会开始谋划。比如贾充,在贾谧刚出生的时候就提出让他来承嗣自己的爵位。如果一个人的爵位轻易就被贾南风给废,那么谁心里还能有底? 贾南风皱了皱眉,沉吟道:“王卓已经被贬为庶人,怎能再承公爵?这样吧,就让王济次子王聿承嗣京陵公之爵。王聿原承常山公主之敏阳侯,改封常山公主亲子即可!” 这番处置无可挑剔,张华也深为佩服,连声道:“娘娘圣明!” 他却哪里知道,这是卫平给贾南风出的主意。要是依了贾南风的性子,世上已经没有京陵公这个爵位了。 贾南风自然不会点破,只是淡淡地说道:“张公所说第二件又是何事?” 张华慌忙说道:“新君登基,按律当更换年号。” 贾南风摆手道:“这件事就由张公会同钦天监及百官议定吧。” 张华躬身告退,心中对贾南风的看法却已经大为改观,坊间流传的关于贾南风种种言论,或许只是大家以貌取人的结果。想到这里,张华对于未来便充满了信心。 … 卫平收到确切消息,立刻来见王令淑,说道:“王姑娘,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原来,卫平虽然经过了几年历练,但他毕竟来自后世,对于爵位承嗣的重要性感受还不深刻。他之所以在贾南风面前提出那样的解决方案,除了左思、常山公主夫妇的请托,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王令淑的缘故。 王令淑可不知道自己沾了常山公主的光,只以为卫平全是为了她,连忙躬身道:“贱妾在此替父兄谢过老爷。” 父亲的死让王令淑很心痛,但卫平能够为她着想又让她很高兴,这时候,她脸上的神情便十分精彩。 卫平哪里猜得到她复杂的心思,只以为她心伤父亲之死,便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一病,你也不要太伤心了。王老将军出殡就在这一两日,我让人安排辆车子,你回去送老将军最后一程吧。” 王令淑是司马炎降旨赐给卫平的妾,这对王浑一家是个奇耻大辱,因而王浑在世时一直不许王令淑再进家门。现在王浑死了,王聿虽然承袭了京陵公,却没有一官半职,再也耍不起威风。即使王令淑只是卫平的小妾,王聿也会百般巴结,又怎敢不许她进门? 谁知,王令淑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回老爷,贱妾不回去!” 被家族抛弃,王令淑心中肯定有痛。但是作为一名女儿,她又哪有资格记恨自己的父亲?王令淑不肯回家,只是由于她现在的身份有点不明不白。如果真是卫平的小妾,她早就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回去了。因为她在卫府呆了这些时间,早看出来卫平对待那些姬妾的态度与寻常人不同。妾和夫人,在卫平心中的地位是一样。可惜她还是个大闺女,并没有真正成为卫平的侍妾,她瞒不了自己。 卫平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相劝,说道:“既然不愿回家,那就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去京郊别院吧。”想了想,又道:“去给秃发夫人说一声,请她与我们同去。” 几乎每个月,卫平都会携家人去谷水边的京郊别院小住几天,而新年往往也是在那里过的。谁也不知道,卫平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将来一旦有事,好让家人熟悉逃跑的线路。秃发慕雅一般不会跟他们一起离开侯府,但今天卫平却要带上她,因为卫平有一个重要的安排。 … 邺城是汉末曹操的王城,曹魏消,3时期五都之一,左思所写《三都赋》中魏都赋描写的就是这里的风光。如今,司马家族取代了曹家,但邺城繁华依旧,尤其临近岁末,四方往来的商队更是络绎不绝。城头上,旌旗遍布,刀枪林立,雄兵无数,这里依然是河北的一座重镇。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昔日的魏王宫变成了今天的赵王府。 赵王司马伦的辈份很高,他是司马懿的第九子,司马昭同父异母的弟弟,司马炎的叔叔,司马衷在他面前只是孙子一辈。但司马伦的年龄并不大,也就四十出头,正当年富力强。司马炎在位的时候任命他为安北将军,都督邺城镇守事,所以一直呆在邺城。 邺城作为河北重镇,驻扎着五万大军。而且,邺城还是整个幽州、平州的大后方,屯积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军需器械,这些全部都归司马伦调度。在邺城,司马伦就是说一不二的真正王者。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地方司马伦就做不了主,只能遵守人家的规矩。这个地方就是卫记酒楼。 自从有了菜籽油、杏花村酒和炒制绿茶这三件法宝以后,卫记酒楼便迅速扩张到全国各地,郡城以上都可以看到卫记酒楼的分店,而且必定是当地生意最好的酒楼。 邺城河北重镇,邺城的卫记酒楼也是最早开设的分店之一,在当地早就闯出了名声,口碑极佳,邺城的权贵富豪们无不以到卫记酒楼小斟一盏为时尚,杏花村酒已经成为玄客们清谈的必备佳品,甚至取代了五石散原先的地位。 司马伦也最喜欢卫记酒楼的酒菜,几乎每天都要派人前来采买。然而,自从裴慧把酒楼菜品不得外带的规矩推广到所有分店后,司马伦也不得不纡尊降贵,亲自到酒楼做一名食客。 这样的规矩,司马伦也忍了。可是,当司马伦今天再次来到卫记酒楼时却被告知,没有位置了。(未完待续。) 第33章 直觉 酒楼时常爆满,没有位置再正常不过。这个时候,食客有两个选择,要么明日早来,要么站在大厅里等候。 司马伦贵为王爷,跑到酒楼吃饭已经勉为其难,现在竟然连个包间都不肯腾给他,当时就沉下脸来。 长史**最是见机,立刻挥手道:“来人,给我砸!” 赵王出来吃顿饭,当然也是前呼后拥,挎刀侍卫不下百人。此刻得了**的命令,那些侍卫顿时大呼小叫,挥动手里的钢刀,砸人、砸几案、砸酒菜,闹得大厅里是一阵鸡飞狗跳。 真正的权贵都在包间用餐,大厅里的不过是些底层小吏、商贾和普通百姓,看到这些王府侍卫气势汹汹,哪敢分辩,纷纷抱头鼠窜。好在这些侍卫钢刀并没有出鞘,一时间倒也不至于弄出人命来。即便这样,大厅里的食客们也是慌不择路,一名女子不小心就撞到了司马伦身上。 那女子吓得魂不附体,匍伏于地,只管连连叩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马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女子,见她云鬓已乱,满头乌发好似黑色瀑布般披散开来,冬日厚厚的衣衫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因为她趴在地上,两瓣肥臀高高翘起,最是叫了直咽口水。司马伦想不到此间还有这样的女子,忍不住脱口说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不敢违拗,赶紧抬起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满面惊恐地看着司马伦。她的额头因为磕在地上,已经一片青淤,渗出丝丝血迹。 司马伦忽然觉得有些心疼,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颤声道:“奴家碧云,无意冲撞大人,还望大人饶过奴家一回吧。” 声音轻柔宛转,听得司马伦如痴如醉,一时竟没有反应。 忽然,旁边冲出一个精壮汉子,张开双臂挡在那女子身前,大声道:“你们这些恶徒,休伤我妹妹!” 原来,这个摔倒在地的女子正是姐姐碧云,而冲出来的壮汉则是孙秀。那日孙秀带着碧云、碧萝姐妹离开青云观,就在邺城找了家客栈暂时落脚。三个人现在有了些盘缠,都各做了几件新衣服,又闲来无事,便在城中随处逛逛,无意间看到了卫记酒楼。 卫记酒楼在京城无人不知,碧云姐妹在石崇府中时也曾经吃过几次。后来裴慧取消酒楼外卖,碧云姐妹又不能走出石府,从此再也无缘这等美味。今天在邺城居然看到卫记酒楼,姐妹便想一饱口福。反正有两个老道赠的金银,孙秀也乐得享用一番。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卫记酒楼竟然会叫人给砸了。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碧云病体新痊,一时腿软,还惹下场大祸。 不过,孙秀为人奸诈,他躲在一旁,看出司马伦脸上流露出些许怜惜之意,顿时急中生智,突兀地跳了出来。 司马伦乍见一个壮汉出现在自己面前,也确实吓了一跳。不过,听这个壮汉自称是碧云的哥哥,他便露出笑脸,和言悦色地说道:“你不用惊慌,本王没有恶意。来,快将你妹妹扶起来。” 其实,如果不是孙秀突然冒出来,司马伦就自己出手相扶了。现在,人家哥哥来了,司马伦自然要注意一下身为王爷的形象,不能太过急色。 孙秀故作惊问道:“你、你是王爷?” **在旁呵斥道:“放肆!见了赵王殿下,还不赶快行礼!” 孙秀一听,来不及去扶碧云起来,反而拉了一把始终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女子,朝着司马伦纳头拜倒,大声道:“草民孙秀,叩见赵王殿下。” 另一名女子也娇声道:“奴家碧萝,叩见赵王殿下。” 司马伦这才注意到又是一位美艳的女子,顿时心痒难熬,再不顾王爷的形象,上前将三人一一扶起,还拉了碧云的手说道:“都起来吧,本王又没责怪你们,无须担忧。” 正说话间,邺城卫记酒楼的大掌柜谭勇闻讯匆匆赶了过来。他是认得司马伦的,虽然酒楼被砸得七零八落,却也只能强行忍下,冲司马伦行了一礼。不过,言语中他可没有多少客气,直接责问道:“王爷因何不问青红皂白便砸了小店?” 谁不知道司马玮被诛以后,朝政已经完全掌握在贾南风手里,而卫记酒楼幕后的主人卫平就是贾南风的亲妹夫,所以谭勇也养出些骄横之气,并不惧怕司马伦。当然,卫记酒楼的口碑一向很好,而且该交的税赋也从没少过一文,所以他也有足够的底气。 司马伦只是一时气愤,此刻竟无言以对。 **却振振有词道:“我家王爷得到禀报,你们酒楼售卖腐烂的食材,祸害百姓,特来主持公道!” 谭勇哈哈大笑,道:“如今是数九寒冬,王爷就是想吃腐烂的东西,小民一时还没处寻去。这位大人的话,似乎有点强词夺理吧。” 孙秀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疼、疼死我了,刚、刚才吃、吃的那盘肉糜一、一定有、有问题。” **顿时抓到了机会,厉声道:“哼,你们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孙秀紧接着说道:“王爷,你要给小民做主啊!” 司马伦总算有机会摆一摆王爷的威风,挥手道:“来人,卫记酒楼即行查封,待弄清情由之后再行决断!” 他当然知道酒楼的主人是卫平,他也没打算将酒楼长期查封,只不过想出口怨气,看酒楼还敢不敢再对他讲什么规矩。当然,如果酒楼就此歇业,整个邺城的权贵恐怕都不肯答应。 孙秀在一旁叫好道:“王爷英明,对这些奸诈的商贾就不能手软!” 司马伦却摆了摆手,道:“这里交给他们就行了,几位请随本王回府,本王为几位摆酒压惊。” … 腊月二十,一列马车便离开洛阳,往北邙山方向而去。这个时间比卫平往年去京郊别院度新年的时间要更早些,而且队伍中的马车也比往年多了几辆。 卫璪掀开车帘,看着身后渐行渐远、高大巍峨的洛阳城,脸上满是愁云。祖父、父亲和几位叔叔的惨死,常常令他在睡梦中惊醒。作为卫瓘仅存的血脉,甾阳公的封爵却没有立刻传到他手上,朝廷的说法是需要看他将来定评的情况。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先例,裴頠就是定评以后才承嗣了钜鹿郡公。不过,卫璪能够“享受”这份待遇,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贾南风要表达对卫瓘的不满。祖上的荣耀能否传承下去,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卫璪小小年纪,他的肩膀就承受了太多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然,贾南风没有立刻剥夺掉甾阳公的爵位,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贾南风还有个小心思,将来只要不让卫璪通过评定,甾阳公的爵位就会落到卫平一脉的头上。卫璪小小年纪,哪里明白世人的阴险,他只不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罢了。 卫铄却早已经走出了丧失亲人的悲痛,像个小大人似的轻轻抚摸着卫璪的脑袋,笑道:“听说平哥哥家的别院那边有许多好玩的新奇物件,这回可要让你这小家伙开开眼了。”又道:“等开春以后,姑姑就会带你回河东,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平哥哥对你的期望。” 卫平可没有觊觎甾阳公爵位的心思,他自然会竭力帮助卫璪通过评定,也算是还了当年卫瓘把闻喜亭侯让给他的人情。卫璪祖籍在河东,评定也必须在河东进行,因此卫平要早早地将他送到河东。 京城的两场动荡,河东卫氏嫡支损失惨重,卫平也有意重振卫氏的辉煌,所以他已经派人前往安邑,一边接受卫氏族产,一边设置义学,凡是卫氏子弟,无论嫡支旁支,甚至一些老成家奴的子弟都可以免费入学,还管吃住。这样,有一大群同窗帮衬着,除非卫璪自己太不长进,否则通过评定问题不大。当然,卫氏族产还不足以支撑义学,卫平少不了要往里面多贴补一些。也亏了他有钱,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负担得起。 卫璪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的忧色总算还是淡了些。 后面那辆车上,杨娇的愁容却没有稍减。在闻喜侯府,她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尤其看见卫平,她就感到无力可使。无论是直接****,还是用悲情打动卫平的爱妾,结果都是一样。她对于卫平肯不肯真心帮忙救出杨芷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弘农杨氏的恐怕也将成为泡影。身为杨氏子弟,她只觉万念俱灰,前途茫茫。 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秃发慕雅,她的心情最为复杂。她一直把自己定位成人质,以换取卫平对她族人的支持。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安静地呆在闻喜侯府,并不是贪图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自己的儿子独孤蛮,所以王令淑劝了她几次,她就答应了来京郊别院。同时,她还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次来京郊别院,或许会发生点什么。(未完待续。) 第34章 新想法 相比于秃发慕雅、杨娇等人的复杂心情,此次京郊之行不过是又一次欢乐之举,尤其贾谧、卫婷这两个小家伙,眼睛不停地盯着车外,显得异常兴奋,全然不顾凛冽的寒风。 性子懒散的贾午此刻也是母性流露,不停在拉上车帘,连声叮嘱道:“你们两个把衣服裹好了,小心着凉。”又道:“婷儿,你坐好了,又有个女孩子的文静样儿,将来小心嫁不出去。” 卫婷未满两岁,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管格格乱笑,哪肯理她。 卫平哈哈笑道:“我卫平的女儿,哪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正因为有了这两个小孩子,卫平才坐到了贾午的马车上,可把裴慧她们羡慕得不轻。可惜羡慕归羡慕,她们的肚子“不争气”,她们也没有办法。 贾午对于自己接连连生了一双儿女也是沾沾自喜,她把卫婷揽进怀里,笑道:“就是,我们的宝贝闺女哪有嫁不出去的道理。前几天,姐姐还跟说到婷儿来着,她想让婷儿嫁给遹儿,那就是当朝太子妃了。” 卫平一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贾午一愣,旋即笑道:“好啦,卫郎说不行就不行,妾身都听卫郎的。” 卫平轻轻拍了拍贾午的手,说道:“婷儿还小,现在谈什么嫁娶为时尚早。等婷儿长大了,她的夫君也像你一样,由她自己来挑,可好?” 贾午顿时想起了从前的时光,满脸娇羞,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反过来握住卫平的手,轻声道:“恩,就由婷儿自己来挑好了。卫郎,午儿不后悔,你后悔吗?” 严格说起来,卫平并不是贾午亲自挑选的夫君,但她现在却过得非常幸福,这一切或许就是天意。