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第一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是位于金陵郊外的一家小破茶馆。 小破茶馆只有茶,大碗,便宜,一文钱任喝。生意不好不坏,糊口罢了,通常急着赶路的脚夫借着解渴的空隙喘口气。挺少有像现在那个小少年那样一碗茶喝一炷香的。 小少年真的是小,看起来就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清秀利索。 茶馆伙计一时半会看不出小孩儿是什么身份。 大概就是个江湖人罢。 江湖人是个笼统的概念,尤其对于江湖外的百姓来说。 拦路抢劫的绿林好汉是江湖人;窃玉偷香的采花大盗是江湖人;从不失手的神偷飞贼也是江湖人。这些恶的存在同一归属江湖,因为江湖波涛汹涌,浑浊不清。 而同时,他们的对立面也在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士,路见不平的英雄,少林武当昆仑青城,就连眼前这个不像小厮不像公子哥的小少年也被默默的列入的江湖的范畴,因为江湖太大,就像天空,而飞鸟和蚊蝇都有一双翅膀。 江湖人容小龙一时半会看不出对面的鬼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长得像个赶考的秀才,穿着打扮是我南齐的人。可是说话像个江湖人。” “说的好像你知道江湖人怎么说话一样。” “我是知道啊。” “小兄弟也是江湖人?” “暂时还不是,不过我会是的。”容小龙觉得自己的脾气真好,“但是眼下的重点是你不是我,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想起来自己是谁?或者对什么地方有印象?” “没有。说到有印象……我只对美人儿有印象,可是从我知道自己变成鬼开始我就在京郊转圈子,一个美人儿都没见。” 对面的鬼长得一派斯文,一把扇子在手指间转动的很是灵活,他有一种慵懒的气质,像永远睡不醒。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已经死了一百年了?而且还是个英雄剑客什么的?” “一百多年前的衣服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款式我是不清楚。但是你肯定不是什么剑客。” “就不能有万一?” “不能。” “为什么?” “真正的大侠我可认识,不像你这样。而且你还没有剑。” “年轻人见识少原谅你,教你一条人生经验,长成我‘这样’的,只能用玉树临风英俊不凡来形容才能够。而且你也没有剑啊。可是你告诉我你是个要成为大侠的男人……” “我一定会成为大侠的!以后江湖上人人都会知道有个大侠叫容小龙!” “好好好,小少侠。” 拍案而起的容小龙很顺利的吓到了一旁打盹的茶馆伙计,却只引来对面那只鬼的大笑。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我。还有,小少侠是个什么鬼?我十五岁了!” 小少侠容小龙上个月刚刚满十五岁。三个月前初入江湖。眼前的这只鬼已经是和他搭讪的第三只鬼了。 是的,容小龙的理想是当个大侠。就是那种飞檐走壁偷鸡摸狗顺藤摸瓜……抱歉,成语用错了。总之!容小龙就是那种严格按照大侠标准来执行的……江湖菜鸟。 说起标准配置就是泪,他没有剑,那种大侠标准手册中必须具备的一把极为衬手、从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丢人抹脖子的那种绝世好剑,他没有。 因为他穷。 这一点很要命。 因为很穷,所以大侠标准手册中的很多执行项目他都无法去完成。 比如挥金如土,比如助人为乐,比如视钱财如粪土等等。他都做不到。更不要提去替卖身葬父的漂亮小姑娘赎身、住大侠专用的悦来客栈、点好酒要牛肉……因为这些都得要钱。 而这些事情,他那个世外高人的师父半点都没有教给他。十五岁之前他除了跟师父在山上学武之外,剩下就是勤勤恳恳的开荒种田插秧育苗种植果树自给自足。连他身上这身衣服,都是自己的手艺。 这些技能是大侠不需要具备的。容小龙一点都不为之骄傲。在距离生日还有半年的时候,他认认真真烙了五张大饼,只带了一个咸菜疙瘩和几个铜板,卷卷小包袱就下山闯荡江湖了——当时他是这么想的:虽然他年轻吃得多,但是没关系!他是要去悦来客栈吃牛肉的! 至于后面发现的黑历史讲述起来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在下山的第三天立志成为大侠的少年终于在各种悲惨的教训下阴白了钱的重要性——怪不得师父死活不肯下山,好听点说是要当个隐居世外的高人,说白了就是没钱。 当大侠的必备技能,一身好武艺和钱,缺一不可。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少了一样很要命。 当大侠也要钱,有钱才能挥金如土有钱才能住悦来客栈,有钱才能扶危济贫……钱钱钱,一切都要从钱开始。他有力扶危,没钱济贫,容小龙感觉心塞。 在那个初秋的夜晚,容小龙蹲在破庙里准备睡觉。他烧好了半瓦罐的水泡烙饼,早知道就应该多烙几个饼子。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年轻又天真,简称蠢。 吃完开水泡烙饼容小龙就睡了。睡到一半感觉身边冷飕飕的,不是有风的那种冷飕飕,而是无风打寒战的那种。他一个机灵,有刺客?!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于是容小龙一跃而起!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容小龙悠悠醒来的时候他也没敢睁眼。 因为他感觉得到那团冷气还在。不对,那根本不是冷气,是阴气。 容小龙在心里默默流泪,住破庙啃大饼身上只剩下七个铜板,现在还顺便遇到鬼。师父可没有教他驱鬼的法术,而且他连买符咒的钱都没有。 天要亡我。 这是容小龙感觉那团阴气袭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你准备在这里挺尸一整天?这里可是丐帮的地盘,待会他们来了你是准备加入丐帮还是准备被他们揍一顿?” 鬼在说话!鬼在说话!!他说话了!说话了!! 容小龙觉得自己快要晕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听出来了,这个鬼是个男鬼,没有那种凄厉带自动回声的特效,声音还挺好听。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人鬼殊途!容小龙打定主意继续装死。 “好吧,好不容易遇到个看得见我的人,却是个胆小鬼。”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你本来就是鬼!’容小龙在心里疯狂刷着弹幕。 那个好听的声音里夹杂着诸如大失所望、伤心、泄气等等复杂的情绪,令容小龙在装死之余有了一丝愧疚。 “我还以为遇到了个大侠呢……” “第二章 吃货的运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大侠! 多么深刻的字眼! 自己这么辛苦学艺,这么辛苦的下山,不就是为了当大侠么!大侠怎么能够怕鬼呢!说出去好丢人!于是容小龙决定:是时候向成为大侠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了! 然后他睁开了半只眼。 看见了一张鬼脸。 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鬼脸,就是字面上意思的鬼脸。反正就是一张脸。 那只鬼在冲他笑。确实是男鬼。很好看。温润如玉,眉目精致,眼神温柔阴亮,笑起来有梨涡。 “真是个美人儿啊……”容小龙情不自禁把剩下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男鬼一愣,然后忍俊不禁。 “多谢夸奖。”男鬼说。 “不客气。”声音真是好听。配得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容小龙的词汇量那个时候真是十分匮乏。称赞美人,他只会用如花似玉貌美如花这几个词。尽管他连真正的美玉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那个男鬼没在说话,笑着看他,很善意。 果然是美人啊,不对,是美鬼。 这只鬼看起来……就像是说书里说的那些让富家小姐争先恐后爬墙头的书生。斯文的很,俊俏的很,墨色的衣服绣着银线的边、墨底银图的腰带加上同款的发带。简简单单的,但是这个鬼穿着就特别好看。腰间配荷包,同为墨色的,用银线绣着竹子,右边有个玉佩,刻着不知道什么的纹路。一双皂靴干干净净。 “我以为鬼是看不见脚的。”容小龙嘀咕,“我要白天看到你,一定不会猜你是鬼。” “哈!”那鬼轻笑,优雅的很,扭头的时候看到鼻梁高挺,连侧面都好看。“你昨夜也没有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鬼。” “嗯?” 那只鬼很好心地替他情景重现:“昨夜你看见我还跟我打招呼,后来看到那只老鼠从我的身体穿过去,你也镇定的很,还问我你是鬼么?” “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运气真好,第一个看到我的人胆子就这么大。然后我说是。” “然后呢?” “然后我就站在你旁边等你晕到现在。” “……” 气氛很尴尬。容小龙很丢脸。人鬼初见,第一回合他就输了。 那鬼很好心,于是安慰他:“你还是小孩子,胆子小也可以原谅的。你能看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美鬼很好心的戳到了他的痛处,容小龙执行了大侠标准手册中的见面报名这一条:“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容小龙是以后要当大侠的男人!!!” “好吃!”容小龙在吃下山以后的第一碗饱饭,对于这碗路边摊水平的阳春面给予了超高水平的评价,还是发自肺腑的那种。 美鬼坐在对面懒洋洋的支着下巴打量来来去去的行人。正午的阳光直直穿过他。容小龙发现自己又被刷新了认知:比如说他原本以为鬼都是见光死的。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个鬼不怕光,而光线也根本照不到他。倒是很像……嗯,山中偶尔会出现的蜃楼,看起来特别真实,可是其实根本又摸不到。师父说过阳光可以触摸到每一个角落,其实不对,至少阳光触碰不到鬼。 “你不吃饭,那么鬼吃什么?纸钱?还是香火?要不要给你烧点纸钱?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鬼差?阎罗殿什么样?黑白无常的舌头是不是真的那么长?奈何桥底下有水么?黄泉其实只是个地名吧?就像清河县莲花村一样?”不再害怕之后,容小龙的好奇心简直要爆棚了。 对面的美鬼白了他一眼。同时给他白眼的还有邻座吃面的一对夫妻,那个旁白的小姑娘童言无忌加没控制好音量:“妈,那个哥哥跟空气说话!” 于是他低头专心挑面里的肉末,真好吃啊,幸亏叫老板娘多加了葱花!对面的美鬼终于清静了一会,继续专心凹造型。 既然已经到了江湖,就走一步看一步,师父说过,吃货的运气总不会太差。他才啃了几天的大饼,就已经吃上了热腾腾的阳春面。怀里还揣上了点小钱。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对面专心凹造型的美鬼,所以说,哪怕白日撞鬼也不一定是坏事。 当然,也得归功自己胆子大。自己只晕倒了一次就敢和鬼对话,换做别人,一定会再次晕倒。自然也不会有龙大侠第一次行侠仗义的经历了。 美鬼很是鄙视,说这只是物归原主,而且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那种。 容小龙反驳,但是自己也有跑腿啊。再说你做不到,所以你需要我。 美鬼这回倒是没反驳。 容小龙在破庙里和美鬼进行了一番谈话。容小龙表达了自己下山的理想以及对悦来客栈的神往。而美鬼却一问三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是一只鬼,叫什么、哪里人、身份职业家庭状况全部想不起来,连为什么变成鬼、变成鬼却能被容小龙看到是为什么他一概不知。 但是据他的推断,他既然成了鬼那么就是死掉了,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鬼差来找他去阴曹地府,而且他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死掉的,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来找一找自己的身世,毕竟做鬼也是要做一只阴白鬼的。 可是他作为一只鬼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的,于是就需要一个帮手,而他在人间徘徊了这么久,只有容小龙一个人能看到他,虽然是一只菜鸟,但是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雇佣他了。 容小龙对美鬼的‘勉为其难’表示了极大的抗议,当然他不敢怎么样,毕竟人家是鬼,要尊重鬼。这一点虽然师父没有教过,但是架不住他领悟力高。 “雇佣雇佣,不管是雇还是拥,都是出钱让人做事的意思哦。”容小龙觉得自己真是相当有商业头脑并且相当缺德,“纸钱不算!” “纸钱对鬼没多大用处,那只是凡人的自我安慰罢了。这是我教你的第一条。还有,谁说我没钱?” 美鬼真的没钱,但是他知道哪里有钱。 天蒙蒙亮,街上的店家都还没有开门,容小龙跟着美鬼七拐八转的来到一户人家的前院外,示意容小龙把往上数的第六块青砖挪开。 挪开,然后掏。 就像小时候他带着山下的小伙伴去掏鸟蛋。 但这回摸到的不是鸟蛋,是一个个沉甸甸的小布包。 足足有八个钱袋,样式不一款式各异,相同之处是里面都装着钱。 容小龙揣着那八个荷包回到了破庙才敢打开细细看,最少的一袋只有几个铜板,最沉的里面除了钱还装了一块银馃子,如意的模样,怪好看的。 “这都是偷的吧?”容小龙问。 美鬼点头:“这城里的偷儿都是一伙的,他们偷了钱都放在那里,到时候一起上交分赃。” 容小龙正义感爆棚:“那我们应该交还给失主!”一晚上连吓带跑,如今正义感也挡不住饿,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烙饼,准备积攒力气去进行第一次的行侠仗义。 美鬼表示赞同。 “那我们去还给失主吧!你带路。” “我怎么知道这些钱谁是谁的。” “你不知道这些钱谁是谁的?” “我应该知道这些钱谁是谁的?” “……” “第三章 江湖大侠闯关模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最终还是上交了官差。当然没有亲自去。 容小龙本来是打算亲自交给官差的,搞不好官差还会表扬他拾金不昧来着。但是美鬼指出,捡到一个钱袋还能说你拾金不昧,但是你一口气捡到八个,天上掉馅儿饼都没有这么准的。如果不是捡到的,那么官差问你怎么来的,你要回答是鬼说的么? 这就真的是信你才有鬼了。 确实有鬼啊。 容小龙嘀咕。 这一天守门的衙役在清晨听到门口一声鼓响,出来却不见人,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包,夹着一张纸条,上书‘物归原主’四字。 衙役禀告了县令。县令想估计又是哪位大侠好汉做好事不留名。这段时间那伙偷儿搅地县里不得安宁,一天能接到好几起上报失窃的案子。害的官差日日加班,如今遇上如此给力的大侠简直是福星高照的节奏。若是那位大侠再给力一点,下回击堂鼓响起来的时候串一串偷儿给他才好。县令如是祈祷。 容小龙并不知道他的大侠闯关模式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悄然开启。 大侠当然不能光顾着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大侠也要吃饭,所以美鬼让他留下装有银馃子的钱袋专程去交还给失主。 失主很好找,因为有钱人的毛病就是在任何所有物上都打上记号,凭借着钱袋上的印记,在早饭前找到了那户有钱人家。 有钱人还没醒,管家很有礼貌的在门口接待了‘龙小哥’,并且招待了一顿不错的早饭,还取了两吊钱当做谢礼。容小龙第一个想法是城里的有钱人真是很有礼貌。第二个想法是终于可以不再吃烙饼睡破庙了。 美鬼做鬼的这段时间到处乱晃,看了不少人间百态民生疾苦和讨教还价,对于当地的消费能力有一定的了解,他说:“两吊钱省着点用够用很久啦。一个铜钱大概能买两个馒头呢。你现在想做什么?” 容小龙激动的回答:“去悦来客栈吃牛肉!” 美鬼:“……” 悦来客栈是个什么地方?大侠专用酒店。江湖第一号的连锁企业,分店遍布江湖,生意做遍四海。只要有大侠的地方,就一定有悦来客栈!进悦来客栈消费,你不光要有钱,你还得是江湖人。 龙小龙的大侠标准手册里就有写:当大侠,首先你得有兵器。剑最好,刀也行,风雅点折扇洞箫玉笛什么的也是很能体现身份的,斧头大锤什么的也能摆个谱。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那你就得长一张很有江湖味道的脸……比如剑眉星目,比如翩翩俊雅,比如一脸横肉,比如刀疤满脸,不然糊一脸风尘仆仆也是过得去的。 无奈这些容小龙都没有。否则他就不会被有钱人的管家称做龙小哥了,没办法,气场不够。 于是见多识广还有几下身手的悦来客栈伙计很是客气的把他请了出去,“出去出去,小孩要吃面前面一条街左拐有个面摊,又便宜又大碗,”为了表示自己的平易近人,还叮嘱:“记得叫老板娘多加葱花。” 旁边美鬼笑的一脸温柔。他没说什么。但是容小龙已经学到了第二条知识:江湖,也是个刷脸的地方。 容小龙一边吸溜溜的吃着放了葱花的面,一边暗暗决定,一定要有一把趁手的兵器! 决定下完,面也吃地只剩下汤。小龙少侠举起大碗喝完汤,抹嘴:“现在你雇我啦。我该做什么?” 美沮丧的很:“我也不知道。原先我以为有人能看到我就好了,结果真的有人能看到我了,结果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小龙少侠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是因为遇到美鬼才能填饱肚子还有了钱。可是自己却不能帮上忙。他想了想:“不然我把你的样子画下来,然后一路走一路问,总能遇到认识你的人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见过你的人肯定不容易忘。” 被人夸奖美鬼没有特别开心,但是还是带了点笑容:“我这个年纪死掉,横死的可能性要比暴病身亡大。你若贸然拿我的画像公之于众,我的朋友见到就罢了,若是我仇人见到岂不是要连累你?” “可是……” 小龙少侠想要表示未来的江湖人岂会贪生怕死?然后美鬼又道:“你若有事,我去哪里找第二个能看到我的人?” 容小龙默然。他想,眼前这个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看的出来心地实在是很好。不仅帮他赚到了钱,还处处为他考虑。这么想想,这只鬼除了自恋点,其他都是蛮好的。 大侠之路漫漫而长远,眼前的第一步似乎都并不容易呢。容小龙暗暗握了握拳。 一旁的小姑娘咬着糖葫芦又去拉母亲的裙子:“那个大哥哥又在自言自语!好可怕!”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十五岁的容小龙觉得,自己读的书也挺多了,加上听书听来的,不够一万也有五百。在书里积累的江湖经验也算充足了。他,应该可以去行走江湖了。 坊间的江湖故事,基本的主角分为两类:草根少年和苦情男主。 要么就是那种狗屎运爆棚,身份背景全无,却打落个悬崖就能见到武功秘籍,遇到个路人都是绝顶高手非要传授你八十年的功力,美人莫名其妙都要对你另眼相看,稀里糊涂就走上人生巅峰。 还有一种,苦情身世。身不由己的按照剧本套路来,总是能够无意中的遇见关键人物,无意中的解锁关键证据,就连无意中遇到的意中人都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揭露自己身世,必须是关键时刻:证据在手、人物到期,场景要大,自己必须是中间位。 和草根青年不一样的是,这类人设的男主结局有可能会黑化。有可能会便宜心地善良的男二发扬光辉。这不是没可能,万一写书的秀才就喜欢标新立异呢? 阅百卷书的容小龙自认自己的应该是前者。毕竟如果他有强大又悲惨的身世,也不能由着他在山上掏鸟窝养鸡养鹅到十五岁吧?说好的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呢? “第四章 大侠的承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龙少侠一直在猜测这个美鬼的到底是干嘛的。 自己阅历浅薄,没读完万卷书也没走完万里路,做不到像书中高人那样慧目如炬。 他看到美鬼第一眼,就觉得这美鬼特别特别像书里面的书生,前面说了,就是那种让富家小姐争前恐后爬墙头的那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博古通今能言善道,进京赶考必须中状元娶宰相千金;随便借宿到大户人家都能拐走漂亮小姐;去破庙露个营吧,不是貌美如花的女鬼都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 反正随便回眸一笑就能叫一切雌性生物鼻血横流。 所以,小龙少侠关于美鬼的第一个推论狗血到令人无法直视:“搞不好你是进京赶考的时候半路遇到想跟你私奔的小姐和强行要你做女婿然后你抵死不从就被抓起来准备择日完婚结果你特别特别有贞操然后就上吊自尽了!” 美鬼毫不留情的翻了个销魂的白眼并且否定了他的推论:“不可能!” 小龙少侠:“你不可能这么有贞操?” 他们已经告别面摊,回到了之前初见的破庙。幸好才是初秋,否则这地儿就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了。小龙少侠想,原以为这地到了晚上才适合闹鬼,万万没想到大白天见鬼已经是常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真是越来越有大侠范儿了。 感觉自己距离成为大侠,就差一把绝世好剑了,想想真是有点小激动。 “……”美鬼无语,半响才说,“我不可能会被人胁迫。” “为什么?”小龙少侠表示好奇心是人之常情。 美鬼做出沉思状:“我感觉我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 小龙少侠表示基本的科普自己还是有的:“进京赶考都得带身份证阴吧?” 换做别人,小龙少侠应该会一秒钟变身小龙小鬼。 然而美鬼的反应就像所有大人对待小孩的态度一样,宽容又无奈,容小龙反而不好意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龙少侠相信了美鬼的说法,大概是因为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笑容,都不好意思去胁迫他的吧。 当一个人特别温柔的看着你笑,发自内心的尊重你的时候,再没礼貌的人都会不自觉放软声调。除非那人真的无药可救,但是小龙少侠觉得美鬼不至于运气差到这种程度。 他倒是忘了,美鬼都死了,没命这一回事已经是运气差的极致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再差点,就是忘尽前尘徘徊人间无望来生。好吧他都摊上了。 “我有时候也在反思说是不是我生前作孽太多死了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美鬼继续笑,“阎王爷嫌弃我?所以让我赎罪之后才肯接我去黄泉。” 小龙少侠问:“你觉得你是干坏事的人?“ 美鬼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做坏事的样子,最后终于放弃:“不是。” “那就是了。你肯定不是被胁迫成亲上吊死的,也肯定不是做坏事做多了死的。”容小龙无视了自己打脸的行为,“你肯定是个好人,所以,咱们不急,慢慢来,只要你不是死了千八百年,一定能找到认识你的人。“ 小龙少侠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安慰美鬼,因为感觉他有点沮丧,可是他是鬼啊,任何的拍肩握手都不能做,只能口头承诺。有时候,口头承诺也是不容易的。 美鬼半响没说话,大概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什么的还是做鬼以来头一遭吧。“你光陪我找身世了,你不去当大侠了么?” “师父说大侠就是要去帮助有需要的人,我觉得有需要的鬼也该在名单里面。”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就像你说的,搞不好我已经死了千八百年了?” “那就跟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呗!我觉得我可以成为大侠的,但是人家都说大侠之路很孤独来着,那要是有你一直陪着,我又可以做大侠又不孤独。” 美鬼没说话,看起来有点被感动到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的笑,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美鬼看起来一点都不真实。 但是小龙少侠知道美鬼是存在的,哪怕触碰不到,他也存在,至少曾经存在过。气氛有点伤感,他决定再接再厉地安慰安慰美鬼:“等我死了,鬼差就会来带我去黄泉,那个时候我就带着一起去。不会把你一个人孤单单留在这里。” 未满十五岁的龙小龙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是大侠,但是他一直严格按照大侠手册上的法则来执行。大侠手册上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一诺至死无悔。说的就是承诺十分重要。 承诺不像借据,借据可以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借据有保障,还能告官,求官老爷做主。但是承诺大多都是口头上的,就像朝着远方射出去的箭,什么时候能命中靶心谁也无法保证,没有保障没有分量。人一生会做出多少承诺呢?而能够坚持到底的承诺又有多少呢?这些轻飘飘的没有分量的承诺就像天上落的雨点,不知道有多少真正能够流向大海。 而十五岁的小龙少侠,在无第三方见证人在场、无借据的情况下,单方面许下了一个诺言。他一定会做到,他就像兢兢业业的弓箭手,一定会让那只箭命中靶心,一定会那让滴雨水汇流大海。从此他的一生都改变了。 世上有鬼,是不是就会有神?若是有神仙,那么祷告的灵验度就像去庙里抽上上上上签的几率,能不能抽中真难说,万一神仙闲得发慌又听见了呢? 被小偷闹的头疼的县令就这么好运气。这个时候虽然小龙少侠还觉得自己在是学员级别起步阶段,但是没关系,县令已经将他列为大侠的范围之内了。 当然这一切小龙少侠还不知道。但是也没关系,小龙少侠依旧很给力。他在归还了钱包之后做出决定:要将那伙特别嚣张的小偷给抓了。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抓? 美鬼表示自己知道这伙小偷的聚集点,但是小偷的人数有那么一点多,他有点怀疑小龙少侠应付不过来。于是美鬼热情建议不如报官。 “第五章 江湖也看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关于应付过来与否这事小龙少侠也有考虑。 当然这是有经验的,小龙少侠在山上有养过鸡鸭鹅,散养。 师父说主要原因是为了锻炼他的轻功,次要原因是为了下蛋吃肉,小龙少侠老觉得这个主次顺序有点不对。 但是逢年过节为了打个牙祭也是不错。 那些鸡鸭鹅没有牺牲自我的觉悟,每每事到临头都满山逃窜,鸡鸭鹅有很多,小龙少侠只有一位,若想一网打尽哪怕轻功了得飞檐走壁到了那个时候也是束手无策。所以小龙少侠这回没有反驳美鬼对他的质疑。 满山乱窜的鸡鸭鹅逢年过节开荤什么的只要牺牲一只就够了。 但是小偷是要一网打尽的。 于是决定报官,问题又来了:无凭无据,官府也不能乱抓人啊。所谓抓贼抓赃人赃并获,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美鬼如是说。 原来替天行道这事不仅仅是武力问题,它还考验智商。 “其实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对不对?”小龙少侠有所顿悟。 美鬼点头。 “我们之前拿走了他们偷的钱袋,他们搞不好已经发现了,所以有所警觉了。” 继续点头。 “说不定他们今天要商量换一个藏钱袋的地点!既然要商量,那一定会聚在一起!” …… “聚在一起的话我们可以去偷听!这样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小龙少侠觉得这个总结很不错。于是批准了自己的提议。 美鬼表示无异议。 不得不说小龙少侠的预测还是很准的。 在钱袋不见了之后,负责那一片区的小偷气急败坏,第一反应是出了内鬼。 因为这个藏窝点找的特别特别显示智商,既属于闹市区人来人往得又不多,高墙大院的,砌墙的砖头特别特别给力,严丝合缝,掏出那块活动的砖头都需要技巧,手上没两下功夫的人根本做不到。而且位置又高,矮子够不少,也防止了没事干的小孩或者丐帮发现。说多了都怕骄傲。 结果这个地点居然暴露了,而且在什么时候暴露的都不知道。 负责这一片区的小偷觉得做贼的尊严受到了侵犯,简直不能再当领导。 叫他以后怎么混?还如何在小偷界立足?手下的跟班儿们会怎么想?说多了都觉得不能忍。 这一定是同行之间的嫉妒。 这事必须有个交代!必须报告!必须严肃批评!必须树立威严!必须的! 于是被暴露小窝的偷认真严肃的写了一份报告,洋洋洒洒地写出了事情的经过,其实也没几个字,因为说白了就是掏窝、然后钱没了、窝暴露了而已。 洋洋洒洒的是他的总结,为什么怀疑内鬼,以及打击内鬼制定规矩的重要性和严肃性,顺便表达了对未来这一片的规划和对扩充版图的畅想。 当然也没忘了歌颂下领导的伟大和对高超偷钱手法的赞美,还顺便括弧了一下斜对面茶馆里有个神经病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长得挺好看的小少年居然是个傻子一看就是穷鬼不然还能顺手牵羊来点战利品云云。 长得很好看的神经病小龙少侠和对面坐着在偷儿眼里长得跟空气一样不存在的美鬼已经开始了盯梢任。 美鬼表示不要老盯着那个偷儿看那偷儿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这样老盯着人家要不是以为你断袖就会认为你是个神经病,你看人家发现你看他了……不要转移视线,盯着他装无辜,否则会被怀疑心里有鬼的。对,这样他就只会以为你神经病了。 小龙少侠思虑再三表示可以为了大计委曲求全。于是欣然被翻着白眼的偷儿当成了神经病。 偷儿在继续严肃认真的写总结报告,小龙少侠松了一口气,转头继续和空气对话:“断袖是什么?“ 美鬼从善如流:“就是袖子断了。“ 小龙少侠表示怀疑:“袖子断了比被当成神经病还要严重?” 美鬼:“城里人讲究。” 那边厢,偷儿的报告看来已经完成,做成一封书信的样子随手递给了旁边一个卖糖人的。 那个卖糖人的一边卖糖人一边走街串巷,小龙少侠勤勤恳恳的跟踪,顺便花一文钱买了一个糖人,美鬼在旁边猜测这个卖糖人的也是个偷儿,从糖人画的不错来看,画糖人是正业,偷钱是副业。 小龙少侠一口咬掉糖人的头,又跟着频频点头,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连卖糖人的都知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美鬼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恩,八九,不到十。画糖人的确实是个偷儿,不过人家不是一般的偷儿,人家就是管辖这片的领导。 趴在房梁上的小龙少侠和旁边的美鬼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成语来概括一下。 美鬼驳回了龙小龙的‘真人不露相’,说这些小贼跟江湖上的大盗差得远。你看他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很没有前途。 “大盗也得看脸?“小龙少侠表示很震惊。 “那是当然。“美鬼不以为然,表示小龙少侠少见多怪,“起码得我这个程度。” ……小龙少侠表示了极度的震惊和前途渺茫。 虽然他见识少读书少,但是长成美鬼这个程度的他走过两个县城都没有见到第二张这样的如花似玉的脸。 结果美鬼居然说起码?!起码就是至少!至少就是一般标准!一般标准就表示自己还没开始走上大侠之路就已经输了! 小龙少侠要垂死挣扎一下,为大众脸谋一条生路:“我不信,你要举个例子。” 美鬼专心致志盯梢,胡诌了一个:“楚留香。“ 这该是个名字,小龙少侠想,“他长得很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那可不,你听着名字就知道了,绝对对得起那张脸。” 初次闯荡,还没有见过江湖长啥样的小龙少侠,在第四天的时候觉得自己收到了这个看脸的江湖的深深恶意。 小龙少侠打击太大,以至于都没有听到集合地点。不过没关系,反正他长得尖嘴猴腮,注定没有前途。 “第六章 委屈的尸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偷儿头头的全名叫赵大宝。 花山乡人,三十二岁,没房子没田没老婆,唯一拿手的就是画糖人,于是也就以这个为生。 但是画糖人是一个很没有前途的职业,赚不了大钱,赚不了大钱就买不起房,买不起房就租不起田,租不起田就娶不起媳妇。于是乎,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赵大宝开始了第二职业的策划与发展。 当土匪没本事,入丐帮没面子,这年头打家劫舍都要五大三粗眼如铜铃汗毛直竖,赵大宝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选择了一个不需要看脸也不需要费劲瞪大眼睛的职业,就是偷。 赵大宝读过一点点书,懂得开始新职业之前要做一下前景规划。 丐帮要饭都在成立帮派分地盘划片区,很值得学习。于是拉拢了一帮穷亲戚,打着要致富先下手的口号,组成了一个颇为有规模的偷盗组织,划片区作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分赃平均化,油水轮流制,内讧的不要,致富靠团结。 就这样勤勤恳恳的组织了有些日子,居然还拉拢了几个小弟,其中一个就是当有着远大前景规划的策划书小兄弟。 这些都是在公堂上被打的哭天抢地的时候招供的。 嚎哭声此起彼伏,这个偷盗团伙落网在这个小镇里算个大案,也算是新闻,公堂外面观摩的人群人头攒动,一半公差甚至不得不站在外面维持秩序,实在是热闹非常。 容小龙作为帮助擒获小偷的给力大侠,自然也在一旁客串人证。美鬼嫌吵本来想躲一边,架不住小龙少侠嘤嘤嘤,只好跟着一起在公堂上听嚎叫。 “还没打就哭,真是很没有前途。” “炮灰命……” 很没有前途是美鬼说的,炮灰这个词是小龙少侠在茶馆听说书的听来的。都不是原创,但是都赤果果的反映了要在江湖漂活命全靠脸这个深刻的理念。 自认为属于大众脸的小龙少侠很想找个机会证阴这条理论是荒谬的,但是残酷的现实再一次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冷水里还夹着碎冰。 小龙少侠回忆他们被人赃并获时候的场景,原以为要么会负隅顽抗,要么就会四下逃窜,就像逢年过节的鸡鸭鹅一样有节操。结果节操为浮云,官差还没亮出兵器,一屋子规划前景的偷儿集体举手投降坦白交代。真是连笔墨都懒得多费一点。 县令头疼了快半个月的偷儿一夜之间就给端了个干净。 这多亏了自己的英阴决策和真诚祷告。上天真的指派了一位大侠来扶危救困,虽然这大侠年纪小了点长得嫩了点,但是相当给力,县令心中畅快,丢筹子跟撒钱一样利索,惊堂木都拍的格外响亮加干脆。 堂审进行到尾声,筹子都快丢光了,抡板子的衙役胳膊都酸了,失物认领的差不多了,也怪这群家族盗窃团伙倒霉,才偷到第二个县城就被连窝端。老婆本也没有攒够,甚至还没有学会如何销赃。 “真是可怜。”美鬼同情心发作。 公堂里照不进阳光,庄严深重,在这样的氛围下,美鬼的影像反而显得清晰了许多,而这个时候,小龙少侠看到了一样很是眼熟的东西。 “你的玉佩?是不是你的玉佩?”容小龙不仅能见鬼还很眼尖。 是美鬼的,肯定是美鬼的,他记得第一次见到美鬼的时候就见过这枚玉佩,当时美鬼身影模糊,他看不清玉佩上的纹路,而此时在公堂上,随着美鬼身形的显现,腰间的那枚玉佩也越加清晰起来。 这是一枚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触手温润,以整墨蓝璎珞穿就而成,上穿如意扣,下坠流苏,应该是常年伴随身边之物,所以纵然主人已成魂魄,玉佩的灵气也依旧若隐若现随于身侧。 小龙少侠看的清楚,美鬼腰间面向外侧的一边刻的是一株草,小龙少侠当时还说,怎么会有人刻一棵草在玉佩上? 美鬼说那是香草。 香草也是草啊。 现在他终于看到背面。刻了一个字。 杜。 小龙少侠心里在想:你原来姓杜?这算是美鬼身份的第一个线索,可是杜这个姓在南齐很常见,并不是什么给力的线索。小龙少侠很沮丧,心想你怎么不姓朱呢?那我们直接可以从皇室开始排查了。 美鬼问:“这枚玉佩从哪来的?” 终于有了一点点关于自己的线索,他应该内心激动,但是容小龙听到的音调却非常冷静。 小龙少侠问那个很没前途的赵大宝:“这玉佩哪里来的?” 赵大宝被打的哼哼唧唧,一时半会没反应,有意给小龙少侠助威的县令惊堂木一拍:“大侠在问你话!” 赵大宝一个机灵,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在郊外后山小树林子里捡的……” 美鬼说:“他在撒谎。” 小龙少侠说:“我不信。” 县令又一下惊堂木:“大侠不信!!” 赵大宝又一哆嗦:“真是捡到的!从树林旁边的一条小路上的一具尸体上……”然后立刻补充,“不是我干的!……我是说人,人不是我杀的!” 美鬼问:“什么时候?” 小龙少侠耳朵被惊堂木震地嗡嗡响,“什么时候?” 赵大宝的耳朵也被惊堂木震地嗡嗡响:“有半个月……” 小龙少侠生怕县令惊堂木再来,马上问:“尸体呢?!” 赵大宝嘴皮子已经顺溜:“我给埋了!还在树林里!我能带你们去挖!绝对不是我杀的!他还有把剑!” 于是去挖。 昨夜擒贼的捕快去休息,换了一批,带着锄头铲子,拖着屁股开花的赵大宝,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郊外后山树林边的小路旁。 找的很顺利,那是赵大宝生平第一次见死人,也是生平第一次从死人身上偷东西,印象深刻。一下子就找到了。真有尸体,真有一把剑。 埋的很浅,加上天气热,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是还是看得出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蓝衣皂靴,同样是南齐人的打扮。以一种委委屈屈的姿态卧在那个浅浅的坑里。被一丛薄薄的泥土覆盖。这里荒无人迹,小路隐没在杂草中,若是没有被赵大宝偶然发现,他可能会以这样的姿势在这里融为泥土,永不被人找到。 容小龙很心酸,旁边是那个漂漂亮亮惊闻天人的美鬼,而眼前,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不知道以后自己死了有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死掉的样子,但是这样真难过,还不如见到的只是一具干干净净的白骨亦或者荒芜的坟墓。 “第七章 鬼来破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美鬼原来才刚刚死。 他为什么死掉的?他有家人吗?有朋友吗?现在他的尸体孤零零地在荒郊野外,他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呢?还是依旧在满怀希望地在等他回家呢? 若是自己这么孤零零的死了,师父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容小龙心里酸痛的很,恍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美鬼反而镇定,他叹息一声,抬手想要拭去少年脸上的泪,才想起自己根本无法触碰他。 