至于她曾经朝思暮想的韩寿,如今在她脑海里早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当然,她也记得清楚,卫平可是过了大半年才跟她同的房。也许,卫平因这门婚事后悔了好长时间呢。 卫平笑道:“别瞎想了,前面就到别院了。” 如果说当初娶了贾午多少有些无奈,但现在一双儿女都有,还谈什么后不后悔。不过,女儿的婚事,卫平倒也不会真的让女儿自己去挑,他这个当爹的总得把把关。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这么早就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虎背熊腰的英武少年隔着老远便扯公鸭一般的嗓子,大声喊道:“娘亲,孩儿来了!” 卫平掀开车帘一看,只见独孤蛮已经勒住了马,使劲挠着头,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原来,这一溜十几辆马车,从外面看都是一模一样,独孤蛮哪里知道他母亲乘坐的是第几辆。卫平不觉好笑,招手道:“阿蛮,过来!” 独孤蛮策马过来,闷声闷气地唤道:“姐丈。” 金发少年昂着头,眼中依稀还可见到当年的傲气和不驯。 卫平哈哈笑道:“小马驹终于长成了骏马!” 独孤蛮没听出卫平话里的一语双关,低头看着胯下那匹踏雪乌龙,满脸不舍,但还是跳下马来,决然道:“姐丈喜欢,阿蛮便把它还给姐丈。” 卫平一愣,拍了拍独孤蛮的脑袋,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姐丈在你这小家伙眼中难道就如此不堪?”又道:“你娘在最后面那辆车,快去吧!” “多谢姐丈!”独孤蛮抱了抱拳,翻身上马,如飞般去了。马蹄踏处,卷起阵阵尘烟。卫平看着他的背影,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 别院中早就准备妥当,所有的院落也都收拾整齐,直接可以入住。女人们各自忙碌着,毕竟她们都有些私人物品需要摆放。卫平无所事事,便打算先到隔壁的器作坊看看。 他刚刚走出别院的大门,就见一骑马从洛阳方向飞奔而来。那马还未到跟前,就发出一阵悲鸣,仆倒在地。马上的骑手猝不及防,直直地摔了出去,在地上翻了两翻,躺倒在卫府别院的台阶前不再动弹。 贾水上前一看,顿时惊呼道:“老爷,是酒楼的人!邺城酒楼!” 卫府现在家大业大,除了不为外人所知的亨通钱庄,为了便于区分,器作坊、酒楼、田庄、商队、印书社都各有自己的标志,卫府的管事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甚至不同的分号都有不同的暗记。 邺城卫记酒楼的人跑到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自从几年前卫平和王济斗过两回法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找卫平酒楼的麻烦。卫平不由皱起眉头,沉声道:“快!请郎中过来!” 此人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卫平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只有等他醒过来才能问清原委。卫平不禁怀念起他过去那个年代,只有一个电话,所有的讯息都能传递,哪用像现在这样,只能等待这个骑手醒来。 医馆就在器作坊内,里面的郎中都曾经是太医院有名的医者。卫平不仅救了他们的命,还把他们全家都安置在这里,令他们衣食无忧,对他们可谓恩重如山。对于卫平的命令,他们都奉若圣旨。很快,五个人便匆匆赶来,其中有两名是昔日的太医,还有三个年轻人则是他们的徒弟。 古人对技艺的传承有许多讲究,甚至有传子不传女的说法,医术也是一样,医者轻易不会收外人为徒。当然,在卫平这里,所有的讲究都不再成立,卫平让他们多收几个徒弟,他们是不敢不从的。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只是卫府的奴隶。 虽然是奴隶的身份,但他们的医术却一点也不掺假,三两下便救醒了那个骑手,说道:“老爷,他只是脱力了,休息一会就好。” 骑手已经挣扎起来,说道:“老、老爷,赵王、赵王封了咱、咱们的酒楼!” 说完,骑手又晕了过去。 卫平摆了摆手,道:“把他先抬下去,好好医治。” 这时,一名马倌走上前,躬身说道:“老爷,这匹马的四蹄全部开裂,已经废了。” 为了保密,专门用来保护马蹄的马掌只有奋武营才进行了装备,就连马府拉车的那些马都没有钉上蹄铁。这匹马从邺城一路奔到洛阳,又从洛阳追到别院,终于被冬天坚硬的石子路磨坏了四蹄。蹄子一坏,马儿行走时就会吃痛,这匹马也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卫平深知骑兵的重要,每一匹马对他来说都非常宝贵。他看着那匹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伤马,也是颇多不舍,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把它宰了吧,我请大家吃马肉。” … 马肉纤维很粗,煮烧的时候又会产生大量血沫和异味,尤其人们平常能够吃到的马肉都是一些瘦弱的老马,肉质更柴,所以人们并不爱吃。 不过,卫平来自后世,知道马肉营养价值丰富,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和钙、磷、铁、锌、硒等矿物质,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可以提高人体的免疫力。这匹马虽然受了难以复原的伤势,但膘肥体壮,就这样埋了实在可惜。而且最重要的是,卫平懂得一些处理马肉的办法。经他亲自操刀,忙碌了一个下午,红烧马肉、熏马肉就摆上了餐桌。此外,别院北墙上还挂了一溜马肠,经过一个月的风干以后,又将是另一道美味。 这时,那名来自邺城的骑手也再次醒了过来。喝了一碗稀饭和马肉汤之后,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在两名家奴的搀扶下来见卫平,把邺城卫记酒楼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卫平皱眉道:“这么说,酒楼已经落到了司马伦手里?” 报信的骑手慌忙说道:“那倒没有,司马伦只是派人给酒楼贴上封条,并没有进入酒楼内部,兄弟们也在酒楼外守着。谭掌柜说了,真到万不得已时,那就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得到酒楼的秘密!” 卫平看他说得决绝,不由轻轻摇了摇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骑手躬身告退。 裴慧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沉声道:“虽然谭勇已有准备,郎君还是该早做打算,莫要真让司马伦探去了酒楼的秘密。” 卫平笑道:“司马伦也不傻,没有把事情做绝。不过,他就算探去了酒楼的秘密也没有多大用处。” 这就是卫平未雨绸缪的好处。司马伦哪怕把整座酒楼据为己有,甚至控制了那些厨师和伙计,但还有两件东西他解决不了。一件是炒菜用的植物油,一件是香飘千里的杏花村酒。 裴慧明白卫平的意思,但还是恨恨地说道:“不过也不能便宜了司马伦!临近岁末,酒楼歇业一天,损失何止千金!郎君,你去皇后娘娘跟前告他一状,看他还敢不敢跟我们卫家作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裴慧现在已经把自己当作彻头彻尾的卫家人了。 卫平摇头道:“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麻烦皇后娘娘,那为夫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慧儿,你放心,我有个新想法,一定搞得司马伦焦头烂额。”(未完待续。) 第35章 希望总是会有的 裴慧最崇拜卫平的一点,就是他常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新主意,而且每每取得奇效。此刻,听说卫平又有了新想法,裴慧顿时两眼放光,连声催促道:“郎君,你快说,快说嘛!” 卫平本来还想卖点关子,但是看到裴慧一脸的期待,也就不忍心再吊她的胃口,笑道:“慧儿,你还记得吗?咱们卫记酒楼的菜品,原先是可以外卖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裴慧说道,“后来还是妾身取消了外卖。你看,酒楼的生意现在多好。可是,这跟你的新想法又有什么关系?” 卫平一字一顿地说道:“为夫打算重新开放外卖。” 裴慧吃惊道:“这就是你的新想法!” 卫平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也不是像从前一样,随时都可以外卖。外卖的时间限定在重要节庆期间,比如除夕、新年、上元、三月三、端午、七夕、中秋、重阳。” 听到三月三,裴慧脸红了。那是她和卫平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日子,很有纪念意义。没想到卫平会把这一天列入重要节庆,让她心中暖洋洋的,满是幸福。当然,她的心中还有一个很大的遗憾,直到现在,她都没能给卫平生下一儿半女。 卫平哪里知道裴慧已经转过了几个念头,只管继续说道:“不过,邺城酒楼的外卖绝不放开,除非有朝一日,司马伦离开邺城!” “郎君,妾身明白了,你是想借此引起邺城士绅对司马伦的不满。”裴慧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卫平的用意,但她还是担忧道,“如果士绅们不怪司马伦,反而把仇记在夫君身上,那又当如何?” 在卫平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人们的烹饪方法基本靠煮和烤。直到卫平带来了煎、炒、蒸、炸以后,人们的口味才开始变得丰富起来。而美味最是叫人难忘,所以后世才会有吃货的称谓。对于那些早就解决了温饱的士绅来讲,更是如此,甚至有了食不厌精的说法。只要尝过了卫记酒楼的菜肴,再吃原来的那些食物,许多就变得难以下咽。 当然,贵族也有贵族的想法,他们并不十分情愿跟那些普通百姓在同一家酒楼用餐。如果有可能,他们宁愿出双倍的价钱把酒菜买回去。而且把酒菜买回去,还可以让他们的女人跟着尝个新鲜,毕竟女人们抛头露面来酒楼用餐更加不便。 邺城是北方重镇,有新晋权贵,也有盘踞当地多年的乡绅,这些人自然也希望能将卫记酒楼的菜肴买回去慢慢享用。尽管这样一来,有些菜肴肯定不如当场食用来得新鲜,但对士绅们而言,面子更为重要。如果其他地方酒楼都可以外卖,唯独邺城不行,那他们岂不是更没面子。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邺城的士绅们肯定心中不忿,自然要查问究竟,查来查去,就会查出是因为司马伦得罪了卫记酒楼。 不过,司马伦在邺城经营多年,与当地士绅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说动那些士绅联起手来反对卫平,却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虽然不会让卫平伤筋动骨,但对卫平的名声多少会有些损害。这个年代,名声可是尤为重要。 卫平哈哈笑道:“怕什么!他们要是敢有意见,为夫就把邺城的酒楼来个绝户计!他们如果还想吃,那就自己多跑个几百里路吧!” 裴慧心疼道:“郎君,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邺城的酒楼歇业一天,损失至少一两百贯呢!” 卫平叹息道:“能够赚钱,为夫当然高兴。然而树大招风,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于卫家的产业,为夫也该有所取舍了。” 裴慧吃惊道:“郎君,你可别真的关掉酒楼。有皇后娘娘在,就算有人眼红,也不敢真的拿我们卫家如何!” 卫平摇头道:“司马伦之所以敢查封酒楼,是因为他在邺城上马管车,下马管民,一手遮天。当然,司马伦的手段也只会止于邺城范围之内。但是如果有一天,眼红卫家产业的这个人是皇上呢?” “皇上?”裴慧笑了起来,道,“郎君,你杞人忧天了,皇上怎么可能觊觎卫家的产业。” 卫平脸色严峻起来,说道:“当今皇上自然不会,但是等当今皇上百年之后,那位新皇上又会不会呢?” “这……”裴慧倒吸一口凉气,竟无言以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如果皇帝真盯上了卫家的产业,谁还能拿皇帝怎么办? 卫平继续说道:“这都是为夫的失策,不应该让这些产业都打上卫记的烙印。否则,即使有一天为夫获罪于朝廷,也不至于叫子孙饿死街头。” 这并非卫平的无端担忧,杨骏身死,其家财也被抄没一空,所有杨氏长门的田地房舍全被收归官有。即使现在杨芷、杨娇侥幸活了下来,不木说重振杨氏,就连自己都要寄人篱下。 卫平的产业,除了亨通钱庄之外,其余的都记在自己名下,如卫记酒楼、卫记商队、卫记银楼、卫记印书社,那都是一目了然,想瞒都瞒不住。一旦卫平获罪,全国卫记的产业都将被查封。而这其中有许多产业都是暗影的落脚点,万一出现了那种最坏的情况,连暗影都会受到极大影响。司马伦这次查封邺城的卫记酒楼,却无意中给卫平结结实实提了个醒,有些东西是该由明转暗了。 裴慧却想到了另一层,低下头,小声道:“都是妾身没用,不能给卫家添个子嗣,死后都无颜去见卫家的列祖列宗。” 卫平看到裴慧伤心的模样,忽然有点心疼,赶紧安慰道:“慧儿,你我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只要多努力几次,希望总是会有的。” 说完,他便把裴慧揽进怀里,俯首亲了下去。 裴慧大惊,慌忙推拒道:“郎君,天还没黑,啊,别在这里,这里可是书房啊……嗯……” 渐渐的,她的声音变成一种听不清楚的呢喃,四肢也开始绵软,屋子里啪啪声响起,一片春光明媚。 … 邺城赵王府也在举行一场家宴,司马伦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那天在卫记酒楼,孙秀便看出了司马伦的心思。跟随司马伦来到王府后,他便假称两个妹妹都新寡在家,愿意将二人献给司马伦为妾。此举正中司马伦的下怀,司马伦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晚,司马伦就和碧云成就好事。第二天晚上,又换了碧萝侍寝。其实,司马伦也不是不想大被同眠,只是力有不逮,只能一个个轮着来。 要说这对姐妹,她们心中记挂的其实还是青云观中那两位“仙长”。虽说“孽缘”已了,但那种感觉却叫人刻骨铭心,挥之不去。不过,司马伦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爷,尽管财富不及石崇,地位却只高不低,而且手握重兵,自有一副威仪。这对姐妹也就甘愿委身,曲意奉迎,自然博得司马伦的欢心,须臾不舍得离其左右,竟有擅房专宠之势。 “妹妹”得了势,孙秀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要沾光。短短几日,王府上下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孙先生。而孙秀出入王府内宅全无阻碍,就如在自家一般。司马伦每有宴席,也是必召孙秀相陪。 酒过三巡,司马伦兴致正高,便随口问道:“孙秀,你至今还没个出身吧?” 其实,孙秀早年曾经在瑯玡做过一段时间郡中小吏,因为觉得没有前途,这才抛妻弃子来到京城,投在杨骏军中。当然,这段历史孙秀会严守秘密,从不会对人讲起。他躬身道:“回王爷,草民也有报效朝廷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碧萝昨晚已经给司马伦吹过枕边风,请他给孙秀安排个职位,此刻便接着孙秀的话,道:“哥哥,王爷便在面前,你还愁没有门路?” 司马伦呵呵笑道:“朝廷那里,本王虽然能够说得上话,但职位方面却不由本王作主。这样吧,你若是愿意,就留在赵国做个内史吧。” 郡国内史是五品官职,比**的王府长史还要高上一个品级。而且,内史管理的是整个郡国政务,长史管的只是王府杂务,两者权势不可同日而语。孙秀做了内史,便是稳稳压过**一头。当然,赵国原本也有内史,只是那位倒霉的内史现在只能给孙秀让路。 孙秀原来只想先弄个七八品的小官先做,却不料司马伦一下子就给了他个五品内史,顿时感激涕零,起身离座,拜伏在地,大声道:“下官从此为王爷肝脑涂地!” 碧云、碧萝也一齐娇声道:“贱妾替哥哥谢过王爷。” 