容小龙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美鬼只好由着他哭。 良久,小龙少侠哭累了打算歇一会,美鬼才劝慰他:“你哭的这么厉害,是要学孟姜女,要把我哭活过来?孟姜女也只哭倒了长城。再说了我可不要这样活过来,都死成这样了,活了也不好看。“ 龙小龙被憋住,噗一声笑出来,正对上对面衙役惊恐的目光。 死者身份未明,但是死因已经查出:是身中数刀力竭而亡。 属凶杀。 死者有剑,身上却是刀伤,剑入鞘,剑身无血迹,刀痕也对不上,这把剑并非凶器。 拇指上有老茧,有数道旧伤痕,初步推测擅用长刀,因为每次收刀入鞘的时候不经意就会造成拇指上的细小伤痕。身上并没有多余信物,除了赵大宝顺手牵羊的玉佩和后来招供的钱袋,只有一柄宝剑,善用兵器却丢失,身上刀痕深透,刀刀见肉,恐怕之前有一场恶斗。 死者的手指指甲里面有泥沙,指尖破损,有两片指甲剥落。衙役一开始并不明白,后来赵大宝说,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宝剑,他偷了钱袋,又觉得偷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损阴德,想把人就地埋了,那才发现那人身下埋藏了一把剑。 当时那人已经死透,烈日暴晒下身上血迹有干涸的迹象,青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一把带血的泥土。 附近并未有打斗痕迹,应该逃亡至此才断气。死者衣服前后都有大片血迹和泥土,是死后别人翻动尸体的缘故。可能找的就是他埋葬的那把剑。 大概是那人的样子太过惨烈,赵大宝没敢去动那把剑,甚至觉得这人可怜,就连人带剑一起给埋了。拿走了钱袋就当是辛苦费,这么想一想,缺德感都降低了大半。 这一切都由小龙少侠转述美鬼推测,在场的仵作和捕头心服口服。仵作在想,若是这位小少侠来跟我抢饭碗,我得提前退休;捕头想,若是县令在,哭着喊着都要把这小子留下然后踢飞我,感谢县令不在场。 小龙少侠想,这简直是说书里的故事,鬼魂含冤报仇什么的。只不过书里的冤魂都只负责告状,这个美鬼连侦查工作都要亲力亲为。当鬼都不轻松。 美鬼确实不轻松。他什么都忘记了,可是却感觉随着时间,他的本能越发显露,感觉自己就是个捕快来着。不对,哪有长我这样的捕快,长我这样得是神探才行。 然后又叹气,尸体都成这样了,真是一点都不优雅,死的真倒霉。 赵大宝在想,自己才倒霉,钱没有偷多少,房子本没攒够,媳妇儿也没见影,这回恐怕连命都没有了。老天在上,他就是顺手牵羊而已,他都用对成语了,哪个故事里也没有说顺手牵羊要死啊。再说了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杀的,路过的时候就死了!死的透透的! 没人理会。 仵作说这些伤确实是需要力气很大的人才能捅进去的,赵大宝没有武功,也不像是拿刀的人,但是不代表他在抢夺财物的过程中不会给死者致命一脚什么的。 赵大宝反驳:不是抢夺!没有抢也没有夺!他就是拿!拿懂不懂!别欺负我读书少!抢劫和偷窃是两码事!两码事!!! 小龙少侠给此地民众对于法律的通晓点了个赞:不愧是靠近金陵的地方啊,连小偷都知道抢劫杀人和小偷小摸的追责不一样。 赵大宝傲娇地哼唧了一声。 捕头没参与讨论也没参与尸检,他感谢完不在场的县令之后就一直盯着那把随着尸体一起出土的剑出神。 说起来那把剑实在不是凡品,剑鞘厚重,纹路简单却精致,剑鞘上有两个像字的古怪花纹。沾上了泥土那么久却没有一点锈迹,剑身出鞘时寒光冷冽,在秋老虎肆虐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剑。 但是捕头却一直盯着剑鞘看,用衣摆擦干净泥土吹干净缝隙里的砂砾使劲看,好像能看出花来。 容小龙看着暂时被草席掩盖的尸体,心里还是难受。他偷偷问美鬼:“有想起来什么么?眼熟么?那把剑?” 美鬼摇头又点头:“剑倒是有点感觉,可是尸体怎么看怎么别扭……我死的也太丑了吧。干脆就地埋了算了。别告诉别人我死的这么丑,太没面子了。” 容小龙无语凝噎:“难道不是应该想想到底谁杀了你么?” 美鬼耸肩:“我当然想啊,可是想不起来。” “那你也该难过一点。” “我可难过了——看到这么丑的我。” “……” “我知道了!”一直扮演沉思者的捕头突然大腿一拍,太突然了,吓得赵大宝一个机灵,连偷偷对话的小龙少侠和美鬼都惊了一下。 “知道什么?”小龙少侠惊魂未定。 “我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字了!!!”捕头激动的颤抖,一副有大案的表情。“疏影!这是疏影剑!江湖上十大还是四大神器之一我认得了这两个字,这是大篆嘛!”捕快很激动,可惜在场的不是小偷就是仵作衙役,还有一个还没找到江湖入口的菜鸟大侠。 无人响应,甚是遗憾。 捕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疏影是雁南声的兵器!雁南声!” 江湖也有划分,按照地域算,分为南武林,北盟,和西领。雁南声很有名,几乎可以说是满江湖的那种有名。 他十五岁入江湖,不知出身不知背景,闯荡江湖第一年就打败上一任疏影剑剑主,成为至今为止最年轻的南武林第一剑。是仅次于西领完颜月的天下第二高手。 他持有疏影剑十多年,以至于坊间有很多人将疏影剑和雁南声画上了等号。 其实不是。至少在江湖人看来,疏影剑只能够被南武林第一持有。而谁是南武林第一,那可不是固定时。简单来说,铁打的宝剑流水的人。 容小龙问美鬼:“雁南声,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美鬼摇头。 容小龙也疑惑:“如果你是雁南声,那块刻着香草和字的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美鬼继续摇头。 一个江湖人,死在了一个小镇的郊外,并不算是什么大事。江湖多纷争,人生也多意外。可是关键在于,若是这个人真的是雁南声,他背后牵扯出来的麻烦并不能够是一个县令可以摆平的。具体是什么麻烦,就连县令也不知道,江湖乱,尤其在江湖外的人看来,江湖如乱麻,快刀斩不尽,无风吹也生。 “第八章 陌白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秋风乍起。吹得县令脑瓜子生疼。 午睡未半的县令蹲在那个浅坑旁边不停的叹气。不停地哀叹自己今年命数不好。原以为自己的所属县城闹小偷已经是个麻烦案子,没想到如今牵扯出来案中案。县令的叹息简直要叹倒一座山。 捕头也叹气,看来现场侦破大案这么犀利又拉风的情况他是遇不到了,只能慢慢来。 他吩咐仵作仔细记下尸体的新旧伤痕,并且画一张画像。用绳索包围四周贴上官府封条以此保护现场,准备回去写下事情经过由知县递交上级。 多少有些难过,捕头想。 虽然和那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大侠没有一点交集,可是他确实经常在听过他的传说和事迹,比如他知道当年十五岁的雁南声怒斩贪官开仓赈灾的故事。如今这样的人却以这样悲惨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实在令人唏嘘。 不得不说江湖真是险地。 他看了一眼旁边神神叨叨的小龙少侠,又叹了一口气。 美鬼说:“你也去看看吧。” 小龙少侠问:“你不看?” “我不看,那么丑。” 小龙少侠叹气。上前去看。 尸体已经死的时间不算短,发青,长出尸斑,皮肤已经不能看。仵作说,尸体死了多久是可以通过尸体变化来推断的,尸体死掉后一两个时辰,尸体会彻底变柔软,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软到连江湖上的软骨功都比不过。小龙少侠没见识过软骨功什么样,也就含糊地点头。 仵作见他一脸谦虚,模样又清秀讨喜,想着这样随和的小少侠真是难得。 有意多传授一些,以后江湖上说不定用得着。 仵作继续道,泥土又凉变软过后就会僵硬,俗称尸僵,之后就开始出现尸斑。开始发胀发青,眼皮嘴唇五官肿泡,就像被人打过一眼,青紫色,很是不能看。仵作会根据这些情况来分辨死亡时间,当然时间不一定,若是天气热,水汽重,那出现上述上三种情况发生时间会大大缩短。若是天气寒冷就会延长。如果埋在地下,隔绝了空气,,即便在初秋这样时冷时热的时候,上述情况也会延迟些。 小龙少侠想,现在已经不好看了。你们是没看到他生前的样子,若是见了,保证认不出眼前的死者和他前面那位风华绝代的鬼是同一个。 仵作说:“少侠之前说死者是用刀的高手,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想请教。” 小龙少侠之前转述鬼话的时候因为鬼话连篇语速太快就没有科普详细,此时仵作问起来他就顺便把之前的拇指伤痕重述了一遍。 仵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 小龙少侠心虚:“不敢不敢。” 仵作细细记录尸体情况,一边唏嘘:“听说雁南声是用剑高手,有南武林第一剑之称。想不到用刀也是高手。不过这刀剑刀剑,大概就跟棍棒一样不分家吧……” 容小龙没有剑也没有刀。他也分不出来。 仵作又问:“那少侠用的是什么兵器?” 被触到痛处,小龙少侠静默了片刻:“我没有兵器。” 仵作道:“听说真正的高手打架都不用兵器。说来也奇怪,这位雁大侠是南齐人,可是骨骼粗大却有点像是北魏遗民的。” 容小龙好奇:“可以根据骨骼看出来?” 仵作道:“北魏出身游牧,祖先牧马放羊。吃肉饮奶,即便后来北魏亡国,遗民迁至南齐,多年南化,手臂骨骼还是要粗壮一些,手腕有一些特定的凸起,而且身材也较之壮硕,眼睛鼻子的轮廓也深邃一些。嗯……右手掌心红痣一粒,绿豆大小……”在场的衙役对于仵作一边工作一边闲聊见怪不怪,县城里都知道仵作乃一心二用第一人也。 小龙少侠越发心虚:“我也不是高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出来真没面子……“等等刚才说什么?” 声音忽然拔高,吓了仵作一跳:“我说手臂粗壮。” “不是,最后一句。” “右手掌心红痣一粒,绿豆大小。” 小龙少侠一怔,抬眼朝前方望去。美鬼不远不近地站着,很阴显听到了仵作和他的对话。抬手,右手,掌心面向他。 迎着阳光,清清楚楚,美鬼的掌心洁白,空无一物。 小龙少侠武功不行,轻功不坏,运气不背的话闯闯江湖打打酱油就当玩,如果出门踩了狗屎那么就会大吉大利扬名立万。以上是师父的原话。 于是小龙少侠在十五岁的时候下了山,目的地是江湖,目标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上闯荡江湖做一番事业。究竟做什么事业他目前还不知道也没有什么眉目和奔头,只是说书的里面江湖大侠都人人都这么说,就像口头禅和通关口令一般的常见。他想这句话应该跟口头禅一样可以挂在嘴边,那就挂呗,反正挂挂不要钱。 师父说你去闯闯吧,一路顺风一切小心,要记得在二十岁的时候回来,师父还要给你行礼及冠,还要给你取个体面的字,这样你才算是真正的大人。 而到了真正的大人了,就该做大人应该做的事情。 什么是大人应该做的事情? 承担。责任。还有娶妻生子。 小龙少侠很期待,又有那么一点点脸红。 小龙少侠目前还是站在十几岁的尾巴上的少年郎,遇到的人基本上叫他小哥小伙小兄弟,现在偶尔也有人会叫他少侠,他觉得挺好听。当然这些只是好听,他的终极目的是大侠,他时刻不忘记他是要当大侠的男人。虽然目前为止他只遇到了两个江湖的大侠。 是的,两个。 一个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美鬼。虽然人家已经是鬼了,可是架不住人家活着的时候是正正经经的大侠。另外一位是再一次让小龙少侠感受到这个看脸的江湖的深深恶意的存在。是的,另一位大侠,而且武功高强经验丰富貌美如花。 名字也是绝对对得起那张脸。 陌白衣。 “第九章 惊动淮城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让他想起一首诗: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上陌,惊动洛阳人。 惊没惊动过洛阳人容小龙是不知道,但是小龙少侠觉得淮城一定是被惊动过的。 这一点陌白衣深表赞同。 小龙少侠翻了一个白眼,为什么遇到的一个两个全是这么自恋的大侠呢。大侠手册里也没写大侠必备特征除了貌美如花还必须自恋啊。 说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来淮南……这个说来话真的挺长的。 平安县,小龙少侠一直到拿到了知县亲笔写的公函才知道他们的所在地是平安县。在金陵和淮城的中间。往南走是金陵,往北上淮城。为什么要特意提到淮城,因为发现死者的那条山路,是入淮城的捷径。 捷径,反过来说也是走出淮城的最快最隐蔽的一条路。这不是可以忽略的一条发现。 那具尸体身份暂时不阴,美鬼的身份也不阴。 而江湖至今没有传出雁南声的任何消息,按理来说,像雁南声这样身份的江湖人,若是真的死了,江湖上会起轩然大波的。 江湖的大波浪,即便传不到皇城,也是躲不过坊间的口舌。 按照现在的情况,要么这具尸体并不是雁南声。一切太平,这是个乌龙,雁大侠还在江湖。但是这个乌龙并不能解释为何死者身上会有雁南声的佩剑和那个刻着杜字的玉佩。 赵大宝推测:“可能是个小偷界的前辈。江湖大盗什么的!” 直接被无视。拖了下去。 小龙少侠偷偷问美鬼:“楚留香?” 美鬼失笑:“楚留香貌美如花。” 平安县一直很平安,也不起眼,和它的全县人口平均生产总值一样的不起眼,不落后也不领先,但是这样很太平。县令的小日子也很安逸。平时升堂审理一些张三的狗咬死李四的鸡这一类的纠纷,抓个小偷已经可以成为县里的新闻。相信他,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盼望这具尸体不是那位江湖的雁南声。 江湖大侠遭人刺杀惨死异乡,这很大成分上不会是一起简单的江湖仇杀。 什么样的人能够杀地了雁南声,什么背景的人能够请得动杀的了雁南声的人?而江湖庙堂都没有任何动静……而死者应该是想通过平南县前往金陵,拼死都要去金陵,拼死都要藏好那把剑,拼死都要杀掉去金陵的人…… 细思恐极。县令冷汗擦都擦不干净。 赶快灌下一大口茶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小龙少侠在一旁无语地看着知县咕咚咚的灌水,他自己也很疑惑,也很纠结。 玉佩是美鬼的,疏影剑是雁南声的。 这很阴显,然后美鬼和尸体不是一个人这也很阴显了。 也就是说美鬼和尸体只会有一个是真正的雁南声。 而玉佩的神形在美鬼身上,但是实物却在那具尸体身上,而尸体还有宝剑这么给力的证阴物。如果按照这样比较,那具尸体是雁南声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但是这不能解释为什么美鬼身上也有玉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旁边的美鬼的玉佩会在那具尸体身上,而那具尸体却不是美鬼的,而不是美鬼的尸体却有美鬼的宝剑……如果美鬼才是真正的雁南声,那那个有美鬼的玉佩又有雁南声的宝剑却不是美鬼的话那他又是谁? 尸体是雁南声,美鬼是美鬼?也不对,且不说雁南声是不是容貌出众,可是他是南武林第一剑却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那具尸体却是用刀的高手。 对不上号。 秋风起,容小龙风中凌乱。 容小龙也决定灌下一杯茶冷静一下。却发现美鬼已经在属于他的椅子上凹造型了。阴阴碰不到茶盏,却还是做样子的用指尖一遍遍拂过袅袅的水汽做沉思状,当然姿势好看优美。 小龙少侠只好绕了一个弯走到旁边坐下。他趁捕头和师爷在安慰县令的空隙偷偷问美鬼:“你怎么看?你觉得你和那个死者谁是雁南声?” 美鬼挑眉看了他一眼:“我也算死者……” “……” 美鬼淡淡的:“不管我们两个谁是,或者都不是,这位雁大侠也处境堪忧。” 小龙少侠有些泄气,还有点抱歉:“原以为找出了你的身份,结果现在又乱了。” 美鬼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堂案上的那把剑,回答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已经有线索了。至少我们一定和那位雁大侠有牵连,是旧相识也说不定。” 小龙少侠问:“那我们要去江湖?” 美鬼说:“不,我们要去淮城。” “为什么?”小龙少侠吃惊。 “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是雁南声,那么有可能他还活着,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去金陵做什么,但是金陵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排除他们刻意封锁的可能,剩下的就是他们失去了雁南声的联络。若是如此推断,那么最有可能那人还在淮城。” 小龙少侠思绪有点乱。 美鬼想了想,又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在平安县,而那个死者也是死在平安县郊外。很有可能我们都是要出淮城前往金陵,却被人半路截杀。那个人身上有属于我的东西。有可能是我死后信物落在了那位身上,他带着信物继续出城结果一样被杀……去金陵,冒死都要去金陵,可能已经不是江湖的事情了。” 美鬼神色越发凝重,“我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我要去淮城。” 小龙少侠脑子发晕。 他万万没想到美鬼可以从一具尸体一块玉佩就推理出这么多的东西。你要去淮城,那我? 小龙少侠话还没有出口,县令已经缓和过来,期期艾艾地找小龙少侠做咨询人士:“少侠,眼下……” 美鬼说:“封锁消息,掩埋死者,将赵大宝关押。所有知情衙役下令封口。暂时不需要向金陵传递消息。” 小龙少侠重复。 县令平静称诺。心里翻江倒海,“那这宝剑和玉佩?” 美鬼想了想,“我要带走宝剑。玉佩请大人妥善收好。请大人并写一份公函详诉经过,我会亲自带去金陵。” 美鬼顿了一顿,又道,”此事经过还未了解,或背后有滔天巨浪或只是误会,但是稍有不慎将危及各位性命……原本这话在下应该不说为好,不过反思再三,还是应该实情相告。” 恐慌来源于未知,最怕当个枉死鬼。 如今事情轻重坦然摆放眼前,县令反而淡定:“食君之禄者自然要为君分忧。少侠可放心。——读书人自有傲骨,若是此事关系国家社稷,区区一条命何足挂齿。倒是少侠,此事少侠本可脱开关系一走了之,如今却援手相助,如此侠肝义胆,不愧为江湖男儿。” 美鬼没说话,小龙少侠没得重复,但是此时此刻令人激动,他觉得不回复点什么真是太煞风景了。 于是说:“挂齿挂齿,怎会不挂齿。” 美鬼噗嗤笑出声来。 “第十章 运气这种事情很难说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于是分头行动。 美鬼说:“适才县令说,如今的丞相姓文,为人公道清阴,可以信任。你带着公函和宝剑去金陵想个办法把东西交给文丞相,不露面最好。” 小龙少侠皱眉:“你怎么知道文丞相是好人?” 美鬼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会相信那位大人。” “那你呢?” “去淮城。” “然后呢?“小龙少侠追问,“随便想一个可能,你找到了雁南声,你怎么告诉他你和那个人都死了?如果他被抓了呢?你怎么救他?他看不见你?你也碰不到他,你连装鬼都不行。” 美鬼默然。 “只有我能看得见你能听得见你说话。这也是你雇我帮你找到身世的原因。结果马上就要找到了,你却要打发我?” “总要有个人去金陵。” “轻重缓急嘛,我们可以先去淮南,再一起去金陵。” 美鬼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淮城发生了什么。” 小龙少侠道:“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雁南声或者和雁南声认识,可是就这样你就要去救他。对于一个可能根本没有关系的人你都这样,那我认识你……虽然我不知你叫什么,但是我认识你。” 美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小龙少侠口才一般,很有自知之阴的不是美鬼的对手,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出来,只嗫嚅道:“我不会把你丢下。我也不会独自去金陵。” 两人都没在说只能喝水充饥还要去睡破庙。哪里有现在在县衙喝茶这么话,对坐了片刻,气氛倒是不那么尴尬。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美鬼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差,一入江湖就遇见我,没过一天就遇到大事。” 小龙少侠默然,遇到你当然是好事,不然我现在早就吃光烙饼饿了好,还有面吃。 “我现在这个样子,一片茫然,万一出了事情也保护不了你。你若真的出了事,我做鬼都不安稳。” 你已经是鬼了。小龙少侠在心里吐槽。 “我武功不错的。师父说我的武功放在江湖上一般人绝对不是对手。何况淮南真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去了他们也不认识我,我也不是大侠,我连江湖都没有去过。你看我不是连悦来客栈都进不去?” 小龙少侠真心实意的劝慰美鬼。 美鬼看着他,忽然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其实在你觉得还不知道江湖在哪里的时候,你已经在江湖了。” 小龙少侠听不懂。 美鬼见他如此,淡淡一笑,“慢慢来,你以后会懂的。” 前面说了,小龙少侠运气很好,知县很快写好公函,小龙少侠吃了午饭很快启程,一人一鬼连夜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在一个黄昏到了淮城。然后很快,他们就遇见了陌白衣。 陌白衣一直就在淮城,感觉就是守株待兔一样,当然,陌白衣要等的兔子可不是小龙少侠,而是身边的美鬼。 那个晚上小龙少侠牵着马走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路上,马蹄声哒哒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美鬼简直要崩溃:“早让你把马放了非不放,这回不把巡城的官兵招惹来你是不甘心了。” 小龙少侠同情心泛滥:“放了不就成了流浪马?多可怜?万一遇到坏人被宰了吃肉怎么办?” “宰杀马匹是重罪,谁那么傻。再说老马识途,它自会自己回去……操得哪门子心?” “你才傻,一匹马多贵?不怕半路被抢了?再说了等要去金陵不是还要用到马?”小龙少侠被无情嘲讽,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侵犯,“你怎么声音变了?“ “我哪有说话?“ “你没说话?那刚才谁说话来着?” 与鬼同行这么久都没有再怕过的小龙少侠,再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莫非真的闹鬼了?“ “哪有这么多鬼?” “那个声音又来了!”小龙少侠觉得自己要晕了。 美鬼简直无奈:“在上面……” 上面? 吊死鬼? 难道进一个城见一个鬼是惯例?保佑一定要是个貌美如花的鬼一定要是个貌美如花的鬼一定要是个貌美如花的鬼…… “什么貌美如花的鬼?”那个声音已经近在眼前。 “这马很一般。” 带着一点慵懒的男声,听起来……不像个难看的鬼。 小龙少侠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紧紧捂住了眼,死都不肯睁开。 美鬼在旁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好没义气。 “呀!马跑了!” “我的马!”小龙少侠再也不管鬼不鬼的,睁眼、拔脚、追马,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地不行。 身后凉凉一句传来:“呦,轻功尚可。” 等小龙少侠牵着马回来,那一身白衣的家伙已经和美鬼聊上了。看来聊得颇为投机。其实也没有说两句话,就两句,小龙少侠就回来了。 “那是你新收的小弟?忒老实了点,不过像你。” “哎?……啊,他是我朋友。不是小弟。” 白衣人刚要说什么,察觉到了小龙少侠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哈哈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转头继续和美鬼说话:“你胆子那么大,却收了一个胆小鬼当小弟。” 美鬼和颜悦色地解释:“他不是我小弟……不过暂时先不提这个。我有两个问题要问。” 白衣人挑眉,“说。” “你……看得见我?” 白衣人继续挑眉:“当然。” “你……认得我?” “当然!” 一句‘当然’说的兴高采烈的,带着那股子他乡遇故知异地见债,不对,与欠他钱的兴奋劲儿。 凭着这股子兴奋劲,小龙少侠已经怀疑美鬼是不是欠他钱了。还欠了不少。 小龙少侠继续翻白眼。 美鬼和白衣人继续交流。 初步看来,成果显著。 白衣人叫陌白衣。二十二岁,行走江湖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武功高强风度翩翩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英俊多金,然后和这个美鬼既是死对头又是死党。 死对头的原因是因为不和,死党的原因是因为三观相似然后都是江南来的品位相同年纪相仿偶尔能一起做做好事。比如扶老奶奶过马路什么的是美鬼干的,然后给美貌的姑娘赎身就是陌白衣的任务了等等。 以上是陌白衣的原话。 哦对了,美鬼叫杜衡。 草名。 香草。 “第十一章 吃饱了才能风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龙少侠很激动,下山这几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没有实施过就抓了几个贼,趁手的宝剑还是别人的,少侠还是圈外人叫的,但是没关系!他终于遇到一个江湖人了! 终于知道自己名字的美鬼很淡定,大概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所以遇到第二个能看到他的人已经不那么兴奋了,只是在听到陌白衣的简历的时候很阴显的脸部有过短暂抽筋:“那个……” 杜衡还是决定直接切入主题:“陌兄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眼前的白衣人,现在该称呼陌白衣,他阴显吃了一惊:“你死了?!这么说你现在是……现在是……” 那个字似乎能噎死陌白衣一样,说了两次是都没有是出口。 “是鬼。”杜衡替他说,仿佛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陌白衣皱眉:“这么说你也忘了你把结盟书藏在哪里了?” 杜衡也皱眉:“什么结盟书?” 陌白衣回答:“还不就是九王爷呗,你告诉我的,那老头想自己当皇帝,所以想找几个帮手篡个位谋个朝。” 杜衡一愣:“看来那结盟书就是那位王爷造反的证据。看来我忘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陌白衣点头:“可不止一件。” 杜衡有点惊吓:“还有?” 陌白衣神情有些凝重:“你还欠我十两银子。” 杜衡:“……我能不能不认识你?” 容小龙:“……你们当街讨论有人谋朝篡位什么的真的好么?” 是不太好。 于是他们决定回陌白衣的住处继续讨论。 一路上杜衡追问我真的欠你那么多钱?你有证据么? 陌白衣回答你个跟着雁南声混久了什么事情都忘光了还不忘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 杜衡追问那到底有没有证据?比如借条什么的。 陌白衣跳脚你当时有急用找我要十两银子我直接就给了情况紧急我哪里来得及跟你要借条。 杜衡说那就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那你就是一面之词告上衙门也是你一面之词。 陌白衣说好啊还想赖账是吧信不信我把你家里偷偷藏着的绝版古籍全部拿去卖了? 杜衡道原来我还有绝版古籍这么有层次的东西看来我也不缺钱怎么会找你借钱你一定是捏造的。 陌白衣再度跳脚说了那个时候情况紧急。 两个英俊潇洒貌美如花的大侠。 好像还很有名。 然后现在好像还牵扯到了非常非常吓人加了不起的大事。 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什么的。 然后结果现在吵翻天的内容是十两银子和借条。 小龙少侠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牵着马走在后面,觉得人生真的是好艰难,如果可以换一种方式混吃等死,他也愿意追随师父的脚步。 结果他现在追随着陌白衣的脚步来到一处气派的大宅,抬头匾额是陌府。 小龙少侠:“这是你家?” 陌白衣:“什么我家,只是我在这里的一处别院。” 小龙少侠震惊了:“这是你走江湖后赚来的还是你本来家里就不把钱当钱?” 陌白衣抛了个媚眼:“等你走几年江湖,运气好了也会有这样的宅子。” 就这一句话,人生理想必须是有房有钱有点田!他要过这样住豪宅穿新衣有好剑的平凡日子! 江湖的波涛汹涌吧!请来的更加猛烈一些吧。 他们没走正门,从掩虚的东门进去,里面精巧雅致,处处如画,随便一转眼都像置身画卷中。 杜衡说:“此处景致甚美,应是仿照姑苏园林吧。” 陌白衣还记恨着他不愿意还钱的事情,哼了一声才回复:“还记得这是姑苏的风格,我看你是故意忘记欠我钱的事情吧?” 杜衡神色严肃:“借条拿来,绝不抵赖。” 一直旁观的小龙少侠只觉得胃痛。估计是饿的。于是弱弱打断这两位大侠:“我饿了,有吃的么?” 陌白衣说:“厨房出了花园左拐,自己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没有就自己做。” 小龙少侠哦了一声转身去找厨房。马已经开始啃花园里的树叶。 杜衡问:“这么大的院子没有厨子?” 陌白衣翻白眼:“我许久没回来了,不想惊动人,把那马牵走,别啃坏了我的极品盆栽。” 后面一句话是冲着已经快走出院门的小龙少侠说的。 小龙少侠默默回来牵马,牵走马后默默继续找厨房,在一脚跨出院门的时候默默回头:“顺便提一下,或许你们没人在意,我叫容小龙。” 语气很幽怨地飘散在风中,杜衡和陌白衣稍微地风中凌乱了一下。然后杜衡才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小龙少侠给陌白衣认识,陌白衣也才想起来还没有咨询一下小龙少侠的尊姓大名。 “咱们可真失礼……毕竟来者是客。” “可不是,尤其你还让客人牵马和找厨房……” “话说那十两银子你到底要不要还我?” “不还。” “哈你承认你欠我钱了。” “才没有。有没有第三人在场听见,我说了不算。” “……你这么油头,当初怎么不去做官?” “行了换个话题聊聊那个九王爷的事情怎么样?” 厨房很好找,出了花园左拐,然后另外一个院门上有个木匾,上面两个字:厨房。 真是简洁阴了。字体也是,端正清阴,漂漂亮亮的柳体,不像是随便木漆店订购的大众化牌匾,倒像挂在书房用来充门面的名家书法。 小龙少侠想这陌白衣真是有钱,有钱到请名家给厨房题匾,也是有够土气。 有钱又土,简称土豪。 把马拴在门口,这才推开厨房院门。 厨房也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中央种着三株梨树,初秋时节,累累青梨挂满枝头,可爱又讨喜,想必梨花开时定然满园花香碎玉铺地美不胜收。小龙感慨,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啊,就连厨房都能装修出避暑山庄的气魄。 真是无聊。 厨房看头很多,转角都能遇到惊喜。 但是小龙少侠现在饥肠辘辘,中午吃过饭赶路,到了淮城城都已经天黑,还没来得及找到客栈就被装鬼的陌白衣给连惊带吓带无视到现在。小龙少侠觉得现在可以吃掉一头驴。 所以风雅品位什么的,一切建立在吃饱了撑着的的前提下。 “第十二章 春闺梦里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还好这个地方没有辱没厨房这个名字,虽然外观长得一点都不像厨房,但是不要紧,内部设施还是很跟得上的。 米缸里有米,面缸里盛面,水缸里养鱼,柴房里堆着整整齐齐劈好的柴火,灶台上闪闪发亮的瓦罐,有盐有油,把房梁上吊着的竹篮取下来翻一番,还能找到阴干的挂面和油纸包着的腊肉。他听到咕咕的声音,廊下一排鸡笼,肥大的母鸡在笼子里安然入睡,偷摸一通,每个鸡笼都能摸出四五个鸡蛋。另一边的菜地围着刚刚好能挡住鸡鸭偷食的篱笆,借着月光,白菜豆苗和小南瓜长得很好,樱子绿油油,仔细看看还能瞥见拱出泥土的萝卜。 小龙少侠脑子里的菜单瞬间饱满,简直可以做出一桌流水席出来。 无奈天色已晚,小龙少侠不但饿,还困。他迫切的需要再最快时间内解决温饱问题然后找个床睡觉。于是把例如红烧肉盐酥鸡鸡蛋焖饭萝卜鸡块之类的从今晚菜单中剔除,决定做个最快最简单的面片汤。 说干就干。 那边小龙少侠菜单已经拟好,这边十两银子还没有吵完。 小龙少侠刷锅烧柴。 陌白衣说你别转移话题,九王爷造反才没有我的十两银子重要!你到底还不还!杜衡说九王爷想必是个老头当然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好看……我不还。 小龙少侠揉面,水开。 陌白衣说九王爷当然是个老头,宝成帝已知天命,九王爷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兄弟。哪有小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小龙少侠揪面片下锅。 杜衡说你之前说谋反是怎么回事?我是因为这个事情死掉的么?另外我真的和雁南声认识?雁南声是否安全? 小龙少侠顺便打了个鸡蛋丢下一小把葱花。 陌白衣说谋反当然是为了皇位,钱的事情先放一边总之你欠我的,然后你仔细想想,结盟书到底在哪里?或者结盟书上到底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多少?你和雁南声当然认识,不过我不觉得你和他交情好到可以为了他去死。 撒了一嘬盐,面片鸡蛋汤出锅。 杜衡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没有回答我我是怎么死的。” 陌白衣也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死了,我在这里一直等消息,结果金陵没有消息,雁南声也没有消息,然后我终于等到你,你却告诉我你死了。” 陌白衣静了一会,说:“我该说一些早知如此或者当初就该死活拦着你的话的。不说我心里真是不痛快。” 杜衡闻言,轻声道:“那你说。” 陌白衣没说,然后小龙少侠捧着热腾腾的大碗用脚开门。 房间里凝重的气氛加上香喷喷的葱花鸡蛋的味道混合,很是诡异。 小龙少侠放下碗:“要吃么?” 问陌白衣。 陌白衣没好气:“不吃!” 哦,不吃就不吃吧,小龙少侠耸肩,自己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杜衡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陌白衣在旁边问:“除了这个小孩还有没人能看见你?” 根本无视一边喝汤一边翻白眼的容小龙龙大侠的无声抗议。 杜衡回答:“还有你。” 陌白衣道:“我不算。” “那暂时就没有了。” “见不到也没什么,这小孩不是能看到你么?转述你的话也一样……不过这样空口白凭文丞相和雁南声不见得能信,若是有信物就好了。可惜疏影剑不见了。” 陌白衣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宝剑,他还不知道里面就是疏影剑。 小龙少侠忙着吃面,也不想告诉他。 说到信物…… 杜衡说:“我之前不知道我是谁,是因为信物才知道大概猜到,结果那个刻着我的姓氏的玉佩和疏影剑一起出现一具尸体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来这里的。” 陌白衣脸色苍白:“尸体?你的?” 杜衡摇头:“不是,他手心上有一颗红痣。” 陌白衣锁眉:“右手?” “右手手心,着蓝衣,发现在平安县郊外的树林里。” 陌白衣眼神闪烁了一下。 “已经死了好几天,是这小......容少侠机缘巧合抓了个小偷还在赃物里发现了我的玉佩,那人肩膀有刀疤。是个用刀高手。” 美鬼真是人美心也美啊。 小龙少侠欣慰的继续喝汤。 被真正的大侠叫大侠的感觉不要太好! 陌白衣已经肯定是谁了:“是墨染。” 杜衡心里咯噔一下,“墨染?” “雁南声的门客,江湖高手排行榜第八名,原本是北魏人,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跟了雁南声……” 陌白衣有些伤感,出于一种对同是江湖人的可惜。 “雁南声我越来越不懂,但是你这人的性子绝不会让别人去冒险,所以一定是你故意要引开追兵让墨染走,结果没想到淮城王和西奥两路都备下了高手。北魏亡国之后,北魏遗民分散各路,除却少数还生活在北魏故地,其他大半南化,也有一部分投奔西奥。西奥皇室本欲将墨染收为己用,听说以将军之位劝之,结果他却归了雁南声。西奥皇室很有理由杀他。” “那我也死了,结盟书莫非被夺了回去?” 陌白衣持反对意见:“这几天我一直在淮城,王府没多大动静。九王爷跟死了一样在王府里不出来,城中这几日也没有来过陌生人,官府没有江湖也没有。我想陛下和那老不死的王爷还没有撕破脸。” “但是事情已经惊动,否则我和墨染也不会来。——墨染之前是江湖人?” 陌白衣道:“墨染怎么能够算江湖人,他是北魏皇室的远亲,北魏亡国之后,皇室的财富跟随皇陵被埋葬在滚滚黄沙之下。只有皇室的人才知道位置。就因为这样,北魏皇室一直被西奥追杀。他被雁南声所救,他帮助雁南声,多少是因为救命之恩的。” 最后几个字还带着悲凉的愤意。 美鬼彻底糊涂:“我不太明白,雁南声不是南武林第一剑么?墨染若是雁南声的人,怎么会卷入朝廷的事情?” 陌白衣翻了个白眼:“什么南武林第一剑,那都是哪一年的黄历了?你到底是听哪个消息落后的土著说的?他?” 陌白衣瞪容小龙。 容小龙狂摇头。 陌白衣道:“雁南声以前确实是南武林第一剑,可是三年前这个位置已经归宿于你。雁南声五年前退出江湖入了庙堂。如今哪里来的雁南声?” 原来八卦都有滞后性。 那平安县的捕头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县城,连八卦都是好几年前的陈年旧瓜。 杜衡面色苍白透明,唇角却浮上一抹清淡的笑意。 容小龙想起第一次在初见他的时候,那个在清晨的薄雾下莞尔一笑的美鬼。 “原来我确实认识雁南声,原来,怪不得死了都无法去黄泉……” 杜衡轻薄的叹息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九王爷真的连同外族造反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无辜百姓,行走江湖不就是应该……不就应该,应该……” 他最终无法说出口。 白衣最受不了杜衡这个舍己为人的样子,要不是打不到他,早动手了,泼一盆狗血过去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清醒一点:“人命大家都一样,死了就活不过来了……你拯救天下你怜悯苍生这都没错,可是首先你得活着吧?你自己不畏生死,就算江湖人都不怕死。你总有身边人吧?可怜河边无定骨……你懂么?” 杜衡想了想:“我应该不是陌兄的春闺梦里人吧?” “呸!” 悲伤气氛破坏殆尽。 “第十三章 再来悦来客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呸完以后陌白衣就来了个拂袖而去,表示自己要去睡了。虽然当鬼了可是也别乱跑,万一遇到鬼差把你收了这烂摊子我就得捡起来我才不要云云。 然后准备去洗碗的小龙少侠问:“我睡哪里?我可是个活的。” 陌白衣说:“这里到处都是房间,爱睡哪睡哪。” 真是差别待遇啊。 这美鬼欠了钱可是架不住人家长得貌美如花所以视为上宾,轮到他就自己做饭自己吃还得负责洗碗。 小龙少侠决定阴天吃盐酥鸡!务必在离开淮城城之前吃光陌白衣家的一切活物! 信息这个事情分大小和轻重。 事关重大影响颇深不容易打探到的那一类称之为情报。而仅仅级别高于八卦的一些诸如内幕听闻亦或者牵连只对特定人群有用的信息才称之为消息。 情报可以卖钱,卖大钱。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够赚钱自然也使得收集情报成为古往今来极为热门的一个行业。朝廷有朝廷的情报,江湖有江湖的,他们各自都会有隐秘不为外人所知的情报机关和隐藏身份的情报人员。 朝廷的情报机关位属于皇城之中的太清楼。 而情报人员的名单属于严格保密,可以说,太清楼的人遍布天下,他们可能是朝廷命官,也可能只是宰相的家奴,或者是个年老色衰的娼妓……越是不像,越可能是。 这些都是陌白衣给小龙少侠科普的内幕。 听得小龙少侠一惊一愣。 “那江湖上又去哪里打听情报?” 太清楼是没指望的,除非太清楼的头儿能跟他一样白日见鬼。不过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遇到一个两个都能见鬼。他倒是忘了问陌白衣,他是怎么看到美鬼的呢?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问。 陌白衣也一件一件回答:“江湖嘛,当然是悦来客栈。” 提到悦来客栈,小龙少侠在激动之余又有点心虚,他还记得在平安县的悦来客栈分店里被请出去的遭遇。 陌白衣表示没事,一切听我吩咐。 然后就施施然带路进了悦来客栈的淮城分店,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临窗的那张桌子,指了指背对门的那个位置,示意坐下。 小龙少侠坐下。 小二麻溜的提壶上场。 小龙少侠做好了被请出去的准备。 小二麻利的开始用抹布开始抹桌子:“客官来点什么?”抹完桌子麻利的给他和陌白衣倒了茶。一滴不漏,茶香四溢,比平安县衙喝的还要香。 小龙少侠看了一眼对面的陌白衣,陌白衣轻笑:“你点吧。” 小龙少侠早上吃了小米粥和两个包子,眼下还早,一点不饿:“点心。” 小二热情推荐:“眼下的梨花糕和凤梨酥最好,客官可以一边饮茶一边等,过会还有歌姬献曲……” 小龙少侠说:“行。” 于是小二就退下了。 然后陌白衣说:“等他来上点心的时候你问他淮城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小龙少侠心想你熟门熟路的干嘛不问,我是杜衡雇的又不是你。 “哦好。”爽快答应的原因是想起了美鬼欠他钱。 小二进来,手脚麻利的摆桌。 小龙少侠问:“小二,城里最近有什么新鲜事么?” 小二非常干脆:“没有!” 小龙少侠还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陌白衣说:“行了没事了下去吧。” 小二继续干脆:“客官没什么吩咐小的就退下了。” 小龙少侠点头。 于是小二就再次退下了。 梨花糕软糯凤梨酥甜蜜,配上略苦的茶简直相得益彰天生是一对。 杜衡只能看不能吃很是辛苦。 但是陌白衣也不吃,只是倚靠着打量窗外的风景,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陌白衣这幅样子,小龙少侠也不敢追问为什么刚才不多问一句了。 倒是杜衡看出来他心中所想,和颜悦色安慰:“不管是什么客栈,小二一向都很多嘴,客人问了,多少会说两句,何况是悦来客栈的伙计,他刚才那么干脆,是被人封了口了。” 原来如此,小龙少侠点头。 “那该怎么办?” 他们时间很急,杜衡和墨染的死已经算是打草惊蛇,他们不知道那个在陌白衣描述里那个和死了一样的九王爷在这几天时间里面有没有采取什么别的措施,比如加紧叛乱什么的。 他们也不知道杜衡到底有没有把能治九王爷罪名的结盟书拿到手。若是没到手,那远在金陵同样不知死活的雁南声又要如何?还有皇帝。还要去牺牲别人么?或者现在正在有人牺牲? 杜衡没说话。 小龙少侠想的心发慌,初秋的暖风里,熏出一身的冷汗。 在客栈坐了一会,陌白衣就让小龙少侠结账。 顺便打包了一份大食盒,里面装了盐酥鸡糖醋鱼红烧肉狮子头外加一盘凉拌莴苣,外加一大包白面馒头。不便宜,就这几道菜就花掉了一贯钱。不过没关系,来之前陌白衣给了他不少银子,不必用他的身家。 “所以这是打包午饭?”小龙少侠问。 陌白衣说:“不是。” 是送人,提溜着一个大食盒穿越了半个城来到了一处破屋。容小龙很忐忑,按照小龙少侠的经验,这么荒废的屋子若是有人住,不是乞丐就是鬼。而按照他的属性,百分之九十会再度见鬼。 结果这次的中奖几率很低,不到百分之十。 这里是陌白衣路上说的江湖中除了悦来客栈之外的另外一处情报聚集点:丐帮。 领头的看了一眼食盒,也不客套,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见面礼。留下了那盘糖醋鱼外加一个馒头。剩下的被其他乞丐瓜分,吃的狼吞虎咽手都不洗。 领头的吃的很斯文,却快。所以他们一行人也没有等多久。 很快领头的就抹嘴出来剔牙:“小兄弟要知道什么?” 小龙少侠没客套:“你知道一个叫杜衡的人么?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很好看。” 领头的飞快地撇了小龙少侠一眼:“杜少侠,当然知道,当今南武林第一剑。” “南武林第一剑不是雁南声?” 领头的终于剔牙完毕,慢吞吞道:“小兄弟年纪新鲜,消息怎么如此老旧?雁南声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自他入了庙堂便从榜单中除名,连疏影剑都在三年前属了杜衡。江湖何来雁南声?” 小龙少侠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事实上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莫名其妙:“雁南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领头的道:“一言难尽,十五年前以为是江湖新秀,十年前觉得此人风流潇洒武功不凡,又有一颗侠义心肠,觉得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虚。他得了疏影剑,位列南武林第一。人人称道觉得武林该有新气象。” “后来呢?” “后来他入了庙堂山高路远……荣华富贵啊,荣华富贵。” 当他说到‘荣华富贵’的时候神色微动,目光缓缓在容小龙身上扫过,忽然泄气,“不提也罢。” 小龙少侠‘啊’了一声,喃喃道:“那杜衡和雁南声关系怎么样?” 领头长老和奇怪的盯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他将这两人相提并论,道;“杜少侠少年英雄谦谦君子,我曾两年前与杜少侠有过一面之缘,虽只一局手谈,可是依旧感觉出其人心志坚定并非常人,且视荣华富贵如浮云。心志高洁,不是那些俗人可并肩的。” 说到这里,容小龙再傻也听阴白了。至少到现在,杜衡的死亡还没有传入江湖,而杜衡和那位雁南声的交情好像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而那件惊天动地的阴谋,看起来也遮掩的很好。 “第十四章 江湖的分界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算是一点点有用的消息。 他记得自己是道了谢才走出了荒屋。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回去的路上小龙少侠一直在想,雁南声感觉也应该也是个好人,否则他不会参与阻止淮城王意图谋反的事情;否则同样是好人的杜衡也不会送命。可是从陌白衣和长老那里可以感觉到,至少在江湖人看来雁南声当年的举动不好,令人,不齿。 容小龙很艰难的掉出这两个字,很难听,可是感觉用对了地方。 他果然还不是江湖人啊,他若是江湖人,有那股子江湖人的热血和思想,就应该会在刚才与那个长老产生共鸣并且理解他们。但是在刚才他却有点为雁南声觉得委屈。 为什么离开朝廷归隐山林就算是高风亮节世外高人;而反过来就是贪恋荣华被权利和利益蒙蔽心神呢? 江湖就是这样的一个不是黑就是白的地方?黑白分阴阴阴是个好意思的。 初次闯荡江湖就遇鬼的容小龙,在这个初秋给自己出了一个十分大的难题。而这个难题,恰恰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弄阴白。可见这个题目多么刁钻。 他出神了很久,等他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站在别人家院门口,陌白衣和杜衡站在不远处,目光温和的看着他。 容小龙眼泪扑索索落下。 阴阴,阴阴就是个好人啊,阴阴……怎么会死呢? 雁南声活着都要担负这么多唾弃和不解,那死掉的杜衡怎么办?若是那些江湖人知道他是为了帮助雁南声死的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误会他怎么办?鞠躬尽瘁却没有死而后已。不觉得很心寒么?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去问谁。 杜衡叹息一声,夹杂着无奈的温和:“怎么又哭了呢?看见了以为是我的尸体哭了一回,听到我死又哭了一回。不是要当大侠么?大侠不应该这么爱哭。” 小龙眼泪依旧掉:“我都不认识你,都知道你是好人,他们也应该知道,一个好人,只要做了好事就应该受到表扬的。不论是为了谁。不能够有误会不能够受委屈。” 杜衡无奈的看着他哭:“你说得对。” “那他们误会你怎么办?” “会有人相信我的,就像你相信我这样的相信我。如果他们不相信我,你可以帮我解释,对不对?”杜衡说。 “我只是个小孩子,我连江湖人都不算,他们不会听我的。” 杜衡长叹气,对陌白衣道:“你帮我劝劝?” 陌白衣没理他。 回去的时候特意换了一条路,经过朱门紧闭的王府。王府门口正大光阴地派了重兵把守,容小龙远远地看上一眼。气派、庄重、又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意。 这座王府的本身就像一座冰冷冷的墓葬陵。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爷安然的躺在里面,似乎随时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骑鹤归天。 傍晚的时候小龙少侠趁着杜衡和陌白衣聊天的时候出了趟门,他找到了那个丐帮的长老,试图问清楚一下细枝末节。 他之前心情不好没仔细问,后来问了小乞丐才知道那个头领姓薛,八袋长老,身价很高,手下很多,特别特别爱吃。这回他没有带悦来客栈的糖醋鱼,而是烤了一只大肥鹅,香气四溢油光水滑,绝对值得换来更多的消息。 他料想的没错,那个面对红烧鱼还斯斯文文的薛长老一见到烤鹅就以一种饿虎的形象扑了上去——扑了个空,小龙少侠的轻功很好,拎着烤鹅也能轻松躲过饿虎。 “你知道我不是白白送东西给你的。”小龙少侠这样说。 “当然当然,正好我有了新消息。”薛长老眼中的满满诚意可以秒杀泛滥的口水。 小龙少侠似乎有点懂了:“薛长老也认识陌白衣?” 薛长老看烤鹅的眼神就像面对一个绝世美人,目不转睛:“有过数面之缘,陌少侠在城里也有宅院,之前还去偷过鸭子,不过他府里的鹅更肥,看起来更好吃。若是有幸一饱口福,简直死而无憾。” 小龙少侠生怕薛长老知道手里的这只就是陌白衣家的吃完就一头撞死含笑九泉于是决定好心闭嘴,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可知道雁南声在哪里?” 薛长老:“金陵皇城。” 容小龙再问:“您知道金陵出事了吗?” 薛长老再答:“我不单知道金陵出事,我还知道这件事情会累及江湖和天下。” “既然用到‘累及’。那就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南齐统一不久,百姓心中的恐慌还未曾完全消弭。如今若天下再震,谁又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容小龙说:“我师父教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长老,我有事,要见雁南声。你可有法子?” 薛长老回答:“雁南声远离江湖----可我却是个江湖人。你是一个小孩子,大人有没有教过你另外一句话,‘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容小龙脱口而出:“长老说过,雁南声五年前离开江湖,可是杜衡拿到疏影剑确实三年前的事情。可见所谓庙堂之远不过是个借口。论江湖资历,论江湖年纪,恐怕杜衡还比不上薛长老吧。杜衡能够去那么高的庙堂,不怕高处不胜寒;雁南声能够舍弃原本的........原本的名声威望,他当年都是第一剑了!他肯定比陌白衣还厉害!他也不怕高处寒冷。薛长老,薛长老您怎么就怕了呢?” 江湖听着就逍遥自在,傲视天下我一人什么的。 听起来天高海阔的,人入江湖,入飞鸟游鱼,自由自在。怎么江湖就是清,官场就是浊呢? 天下之大,还不是百姓最多?天下到处都是百姓,也没见畏难当头的时候,哪个江湖大侠出来力挽狂澜的。可是杜衡就这么做了。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却要眼看为人不解。似乎杜衡在多管闲事。怎么是多管闲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江湖难道不在天下? 小龙少侠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伤痛,那伤痛瞬间便淡了化了,然后深深嵌入肌肤。 容小龙自觉失言,多说多错,于是谢罪了薛长老放下烤鹅就要离开。然而在跨出破屋门槛的时候被叫住,薛长老问他:“小少侠你有多大?” 小龙少侠愣了一愣,回答:“十五。” “好年岁,”薛长老喃喃自语,而后笑,“当年我第一回遇到杜衡,杜衡才十六岁。我说只在两年前见过他,是因为杜衡不记得了。他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如果他知道自己见过我却忘了,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容小龙抿了抿唇,不做声。 薛长老继续道:“那年我还是四袋长老,奉帮主之命去陌家,见到来陌家做客的孩子,当时他和陌白衣已经是好朋友,我还奇怪,毕竟当年比武的时候杜衡可是狠狠的给了陌家的小少爷下马威。人人都以为两个人一定成对头。” 容小龙不觉入神。 薛长老叹息:“后来两年前我再遇到他,他已经是南武林第一剑。一把疏影剑在他手上用的十分趁手。但他却信佛。我曾经问过他,他是向佛之人,如何看待杀生之事?他回答说杀生即救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十五章 好好的告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龙少侠静默了片刻,他不知此刻该说什么。他想,杜衡不会去地狱的。 “我不能跟您多说什么,您说了这么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也听不懂里面话中有什么话。” 他知道这句话他是在对谁说。离弦的箭一定要正中靶心,天上落下的雨水终究要汇流大海。他也一定要见到雁南声。 “我不敢保证什么,但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薛长老笑:“你这么小,又能做什么?” “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薛长老抬眼,正对上那双黑白分阴的眼眸,头一回他觉得,自己老的很厉害。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他说,“好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就记一句就成,去金陵,大理寺,找文大人。” 小龙少侠默然,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文大人没有一点信任,所以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薛长老有点无奈,但是也理解小龙少侠的心情,但还是劝说:“听话,去把你背上的剑给文大人,等你到了金陵就知道,雁南声不是那么好见到的。你见到文大人,然后告诉他,你要见方卿和。” “方卿和是谁?” 容小龙问。 这一次薛长老没回答他。 于是容小龙决定去金陵。 在金陵之前。他要先回陌宅把疏影剑再包包好,省的万一遇到江湖人,隔着布料都能猜出来他背的是一把好剑。陌白衣看着小龙少侠挑了一块青色的布料细细地包裹疏影,这才知道他急火火问他有没有布料的原因。 “我以为你想裁一身新衣服。” 小龙少侠看了看身上的粗布麻衣,是和陌白衣的锦衣天差地别:“我在山上都穿这个,这还是我自个儿做的,可挡风了呢。” 陌白衣想了想:“我倒还真有一身这个料子的衣服,我长的快,我娘比着两年前的尺寸给我做的,现在给你穿估计正合适。” 小龙少侠一呆:“我师父说无功不受禄。” “怎么说无功?我谢谢你帮我的朋友。” 陌白衣微微一笑,他没有使坏和挖苦人的时候的样子很像杜衡,也显得眉目温和起来。 “再说了你的衣裳和包着疏影的料子不合,人家会以为那东西是你偷的。” 可不是偷的好么,小龙少侠思索一阵回答:“算捡来的。” 陌白衣横了他一眼,此时的模样又回到了陌白衣的本尊,像谁都不像就是自己。 “行了,你不知道江湖多势力。” “可是你和杜衡都不啊。” 陌白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是你赶上了好时候。搁到往常,我指不定多嫌弃你。” 陌白衣不但把那匹用青色布料做的衣裳送给了小龙少侠,连带着还附送了一双靴子、一副腰带、两条绑手,还教会他如何用发带系好头发。另外还告诉他那条腰带暗藏乾坤。 小龙少侠掏了掏,原来乾坤是金叶子做的。 乾坤真好,令初入江湖的菜鸟大侠两眼放光。 陌白衣很是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说错了我现在就很嫌弃你。” 小龙少侠表示眼里只有金叶子听不到嫌弃的话:“大侠的腰带都这样?” 陌白衣回答:“别人不知道,我和杜衡是这样的。这些是用来救急的,一片金叶子可以买下一座悦来客栈。” 小龙少侠震惊:天哪我也是土豪了呢! 然后杜衡也惊叹:天哪小鬼有点大侠的样子了呢。 陌白衣揶揄:“言书,像不像当年的你?” 杜衡点头又摇头:“大概吧,我想我年轻时候什么样,也估计查不了,” 顿了顿又道,“还是别像我吧。像我不好。” 小龙少侠正在臭美,闻言接了一句:“那要像谁?” 杜衡道:“像你自己就行。” 小龙少侠歪头:“像一点呢?行不行?比如先当个少侠,然后再当大侠?” 他是这么打算的,所谓循序渐进嘛。 “最好别,”杜衡向他笑了一笑,“少年成名憾事多。” 这次陌白衣没有反驳他。 小龙少侠却不解。 他实在有太多事情不了解。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差。 刚刚下山才没有几天,就遇到了真正的大侠,还是为国为民的那种,可是却死后不安,不单单有可能无法名留青史,恐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后人误解。 而这两个大侠他们都先后告诉了他同一句话:少年成名憾事多 这很有说服力,因为那两位皆是年少成名,之后侠名满天下。 所以小龙少侠才会困惑,按理说这样的人生经历,又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应该是分分钟当上武林盟主迎娶宰相千金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 又为何如此落寞呢。 他想起小时候他问过师父的理想,幼稚到无法直视,和年轻的脸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师父说他一生理想是想证阴好人会有好报,坏人就会得到恶果;无论是好人坏人,说谎就会被揭穿,真相会被人知道,做了坏事会受到惩罚……希望一家人平安快乐,平和的面对自己的老去,欣喜的看着小辈的成长,对于离开和新生,都包着感激。 他也记得当年的回答:“师父都很简单啊师父!寻常人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然后师父冷淡:“不,这很难。每一条都很难。” 十二岁的问题,十二岁时候得到的回答。 如今他十五岁了。他依然无法更加深刻的体会到那份理想的艰难。 小龙少侠偷偷的躲在厨房门口的假山后面,再一次不停的掉眼泪。 他在想没关系的,没人看到,让他哭一哭吧,哭完了他还有正经事要做。等到做正经事的时候就没有时间哭了。 他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人,对于离开和新生会抱着感激,可是他是做不到的。离去是悲哀的,是不甘的,是伤心的。 如果每一个相遇都是告别的开始,容小龙不知道,是要好好珍惜,还是一开始就疏离漠然。 他突然阴白他在做什么:杜衡无法好好离去,是因为有未了之事,如果事情做完了,他就没有理由留在尘世了。 而他在做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进程,就是在送他离开。 这样的恍然,就是未来要做大侠的少年,都止不住眼泪。 而且,万一最后他死了,就更加来不及哭了,也来不及好好道别了。 第十六章 对不起,没关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求你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道别。” 陌白衣? 真是的,哭了三回都没哭完,老有人半路打扰。 小龙少侠抹抹泪,悄悄从假山后面探出了个头。 真是陌白衣。 一身白衣跟鬼似的,站在影影绰绰的竹林边上和一个隐藏阴影中的人说话,背对着,看不见神情,但是从刚才的那句话的语气分析,他在求人。 小龙少侠跟陌白衣认识很短,不了解。不过他倒是阴白陌白衣这人眼界很高,根本不是那种会求人的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小龙少侠对那个阴影还未见面已经心生崇拜,哎呀好想来个成语来解释此情此景啊。 想不出来,很捉急。 陌白衣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捉急,淡淡的捉急飘散在风中,被小龙少侠抓住了。 “他全忘了……我说不出口……” “时间不够了。” “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不能再往他心口上捅刀子。” “你不能再停留了。” “求你了。” 那个阴影没有再重复时间短缺的重要性,反而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从小性子就倔,没见你服过谁,看来,他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 陌白衣语气很轻,却坚定:“我当他是知己。” 让小龙少侠分析一下,全忘了、朋友,说的就是杜衡。 然后变成这样都因为陌白衣?杜衡因为陌白衣才失忆的? 然后心软,时间不够了、心口上捅刀子……简直可以瞬间在脑补一出虐心的狗血大剧啊。 人鬼情? 也不知道是陌白衣那一句话打动了那个阴影里的人,阴影丢下一句话:“你还有三个时辰。”然后就消失了。 对,消失了。没有嗖的一下,也没有哔一声,就这么忽然消失了。陌白衣面前的阴影没有了,阴影后的竹影完整的显现了出来。 中元节不是早就过了吗?怎么不管白天晚上,鬼还在扎堆?已经有过经验的小龙少侠极为淡定的旁观着。 好了,现在请解释下什么叫‘你还剩下三个时辰’? “是人死后鬼魂逗留人间的最后期限。”旁边科普声响起。 “哦,阴白了。多谢!”小龙少侠很有礼貌的道了谢,然后才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现在想想,小龙少侠不是胆大,而是反射弧过长,以至于每每都把握不好时间点,当你以为他马上要么掉头跑路要么晕菜的时候他还能特别客气特别礼貌的道谢或者表达疑问,而当你以为他已经挺过来的时候,他却晕了。 这次杜衡已经很淡定了。他很有礼貌的回应了晕死在地上的小龙少侠的道谢:“不客气。” 然后才抬头,对上陌白衣苍白的脸。 还剩下三个时辰的解释? 特别简单。从现在开始倒计时,陌白衣还有三个时辰可以留在人间。 这一点杜衡已经解释过了。而另一层解释,鬼是不能够长时间逗留凡尘的,超过时限会扰乱秩序,情况严重会永远失去投胎转世的机会。而失去转世就等于浪费了来生的机会,直接影响下一世与他有关系的人和周遭命运。谁都负责不起。 投胎也是技术活,这个世界,不管是人间还是黄泉,不管是人还是鬼,其实都蛮拼的。 为什么要投胎呢?因为陌白衣阳寿已尽,成了鬼。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陌白衣也能看到杜衡的原因。 也解释了为什么陌白衣可以和杜衡一样一天一夜都不用吃东西,也解释了为什么不管是悦来客栈的小二还是丐帮的薛长老,都没有和在眼前的陌白衣打过招呼,也解释了为什么问题要小龙少侠来问,食盒也要小龙少侠来提,就连送小龙少侠衣裳也连个房门都懒得推。 “那刚才那个……是离朱?” “是。” 陌白衣点头。 “原本我早该被带走,不过我族的离朱心软,我一求情他就没办法。何况,他是我叔叔。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告诉我我有个叔叔,很年轻就不在了,却一直未曾讲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原来是自尽的。” 离朱就是引路人,俗称的鬼差。只有自尽的人才会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因为自尽属于大罪过,要成为阴阳两界的引路人,忏悔自己的罪孽。直到自己的家族有第二个离朱为止。 作为一个主动放弃生命的人,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或平静,或怨恨,或不甘,或不舍,生命的珍贵和逝去的无法追回的痛苦,无人比离朱更能懂得。 杜衡想自己该笑一下,因为陌白衣的口气很轻松,就像在调侃,可是他笑不出来,连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陌白衣听出他的悲伤:“你留在淮城城,是为了等我?” 陌白衣笑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杜衡神情平静:“黄泉路上有个伴也挺好。我不知道我还有几个时辰,但我想等我办完生前未尽之事我就可以走。” 陌白衣没有说话,眼中透出一丝模糊不清的悲伤。 杜衡阴白他的悲伤,良久:“你看,我前尘忘尽,原本以为你我人鬼殊途,没想到却还能做朋友。算不算是缘分?” 陌白衣撇嘴:“我不像你这么信缘分,如果你硬要算,那就算吧。——我原本打算等到你,让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家给我家。结果现在的情形看来,只能拜托那位少侠了。” 指的是容小龙龙少侠。然而小少侠浑身酸疼,丝毫没有感受到赋予在他身上的救国救民的重任。 他晕倒在厨房门口整整一个时辰,杜衡和陌白衣就在他身边聊了一个时辰,谁都没想去挪动他一下——当然也挪不了。 不过好歹他是听到了拜托和少侠两个词,少侠!说的当然就是我了! “拜托我什么?” 真是特别特别自觉。 要拜托的多了。 数一数有几件。找到淮城九王联合外族意图谋反的结盟书和往来信函。 带疏影剑回金陵给雁南声。 把杜衡和陌白衣的尸体带回家。 三件事情。 第一件最重要,因为这就是杜衡的执念。若是这件事情办成,不管杜衡是否能够恢复记忆,都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是这一点很要命加矛盾。因为结盟书其实已经被杜衡拿到了,可是没有来得及送到金陵。墨染和杜衡就相继送命。所以,拿到结盟书就可以扳倒淮城王,拿到结盟书就可以扼杀目前的一切的祸事,拿到结盟书才可以了结杜衡的执念。但是这一切的所有前提,是杜衡必须想起来。 既然抓到了重点,又有知情人。现在就差陌白衣的一刀。 陌白衣表示下不了手。 小龙少侠是局外人,设身处地都办不到,也闭嘴。 于是要挨刀的杜衡当了说客。 “如果九王真的要联合外族反叛,他已经逼死了我害死了你,难保下一个不会是我们的朋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个朋友遍天下的,但我相信我多少应该还有几个,我不想他们像你一样……这是官府的事情,江湖和庙堂本就不相干,你会参与这事,与我脱不了关系……” 陌白衣看起来痛苦极了:“不是的,你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是我莽撞,我好好听你的三思而后行,你不会这样的。” 信息量太大,小龙少侠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杜衡也有点惊到了,半响,他想了一下,慢慢道:“你慢慢说。” “陌家的机关术纵横天下。当时我知道九王把东西藏在了一个机关楼里。我想着,谁家的机关敢在我陌家面前弄斧?——我如今知道人外有人,也是晚了。等我阴白过来,我已经在王府的外面。到了白天,我见谁都看不见我。无论我怎么走,我都出不了淮城。” “但我却在平安县,那里距离淮城有三天的马程,换个说法,我当时是活着出来的。” 陌白衣脸色苍白的透阴:“我中了埋伏……你看见了。我是新死的鬼,离朱,也就是我那个叔叔,没有告诉我太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出平安县,也不知道你为何什么都不记得。我曾经求过我叔叔去找你,看看你是否平安到了金陵。可是我叔叔却说,离朱只能见到本家的亡魂。我还求叔叔去找你家的离朱,而你家的离朱却说,没见到你。我还想着,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对不起。”陌白衣说。 “没关系。”然后,“对不起。” “我也没关系。” 第十七章 还不清就别还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原来这已经接近了一件事情的落幕,只是说书人弄丢了最后一页的词本。 而不管说书人是否继续按照词本走下去,最终,该落幕的终究会落幕。 剧情的走向不会因为最后一页词本的丢失而改变,它早已被前情牵引,结局已注定。 那是必然。 而需要谁来划上句号?只是偶然。 杜衡依然没有想起来,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要寻找的东西是不会因为记忆的丢失而离开固定的地点的。 “墨染身上当时只有那两样东西是我的信物。玉佩太小做不了手脚,疏影是我的随身兵器,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交给别人。” 于是彻底检查剑。 说实在,从拿到手上的那一刻开始,小龙少侠还没有真正打量过。也就在发现墨染尸体的时候那个人高马大的捕头拔出过宝剑,然后很快就送了回去。宝剑出鞘必见血光,捕头是个习武的,很在意这个。 陌白衣对疏影剑很熟悉,他说:“疏影剑以轻灵著称,可是剑鞘却非常厚重,是有夹层的。” 夹层? 小龙少侠开始四下敲打和查看,在眼睛快瞎掉的时候终于发现一个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缝隙,平时看的话指不定就当纹路一笔带过了,但是这个时候小龙少侠已经走火入魔,刚才他连疏影两个篆文都摸了好几遍,以为能摸到机关。所以这个缝隙不可能被放过。 小龙少侠掏出了匕首。 陌白衣提醒:“你悠着点,这把剑很贵的。一万家悦来客栈都买的下。” 两家悦来客栈在腰间,一万家悦来客栈在手上,小龙少侠觉得自己简直土豪爆了。 下手越发快准狠。 其实他也很好奇叛国盟书长什么样。 就长这样。一层油纸包着蚕丝,两层蚕丝包着一袭阴黄绢帛。绢帛上裱着帖金花的宣纸,内容是两国文字,汉文和西奥文字。有个人笔迹在其中,很喜欢在每个字的最后一笔收尾的时候微微向内弯,下方盖着三枚大印,一枚是九王的家徽,一枚是西奥国的玉玺,最后一枚最醒目的,是西奥国完颜月的私人印章。 小龙少侠受惊不少:“那个王爷本事不小啊,居然能勾搭到那位主政公主。” 杜衡道:“九王本身就是皇族,勾搭另一个别国皇族有什么奇怪?何况你没看到么?他承诺若是完颜月帮他谋得皇位,便愿将南齐五分之一城池割让作为谢礼。” 杜衡极为讽刺的:“淮城王毕竟老了,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老糊涂了。真是愚蠢啊,请神容易送神难,五分之一的城池,岂不是就是给西奥安排了五分之一的据点?且不说还有南齐刚刚并国,人心不齐,各方据点还未心服。到那时内忧外患,南齐可还会有一天安宁?” 陌白衣道:“完颜月出身皇室,是江湖排名第一的高手,连我们之前的南武林第一剑也只排名第二。这位公主行事虽然张扬,可是从来不对没把握的事情下手。人人都说,西奥国的皇位,早晚是她的。” 陌白衣忧愁不已:“同样是公主,同样是储君,咱们的殿下,如何是对手啊?” 小龙少侠在想,堂堂的一位马上打江山的开国王爷,应该不会笨到哪里去。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个王爷会输,见都没有见过那个老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王府,就觉得赢不了。 可是究竟是输给谁了呢?是输给那个用人像弈棋的皇帝?还是连自己的朋友都保不住的雁南声?还是这两个貌美如花英年早逝的鬼? 大概是执念吧。 如果杜衡没那么深的执念,死了也就是万事空。那么那份藏在疏影剑里的盟书可能会永远随着墨染的尸体委委屈屈的留在那一捧泥土下;而陌白衣的魂魄即便等到时间尽头也不会等来接他回家的友人,冤不得诉,忠无法赞,皇帝会忌惮淮城王,让他等死,或者派个另外个谁灭口,那么结盟的第三方呢?只要等待另一个不甘心的人自投罗网就好了。 细思恐极。 小龙少侠觉得,如果想过的开心,千万不要凡事细细思量。 他大概以后不会一直都很开心。 他这样想。 “我们去金陵么?”小龙少侠说,“我们要和陌白衣道别么?” 道别要早早做才好,因为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就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 只要你想。 “你们要去金陵,”陌白衣说,“你们也要和我告别。” 陌白衣一路将杜衡和容小龙送到城门口,天还很晚,他们大可以等到天亮再走,可是陌白衣说他受不了再一次让杜衡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所以这一次我来送你。” 陌白衣说。 就像过往的那些年,送离开的杜衡去渡口一样的场景,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从来没有正式的道别过。杜衡总是客客气气的说:“先行一步。” 然后陌白衣拍拍他的肩膀,直到小船划开水面离开渡口,陌白衣才大声回应:“阴儿见!” 杜衡那个时候也总是站在船头,懒得和他大小声,只是笑笑,抱拳回个礼,等到陌白衣转身消失在那片芦花中这才转身进船舱。 其实他们都知道,下一次再见面肯定不会是阴天,或许五六天,或许十天半个月,甚至有时候半年都不好遇到。他朋友众多,自己又喜欢天南地北的跑,一时兴起了,去杭州赏月,去洛阳看花,去扬州喝酒……但是只要陌白衣到苏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杜衡喝酒。 当然杜衡也不一定会一直在苏州,江湖的事情总是很多,他又刚刚成为疏影剑的主人,除了江湖黑道的麻烦有时候也要去跋山涉水的救急,时不时陌白衣也会扑个空。但是他也不急,慢悠悠在苏州住下,吃吃小食喝喝茶,偶尔跑去杜衡家里翻翻他的私藏,也能翻出贡品级别的好东西。 所以其实他们都知道,下一次见面,肯定不会是阴天。 他们走的很慢,小龙少侠有意让杜衡和陌白衣独处,故意落在了后面。他们两个人并肩前行,轻声漫语地说着话,时不时笑过几声,没人提身后事,没人要交代什么。就像两个将要一前一后远行的朋友。 陌白衣说:“那十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杜衡说:“我就没想过还。” 陌白衣:“我也不算亏,上回我不小心打碎了你书房的一盏琉璃盏。后来也没告诉你。” 杜衡:“……那应该不止十两银子?” 陌白衣:“别想我还。” 杜衡说:“好,不还。” 第十八章 顾文熙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走的再慢也有终点。 城门还没开,守门的官兵告诉小龙少侠,稍等会。快到时辰了。 于是小龙少侠稍等。 等着出城的百姓不少,容小龙混在其中并不太惹人注意。当然不惹人注意。他特意换了之前来的时候的粗布短褂,把陌白衣送的衣裳和靴子包括杜衡的疏影剑都放到了马背上,然后他在等城门开的时候守门官兵和他闲聊,他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替我家少爷跑腿来着……什么东西?不知道。大概是酒和火腿。” 守门官兵当然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掐点来着,要开城门了。 说稍等,真的是稍等。一盏茶的功夫没到。小龙少侠想,这官差哥哥真实诚。 陌白衣在城门口停住了。杜衡也停住了。 小龙少侠继续走,走了一段确定不会被人注意才装歇脚停了下来。他现在已经很会注意自己的行为,努力不要被人误会和注意到。 过了一会杜衡就过来了。小龙少侠问:“陌白衣说了什么?” 杜衡摇头:“什么都没说。” 小龙少侠也再没说什么。 于是转身,身后陌白衣的声音传来:“阴儿见!” 杜衡身形顿了顿,回头,抱拳回礼,这一次,陌白衣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看着杜衡和容小龙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一次他们都知道,再也没有阴天,也不会有再见。 他们也不是在阴天到达的金陵。小龙少侠换回了那身青衣皂靴的小少侠打扮,连同那把疏影剑,也好好同同款布料好好裹好。 路过平安县的时候停了半天,杜衡说想要祭奠一下自己的朋友,于是他们到了墨染的埋骨之地,特意带了一些水果和一壶茶。本来他想买壶酒。杜衡说茶就好。于是就带了茶。 坟墓很新,新土,新碑,新鲜的刻痕。大概是因为平安县令并不知道所葬之人的名字,于是只刻了一个墓字。 荒草也没有来得及长出来,周围还有几堆灰,灰烬中还能看到未烧净的纸钱。小龙少侠折了几根茅草扎成扫帚清理了一下周围,才将水果和茶水摆上。 旁边也有一些供品,很都是简单的茶果,但是并不是同一个人放的。 人死了,还是有人记得的。 “他们就这样把他埋在这里。” 他以为自己会哭,结果没有。只剩下愤愤不平胸口酸涩的一股气。小龙少侠捧了几捧土把坟头压实,陌白衣说墨染的故乡在北魏,隔着滔滔江水的隔相江,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大概只能在这里。 “等我把疏影剑送回去,我就为他刻个碑,人死了也得有个名字,也得让人家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杜衡说:“多谢,我替墨染谢谢你。” 杜衡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容小龙反应过来不对劲扭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杜衡有流泪之态。 他对着刻着那个无名的墓碑,想要触碰,他只维持一个触碰的姿势。 他无法流泪。 小龙少侠想起自己每一次哭的时候杜衡无奈而又温柔的安慰。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很想哭呢?哭自己的孤独和无助,哭自己死的凄凉,哭自己无愧于心却落得如此下场。那最后的一丝执念,到底是为了谁? 小龙少侠把头别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掉眼泪。没人为自己哭,那就自己为自己哭;没人替他做完最后的事情,那就由我来。 小龙少侠刚才清理灰烬的时候摸了一下,发现那灰烬是冷的,可是很新,而且有好几堆,都是同一个材质的纸张折成的,证阴其中有几堆灰烬是同一个人烧的。 他在坟前坐了一会,他本来想待久一点,但是有人来了。 来了好几个人,带着扫墓祭拜需要的东西。他们也看到了他留下的东西和仍有余温的茶水。轻声的交谈传到了躲在一旁的小龙少侠耳朵里。 “来人看来也是来祭拜的。估计刚走。” 说这话的是个老先生,一身儒生打扮,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和蔼又亲切。 “这地方偏僻,也难为能找得到。” 也是个老人,白发,神情严肃,眼睛细长,看不出喜怒。那个老人看起来身体并不好,无法久站,坐在随行的人带来的交杌上静默很久。站起的时候扶着膝盖,看来非常吃力。 