司马伦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孙内史快快请起。来,满饮了此盏。” 孙秀慌忙重新回到座位,举起铜盏,一饮而尽。当他放下酒盏的时候,却见司马伦正双眉紧皱,好似难以下咽,不由问道:“王爷是不是觉得这酒不如那杏花村?”(未完待续。) 第36章 惊人的话语 碧萝忽然问道:“杏花村可是只在卫记酒楼才能买到的那种酒?” 司马伦点头道:“不错,也只有卫记酒楼才能酿出此等琼浆玉液。” 作为酒楼的常客,司马伦对杏花村酒并不陌生。酒楼的菜品虽然不能外带,但杏花村酒却是可以对外出售的。当然,这酒也不是谁都可以外带,而且还有限制。司马伦家的存酒有限,这几日天天和孙秀饮宴,早就喝光了,今天只能用别的酒代替。不想司马伦喝惯了杏花村,再喝其他酒就和喝醋一般,实在难以入口。 碧云笑道:“那还不好办,王爷派两个人去买些回来便是。” 碧萝却道:“姐姐,你难道忘记了?卫记酒楼已经叫王爷下令给封了!” 俗话说,姐儿爱俏。碧云、碧萝姐妹在石府的时候就见过卫平,早被他英俊的容貌所吸引,只是无由接近罢了。她们又不知道孙秀对卫平有多痛恨,此时不知不觉就帮卫平的酒楼说起话来。 孙秀恨不得卫记酒楼彻底关掉才好,现在为了表明他们兄妹一心,也不得不顺着这对姐妹的话说道:“酒楼是王爷下令查封的,只要王爷再下一道命令让它解封就是了。” 司马伦哼了一声,道:“解封容易,只是太便宜了他们!” 孙秀趁机道:“当然不能便宜了他们!王爷可以让他们纳金取保!” 司马伦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而且眼红卫记酒楼日进斗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即拍案道:“好主意!本王还要派人仔细查查他们的帐本,看看他们有没有偷逃税赋,坑骗百姓!” 碧萝紧张起来,慌忙说道:“王爷,贱妾在京城时曾听人说起过,卫记酒楼的主人因为酒楼的事把驸马王济家的大门都给打破了,王爷还是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碧云也劝道:“是啊,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孙秀不明白她们两个为什么会帮着卫平说话,但他却很清楚,要想在这个藏龙卧虎的赵王府站稳脚跟,他们“兄妹”就必须抱成一团。于是,孙秀便抱拳道:“王爷,卫记酒楼经营多年,帐本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让他们多交点钱算了。” 司马伦也很清楚王济当年有多么受司马炎宠信,结果被卫平欺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他的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孙内史这样说,本王便饶他们一回吧。只是本王这心里,多少有些不平之气。” 听说司马伦心中有气,碧云、碧萝不敢再帮卫平说话了。毕竟司马伦才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她们的生死都握在司马伦手里。 孙秀却说道:“王爷应当知道,这卫记酒楼的真正主人是前将军、闻喜县侯卫平。卫平年未及冠,能有什么本事?他所仗者,不过是他的老丈人贾充和叔父卫瓘二人而已。如今,贾充、卫瓘皆已先后作古,王爷要出这口气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司马伦摇头道:“贾充虽死,但他的女儿贾南风还是当今皇后,本王这口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出的。” 孙秀笑道:“贾南风一介女流,能成得什么气候?王爷只要忍住一时,刻意交好于她,让她不好再偏帮于卫平,早晚叫王爷出了这口闷气!” … 天蒙蒙亮,卫平就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仍在熟睡中的裴慧,悄悄披衣起床。 无论是闻喜侯府还是这处别院,卫平和他的女人们睡的已经不再是那种矮榻,而是真正的床铺。卫平这一起床,难免弄出些动静,还是惊醒了裴慧。 裴慧还有些迷糊,赶紧坐了起来,说道:“郎君,妾身侍候你穿衣。” 卫平慌忙把她按住,说道:“快躺好,小心着凉!” 裴慧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小衣都没有穿,不由嘤咛一声,又缩回了锦绣被当中。昨天确实太疯狂了,也不知道做了几次,她最后直接在卫平怀里睡着。想到自己天还没黑就做那种事,而香橼一直守在外间,肯定全知道了,裴慧就是满脸通红。不过,这也给她提了醒,是时候该解决香橼的问题了。 … 卫平没有注意到裴慧的小心思,他出了门便来到秃发慕雅母子所在的小院。他之所以一定让秃发慕雅来到京郊别院过新年,就是打算在新年之后送他们母子前往敕勒川。小马驹已经长大,也该回归草原。而且,卫平也想念独孤兰和他那从未见过面的小儿子了。 独孤蛮牵着踏雪乌龙骊正跨出院门,看到卫平,不由吃惊道:“姐丈!你怎么来了?” 卫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独孤蛮挠了挠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现在时辰还早。” 卫平笑问道:“你不是也挺早?” 独孤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想去马场打只兔子给母亲做早餐。” 闻喜侯府的别院当然不缺吃的东西,而且都是外面难以吃到的美食。但独孤蛮呆在别院的这些日子总喜欢出去打猎,或许是骨子里还有着鲜卑人的血性,只有烤食自己亲手猎获的野味,才最让他兴奋。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秃发慕雅了,便想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献给母亲。 “果然是个孝顺孩子。”卫平称赞了一句,说道,“今天先别去打猎了,跟我进来,我有点事要对你娘和你说。等说完了事情,我陪你一起去打猎。” 独孤蛮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拴好马,跟着卫平进了屋。 屋子里,秃发慕雅也已经起来了。看到卫平,她便说道:“老爷,你来得正好,尝尝我煮的羊奶,这里面按你说的加了茶叶,不知道味道对不对。”又说道:“阿兰在敕勒川应该喜欢喝这种奶茶吧。” 在闻喜侯府的时候,秃发慕雅都以“贱婢”自称,现在却悄悄改成了“我”,显然是怕儿子听了不高兴。不过,她又有点担心卫平生气,便偷偷去瞧卫平的脸色。 卫平当然不会在意她如何自称,只管招呼独孤蛮道:“阿蛮,你来尝尝。” 秃发慕雅母子流落中原已久,饮食习性早就和汉人没有多大差异。尤其秃发慕雅,她在闻喜侯府锦衣玉食,从来没有亲自下过厨。现在,卫平要将她们母子送回敕勒川,自然要让她们在饮食方面先行适应一番。 独孤蛮接过陶碗也顾不得烫嘴便大口喝了起来,边喝边赞道:“娘亲,好喝!” 其实很多时候,人的饮食习惯是和自己的身体需要息息相关的,只不过人们自己并不清楚罢了。独孤蛮虽然是正宗的鲜卑人,但他日常饮食中并不缺少果蔬,对于奶茶也就没有那份依赖,反而觉得纯羊奶更好喝一些。他之所以交口称赞,只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而已。他装得太像,就连卫平都被他瞒过了。 卫平笑道:“既然喜欢喝,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让你们回到草原上了。” “你要让我们回到草原!”母子俩齐声惊呼,不过,秃发慕雅脸上是惊愕,而独孤蛮脸上是惊喜。 卫平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是啊,阿蛮长大了,应该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天地去了。” 秃发慕雅已经回过神来,很坚定地说道:“阿蛮回去可以,我不回去!” 作为一位母亲,秃发慕雅当然希望独孤蛮能够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因为在她看来,洛阳的生活安宁舒适,没有厮杀,没有纷争。但是,她很清楚儿子的心思永远都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所以她没有阻拦儿子。不过,她同样清楚,离开了卫平的支持,独孤部根本没有能力在敕勒川站稳脚跟。为了让卫平继续安心地支持独孤部,她宁愿继续留下来做个人质。 卫平想不到秃发慕雅竟然不肯回到草原,顿时一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秃发夫人,现在,阿蛮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你还年轻,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秃发慕雅十二岁就生下了独孤兰,现在年未过三旬,正是一个女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候。卫平的意思很明显,希望她回到草原去重新组织自己的家庭。 不要说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就算中原的汉人,女子再嫁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著名的才女蔡琰蔡文姬就嫁过三任丈夫,刘备、曹丕的皇后也都是再嫁的寡妇。所以,卫平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十分突兀。 独孤蛮也听出卫平是想让秃发慕雅嫁人,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起来,大声道:“娘亲,不管你看中了什么人,阿蛮都会像对阿爹一样对他!” 他当然希望回到草原去,也希望母亲和他一起走。至于母亲再嫁,在草原上再平常不过了,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受。 哪知道,秃发慕雅忽然说出一番惊人的话语,让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未完待续。) 第37章 目光 只听秃发慕雅缓缓说道:“阿蛮,娘亲不会再嫁人的,如果一定要让娘亲再嫁,除非让娘亲嫁给你姐丈!”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仿佛空气都已经凝结。卫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很坚决地说道:“这种事情,绝无可能!” 草原上环境恶劣,为了生存和部族繁衍,也为了有限的财产不至外流,在父亲死后,除了生母之外的其他女人都会嫁给儿子。这种做法流传已久,卫平自然清楚。但是,丈母娘嫁给女婿,母女二人共侍一夫,这种情况在草原上不能说没有,至少不是主流,而且绝大多数是发生在那些征服与被征服的部落之间。 如果说刚见到秃发慕雅的时候,卫平喜欢她还多过独孤兰。因为当时卫平的心理年龄其实已经超过三旬,他更喜欢成熟一点的女性,相对于秃发慕雅来说,无论是独孤兰还是冬妮、裴慧,都太过青涩。然而现在,他的身边不仅有张玥这样成熟的女人,而且贾午、裴慧、冬妮一个个都已长成了妙龄少妇,卫平对秃发慕雅的那点冲动早已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是,这种做法有违伦理道德。如果卫平真的娶了秃发慕雅,那独孤兰的儿子该叫她姥姥还是姨娘?如果秃发慕雅再生个孩子,是该叫独孤兰姐姐还是姨娘?彼此之间的关系,整个就乱了套,所以卫平不可能答应这种荒唐事,何况他又不是那种变态的母女控。 独孤蛮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如果你嫁给姐丈,还会不会跟阿蛮一起回草原去?” 鲜卑是在匈奴之后崛起的草原霸主,其文明程度甚至还要落后于匈奴,对于伦理道德并没有多少概念,所以独孤蛮的关注点根本在另一个方向。 秃发慕雅笑道:“娘亲如果嫁给你姐丈,当然要呆在你姐丈身边,又怎么会再回草原去?如果娘亲不嫁给你姐丈,这辈子也不会再嫁,那在京城不是挺好,又回的什么草原?”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脸红,也不焦急,好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不过卫平还是听出来了,秃发慕雅只是找了个借口想继续留在京城,倒并不是真要嫁给他。卫平不觉松了口气,赶紧说道:“秃发夫人如果想一直呆在京城,我也不会赶你走。反正即便要走也要等到开春以后,你们母子还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只要能够回避掉那个尴尬的问题,卫平已经很满意了,至于秃发慕雅是走是留,倒在其次。 看到卫平离开了小院,独孤蛮使劲挠了挠头,问道:“娘亲,你真的看中了姐丈?” 秃发慕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傻孩子,娘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等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 卫平一家在别院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庭院里常常传来欢声笑语,奋武营的一班旧将也时常登门拜会。不过,卫平本人并没有闲着。 一年之内,京城接连发生了两次动荡,上万条性命因此魂归九泉,这些都让卫平隐隐感到一丝危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卫平已经养成了居安思危的习惯。有些危机以他的能力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但他可以提前准备,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而他做的第一项准备,就是解散器作坊。 听说卫平要解散器作坊,王二、茅班都非常着急。茅班满脸焦急地说道:“器作坊倾注了侯爷多年的心血,千万不能解散啊!” 确实,器作坊是卫平一手创建的,从当初的几个木匠到现在一应俱全,其间不仅投入了大量金钱,更投入了卫平大量的精力,许多新奇的物件都是出自卫平的点子。就算卫平自己舍得,茅班都替他不舍。只不过茅班不太会说话,劝卫平收回成命也是直来直去。 王二知道卫平素来对那些工匠最为关心,待他们有如兄弟,解散器作坊的想法实在来得突兀,便劝道:“侯爷,器作坊大大小小的工匠已过五百,他们又各有学徒和家眷,不算那些小工,这就是两千多人了。侯爷解散器作坊,却让他们何以为生?”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真正遇上大灾之年,再好的手艺也换不来一碗稀饭。当然,现在并非灾年,器作坊的这些工匠如果走出去,混个温饱不成问题,但想再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却有些困难。并不是说他们技艺不高,而是他们现在潜心钻研的一些东西到了外面却不一定用得上,如果只加工些简单的农具、家具之类,并不比外面的工匠更占优势。所以,王二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卫平摆手道:“这一点无须担心,器作坊解散了,不是还有你们两个吗?” “我们?!”茅班、王二都吃惊地看着卫平,有些不明所以。 卫平笑道:“器作坊解散了,但工匠们却不能散。卫某打算将一部分工匠迁往江南,一部分工匠依然留在洛阳,交给你们二人负责,重新组成几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作坊。这些作坊从此与卫某在明面上再无干系,卫某只与你二人暗中往来。” 王二脑筋转得快,已经明白了卫平的意思,迟疑道:“侯爷真的放心把器作坊交与我二人?” 卫平正色道:“其实器作坊一直是你二人在负责,卫某有什么不放心的?器作坊解散之后,卫某给你们每人一成份额,你们可以另将一成份额分给工匠,以后的收益按份额各自得利。如此,你们也算是真正的掌柜了。” 