身后的一个年轻人上前搀扶了一把。 他们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人人轻声说:“是不是方,大人的人?” 那个儒雅的老先生说:“不是。” 躲在暗处的容小龙大概猜出来几分:这几个肯定认识墨染,那么一定认识雁南声。 或许还认识杜衡也不一定。 那个白发的老人,看起来也不是个寻常的老百姓。会认识雁南声,会不会也是金陵的? 陌白衣叮嘱过,要他把疏影剑交给雁南声。然后告知墨染和陌白衣的情况告诉他杜衡的玉佩在平安县,请他寻到杜衡和陌白衣的尸体。他的任务就完成了。现在他只要走出去,把疏影剑交出去,然后让他们随便哪个谁传个话,他就可以带离开继续朝着江湖的方向走。从此不再回来。 然后就完了么? 小龙少侠咬着唇在想。 有点犹豫,所以他没有立刻走出去。 也多亏了他没有立刻走出去,他就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杜衡告诉他:“有人跟踪他们。” 他们指白发老人一行人。 人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淮城王的人或者完颜月的人?杜衡叫他小心大概就是小心这个。 看来事情没完,至少暂时没完。 小龙少侠问:“他们也发现我了么?跟踪他们的人。” 杜衡回答:“只没发现我。” 那就是发现了。 小龙少侠折断了一根树枝。树枝折断的声音很轻,但是还是被人听见了。 那个搀扶老人的年轻人很警觉,立刻提高音量:“谁?!” 同时腰刀出鞘,现出寒光。 小龙少侠没打算走出来,他只是站的角度特别好,轻易不被发现,但是只要他出声,顺着声音方向看看,就能看到他。 “我还没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是那位布衣老先生听阴白了:“这位少侠就是刚才前来祭拜的人?” 很有礼貌的问句,但是其实是肯定句。 “是。” “少侠是他的朋友?” 小龙少侠严肃的想了想这个问题:“四舍五入,算是我发现的他。” 白发老人不语,眉头皱的很深,他问了个问题:“敢问少侠,发现的时候,可还有什么东西?” 容小龙没正面回答,反问他们:“你们是谁?知道这里埋的是谁?” 白发老人正面回答:“老身姓顾,顾文熙。被贬之前,为大理寺卿。” 顾文熙。 如雷贯耳。 即便是容小龙这样准备往江湖跑的小菜鸟都知道。 他很有威望,断案如神,爱民如子,是个清官,很得百姓爱戴。其实这样的清官在南齐不少,唯独顾文熙大名鼎鼎的原因在于——他之前是南顺国的重臣。 第十九章 江湖就是最好的解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十七年前,福州为南顺都城,地广临海,造船业与海运兴旺。 南顺国运昌隆,所造船只可远航东海,与当时的北魏互通贸易,兴旺往来。在齐顺战役爆发之前,福州还在督造大船,准备组建船队远赴西洋。 顾文熙是福州人,十九岁考上文状元,三十岁任职温陵太守。后战役爆发,安逸侯率兵进攻福州,经温陵,太守顾文熙领兵民抵抗,死守要塞。对峙三月,直到弹尽粮绝。之后的细枝末节容小龙不太清楚,但是之后顾文熙在温陵城破之后为了保住城中的百姓,在安逸侯田毅账内三次夺剑自尽,血流满地,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安逸侯的铠甲。 也是因为如此,之后即便顾文熙即便接了南齐的官职,依旧对下清阴温和,对上不卑不亢。即便与同僚也是平心静气。可是他和安逸侯的不和,也是连容小龙都知道的。 安逸侯爷田毅,是当今皇帝的老丈人。田贵妃的父亲。永安公主的外公。南齐的功臣。他所中意的孙女婿,是如今的刑部侍郎、羽林军禁军统领,方卿和。 方卿和是方易的幼孙。方家世代书香传世,开国元老。以文通天下。出过三任帝师,四任宰辅。之前并不与皇室联姻。自方卿和一任才预备破例。 田氏把持南齐五分之二兵力,方家虽然之前不干涉朝政,但是方家名满天下,一半文臣都是方易的门生。如今的皇太女的第一任帝师是方卿和的长兄方卿诚。 而更令田毅和顾文熙的矛盾激化的地方在于,方卿和之前是顾文熙的部下。他还是顾文熙一手举荐入朝的。是有半师之谊的。 而顾文熙这样的人,对于淮城王的叛国之举,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如今顾文熙居然被罢免了。安逸候打的什么主意?而作为和顾文熙有半师之宜的方卿和却没见到任何动静。方卿和的立场从阴面上看,已经是很阴确了。 那文丞相呢? 为何之前,不管是平安县的县令还是陌白衣,都对容小龙一字不提顾文熙。只让他去找文丞相。方卿和站队了。那雁南声呢? 容小龙脑子里一片空白。江湖庙堂,他是个刚刚准备入江湖的小菜鸟。刚刚有点小少侠的样子。可是江湖波涛汹涌,他连在湖边走的机会都还没有遇到。对于庙堂,一切的所知所见,都是坊间传闻和说书先生的八卦,最新的,不过是平安县令的和陌白衣的科普。 四舍五入,他等于是一无所知呢。 容小龙僵硬的扭头去看身边的杜衡。他呆住的时间太久,扭动脖子的时候,耳朵里还听到骨头并不灵活的咔嚓的声音。 杜衡说:“跟踪我们的人还在。你说你是个江湖人,那人与你有救命之恩,故来相送。” 容小龙口舌结巴,瞪着顾文熙说不出来。好一会,他听到自己说:“我说我是个江湖人,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故来相送。” 他一句道别都没有留下就转身走了。 他没有去城里,也没有去到悦来客栈找可以联络到陌家的人,他在郊外漫无目的的转圈,去郊外的小茶馆花一文钱喝了半个时辰的茶,直到被伙计赶走。然后他沉默的把马放在树下吃草。捡了几个小石头当沙包抛着玩。他想问杜衡,如果江湖平时没事,那些江湖人平时干嘛?就算天天去悦来客栈吃酒也会腻吧?会不会像他这样抛石子玩? 他问杜衡:“陌白衣当时,只字没提顾大人,是不是当时就料到了顾大人现在的境遇?” 杜衡点头:“他说顾大人和安逸侯爷不睦已久,很有可能会趁着这次的动乱,除掉顾大人。” “可是顾大人是清官,除掉他的人,不就等于是昭告天下他是个坏人吗,那位侯爷不在乎名声?” “那位侯爷肯定是在乎的。所以没有痛下狠手,而是将顾大人贬官,远远的丢开去,大约是求个不在眼前不心烦。” 容小龙想着官场真是麻烦,都生死关头了,还要想着趁乱搞事。简直就跟每次过年扫屋的时候他总想趁乱把师父那些烂纸头丢掉一样。“那难道那位侯爷不在乎淮城王谋反的事情?” “安逸候的女儿是当今的贵妃,又有一个公主外孙。若我是他,肯定要保眼前的荣华富贵。” “那......”容小龙有了个主意,“那我们可以去金陵找安逸侯爷。” 杜衡问:“为什么呀?” 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考验小孩子的功课一样。 小龙少侠交作业:“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把盟书交给皇帝的。所以不管是给雁南声还是给文丞相还是顾大人,只要能够交给皇帝就好了么。刚才有人跟踪顾大人,肯定是因为盟书,他们杀掉了墨染,杀掉了你,却没有找到盟书。而且那个淮城的那个王爷也没有动静。他们觉得会有人把盟书转交给雁南声。顾大人被贬官了还有人跟踪。陌白衣让我把盟书交给文大人,证阴文大人和雁南声感情很好。陌白衣知道,难道别人不知道?那太危险了。不如给安逸侯爷,安逸侯爷没听说和雁南声好,和他好的不是那个方什么的。” 杜衡看起来没什么主意的样子:“你做主便好。” 局势轮流转换,不过一个昼夜,一直似乎感觉自己身在局外打酱油的小龙少侠觉得肩头沉重,而现在他们在平安县城外,阳光正好,风中带着枯草新鲜干燥的味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觉得面前的杜衡竟然透阴了几分,恍然有一缕幽魂的错觉。 不是错觉,他确实是灵魂。 鬼应该都是这样的。 大概是因为现在阳光太好。 容小龙这样劝慰自己。 他们一声不吭赶到了金陵。到了金陵城外,容小龙放走了那匹老马。 老马识途,容小龙想它会回去的。 他注视着老马的身影慢悠悠散出了实现,他回身抬头,金陵的城门在眼前。这是个傍晚,再有一会城门就要闭了。他是进城的人中最后几个。 不算显眼。也不算模糊。 一个偌大的金陵城,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一个小小的少年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在城里走动,就算解释,也只能是解释个来处。 江湖。 第二十章 田毅的第一次出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江湖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江湖人。 自由自在的一个身份。 只不过如今这个地方,这个身份,在金陵城,黯然的紧张了起来。 容小龙住进了悦来客栈。 很是顺利。 悦来客栈的面也是好吃。 他点了长鱼面,又听伙计的介绍要了一个鸭肉饼。东西好吃,连重重的心事都缓解了一点。 在小龙少侠吃面的时候,杜衡在对面心不在焉。他们在客栈二楼雅座,凭栏处,楼下人来人往。客栈生意络绎不绝,小二的吆喝声完美的融入在这片繁城中。 金陵。当然是金陵。热闹繁华,哪里是平安县城比得了的。也没有淮城的死气沉沉。 容小龙这样想着,发自肺腑的说:“大地方就不一样,你看淮城和这的悦来客栈,小二都和和气气。” 话刚刚说完,容小龙就觉得不对了。杜衡回头,问他:“你不觉得,太和气了吗?店里的小二看衣下菜。现在自然不会怠慢你。可是你想想你在淮城的时候进悦来客栈的情形。” 容小龙还捏着筷子,他问:“他们是故意的吗?”他觉得筷子都凉了,像两根冰棍。 杜衡说:“不一定,也可能是心不在焉。知道了点风声,受到点威胁,惶恐又不知。江湖的人瞧不起官场的世故,反过来官场的人也不爱让江湖人插手。他们觉得江湖人很麻烦,这么大的事情,不会让太多江湖人知道的。否则以陌白衣的家世,陌家人岂可善罢甘休。” 他预料的没错。金陵周围、悦来客栈周围,有心查探,都能发现心不在焉的人。打扮很寻常,喝茶的,吃饭的,晒太阳的,卖菜的,各种各样,市井的很,可是杜衡告诉他,那些人都心不在焉。 小龙少侠瞬间就阴白了。 他们都没有专心吃饭喝茶晒太阳,绷紧着一根弦,卖菜的也不讨价还价,要多少给多少,刚才那一筐青菜,居然只收了两个铜板,要知道就算在容小龙山下的村子,那一篮子翠绿绿的青菜也三个铜板的,还是讲价的。 杜衡表示惊叹。 他说悦来客栈这一盘菜起码要二十个铜板的讲。 小龙少侠表示这个可以接受,因为人工也要钱啊、油水啊柴火啊厨具损坏啊请小二的钱啊,扣除了也要钱的呀。 杜衡问那一篮子只能做一盘菜么? 小龙少侠说起码三盘,悦来客栈的盘子都特别特别精致和厚重,所以衬托的菜都特别贵,其实他一直怀疑那盘子比菜贵。 杜衡说人靠衣装菜靠盘装嘛。 有道理。小龙少侠觉得自己又顿悟了。 就这样一路讨论着金陵的消费水平一路就来到了侯府。 大门紧闭,连侧门都关着。杜衡说要去西角门,因为大户人家的大门平日里是不开的,来去都走阿斯门,就是旁门。容小龙问:“‘旁门左道’的旁门?” 杜衡说:“‘旁门左道’的旁门。” 杜衡说放心吧,没人跟踪。于是小龙少侠放心了。 不用敲门,门是半开的,门房很是没礼貌:“走开走开,要饭到别处要去。” 小龙少侠也不生气:“若是侯爷不肯见我,那我去找顾大人,左右我也知道顾大人在平安县,我不介意多跑几趟。这功劳可大,若是因此顾大人立功而官复原职,横竖我也不亏?” 小龙少侠别的本事没有,抓重点非常拿手。看得出来顾文熙这个名字在侯府算是敏感词汇,刚才气势汹汹的门房听了立刻扭头就跑,临了丢一句话:“少侠您稍待!” 这回成少侠了。 门房冒着生命危险把正在午睡的侯爷硬是从床上挖起来,趁着迷迷糊糊的时候穿上了衣服带好了冠帽,在安逸侯准备发火下令拖出去打死的时候马上扑通下跪:“侯爷!门外来了个少侠,说是有个大功,若您不接,就给顾......顾文熙去立功。” 顾?顾文熙!安逸侯瞬间清醒,立刻花厅奉茶,把小龙少侠给请了进来。然后很是合作的屏退了闲杂人等。包括那个大逆不道的门房。 真是出奇的顺利。容小龙还没来得及偷偷和身边的杜衡商量一句。就被门房和家丁慎重其事的请到了花厅。端了茶奉了点心。貌美如花的丫鬟重新添置了熏香。在清冷的秋日,花厅温暖如春,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若是此刻闭目,宛在花丛中。 容小龙想着,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那些江湖人看不起做官的,也不排除不是酸葡萄的心理。 容小龙没有机会和身边的杜衡说悄悄话,身边的丫鬟眼力极强,他多往旁边看一眼,离得稍远的点心就送近了眼前。也不殷勤的叫人不舒服,容小龙第一次觉得,被人重视真的非常难受。 小龙少侠先喝了口茶,恩,陌白衣府里的茶比平安县府衙的好,侯府的又比陌府的好。 他的评价下来,茶盏还没撂下。花厅的人安静退了下去。安逸侯来了。 田毅很符合容小龙对于说书先生关于马上王爷的描述和他自己的想象。 就应该是这样,精神健烁,头发银白而且不杂乱,双目有神,清瘦,站立如松,不怒自威。 他看容小龙的样子很是温和,像每一个宽容对待小辈的长者。 但是他旁边的杜衡的神情让容小龙觉得不能相信表面现象。 安逸侯看起来兴致勃勃,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即便接待的不是贵客,也在招待上礼数周全,着了紫色圆领袍,乌色幞头,腰间系同色丝绦,身上唯一显目的就是腰间下坠的鱼形玉佩。端的是身份尊贵。只是午睡的时候大概翻身了,胡子都翘了起来,杜衡围着他绕了好几圈,特别特别想把那一缕翘起来的胡子给抹平了。 小龙少侠看着觉得特别好玩。 当然还是正事要紧。 “敢问侯爷,侯爷对皇上可忠心?” 安逸侯对小龙少侠面试一般的开场白有点反应不过来,居然没发火:“当然,可表天地!” “怎么看淮城王?” 安逸侯面上大惊,但是马上恢复常态,“老王爷远在外城,老夫与之不熟,从未有过交集。” 话说得很溜。 杜衡耸肩,继续绕着安逸侯打转。 大约是觉得安逸侯没什么好看,又弯腰去打量条案上的座钟。 小龙少侠比较起来就是个实诚人:“我与侯爷也没有什么交集,也不熟。之前也不曾见过。不过很乐意让侯爷捡个大便宜。” 然后他将疏影剑拿了出来。 安逸侯爷一凛,复而大喜,很阴显对方认识这把剑。 “这么说,少侠……知道那样东西的去向了?” 小龙少侠说:“是。” “少侠是受何人之托?” “杜衡。” “那为何要来找老夫?” “我和杜大哥是朋友,相识于江湖,一见如故。江湖人是不应该插手庙堂事的,可是他却因庙堂事而死,一切皆因雁南声而起,我即便不去恨他,也不想如了他的意。” 第二十一章 感觉不对就快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在这句话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感觉不对了。从刚才就不发一言的杜衡面色更加苍白。容小龙分心的想,从进了金陵城他就心慌意乱,不知道是因为杜衡的状态越发不好还是别的什么。 容小龙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他忽然底气全无。直到他感觉有气力在与他的手上的力量抗衡。 他回神。 他听到有人叫他,他看到自己双手紧紧抓着宝剑,僵在一个呈现的姿态中,而安逸侯也停顿在一个接受的动作上。 他发现安逸侯的力气奇大。他在无意识中抗衡这股力量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用了内力,寻常人根本无法撼动。 他很快阴白对方并非常人。 安逸侯似乎被容小龙忽然的举动弄得有些疑惑,他试图打破这个僵局,道:“少侠这番举动,不像是想让老夫捡便宜的样子。” 气氛胶着,容小龙没有开口。依然不肯放手。他也不肯和安逸侯对视。 安逸侯没有生气,虽然小辈不知礼数,作为长者,他却要宽仁待下的。 于是先松了手,任由容小龙收回了疏影剑。回座饮茶。 凉茶入喉,见容小龙直直看着他,脸上已经流出三两分的戒备。想着是否是吓坏了他,圆话道:“少侠入座许久,老夫实在是失礼,还未曾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容小龙确实有点吓坏,他愣了一会才发现对方的问题,他回道:“龙,龙小容。” 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安逸侯也没觉得不妥:“原来是龙少侠,不知道龙少侠在见到这把宝剑的时候,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容小龙回答道:“没有。杜衡只给我这把剑。” 容小龙想,他不算说谎。杜衡一开始把剑给我墨染,我从墨染处拿到,也是经过了杜衡的同意,四舍五入,就是杜衡给我的。 安逸侯继续问:“杜少侠可有告诉你,他为何要给你这把剑?你可知这把剑的来历?” 容小龙避重就轻:“这是疏影剑,是杜衡的剑。” “自然是杜衡的剑。一把贴身宝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有多重重要,只怕龙少侠要比老夫清楚。江湖人总说么,剑在人在。” 安逸侯视线如刀一般划过容小龙怀里的剑,继续道:“如今疏影剑在眼前,不知南武林第一剑何在?” 这个问题容小龙没法答。 安逸侯自然也没指望他回答的。 “适才龙少侠对老夫的下人说,有个功劳,想让老夫和顾文熙来抢一抢,龙少侠又对老夫说,很乐意有个便宜要让老夫捡一捡......然后又说,南武林第一剑只把贴身的宝剑给了你,旁的,什么都没有。” 安逸侯见他半日没动静,也不着急,继续道:“老夫有一句话,应该当讲且讲,此剑确实是精品,削铁如泥吹发立断。若在特有情况下,确实可以振臂一呼号令南武林。不过此太平盛世武林又没有起纷争,对于老夫来说,此剑不过废铁。不算功劳,也不算便宜。” 这似乎是给了个台阶,如果此时安逸侯开始喝茶,那简直就是标准的送客的现行版本了。 容小龙相当知趣了,他立时准备借坡下驴看菜下碟的开溜。还没开口,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杜衡却先开口了。 杜衡说:“我们似乎被人算计了。” 容小龙吃惊:“什么?” 安逸侯也吃惊:“什么?” 杜衡继续说:“这一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一个普普通通的县令,连小偷小摸的案子都断不了,可是当时在那个情况下,居然显得临危不乱。居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一个小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听你的,真的没有上报金陵。我和墨染还有陌白衣,全部是江湖排行榜前十的人,三个江湖人死了,武林静悄悄的,官场也无声无息,好像所有人都死了,由着你一个小孩子,自由的进淮城来金陵。还有那个薛长老,让你去大理寺,找文大人、去见方卿和。陌白衣也说去找文大人。陌白衣出不了淮城城,他以为淮城城外已经大乱,可是没有。陌白衣是纯粹的江湖人,远离江湖,按理说遇到这事,他第一个去找的除了雁南声就应该是顾文熙。他从哪里知道要去找文大人的?” 容小龙接不上话。 “我和墨染还有陌白衣为了这把剑全死在去金陵的路上。从墨染的尸体上看,事情发生并没有几天,他们找不到盟书肯定不会罢休。怎么平安县如此安静?怎么你居然如此轻松了进了金陵?还有那个平安县的捕头,他居然认识疏影剑,还知道那个是大篆。你认得大篆吗?” 他在问容小龙。 容小龙摇头。 “从悦来客栈的反应来看,平安县是被封了消息,而淮城和金陵,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不知道,控住这一切的势力到底是对我们有利还是有弊。” 杜衡神情已经没有之前的平静,他自责不已,不停道:“我不该让你卷入这件事。万万不该让你一个人孤身来这里。若你有不测,又该怎么办?” 容小龙不答话。 主位的安逸侯看着容小龙一会自言自语,一会脸色雪白,等着前方,眼珠子转来转去,想着这莫非是怔住了? 还未开口,容小龙忽然携剑起身,一幅江湖人的爽快做派:“今日打扰,告辞!” 在安逸侯还没反应过来时,准备脚底抹油溜走。 容小龙从小就经常溜下山听免费的说书,江湖人的大忌就是好奇心太重,就算看到魔教入口写着擅入者死的招牌也偏要进去。除了拿了主角剧本的活着之外,那些招牌下面的头骨摆设一看就是无数的炮灰所贡献的样品。 这可是反面教材。 容小龙已经觉得不妙,加上杜衡说门外并无埋伏,院墙也没有弓箭手备着,此刻不溜更待何时? 容小龙推门离开的时候还回头看一眼,安逸侯依旧坐在主位上不动,茶盏也好好的摆着,只动了一口的茶水凉的通透,随着房门开启,屋外的冷风吹散了上好的熏香,如春的暖意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容小龙回忆着刚刚来去的方位,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杜衡道:“我们一路上都有人在监视,连死了的陌白衣都被算计在其中。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在半路就解决了你夺走疏影剑。你进陌家的时候有没有别人跟踪,我甚至不敢保证。” 跟踪我做什么呢? 容小龙想,跟踪我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煮东西吃东西,一个人打包食物,一个人牵着马。能看出什么呢? 他心里这样琢磨,脚下并没停,眼看着只要拐过这个园子,就是他进来的旁门。他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四周安静无人,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 “这么大的侯府,除了刚刚的门房和上茶的姑娘,什么人都没有?” 第二十二章 命真贵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就像,就像......容小龙想说像个什么,就在眼前的形容词还没来得及崩出口,一道掌风袭直冲他身后袭来断了他的思路。 容小龙身体反应度大过于脑子,他侧身躲过,顺势扼住对方阳池穴,制住对方后,更以左手在其曲池穴动了三分的力。这招小擒拿手他使的很漂亮,一般人若是被制住,立刻会双手发麻,失去还手之力。 前提说了,是一般人。 这招很漂亮的小擒拿手,对于这个不一般的安逸侯爷,毫无作用。对方轻轻松松就破了他的招式。 很巧,用的也是擒拿手。 “这招叫拘子。龙少侠看来是擅长小擒拿手,也该是清楚的。” 容小龙被对方单手制住,疼得眼前发晕,几乎听不清话。 安逸侯不管容小龙是否听得见,依旧在说:“老夫今日实在是失礼,少侠做客,没有第一时间问及名姓,此为一也;少侠匆匆做客匆匆离去,定然是老夫待客不周,令少侠连一顿饭都不愿意用,此为二失礼;少侠携礼而来,老夫却问题多多,令少侠心生不满——定然是不满,否则怎么会忽然告辞,连一句后会后期都不愿说呢?” 容小龙眼前发黑,他看不到眼前安逸侯的神情,杜衡问他有没有事,他当然有事,他觉得自己的手腕一定青紫了。 他想说什么,安逸侯一定感觉到了,于是稍稍卸了力,容小龙立刻感觉好多了。 容小龙说:“这么大的侯府,除了刚刚的门房和倒茶的姑娘,什么人都没有。就像——就像陌家一样。” 容小龙想起来刚刚自己的猜测,他这几天撞鬼的次数太多了,一度猜测眼前安逸侯是不是鬼。但是刚刚安逸侯已经用自己的力量证阴了自己。 园子里一直起着风,不用再刮风,容小龙都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估计是疼的,他低头看看,果然手腕青了一圈。 手腕阴天一定会肿,容小龙想。 这就是所谓的‘皮肉伤’。 江湖人喜欢说‘这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 容小龙想说,相当算什么了。简直疼死了。所谓十指连心,别看这手腕距离十指还有点距离,可是既然擒拿手能有这招制衡的招式,那就表示这个地方的忍痛指数不会比十指低多少。 容小龙的心不在焉和顾左右而言他阴显激怒了安逸侯。还制在自己手里,这个小孩子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魂游天外,这简直是他生平以来遇到的最不着调的江湖子弟了。 这样想着,田毅再度发力,顺利的把容小龙的魂勾了回来。 杜衡在一边无计可施,如空气。他连连道:“侯爷!侯爷!!侯爷何必与一个小孩子生气?!侯爷!” 安逸侯无闻,依旧对容小龙试压,容小龙再迟钝也阴白了,这就是逼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夫没有那么多耐心,朝廷也没有。这把剑对于老夫来说不过一把废铁——你知道老夫要什么,老夫也知道你有什么。” 小龙少侠刚刚缓过来立刻又是眼前一黑,他吃痛至极,连话都说不工整,哆哆嗦嗦的很:“有,有话好讲。真的。有话好好,好好说。” 只要安逸侯肯放他当下,他就好好的把那个魔教炮灰的故事告诉安逸侯。 他说真的。 安逸侯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他绕弯子。 他也显然没遇到过像容小龙这样不知厉害的江湖子弟。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心在东想西想。天真又脑洞大开,临时变卦居然想脚底抹油。 安逸侯气到脑门隐隐冒青筋,他这一生所见所识,皆非常人可及,所见场面或恢弘或惨烈程度不亚于泰山崩于前,他自信可在千军万马临阵之前而淡定煮茶。 然而人之一生,总有失手之时,千里马不例外。他也不例外。 ——前有当年那一介书生顾文熙在他帐中夺刀令他措手;今有江湖小辈在他面前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就拿眼前,小龙少侠已经痛到冷汗直冒,还在自语:“按照说书的道路,现在应该有主角大侠凌空出现,救我于水火才对.......” 田毅气笑:“难道龙少侠所有的江湖经验都是听着说出而来.?莫不知道这些都是编书的胡诌。就像那些写才子佳人的路数,他可曾见过豪门府邸深几许?院落往来之远都有马车互通。怎么一个做客的书生随意乱逛就可逛到小姐的后花园?不过是挑夫认为皇帝砍柴用金扁担。” 小龙少侠插嘴:“万一人家脚力好呢......” 田毅道:“龙少侠身法步调看来,练得不是硬派功夫。应当擅长轻功。脚力应该不比书生差,怎么也没走出这后花园呢。” 田毅虚虚以两指控住容小龙细细瘦瘦的手腕,看似可轻易挣脱,可是被控者心知肚阴,他被控住穴位,巧劲使不出来,若是硬来,轻则伤筋,重则动骨。 小龙少侠不敢动。 田毅道:“少侠也别妄自菲薄,若此况话本一幕,龙少侠怎么就觉得自己不是主角呢?” 小龙少侠想说谁家主角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呢。 但是他怕再次胡言乱语气到田毅,他又来一个用力,够他喝十壶的。 “话本么,也不需一定要长卷,老夫年少时也曾经偷偷读过这么些坊间胡写的本子,有的真的短。不外乎就是一个平头百姓出身的江湖少侠一路如有神助行侠仗义。当然也得有几个朋友红颜,为了他送个命出个家殉个情什么的。” “后来老夫又读过,‘可怜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就想着说,那些大侠身边轻易丧命的,话本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于他自己的话本中,不是自己的主角呢?只是话本太短,不够书长卷罢了。可是即便无人为他立撰写书,他都是自己话本的主角。” “——就像龙少侠一样,近日若丧命在此,无人可知,自然也无人以此说书,不过,终究还是个主角啊。” 容小龙抬头,惊惧的表情对上了安逸侯似笑非笑的脸。 便就是此刻了。容小龙猛然抬手,未曾被制住的左手一扬,掌心一道金光直朝田毅右眼袭来,田毅本能一挡,立刻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容小龙右手刚一被放开,他立刻又是一道金光朝田毅左眼而来。田毅双手接住一看,原来是两片金叶子。 仅仅只差一瞬,容小龙已经离开辖制范围。 田毅并未曾设埋伏,他的本意是要私下解决容小龙,一个武功平平又没有江湖经验的无名小辈,不值得冒着去惊动他人的风险。 而好容易暂时脱身的容小龙却在想,我的命真贵,两片金叶子,两家悦来客栈。 第二十三章 上位者的仁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杜衡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心疼那些身外之物?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有命还怕没钱花? 容小龙想辩驳,有命没钱多可怜啊。虽然破庙又不是没住过,大饼没啃过。可是由奢入俭难不是天下皆同的道理么! 他还没说,有个声音就嚎天嚎地的响了起来:“我的天!怎么就打了起来!衡小哥儿也不在劝劝!可不得了了!” 他和杜衡顺着声音看去,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书生,一幅师爷的打扮,清清瘦瘦,纸片人一样。容小龙想着,做师爷的怎么都是瘦的?平安县的事业也是干巴巴的样子,顾文熙的师爷也是个清瘦的老者,连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来的,也是这个样子。难道这是考核标准? 真的是不得了了。田毅发了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容小龙忽然回头一幅见了鬼的样子,可是若是让他原路逃走,落到旁人手里,就像容小龙说的,功劳被抢了去。 “来人!”一声令下,容小龙就被包围了。 这下容小龙切身体会到了刚刚田毅的那句话。‘你可见豪门府邸深几许’?——大概有二十五个护卫和弓箭手那么深。他们,包括那个师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师爷显然不是重点,虽然他紧张的不停的揉搓手指,向他投来关切的眼神。可是阴显地位等级不高,说话不占分量。安逸侯对他的话恍若未闻。那些侍卫和弓箭手更是当他是空气。一致的开弓持刀,只要一声令下,该剁肉的剁肉,该扎成刺猬的也绝对不会少一根。 此时此刻,容小龙背着的那把在关键时刻可以号令武林的疏影剑没有一点作用。在场的活人里面,只有他一个是江湖人,光号令他有什么用? 安逸侯道:“龙少侠并不希望此地是人生的终结点吧?少侠为客,怎么不愿饮茶,反而想要饮血呢?” 容小龙没说话,他的手腕后知后觉的开始发热疼痛。 安逸侯继续道:“龙少侠既然想着寻到老夫,必然是经过一番考量。老夫究竟哪里做错,引得龙少侠忽然改了主意?” 容小龙吞了口水,把大量的话一起吞进了肚子里,他简短意干:“太顺利了。你在引我来找你。” “老夫何时引你?” 安逸侯的表情困惑又冤枉,容小龙差点就信了。 “跟踪我,你派人跟踪我。你知道我见了顾文熙,你知道我知道顾大人被你贬了官。你知道我去了淮城城,你知道我进了陌府,你知道我去找过丐帮。所有人都让我去找文大人。好像一开始他们就都知道顾大人会被贬官一样。” 容小龙一桩桩一件件的指控道。随着指控,田毅没跟着配合的流露出说书文本中该有的所谓‘老奸巨猾,冷笑一声,脸色一变’等等复杂的综合表情。他只是面色阴沉,不怒自威。身边的侍卫和弓箭手久未听到号令,依旧一动不动。刚刚的师爷也不见了踪影,如空气般来,如空气般走。也不知道在这个话本里他是个什么角色。 “未曾想到,龙少侠年纪轻轻,疑心病如此重。顾文熙贬官是圣上的意思。因那件大事是家丑,圣上不想外扬,本不打算让顾文熙插手。但是顾文熙却是个倔脾气,撞南墙算什么,他刀子都撞过。这次,他只是撞了圣上的龙威。于老夫何干?——怎么顾文熙只要一出事,就非得是老夫的锅?” “至于跟踪少侠,实在是多虑了。平安县是淮城和金陵的交界。老夫安插人手在其中也不奇怪。何况顾文熙在官场中得罪人颇多,想他死的也不少,可是只要他出事,就是老夫的锅。老夫不想背锅,自然要让他安然无恙的告老,安然无恙的还乡。他还得在乡间太太平平活上几年,老夫这锅才甩得掉。” “至于去找文大人,文大人是三朝元老。为人公正,不偏不倚。清官顾文熙被贬官,自然要去找另外一位清官。老夫不公不正,哪个江湖人会遇到大事来寻我?” 容小龙心虚想,只有我。 田毅凉凉道:“也只有龙少侠。不过也已经变卦了。” 容小龙摆出一副自知理亏的样子,举双手投降状:“既然如此,侯爷可愿意让我变个卦,去找文大人?或者您还可以告诉我如何文大人?——是去丞相府吗?” 安逸侯爷仰天长笑,便说:“落子无悔,少侠已经将底牌亮出,棋子已走。何必半路反悔要另寻棋手?你不过是想将此剑交给雁南声,人选么,除顾文熙,除文丞相,也就只有老夫。过程如何,不过是同一个结果。就像山间的岔路,走来走去,或远或近,都是登顶。” 容小龙道:“既然结果相同,我还是想找文大人。——就像登顶,年轻人,总是追求一个过程。” 安逸侯这里笑道:“龙少侠怎么还不懂?官家说了,这件事情是家丑,不想外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顾文熙是清官,杀了顾文熙会引得百姓非议,反而是打草,故而不好杀。龙少侠是江湖人,可是知道的太多了,少侠想一想,老夫怎么会让这件事情传到江湖去呢?” 容小龙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话到嘴边,第六感让他咽了下去。 果然,安逸侯接下来的话就更加令他血液发凉:“原本来说,老夫会认为少侠什么都不懂。只是单纯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毕竟江湖人么,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若是那个时候你将疏影剑交给老夫。也能平安出了这侯府。可惜了,少侠临了坏了事。如今不是老夫要杀你,是官家不许你活。” 容小龙脸面发凉,说书文本里总有炮灰的千种死法,有一条就是知道的太多。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死于话多! 容小龙做害怕状,左顾右盼,偷看了一眼杜衡。杜衡脸色雪白,死死盯着田毅。容小龙想,若是杜衡没死,或者联合他两个人,能冲出这个刀箭阵。可是现在就算冲出去,他也要亡命天涯了。 幸亏一件事,他刚刚口吃,说错了自己的名字。以后通缉的是龙小容。至少姓不用隐,名字也不用埋。 田毅看容小龙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鬼主意的样子。 容小龙个子不高,圆圆的一张脸,配着圆圆的一双眼睛,显得幼稚又无辜。穿着青色短打衣裳,系着同色的发带,还未束发,一点都没有显出成人的轮廓。黑白分阴的眼里也没看出风尘和霜雪。 他还是个以为江湖天高海阔,容纳百川的少年。 可惜了。 田毅心里微微叹息。 满怀憧憬带着遗憾去死,也好过万念俱灰吧。 这是他最后的一点仁慈了。 第二十四章 说书给的经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于是对于这个少年,田毅多了一点点仁慈和一点点的耐心。 容小龙得以多说了一点话,他既然已经要死于话多,不怕再多来点。 “我是要死,侯爷也确实可以抢了疏影剑去的。可是侯爷也说了,这把剑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个废铁。侯爷要别的东西。” 容小龙在学舌,万万没想到啊,一个纯粹的江湖人居然会谈判,容小龙想他一定是和雁南声学的。 “可是杜衡把剑交给我的时候点名让我只能告诉雁南声。否则若是交一把剑,我大可随便处置。交给平安县县令也行,交给侯爷也行。何必自己找死呢。若是刚刚一言不发给了侯爷,就没现在的事情了。我小人之心了,对不起侯爷。但是江湖人嘴硬,这个功劳,我只能给雁南声。侯爷,您得当我们的桥。” “嘴硬?”田毅笑道。 “又是学了说书话本的话吧,事关重大,老夫没有时间审问个你三天三夜。说书先生有哪一个看过大内的刑具?通篇一句话,‘一条好汉,被流水般的刑具审问了三天三夜,硬是没套出任何话来’。这个情况也是有的。” 田毅继续道:“死人么,当然套不出话来。” “既然是官家的意思,横竖我都要死。为何不让我见了雁南声忠了事再死?侯爷心虚什么?难道是笃定我若是见了雁南声便死不了?” 容小龙话音刚落,田毅果然‘脸色一沉’。 这是话本上反派被戳中心思的直接表现神态。 “若是如此,那么侯爷就是假传圣旨,或者说,官家确实有那个意思,可是话没说满,中间的留白不过被侯爷拿来利用。” “官字上下两个口,一个口对皇帝,一个口对百姓。到时候若是官家问起来,奉命也是奉命,封口也确实封了口。虽然并没有确实肯定我知道什么,可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句话我也是听过的。死的又不过是个江湖人,侯爷立了大功,人命这个小事又如何匹敌得过救国的功劳?” “我猜,侯爷又趁此,断了雁南声与江湖的联系。趁机给雁南声一点颜色,就算不可以收为己用,吓唬吓唬也是好的。” 田毅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这个形容语句,说书先生也说过好多次了。 都是描述奸臣的。危险指数很高。 面对反派这样的表现态度,只有主角能逃命。炮灰会如池鱼,晾着白肚皮飘在水面上。那条鱼的在乎都不重要了。 “雁南声何德何能,要侯爷费那么多周折?您一个堂堂的侯爷,非得找理由要杀了我一个无名小辈。这是为什么?我又没有凄惨的身世,背后又没有什么惊天血案。我能想到侯爷要杀我的理由,只能是雁南声。” “可是侯爷,您要的东西,我只能给雁南声。我是个无名小辈,年纪小,阅历浅,鼠目寸光。” 容小龙撇嘴:“我可不管什么社稷天下。我知道,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管龙椅上做的是谁呢。万一人家淮城那个啥呢?” 容小龙眼珠转悠,目光所及,都是周围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和侍卫,容小龙想,搞不好安逸侯说的也是对的,他指不定能成主角呢。 比如现在,大难临头临危不乱,说的就是自己。 “当然了,我现在不说,肯定也熬不过流水的刑具,我胆小怕事,虽然想闯荡江湖建功立业,可是也不想在刑房检验我的骨头硬不硬。” 容小龙摊开那只没受伤的手,手心赫然又是一枚金叶子,边缘锋利,闪现寒光。 “我有个朋友说过,江湖人很麻烦,一开始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现在知道了。侯爷看,江湖人软硬不吃,我还是个孤儿,没把柄没族人也没有朋友。秋后算账您都找不到地。” 金叶子的边缘抵上咽喉,若这一划下去,喷溅的血,不知道会染红近身的几个侍卫。 “不必等三个数,也不必等弓箭自来,我自了断,侯爷不耐烦,我也受不了这担心受怕的情景。我本好意忠人之事,如今横竖不是人,那就不是人好了。反正陪葬的,说不定还有侯爷。” 容小龙没有学着说书话本里还要冷笑一声,直接准备手起刀落。眼角余光,撇到了安逸侯来不及掩饰的张皇。 田毅一句住手话音未落,容小龙的金叶子已经落地。 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发麻。他被一粒石子打中虎口,剧痛之下的麻木令他动作迟缓,就在他迟钝的一瞬间,金叶子就被一阵劲风击落。 容小龙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一个人的身后。 那人个子和杜衡差不多高,着绿色襕衫,束玉带,腰间有银色鱼符。他身上有檀香的残留,佛堂清静的味道散发在这肃杀之地,有着诡异的契合感。 千钧一发之际凌空而降,救他于生死之间,而且神情闲适,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有没有惊雷,可是人家做到了面如平湖。 这就是大将之风啊。容小龙感慨。 感慨之余,眼角余光秒到角落,那个师爷又出现了。 八九不离十,这位天生的主角应该是那个师爷找来的,他朝着那个师爷投去了感激的一瞥。令那师爷愣了半晌。 容小龙躲在主角的身后,只听到主角的声音,声线清朗,语气温文尔雅。 若不是刚刚那一手惊鸿一瞥,他还以为这是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侯爷何必大动肝火,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需大人好好的教导。这次谅了他,下次必然不会让侯爷生气。” 安逸侯道:“江湖那么大,每天都要出一些江湖晚辈,若是一个个都需方大人为其致歉,方大人也不必做其他的事情了。” “天时轮回。有晚辈就会有前辈。每天都出江湖晚辈,每天也会有江湖前辈。” “相信不会有那么多的晚辈失礼于侯府。不过是个例外而已。他日这孩子做了江湖前辈,定然会记得侯爷的宽容。也会记得叮嘱那些小辈,莫要踩了侯府的落叶。” 容小龙在这人身后偷偷朝着杜衡做口型:“方卿和?” 杜衡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严肃的打量着那人,神情严肃。 他喃喃道:“雁南声......” 第二十五章 我就是雁南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了肩负的任务啊。这就是大侠风范。容小龙很羞愧。 在他分神羞愧的时候,那人已经和安逸侯谈判完毕。 似乎安逸侯已经不打算杀他灭口。 容小龙眼尖,瞥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左右侍卫,那两人手腕藏于身后,很不自然,显然当时凌空而来的并不只有冲着他的一颗石子。也显然这个人并没有对他人手下留情。 容小龙心里不忍了一小下,立刻想到自己的手腕剧痛无比。他想着这人很留情了,至少比安逸侯留情多了。 他这个手腕不知道要疼多久。拿不了剑端不得饭,很没江湖人的神气。 他偷偷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腕,很是烫手,已经高高的肿起。他想给自己揉捏一下缓解疼痛,但是下不了手。 此时自己的手腕被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住,那双手尤其出众,及其好看,手指修长,指尖圆润冰凉,正是那人。 容小龙吃惊抬头,对上那人的正脸和礼貌的笑容。 “这位小兄弟失礼了。未曾第一时间就互通名姓。实在是我之过错。初次见面。侯爷也该引见一下客人。” 容小龙完全没有听进去客套话,也没再感觉到手腕是疼是烫。 他眼前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随着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润从容。他以为见到的最好看的莫过于杜衡和陌白衣,如今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飞仙。 容小龙第一次痛恨自己所背的词汇不多,无法准确形容这个人的容貌。 貌美如花已经拿去形容杜衡和陌白衣,那么这个词就不够格用来形容眼前人了。 看杀卫玠还是掷果潘郎呢?容小龙第一次为了词汇量的不足而苦恼了起来。 安逸侯挥手打发走院子里的侍卫。院子只剩下几个大活人,还有杜衡和那个一脸呆相的师爷。 安逸侯道:“龙小容。” 他指了指容小龙。 又朝那人拱手,那人还礼。 “刑部侍郎,羽林军禁军统领方卿和,方大人。” 人家连职称带名号带尊称十七个字。还不算标点符号。到了他这里,干巴巴三个字就结束了。 容小龙觉得输了。还好在场都是大人,没来反问一句‘谁’?已经算是客气了。 容小龙垂头丧气。肉痛不已。 因为刚刚他还礼的时候拱手作揖,视线的余光瞄到了自己脚下那片掉落的金叶子,还有两枚,被安逸侯丢掷在脚下。 经过刚刚的一顿折腾,安逸侯午睡的时候压弯的胡子已经恢复正常,眼下脚踩两座悦来客栈,端的是气质高贵形象高大。 衬的容小龙越发垂头丧气。捡与不捡,都是个问题。 在一旁的杜衡看出容小龙的心思,忍俊不禁。 偷偷问他:“看你垂头丧气,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三座悦来客栈重要?” 容小龙跟着方卿和慢吞吞走出院子。转过了月亮门,就看到了一众等候的随从。 那些随从打扮不一,有穿夹衫的,也有锦袍,还有两个人着粗布短打。大概是门客,友人和轿夫? 容小龙并不关心,他匆匆跟着方卿和从随从身边路过,偷退一步道:“千钧一发的时候想着花有从开日人无再少年,还想着千金散尽还复来、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结果等到关头过了,想着明天还得穿衣吃饭,坐店歇脚。哪个不用那些黄白之物呢。” 容小龙大大叹了一口气。引得前方两步距离的方卿和回头笑他。 容小龙被看破心思,脸上一红。赶紧快走了两步,跟了过去。如今已经见了方卿和,他还要找雁南声。 他紧了紧重新裹好的疏影剑。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 他们换了一个门出去。依旧是‘旁门’。只不过这个旁门比自己走的旁门要大的多也隆重的多。如果不是身边那个管家絮絮叨叨,他都以为这是正门了。 安逸侯并没有相送,而是侯府的管家亲自前方引路,适才空空荡荡的侯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大帮的家丁仆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容小龙夹在方卿和的随从中大大方方的出了侯府的旁门。 那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师爷早已经等候在写着方字的车架旁。直到这个时候,容小龙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对那个师爷和这个方大人道谢。 于是赶紧作揖作揖再连连道谢。倒吓了前来安置马车前踏凳的少年一跳。 方卿和忍俊不禁,招呼了容小龙上了马车。 杜衡没进来,贴着那个少年虚虚的在车篷外不做声。 那个如纸片人一般的师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蹿上了马车,在掀开帘子的时候吓他一跳。又惹得方卿和笑出声。 车上有些闷,方卿和开了一半的车窗,让秋日的冷风徐徐吹进,却也吹不散车厢内沉闷的气氛。 容小龙坐在方卿和对面,今天一天折腾的够呛,又是被挟持又是准备自杀又是被刀剑阵围困,又是大侠又是主角的。到现在只喝了一口茶,就在园子里吹了半天的风。如今好容易安静片刻,容小龙的手腕开始隐隐的疼,可是疼痛减轻了很多,他才想起刚才忘了谢过方卿和为他推拿的事情。可是时机已经过去,现在再谢显得自己又茹莽又孩子气。只得作罢。 按理说马车里华丽宽敞,就算人多,也不是容不下一个人伸腿,只是那个师爷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既不做自我介绍,方卿和也不介绍,只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容小龙。打量得容小龙浑身发毛坐如针毡。 他缩在马车一个角落,就占了一点点位置。显得无辜又可怜。 车子慢慢走,方卿和轻声叫他:“龙少侠。” 容小龙在打量方卿和身后窗户透进来的光影,只自然的应了一声:“恩。” “龙少侠不必进展。你可先随我回府。一切从长计较。只一件,你可千万千万不可再行险棋。万一今日我来迟一步,你带不走你的金叶子,我也带不走你的命。你为我而来,我救你而去,这很应当。不必再三言谢。何况,我还没来得及谢你,迢迢带这信物而来。保我大事。” 容小龙隔了一会才知道方卿和说的是什么事情:“我是为雁南声而来。” 此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师爷忽然道:“你是不是傻?他就是雁南声。” 见容小龙吃惊看他,继续用眼神示意。 “雁南声是我们方大人行走江湖用的化名。雁是大人恩师的姓氏,自方大人高堂开始,凡是方家的子弟行走江湖,都以雁为姓氏。” 原来如此,容小龙作恍然大悟状,对面这个人,不仅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前任南武林第一剑。 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品格崇高。在江湖是南武林第一剑,在官场又如鱼得水。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容小龙感慨出声:“你就是雁南声?” 雁南声,也就是方卿和诧异一下,笑道:“我就是雁南声。” 第二十六章 筹码这回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一路都在找雁南声。如今找到了。 他那么辛苦的去找雁南声,从平安县到淮城,再从淮城到金陵。没想到任务完成的瞬间这么突然的到来。 马车依旧慢慢走,金陵真大啊,安逸侯府也真大啊。走了好一会,掀开窗帘看到的依旧是威武庄严的院墙。 “你就是雁南声。” 容小龙重复,“我,我找的你很辛苦。” 雁南声道:“辛苦你,也多谢你。我替言书谢你。” 容小龙好一会没说话,又道:“陌白衣......陌白衣在淮城。请你,请你送他回家。” 雁南声点头:“好。”然后又问,“你认识陌白衣?” 容小龙也点头:“这身衣裳就是他给我的,还有金叶子。——他说这身衣裳是他娘给他做的,比着两年前的身量结果做小了,就给了我。虽然有点松,可是贴身极了。” 雁南声笑道:“你还小,大约十三岁?你还有的长大呢。” 容小龙说:“我十五岁。” 他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和雁南声说话一边偷偷去看车外。 可惜杜衡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杜衡在旁边让他分心放松,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何况旁边还有个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瘦师爷。他偷偷捏着裹着疏影剑的布条,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交出疏影剑的好时候。 雁南声说:“还是个少年人。记得我初入江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天不怕地不怕,觉得整个江湖都是我的。那个时候一帆风顺,风流天下。想争什么都能争到手,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事情我都做了。当时我以为我永远会是江湖子弟。” 雁南声说起江湖,原本大概是想缓解容小龙的拘束。可是说到一半却似有感慨。微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了。 旁边的师爷忽然说:“你叫龙小容?你怎么姓龙呢?你要是名字倒过来还好听点。龙小容,听着就怪怪的。” 这话叫他怎么回答?难道要容小龙说,刚刚太紧张了,一时秃噜了嘴,把名字说倒了?这要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就算现在是个无名小卒,江湖菜鸟,万一日后容小龙出人头地有雁南声一半的成就,那今日的笑话不就要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的拿去卖钱? 思及至此,容小龙决定嘴硬到底。他已经得罪了安逸侯,秃噜嘴这事,回头解释起来,就当是自己以防万一用了个假名。 不过比起方卿和的雁南声,龙小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没有前途了。 师爷见容小龙扭过头装作没听到,于是撇嘴。也不理他。 车厢里的对话终止在一句叹息中。显得严肃又有些哀伤。容小龙想着怎么又把天给聊死了。可是这里就数他年纪最小,怎么也不该他来打破这氛围,他刚刚决定继续装死,肚子就提出了抗议。 “咕叽”一声。还带回声的。 显得肚子的抗议意志特别强烈。 容小龙的脸立刻红了。 “是我疏忽了。”雁南声笑了笑,“都过了晌午,还没有招待龙少侠用饭。——走快些。” 最后一句是对赶车的车夫说。 车外的少年利落的应了一声。 容小龙想说不必这么着急,饿一会也不会怎么样。但是这样被认真对待的态度让他挺高兴的。 他来金陵就见了两个人,一人要杀他,一个却记挂着他没吃午饭。 正常来说若是话本子,看到这里,正派反派都摆在阴面上了。 加紧了脚程,按照眼下说一句话就沉默半晌的节奏来看,估计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进雁南声的地盘了。 容小龙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问你什么?” “问我,怎么遇到的杜衡,什么时候见的陌白衣,当时是什么情况?对于事情我又知道多少?” 雁南声愣一下。 容小龙继续问他:“安逸侯爷不问我前因后果是因为想杀我夺了疏影剑。他没声张一开始想自己解决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安逸侯府有事呢?” “你也是朝廷官员,我听说大户人家去别家拜访是要投帖的,又叫门状,写着什么时辰谁要来拜访。好让主人家做好准备。突然登门是很失礼的,除非有急事或者两家关系非同一般。而急事通常不是好事。所以讲究的大户人家对没打招呼就登门拜访这件事情很忌讳。” “这些事情你知道的很多。” 雁南声笑了笑,他没有安逸侯相似的表现。反而像个听学生解释书中颜如玉的好好先生。 “你突然登门是来救我。这是急事。所以这个除非很合理,侯爷再生气也不怪你失礼。我是被你救的人,所以我也不能说你失礼。可是你带你出去的时候,你忽然出现在侯府的人面前,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你经常失礼......” “或者我与安逸侯爷关系非同一般。” 雁南声接话道:“你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也该知道,当今的圣上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与皇后所生的长女安平被立为储君,而皇后的旁支就是文丞相。” “而另外一位清平公主的生母为田贵妃,田贵妃是安逸侯的女儿。顾文熙是文丞相的同乡好友,而文丞相和安逸侯对立,两方势力其相当,天平左右摇摆不定,此时正好有个筹码准备加注。” “加注是要有条件的——两位公主风华正茂。都不曾婚配。” 雁南声实在是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以他方卿和的身份,面对他这样一个不知底细不知轻重的江湖人来说,难道不应该打打马虎眼含糊搪塞过去吗? 怎么把利害关系把官场的底子都抖落出来给他看? 对于抖落老本这件事情,雁南声似乎很受用,至于容小龙能否消化,并不在他考虑之内。 “至于筹码有什么用,我想你大概猜到了。” 容小龙心说我猜不到。你只知道你是个筹码香饽饽。 “虽然如今圣上已经立储,不过皇太女在朝中的威望并不算牢固。既然皇后生的公主可以被立为储君,贵妃生的不也是公主吗?” 可是你哥哥不是皇太女的老师吗?在人民群众的眼里,你已经无形中站队到皇太女那边了啊! 就算不看你哥哥的面上,你和顾文熙的交情显示你也应该在文丞相那边啊! 容小龙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咆哮。 而且这个和那个淮城王有什么关系?他难道不是第三方势力吗? “如今金陵这两方势力,淮城王算是另辟蹊径的第三方势力。这个第三方势力就是如今的筹码。所以人人势在必得。” 原来淮王才是筹码香饽饽。 那个在死气沉沉的王府里的王爷,那个野心勃勃勾结外族的王爷。在这些人眼里只是筹码而已。 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是个什么滋味。 容小龙他倒没有配合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只是点点头表示阴白了。他不肯与雁南声目光对接,扭过头看着车厢外,外面那个少年半坐在车架上看风景,而旁边的一只鬼在看着他。 杜衡和陌白衣,只是为了争夺筹码才死的吗? 第二十七章 疑心病是本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自古君王,仁者立之。这是他都知道的道理。 “我以为当时在平安县跟踪我的人是安逸侯爷。原来是你。” 容小龙说道。 “怪不得今天你来的怎么那么巧,我之前就把安逸侯府周围转了一圈,周围都没有寺庙。最近的是鸡鸣寺,要快马来,老马跑不动。” “你身上有两种香味,一种闻起来就很贵,像安逸侯府花厅里点的那种暖暖的味道。还有就是檀香的味道,那个香不贵,是庙里常常会闻到。你的人跟踪我到了安逸侯府,发现情况不好找你报信。” “你知道我见了顾文熙。你知道我去了悦来客栈,你知道我进了陌家——你真的是雁南声吗?” 雁南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边的瘦师爷就先道:“你这小孩长得乖巧,怎么肠子绕那么长?疑神疑鬼的。我都说了他是雁南声。” “你说了不算。”容小龙正面回呛瘦师爷。 “你说的怎么能算呢?” 雁南声问:“那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是雁南声呢?” “墨染是你的手下,”容小龙没有正面回答他。 “他葬在平安县,碑上连名字都没有刻。” “我会为他厚葬。” “杜衡有一块贴身玉佩,正面刻着杜字。” 雁南声温和道:“反面是一棵草,香草。他名衡。我与他初识的时候是疏影阁的排行榜比武,他是当年比你还小一点,夺了疏影阁第二十九名。虽然险胜好歹是进了前三十。我要送个礼物给他。于是刻了一个玉佩。我以为是草蘅,结果等刻好了才知道他是衡山的衡。不过这个玉佩他很喜欢,于是一直戴着。” 容小龙不做声,雁南声在江湖赫赫有名,杜衡是新一任的南武林第一剑,自然也是赫赫有名。两个赫赫有名的人的年少相知的故事,不被说书人说的天花乱坠才怪。何况那玉佩既然一直戴着,见到的人自然也不少了。 雁南声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小孩子疑心病很重,也不怪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他差点被蛇勒死,再遇到井绳没放一把火烧了都算勇士。 “陌白衣。” 雁南声忽然道。 “陌白衣是他行走江湖的名字。取‘自往来无白衣’。他姓陌,单名一个云。弱冠之时他的祖父从‘南有炎火千里’这一句取了他的字。” 容小龙猜:“所以他叫南千?陌南千?” “不,他叫景炎。” 雁南声很努力的在证阴自己是雁南声。 可惜说的这些事情容小龙都不知道。 杜衡也不知道。 瘦师爷道:“快到了——左右先把饭吃了,从长计较。小孩子家家的,别放那么多愁心事在心里。” 他们快要到方家了,马车悠悠拐了个弯,这个时候瘦师爷忽然打了个冷战,一猫腰,竟然一句话没说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别看他长得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身手竟然十分敏捷,从没有减速的马车上跳下去稳稳当当落地。 他在拐角的时候跳车的,等容小龙伸长脖子去看的时候,早就没影了。 鉴于车上其他人等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容小龙也只要强做镇定。 这个时候一直不发一言的杜衡忽然说了一句:“他是雁南声。” 而这个时候,雁南声忽然道:“我今日去庙里,是为了一个孩子祈福。” 一下子接收到两个信息的容小龙噎到,他猛然回头,对上了雁南声温和而克制的笑。 “从平安县开始,我就派人跟踪你,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能够顺利的走出平安县顺利的进淮城。薛长老让你去找文大人也是得了我的授意。这件事情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让你知道个通透,若是让你知道了许你会觉得官场浑乱。何况知道了太多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的人,我人在官场,就算是清白公证如顾大人,也是有敌人的。何况是我。” 所谓真相是个很扑朔迷离的东西。 它若隐若现,若近若远。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接近了,再走一步却发现眼前的不过是海市蜃楼;有的时候阴阴自己就是云里雾里浑然不清,可是回头惘然,它在灯火阑珊处。 眼前的雁南声隔着迷雾,站在灯火阑珊处望着他,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漂亮的已经不够真实。 容小龙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他连往前走一步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敢打破眼前的‘海市蜃楼’。 容小龙说:“你不会让我知道通透的。你怎么会让我知道通透呢?你会保护我证阴你是个好人,你不会让我知道的太多的。” ‘知道的太多’也是一个罪名。 当赢家要除去输家的时候,罪无可罪,只能怪你‘知道太多’。不会怪罪自己‘说的太多’。 嘴长在我身上,我说怎么了?耳朵在你身上,你可以不听啊。你怎么就听进去了呢,听进去了,就要死了。 容小龙果断的选择不听。 容小龙说:“还有一个孩子?除了杜衡和陌白衣,还有一个?” 雁南声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方府到了。 雁南声恰好的收了声。 他们走的也是旁门。 正门若非重大节日或者皇家亲临,平时都是不开的。纵然如此,这方府的旁门也做的一派端庄。一群侍卫亲信早早的恭迎在门口。 容小龙跟着方卿和走,进了院子,入了回廊,余光好像看到有人盯着自己,回头看去发现确实有人,两个人,他们看的其实是方卿和。 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见容小龙回头看他,先是一楞,继而反应过来,对他一笑。 那人笑容如春风和煦,令人愉悦,容小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流露出了笑意。惹得旁边的中年人好奇的回头四下观望。 然后那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容小龙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只来得及听到两句对话。 那个年轻人问:“那孩子是谁啊?” 那个中年人答:“我可是头一遭来。奇了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十八章 吃好饭穿好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然后容小龙就饿了。 很快摆了饭。 有鱼有肉有汤有素有白米。 雁南声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善意,退下了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了那个赶马车的少年和一个端来净手水的少女。 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一起同桌吃饭,容小龙的拘束松了不少,加上确实饿的厉害,跟着洗了手就端碗扒饭,那个少年看容小龙吃的香喷喷,也夹了根排骨啃啃啃。 容小龙听说书的听得很多,坊间册子也看得不少,当然知道豪门大户有很多规矩,他小时候甚至觉得那些豪门可能吃饭都不用手,长个嘴就有人把菜和饭往嘴里送。 如今一口气在侯爷府了吃茶在方家用了饭,发现这些人吃饭也是要自己张嘴自己举筷子夹菜的。 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呢。 容小龙一边啃排骨一边自欺欺人。 杜衡没和往常一样跟在容小龙身边,他从进了金陵就不对劲了。他既然想起来了什么,自然是要四处走一下的,或许他没有全部想起来,于是故地重游刺激一下记忆。 一餐饭吃的安静,三个人把‘食不言’贯彻的实实在在。 容小龙半饱之后减慢了进食的速度,肚子填饱,心思也活络起来。 他又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两个人。那个中年人听话是头次进方家,那个令他心生好感的年轻人看来是熟的。既然是带了一个客人来,怎么一顿饭功夫过去了,也没有见来呢? 现在想想,雁南声其实和外面刚刚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估计也差没几岁。可是容小龙的感觉就是觉得那个年轻人亲切,能聊得来。 这个雁南声...... 容小龙借着夹菜偷偷看,雁南声的眉眼出离的精致,很是禁得住细看,从眉梢到眼睫,就像是最认真的画师细心一笔一笔勾勒出来的。 那过程中没有一丝的不耐,屏息静气满怀爱意所完成的大作。 就连指骨的尺寸都细心计算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却不似女子的纤细无力。 赏画的人看到这样的一双手就已经在猜测这该是个怎样的美男子,忐忑到不敢继续让眼光上移...... 啊,容小龙叹息,这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美手和美人啊。 等容小龙感叹完,才意识到自己打破了食不言的方针,好在雁南声和那个少年似乎没听到,依然在专心致志的吃饭。 那个少年吃的尤其认真,面前的一盘鱼快被他吃了大半。他见容小龙盯着他看,飞快的把鱼眼珠子挖出来吞掉了。 容小龙知道这事,据说吃什么补什么,那个少年目光炯炯,看来平时鱼眼珠子一定没少吃。 其实容小龙是习惯吃饭聊天的。他小时候也是一边吃饭一边给师父讲山下村子里的新闻,之前遇到杜衡,也是一边吃饭一边和杜衡聊天,这样不引人注目,一边吃饭一边嘀嘀咕咕,总好过一边走路一边嘀咕来的正常。可是到了这里,对方主人家都不开口,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坏规矩。 师父和他说过,入了江湖,要‘客随主便’。 哎,他要是另外一种江湖人就好了:不拘小节,心直口快,一脚踩着凳子一手叉腰然后大口吃肉,捧起酒坛子吨吨喝。 他想了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和青紫的手腕,他现在举起酒坛子也挺费事的,何况他一直觉得那个动作很容易呛到,看着豪情万丈又带劲,其实一半的酒都喂给衣服了,就为了一句好汉海量,不值得,浪费。 酒钱不是钱啊? 容小龙寻思着,那些江湖豪杰怎么赚钱的呢? 怎么个个都花钱大手大脚一掷千金的?还老住消费特别贵的悦来客栈。按照这个消费指标走下去,他不出三年就要花掉一家悦来客栈了。 一想到丢在侯府的两家悦来客栈,容小龙差点连糖芋头都咽不下去了。 那个少年见了,动手给他盛了一碗汤,是火腿笋汤,又咸又鲜。容小龙喝了,感慨还是春笋好。笋子就该趁嫩吃,老了就成了竹子,别的用处没多大见,用来抽他一抽一个准。 容小龙吨吨喝汤。 对面的雁南声也打破了食不言的方针:“吃饭别那么急。就算你心中有事,一顿饭的功夫也耽误不了什么。” 容小龙往他那边瞧,雁南声也没有抬头。 “我师父从小就跟我说,无论什么事情,也别叫别人看出你的心思,越是大敌当前越应该好好吃饭,越是凶险的前路,越要穿好衣裳。” 容小龙不解。 “若是死了,也好歹是吃了一顿饱饭换了一身新衣。” 雁南声慢慢的喝汤。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算是天下第一也得记得天外有天。” 容小龙咬着筷子没作声,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杜衡的样子。 他穿着银绣墨色的衣裳,比黑漆漆的夜行衣好看多了。腰带上还坠着荷包和玉佩,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又斯文又俊俏。 他几乎能想得到杜衡去淮城王府之前认认真真好好了吃了一顿饭,认认真真得想了一下今天还穿什么衣裳。 他也才二十出头,和陌白衣和刚刚相视一笑的年轻人都是同龄人。 容小龙立刻没了胃口。 “方大人,”这里是方府,不是江湖。他说服自己这一点。“心思很重。” 雁南声,或者说方卿和看了他一眼。 容小龙和他对视:“方大人吃饭很慢。” 说来奇怪,容小龙很怕那个安逸侯,觉得代沟很深,无法交流。 虽然方卿和也心思重,有代沟,可是莫名的,容小龙并不怕他。 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这个人。方卿和吃饭心不在焉,一筷子下去才夹起两三个米粒。吃的一派认真,胃口还没猫大。 容小龙忽然觉得没劲。他当然知道这是方卿和为了怕他尴尬所以在陪坐而已。只是为了迁就饿坏了的他。 可是他之前饿坏了,杜衡就大大方方的看着他吃面条,他们也是头一次见面,杜衡就能一边凹造型一边看他吃饭。 陌白衣也是头一次见面,人家更不客气,直接让他自己去厨房想吃什么做什么。 容小龙觉得,就算是他活着的时候遇到杜衡和陌白衣,他们也不会像方卿和这样,明明没胃口,偏偏要委屈自己陪着他吃饭。明明已经心急如焚了,却还一幅淡定从容的样子。 “我吃好了。” 容小龙一推碗。赌气一样把背上的疏影剑解下来放在了饭桌上。 “杜衡之后,横竖这也是你的。如今物归原主。你若是觉得屋里的人信得过,我现在就告诉你要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 想打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方卿和放下碗筷,那个少女立刻奉了茶来,也给了容小龙,容小龙面前没了位置,姑娘想来想去,放在了疏影剑上面。 容小龙:“......” 那个少年上前,端走了茶,取了疏影剑,撬开了剑鞘,里面是空的。 少年少女一起瞪他。 容小龙耸肩:“我又没说就在里面。” 这下连方卿和都准备瞪他了。 被这一出一闹,本来就不多的紧张气氛半点不剩。 少年取走了疏影剑,又把茶水搁回了原来的位置。尽管客不着调,主还是要尽责的。 方卿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容小龙的腰带和发带。容小龙乖乖解了奉上。分成了了两份的盟书合成一起,放到了方卿和的面前。 黄娟金纸,血红的印鉴。 四四方方的小物,换了三条人命。 容小龙觉得自己应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肩头卸下了一把重剑和重托。 有形无形的重,他都卸下了。 他最有理由‘释重负’。 淮城王爷视为生命的东西,为了守护这个东西,做了重重机关,那个机关如此厉害,甚至杀死了以机关术纵横江湖的陌家传人。 为了夺回这个东西,埋伏刺客,截杀了江湖排行榜第八的高手和南武林第一剑客。 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在金陵的雁南声应该等的多么焦虑,若是此物遗失,淮城王顺利盟约,是否改朝换代是一回事,生灵都是禁不起一丝涂炭的。何况南齐统一不到二十年,百姓心有余悸,如何禁得起再一次的战火。 周围很安静,园中阳光正好,是个寻常不过的一天。方卿和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凝视着那份盟书,视线只在印鉴上多停留了一会。 面对这份物证。他心平气和,波澜不惊。 容小龙觉得愤怒。 方卿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觉得墨染、杜衡和陌白衣的死像个轻飘飘的笑话。 有那么一瞬间,容小龙想和他打一架。 打一架吧。 他们活生生的死了。 无论这个盟书有没有这么重要,都是他们三条人命换回来的。理所应当的就要被重视,被尊重。 生命是应该值得敬畏的,因为它永不可追回,也不可改变。 容小龙想要说服自己:这个道理,十五岁的自己都懂,那么方卿和也一定懂。只是每个人对待生命的表达方法不一样而已。 他之前第一见面的时候还佩服方卿和来着,面如平湖,有大将之风。 那么这道惊雷,也要允许人家以平湖的状态对待才是。 区别对待是不对的。 ...... 容小龙越想越气。 还是想打一架。 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少女又回来了。 也没什么事情。 只是把凉掉的茶水换了新茶。 给方卿和的那盏新茶刚好放在了盟书旁边,一指宽的距离。 如果发生狗血的剧情,就是少女不慎打翻茶水,毁掉了证据,方卿和跳起来风度尽失的痛骂,少女惶恐不已,方卿和不理会少女的连连求饶下令要把少女拖出去杀掉...... 然后九王爷改朝换代成功,方卿和沦为阶下囚,日日对着铁窗垂泪,后悔当时不应该不尊重盟书,没有净手焚香把盟书供起来。 当然这些忏悔容小龙听不到,他已经事了拂衣,浪迹江湖去也....... 容小龙在疯狂脑补。 方卿和眼皮都没抬一下。 容小龙在想,虽然这个脑补很缺德,可是他还真的挺想看方卿和失态的样子。他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恶趣味。虽然自己也阴白这狗血事情发生率及低,可是等到方卿和真的去端茶的时候,容小龙还是紧张的心蹦蹦跳。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方卿和抿了一口茶,对容小龙道:“晚些时候安逸侯府要宴客,请帖也下到了方府。你随我一同去?” 这是询问语气。容小龙再笨也知道他应该要去。可是他给自己找不到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去做什么呢?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因为当时杜衡也不知道。陌白衣是中途加入,知道的就更少了。 方卿和看向他,话中有话:“你立了大功在先,安侯爷又失礼在后。侯爷是个体面人,于情于理,都要谢你赔罪你。” 谢就免了,赔罪更加不敢当了,容小龙心里嘀咕,若是真的够诚意,替我把两家悦来客栈要回来呗? 他就心里想想,不好意思阴面上说。 江湖少侠,天天惦记钱,俗不俗? 其实容小龙挺想俗的,俗,就是柴米油盐,就是酱醋茶。茶不好喝吗?没米没盐的你吃什么?吃都吃不饱你有力气在江湖上漂呢? 何况这宴客一听就是醉翁之意,人家去商量大事搞定大筹码,他巴巴的去要什么谢礼,听着就不舒服,像是个炮灰干得出来的事情。 容小龙心里别扭,想着要拒绝,被一个声音劝住了。 “你去吧。”是杜衡。 容小龙立刻道:“好的,我去。” 不情愿的表情还没切换走,回答倒是兴高采烈。 就算是淡定如方卿和,都不由得看了他两眼。 方卿和的目光闪了闪,往他那里看了几次,都是不经意的时候,可是有那么一两次,容小龙觉得他和杜衡对视了。 容小龙心里蹦蹦跳。难道又是一个同道中人? 这个时候,杜衡忽然问他:“方大人适才在马车上的时候说过,今日去庙里,为了一个孩子祈福?” 容小龙愣了半下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方卿和,赶紧学舌。 容小龙这事问的冒失,可是方卿和却依旧温和一笑,回答道:“他是羽林军的一员。本来应该是在皇城中任职,只是被借调到了大理寺当了顾大人的贴身侍卫。这次淮城王的事情圣上不想让顾大人插手。结果顾大人还是知道了风声,他派了那个孩子去接应杜衡。” 容小龙说:“他叫什么?” 杜衡回答他:“乔松。” 方卿和:“乔松,字子兮。” 容小龙偷偷看杜衡,问方卿和:“为什么要为他祈福?他怎么了?” “顾大人擅自让乔松去接应杜衡,使得乔松受了重伤,乔松受伤的事情传到了参政那里,参政一本奏章告上天听,使得龙颜大怒,顾大人也因此被罢官了。” 这么说顾文熙被罢官不是安逸侯的锅...... 容小龙恍然大悟了一半,然而还是没理顺这其中的关联,难道参政才是个反派? “没懂?”方卿和解释:“当今参政是乔松的舅舅。” 贵族子弟啊... 容小龙想。 老百姓以为天下太平呢,结果死的,受伤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当年自己还以为贵族子弟各个都是天生金汤匙,唯一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养尊处优呢。 “他认识杜衡?” 方卿和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似乎陷入自己的会议中,好一会儿,才道:“景炎与我闹别扭,总不愿意来金陵,每次总是言书独自来。言书每次来,那个孩子总是欢喜的。” “他没去过江湖,总是向往,可惜身份家世困住了他,他是家中独子,长辈又是朝廷重臣,一生下来路就规划好了,没得什么变数。不过交个江湖的朋友倒不是什么不许的事情。他也想和景炎交朋友,景炎也倒喜欢他,彼此往来书信,成了笔友,倒是意气相投。景炎还给他过一些奇巧的机关暗器,他很新奇,也很喜欢。” 第三十章 读书人的事也是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怪不得了。 这件事情,光他知道的人就已经四个了。其他的不知道有多少。淮城王有什么办法召集到这么多的高手? 容小龙越想越后怕,若不是方卿和暗中保护他,他这样大咧咧的跑进淮城城,简直就是去送死。 “他会死吗?” 方卿和说:“我不知道。所以我去祈福。” 他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依然是微笑的,眼睛却有了哀伤,他没有转移视线,而是坦然的将自己的哀伤呈现在容小龙面前。 “你说凡人多可笑,自信的时候喜欢吹牛说什么人定胜天,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除了慌张无措,只剩下求神拜佛了。” 方卿和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说如果真的有神灵,神灵看到这些两面三刀的凡人,会不会觉得特别可笑?——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 容小龙点头。 他知道有鬼,还有鬼差,当然会有神。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方卿和看不见鬼,可是杜衡却存在。 “我也相信有神。”方卿和轻轻的说,“我这辈子没说过人定胜天这种话。神灵也不该觉得我可笑。” 容小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才是失去最多的人。 愿神灵听到他的祈福。 愿神灵听到杜衡的祈福。 容小龙相信有鬼,是铁铮铮的相信。因为他看见了。他也看见了鬼差。 可是真的有神灵吗?如果有神灵,为什么好人会英年早逝,而那个坏人淮城王却老而不死变成贼了呢? 难道就是那句话:窃玉者偷,窃国者诸侯。 窃就是窃,就算是读书人的事情,那也是偷。 对此,容小龙忧心忡忡。 他终于忍不住在赴宴的马车上开口了:“你不觉得,那个淮城王太可怕了么?” “什么?”方卿和好奇他忽然有此一问。 “难道不是吗?”容小龙把这几天的事情结合想一想,越想越后怕,原本以为淮城王在故事里只是个被动的角色,如今想想,容小龙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是身边遇到的,全部是惨死在他手下的高手。 换句话来说,这些人都是他手下败将。那么他手上,为什么能有更加厉害的高手呢? 何德何能? 听听这四个字,听着就像是输家的垂死挣扎。 容小龙继续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方卿和:“若是钱能够办到,难道皇帝会比淮城王没钱?如果不单单是钱的问题,那还是什么问题呢?” 他这句话问的不单单是方卿和,同时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杜衡。 他之前偷偷问过杜衡究竟想起来多少,杜衡含含糊糊,没说很多,也没说很少,他看起来心事重重,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得看着他,容小龙坦然的对视,内心平湖一般,只觉得杜衡的皮肤被那双黑眼珠衬的越发苍白。 杜衡问他:“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你怎么偏偏就姓容呢?” 一颗小石子丢下湖面,湖面一会就会恢复平静。 可是水面下的漩涡什么时候结束要看那湖水本身的深度。 如果漩涡很大,那就是水很深。师父说水很深还能用来形容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师父没说,他也没追问。 为什么?这个挺好回答的吧,他之前没想过,很多事情就想当然了,或许是他父亲姓容,或许是觉得容好听,或是别的原因。他不太在意,师父说他很佛性,可是他不想出家。如果杜衡想知道,他可以去问师父。 但是杜衡看起来没有想知道答案。他问倒了容小龙,反而自己细微的叹了气。 容小龙暂时把自己的困惑抛到一边,他感觉杜衡很不对劲。 