这样一来,器作坊就变成了位于洛阳、建业两地的一家家木匠铺、铁匠铺、银匠铺、铜匠铺,它们既各自运营,又彼此联系。而在卫平引进股份制概念以后,他就退居为幕后的神秘大股东,茅班、王二则是站在前面的二股东,一个个工匠就成了小股东。只要茅班、王二不泄露机密,这些铺子和卫平就没有任何联系。 当然,卫平还会继续委托这些铺子加工各种物件,这仍将是铺子最主要的业务和收入来源。不过在外人看来,卫平和铺子的关系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而已。 茅班听得迷迷糊糊,不禁奇怪道:“侯爷,这样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王二却隐约猜到了什么,呵呵笑道:“侯爷吩咐下来,咱们只管照做便是。” … 造纸作坊中最好核心的银票用纸并没有交给茅班、王二,而是转入了亨通钱庄。 目前为止,外面还没有人知道亨通钱庄和卫平的关系,只知道这家钱庄非常神秘。当然,亨通钱庄的方便也是显而易见的。权贵们还不明白纸钞的意义,只知道好用就行,并不会去究根问底。 在器作坊解散之后,第二个剥离卫家的便是卫记商队。卫记商队改为田记商队,大东家换成了田华,采取的模式和器作坊如出一辙。而商队的主要业务依然是两块,一块是在京城和敕勒川之间运送物资,一块是运送杏花村酒、菜籽油和茶叶。 器作坊和商队从卫家剥离,对外宣称的理由是它们赚的钱太少,卫平看不上。而卫记酒楼日进斗金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傻子才舍得把卫记酒楼盘出去,卫平也只能继续把它捏在手中。同理,卫记印书社和卫记银楼都是京城生意最好的铺子,卫平暂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将其转让。 … 器作坊和商队的“剥离”让卫平忙碌了七八天,很快就到了除夕前夜。 洛阳城的卫记酒楼重新开放外卖,吸引了大批顾客,酒楼外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生意的火爆就连卫平听了都有些心惊。不过,由于通信不畅,开放外卖的还只限于洛阳周边的部分酒楼,影响暂时还没能涉及到邺城。 这一天,司马衷颁下诏令,改元元康,到了两天后的正月初一就是元康元年,也就标志着属于他的时代正式开启了。当然,不管他怎么修改年号,朝政都是掌握在皇后贾南风的手里。 卫平没有再理会那些杂务,他静下心来,等天擦黑,便在别院深处放起焰火。 经过长达一年的不断研制和改进,焰火的性能已经十分稳定,色彩也越发绚丽。卫平开发焰火的真正目的是弄出某种类似信号弹的效果,这一点也已经基本实现,即使在白天都非常醒目,只有信号弹的亮度和高度还有待提高。 不过,女人和孩子们不会关心什么信号弹,他们早被那些五颜六色、奇异梦幻的烟花所吸引。尤其第一次看到焰火的秃发慕雅、卫铄、卫璪和杨娇,更是满脸都写着兴奋。 卫平悄悄瞥了秃发慕雅一眼,见她盯着焰火的目光专注而平静,似乎并没有受到那天事情的影响。 而另一边,杨娇也将目光悄悄投向卫平,却无意中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未完待续。) 第38章 绝户计 如果秃发慕雅真想嫁给卫平,那她心中对卫平就会存在着某种情愫。一旦如此,当她听说这些神奇的烟花都是卫平捣鼓出来的,脸上肯定会有某种精彩的表情,即使不会像梁绿珠那样立刻被卫平俘获芳心,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卫平由此可以肯定,秃发慕雅只是找个借口想要继续留在京城而已。 秃发慕雅继续留在京城对卫平来说,只是多了张嘴吃饭而已,并不会增添什么麻烦。但是那样一来,独孤部就必须交给独孤蛮一个人去掌握,不仅卫平不会放心,或许独孤兰也不能放心。那样的话,独孤兰就可能暂时回不来,这对卫平而言,不能不算是个遗憾。 当然,遗憾总比面对那种尴尬的局面要好一些,这个结果卫平也能接受。他便收起心思,欢欢乐乐地陪着妻儿们燃放烟花。 而在观看烟花的人群中,杨娇却没了心思。她刚才看得分明,在卫平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侍婢打扮的女人,长得特别像废太后杨芷。她几乎要脱口相认,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杨芷”死后,贾南风害怕她去地府向司马炎告自己的状,一直没有将她下葬,她的棺柩始终停在金墉城。现在正当严冬,棺柩里又填满了石灰,倒没有什么异味,外人也不得而知。当然,除了卫平、聂胜之外,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杨芷就藏身在闻喜侯的京郊别院。 杨娇见过杨芷的次数并不多,但她整天都想着如何才能救出杨芷,重振弘农杨氏,杨芷在她脑海里的印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深刻。不过,如今的杨芷毕竟形象大变,又是晚间,她也不敢确定。 好不容易等到焰火燃放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杨娇故意落在后头,小声道:“侯爷,请留步。” 卫平转头道:“杨姑娘,有何见教。” 杨娇轻咬薄唇,鼓起勇气问道:“侯爷是不是已经救出了太后娘娘?” 卫平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杨姑娘,开春以后,本侯会派人送你回到弘农。” 时人讲究故土难离,对故乡总有种莫名的情愫。杨娇听说卫平要送她回弘农,也不由激动起来,脱口道:“侯爷真要送婢子回弘农!” 卫平点头道:“杨姑娘当初所料不差,弘农杨氏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早晚为他人所并。本侯以为,这个人非杨姑娘莫属。”顿了顿,他又道:“本侯再重申一遍,你是杨家的小姐,而不是我卫府的婢女。” 杨娇当然不会甘愿做一名奴婢,只是因为她当初想要讨好和接近卫平说顺了嘴,此刻惊觉,也不禁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道:“杨娇只是一名弱女子,恐怕难以服众。” 卫平笑道:“杨姑娘不用担心,本侯自会派人相助。” 这些天,卫平也在翻看左思编的那本山寨版《三国演义》。因为离那个刚刚过去的英雄辈出的年代并没有多久,所以左思在书中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虚构。当然,故事的可看性也就差了那么一点。不过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最好看的闲书之一了。 对于书中讲的那些故事,卫平兴趣不大,但他却发现一个问题,司马氏之所以能够取代曹氏,其实是靠了大多数士族世家的支持,这或许就是司马炎对那些士族世家特别宽容的一个重要原因。 士族世家的力量非常强大,没有士族的支持,就连皇帝都会束手束脚。司马炎的占田令、户调令都是很好的政策,却因为受到士族世家的抵制而推行困难。卫平想要在即将来临的乱世有所作为,那就离不开这些士族世家的支持。不过,他太年轻,没有足够的威望,赚再多的钱也难以让那些存在多年的士族世家聚拢在他身边。所以,他只能把目光放到那些没落的士族世家身上。河东卫氏、弘农杨氏,都是他试图加以控制的目标。 杨娇毕竟是个女子,虽然从小受到家族的熏陶,一心以重振杨氏为己任,却哪里想得到卫平要图谋的是整个杨氏。她听卫平这样一说,顿时感激不尽,深施一礼,道:“侯爷厚恩,小女子粉身难报!” 当杨娇再抬起头时,卫平却已经走远。杨娇这才想起,自己本是想弄明白那个疑问,结果却把正题忘了。虽然疑问还在,但杨娇此刻好像已经看到了希望。 她当然不知道,那个侍婢的确是杨芷本人,也是卫平故意让杨芷在这里露面的。如果不是卫平有意放慢脚步,她就是有意落在后面,又怎么能跟卫平搭得上话? 卫平让杨芷远远地露个面,当然是为增强杨娇一点信心。不过,他把杨芷藏在京郊别院,却有另外一层用意。 现在是贾南风当政,卫平和她有姻亲关系,应该高枕无忧。但是,贾南风几番挑逗卫平,让卫平不得不暗生警惕。因为贾南风心胸狭窄、性情狠毒,说不定哪天就会翻脸,卫平必须早做准备,而杨芷就是一件重磅的秘密武器。 … 元康元年正月初一,司马伦下令解除了对卫记酒楼的查封,酒楼恢复正常营业,当天就宾客盈门。 卫记酒楼被查封的这半个月,司马伦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邺城的权贵乡绅三番五次登门替卫记酒楼讲情,半个月吃不到酒楼的美味,他们倍感煎熬。其实,司马伦自己又未尝不是如此,只得顺水推舟。 … 又过了十来天,已近上元佳节,卫平照例带着妻儿返回京城,秃发慕雅也跟随在队伍当中,但卫铄、卫璪和杨娇却留在了别院。 卫记酒楼开放外卖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邺城。得知被排除在外,邺城的权贵们顿时炸了锅,纷纷跑到酒楼叫嚷。 谭勇已经得了卫平的授意,心中有了底气,朝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呵呵笑道:“诸位,非是小店厚此薄彼,小店也是替诸位着想。” 孙秀已经做了内史,但在邺城还是个生面孔,他有意挑起众人对卫记酒楼的不满,便夹在人群中喊道:“真要替咱们着想,那就把菜品卖给我们带回家去,也让我们的家人尝个新鲜。” 众人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但明显是站在他们一边的,便大声附和起来。 谭勇抬手向下压了压,说道:“小店为什么被查封,想必诸位大人都有耳闻。在小店吃坏了肚子,小店自然可以负责。若是诸位大人把菜品带回家再吃坏肚子,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小店被封了一次门,可不想再被封第二次。” 孙秀知道那天假装肚子疼的就是自己,他怕被人认出来,赶紧往后缩了缩。 这些权贵都是人精,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有人便道:“王爷那里自有我等前去分说,你只管放开外卖!” 谭勇沉下脸来,道:“侯爷吩咐下来,谁敢和他聒噪!” 这些权贵在邺城有头有脸,但是放到全国却也不过尔尔。他们和卫平没有交情,在卫平面前既说不上话,也不敢得罪卫平。只能离开卫记酒楼,转而来找司马伦。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卫平这位侯爷不肯让步,他们只能求司马伦这位王爷服个软了。事实上在他们心中,司马伦这位王爷的地位也并不见得就比卫平那位年轻的侯爷来得更高。司马伦辈分虽高,毕竟已经隔了三代,而卫平可是司马衷货真价实的嫡亲连襟。 … 孙秀见势头不对,却已经抢先一步溜回了赵王府,把事情向司马伦原原本本做了禀报。 司马伦拍案道:“这个卫平,欺人太甚,气煞本王了,本王绝不相让!你们帮本王想个主意,务叫卫记酒楼向邺城乡绅认错低头!” 按照孙秀的建议,司马伦已于年前派人给贾南风和郭槐分别送去了厚礼,又在新年上表,对贾南风好一番歌功颂德。贾南风果然大悦,派了几名内侍过来,对他大加褒奖。所以,司马伦自觉讨了贾南风的欢心,就有了和卫平叫板的底气。 **进言道:“卫记酒楼虽然是卫平所开,但在此间主事的谭勇不过是个商贾,王爷都督邺城镇守事,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治他个不法奸商,再次封了酒楼!” 司马伦迟疑道:“不是本王怕事,你们也看到了。酒楼半个月不开张,就连本王都有些难捱。” **得意地瞥了孙秀一眼,说道:“酒楼虽然封了,但厨子还在。只要抓住那些厨子,王爷就可以重开一间酒楼。呵呵,到时候日进斗金的可就是王爷你了!” 孙秀在一旁听了,暗自心惊。他已经够狠了,但**更狠,居然要连整个卫记酒楼都夺过来!不过,孙秀也不愿意在**面前露怯,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张大人的计策虽好,却有隐患。卫平如果告到娘娘跟前,王爷又当如何自处?下官有个绝户计,管叫卫记酒楼从此不能一枝独秀!”(未完待续。) 第39章 人去楼空 司马伦喜道:“孙大人有何绝户计,快快说与本王听听。” 孙秀清了清嗓子,说道:“卫记酒楼之所以生意兴隆,皆因其菜品,即使家中有相当的食材,也烧不出那样的味道。下官以为,卫记酒楼一定有其独有之秘法。王爷封了酒楼,并不需要占为己有,只要将其秘法公诸天下,百姓必感王爷恩德。到时候,那些菜品人人会做,谁还愿去酒楼?不只是邺城的酒楼,就连邺城的酒楼他都开不下去!” **慌忙劝道:“王爷,万万不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王爷让所有的卫记酒楼都开不下去,那卫平不和王爷拼命才怪!” 在**眼里,孙秀就是个草莽小人,凭借着两个“妹妹”的美色,居然后来居上,挤到了他的前面,自然令他浑身不自在,寻常无事都要想办法在司马伦跟前说上孙秀几句坏话,此刻更不能让孙秀露脸了。实际上,**内心也是赞同孙秀的。 司马伦却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再说了,就按孙大人的办法去做!孙秀听令!” 一方面,司马伦宠爱碧云、碧萝姐妹,爱屋及乌,对孙秀的信任也就非同一般。另一方面,司马伦也确实觉得孙秀说得在理。 像**说的那样再查封一次卫记酒楼,司马伦自己先受不了。如果公然将酒楼据为己有,不说卫平不会答应,就是他自己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实际上出了个坏主意。只有孙秀的主意还算差强人意,虽然同样会跟卫平翻脸,但酒楼的秘密公之于世,权贵们高兴,其他酒楼也高兴,普通百姓也不会有意见,说不定还会在背后纷纷为他叫好。 孙秀抖擞精神,拱手道:“属下在!” 司马伦从几案上抽出一支令箭,沉声道:“你引五百军士封了卫记酒楼,不得放跑一人!” 孙秀正要接令,忽听门外吵吵嚷嚷,一名小内侍匆匆进来禀报道:“王爷,诸位大人在门外求见!” **趁机说道:“孙大人主意虽好,也不必急在一时。王爷何不先安抚了众人,待夜深行事,或许会另有收获。” 人总有私心,卫记酒楼日进斗金,司马伦不可能不会眼红。如果大白天就去查抄了酒楼,几百双眼睛盯着,很难中饱私囊。不过,要是到了半夜三更,那就全凭司马伦作主了。到时候,就算把酒楼的钱柜搬回王府都没事,说不定还能弄几个不传之秘,变成王府的私房美食。 想到这里,司马伦便点头应允,说道:“也罢,天黑以后,你与孙秀一同行事。” … 赵王府门外来了上百人,有司马伦手下的文官武将,有河北一带的清谈名士,也有邺城周边的世家望族。这些人都是王府的座上宾,阵容不由小视。司马伦也只能好言抚慰,答应再找酒楼说和说和。 孙秀、**却辞了司马伦,各回住处,磨刀霍霍,准备晚上大干一场。 **是赵王府的长史,他的住处就在王府隔壁,几步就能回了家中,所以每次去王府公干,他都是孤身前往,既不用备车,也无须人跟随。 不过,**身边有个叫张安的亲随,为人机巧,每次**去往赵王府,他都会在半道守候。最近一段时间,张安守候得越发勤了,每每**刚走,他就等在路上,因此常为同伴耻笑。 这天,张安正百无聊赖,倚在墙上晒太阳,忽然就看到**低头行来,慌忙赶紧迎上前道:“老爷如何这早晚便回?” **抬头看了张安一眼,感叹道:“张安啊,还是你对老爷忠心。” “奴才忠心,那是应该的。”张安一边谄笑着,一边试探道,“老爷似乎有什么心思?” **恨恨地说道:“你看王府那些人,平时在老爷面前毕恭毕敬,现在都忙着捧着姓孙的臭脚去了。” 其实,王府上下对他依然尊敬,只是对孙秀的态度同样不差,他这心理就有点不大平衡。主要原因不在别人,而在他自己和孙秀较着劲。 张安笑道:“孙秀那厮不就是靠着几个女人吗,胸无点墨,早晚露馅。” **摇头道:“你也不要小瞧了他,他今日献的一计,确实比老爷我要高明些。” 说完,**便把刚才在王府议事的一幕讲了一遍。 张安一听,大惊道:“那位闻喜侯,奴才也曾有所耳闻,素来凶狠,如何开罪得起。到时候,那位闻喜侯奈何不了王爷,少不得着落在老爷等的身上,老爷还需推了这项差事才好!” 出了事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可不是哪个人的专属,司马伦还真能干得出来。以司马伦现在对孙秀的宠信程度,这个顶罪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吃了一惊,但还是无奈地说道:“王爷吩咐下来,如何推得!” 张安说道:“官不限病,老爷突发急病,王爷还能硬逼着老爷抱病行事?” **仔细想了想,抬头正看见自家大门,忽然捂住肚子大叫道:“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张安慌忙将**扶住,大喊道:“不好了!