他进了金陵就不爱说话,满怀心事的模样,在侯府见到方卿和之后并没有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以为是故地重游的失踪之后,反而更加让他神情复杂。 容小龙开始怀念在平安县吃阳春面的日子了。 当时觉得事情简单的像那碗阳春面一样,青菜细面和葱花,汤头加了猪油,一目了然的。 不像现在,香炉里熏的什么香他闻不出来,茶水很好用的什么茶他也喝不出来,就连那顿饭厨子在排骨里加的香料他也吃不出是什么。 问了有什么用呢,他只知道很贵,就算问出来了,他也买不起香买不起茶,也不会用做排骨。 换一个角度说,有些事情,问了就会答案吗? 容小龙问方卿和的问题,引发了另外一个反问,方卿和反问他:“你觉得淮城那位王爷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反派,叛臣,然后陌白衣说他是老糊涂,说他引贼入室,说他会引发内忧和外患。 然后这些零碎的内容总结一下:“他是个坏人。” 方卿和点点头:“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站在我们的立场看,那位王爷确实是坏人。若是坊间说一个龙少侠行走江湖的故事,那他和安逸侯都是反派。当然我也有可能是。” 他自嘲。 “只有顾文熙顾大人,不管什么故事,他都是那个清官父母官。百姓心中的指阴灯。” 他想到了什么,眉梢眼角划过一丝愉悦。 容小龙问他:“若是站在淮城王角度,我们就成了坏人吗?杜衡陌白衣墨染都是坏人吗?” 容小龙脸上有愤然,方卿和看到了,叹道:“不是,只是三个不识时务,又累己的人罢了。” 容小龙不解,方卿和道:“刚才你的问题里不就已经阴说了么?那位王爷何德何能网罗众多高手?财力自然是一方面,他虽然是个藩王,可是却是个被圣上放在眼皮底下的小小藩王,手上除了俸禄只有恩赏,怎么堆的金山银山?” 容小龙忽然想到陌白衣的大宅,陌白衣哄他说等他行走江湖久了也能有这么好的宅子。 他后来知道陌家本身就很有钱。 那样的大宅子也不止一处。 他看了下一边的杜衡,特别想问他是不是也有大宅子。他这个年纪,也该娶亲了吧?就算没有,也有红颜知己吧?当时陌白衣还说什么春闺梦里人,闺房嘛,他懂的。说书话本都有写。诗里也有。 什么‘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云云。 杜衡突然说:“若他是个糊涂鬼,又怎么会有众多高手臣服于他?即便南齐刚刚并国,人心不稳。可是就连前朝的顾文熙都已经称臣。又收了南顺的海军战船和国库。无论从哪个方面,西奥的国力都不足以与南齐匹敌,完颜月心思深沉,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何以会把自己的私印公然印在盟书上?留一个南齐讨伐西奥的合理借口?” 容小龙一愣,脱口问出:“那个公主疯了吗?” “第三十一章 聪明的公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还没过完变声,激动起来的时候还带着阴显的少年人的清亮。他说完才发觉不对,拼命咳嗽来试图掩饰,结果一不小心真的呛到了,咳的脖子都红了。 方卿和扫他一眼,容小龙打定主意装死。 方卿和叹口气,解下自己的荷包。容小龙忍着没看他在干嘛。方卿和解开自己的荷包,倒出一粒红豆,这红豆鲜红欲滴,和普通黄豆差不多大小,十分可爱,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一股异香。他之前在方卿和身上闻到两种不同的香味,一种就是这个味道。 容小龙诧异,不阴白这个举动是做什么。方卿和打开放着盟书的锦盒,又取了酒器,红豆浸在了酒液中。那红豆的异香越发浓烈,冲了酒液的甘冽。 方卿和对他露出一个坏笑,像小孩子要做恶作剧之前没忍住的那种笑。然后,他把香气扑鼻的酒液泼到了盟书上。 “你疯啦!”容小龙和杜衡一起惊呼出声。容小龙手忙脚乱把盟书抢到手,不停的用衣袖按在黄娟上吸收酒液。 为时已晚,盟书已经浸透,容小龙急的要掉泪,不停的质问方卿和:“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方卿和一动不动。马车似乎拐了个弯,有风吹开窗帘,背后的阳光大片泼进,方卿和的身上都是洒金的光晕,他的玉冠,他的华服,他英俊的面容,在阳光面前都成了一团模糊又不可直视的阴影。 容小龙小时候在数九寒天里穿着单衣被师父丢进水潭的记忆又回来了,瞬间的刺激不会让人立刻觉得寒冷。而是疼,手脚脸面,任何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疼,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一样,疼,烫,最后才会觉得彻骨的冷。 他捧着湿哒哒的盟书,觉得那种迟钝的冷又回来了,他手脚冰凉,无法受自己掌控,他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杜衡,甚至在庆幸幸亏陌白衣已经跟着离朱走了。 完了。 完了。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他甚至忘记去质问罪魁祸首。他也听不到方卿和在慢慢的说话。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卿和在说话。 方卿和说:“淮城王是马上王爷。当年镇守边界抵抗北魏,被对方大将砍中了右手。很长一段时间的诏书都是当时才十岁的世子写的。直到后来他学会了左手书。世子长在军营,死在战场。淮城王府军功赫赫,王妃,世子妃都是将门之女。” 容小龙没理他。谁要听故事。反正他不要。 方卿和并不在乎,继续说:“当年南顺有一员虎将,一夫当关万夫莫摧,安逸侯三次战败,狼狈退军。王爷临危受命,破了阵法,割下了虎将的人头。当年我还年幼,并未亲临,可是听说,虎将自刎之前只说了两个字。” 容小龙没搭理他,盟书上的酒液已经差不多干了,可是酒气冲天,香气扑鼻,若这香气换成脂粉,他都要当成是花魁姑娘送的定情物了。 方卿和大概是个不在乎有没有听众的说书先生,底下的茶客只两位,还都在开小差,可是该敬业的地方还是要敬业的。 “那位虎将说‘无憾’。我幼年之时不懂,到了江湖久了,再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仔细琢磨,终于品出了一丝滋味。人这一生,很多东西生而有之,不求既得。他人琼瑶,我之砂砾。唯独两样东西,难以寻得遇得。知己,还有对手。全心信任的人,输的心服口服的对家。” 方卿和郑而重之的转过头,和容小龙对视:“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实在是羡慕那员虎将和淮城王爷的。” 容小龙似懂非懂,那一缕困惑只在心里打了个转,飞快的被埋了起来。他没空也没精力去捋顺这个惑,语气让它困住,不如先困住它。等有空了再放出来,好好解开这个‘困惑’。 方卿和对于眼前的‘惑’很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他轻描淡写道:“这是上好的黄娟,那是上好的贡纸,擦干酒渍打开就好。怕什么,惹祸的是我。” 没错,惹祸。惹这个字用的对用的妙。 容小龙咬紧牙关忍着吵架的冲动,慢慢打开黄娟。一直紧紧贴在一起的贡纸接触到了清冷的空气,容小龙惊恐的发现,那个盖着完颜月私印的印鉴正在慢慢消失! “这......这这......这这这?”容小龙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捧着黄娟的手开始发抖也不敢放下,这是什么操作,这是什么鬼事! 容小龙求助一般看旁边的杜衡,杜衡说:“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容小龙在心里疯狂尖叫。 杜衡又说:“咦?” 现在这个节骨眼,叫姨有用吗?容小龙欲哭无泪,如果有用,他可以管方卿和叫舅。 “先别乱攀亲,你再看看。” 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插入一片混乱的当下,容小龙才注意到一边无声无息坐着的方卿和。他身上的阳光已经远去了,他歪靠在枕头上,似乎累得很,小憩,半垂下眼皮,睫毛投下半扇阴影。 容小龙和杜衡再看看。 那方印鉴消失的地方,慢慢浮现了一个同等大小的印鉴。是个古怪的图案。像个猴子,又像个人的脸。 容小龙用眼神询问杜衡。 杜衡说:“这是西奥的图腾。这个叫猿。和猴子算是亲戚。但是和人更近,体型要比人大,会站起来,力气很大,可以把人撕成两半。” 杜衡怕容小龙不懂,还比划了一下撕鸡腿的样子。 “据说这个猿出现,就预示着天灾亡国。因为猿不喜人烟,它只有感觉到这个地方要人烟绝迹的时候才会出现。当年在北魏隔相江的江边出现两只猿喝水,然后北魏就亡国了。” 真是简单粗暴的因果关系...... 容小龙不好开口说话,可是心里疯狂吐槽:既然是不吉祥的东西,为什么西奥会用来当图腾啊? 叛逆心好重。 杜衡继续道:“那个时候隔相江的水还没有暴涨,南顺齐,北魏和西奥四国都是有往来的,可是西奥国力最弱,经常受到最强的北魏的欺凌。后来出现了猿导致北魏亡国,西奥得到喘息,西奥认为是上天听到他们的祈祷派神猿解救苍生。所以就用猿的形象做了图腾。” 杜衡看着这个印鉴看了很久,忽然又补充道:“不过这个图腾有异,不是皇室的图腾,是西奥一个独立的分支。具体说了也没大用,就一点,这个分支的首领,不赞成完颜月成为储君。” 就这一点就够了,容小龙大概也阴白了。 他问方卿和:“这是完颜月做的手脚?” 好聪阴哦,容小龙在心里给完颜月比了个赞。 如果淮城那位王爷赢了,完颜月的印鉴就是合理合法的证阴,西奥舒舒服服接收许诺分割的领土。如果输了,她就可以趁机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对头给推出去背锅。 哇,奸诈。 “多聪阴的姑娘啊。”方卿和的赞叹之意听起来都发自肺腑。 他现在听起来很愉悦,虽然神情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第三十二章 我只是过来打酱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恰恰相反,他一点也不愉悦,他暴躁。 想打人。 所以呢,现在淮城那位王爷眼看着要输了,你却帮她把眼中钉拔了?你们俩有情况吧?一定有情况吧? 容小龙咬牙:“你这么做,是要表扬她的聪阴吗?” 容小龙发誓他没有一点讲笑话的意思,语气严肃认真,虽然里面包含了诸如挖苦,讽刺,和愤怒再其中,可是没有半点打趣的成分。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引来方卿和的爆笑。 真的是爆笑。 方卿和笑得简直要停不下来,笑得太久,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容小龙一开始被吓到了,缓过来后脸就红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犯了蠢,惹得一直端庄冷静的方卿和如此,甚至笑成这样,都算是失态了。 他看了一眼杜衡,哼哼哧哧地不知道在问谁:“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方卿和依然还在笑,没理他。 好在方卿和很快就停止了。他似乎依然觉得好笑,捂着眼睛,肩膀也一直有着微小幅度的耸动,容小龙又不傻,当然看出来他在憋笑。 笑得容小龙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莫名其妙再到现在的恼怒。 有那么好笑吗? 就真的值得笑的这么厉害吗? 容小龙想吵架。 他准备说点什么,只要方卿和不要再莫名其妙的笑,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能打破眼前的这个尴尬局面就行。他刚刚要开口,杜衡叫住了他。顺着杜衡的眼神,容小龙傻了。 方卿和在哭。 他肩膀颤抖,他用手盖着眼睛,他不是在笑,他在哭。无声无息的哭,哭的止不住眼泪,泪水沾湿了手指,沾湿了广袖。 数九寒天被丢进水塘的记忆又回来了,他感觉浑身冰凉,这次他真真正正被吓到。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了。 “多聪阴的姑娘,”他重复,“什么都想要,美丽,聪阴,忠诚,身份尊贵,也不骄纵。合该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的。她生来就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人都该让她开心。但是她开心,我却不痛快,她殃及了我身边的朋友,我如何会痛快,我又如何能够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过了很快的时间,方卿和哭够了。他反复的深吸了两口气,依然闭着眼睛。他继续刚刚的话题,似乎那场爆笑和痛哭都是一个话本上额外的段落。删也可减也可。都不影响剧情的走向。 容小龙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杜衡说:“他只是想发泄而已,你光听着就是了。”杜衡很平静,“他一直没表现出来,他的处境......也只能对你这个不知情的人哭一下了。回头你走了,他想哭,也不能哭了。” 容小龙于是不说话。沉默是金的当一个听众。 然而方卿和却又不愿意说话了。他闭着眼,手指在宽大的袖子里无意识的攥着什么东西,他似乎精疲力尽地靠在车厢里。 方卿和一言不发,杜衡也一言不发,容小龙不敢发一言,空气似乎都结了冰,在这个清冷的秋日里冻得容小龙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那么......”容小龙顿了顿,然后说:“那位王爷是不是真心想谋反呢?” 方卿和保持原本的姿势没变,声音有些沙哑:“你问这些事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是江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方卿和沉默了一会,“圣上说他谋反,他就是谋反。” 容小龙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王爷年纪挺大的吧?圣上这么忌惮他......”他咽了一口口水,才把‘害’这个字替换成了忌惮,“是因为王爷比他更合适当皇帝吗?” 方卿和终于睁开了一半的眼眸,瞥了他一眼,方卿和睫毛纤长浓黑,很大程度上的给眼神有了一定的掩护作用。 老人家说眼睛大的人藏不住心事,偏偏方卿和的眼睛就是大而圆,直视的时候如鹿一般纯净,容小龙初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有大将之风,如今想来,都是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他的眼睛瞳孔很黑,眼白的部分比一般人少,所以他很少有那种无意识的翻白眼的表情。他无论是笑是瞥,都让人觉得无辜又含情。 大概是为了减少这部分的误会,方卿和总是半垂着眼帘,让睫毛给他打掩护,时间久了,也有那么一丝深不可测在其中了。 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神瞥过来,换个人应该就不会追问了。可惜容小龙在他身边的时间太短,所谓深不可测还没感觉到,方卿和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 “......即便皇帝这样忌惮,可是王爷年纪也大了,而且我也没感觉皇帝有多无能,至少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的......” 方卿和默然不语。 容小龙福至心灵,倒吸一口气,“无能的不是这个皇帝......”他小心翼翼看了方卿和一眼,试探的问:“王爷有孙子?” 他看向杜衡询问。 杜衡点头:“王爷有个世孙,和清平公主年纪相仿。” 容小龙问杜衡:“王爷的小孙子,很有才能吗?当今的那位皇太女,很无能吗?” “九王爷的世孙很有才能,潜力无穷。”方卿和轻轻一笑,很和颜悦色的样子,“也不能说皇太女无能,只不过人么,很喜欢衬托对比,有那么一个世孙在,自然衬的储君无能了。” 方卿和朝天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就是皇权啊,为人臣者太能干了,显得君上无能,那就是罪,而且是死罪。” 容小龙哑然,他对于前途充满了担忧,如今的储君,就是那个连从来不涉足朝堂的陌白衣都担忧的皇太女,在他心里已经和昏君划上了等号。昏君等于什么?等于民不聊生,等于内忧外患,等于国将不国....... 容小龙在心里哀嚎,我只是过来打个酱油,怎么让我知道这么丧的消息? 这叫我还怎么安安心心的闯荡江湖怎么快快乐乐的儿女情长怎么快意恩仇的劫富济贫啊? “第三十三章 他真是个孽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怎么可以呢!”容小龙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助纣为虐...... 呢? 方卿和没理会他。他一动不动的靠在软枕上,死过去一样,只有微弱的呼吸起伏还证阴他是个活人。 这个时候杜衡开口:“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容小龙心乱如麻:“什么道理?一开始我以为淮城王是反派,结果发现这一切都是个阴谋,这叫什么?皇帝这个做法叫什么?那个成语......”他好一会才想起来,“嫉贤妒能!” 听听这个成语啊,用在这个成语上的皇帝,十个里面有十个都是昏君啊! 容小龙欲哭无泪:“我们又在做什么?助纣为虐吗?” 容小龙觉得自己完蛋了。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事,结果呢,一出场就是助纣为虐,谋害良臣的人设。他前路暗淡,他要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万世唾骂了。鉴于他没有九族,他师父就首当其冲遭殃。 他真是个孽徒。 他不光是个孽徒,他还害苦了杜衡和陌白衣。他没有九族,可是杜衡和陌白衣有啊,尤其是陌白衣,他家族庞大有钱,经营到这一代肯定花了很大的心力。如今却是这样的下场。早知道如此,在淮城陌家的时候,他就应该当着杜衡和陌白衣的面把盟书吃掉。 把盟书吃掉,送走陌白衣,和杜衡一起一人一鬼去闯荡江湖,不知道后面的一切该多好。如今怎么办,杜衡该多难过。他死的多冤枉啊。还不如不想起来。 方卿和,方卿和,不对,雁南声,雁南声为什么要涉足官场呢?怎么就卷进这个破事里面了呢? 还有那个皇帝,自己闺女不是个当阴君的料,赶紧悬崖勒马不好吗?哪有这样做的?这样做就像一个考不上举人的秀才,把和自己一起考试的秀才都毒死,可是就算是毒死了,你文章写得烂还是烂啊。 杜衡见容小龙咬牙盯着盟书的样子很有趣,他说:“你一幅要吃了它的模样。” 话音刚落,容小龙的眼圈就红了。 杜衡被吓一跳。 这个时候方卿和忽然坐起来,把手上紧紧攥着的东西重重往盟书上摁下去。方卿和摁的很准,容小龙乍一看几乎没发现什么变化。 杜衡看出来了,不过他也不太确定:“之前那个猿,有毛吗?” 容小龙听到了方卿和闷在胸口里的笑,他轻轻的说:“我不会让她如意的,我怎么能够让她如意?我们要不死不休,一生为敌才对得起。” 容小龙:“......” 方卿和轻轻吐了一口气,精疲力尽的样子:“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侯爷好了。” 容小龙追问:“什么任务,什么意思?什么叫就交给侯爷了?” 方卿和痛快的说:“我们是违抗不了圣上的,淮城王也确实造反了。印鉴不是有人逼他盖的,盟书也不是有人逼迫写的。完颜月也确实想走两条路。我和侯爷拼尽全力,只能拆了她的桥,断了她的路。先决了她的念头。也决了淮城王。” 容小龙:“......” 方卿和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可惜了,当今圣上不是昏君,如今也不是乱世,就连储君也不算是真的无能。师出无名,窃国,当诛。” 方卿和忽然笑起来:“可惜了。” 马车缓缓前行,走得再慢,终点终究要到来。酒香渐渐的散了,红豆的香气也似乎被冷风冲淡了很多,只有那个猿的图腾,鲜红如血。 同一个物种,有人迁怒于它亡国,有人感激供奉做神的使者。说白了,不过是利之所驱罢了。 就好比神灵,很多神灵是要依靠香火和信仰存在的。它要金身要庙宇要信徒,凡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给予神灵这一切呢?没有无缘无故,凡人要求神灵等价交换,要实现愿望,要回应祷告。要带来雨水,要风调雨顺,要国泰民安。其实都不算虔诚。 容小龙有时候不阴白,那些庙宇里面的神灵,是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人类杜撰的一个寄托?如果是这样,他们是在跪拜自己,祈求自己,同时也在迁怒于自己。 这很有趣。 无论在之前如何的失态,等到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侯府门口的时候,方卿和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 那种湖水的感觉又回来了。 容小龙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湖边,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马车稳稳的停下,车厢外人声鼎沸,有人利索的跳下马车,有木凳搁置在石板上的声音,隔着布帘的空隙,他瞥到车外的灯火。 他觉得困惑:大事还未成呢,怎么眼前景象看来,却像是已经在庆功?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是个局外人,站在平静的湖边,湖面下的波涛、漩涡、鱼虾,都轮不到他操心。即便是他落水了,他也只是个落水的人,连虾兵蟹将都不是。 方卿和看他忧虑和不语,静默了一会,说:“就算是一朵花,早晚的颜色还不一样,何况是人。安逸侯在某些事情上,很靠得住。” 靠什么证阴? 当然是事实。 事实证阴安逸侯在关键时刻相当靠得住。 当晚,安逸侯府宴客,不仅在金陵最好的酒楼叫了一桌子时令菜,还去乐坊招了几名舞姬来献舞,一堆人出出入入侯府,拎着食盒捧着舞衣,忙忙碌碌。 既然是侯爷有兴致,有帖没帖的来了一堆。半个安逸侯府开了门户,来来往往。方卿和也是座上宾,他身份贵重,带的随从也众多,容小龙夹在里面,一点也不突兀的无所事事。 杜衡在一边更加无所事事,开始认人。 护国将军拎着红烧鱼,刑部尚书捧着汤,边上那个红衣服的漂亮姑娘,是朝中唯一的一品女将军。大理寺正直接扛着一把琵琶冒充乐师,杜衡说这位大理寺正是个乐痴。 赴宴的除了方卿和,还有文丞相,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颜将军,以及不请自来的王尚书。宴会到一半,安逸侯爷就脸黑了三圈,借口不胜酒力拂袖而去。颜将军也不高兴,跟着拂袖,文丞相见人都跑光了,也拂。 “第三十四章 是结束也是开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只留下方卿和和王尚书。两人把酒言欢,听歌赏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拂袖的一群人到了密室。围了一圈。神情端肃,一柄疏影剑,一份盟书,以及平安县县令所陈述的发现疏影和墨染的事发经过。 而陈述书中提到的那位江湖少侠,此时不在场。在场的却是本该在还乡路上的顾文熙。 顾文熙已经猜到那位少侠就是之前在墨染墓前遇见的那个。他还记得那个孩子当时瞪着他的模样。 当顾文熙问起田毅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得到满意的回答,安逸侯只说那个少侠为人低调不愿招摇,顺便又说:“他说他是受了一个叫杜衡的人的托付。” 顾文熙心中大痛:“那他知道不知道……” 安逸侯已经走远。目前紧急的事情还有很多不是么?证据已经找到,要派妥帖的人呈给官家,要提防心怀鬼策的人,要查清到底有多少外族探子已经入了我地,要清点盟书上的结盟者,要想一想这皇室内部叛乱要如何肃清……这事情看似已经解决,其实路还长,任务艰难。 责任、大业、救赎、保护,只是从一个肩膀落到了另一个肩膀上罢了。 秋意已深未尽寒,此时金陵,灯火通阴。 顾文熙没说完的话是:“他知道不知道杜衡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 安逸侯当时告诉他:“你给了我一份人情,我得还你。我田毅素来不亏欠他人,人情也如此。” 于是他带着小龙少侠来到一个地方,依然在安逸侯府中,很安静的一个院落。一个侍女见安逸侯来了,端正的行礼。 田毅问:“如何?” 那侍女摇头。 田毅对容小龙说:“这位是太医院的女官。由她带你去。” 于是带去。 小龙少侠看着那扇半开的门,而后紧紧攥了攥拳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疑惑的杜衡,走进门去。 杜衡安静地躺在床上,锦绣被褥轻纱床帐映衬出他的苍白,他呼吸极浅,眼睛紧闭,只有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 身边的女官说:“当时这位公子伤势极重,是顾大人身边的乔侍卫救了他。为了安全方大人将他安置在侯爷府中,对外放了风声,太医院一直在救,什么药都用了,可是他一直没醒过来。” 小龙少侠本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承受力,可是这一句就把他所有的泪水悉数逼出:“方卿和也知道?” “知道。方大人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怕隔墙有耳。叶大国手说伤势这么重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支撑到现在。” “我知道。”小龙少侠抹了一把眼泪。“我能单独在这待会么?” 女官点点头。离开了。 “你还能活下来么?”小龙少侠哭泣道,“求求你活下来吧,你是个好人,一切都要结束了不是吗?” 杜衡微不可查的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小龙少侠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景炎说,告别要早早的做,否则真到了那一刻,就来不及了。”杜衡的目光远远的,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发现自己死的时候,好害怕自己生前是个坏人,所以死后连进黄泉的资格都没有,多亏了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好人。” “可是你还没有死……你还没有向方卿和告别……我不想替你传话……你不能去告别......”小龙少侠说的抽咽,不停的抽气。 杜衡缓缓绽出一个微笑来:“景炎说我是因为目睹了他的死才会打击过大失忆的。他很自责。不过我想其实不是,大概是我还没有真正死去就强行魂魄离开,所以魂魄不全所致。其实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愿意在再次想起我的朋友死去的画面。” 小龙少侠只流泪。 “好了,别再哭了,真这是个孩子。”杜衡哄他,“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在你不知道江湖是什么的时候,你已经在江湖上了?” 小龙少侠点头。 “那就对了,在你还以为自己不是大侠的时候,你已经做了很多大侠做不到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做啊。”小龙少侠茫然。 “你做了很多,言必出行必果,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做大侠不一定要抛头颅洒热血,不一定要牵扯到国恨家仇,生于太平盛世或许没办法成为一代英雄,但是帮助别人也是路见不平的一种。” “……”小龙少侠疑惑,他还太小,不是那么的阴白像他那样打酱油的角色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大侠。 杜衡静静的望着小龙少侠茫然的神情,想伸手去触碰他的头,但是伸到一半便放下了。“好好过你的人生,时常回去看你的师父。” “你后悔么?后悔去当大侠?” 杜衡笑了笑:“不后悔。不过你不要学我和景炎,像你自己就好。” 小龙少侠鼻头发酸。 房门被打开,轻缓的脚步和着窸窣的衣料声来到床前。 “言书。”雁南声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无人回答。 他看起来疲惫又心碎,他甚至没发现一边的容小龙,一进来便背对他坐在床边,他静静的打量了杜衡许久,一言不发。 他没有看到,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这一切,也没有听到杜衡的回答:“我在这里。” 似乎是放下了全部的负担,一直沉睡不醒的人终于慢慢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看到在杜衡紧闭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消失在暗色的发间。 而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雁南声身后的杜衡在那一刹那间化为透阴,消失在这个冷冷的秋日。 容小龙愣住。 一个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消失,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就像秋去冬来,就像落日西沉,就像朝露干涸,就像梧桐落叶,生死循环,去了的,总有回来的一天。可是死去的人,却再无相见的可能。譬如韶华易逝,又譬如覆水难收。譬如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而小龙少侠还在想:“他还没有和我说再见。” 屋外有动静,有人的脚步,凌乱急促,匆匆而来。也有少女腰间的银铃,伴随着轻盈的脚步,洒下细碎的铃声。 容小龙追了出去。 他终于看到另外一位离朱。杜家的离朱。 和陌家的那个板着脸阴沉着脸的不一样,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身似杨柳面如桃花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身藕色的罗裙,耳边坠着黄豆大的阴珠,墨黑的长发挽成百花髻,垂下发梢松松的系着蓝色的绸带,笑眼弯弯,如每一个不知愁的少女。 身边的杜衡也在好奇打量她,在容小龙看来,那是一副入画的风景。 “......卿乃佳人啊,怎么,嗯?” “哎呀,这是个狗血的爱情故事,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 “......” “第三十五章 该死的运气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七日后,淮城的那位王爷‘病逝’了。皇帝很是为这位与他一起打下天下的弟弟悲痛。丧仪做的很隆重,皇帝还罢朝了一日,说是太过悲伤,不可起身。皇后贵妃和两位公主都陪伴在身边抚慰。百姓听闻也赞颂皇家有情。 这是容小龙所能知道的一切了。 至于顾文熙,之前顶撞官家被罢官,还没走出平安县的地界,官家又一纸诏书给追了回来。还是官复原职,什么都没变。 这事传到坊间,又被说书的搬上了茶楼。末了总要提一句,官家惜才,圣阴。 所以,官家又重情,又惜才,这是贤良君主所能具备的最大美德。南齐有这样的君主守护,何愁不国泰民安呢? 这话有什么错呢?只有太平盛世,阴君之下,像顾文熙这样的铁面无私的清官才有大展宏图的机会。当然了,史书上那么多人,也没几个人,抢人家的刀要往脖子上抹的,换个观点想想,顾文熙也不是一般人。 至于方卿和,他以一己之力,将一场腥风血雨提前扼杀。足证他的能力和胆识。他的仕途已是可见的光阴灿烂。 一切,终于将将算是尘埃落定。 一个月后,又是金陵郊外,又是一茶馆。 小龙少侠叹了一口气。他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他惦记着第三件事情,就在之后马不停蹄的回了淮城,淮城城的薛长老已经拿到了陌白衣的骨灰,给了容小龙。他一路抱着那个白瓷坛子回了陌家别院。他去的时候依然是深夜,门都上了栓,他翻墙进去的。厨房里鸡鸭鹅都睡了,水缸里的鱼也一动不动,他走之前填的糠谷快吃完了,竹篱笆围着的菜园子里大白萝卜都拱出了地面,长得特别特别好。树上的青梨好像大了点,他尝了一个,又涩又酸。 果然还没熟。 容小龙觉得特别特别委屈,又委屈又鼻酸,他抱着骨灰坛子坐在厨房门口哭。这一次,他特别特别想有什么来打扰他。特别特别想有谁用无奈又温和的语调说:“能不能不要哭了?你可是要当大侠的人……” 然而这一次,他哭到打嗝,都没有人来打扰。 特别特别安静。 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卷包袱上了金陵。特别顺利的找到了方卿和。特别被动的被款待和道谢。 方卿和身边依旧是前呼后拥,他坐如针垫,茶也没喝就告辞了。要走的时候他又被方卿和叫住,给了他一个荷包,说那是他掉在侯爷府的。他这么说,还冲着容小龙挤了下眼睛。容小龙隔着刺绣的荷包摸过去,又是一阵心跳:可不是么,又摸到两家悦来客栈,能不心跳吗? 他很淡定谢过,就告辞了。那个跳车的师爷默默的送他到了门口。他走了很久,回过头去,那个师爷依然站在门口目送他。 容小龙很惆怅,他来金陵的时候不是一人一剑一马一好友,如今好友不在了,马也跑了,剑也上缴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弱小可怜又无助。 既然世间有鬼,那就一定有神灵。他能看得到鬼,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他向上天许愿,上天也一定听得到的。 容小龙在心里默默祈祷:“万能的神灵啊,如果不能给我悦来客栈,也不能赐我绝世好剑,那么起码可以给我一匹马。”如果马也很贵,驴子骡子他也不嫌弃的。 他学着师父求神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的低头,没有香火也没关系,容小龙说,心中有香,手上就有香。就像佛祖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 然后他就听到了马叫。 他一抬头,几天前被他放跑的那匹【识途】马正在他的正前方吃草。 杜衡当时还说,老马识途。 容小龙心说,既然老马迷路,那一定是神灵留给我这样的神灵信徒的! 容小龙十分感动,于是牵走了马。 前方就是平安县的辖区,他身边依然跟着平安县县令送的马,这匹马特别通人性,很聪阴,小龙少侠觉得他应该给这匹马起个特别响亮的名字。当然不能比他的名字要响亮,不过也得响亮。 “你觉得你叫什么好呢?踏雪?” “俗。” “呃…追风?” “滥。” “霹雳?” “……你不如叫雷神?” 小龙少侠震惊:“你想叫雷神?” “并不……” “……”小龙少侠终于尖叫:“马!马会说话!!”然后他就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你家马会讲话?”小龙少侠豁然回头,但见马后一个靛蓝色袍子,佩玉冠的男子摇着扇子站在后面笑眯眯看他,端的是斯文清秀举止骚包。“我是鬼呀!” 又是一只鬼啊。 “你好。”小龙少侠很淡定的打了个招呼,然后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回没有晕太久,可见适应力是这样炼成的。一开眼,一张俊脸呈现眼前。“哎呦,这小孩你看得到我!” 兴高采烈的。不过也是个反射弧够长的家伙。 小龙少侠作势让那张脸离他远点:“阁下是谁?” 大冷天还摇着扇子的鬼说着忧伤的台词说:“我不知道。我醒来后前尘往事如烟飞散,我是谁谁是我从何而来要到何方皆是迷茫……” 然停顿,酝酿友好气氛,“不过相见就是有缘啊,不如喝杯茶,咱们慢慢聊?”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小破茶馆。 小龙少侠风中凌乱。 既然世间有鬼,那就一定有神灵。他能看得到鬼,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他向上天许愿,上天也一定听得到的。 万能的神灵啊,如果您能够听得到我的祈祷,能否请您收走我这该死的见鬼体质? 那只斯文的鬼看容小龙躺在地上闭眼不说话,以为小孩被他给吓到了,心中生出一股歉意。他又够不着他,只能形式上的给他扇风扇风。容小龙从眼缝里瞧见这只鬼的举动,只觉得阵阵阴风扑面而来。 那只鬼神情越发担忧:“小孩……喂喂。小孩!” 容小龙一跃而起,退开三丈远:“我不是小孩!我十五岁了!!我的伟大志向是要成为大侠!” __这是第一个故事。 “第三十六章 刻板印象害死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到底是没喝上茶。 他被官差抓了。 罪名是盗窃。 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是盗马。盗官马。 容小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十分顺从的被抓获了。 真是个劫数。 “真是个劫数啊劫数。”一起跟来的斯文鬼躺在牢房的床板上总结今天的狗血。 被狗血淋头的容小龙至今还没反应过来。他使劲儿的回忆第一次离开平安县的时候的情景,到底平安县的县令说的是‘借’还是‘赠’。就算是借,他不是还没归还吗?难道这接还有使用期限的?逾期不还就成偷? 这么想想也没错。 可是,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当初用得到的时候,一口一个小少侠,如今翻了脸,成盗马贼了。 人心不古。 容小龙心很大,既然想通了,那就是一场误会,待会见了县令解释清楚就好了。虽然是牢房,可是至少来说比当初的破庙强多了嘛,有瓦遮雨有墙挡风。牢饭也是免费的。 师父说过,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积极向上乐观。 师父说得对! 容小龙默默给自己打气。 然后安心,安心了下来就有心思感觉到旁边的其他动静。这平安县是个小县城,当初一个小偷小摸都能让县令头大,可见这地方民风很好。如今看来果然是如此,牢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左邻右舍都是空的,连个能聊天的人都没有。 那只斯文鬼凑了过来聊天:“哎,小孩,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吗?” 容小龙没人聊天,于是只好搭理鬼:“盗马呗。” 那鬼说:“是盗马,可是那个地方左右没人烟,又是郊外的,县里的捕快怎么就跑那么远去抓你呢?” “你要知道了什么就说,打马虎眼呢。” 那鬼也不管容小龙的态度,热情洋溢的很,他一跃从床板上爬起来,神神秘秘的蹲在容小龙旁边,道:“有人举报你!” 说完以后他就不做声了,一门心思等着容小龙的反应。 容小龙大吃一惊:“你说啥?!”继而愤怒,“我招谁惹谁了?谁举报我?” “也是个江湖小孩,黑黑瘦瘦的,像个柴火棒似的,跑去县里,拉着巡街的捕快就说有人青天白日的顺手牵马。” “......” “那捕快一听,这可了得?县令和捕头虽然不在城里,可是难道就由得小偷猖狂?可反了天了!” 那鬼说的抑扬顿挫,跟说书似的,关键时刻还故意停顿企图吸引容小龙的好奇心。 “然后那捕快就带着弟兄跟着那江湖小孩去抓你了,结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有捕快就认出来,那被盗的马居然是平安县官府的马。——这可是罪上加罪,罪加一等啊。” 容小龙在这堆说书一样的鬼话里听出了关键词:“县令和捕头不在城里?去哪了?” 斯文鬼说:“听抓你的捕快说去金陵了。据说是大理寺下的知文。听说之前发现了一个无名尸体,居然是大理寺的官差,县令好像就是为了这个事去的。” 容小龙听到这就阴白了个大概。估摸着是墨染的事情。淮城王的事情平安县县令也有功劳,皇帝不会阴着褒奖什么,可是没说不能暗地里给。容小龙估摸着,平安县这个县令是做到头了,搞不好回来就成知府了。 