快请郎中!” … 未及黄昏,往日这时候已经洞开的卫记酒楼大门忽然虚掩起来,一副本店打烊的木牌高高挂起。 谭勇亲自站在门外,笑容可掬地朝着每一个前来酒楼的客人连打招呼:“明日便是上元节,小店要早做准备,歇业半日。说不定明日就会开放外卖亦未可知,诸位还请明日早来。” 有人听他话里有话,想问个究竟,谭勇只是摇头微笑,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大家对外卖抱着希望,也就不再逼问,只是心里多了份期待。 早有暗中盯着酒楼的探子把这个情况飞报与孙秀。孙秀有些狐疑,亲自来到酒楼外面。只见已有伙计在酒楼外面挂上了数十盏明日要用的花灯,五颜六色的彩球彩带迎风飘扬,虚掩的酒楼门内,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忙成一片,的确像是在为明日的节庆做准备。 孙秀放了心,留下两个随从在附近继续盯着酒楼的动静,他自己则打道回府。他如今已不是当初的落魄时光,而是堂堂五品内史,哪还用再亲自干这种盯梢的勾当。 … 天渐渐黑了下来,北方的初春依旧寒冷,邺城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孙秀将五百军士集结完毕,只是左等右等,不见**的身影。 忽见一人匆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张大人腹痛难忍,还请大人稍候片刻。” 孙秀冷哼一声,挥手道:“懒牛上工屎尿多!不等了,咱们走!” 主意是他出的,他正等着立一场大功在众人面前露个脸,免得别人总在背后说他是靠了女人上位。**不来正好,这场功劳他还不想和**分润呢。 邺城布局对称、结构严谨,其中轴线的设计对后来唐代的长安城、明清两代的北京城,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作为邺城中轴线的那条主街,足够八匹马半行,十分利于大队行军。而卫记酒楼便位于主街的一侧,孙秀从集结队伍到包围酒楼,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根本不虞酒楼会作出反应。 守在酒楼外面的两名随从见到孙秀,慌忙迎上前道:“回大人,小的们一直盯着,并不曾见一人离开。” “好!”孙秀大喜,手指朝着队伍前面指了指,道,“你,带一队人守住后门!你,带一队人守住前门!不得走脱一个,否则唯你二人是问!其余众人,随某进去,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众军齐专声应诺,蜂拥向前。自古燕赵多壮士,孙秀所挑选的赵王府精锐都是十分彪悍,两扇薄薄的酒楼大门自然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门直接被军士踹倒,一时间尘土飞扬。等尘烟散去,冲在前面的军士顿时目瞪口呆。 刚才在门外,借着酒楼的灯光,他们都看得清楚,酒楼里人影绰绰,好不热闹。而现在,哪有什么人影,分明只是一个个稻草人儿。酒楼不知道哪里通着风,吹得这些稻草人左右晃动,映着灯光投射在门窗上,好似一道道人影。 孙秀大惊道:“快!给我仔细搜!先去后厨!” 几十名军士往后冲去,那里原本总有七八个壮汉守着,寻常人等根本不得入内,现在自然全无阻碍。可惜,后厨中空空荡荡,除了一些碗碟,所有的锅铲都不知所踪,几台土灶也被砸得稀烂,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孙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再搜,我就不信他们都凭空消失了!” 卫记酒楼生意火爆,人自然也不会少,从掌柜、厨子到跑堂的伙计,不下两百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人去楼空?何况孙秀还派了人一直在外面盯着,他还存了一份侥幸。然而,一个个军士都垂头丧气,两手空空地回到他的面前。 忽然,有人在楼上喊道:“大人,这里还有一个!”(未完待续。) 第40章 记名弟子 孙秀一听,两眼放光,甩开挡在楼梯上的军士,径直朝着楼上冲去,硬木制成的楼梯被他踏得“咚咚”直响。 只见楼上一间临街的包厢内,一副几案后面坐着位中年汉子,正是邺城卫记酒楼的掌柜谭勇。谭勇面前摆着一壶酒,两碟小菜,他正悠闲地自斟自饮。 孙秀看到谭勇便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快说!人都到哪里去了!” 谭勇在邺城一年有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认识,可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却面生得很。只因孙秀还没当上内史的时候,卫记酒楼就被司马伦封了。而酒楼重新开张以后,司马伦一行就不受酒楼待见了,谭勇也没有机会结识孙秀。 不过,谭勇倒是知道司马伦新任命了一名内史,不由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孙大人吧?孙大人,气大伤身,何必动怒。来,坐下喝两杯,如何?” 说着,他取过一只铜盏,斟了一盏酒,轻轻放在对面。 孙秀正在气头上,哪肯吃他这一套,上前一步,猛地方拂袍袖。只听“哗啦”“咣当”几声响,几案上的菜碟、酒壶都被打翻在地,包厢里顿时酒香四溢。 “可惜,可惜。”谭勇轻轻摇了摇头,道,“孙大人火气太盛,这下倒好,以后在邺城再也喝不到美味的杏花村了。” 孙秀一愣,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勇笑道:“小人在邺城等待多日,终于等来了我家侯爷的命令。不过,我家侯爷不是命令小人开放外卖,而是吩咐小人关了酒楼。刚才孙大人打翻的是这邺城最后一壶杏花村,孙大人如果还想喝,恐怕要跑上几百里了。” 孙秀已经回过神来,冷笑道:“孙某听说卫记酒楼自己从不酿酒,这杏花村总有出处,想必你谭掌柜不会不知道吧?还有,是谁走漏了消息,告诉你今晚要来查抄酒楼?还不快从实招来!” 谭勇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双手一摊,说道:“孙大人打翻了小人的酒壶,搅了小人的雅兴,小人自然无可奉告!” 孙秀冷哼一声,道:“等到了王爷跟前,大刑之下,不由你不说!” 谭勇哈哈大笑,道:“王爷或许能见到小人,只是小人却见不到王爷了。” 孙秀正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谭勇这话是什么意思。忽见谭勇口鼻一齐渗出鲜血,脖子一歪,瘫倒在地。 旁边有军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道:“回大人,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原来,自从邺城的卫记酒楼被司马伦查封之后,卫平的目光就股了过来,探听赵王府的动静也就成了邺城暗影的一项重要任务。过去,卫平对赵王并不十分重视,现在急切间想要在赵王身边安插眼线却不能够。不过,赵王身边的人虽然不易收买,但赵王的亲信**身边的人却要容易得多。很快,张安就被拉下了水。孙秀今晚要来查抄酒楼的消息,就是张安借着请郎中的机会传出来的。 各地的卫记酒楼本来就是暗影的据点,邺城的卫记酒楼也不例外。在酒楼中挖有暗道,得到消息的谭勇立刻命人移走各种应用之物,连人都撤得个一干二净。 然而,邺城的卫记酒楼被迫关闭,身为掌柜的谭勇却脱不开干系。既然是掌柜,就理应和方方面面搞好关系。而谭勇分明有点店大欺客的作派,甚至连司马伦这位王爷都不放在眼里。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像司马伦这样镇守一方的王爷,就是享有一定的特权也无可厚非。如果他能做到八面玲珑,就会你好我好大家好,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尽管卫平并不会治谭勇死罪,但谭勇却不肯原谅自己。 … 卫记酒楼撤了个干干净净,司马伦什么都没有捞到,心情郁闷,又担心卫平在贾南风面前告他一状,不禁暗暗后悔自己的鲁莽。 孙秀劝道:“王爷,卫平又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死了个家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官在草莽时曾遇见过两位仙长,能知过去未来之事。王爷若是还不放心,下官愿去请两位仙长过来,替王爷问个吉凶。” 当初两个老道忽悠孙秀,说他会平步青云。没想到,碧云、碧萝姐妹不久便遇见了司马伦,孙秀也因此由一个平民百姓直窜上五品内只,这不是平步青云又是什么?孙秀后来还想过拜两个老道为师,如果能够学到一星半点仙术,对付卫平还不是手到擒来。当然,他和卫平并没有仇怨,要怪只能怪卫平居然拥有那么漂亮的两个女人。可惜,司马伦须臾不让他离开左右,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去趟青云观。眼下司马伦患得患失,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司马伦出身高贵,他的父亲司马懿、哥哥司马昭,哪个不想长生不老,结果连神仙的影子都没有见着。所以,他也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仙长,便摇头道:“算了,你还是辛苦一下,去趟京城,请皇后娘娘从中说和吧。” 见司马伦主意已定,孙秀不敢再劝,领命告退。不过,既然得以离开邺城,少不得他还是要往青云观走上一遭。 … 司马伦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京城,他甚至没有亲眼见过贾南风,更不可能像董猛那样知道贾南风的喜好。为了讨好贾南风,他也只能搜罗一些奇珍异玩,装了满满两大车,又派了五百军士,叫孙秀领着,往洛阳而行。 出城半日,队伍行到一个白沙的小镇。孙秀依稀记得青云观就在左近,便下令众人于白沙镇暂歇,他却带着十数个人寻出郊外。走不多时,果然见一座破旧的道观。此时道观外还有许多残雪,老树昏鸦,一派萧条景象。孙秀却满心火热,甩开大步直入观中。刚刚推开观门,就听观中一声大吼:“成了!成了!” 孙秀认得说话的正是一清,慌忙拜倒,叩首道:“二位仙长在上,弟子孙秀这厢有礼了!” 那两个老道围着一个铜炉正在那里大呼小叫,猛地听见有人说话,反倒吓了一大跳。及至看清孙秀,一清更是暗暗诧异,他故意捋了捋颌下三缕长须,淡淡地说道:“小哥儿,我们又见面了。” 当初孙秀落难时破衣烂衫,现在却满身锦绣,意气风发,显然是得了什么富贵。老道们虽然不知道他这富贵从何而来,但孙秀富贵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们还可以从孙秀身上捞点钱财回来,也不枉了他们当日慷慨一场,因而一清的态度就越发地和蔼。 却见孙秀赶紧又拜了三拜,说道:“承蒙仙长指点迷津,弟子今日得脱苦海,愿归于仙长座下,侍奉仙长左右。” 扶风呵呵笑道:“小哥儿红尘事未了,与吾道无缘,可惜,可惜。” 这两个老道装神弄鬼可以,但除了幻术和炼丹,并没有真正的仙术,偶尔哄哄人也就罢了,如果真收孙秀做个弟子,早晚会露馅,所以这一条扶风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的。 一清却笑道:“师弟差矣,小哥儿与我等两次相逢,已是有缘。小哥儿虽有红尘中事,但也不妨先做个记名弟子。” 原来,一清已经瞥见观外人头攒动,又有十多人侍立在彼,看样子都是孙秀的从人。万一孙秀认准了要来拜师,让那些从人用强,岂不泄了他们的底?权宜之计,一清也只能再忽悠他几句。 孙秀不明就里,顿时大喜,朝着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清大大喇喇地受了他三个头,这才说道:“你只是记名弟子,贫道便暂不赐你道号,仍以俗名呼之。你且起来,站过一旁。” 孙秀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师父说什么成了,成了,可是道法大成,还望传授弟子一二。” 一清摇头道:“是为师得了一炉龙虎济世丹,有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之效。”看到孙秀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一清又道:“不过你正当壮年,倒是无须此丹。待你日后尘间事了,为师自会传你炼丹之法。” 孙秀连声称谢,脸色却难免有些遗憾。 扶风笑道:“小哥儿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不如向你师父求几个符印,以消灾免祸。” 如果不是司马伦下了命令,孙秀根本不想去什么京城。毕竟卫平当年对付王济的手段他是有所耳闻,他可没有王济那样的后台,卫平要捏死他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此刻听扶风说他有血光之灾,他便信了三分,慌忙说道:“师父救救弟子!” 一清却摆手道:“仙家符印,岂可轻与。纵是弟子,亦不可得!” 孙秀明白,这是要自己有所表示。不过转念想起当年两个老道曾经赐与他和碧云姐妹金银绸缎,显然一般的钱财不能打动他们。他情急之下,忽然有了主意,说道:“请师父稍待,不管师父赐不赐符印,弟子都有程仪奉上!”(未完待续。) 第41章 梦中索命 两个老道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在皇宫,他们可没少得司马炎的赏赐。可惜逃命要紧,东西都没能带得出来。后来到寿春,在王浑府上也过了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身边现在还带了许多金银。他们虽然看出孙秀似乎有了什么奇遇,但还是不相信他能富贵到哪里去。不过,本着能骗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两人既不拒绝,也不点头,只管微笑不语。 孙秀又施了一礼,退出观外,连忙招呼从人道:“快,回镇上!” 不多时,孙秀去而复归,只是随行队伍中多了一辆大车。大车从残雪上经过,留下深深的车辙,显现车上所载之物十分沉重。篷布掀开,车上是四口大楠木箱子,箱口都贴着赵王府的封条。几个从人吃力地将木箱抬入观内,躬身退出。 一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小哥儿,此非汝之物,如何可以轻动?” 孙秀已经被两个老道所惑,不觉大惊道:“师父果然神人!但请师父放心,若有什么不妥,弟子原一力承担!” 其实,封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些都是赵王府的东西,老道又如何猜不出来?不过,一清敢给皇帝吃回春丹,胆子自然不小。他也不推辞,袍袖轻轻一挥,手中便多了三张符印,笑道:“贫道既然收下,自无不妥。这三张符印,可镇恶鬼。若是贴于棺木之上,则恶鬼永世不得超生。若是贴于活人之阳宅,则此人不日将死于非命!此符有干天各,非深仇大恨,不可轻用,切记,切记!” 孙秀暗喜,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符印,连声道:“弟子谨记!” 此刻,他心中越加震惊。他前往京城,是要替司马伦给贾南风送礼,请贾南风出面说和,但他心里还是存了小九九,想要找个机会在贾南风面前说几句卫平的坏话。如果不能离间卫平和贾南风的关系,他就永远扳不倒卫平,卫平的那对美貌妻妾,他就永远只能在做做美梦了。却不想老道送他三个符印,并不是什么消灾免祸,反而是先下手为强的利器。如果能够因此除掉卫平,岂不更是直接? 一清却已经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你且退下吧。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 邺城是洛阳东北的门户,又是冀州、幽州、平州的大后方,这里自然也是暗影经营的重点。那些厨子、伙计从酒楼撤走以后,很快就被暗影藏匿起来。司马伦虽然派人百般搜索,这些人却如石沉大海,不见一丝踪迹。久而久之,司马伦也只能作罢。 而在司马伦大肆搜捕的时候,消息就已经送往了洛阳。 卫平得知消息,勃然大怒,立刻宣布除了邺城之外,阳平、顿丘、汲郡、广平四郡的卫记酒楼也全部关闭。邺城的人如果想要品尝卫记酒楼的美味,最近也要跑到河内郡才行。在各地卫记酒楼关闭的时候,卫平也同时发布消息,矛头直指司马伦。 当然,对于谭勇的死,卫平也很痛心,而且深深自责。因为这其中,也有他用人不察的问题。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挽回,只能厚加抚恤谭勇的家眷。 … 几家酒楼接连关闭,卫平当然少了几台赚钱的机器。不过,卫平如今财大气粗,这点损失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对于这几地的乡绅权贵来说,再也不能方便地吃到卫记酒楼的美食,却叫他们十分难熬。于是,邺城权贵便齐聚甄府,商议对策。 甄氏是邺城及至整个河北有名的望族,汉末时,甄氏没落,不得不将族中明珠甄宓嫁与袁绍次子袁熙,以寻求袁氏的庇护。后来,袁绍败于曹操之手,甄宓为曹丕所得,十分受宠,甄氏由此复兴。虽然甄宓最后被曹丕赐死,但甄宓的儿子曹叡继曹丕之位做了皇帝,对甄氏一族又多有照拂。直至司马一朝,邺城甄氏依然人丁兴旺,隐隐已为河北诸族之首。 这一任的甄氏族长叫甄配,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虽已须发花白,却依然精神矍铄。他环顾了一下吵吵嚷嚷的厅堂,抬手轻轻压了压,道:“老夫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老甄,别说什么要事,不就是卫记酒楼关门了吗?人家可是说得清楚,赵王一天不离开邺城,酒楼就一天不开张。咱们几个人坐在这里商量,还能商量出个鬼来?” 此人是邺城另一个大族邓家的族长邓通。邓家是土生土长的邺城人,虽然明面不及甄家势大,但在邺城这块地面上,它的底蕴并不比甄氏这个外来户稍弱丝毫,所以邓通在甄配面前便有点放浪形骸。事实上,能够成为一家之主,谁没点儿心机?邓通这么做,分明是故意所为。 甄配不由干咳两声,说道:“邓贤弟所言差矣,我等都是明理之人,又岂会受制于一家酒楼?今日相聚,实因赵王殿下的某些作为叫人不敢恭维。赵王殿下一日不走,邺城难安啊。” 又一人拱手笑道:“甄老,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今日来到这里,还真是为了酒楼。酒楼不重新开张,李某说不定哪天便要迁往他乡了!” 说话的这人姓李名缙,是邺城的一名乡绅。李缙早年是个商贾,后来赚了些钱,趁着一年大灾,在邺城买了几百顷良田,从而一跃成为当地有名的乡绅,就是在司马伦面前他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商贾轻贱,但有了钱的商贾只要稍加运作,很容易就能改头换面。就像后世,那些成功的商人都会弄个政协委员的头衔,也就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李缙便是走得这条路,否则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当然,李缙这番话说得很直白,但直白的话也有不少人附和起来,厅堂内顿时又吵嚷成一片。 三国末年,河北一带曾经是群雄逐鹿的战场,也是曹操最早掌握的地区之一。此后,这一带就相对稳定,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大的战乱。时局平稳,人们自然就会追求高品质的生活,所以就有人每餐万钱而无处下箸。卫记酒楼给他们带来了味觉上的最高享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会有点遗憾,但是对于这些乡绅来说,却实在难熬。这也很好理解,如果在后世,把某人扔在一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环境中,这个人恐怕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而离开了卫记酒楼,这些人无论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觉得如同嚼蜡。 甄配脸色微变,摇头道:“难道大家上书朝廷,就以卫记酒楼说事?” “这……”就连邓通都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如何上书,还请甄兄拿个主意。” 确实,如果真的因为卫记酒楼关门而请求把司马伦调走,朝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否则的话,朝廷岂不是受了卫记酒楼的胁迫? 一直默不作声的魏郡太守田轻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其实,天下承平,邺城哪还需要什么镇守?” 魏郡是大郡,但身为魏郡太守,田轻的位置却非常尴尬。因为邺城是魏郡的治所,掌管邺城军政大权的却是赵王司马伦,田轻这个太守反而成了摆设,他心里最恨不得赵王早走早好,他才可以做个名正言顺的一郡之守。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人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司马伦祸害邺城久矣,某家原有良田百亩,就是被他巧取豪夺的!” 众人回头一看,却有些面生,不知道来自哪乡哪县。正自起疑,却听甄配说道:“来人,快快记下!” 很快,又人出声指责司马伦强抢民女。 这些权贵都是精明之人,哪能还不明白甄配的用意,只怕这还是甄配与田轻早就商量好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述起来,有人避重就轻,也有人无中生有。但司马伦在邺城多年,平时也没少从这些权贵身上捞取好处。谁的钱都不容易,这些权贵受了司马伦的敲诈,自然怀恨在心,此刻便借机全说了出来。当然,换了谁来邺城,他们都免不了出点血。如果没有卫记酒楼这回事,大家也就忍了。 … 却说孙秀到了京城,先去驿馆住了一宿。他现在有了官职在身,又是司马伦的使者,可以堂而皇之地住进官驿,而且颇受礼遇,比起早年,风光自是大不相同。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装。第二天,孙秀换了一身锦绣官袍,来到宫门外递上表章,守门的军士、内侍竟然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替他通传。想到曾经如丧家犬一般,孙秀也是暗自感慨。 不移时,就有小内侍来引孙秀进了朝阳宫。贾南风堪堪放下礼单,笑道:“赵王年前刚刚派人来过,今番又来,也是有心了。” 孙秀正待说话,却见珠帘挑处,风风火火进来一个美艳妇人。那妇人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孙秀,只管焦急地说道:“娘娘,臣妾昨夜做了一梦,那个女鬼又在梦中索命!娘娘,快想个办法吧!”(未完待续。) 第42章 符印的威力 贾南风瞪了那妇人一眼,沉声道:“赵充华,你没看到本宫正在与外臣说话吗?” 那位美艳妇人这才看到孙秀,慌忙道:“臣妾失态,臣妾告退。” 原来,这位美艳妇人便是司马炎的充华赵粲。自从劝贾南风“害死”杨芷以后,赵粲便常常梦见赵粲来向她索命。最近,这个梦做得越来越频繁了,赵粲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许多。不过,贾南风却从来没有梦见过杨芷,大概是鬼也怕恶人吧。 孙秀知道充华是嫔妃的封号,还当赵粲是司马衷的妃子,慌忙行礼。他见赵粲虽然脸色难看,但比起贾南风还是要美貌不知多少倍,顿时有了主意,说道:“臣孙秀参见娘娘,还请娘娘留步。” 赵粲不敢答话,只管看向贾南风。 贾南风脸色一沉,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孙秀壮起胆子,说道:“臣观娘娘印堂发暗,恐有邪气缠身。” 赵粲越发心惊,脱口道:“这可如何是好!” 孙秀垂首道:“臣早年曾遇一仙师,得其传授仙符两道,可镇恶鬼。不知娘娘所梦之女鬼是何来历?” 赵粲迟疑了一下,张口欲言。却听贾南风抢先说道:“女鬼是何来历,你无须知道。只是此人死后尚未下葬,你这仙符可能镇之?” 孙秀想了想,说道:“只要将仙符贴于其棺木之上,再行下葬,便可保无虞。” 贾南风一听,欣喜道:“你所言当真?” 常言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但贾南风是个心狠之人,如果不是担心惹来朝野非议,哪怕将“杨芷”曝尸荒野,她也无所谓。然而,天气渐渐转暖,“杨芷”的尸体继续停在金墉城迟早会散发出异味,下葬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可是“杨芷”一旦下葬,贾南风又担心她会在司马炎面前告自己的状,所以万分矛盾。 孙秀对两个老道信服得五体投地,对那三个符印的功效自然深信不疑。听到贾南风相询,他立刻再拜道:“回娘娘,若有半句虚言,微臣死罪!” 贾南风点了点头,对赵粲说道:“充华,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 当夜,一队快马驰往金墉城,两张画满符印的黄纸贴在那具棺木上。说来也怪,赵粲竟一夜睡到天亮,半点梦都没有做。 天刚蒙蒙亮,两名小内侍就来到驿馆,朗声道:“赵国内史孙秀何在,速速随某进宫叩见皇后娘娘!” 这一夜,孙秀在榻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听到皇后娘娘召见,他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虽然两名小内侍面无表情,但孙秀还是感觉心中一团火热。贾南风竟然没有直接问罪,那两张符印显然有了效用。那位赵娘娘梦不梦见女鬼索命对他来说是件无所谓的事,但符印可用,是不是就能以此对付卫平了? 孙秀赶紧梳洗更衣,随着两名小内侍再次来到朝阳宫。只见除了贾南风,那位美艳的赵娘娘也在。赵娘娘比起昨日,明显荣光焕发,精神好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孙秀不敢多看,慌忙行礼。 只听贾南风笑道:“孙卿如何两眼发黑,昨夜没有睡好吗?” 孙秀听到贾南风半带玩笑的问话,知道那两张签印确实起了作用,顿时彻底放下心来,躬身道:“微臣回去,只觉行事鲁莽了些。万一符印无效,误了娘娘的大事,岂不死罪,因而未敢入眠。” 赵粲连声道:“有效,有效。” 其实她哪里知道,杨芷还在卫平的京郊别院好好地活着,又怎么会跑到她梦里索命。俗话说的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非是因为她力劝贾南风害死杨芷,做贼心虚罢了。不管那符印有没有效果,她心理上的压力一去,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 贾南风瞥了孙秀一眼,笑道:“既然你解了赵充华之困,本宫自然要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做严梦的是赵粲,并不是贾南风,但不代表贾南风就会心安。在贾南风想来,那“杨芷”找赵粲算完账,自然也不会放过她。最终决定“杨芷”生死的毕竟是她,到时候她的下场只怕比赵粲还惨。现在,孙秀解决了赵粲的问题,也就相当于解决了她的问题,她自然要大加褒奖。 孙秀整天想的就是如何出人头地,直至稳稳地压住卫平。听了贾南风的话,他感觉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孙秀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为娘娘效命,乃是臣的本份,臣不敢求娘娘赏赐,只求娘娘一件事。” 贾南风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说。” 孙秀拱手道:“回娘娘,闻喜侯卫侯爷在邺城开了一家酒楼,却于数日前突然关闭,言称只要赵王殿下在邺城一天,他的酒楼并不会开张。臣想请娘娘相劝侯爷一二,让酒楼早日开张。”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贾南风的反应,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卫平是贾南风的至亲,他现在虽然没有说卫平的坏话,但谁知道贾南风心里怎么想的。都说伴君如伴虎,万一贾南风心中不喜,一声令下把他拖出去砍了,那就划不来了。 赵粲已经呵呵笑道:“一间酒楼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请皇后娘娘跟卫侯爷说一声,不就行了。” 孙秀帮了她大忙,她自然感激,倒没有考虑太多。 但贾南风素知卫平行事稳健,不会无缘无故关闭了酒楼。何况卫记酒楼有多赚钱,贾南风心里也十分清楚。既然卫平会主动关闭邺城的卫记酒楼,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想到这里,贾南风沉吟道:“酒楼开不开张,开在哪里,那是闻喜侯自己的事,本宫亦不便过问。这样吧,念在你献符有功,无论赵王和闻喜侯之间发生过什么,本宫都不会责罚于他。” 既然卫平是因为司马伦的缘故而关闭酒楼,两者之间必然有某种冲突。而经商者讲究和气生财,这样的冲突只怕还是司马伦理亏。贾南风并不笨,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她不责罚司马伦,其实已经是一种偏帮了,谁叫她收了司马伦整整一车的奇珍异宝呢。当然,如果她知道还有一车珍宝被孙秀自作主张送给了两个老道,恐怕她就不会这么宽容了。 孙秀却是大喜,连声称谢。在他眼中,卫平一个小小少年,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了贾南风的裙带关系。只要贾南风不偏向于他,他一个侯爷还能斗得过赵王? … 离开皇宫,孙秀犹自兴奋难平,坐在牛车上便掏出符印仔细观瞧。想到这张小小的符印竟然真的镇住了恶鬼,孙秀就暗叫可惜。老道可只给了他三张符印,因为担心效果,所以他一下子给了贾南风两张。现在剩下这一张符印,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给卫平造成致命的伤害。 想着想着,孙秀便心念一动,吩咐道:“去平昌坊!” 老道说得明白,此符威力巨大,一张符印便可镇恶鬼,伤生人。虽然只剩下一张,孙秀还是信心满满,哪怕不能致卫平于死地,弄他个半死不活也行啊,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平昌坊也是就中权贵聚居之所,街上常有兵丁巡视。不过,孙秀今天乘坐的是驿馆提供的牛车,装饰豪华,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倒也没有人管他。早在杨骏之乱时,孙秀就把侯府周围转了个遍,此时自是轻车熟路。孙秀让车夫在一个巷口停下等他,自己则悄悄踱到闻喜侯府的后门。 后巷中,一辆粪车刚刚“吱吱呀呀”地走远,再不见半条人影。孙秀飞快地取出符印,贴在围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他仿佛看到一股无形的力量钻进墙后深深的庭院当中,却伤害庭院的主人去了,忍不住摩拳擦掌,手舞足蹈起来。 忽听有人喝道:“兀那汉子,在此作甚!” 孙秀一听,几乎吓个半死,两腿一抖,竟尿了裤子。眼见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过来,孙秀急中生智,慌忙说道:“在下一时内急……”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家丁便举起了手中的水火棍,怒叱道:“这是什么所在,岂容你撒野,还不快滚!” 孙秀哪敢停留,抱头鼠窜,只是裤子早就湿了,淋淋洒洒滴了一地。幸好他捂着脸,两个家丁也没看清他是谁,否则这回真丢了大人。 一名家丁的朝地上看了看,皱眉道:“真是晦气,又要洒扫。” 另一名家丁笑道:“还算及时,要不然弄一大滩在这里,可够咱俩受的。” 原来,即便是洛阳这样的大都市,也没有公共茅厕。行人若是内急,都是随地解决,可不管你这围墙后面住的是贵人还是庶民。而且,由于高门大院外面行人更加稀少,反而成了重灾区。卫平无奈,安排几名家丁轮流巡视,恰巧吓跑了孙秀。 虽然有些狼狈,但孙秀心里却非常激动。符印镇压恶鬼,当夜见效。如今用来伤害生人,应该也不会超过三天。他决定暂时不回邺城,就留在洛阳等候消息。(未完待续。) 第43章 马贼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孙秀却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卫平出事的消息,他甚至两次在街头看着卫平鲜衣怒马而去。