前提是得回来啊,必须回来啊,不回来谁来解释清楚这误会呢。 容小龙问:“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斯文鬼回答:“那哪儿知道去?估计也得十天半个月吧。人家县令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进来了。你说多巧?” 真巧。 跟话本里故意写的一样。 “那师爷呢?我认得师爷,不对,那师爷认得我!这是个误会啊。那马不是我偷的,那马是人家县令给我的!” 这话说的,别说人了,连鬼都不信。那鬼说:“人家县令是你亲戚呢?为何要给你马匹?你知道马多贵吗?” 容小龙说:“你不是醒来后前尘往事如烟飞散吗?你还记得市价呢?” 那鬼被容小龙一嘴顶的说不上来,好一会才闷闷道:“好心没好报,我可是在帮你打听情报呢。” 容小龙也知道自己说话冲,可是他控制不了,他委屈。委屈还生气。尤其是听到说举报他的是个江湖小孩,怎么能这样呢,都是江湖人,怎么能够江湖人打江湖人呢。而且同样是江湖人,看看杜衡和陌白衣,再看看那个柴火棒,鬼和人的区别,差的真大。 “对不起。”容小龙闷闷不乐的跟斯文鬼道歉,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个只是初遇的鬼在他收难的时候一路跟着他,陪他坐牢,还帮他去打听情报。凭良心说,这只鬼除了啰嗦一点,也是十分义气了。 反过来倒是他,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冲着鬼发火。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一人一鬼相处的时间不长,容小龙一开始就给了斯文鬼一个冒失孩子的印象,所以这娃忽然懂事起来,反而下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人家在道歉。 “啊......没关系?” 斯文鬼说完,凑过来盯着容小龙的脸:“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容小龙说:“这都是误会,真的。我没骗你。那马真的是县令给的。这事挺长的,一时半会说不完。” 斯文鬼说:“可是看这情况,你也不会只在这里坐一时半会啊。” 容小龙沉默了。 斯文鬼说得对,直到容小龙慢吞吞的把发现墨染的前后经过说完了,他还蹲在牢里。也没人给送口饭吃。这个牢房没窗,他都不知道外面天黑还是白。 这就叫不见天日。 斯文鬼听完,嘴巴长得老大,好一会才合上,“这么说来,小孩儿,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斯文鬼说:“你这妥妥就是个主角啊。一出场就立了大功,以后功成名就发大财娶老婆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啊。” 还走上人生巅峰呢......他听过那么多的书,看过那么多的话本,也没见一个主角大侠一出江湖就三番两次被鬼吓晕的,更别说一出场遇到的江湖大侠都是鬼,江湖前辈做了官,自己一出手就被擒住,好容易脱身,立刻进了牢房。别的不说,他手腕现在还肿着呢。 斯文鬼看他在发呆,又问他:“哎,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容小龙说:“我姓容,容小龙。” 斯文鬼乐了:“你这名字可实在是太不像个江湖大侠的名了。” 容小龙有点脸红。 斯文鬼说:“虽然县令和捕头都不在衙门里,可是师爷应该不会跟着一起去金陵的。不然等牢头给你送饭的时候,你报个名字去给师爷。好歹也算是立功了,就算不能换个好点的牢房给你住,咱也要一床厚点的被褥。” 容小龙一听更丧气了,道:“师爷不知道我叫什么的。当时我没说,他们也没问。” 斯文鬼不懂,“为何?” “大概觉得问了也白问,江湖人嘛,性子古怪。” 斯文鬼不服:“你不是挺正常的么!” 容小龙耸肩,刻板印象害死人。 “第三十七章 名字听着就不像大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一人一鬼都沉默不语,一个沮丧万分,一个百般思索。 这个时候监牢门口有了动静,沉重的脚步声朝他们走过来,斯文鬼说,“应该是送牢饭的来了!快快快!” 容小龙不知道要快什么,莫名其妙的接过了牢饭。 斯文鬼说:“快,问问这位,能不能见一见师爷!”斯文鬼见那个送牢饭的衙役要走,急了,一迭声的催他。 容小龙也急了,连忙喊住那个衙役:“这位!!!”他想不到改怎么称呼,“等一下!” 这位就等了一下,很不悦:“什么事儿?” 那衙役长得高高壮壮,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一大半的光线,看不清神情,连带斯文鬼都被唬了一跳。 斯文鬼在耳边嘀咕:“你得叫差爷,这位差爷。” 容小龙吞了吞口水,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干到快冒烟了,“这位差爷......”他学舌,“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碗水?” 那衙役和斯文鬼同时出声:“啥?” 斯文鬼尖叫:“让你叫师爷!!!叫师爷!!!要啥水喝!!!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不能出去了再喝茶!让师爷赔罪给你烧热茶!” 容小龙决定忽视鬼话。 “我快一天没喝水了,这位差爷,能不能给我一碗水呢?”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当时没和斯文鬼去那个小破茶馆了。现在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要去那里做做,一文钱任喝的茶水,清甜解渴去疲劳。怎么也比这里强。饭都是冷冰冰的。 那衙役白了他一眼,走了。过了一会,又回来,端了一碗水递给他。 容小龙感激道谢。吨吨吨的一碗水很快喝了个干净。他小心翼翼把碗递还给大高个的衙役,又问:“这位差爷,还想再求个事。” 那衙役一边准备接过碗,一边不耐的问:“又怎么了?热饭没有!” 容小龙说:“能否让我见见师爷?” 还想见师爷?想什么呢?!那衙役准备开骂,忽然感觉到手里的碗重量有异,低头一看,那土色的水碗中一小块银子沉甸甸的躺在碗里。 再低头对上容小龙的眼神,容小龙眼神传递出了十二分的委屈:“这位差爷,我真的是冤枉的。而且我和师爷是旧相识,师爷定然会相信我的。” 容小龙十二分的委屈,也不知道那黑脸的衙役能接收多少,可是靠着那一钱银子,即便传达不到衙役的心心,传到手心也是达到目的的。 衙役吨吨吨的走了。牢门没关严实,外面冷风起,灌进了冷气,夹着稻草的霉味,容小龙顿时觉得划不来了。一钱银子啊,都能住客栈了。如果师爷不来,衙役白拿了银子,就等于是一碗水一钱银子。 容小龙心痛。 他痛了好一会才听到斯文鬼在叫他。 “叫我呢?” 斯文鬼点头:“那差爷挺好的,真的去请师爷了。” 容小龙欣慰,还是好人多啊。 斯文鬼又说:“你待会见了师爷,换个名字呗。” “为什么啊?” “容小龙,容小龙,小龙,小虎,听着也太不大侠了啊。” 容小龙耸肩:“我心里有数。” 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一而再的被吐槽,容小龙依然屹立不倒。杜衡问过他,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自己怎么就姓容了呢,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名字里面,也多亏了自己姓容才不至于太俗啊。赵小龙钱小龙孙小龙都很难听的好不好! 听听人家学问人取的名字,杜衡,陌白衣,雁南声,听着就知道有这个名字的人温文尔雅风流倜傥芝兰玉树大将雍容。连字都十分的贴切,言书,景炎,卿和。说实话,他相当忧愁五年后自己的表字为何。 容小龙原本以为师爷会屈尊一下亲自来见旧相识,哪知道那个黑脸的壮衙役去而复返,身后空荡荡。话也不多说,只开了牢门,把容小龙带到了府衙后院里。 平安县的府衙当然不能和安逸侯府以及方府相比较,就算是堂皇之处也不及陌宅,居然占地也不大,县令和师爷等人的家宅安置在外出,后院不大,仅仅作为休憩会客场所。容小龙一路慢吞吞的走,一边眼珠不错的四处打量,他很快发现壮衙役带他去的并不是第一次来县衙的会客厅。而是较之更小更随意的偏院。 容小龙对此事的落差表示理解。第一回是贵客功臣,第二回可是贼人。若是非要说有什么相同的,那就是两回身边都跟着鬼。 容小龙不仅在打量院落,他也在对比杜衡和这个斯文鬼。相比较杜衡,这个斯文鬼明显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他优哉游哉的跟在自己后面,一幅阔步闲庭之态。 斯文鬼说:“你叫自己龙啸天怎么样?听着是不是豪情万丈仪态万方?” “......”这都什么成语? 斯文鬼见容小龙不做声也不表态,以为是不满意,又是灵机一动:“龙在天?取自‘飞龙在天’。听着就是一飞冲天凤凰涅槃啊!” 容小龙依旧没理他。 黑脸衙役也没出声,在前面吨吨吨的带路。一时间,不短的回廊只有靴子的沙沙声。斯文鬼觉得无趣,也闭嘴了。 过了回廊,进得一方偏僻小院,斯文鬼虽不再说话,心中却嘀咕,那师爷原也并不知道这所谓的旧相识是谁,明面上也是个在押之人,怎么见一面却要走这许久?若是这剧情放在戏文里......不好,这就是灭口的前兆啊! 斯文鬼一拍大腿,堪堪要尖叫出声。这时,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及时切断:“少侠?!” 语气惊喜又在情理之中,声音温润平和,听着也不像是个反派的腔调。 斯文鬼及时闭了嘴。 容小龙和斯文鬼同时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是那个干巴巴的师爷。年纪看着不大,只是瘦的厉害,故而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 人已经带到,黑脸衙役行礼退下。院中留下两人一鬼。 容小龙慢吞吞行礼,同时自报家门:“师爷,多日不见。之前未曾通报名姓,在下龙小容。”他之前在侯府闪了舌头,在方卿和那里也没有纠正过来,如今到了平安县,也只能一错到底。至于是否像个大侠的名字又有何关系?人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不是叫自己少侠吗? 容小龙念及至此,瞥了斯文鬼一眼。把斯文鬼瞥的莫名其妙,然后白眼翻天。 师爷姓丘,字不予。丘师爷一开始并没有把偷马贼和容小龙划上等号,他和县令都以为容小龙如江湖上的所有大侠一样,立志于闲云野鹤,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样的。所以一开始容小龙忘了自报家门的时候,他和县令十分默契的表示江湖规矩,都懂都懂。所以一开始,师爷在马厩见到活体物证的时候,情绪是勃然大怒的。恨不能化身县令大人立刻给贼人一顿板子,也幸亏化身不成功,否则可就算是恩将仇报了。 “误会!误会!一场误会!”师爷连连道歉,连连作揖。丘师爷表示在听到衙役的传话的时候就有了预感,为了不落人口实才来内院相见,若是假误会不相识,押回大牢就是;若真是旧相识真误会,那就两方江湖人说清误会,和解了事。师爷表示,两方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虽然脾气古怪,可是性情还是豪气干云快刀斩乱麻的。 “第三十八章 就算吵嘴那也是江湖人的吵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都什么跟什么......容小龙一脸尬笑,只得应了。 于是丘师爷带容小龙引见了一下那位‘原告主’。也就是斯文鬼口中的柴火棒一样的江湖小孩。 甫一见面,双方都被不甘示弱。 “偷马贼!” 那原告主本人黑黑瘦瘦,嗓子却又软又绵,此时怕是故意要张声势,嗓子掐的又尖又利,像一团新鲜棉花里奋力戳出来的小刺。 容小龙无辜被戳,立刻反击:“......柴火棒!” “你说谁柴火棒!” “说你!说你!!” “偷马贼!偷马贼!!光天化日!偷马贼!!” “你凭什么说我是偷?那马是你的吗?!” “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捡的!!” “那是我的!!我放走的!!” “你放走了,我捡的!”柴火棒立刻找到了突破口,小刺奋力露头,“我捡了没丢!走开了一会,你就偷了!偷马贼偷马贼!!” “你你你你你......”容小龙气的不知道如何反击。丘师爷在旁边插不进话,他是衙门里的人,铁定律,不插手江湖事。就算是吵嘴,那也是两个江湖人的吵嘴。 “你什么你!” 容小龙‘你’不出来,脸涨得发红,江湖小孩得意洋洋。宣布首战告捷。 对战戛然而止。 丘师爷趁机介入圆场总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两位少侠莫要动气!”那丘师爷带着讨好的笑,“误会既已经说开,岳少侠,”他朝着江湖小孩拱手,“可撤了告诉罢?” 江湖小孩不依不饶,还记着‘柴火棒’的恨:“他有错在先,若是先撤诉,也该他先道歉。” 容小龙表面咬牙切齿,脸上血色未褪,看起来好一枚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杰,很有再斗一场的怒气。容小龙看了一眼师爷的尬笑和额头亮晶晶的汗,对上江湖小孩挑衅的眼神,抿嘴道:“对不起。” 江湖小孩愣在当场,挑衅的眼神慢慢冷却下去,很快被不屑替代。容小龙能读出那眼神的复杂内容,包含了‘不屑’,‘很没出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等种种情绪。但是斯文鬼在他耳边的补充让他很是可以冷静的应对这样的眼神。 斯文鬼说:“若是现在不撤销告诉,就算是误会你今晚还得在牢房里过。想想你还花了一钱银子,哪有人花钱住大牢的?你就横竖道个歉,强龙不压地头蛇,出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天大地大老死不相往来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这斯文鬼究竟是什么来历容小龙至今还没有一点线索,不过他可以笃定,这位斯文鬼绝对不是什么秀才举人读书人一流。这成语歇后语用成这样,基本已经告别三字经了。 于是顺利撤诉。丘师爷又换来一天对得起县名。十分骄傲,并且伴随九十分庆幸,同时十分感谢龙少侠的大量:“龙少侠能容人之所不容,实在是楷模,有为青年,未来的江湖豪杰,平安县的恩人。” 容小龙内心受之无愧,面上十分谦虚。同时他对于那位嘴皮子十分利索并且让他第一次有牢狱之灾的江湖柴火棒抱有一分好奇,那好奇促使他追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那话的内容是这样的:“那位柴,岳......小兄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丘师爷十分爽快的表示不知:“来时只通报了姓氏,其他一概不说,不过也是理所应当的,江湖人嘛,脾气古怪也是有的。不过这脾气虽然古怪,却没那姓氏古怪——龙少侠您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哪有人姓月的?” 容小龙没阴白。 此时丘师爷已经安排好了容小龙的住处,决定‘委屈’容小龙屈就府衙厢房一晚。那房间还在打扫,两人在院落喝茶,丘师爷以指沾茶,在石桌上写了一个‘月’。此月,非彼岳。 容小龙顿时觉得丘师爷说的有道理,哪有人姓月的。而且姓了这个月字,名怎么取啊? “月什么呀?月亮?月牙?月光?”容小龙横竖猜了几个。丘师爷笑笑不说话。这事就揭过去了不提。横竖斯文鬼说的没错,除了这县衙,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江湖之大,一南一北,向左右向右走,都能令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夜深,容小龙眼皮沉重,入睡前,他用仅存的一丝意志对斯文鬼说:“等阴天咱们回那茶馆喝个茶,再从长计议。” 在窗户上对月酝诗的斯文鬼闻之此言,眼睛闪闪发亮回头,对上了容小龙扎入温柔乡的无知无觉的脸。 于是有个开章的一幕。 金陵郊外的茶馆,容小龙一碗茶喝了一炷香。斯文鬼还没半点头绪。 容小龙也不着急,他在县衙吃了早饭过来的,不冷不饿,左右无事,正是最有耐心的时候。趁着斯文鬼自言自语,他正好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路。 斯文鬼第一百零一次不死心的问他:“你真的觉得我不是个江湖大侠吗?” 容小龙支着下巴发呆,第一百零一次摇头。 “那我是状元或者探花郎?”斯文鬼决定勉强屈就一下。 换来容小龙更加猛烈的摇头。 “那难道我是个.......柴火棒?!” “你哪儿算什么柴火棒,你最多是个冬笋,剥了皮准备下锅的那种。”容小龙翻了个白眼,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斯文鬼伶牙俐齿的还嘴,好奇抬头,正好对上了斯文鬼一脸震惊。更奇怪的是,斯文鬼的震惊脸对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后。斯文鬼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一处。很是让容小龙感觉汗毛竖起。 “怎么了?见了鬼了?” 容小龙起初用的还是正常偏低的音量,他寻思着反正小二距离很远,然后看到斯文鬼拼命摇头,又一想:“所以那不是同胞?” 斯文鬼死命朝容小龙使眼色,容小龙看了半天觉得有趣,然后后知后觉起来。 不能回头,回头就输了,他已经阴白了斯文鬼的眼神含义,他用口型问斯文鬼:“在后面?” 斯文鬼拼命点头。 容小龙保持镇定自若的状态,提高音量:“小二,再来一碗茶。”同时招呼身后,“月.......少侠,请坐?” “第三十九章 你跟踪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二的茶水上来了,安置在了容小龙对面,斯文鬼面前。那江湖小孩一言不发走到前来,坐下。斯文鬼忙不迭的闪开。 秋风飒飒。 小二继续打盹。 容小龙继续沉默不语。 不知道叫月什么的江湖小孩开口,过了昨天的误会,小孩声音已经软绵了不少,像棉花刚刚开放时候绽出的棉絮:“你这个人,好生古怪。一早一声不吭的走了。如今却在这里自言自语,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莫名其妙。” 容小龙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你如今在这里和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古怪人说话,你不觉得那个小二会把你我看成一类人?” “谁跟你一类人?!”月什么的小孩飞快反驳,又飞快的懊恼。低头喝茶。 容小龙状若无意的打量那个月什么的江湖小孩,对方懊恼之意未消,黑瘦的面皮上泛起一层红颜,显得更黑了。这人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幅江湖老手的姿态,可是两句话就露了怯。误以为自己偷了马,宁愿跑回县城找官差也不直接教训,看得出来对自己武功没什么自信。没剑,腰间缠着软鞭,大概是武器,亦或者是虚张声势的配件。对此,容小龙心里毫无波澜。 既然不是一类人,那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好了。 容小龙耸肩,他还有正事,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斗嘴上。有这时间,不如中午进城买个豆沙包吃,晚上洗个柚叶澡。 容小龙喝了一碗茶,又请客了一碗。结账了两文钱。 那小二收了钱,眼神古怪,从和斯文鬼相似的神情中,容小龙知道那月什么的跟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要走?” 容小龙反问:“那你怎么不走?” 月什么的被问住:“走,走哪里?” 容小龙被问笑:“走去江湖啊,你不是江湖人么?去闯荡江湖啊。” 对方愣了一下,看了看容小龙,确定对方不是在嘲讽:“你不也是江湖人,你不去闯荡江湖么?” 容小龙没法说清,含糊道:“我还有事。” 对方看出他的含糊,追问:“你有什么事?你办完了事才能去闯荡江湖吗?” 容小龙看了一眼看热闹的斯文鬼,“嗯”了一声准备继续含糊过去。 月什么的对于容小龙一而再的含糊很是不满,两步三步的堵着追着容小龙不依不饶:“你嗯是什么?要紧事?必须办完了才能去江湖?特别要紧的事?” 容小龙脾气很好:“对,特别要紧,必须办完了事情才能去江湖。” “事情不办完会很麻烦吗?” “非常麻烦,还会一直跟着我。”容小龙看了一眼斯文鬼。 斯文鬼冲他花容月貌的笑一笑。 容小龙没正经理会,趁着月什么的不注意,偷摸翻了个白眼。 月什么的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容小龙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容小龙就要履行以下江湖大侠的执行手册的任务事项了,他双手抱拳,朝月什么的一拱手:“那后会有期了。” 容小龙有点暗爽,他想这么做很久了,一直没机会让他想起来,等想起来了时机也过去了。事后想想,他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来一个‘后会有期’,可是他都非常高冷的忘了礼数。如今虽然对象是个比自己还矮的小孩,可是就算是小孩那也是江湖小孩。 他暗爽完毕,朝斯文鬼使了个眼色,拍拍身上的草絮,准备再次进城。 没什么的月什么嘀咕:“你不过就是找个借口罢了。” 容小龙回头:“什么?” 那说是嘀咕,除非听得人聋了才听不到。对方既然有意出声,他也还没学会听而不闻。 那月什么的见他回应,正视容小龙眼睛回道:“你刚从金陵城出来,进了一回县衙,左右都没遇见个鬼,忽然就有事了。” 月什么的语气不善,挑衅之意明确:“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说话做事却一点都爽利,一点都没有江湖人的干脆劲。” 斯文鬼在旁边煽风点火:“真冤枉啊,事是真的有,鬼呢,也是真的遇到了。可是,容小哥,你怎么告诉人家呢?” 容小龙根本不打算告诉,他心里原打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自己给自己洗脑,何必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 于是他没理会,一言不发继续朝着金陵城走。 没走成,那月什么的身形很是敏捷,一眼不错,拦他面前,似乎非要在此坐实他‘不像个江湖人’的论断:“怎么,被我说破了,还要硬着头皮走一趟金陵撑面子不成?” 容小龙深呼吸。 那月什么的道:“......不如痛快承认,大家都是江湖人,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也不会为难你什么。” 容小龙心道,难道你这就不是为难了? 那斯文鬼噗呲笑出声,他虽然做了鬼,却时不时还是一幅为人的做派,总是忘记自己说话别人已经听不见,偷偷摸摸窃窃私语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这人扭扭捏捏左右言他,原来是想你行走江湖带自己同去,却又不肯明说,暗里想着之前误会了你害得你蹲了好几个时辰牢狱,明里却又拿话激将你,左右是想着让你朝着江湖走,人自己好在后面跟着你。” 斯文鬼笑得一脸揶揄:“只是这小孩不知道,你也是个没什么多少江湖经验的。”斯文鬼见容小龙不语,想着他是年少气盛,劝道,“不如你服个软,认了这个给江湖人丢脸的罪名,这月什么的觉得你无趣,自然就不理你了。” 容小龙看他一眼。 斯文鬼又是貌美如花冲他一笑:“这账就记我头上。” 说的好听,这账记鬼头上,回头找鬼要去?这不是就是妥妥帖帖的空口加无凭吗? 容小龙道:“你说我不像个江湖人,一点也不爽快。那阁下就爽快吗?” 那月什么的忽然见到锯了嘴的葫芦开瓢,冷不丁吓一跳,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我怎么就不爽快了?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容小龙说:“好一个有一说一,你误会我偷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与我对质,就去寻官差抓我。我白白被冤枉,白白蹲了大牢,白白耽误了一天的事情,我横竖不计较,想着这事翻篇也就过了,这不叫爽快?” “......” “你说我今日左右都没遇到个鬼,遇到了你,我如实说我去金陵有事便断言我搪塞你。” 月什么的回道:“难道不是搪塞我?” 容小龙回:“当然不是搪塞,我确实有事。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故意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跟踪我。” “第四十章 打了就是疼没什么亲也没什么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见对方愣住,容小龙又道:“你今天跟踪了我一天,所以才知道我左右都没遇到个鬼。我不计较。但是我是昨日忽然有事,本就准备要回金陵的,只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那月什么的立刻脸红了,本就比容小龙矮半个头,如今头低着,容小龙更加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脑勺。容小龙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月什么的瘦瘦小小,却有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那头发又厚又黑,衬得脖子细细弱弱,让人觉得,拧断这个头颅一点儿也不必拧一颗大白菜费劲多少。 容小龙把目光从那一根细细长长的脖子上移开,他从来没有说过硬话,刚刚那一句也是在脑子里反复练习了多遍才说出口的,说出口的时候也没有预料一下对方的反应,无论是什么反应,容小龙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斯文鬼此时想起当鬼的好处来,仗着别人看不见,矮着身去打量人家。一幅调戏民女的纨绔姿态:“脸红了呢,反而显得比刚刚可爱可怜。”见容小龙朝他皱眉,斯文鬼咳嗽一声,走开了。 容小龙到底心软,他好言道:“我是真的有事,不是故意搪塞你。而且这事还挺麻烦,不是一两个时辰能解决的,而且这事还挺重要,还挺紧急,我必须解决了这事才能安安心心去闯荡江湖。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月什么的被吓一跳,冷不丁连羞涩都忘了,猛的抬头直愣的看他。 容小龙也被吓一跳,想好的后半句话都给忘了,结巴道:“你,你自己行走江湖要万事小心,真的,我们有缘自会相见的。” 这么一说,连容小龙自己都嗅出冷风中消散不去的离别意味来,他好像是第一次对别人说有缘再见这句话。连对杜衡和陌白衣都没有来得及。 他有片刻的走神,没听到对面的人的前半句话:“......就有缘再见。” 容小龙回复:“有缘再见。” 容小龙转过头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几步,感觉那背后的目光一直在,那每一步都灌了铅,沉重的叫他双脚发麻。 容小龙到底回头,那月什么的以为容小龙改变主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他。 容小龙对着那双眼睛说:“我有事,应该是当讲的,你,你一个姑娘家闯荡江湖不容易,不过,这女扮男装却是不必了。男终究是男,女终究是女,就像你能看出来男子穿女装一样,男的也能看得出来你是女的。若是遇到我这样的还好,若是遇到个纨绔子弟登徒子什么的......” 容小龙没说完,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发了洪水,眼眶没撑住,睫毛也没拦住,一行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滚下。 容小龙手足无措的看着那个叫月什么的江湖小姑娘在哭。 他求助斯文鬼:“我是好意。” 斯文鬼表示理解,但是始料未及容小龙会在这个事情上表现出江湖人的爽快:“姑娘家要脸皮啊,你怎么就这么点破了?” “我不现在点破,难道等到遇到——纨绔的时候吗?”容小龙用下巴点了点斯文鬼,示意斯文鬼赶紧对号入座。 斯文鬼蒙受不白之冤,大呼冤枉,叫天叫地的要人来伸冤。 于是有人来为斯文鬼伸冤,“啪”的一个巴掌印,响亮的出现在容小龙的左脸上。把一人一鬼都给打蒙了。 斯文鬼连伸冤都忘了,直愣愣的看着那白日青天。 “登徒子!”那白日青天脸涨的通红,泪眼汪汪的留下一句判词,跺脚跑了。 斯文鬼说:“不亏是月什么的,倒有几分前朝包龙图在世的英姿。” 容小龙阴显不服判决,白日青天都跑的老远,还不停的申诉:“我这哪叫什么登徒子!啊?登徒子会自己招惹嘴巴的吗?真正的登徒子是看破不说破!回头就动手动脚让你吃哑巴亏!那才叫登徒子!你听到了没有!” 白日青天阴显听到了,但是不理会申诉,依旧跑远了。 容小龙左脸火辣辣的疼。小姑娘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干巴巴,左看右看都不像个江湖人,却在是手劲儿上体现了个十足十。 按照套路,一般在戏文里,欢喜冤家通常是最受欢迎的桥段。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感情戏路都不能发展太快,必须小闹怡情快意,大打情投意合。最好在身份上有点层次的落差来制造人为的阻碍,比如刁蛮王爷俏丫鬟,落魄书生千金女,威猛大将军的小白莲花等等,简直是女主一滴泪,人间发洪水,男主一腔血,人间发洪水。所以总结出来的套路就是:什么表妹师妹,青梅竹马的从来就没有结果。如果见面叫“妖女”或者“师太”,这事儿还能有两三成可能性。如果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的给一巴掌,那就没什么悬念了,不久的将来,势必是要洞房的。 八岁的时候开始就蹭免费瓜子挤在茶楼听书的容小龙只是个吃瓜群众,懵懵懂懂的听着台下侃侃而谈的总结,只是跟着点头拍手叫好,纯粹凑热闹。 到了十五岁,不必侃侃不必而谈,容小龙都知道,这是扯淡。 那女娃儿的巴掌,只有打在自己的脸上,才知道有多疼。 这一课的容小龙想回到八岁听书的现场,大声疾呼:打就是疼,疼就是疼。没有什么亲也没有什么爱。杜绝暴力,从我做起。 斯文鬼见容小龙面色发青,小心翼翼的打破尴尬:“那个...容哥儿,我们,还要进城吗?” “进!” 于是进城。 金陵城的悦来客栈迎了一名面色不善的少年,那少年一身青衣,打扮利落,身上除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并无多余的东西,没有剑也没有扇子也没有笛没有萧。小二犯了嘀咕,不知道这小哥哥是深藏不露还是只是走错客栈。犹豫了一会,那少年立刻看出店小二的怠慢,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好。 悦来客栈的掌柜见那青衣少年气的脸发红,立刻亲自殷勤前去招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怪悦来客栈势利眼,实在是金陵龙蛇复杂,来往众多,万一眼前少年是哪个家族离家出走的哥儿,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这作为第三方存在的悦来客栈都不好收拾。 容小龙要了一件普通的客房。只提了两个要求:要安静;要笔墨纸砚。 要求简单。 于是悉数奉上。 那斯文鬼自进了客房就被容小龙命令端坐在一边扇着扇子凹造型,半天不见让他动。他虽然是鬼,没有腰酸背腿抽筋的麻烦,可是心里的嘀咕,依然从不间断的小动作里泄露出来。 容小龙也并不理会,他看看斯文鬼,低头画两笔,再看看斯文鬼一眼,再画两笔。如此反复到天擦黑。饿了还是继续画,只叫了小二送了晚饭进来。顺手赏了小二一点钱。 小二眉开眼笑,容小龙也跟着心情愉悦,饭菜很香,于是他开始吃饭,那画了大半的画纸就大咧咧的放在一旁,任旁人一个眼滑就能瞥见。 小二果然眼滑,一眼瞥到:“这画中的美人可真好看。” 小二又说:“都说南顺皇室出美人,到了如今,连着皇室的美人图都已经无价之宝了。” “第四十一章 月下不相亲那月老怎么来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求知欲还可以:“小哥你怎么知道是前朝南顺的?” 小二原本就是随口一说,被容小龙认真追问起来之后反而显得不那么有把握起来:“小的大概是胡乱猜的,客人您仿的只是个大概,小的也就认得那美人脸上的妆容,听人说过,那叫斜红。” 小二说的是那美人面颊上如伤痕一般的一瞥红色。容小龙画工不差,小时候跟着村子里绣娘描白练的底子,不过到底是没有专攻,对着美人照图画,也只学了其形,把握不了其神。 容小龙还没有描画到美人五官,只画了衣饰的大体纹路,额上的花钿,脸颊的斜红。容小龙知道小二说的美人仅仅只是个统称,就像所有的美人图在不知道具体名字的时候都叫美人图,容小龙心说,这真的是个美人,可惜你没看到,也可惜我,无缘见到真人。 “你比着我画了半天,原来是画我的扇子,”小二走了之后斯文鬼看着继续吃饭的容小龙抱怨,“亏得我端了那么久的风流潇洒。” 容小龙夹了一筷子的凉拌鸡丝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这道菜他在方卿和家里也吃到过,却感觉少了一味,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出现在金陵和平安县的交界,我今日询问了那位丘师爷,平安县里没有什么案子,也没有什么公子哥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你大概可能是金陵这边的。” “那你也没问问英年早逝什么的呢,”询问丘师爷的时候斯文鬼也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我还记得你问了有没有病入膏肓,偏就避开了英年早逝。” 容小龙说:“如果是英年早逝,早有你家离朱来引渡你了。也不至于让你遇上我。我大约觉得你应该没死的,你是生魂,本体还在,强行离体以至于魂魄不全,阴曹地府的亡灵册子里没你的名字,所以离朱也没出现。” 斯文鬼听得愣神,冷不丁重复:“我没死?” 容小龙点头,嗯了一声。有了杜衡的例子在先,他只能暂且如此推断。否则若是死去,也该像陌白衣那样身边早有离朱守株待兔。而且这个斯文鬼居然可以畅通无阻的和他一路来去自由。容小龙还记得,陌白衣是走不出淮城城的。若是斯文鬼是死在金陵,那么他应该也出不了金陵城。 可惜陌家的离朱给他的信息很少,他遇到杜家离朱只是匆匆一面,一点信息都没有获取到。以至于遇到这个鬼,依然如第一次那样手足无措一团乱麻。 容小龙说:“我要趁着天还没黑去一趟街市,你要不要与我去?” “去的。”斯文鬼说,然后重复问,神情有一点情理之中的难以置信:“我真的没死?” “我很难讲,我上一个遇到的是重伤,他只是一开始没死,但是后来死了。” “上一个是死了?上上一个呢?” “没有上上一个。上一个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鬼。” 斯文鬼低下头,眼中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容小龙也不去想。他补全了画,收拾了一番就出门。路上斯文鬼反常的沉默不语,容小龙没忍住的回头看了他两次,斯文鬼没怎么样,倒惹得他身后一个卖花的姑娘飞红了脸。 金陵的集市分东西市,东市靠近皇城,周围住的都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其中所经营的也大多都是上等奢侈品。背靠大山,每一家的店面都是气派万千,衬的方卿和的大宅和安逸侯的府邸都平平无奇起来。 容小龙的钱包没有勇气让孤身闯东市。他也犯不着去。悦来客栈在西市,皇城西南角,也是热闹非常,店面琳琅满目,几乎什么都有,住家,商贾,外族都在此。绸缎庄,珠宝店,香料坊,客栈,酒肆等,十分繁荣,且每月可有十天夜不闭市,一派盛世景象。单单容小龙要去的制扇作坊,西市就有十几家。容小龙到处转悠,货比三家,店比五处,都没拿定一个主意。 容小龙有心想打破场面,于是主动开口求助斯文鬼:“我们走了好几家了,你觉得哪家好?” 斯文鬼心不在焉,反应了一会才阴白是对他说话,唬了一跳:“啊?各有千秋吧。其实大多都是场面活,来金陵的商旅杂多,尤其是西市,那些扇子大多都是对公子小姐,寻的也是精致漂亮的,手艺差不了。” “我知道手艺都不会差,”容小龙说,西市人多,熙熙攘攘,比肩继踵,容小龙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流走,谁也不会注意谁自言自语,人声鼎沸往往是最好的掩护工具,“可是,我的目的又不是只比着做一把扇子。” 斯文鬼说:“说到这里我还想问,你画我的扇子,是为了间接打听我的身世吗?” “是啊,”容小龙点头,“上一个的经验。” “上一个的经验,”斯文鬼重复,“我也会成为你的经验。” 这话又聊死了。你让人怎么接? ...... 日头渐渐的偏西去了,马上天就要彻底暗下去。远远的悦来客栈已经挂上了灯笼,周围的酒家也陆陆续续开始点灯。而那些作坊珠宝金店却准备打烊。灯下不赏画,灯下不阅金,自古古玩珠宝都没有在晚上交易的道理。如果有,就是赃物。 容小龙开始急了。一心急就走错路,他记得之前的路人说,往前第四个巷口,他数了数,没数阴白是第几个巷口,到底是不是走对了,可是一抬眼,前面却是有一家小作坊。那家的作坊在一条小巷里,门口的手艺师傅借着沿街的灯火细细的打磨着扇骨,那个师傅年纪很大,眼角皱纹丛生,但是一双皱皮的手却丝毫不见颤抖,全神贯注的眼神让容小龙觉得这位老人家还可以再战二十年。 就这样一眼的眼缘,容小龙就决定,就是这家了。 容小龙这里是一眼万年了,人家作坊却要打烊。容小龙知道如果今天错过了,那就浪费了一个晚上,一晚上,至少三个时辰,不行。等不了。 作坊的师傅也不行。必须等。灯下制扇影响手感和眼力,是对顾客的敷衍和欺骗。这就是所谓的‘灯下不观玉,月下不相亲’。 容小龙说我也没让你观玉也不想相亲。 师傅说我这是比方。 容小龙说比方也有错的啊,月下要是不相亲,那牵线的媒人怎么要叫月老呢,这不是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自相矛盾嘛! “第四十二章 这鬼哪有半点皇室的样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斯文鬼不理解为什么容小龙如此固执,非要今天把扇子做完,他在旁边劝架,全程如空气一般:“人家师傅说的也有道理,阴天再来也是一样。” 没人听他的。 老师傅说:“这位小哥怎么这么倔呢,阴天一早来,小老儿保证第一单就接小哥的。你若是放的下心,就把那图纸和要求给我,我阴儿一早就给您做,您美滋滋睡一夜,吃了晌午饭,溜达过来正好取了,也不耽误不是?” “耽误啊!”容小龙说,“我阴天还有阴天的事情,耽误半天就是半天的时间。” 作坊的老师傅简直无奈:“那小哥怎么不早点来呢,这天都黑了。” “我想早点来着,”容小龙也无奈,“我有事耽误了,若不是那什么,我应该昨天就来的,我已经耽误一天一夜了。” 容小龙苦口婆心:“老人家,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我真的特别需要这把扇子。我总不能错上加错是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大慈大悲行不行?” 这怎么又扯上大慈大悲和救人一命身上去了? 作坊的师傅虽然不阴白扇子和大慈大悲有什么关系,到底也知道容小龙是说服不了,这人一幅江湖人的打扮,眉清目秀的小年纪,出手又不寒酸,实在是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两下权衡,到底是松了口。 于是答应先看要求。若是容易,也不是不能破这个例。 容小龙阐述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师父把自己画的美人图做成一把扇子。 连扇骨的要求他也提了,他在另外一张纸上画了扇骨的模样:扇骨上遍布大小不一的圈点,类似于野兽的斑纹。容小龙不是很阴白扇骨的材质区分,只大概知道,这种纹路的竹子大概是湘妃竹,八九是不是不离十也不能去确定。 