很显然,他贴下的所谓符印对卫平一点作用都没有。 孙秀不甘心,又偷偷去了趟平昌坊。这一次,驿馆的车夫没肯送他,因为他上回弄脏了马车。孙秀是自己骑马去的,虽然动静大了些,但是万一被人发现,逃跑起来也更加容易。 闻喜侯府的围墙外面依然静悄悄,那张黄纸画就的符印也完完整整地呆在它起初呆的地方。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跑过一条黑狗,来到贴符印的那个地方,抬起一条后腿,照着墙上就撒了一泡狗尿。 孙秀当时贴符印的时候,只是在怀里偷偷备了一点浆糊,贴得并不十分牢靠。现在,符印被狗尿一冲,竟从围墙上滑落。孙秀大惊,正想上前将符印重新拾起,突然就起了一阵风,把符印卷起,飘飘荡荡,不知道去了哪里。孙秀只能望空兴叹,却又无可奈何。 当孙秀垂头丧气地回到驿馆时,却等到另外一个坏消息。 原来就在昨天,田轻、甄配、邓通等人联名上书弹劾司马伦的奏章也送到了洛阳,同时请求撤消邺城镇守。当然,整篇奏章并没有一个字提到卫记酒楼。 事实上,邺城镇守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当初,司马氏从曹魏手中夺得天下,而邺城所在的魏郡又是曹魏的发祥之地。司马炎担心曹魏死灰复燃,便在邺城布设重兵。如今,三国已然归晋,魏郡也属于腹心之地,根本不需要屯扎太多的兵马,撤消镇守的提议也早已有之。所以,这份奏章的出现是合情合理,张华当即表示赞同。贾南风对张华正信任有加,当即照准。 既然邺城撤消了镇守,司马伦就面临着一个去向问题,要么另行任命,要么回到他的封地赵国去。张华想起卫平说过的话,便建议让司马伦回到赵国,安心做他的赵王。 不过,贾南风刚刚收了司马伦的厚礼,又得他手下官员帮忙解决了心病,几一思量,便决定还是委司马伦一个官职,封他为镇西大将军,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 诏令自有朝廷派出的使臣送达。孙秀得到消息,哪敢再在洛阳停留,连忙收拾行装,星夜赶回邺城,向司马伦报信去了。 … 卫平得到消息,也深感意外。他以卫记酒楼关闭为筹码,激起邺城权贵对司马伦的反感,目的其实和他当初在洛阳打破王济家大门一样,也就是杀猴儆鸡,避免再有人觊觎卫记酒楼的秘密。结果,司马伦确实被赶出了邺城,却因祸得福,捞了个镇西大将军。同样是镇守一方,司马伦过去只管着邺城这一座城池,现在却管着秦、凉二州,权势有增无减。 因为和司马伦起了冲突,卫平也暗中使人收集了司马伦的情报,知道此人能力平庸,刑赏多由喜好。秦、凉二州正是胡汉杂居之所,形势本来就十分复杂,贾南风又把秦、凉二州交给他,久必生乱。 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由自己而起,卫平也是一阵唏嘘。但贾南风诏令已下,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修书一封,派人送往武威。马隆是武威太守,手握重兵,在凉州一境颇有威望。卫平只能早作提醒,寄希望于他能够镇慑宵小,力挽狂澜。 … 莺****长,春暖花开,一支队伍离开闻喜侯府的京郊别院,缓缓西行。队伍打着田记商队的旗号,由商队大掌柜田华亲自率领。 因为商队已经和卫家“剥离”了关系,在漫长的商路上,安全性大大降低。无论是官府还是盗贼,都可能向他们伸出魔爪。尤其是在前往羌胡这样的法外之地,危险更是无处不在。为了自保,田华也不得不像其他商队一样,抱团而行。所以,这支庞大的商队虽然打着田记的旗号,其实还包含了另外十多家规模较小的商队。 就在这些商队之中,还有一队特殊的队伍。队伍中有彪悍的武士,也有年幼的孩童。他们的行李却很简单,只是些随身衣物,连些金银细软都没有,更不要说贩运什么货物了。这支队伍领头的是个高大的鲜卑少年,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田华却对他非常尊敬,显然大有来头。其他商队尽管多有疑惑,但这支特殊的队伍并不愿与他们有所接触,他们也无从打听这支队伍的来历。 商队沿着洛水一路向西,经宜阳、一泉坞,不日倒了黾池地方。黾池又名俱利城,为战国时秦赵两国会盟之地,因会盟的结果对两国均为有利,因而得名。黾池城很小,庞大的商队驻扎不下,便在城西池边扎营。 夜色渐浓,营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唿哨。只听马蹄声声,黑暗中似乎有无数人马杀到。田华大惊,慌忙道:“快!准备迎敌!” 十几支商队虽然抱成一团,却各怀心思,急切哪能真的同仇敌忾,只想着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货物,至于和那些马贼拼命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这样一来,整个营地便乱作一团。 慌乱中,田华却没有自私,亲自带了一队精壮护卫赶到营地最北边,朝那位鲜卑少年拱手道:“独孤公子,你们快撤向黾池,在下替你们挡一会!” 原来,这个鲜卑少年便是独孤蛮。卫平按照计划,开春以后便送独孤蛮前往敕勒川。不过,如果只是独孤蛮一人,只要跟着商队即可。这一次,卫平还安排了卫铄、卫璪、杨娇与他们同行,所以另外组织了一支队伍。商队虽然改为田记,但骨子里的幕后主人还是卫平。田华便是舍了全部货物不要,也不能让独孤蛮他们受到伤害。 可是,独孤蛮整日舞刀弄枪,性情彪悍,听到喊杀声,哪肯退缩,反而抽出马刀,厉声喝道:“张尚,随某来!” 田华想要阻拦,却哪里来得及。只见独孤蛮两腿一夹坐下马,踏雪乌龙骊已经如箭般窜了出去。随后一条大汉也挥着刀,带了三十多骑冲向前去,护住独孤蛮的身侧。 前方火把通明,一队骑兵突兀地出现在荒野里,乱哄哄地扑过来,约在千人上下。隔着还有一箭之地,独孤蛮便大喝道:“放箭!” 三十多人拉开弓,那箭便稀稀疏疏地射了出去。不过,对方阵形很密,倒也不是有人坠下马来,转眼就被卷入滚滚洪流,被碗口大的马蹄踏成肉泥,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然而,双方都是快马,独孤蛮这边也来不及射上几箭,便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独孤蛮手下的骑士纷纷弃了弓箭,像独孤蛮一样抽出了锋利的马刀。 忽然,那名叫张尚的大汉双目一凝,厉声道:“地粟袁!” 对面队伍中,有一个好似头目的家伙微微一怔,立刻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乱哄哄的骑兵纷纷勒马,呼喊声响成一片。冲在前面的也有几个骑术一般,急忙间控制不住马匹,直往独孤蛮他们这边冲来。独孤蛮低吼一声,策马迎了上去,马刀挥处,两名骑兵应声落马,脖颈处鲜血直流,早就死于非命。 对面那知大汉对手下的伤亡浑若未见,朗声道:“是谁叫某!” 张尚勒马向前,拱手道:“在下张尚,乃前将军麾下骑督。地粟袁族长,我家将军到处寻你不着,你却在此处沦为盗贼!” 卫平要将弘农杨家掌握在自己手里,免不了要与弘农地方官吏打些交道。而杨家已经没落,无论是弘农太守还是底下的县令,都不会把杨家旁支放在眼里,不故意打压就算仁慈了。所以,卫平就派了张尚前来。毕竟张尚是禁军前营的五品将领,又可以扛起卫平这杆大旗,弘农各级官吏不可能不卖他个面子。对于杨娇稳定杨家的局面,将大大有利。 这个马贼头目却是骨儿朵的父亲、鲜卑部落首领地粟袁。当初张尚跟在卫平身边,后来又奉命四处寻找过地粟袁的下落,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地粟袁也知道前将军是卫平的官职,顿时大惊,赶紧翻身下马,手捂胸前,施礼道:“在下不知是侯爷的军马,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原来,地粟袁被李肇带到洛阳,参与了司马玮挑起的那场动乱,结果碰到卫平,临阵反水。卫平本来准备安排他们父女相见,但事务繁忙,一时没有顾得上地粟袁。地粟袁毕竟是个胡人,又参与过叛乱,心下惶恐,害怕受到朝廷的惩罚,趁着乱局,悄悄潜出了京城。地粟袁本打算退回凉州,奈何缺少盘缠,走到弘农就粮草不济,最终只能做了劫掠过往客商的马贼。这么大规模一支马贼在司州腹地兴风作浪,朝廷自然不能等闲视之,调了军马围剿。地粟袁所部虽然彪悍,奈何地形不熟,中了两次埋伏,现在只剩下不足千人。 张尚感慨了一阵,叹息道:“想不到族长意气风发前来洛阳,如今三停人马却折了两停。不过,幸好遇到了张某。族长只要随田掌柜同行,自能父女团圆。”(未完待续。) 第44章 少主 地粟袁虽然也算识得时务,但他生性多疑,否则也不可能悄悄逃离京城。此刻张尚让他跟随商队同行,他不禁又犹豫起来。 张尚笑道:“地粟袁族长,你只管自成一队,刀马弓箭皆予以保留,沿途关卡也由张某出面,如何?” 地粟袁最怕被人欺骗,解除武装,到时候,他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现在,张尚答应让他们仍然自成一体,只有兵马在手,大不了见势不妙再做回马贼罢了。而且,他们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渐听不到走投无路之势,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地粟袁躬身道:“那某便代族人多谢将军了!”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商队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也确实是个麻烦,少不了遭受沿途官府的严格盘查。好在张尚持有禁军前营的令牌,只说是奉前将军差遣,倒也没有人敢太过为难。至于这一千人所需的粮草给养,自有田华从押运的货物当中加以调度。 就这样又走了两日,队伍抵达弘农郡。杨娇下车,朝独孤蛮拜了一拜,依依不舍地说道:“多谢公子一路相护,今日一别,小女子不知何日再与公子相见。” 晋时男女之防并不严格,但杨娇与独孤蛮一路上并没有太多接触。因为独孤蛮这家伙只喜欢练习弓马,对女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身边有杨娇这个大美人,他也只权当没有看见。 此刻杨娇向独孤蛮道别,他也只大喇喇地挥了挥手,道:“他日某再归中原,自可相见!” 杨娇看着独孤蛮跨上战马,渐渐远去,兀自在原地怔怔地发呆。 要说情窦初开,杨娇也确实到了这个年纪。而且,如果不是那场天降横祸,她也已经嫁作人妇了。然而,她和独孤蛮才认识不足两个月,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喜欢上这个鲜卑少年。她之所以摆出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其实还是为了她肩负的重任。 杨家要复兴,离不开外力的帮助。太后杨芷确实有将杨家重新捏合起来的号召力,但杨娇却不能确定她在卫府别院看到的那个婢女究竟是不是杨芷本人。就算那是杨芷本人,现在也是处于卫平控制之下,还不知道卫平是什么打算,根本指望不上。 最强大也是最可能的外力当然是卫平了,但是很显然,无论她如何努力,卫平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于是,杨娇便选择了新的目标。尽管独孤蛮并没有任何表示,但独孤蛮毕竟年少,或许一个留恋的眼神就会在他脑海里种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 独孤蛮并不知道杨娇所想,继续跟着商队北上,不几日便抵达了安邑。卫铄礼节性地跟独孤蛮道了别,和卫璪一起留了下来,而卫璪将是卫家新一任的家主。 卫璪虽然只是个四岁的孩童,但他是卫瓘的长孙,也是甾阳公的最可能继承人选,担任家主原本在情理之中。尽管有几户卫家旁支欺他年幼,有点蠢蠢欲动,但这是卫平亲自安排的,又派了聂胜的次子聂武坐镇,倒也没有人敢表现出来。 至于卫铄,她是一个女孩儿,虽然爷爷和哥哥都遭遇横祸,但她在闻喜侯府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开心,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现在,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练习书法,对于卫家的家事并不在意。 … 又数日,商队进入冯翊郡,经郃阳,西渡洛水。 田华策马来到独孤蛮身边,指了指前方,说道:“公子,再有二十里便是粟邑了。” 独孤蛮知道过了这座边城就是敕勒川,他很快就会见到姐姐和族人,心情不由激动起来,扬鞭道:“田大掌柜,叫大伙动作快点,连夜通过粟邑!” 田华笑道:“公子太性急了,通关哪有那么容易。检视货物、缴纳税赋,没有半天时间是完不成的,这还是林将军多有关照。其实,粟邑的景致也不错,公子明日上午可以领略一番,下午再出关不迟。” 一旁,地粟袁的心却揪了起来,忐忑不安地问道:“田掌柜,你说我的女儿真的就在粟邑城中?” 田华哈哈笑道:“田某往来粟邑多年,与林夫人也有过数面之缘,这还能有假?当然,如果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地粟袁,那另当别论。” 这时,却见前方烟尘滚滚,旌旗招展,号角齐鸣,一大队骑马朝这边飞奔而来。还未到近前,便听“吱”的一声尖啸,一枝响箭迎面射来,落在他们面前的沙地上。 田华大惊,连声道:“戒备!” 这里离粟邑很近,所以他并不十分担心,只要能够抵挡片刻,自然会有边军前来救援。当然,小心点总无大错。 独孤蛮眼尖,认出这枝响箭正是器作坊出品,哈哈笑道:“田掌柜,一定是自己人,不必惊慌。” 虽然器作坊已经“脱离”了卫家,但奋武营和禁军前营所需的军械衣甲仍然由器作坊提供。独孤蛮常年在奋武营练习骑射,自然认得这枝响箭。而器作坊的所有军需,都是不对外出售的。独孤蛮已经猜到,这枝响箭的主人不是粟邑边军就是他在敕勒川的族人。因为除了奋武营和禁军前营,就只有他们才可能拥有这枝响箭。 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当先一匹枣红马上,一人红衣红甲,就如一团烈火直卷过来,厉声娇叱道:“什么人,竟敢擅自闯关!” 独孤蛮一见,勒马上前,大声道:“骨儿朵姐姐,我是阿蛮啊!” 对面那名红衣骑士上下打量了独孤蛮几眼,果然吃惊道:“真的是阿蛮,都长这么高了,姐姐差点没认出来!” 来人正是粟邑牙门将林盛的夫人骨儿朵。当年在洛阳,骨儿朵和独孤兰一家生活在一起,彼此熟悉,感情甚好。此刻故人相见,自然是万分欣喜。骨儿朵在粟邑呆得憋闷,便领了些人出外打猎,看到这边有大队人马出现,便过来查问。 后边,地粟袁眼眶却湿润了,哽咽道:“骨儿朵!” 骨儿朵循声看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呆在当场,好半天才唤道:“爹!” … 骨儿朵父女相见,免不了大哭一场。地粟袁率部来到洛阳,剩下的族人还留在凉州。没有了这群勇士的保护,对他作出承诺的李肇又身首异处,那些族人的处境便十分堪忧。当然,地粟袁就是再着急,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听了李肇的撺掇。 林盛看到地粟袁、骨儿朵两个暗自神伤,安慰道:“今日我便修书一封,请武威太守马大人相助,寻到你们的族人,送来粟邑。不过,要想妥为安置,恐怕还得请问过阿兰公主方可。” 粟邑地处边关,虽然有敕勒川南部的那些汉人堡寨为屏障,却也免不了有游牧部落的小队溜进来时常袭扰。所以,过去的粟邑周边荒地极多,无论是农耕还是放牧,安置个两三千人不成问题。 但是,自从独孤部掌控敕勒川之后,已经没有游牧部落再行南下了。加之商队往来频繁,粟邑一带变得日益繁华起来,迁居本地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土地便略显紧张,已经没有办法再安置地粟袁部落,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求独孤兰赏赐一片草场。不过,独孤部发展迅猛,主动请求并入独孤部的小部落越来越多,敕勒川还有没有空余的草场,林盛也不太清楚。 骨儿朵想了想,说道:“我与阿兰情同姐妹,这件事她肯定会帮忙。爹爹放心,明日我便同你一道前往敕勒川。正好,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阿兰了,倒是怪想她的。” 林盛迟疑道:“你去敕勒川,惠儿怎么办?” 骨儿朵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我就带着惠儿一起去好了。” 原来,骨儿朵嫁给林盛,去年生了个女儿,尚未断奶。不过,骨儿朵是个豪爽的性格,自己连月子都没坐,更不会将女儿娇生惯养。虽然正处春寒料峭,又路途遥远,骨儿朵却并不在意。 林盛素来听骨儿朵的,也只得随她。 … 虽然有林盛关照着,但守边军士仍然公事公办,登记货物、人员,收缴关税,直忙到正午,商队才通关北上。出了粟邑,就等于进入了独孤部的地盘。就连那些位于南部的汉人堡寨,现在也是独孤部的一员。 田华一边赶路,一边对独孤蛮介绍道:“公子,咱们今天先在雕阴城歇歇脚,明日再继续赶路。田某已经派人前去通知窦县令,估计他马上就会派人前来迎接公子了。” 原来,继高奴城之后,独孤兰又组织人重修了雕阴城。有了这座雕阴城,位于南部的这些汉人堡寨就有了更加坚强的后盾。而雕阴城的首任县令便是最先支持独孤部落在敕勒川站稳脚跟的窦进,这也是卫平的意思。 正说话间,就见数十骑马一路飞驰,直到他们面前。一名老者翻身下马,大声道:“属下窦进,参见少主!”(未完待续。) 第45章 多做多错 “少主?”独孤蛮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窦进笑道:“阿兰公主说了,独孤部迟早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老朽如今也是独孤部的人,理当称你一声少主。” 独孤兰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在敕勒川威望甚高。独孤部能有今天,她居功至伟。无论窦进、吐延、奕洛真、独孤扎罗这些旧部,还是后来加入的塞卡都、爱新、贺六浑等人,都对独孤兰敬重有加。尤其在独孤兰全歼了慕容吐谷浑部落之后,整个独孤部空前团结,大家更是唯独孤兰马首是瞻。 当然,像拾虏、蒙武这些青年俊彦对独孤兰更是不掩爱慕之心。在他们心目中,独孤兰才是独孤部真正的首领。而独孤兰那个四岁的儿子,自然就是他们的少主。不过,独孤兰多次在他们面前重申,她的弟弟独孤蛮才是独孤部未来的首领。 此刻,窦进终于见到了独孤兰经常念叨的这个弟弟,少主两个字便脱口而出。事实上,他对独孤蛮的感觉也只是这个少年长得比较壮实一些,至于独孤蛮能不能真正带好整个独孤部,他的心里并没有底。 还在孩童时代,独孤蛮就是独孤部落的少族长,后来沦为奴隶,再被卫平派人解救到了京城。在京城,他虽然也只是个小小少年,但是从卫府到器作坊、奋武营,大家对他都非常尊敬。他也明白,大家尊敬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卫平。 现在,窦进的一席话让独孤蛮知道了,他就是独孤部未来的主人,这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波动,他的胸膛不经意地挺了挺,摆手道:“原来如此,有劳老先生带我去雕阴城看看。” 一旁的骨儿朵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从独孤蛮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别样的味道。那种味道她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草原上枯败的野草经春风一吹,又开始勃勃地生长。 … 雕阴只是一座小县城,这座小县城和中原那些繁华都市根本无法相比,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当然,在敕勒川的南部,这座小县城却显得十分重要,至少给周围的二十多座汉人堡寨提供了一个坚固的支点和保障。独孤蛮在雕阴县停留了一天,接见了二十多们堡主、寨主,已经隐隐有了一副首领的架子。 出了雕阴一路往北,已经可以看到一些草场,零零散散的牧民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轮劳作。不过,再往北去,残雪尚未融化,更多的牧民依然聚焦在高奴城周围,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外巨大的宿营地。 将近高奴城外,田华指了指前方说道:“独孤公子,这里已经新建了许多集市,我们商队的目的地也就在那里,便不进城去了。咱们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独孤蛮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奥妙的变化,对田华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田大掌柜,请便!” 他虽然是卫平的小舅子,却不知道卫平的核心秘密,只以为田华的商队完全脱离了卫府,这次和他同来敕勒川也只是受了卫平的托付带个路而已,对田华也就没有太多的尊重。尤其当他知道自己将成为这片草原的主人,而田华的生意主要便是往来于草原和中原之间,免不了自己的照拂,更是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本能反应,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心态上的这些变化。 正说话间,前方忽然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那名铁塔般的汉子,正是独孤部第一勇士拾虏。拾虏翻身下马,弯腰施礼道:“属下拾虏,恭迎少主进城!” 原来,窦进接到独孤蛮以后,立刻派人先期往高奴城报信,拾虏已经在这里守候两天了。 当年在部落的时候,独孤蛮还只是个孩子,对拾虏印象不深。但他少年心性,看到拾虏这般壮实的一条汉子,不由生了争雄之心,大声道:“你就是拾虏?果然好大的个子!来,你我角力一回,如何?” 说起独孤蛮,七尺开外的个头在同龄人当中也不算矮了,但在拾虏面前,也才堪堪及到肩膀。拾虏不由笑道:“阿蛮少主,属下怕万一伤了你,阿兰公主面前不好交代。” 相比于窦进的谦恭,拾虏就要随意得多。毕竟鲜卑人不同于汉人,他们敬重的是英雄。拾虏自认是个英雄,所以不需要对独孤蛮低头。独孤蛮在他眼里,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独孤蛮撇了撇嘴,道:“拾虏,你别把话说满,谁伤了谁还不一定呢!来吧,就在这里!” 拾虏也就不再说话,摆了个姿势。不过,他心里还是做好了手下留情的准备。独孤蛮大喜,和身扑上,两个人就战在一处。拾虏力大,抓住独孤蛮的双肩用力一摔,想将独孤蛮摔倒在地。不料,独孤蛮身子滑得跟泥鳅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就从他手下脱开,反手一跤。拾虏猝不及防,竟摔了个四脚朝天。 独孤蛮哈哈笑道:“拾虏,你服不服?” 拾虏当初曾经败在卫平手下,在部落里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现在,独孤部比当初的小部落不知道壮大了多少倍,好多人并没有听说过那段往事,拾虏才渐渐重拾了信心。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败给一个小小少年,尽管这个小小少年是独孤部未来的首领,他的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大声道:“再来!” 独孤蛮连声叫好,与拾虏再次战在一处。独孤蛮在卫府京郊别院的那段日子,聂胜曾经亲自指点过他一段时间,虽然还算不上得了聂胜的真传,但拳脚功夫却不是拾虏这样单靠蛮力的家伙可比。 接连几次,拾虏都被独孤蛮摔倒在地,终于低下了头,道:“少主身手过人,属下服了!” 拾虏皮糙肉厚,倒也不至于受什么伤,只是有些狼狈罢了。不过,从他垂头丧气的表情来看,他这里心里却受了不小的伤害。 独孤蛮上前一步,拍了拍拾虏的肩膀,哈哈笑道:“人各有所长,阿蛮不过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真要论起弓马娴熟,还是要甘拜下风。” 其实,他这几下如果是三脚猫的功夫,那拾虏的功夫就更没法看了。当然,他的后半句话还是给足了拾虏面子,毕竟鲜卑人生活在草原上,跟角力相比,骑射是才是最重要的技能。 拾虏这回是彻底心服口服了,躬身道:“属下从此追随少主左右,绝无二心!” 谁也没有注意,独孤蛮的嘴角悄悄弯起了一个弧度。在卫府别院的时候,卫平强迫他必须读书。他起初还不太在意,但是现在,他却明白了读书的重要。在雕阴城的时候,他也向窦进了解了一番独孤部的形势,知道拾虏是个勇士。他要想在独孤部站稳脚跟,进而成为真正的首领,收服拾虏就可以起到擒贼擒王的效果。而擒贼擒王,正是他通过读书学来的招数。 … 独孤蛮走后,卫平好像就多了一份期待,盼望着独孤兰带着孩子早日归来。说起来,儿子已经四岁了,他还不知道儿子长得什么样。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独孤兰肯不肯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却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当然,独孤兰回不回来,卫平都有许多事情要做。除了训练禁军前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所有卫记酒楼的经营策略进行了改革,每家酒楼都会空出两至三间包厢,专门留给那些手持贵宾卡的客人。而持有贵宾卡的客人都是当地极有名望、手握重权的人物。 … 天水是秦州的治所,赵王司马伦的镇西大将军府也设在这里。天水卫记酒楼的刘掌柜恭恭敬敬地守在大将军府外,等候司马伦的召见。 府内,司马伦把玩着一张小小的精美卡片,志得意满地说道:“这个卫平,却也识得时务。那个什么刘掌柜,本王就不见了,尝他一贯钱,打发他走吧。” 本来,司马伦还担心卫平故会重施,撤走秦、凉二州的所有卫记酒楼,不想卫平会主动示好,派人送来一张贵宾金卡。这张卡片在全国的卫记酒楼都可以享受优先待遇,实在是有钱也买不到。 孙秀可不希望司马伦和卫平的关系缓和,他还想借着司马伦的力量扳倒卫平,赶紧进言道:“那卫平可不是个易与的人物,他岂肯轻易低头?想来定是皇后娘娘从中说和,只怕他犹自心不甘情不愿,王爷切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小心为上。” 司马伦不悦道:“本王已经跑到了这里,他还想怎样!” 如今,司马伦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权势确实比在邺城时更大了。但秦、凉二州地处边陲,繁华远不及邺城。辖区内更是胡汉混杂,纷争不断,扰得司马伦也不得安宁。因而对于这个任命,他其实多有不满。 孙秀笑道:“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王爷到了这里,每天杂务缠身,难免出错。如果不小心防着卫平,一旦被他揪住痛处,后悔莫及。”(未完待续。) 第46章 元康盛世 司马伦沉吟道:“卫平刚刚示好于我,孙大人多虑了吧。” 孙秀面色凝重起来,说道:“想当年,皇后娘娘尚未当政,卫平就敢跟先帝的爱婿王济相争。如今,满朝文武谁不巴结于他,他却为何要主动向王爷示好?下官以为,卫平此举不过是个缓兵之计,其必于暗里收集王爷的错处。到时候,势必一击而至王爷于死地!” 司马伦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那依你之见,本王该当如何?” 他并没有直接和卫平打过交道,甚至没有和卫平碰过面,根本不清楚卫平是个什么样人。但他毕竟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听了孙秀的话,也不由得不慎重起来。 秦、凉二州都是汉胡杂居,不少地方胡人甚至比汉人还多。胡人大多没有土地,只能依附于那些汉人的豪门贵族艰难求生。在那些汉人豪门贵族眼中,这些胡人与奴隶无异,甚至比他们统治下的汉民还要低下。 通常情况下,从事农耕为主的汉民有极强的忍耐力,即使欺压再甚,只要还能生存下去,他们就不会反抗。但这些胡人却不同,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与那些豪门贵族发生争斗。而且,这些胡人又各有首领,只要一声号令就能聚起几百甚至上千人,就是冲击衙门的事也不鲜见。 司马伦刚来秦州不久,面前就摆了两件棘手的事情。一件是匈奴人郝散率众冲击了略阳郡清水县衙,打伤了十多名衙役。一件是氐人齐万年率众冲进了金城郡白土县大户李正的庄园,杀死了李正父子四人,掠走金银无数。司马伦自然是向着汉人权贵的,已经下令缉拿郝散、齐万年二人。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却不太乐观,这二人好似泥牛入海,再无踪迹。而且左近的胡人对于朝廷武吏的调查也是十分抵触,渐有变乱之势。如果现在停手,那些汉人权贵又不肯答应。所以,司马伦现在陷入了两难境地。并且和孙秀说的不同,他是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 孙秀眼珠一转,说道:“王爷,属下有一计。要想不被卫平揪住错处,只有拖卫平下水!” 司马伦一愣,旋即摇头道:“卫平难道肯来本王麾下任职?这事想都不用想了。” 这一点,司马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卫平官职、爵位都不如他,但只凭卫平和贾南风之间是至亲,卫平的地位就十分超然,又怎么肯甘愿屈居于他之下? 孙秀笑道:“卫平当然不会来秦、凉二州,不过王爷却可以将他的亲近之人调来麾下。属下听闻,卫平与武威太守马隆、新平太守周处多相交好。马隆现在便是王爷辖下之人,可让他转任金城太守。王爷可另上书一封,请求朝廷改任周处为略阳太守。如此,再将那两件事分别责成马隆、周处办理,若有差池,皆是他二人之责,卫平也不能再盯着王爷不放了。” 俗话说,最熟悉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虽然卫平根本就不知道孙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孙秀内心已经将卫平当作了最大的敌人。自从孙秀做了赵国内相,手中有了一些钱财和权力,就开始暗中收集卫平的资料。当然,他的力量毕竟有限,能够收集到的也只是明面上的一些资料,这些资料中就包括马隆和周处。至于其他诸如林盛之类,孙秀却一点都不清楚。而马隆、周处在处理当地胡汉纠纷时,都有不错的功绩。 司马伦顿时大喜道:“好!便按你说的去做!” 即使不为了对付卫平,只要马隆、周处能够解决掉那两件棘手的事情,司马伦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果。 … 武威本在司马伦管辖之下,马隆由武威调往金城只需一纸文书,同时报备朝廷即可。而周处在雍州,则需要请示朝廷。 司马炎在世的时候,秦、凉、雍三州的内迁胡人就成了朝廷一患,尤其秃发树机能反叛,连杀四位封疆大吏,更是震动朝野。贾南风接到司马伦的奏章,也不能不加以重视,立即召张华商议,很快就同意将周处调任略阳。 马隆来到金城,手下不过五十名士兵,再加上一干衙役、胥吏,能够发动民壮维持住郡城的治安就不错了,哪有兵力去清剿齐万年?不过,马隆素有名望,那些氐人、羌人对他颇为信服,倒也没有再行生乱。齐万年立根不住,慌忙窜往他郡。 至于周处,因为这个年代交通、通信都非常不便,一来二去,等到朝廷旨意下达,他走马上任,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此时,郝散早就逃离略阳,不知所踪。 但不管怎么说,秦、凉二州的动乱总算暂时平息下来,司马伦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 然而,天水远远比不上邺城的繁华。为了讨好贾南风,司马伦在邺城搜刮来的钱财更是去了大半。局势稍稍平定,他便向秦、凉二州的豪族士绅、胡人头领们伸出了手。 司马伦本来就是个贪婪的人,如果不是在邺城下手太狠,田轻、甄配等人也不会那么快联合起来上书将他赶走。可是秦州、凉州毕竟不是邺城,一些豪族士绅可能还会顾及他的颜面,但那些胡人头领却不会管他是谁。金城、略阳虽然渐渐安定下来,可其他地方很快又掀起大大小小的动乱。尤其是没有了马隆坐镇的武威城,接连爆发了两次大的流血冲突,死伤过千。 这时候,司马伦却没有理由把马隆再调回武威,只能动用武力弹压,凉州的局势一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 相比于秦、凉二州的动荡,大晋王朝的其他地方却是一派歌舞升平。 贾南风虽然荒淫残暴,在理政方面却颇有一手,特别是她对张华的重用和信任,得到了很好的回报。在张华的辅佐下,大晋王朝日益繁荣,进入了一段盛世,后世称之为“元康盛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