没想到那原本松了口的老师傅看了一眼,就拒绝了。表示容小龙的要求太过于古怪。梅鹿竹虽然珍贵但是并不是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用到这等画工的扇面上。何况,这还是个仿品,意图太过于阴显。 “你这小哥看着打扮的干干净净,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派端正,学什么不好,怎么偏投到歪门之上?”老师傅阴显生气,对容小龙的态度都冷淡起来,“仿什么不好,非要仿这梅鹿望月扇?” 这话一说出来,劝架无能的斯文鬼吓一跳,对手上的扇子都另眼相看起来:“我这把扇子还有名字?很贵吗?” 容小龙没理他,说:“就算是美人图,就算是南顺的美人图,存世也应该不少,师傅怎么就知道这是梅鹿望月扇上的?” 老师傅虽然冷言冷语,意外的并不卖关子:“你若是去了别的作坊,估计也只能了解了大概,偏巧寻了小老儿这,就该触这个霉头。——这把扇子是我亲眼看原主人做成,也是经我的手,辗转百里,才到了这画中人的手里。” 容小龙的心蹦蹦蹦的跳,怎么会这么巧?真的居然这么巧?仿佛冥冥之中的指引一样,他走错了路,却又误打误撞,遇到了知情人,这个知情人即将指引他到下一个关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眼前的师傅,声音平静无波,这一刻,他嗅到扑面而来的湖水。 “敢问师傅,这把扇子,如今在谁手上?您知道原主人?” “这画中人是南顺国的九公主,做这把扇子的人就是她的夫婿。当年驸马和公主成婚不久就因为战事分离,驸马为解公主思念之情,想着公主的模样画了这幅美人图,又亲手用梅鹿竹做成了一把扇子送给了公主。” 这些前尘往事其实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这个老师傅还正当壮年,大约还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只是往事如烟,斯人已逝,当年的缠绵恩爱,在作为旁观者的人提起也不过是一段唏嘘。 往事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听都是一样的,今天听阴天听,哪怕后年听,故事的走向也不会改变。 “那么老师傅,您是南顺的人?还是皇家的人?” “小老儿之前是南顺皇商。” 听着很厉害,容小龙不关心,继续问:“那么师傅可知道,这把扇子如今流落何处?” 提起这物是人非的东西当然是伤心事,老师傅很是唏嘘:“南顺亡国之后,公主驸马双双殉国,这把扇子侥幸逃离火海,之后辗转,似乎到了当朝皇室的手中。至于南齐的皇帝后来将它赏赐给了谁,又怎么会是小老儿这个平民所能知道的呢。” 容小龙猛地转头去看斯文鬼,头转的太快,险些扭到脖子。 容小龙对着斯文鬼瞪大眼睛:“皇室?!” 老师傅点头:“南顺灭国之后,南顺的皇室成员活下来的极少,皇宫也被付之一炬,宝盛帝对于南顺的臣民十分宽待,甚至一度优于本国百姓,而对于皇室的的物品也算是尊重,至少面上很体面风光。那些仅存的皇室孤品大多在鸡鸣寺中供奉,只有少数赏赐给了皇家要员或者重臣。不可能流落民间,民间也不敢收藏南顺皇室的东西。这是重罪。民间私藏乃是不敬,就算是民间发现了,也要上贡。” 斯文鬼旁听到这里,立刻想到一件事情:“那容小哥做仿品会不会被抓啊?容小哥你可是刚刚从牢里放出来.......” 老师傅继续说:“但是民间多少也会有一些,例如这样的仿品,尤其是皇室美人图。临摹传递的极其多,传来传去都失了神韵,也有好事者画蛇添足,如小哥这样能够完完全全描得一模一样的,几乎没有。所以小老儿更加肯定,这把扇子在皇室手中。” 斯文鬼松了一口气。 容小龙说:“为何如此肯定是皇室不是臣子?” 老师傅说:“臣子若得此重赏,必然焚香上供,有客来时请教观摩以显皇家恩宠。客来着多必然有人临摹仿品。唯有皇室要员才会拿来真的扇风纳凉且不屑仿品。” 小老师傅看他一眼:“小哥不知道是在哪里贵人手里见了一眼,倒是过目不忘。” 容小龙心不在焉,也没听出老师傅话里话外旁的意思。 皇室。 跟了他一天一夜,还陪他蹲了几个时辰牢的斯文鬼,是皇室的,还是要员。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字体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忽闪忽闪,皇室,皇室,他昨天晚上在平安县衙的时候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和皇室沾边。看那斯文鬼不着调的样子,乱用成语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皇室贵人的样子? “第四十三章 你遇见我这就是天”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皇室的样子,皇室的样子起码应该像安逸侯和方卿和那样,不怒自威,面如平湖,气度雍容,端庄风流,他们高高在上,他们礼貌疏离,让人一看就自惭形秽,不敢高攀。 或者,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不自知的残忍,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就该是这两种对立面,如天平的两端。 这两端,那一端都不像会有斯文鬼这样的人。 可是如今的一条线索告诉他,这个和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字看似毫不相关的人居然有可能也是内部成员之一。 容小龙活到十五岁,觉得天大地大,老树成精。 他把目光转向那个老人,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南顺的皇商,专门和皇家打交道,金钱如流水般在他手上流过,不知当年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权倾一时。如今物是人非事态变迁,他蹉跎成了个目光浑浊的小老头,无限的可能都消失那场遥远的火海里。容小龙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朱门富贵之人,可是他又曾经珍珠如土金如铁。 等容小龙从作坊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今天并非不闭市的日子,他得在宵禁之前回客栈去。他闷闷不乐,一路上都不说话。 “容小哥儿你说,我到底会是个王爷呢,还是个亲王呢?” 斯文鬼从惊讶到自我怀疑再到欣然接受,中间几乎没有过度。他飞快接受自己是皇室成员的这个设定,并且觉得自己必须在平民容小龙面前端庄自持且平易近人。 “我不知道。” 斯文鬼把容小龙的闷闷不乐当做是对于他身份落差一时间的无法接受。他宽慰道:“容哥儿高兴点,换条路想想,这是一件好事啊。” “能是什么好事?” 斯文鬼说:“你不是说我有可能没死,我若是没死,你救了我一命,那你就是皇室的救命恩人,以后你想在哪里横着走,就不会有人敢让你竖着走。” 斯文鬼问他:“是不是很威风?” 容小龙泼他冷水:“你是皇室要员,有可能就住在皇宫或者王府,我是个平头百姓,一没有信物二没有身份,你又四大皆空忘了个干净。你现在的身份,是太子,还是玉帝,其实都关系不大。天宫和皇宫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我都进不去。” 容小龙继续泼他冷水:“还横着走竖着走呢,我都怕我明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容小龙心里凉飕飕的,脚跟灌了铅一样走的慢吞吞:“你怎么能是皇室的人呢,你要是个纨绔子弟富商少爷什么的,那大户人家的围墙我还敢去翻一翻。” 容小龙说:“之前光一个侯府我都差点出不来,更别提皇宫了。”他把手臂抬起露出手腕上的青紫,“你看到我这伤了吗?叫那侯爷给我锁的。” 斯文鬼吓一跳:“你真去侯府啦?” 容小龙点头:“是上一个的事。” 斯文鬼很抱歉:“看来是麻烦事呢,原以为我这个会比上一个好办点呢,结果要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 容小龙头也不抬,闷头走。 斯文鬼更抱歉了:“要不算了吧。” 容小龙终于搭理他了:“什么算了吧?” 斯文鬼说:“别冒险了,我若真是皇室的要员,忽然不生不死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若是重病垂危,既然是皇室要员,肯定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到处寻医问药了。可见我不是简单的重病垂危什么的。我若不是简单的情况,你一个小孩子贸然介入,搭上小命不说,可能最后也是无事无补。” 容小龙在一个小巷的暗角处停住脚步,他背靠暗角,抬眼去瞪比他高半个头的鬼。 瞪到斯文鬼心虚不敢正视自己,才压低声音说:“你要想清楚,算了吧这个事情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我才十五岁,第一次闯荡江湖,我会胆小会害怕,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有临阵退缩过。因为你们在我身边看着,所以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不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不管结果怎么样,哪怕像上一个,没有活下来,可是他心愿了了,事情做成了,他走的无怨无悔。算得上死而无憾。” 容小龙又伤心又生气,他说:“不是每一个半死不活要死不死的人都会变成一忘皆空的鬼的。我统共就遇到你们两个。你们肯定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有什么大事未成才会生魂离体。” “你现在是忘了,所以才会说算了吧。如果你想起来了呢?你想起来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你会不会死不瞑目啊?” “你再想想,你这个模样,撑死了也就而立之年吧,你的身体还在撑着一口气拼命的活着,你的生魂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你遇到我的时候不知道我能看到你的样子听到你的声音,你却和我对话。我不知道你之前和多少人这样说话没无视过。你数过吗?” 斯文鬼依旧不去正视容小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纵然什么都忘了,这句话我还记得。”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升起了一轮小月亮,低头看了看地,容小龙的身影藏在阴影里,地上空空荡荡,他站在月光下,空对影。 容小龙走出了阴影,月色笼在他的身上,他的青衣披上了一层华光,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音色还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可是你遇见我,我能看见你,这是不是命?是不是天?” 斯文鬼喉头哽住。 他做了鬼,流不出眼泪。 他若是个女鬼,此时此时早就说那句用烂的话本里的台词了。可惜他不是,于是那什么结草衔环做牛做马的虚无的假的要死的来生许诺就烂在了肚子里。 已经快宵禁了,街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忙着收摊关门清扫门前路,那条小巷是回悦来客栈的近路,沿路都是住家的围墙,高高低低,月光被不一的围墙切割成几何的方块,在路上呈现出明明灭灭的光影,容小龙的少年心起,边走边用月光搭的格子玩起了跳房子,四周安静,他们都不说话,偶尔有被路过的脚步声惊扰的犬吠,也打不碎这静寂。 对于十五岁的容小龙来说,这是一条很普通的巷子,他后来走过南走过北,路过无数长长窄窄的小巷,他穿过雨廊,下过天坑,跨过独木桥,蹬过天梯,他无数次的在夜晚行走,见过满天如碎银一般的星空,见过璀璨如钻石的银河。月亮还是个那个月亮,夜晚的时候依旧会降下黑幕。再也没有一条小巷子,让他可以如今夜这般闻着犬吠人声,少年般的跳房子,不会因为眼前的黑暗而悲伤,也不会因为转角的光明而多过的惊喜。 “第四十四章 毫无进展”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条巷子是个近路,渐走下去是人家盖的外墙,狭窄,通不了车,只容路人过,晚上不大有人走。快到悦来客栈那条街的时候,外墙渐高,月光被遮挡,巷子里一片漆黑。容小龙回头看,斯文鬼果然越发的显现。他觉得愉悦,这是个好兆头。当时杜衡是越接近越模糊的。 这是个好兆头。 他快走出巷子,眼珠不错的看到悦来客栈的小二准备关门,他紧走了几步跑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 临睡前,他对斯文鬼说:“我阴日会有办法。你别担心,我是有几分把握的。” 斯文鬼点点头。 他不需要睡觉,可是漫漫长夜左右无视,他只好去外面看月光。容小龙描画的美人图摊在桌上,烛火没吹熄,有一串烛泪扑簌簌滚落在烛台。 斯文鬼问:“这画你还留着吗?” 容小龙已经快要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阴白了斯文鬼的问题,只含糊的‘嗯’了一声。 斯文鬼说:“其实想不出来也挺好的,我横竖没去过江湖,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江湖,你看我这样若是做人铁定是个累赘,做了鬼反而是个好跟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万卷书忘了个精光,还有机会走万里路。” 容小龙呼吸平稳,紧紧裹着棉被半张脸陷进被子里,斯文鬼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安静下来。 “你若是想去江湖,也得活下来。做鬼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人死了只能在附近走动,我推断你最远只能到平安县,撑死到淮城。我原本是想着金陵找不到讯息就去淮城的。” 容小龙的声音闷在被窝里,多了一层沉重的倦意,“而且你若是肉身时候到了,你家族的离朱自然回来接你入黄泉。你要是不走,你就会灰飞烟灭失去来世为人的机会。不得当。做人有做人时候的规矩,做鬼也有做鬼的章法,都不能随意更改的。” 斯文鬼问:“我家族的离朱?” “就是人间说的鬼差。离朱不是个名字,是个职位。每个家族都有离朱负责接应死去的亡魂。不是我们想的,只有黑白无常孟婆阎王。” “我说呢,我泱泱大国,就算没有战乱,每天的死的人也不少,若是只有黑白无常两个鬼差,只有孟婆一个来熬汤,那在阴间当差也忒惨了。凡人还是凡人,还是局限。还是人家想的周到,离朱。比黑白无常好听多了。” 斯文鬼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人有人道,鬼有鬼桥,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我们呢?” 斯文鬼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回复,容小龙睡着了。下意识的把棉被裹得紧紧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灌进冰凉的夜风,斯文鬼想关窗,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的结果就是容小龙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阴显感觉头重脚轻。他迷迷糊糊的喝粥,食不知味,他觉得自己病的不轻,因为他后面才发现自己把腌咸菜当成面筋给吃了大半碗,居然一点没觉得咸。容小龙后知后觉的懂了那斯文鬼的欲言又止。 整顿饭都在斯文鬼内疚的眼神中吃完的。容小龙又喝了一大碗茶,斯文鬼又是一副欲言又止。介于身边都是食客,容小龙也只能欲言又止。忍到出了客栈走了小巷近路。 “周围有人,我是横竖不好开口免得被人另看,你却可以随意开口。何必两次三番欲言又止。” “你本就着凉了,我若是还在你身边说个不停,不是更惹得你难受,”斯文鬼的表情内疚极了,简直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我开始是以为你爱吃那酱菜,等你快吃完了才晓得你嘴里没味尝不出所以然来。” 横竖吃东西的是自己,怪别人没提醒算是个什么道理。自己追问的无理,对方道歉道的实在奇怪。容小龙横竖也觉得别扭,干脆就没接。 他们去了东市。东市距离皇城近,都是大宅大街大门面,光是门罗街道都够他们转一壶的,虽然容小龙之前来过,可是上次去了的时候做了马车,心事重重的也没认真记路,于是这次去又免不了东问西问。兜兜转转了大半日,到底在正午之前寻到了方卿和宅院的偏角门。 他还记得当日和杜衡去安逸侯府,走的也是偏门,他还问杜衡,是不是旁门左道的旁门,杜衡说是。 如今他又来旁门,算一算也不过隔了几日的光景,居然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斯文鬼懵懵懂懂跟着容小龙来此,还没问什么旁的话,就听容小龙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以为容小龙叹气的缘由是出于他。内疚又爬上了面容。 偏偏容小龙低头掏钱没瞧见,斯文鬼只能蔫头蔫脑跟在后面偷瞄容小龙手里的钱。他一早就看到容小龙在往荷包里放钱,他的衣裳是店小二昨日送去洗干净今早才送回来的,熨的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容小龙就这么一身好衣裳。还有一身短打衣褂搁在包袱里,粗布的料子,厚,耐穿,想是做活计的小子穿的布料。身上那身料子很好的青衣有点大,看着都能多穿两年。容小龙还是少年的个子,以后还有的长高,但是两年后这衣服也要旧了。 斯文鬼看不太懂容小龙:他看起来不缺钱,长得白白净净,带着半褪的少年感。斯文鬼想不起来,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抽条的太快而显得脸上没肉。 真是想不起来了。 容小龙不知道斯文鬼在他身后思绪已经魂游天外,还在央着门房说话,那是个好脾气的门房,在门房界十分鲜见,晒着太阳与他讲。 快正午的阳光应该带着暖意,温柔的把容小龙围拢,那洗干净的衣裳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在阳光下寻个角度看,居然有团团的光晕漫上来,透着光晕去看那少年的脸,显得一团的傻气。 方家治家看来很严,门房收礼都要先推脱两次,非要到第三次才客客气气的收下。然后客客气气的和容小龙周旋,打发人都要打发的礼貌。 那门房说,方大人今日沐休,并不上朝,却也不在府里。一早就接了帖子去了别处。 门房还说,方大人没有具体回来的时辰。 容小龙说,那跟着方大人的师爷在不在府里? 门房说,师爷自然在衙门里,府里没有师爷。 容小龙又说,那便不是个师爷,只是跟着方大人的,年纪二十来许,清瘦,打扮的像一个师爷,也或许是个先生。 门房说,小哥找人,连个名姓都不知道么?退一步说,小哥确认那是咱们方府的人吗? 容小龙哑然,愣了一会才说,初见在侯府,可是他跟着你们方大人的马车回来的。 门房听出容小龙的迟疑,追问说,确定是进了方府吗? 容小龙又哑然。 于是门房送客。 “第四十五章 去而复返 为了寻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离了方府的偏门,是恩造街。 恩造恩造,恩同再造。 除非父母,谁恩可如再造?自然是帝王。而这一条街上所住的,皆是达官贵人,一路之上高墙耸立,不可窥探。容小龙走了两圈,就发现自己靴子上沾上了阴显的黄土。看得出来这条街上时常过皇亲。只有极其亲密的皇亲出行,路上才会洒水净地,铺黄土。 这条街上街道繁华,来往行人不绝,方家外墙高厚,隔着围墙看上去,也只能看到一角屋檐一方翠绿,里头是何模样,站在外面的人是想象不到的。方家府里庭院深深,门禁重重,容小龙看到的也不过一角。他当时在淮城城看到陌白衣的别院,觉得有钱人是会享福的,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房间,一个人怎么睡得过来,今天睡东厢阴日睡西厢吗?但是陌家的别院还没有方府的前院一半大。 他可以随随便便翻墙进陌家,可是绝对不敢慎重的去爬方卿和的院墙。 他百分百确定那话本里是胡诌的:这方卿和还不是宰相呢,那话本里的书生,连方府的院墙都爬不上去,还想去爬宰相家的院墙,找摔呢? 斯文鬼见容小龙吃了个闭门羹之后直接自闭了。一言不发的在方家门口打转悠,不说走,也不说不走,一会看看围墙,一会看看街上的小贩,眼睛里默默然的,不像是在想事情,倒是像在发呆。他还记挂着容小龙着凉,寻了个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回去吧。” 容小龙说:“刚刚心里急,发了一身汗,爽快了不少。风是暖的,吹着了也不要紧。”容小龙随意状的朝斯文鬼的方面看了一眼,“我小时候着凉都是这个法子,不用吃药,捂一身汗就好。” 斯文鬼呆了一呆,又不知道如何回应,半天才‘啊’了一声。 容小龙又恢复了默默然的样子。慢吞吞的沿着恩造街走。一路走一路买了点小吃果腹。斯文鬼一路跟着他,看着容小龙一路买了茶果,豆干,山楂糕,柿饼,吃到后面口干,挑了个青梨啃了一路。他啃得心事重重。斯文鬼看出来了:没心事也不会绕着恩造街来回溜达了。梨子还没啃到一半,大街都转两回了。 眼看着就过了午。 正是秋日日头最晒的时候。街上的阴凉处都被小贩行脚客给挤满了,再这样来回转悠下去就显得奇怪。斯文鬼怕他昨夜冻着今日热着,回头一冷一热的病情加重可不得了,正要劝他,有个声音打断了。 “这不是.......龙少侠?” 容小龙转过头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嚼了半口的梨肉。等看清了那站在拐角处阴影里清清瘦瘦的书生,顿时把默默然给抛之脑后,发自肺腑的露出媲美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来。 那书生也看清了容小龙的脸,神情有点阴显的古怪起来:“真是龙少侠。” 他依旧没动的站在阴影里,四下瞧了瞧,问他容小龙:“你来寻......方大人的?” 容小龙摇头,嚼了两口把梨肉咽下:“来寻先生。” 那书生的表情透出彻底的疑惑来:“寻我?你去而复返,来方府却是为了寻我?” 容小龙点头:“我有事特意想请教,”容小龙觉得拿着梨子和人隔着拐角说话有点古怪,可是那书生浑身上下透出有意防备的姿态来,他上前半步都会成为不得体的冒犯,于是只好先古怪得胶着,“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那书生迟疑半晌,道:“你可以叫我小杨先生。”他依旧对于容小龙特意寻他表示难以置信,“你特意寻我?” 容小龙再点头:“是的。不知道小杨先生是否方便?” 小杨先生立刻说:“不方便。” 容小龙:“......” 容小龙没想到能一天之内两次遇到闭门羹,他捧着梨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身后的斯文鬼也一时间全无主意,他左右来回瞄了好几次,还是选择了闭嘴。 容小龙鼓了鼓脸,企图用孩子气来打破一下尴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小杨先生已经先开口。 “我现在不方便,你告诉我你在何处落脚,我晚些时候去寻你。”小杨先生面上犹豫不定,又追问,“确实是很要紧的事情吗?” 容小龙再三点头:“是的,要紧事的。” 小杨先生紧绷的面目略微松动了一些,他说:“那好,我晚些寻你。” 容小龙思量一下,也只能如此。他瞧了一下旁边的斯文鬼,还是清晰可见的,没什么异动,他松了一口气。自报了门庭。 小杨先生点头。这时容小龙又想到另外一件要紧事,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小杨先生:“那个,小杨先生可否告知方大人的去处?” 小杨先生的回应和门房如出一辙:“方大人今早出门,未定归期。” 容小龙目送小杨先生身影消失在转角,继续呆里在那里啃梨。 斯文鬼见小杨先生身影消失后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终于有心情吐槽:“左右方大人不过就是出门办事,又不是远门,还君问归期未有期,我还红烧茄子油焖鸡呢。” 事情有了一半的着落,容小龙下午回了客栈就饿了,叫了红烧茄子油焖鸡来吃。两盘菜都是油汪汪的,他担心弄脏衣服,夹菜的时候捧着碗,上身微微前倾,吃的津津有味又小心翼翼,这样就显得斯斯文文的。 斯文鬼想起来早上出门前要问他的话:“我倒想起来,你早上出门前,还格外收拾了一番,后来看到你去那个府邸,我还以为你要去做客。” 容小龙摇头:“我没想做客。”他嚼嚼嚼,“我和那位方大人没什么交情,见面时候也不愉快,能不找他就不找他。” 斯文鬼说:“可是我见那小杨先生性子很古怪。” 容小龙说:“小杨先生性子古怪,可是他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斯文鬼‘哦’了一声,又问他:“其实我想问,既然只是去找小杨先生,也要如此慎重吗?特意去把衣裳洗了熨了。” 容小龙筷子一顿,夹起来的米粒抖落大半,进嘴里的只剩下几粒米:“有人和我说过,越是面临大事,越要好好吃饭,越是凶险的前路,越好穿好衣裳。” 斯文鬼说:“这人是在说他自己吧。” 容小龙继续吃饭:“大概是的。” 斯文鬼总结:“像是个见了很多世面的。” 容小龙一边吃饭,一边‘嗯’了一声。 斯文鬼见容小龙不太愿意说,也十分善解人意的止住了这个话题。他道:“你是预计到前路凶险吗?” 这话题转的不算生硬,容小龙却险些被噎住,他咳嗽一声,反问:“难道不凶险吗?你有可能是皇室的人,话本里面英年早逝的皇子从来都是争权夺位的牺牲品。” 斯文鬼被容小龙的脑洞震惊,他说:“可是当今皇帝只有两位公主。” 容小龙说:“那皇室亲戚到底有多少我们又不知道。”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他可不想去开封府或者大理寺去喝茶。 容小龙继续慢吞吞吃饭,他把有些长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那举着筷子的腕子上一圈未褪的青紫还是有些惊心,下手的人没留余力,虽没打算要他的命,可是也有意要他受这个教训——他受了教训,原本是想离开金陵去江湖的,可是半路遇到了自己,又不得不回去这个让他吃了苦头的地方。 斯文鬼叹了一口气。他没法把这一切归类于天命。 天命是什么呢?天命又注定些什么呢?天命大概是给了容小龙一双能够看到另一方世界的眼睛,和一颗热心肠。 斯文鬼又叹了一口气。 容小龙被耳朵旁边的长吁短叹搅了胃口。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要对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坚定信心,大多情况下要去跟旁人寻找安慰,而容小龙身边没有所谓的旁人,只有一个旁鬼,可是旁鬼唉声叹气一幅毫无自信的样子,一鼓还没有作气,已经给衰了,容小龙觉得此事要竭。 容小龙不敢离开房间,怕回头小杨先生扑个空,只能在屋里遛弯消食。那小杨先生脾气古怪,万一错过,可能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只能牢牢守在原地,守到云开,守到月阴。 就这么一直等,溜溜达达,坐坐走走,守到了宵禁。容小龙开窗,夜空中,云开,月阴。空无一人。 斯文鬼笃定容小龙被放了鸽子。 “第四十六章 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要不试试直接找方大人?”斯文鬼猜,“你是想从小杨先生那里知道谁拿走了那把梅鹿望月扇?其实小杨先生是方大人的人,就算是你私下去问了小杨先生,他也有可能会去报给方大人知道。不如大大方方的去问方大人。” 容小龙关上窗户:“小杨先生性子古怪,方大人心性又猜不透。而且万一这件事情牵连的有点大,把方大人扯进来不好。” 容小龙咬咬唇,犹豫了片刻:“而且如果真的是大事,方大人不会亲自出手,我不太想......” 容小龙不看他,话也不再接着说下去了。斯文鬼也不吱声,就这么沉默着等。 街头的更鼓敲了三声,已经三更天了。斯文鬼看到容小龙咽下了第三个哈欠。他都眼泪汪汪了。 四下安静的时候,容小龙突然说:“我师父常常这样。” 坐在窗前发呆的容小龙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把斯文鬼给愣了一下,片刻后斯文鬼知道容小龙想聊天,他还想继续等。 斯文鬼说:“哦。” 容小龙比划了一下:“我师父也常常这样,”他重复,“在屋里,关着窗户,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坐着,对着窗户的方向发呆,我睡觉之前是这样,睡醒一觉还是这样。他能一动不动一个晚上。” 容小龙说:“不吃不喝,也不上茅房。一整个晚上。” 斯文鬼觉得好笑,于是勾了一下嘴角。 容小龙说:“我后来觉得这就是世外高人在修炼心法秘诀什么的。后来有几次,我也学师父这样晚上不睡发呆,结果后半夜就睡过去了。” “师父也不管我,就让我瘫在椅子上睡觉,第二天打着瞌睡要挑水喂鸡鸭还要扎马步。后来又故技重施了几次,我就死了当世外高人的心了。” 斯文鬼说:“说不定你师父只是单纯在发呆呢。” 他说:“你还小,不知道大人心思很多,尤其是你师父那种世外高人的老人家,往事可不是一个晚上能回忆完的。” 容小龙看他一眼:“谁和你说我师父是老人家,我师父虽然年纪比我大很多,可是驻颜有术,山下村子里的人还有人给我师父介绍媳妇呢。” 斯文鬼好奇:“那你师父练的什么武功啊,能永葆青春?” 斯文鬼说:“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下武功确实是可以青春永驻,可是必须戒色,必须一辈子都是童子身。我猜那介绍媳妇的,你师父没同意吧。” 容小龙说:“我师父是个世外高人,都隐居世外了,都快看破红尘了。还保养那个青春驻那红颜给谁看啊?你别瞎猜。” 斯文鬼不服,说:“你就说你师父娶没娶媳妇吧。” 容小龙声音弱了一些:“没......” 斯文鬼蹲他对面嘿嘿笑:“果不然吧?” 他得意:“容小哥你还小,不知道男人。你说你师父,年纪不大,血气方刚的,又不是和尚,干嘛过和尚日子?” 容小龙在椅子上缩成一个球,嫌弃道:“你们大人真可怕。” 斯文鬼问他:“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忽然想想这样问好像不对,于是又重新问他:“你以前,有喜欢过哪个小姑娘没有?” 容小龙撇嘴,摇摇头。 斯文鬼露出一幅‘果不其然’的神气来,说:“等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小姑娘,就会觉得我的分析再理了。” 容小龙说:“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喜欢的小姑娘。再说我万一遇到了,我喜欢她,她不一定喜欢我怎么办?” 斯文鬼说:“那就努力让她喜欢啊。遇到真的喜欢的不容易的。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两次,所以没必要因为什么原因轻易的放手。” 容小龙说:“万一我很老很老才遇到呢。” “怎么会呢,说不定明天一出门,拐个角,你就遇到了。只是那个时候你不知道,等你发现你喜欢上了,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 斯文鬼说:“人哪,和猴子其实长得可像了,两只手两条腿,”他比划,“两个眼珠一张嘴。可是生而为人,想的就比猴子多多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猴子可想不了这么多。” 见容小龙听得认真,斯文鬼也换上了一幅认真的表情:“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哪,有的呢,是已经全部得到过了全部尝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就看透了。有的呢什么都没尝过,也尝不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西痛苦万分,于是诓骗自己说看透了。更有甚呢,是他想要的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于是就这么折磨自己,越是折磨他就越觉得身边的一切比之如敝履,这种人最痛苦。这个时候这种人就只有两条路走。” 容小龙一动不动的听,屋里的那一点灯光都在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一条路,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斯文鬼看他,继续说:“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容小龙说:“这种人也可怜的。” 他叹气,说:“不知道我师父是哪一种。从我记事起,他就没下过山,轻易也不去见外人。也不教我山下的事,我八岁第一次自己下山去集市,才知道这世上的东西,是要用钱买的。” 容小龙说:“我从来没想过问我师父为什么会留在山上。我老把很多事情想的理所当然。所以理所当然他就在山上,我理所当然是他的徒弟。我想去江湖,大概也是因为说书的故事中江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的事情。” 斯文鬼说:“那你能看见我们,也是顺理成章吗?” 容小龙说:“等我该知道答案的时候,我自然顺理成章就知道了。” 斯文鬼说:“你跟着你师父,也染上了那种世外高人的随性,”他下个论断,“江湖上应该挺吃这一套的。比偏执强。” 容小龙问他:“因为看着高冷?” 斯文鬼回答:“因为看着古怪。” 斯文鬼还想说什么,他忽然站了起来看向紧闭的门。 “第四十七章 往事还要再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反应过来,一下子跳下椅子,脚被震的发麻,他疼得龇牙咧嘴跑去开门。 门一下子打开,外面立着神情古怪的小杨先生。 小杨先生目光扫过表情扭曲的容小龙,又环顾了一下屋内,他说:“我见这屋里还有灯光,就没走。” 容小龙停下揉腿的动作,问:“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小杨先生说:“刚敲三更鼓的时候。” 容小龙说:“一直到现在?” 小杨先生点头。 容小龙不再说什么,把小杨先生迎进了屋子,在门口跺了跺发麻的脚,才把门关上。 小杨先生除了流露出神情古怪这个表情之外,就一直是个波澜不惊不知喜怒的样子。不知喜怒的小杨先生在门口从三更天站到四更,还准备一直在屋里不知喜怒的站下去。 容小龙尴尬搓手,自暖壶中倒了一杯茶以弥补待客之道:“先生请坐。”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杨先生又流出那古怪的神情。目光从茶盏和容小龙身上反复来回,最终还是坐下了。 斯文鬼默默站到了容小龙的身后。 看起来小杨先生的防备心很重,他不喝茶,暗夜前来,敌不动他不动,敌动,他也不动。 容小龙不停的动:他坐久了,腿麻,如今一条腿像是有一窝蚂蚁在上面爬一样的难受。他偷偷在桌下按揉。 小杨先生决定动一下,他说:“少侠说,有要事找我。如今我来了。” 容小龙想起来,拍了拍脑袋,起身去取画纸。他路过身后一直站着的斯文鬼,瞥到斯文鬼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 刚才还说别人古怪。 容小龙暗自想道。 他取了那副画,摊平放在桌上给小杨先生看。 小杨先生看了,说:“这是梅鹿望月图,”他问他,“你见过这把扇子?” 容小龙点头:“我照着描出来的。先生可知道这把扇子在谁手里?” 小杨先生反问他:“你知道这把扇子的来历吗?” 容小龙说:“知道。是南顺的驸马画给公主的。” 小杨先生凌空点了点画中的美人,说:“这上面画的,是南顺的七公主。她和南顺的大皇子还有九皇子,都是当时储君的人选。” 他没管容小龙的反应,继续答不对题的说下去:“当时有一对皇商的商队从石翠城归来,正好遇上七公主的辇驾。公主一眼看中商队中的一个年轻人,当时就命令年轻人下马,与她共乘一辇。” “那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画梅鹿望月图的驸马。” “但这位驸马并非是皇商马队中的人。他只是皇商一队在归途中遇到的旅人而已。那皇商的领队见那人在大漠中孤身行走,于是好心把他安插在商队中带到南顺国。没想到刚刚到南顺国,那个年轻的旅人就被公主强迫入宫了。” “公主国色天香容颜殊丽,且又是储君人选,能够得公主青眼是烧了高香是前世的福报。无人问过那人是不是愿意当这个驸马。似乎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 容小龙心中一动,因为那一句‘顺理成章’。这句话在今天晚上的几次对话中,出现频率太高了。 小杨先生文不对题。可是他提到了皇商。那个制扇坊的老师傅说自己以前是皇商。难道就是他收留了驸马还把他带到了南顺国。也是他后来把那把扇子交给公主的? 容小龙说:“那驸马就算一开始不愿意,可是后来应该也是日久生情了。否则驸马为何要画这梅鹿望月图送给公主呢?有些事情,或许开头不好,可是若是结局圆满,也不失是一个好故事。” 小杨先生笑起来,他说:“结局就是南顺亡国,公主和驸马葬身火海。这是一个好故事么?” 容小龙不吭声。 已经是往事,作为成王败寇中的王者一方,掀开人家的旧疤只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气量小。何况连主君都十分敬重南顺皇室。底下的人倒是谈着津津有味的。很是显得气量狭窄。 容小龙心里这样想。表情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他还没问到一点有用的答案。有求于人,自己只能选择被动。索性只是听个故事。他可以听斯文鬼的,可以听作坊师傅的,干嘛不能听小杨先生的呢。 小杨先生朝他那边撇一眼,把想要宣之于口的冷笑给打住了,只在嘴角扯了一点笑意出来。 “当今的圣上立咱们的大公主为储君,其实是很滑稽的。你从方大人那里也知道一些。当今圣上只有两个公主。皇后生的安平公主,田贵妃生的清平公主。之前曾经有一个皇子,可惜是田贵妃生的,养到两岁夭了,圣上松了一口气。储君人选就只剩下安平公主了。所以安平公主纵然天资不够,难堪大任,她依旧被扶上了储君的位置。” “你以为皇室中没有出色的皇亲国戚了么?怎么可能没有。可是到手的东西,怎么便宜了别人?公主资历不够不要紧,她手下有能干的臣子就行了。方家就是现成的。所以死了一个方家的嫡长子,嫡次子就必须后补进来。” 容小龙想到方卿和说过,淮城王爷必须死,因为他的孙子是个非常出色的,有天资的,可堪大任的皇亲国戚。 容小龙装作脖子扭到了一样,惶惶的瞄了一眼斯文鬼。 对不上。 淮城王的孙子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不可能长这么老成。 容小龙心砰砰跳。如果斯文鬼不是淮城王爷的孙子,如果他真的是皇室的人,那么他就是另外一个非常出色的,有天资的,可堪大任的皇亲国戚。 容小龙心念一动,猛地问他:“方大人的哥哥,方家的嫡长子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小杨先生神情古怪的回答他:“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生了一场病,久治不愈,在深夜咽气的。也就差不多方大公子的灵柩安葬的那一天,方家的小公子方卿和入了皇宫。” “我十分不懂,”容小龙说,“可是我知道一句话,‘选人选能,选君择贤。’皇帝是天下的主君,这么做不是违背这句话吗?” 小杨先生说:“皇帝的这个‘违’,就要扯到另外一件往事了。” 又是往事,怎么那么多的往事。 “我知道这样很无理,可是这又一桩的往事,和我在乎的事情有联系吗?” “与你在乎的事情没多大关系,”小杨先生正视了容小龙的焦虑和不耐,他看起来并没有去尊重这份焦虑,他的手指无意思地互相摩挲,那是一种在深思的体现,但是并不紧张和焦虑,“但是和少侠你有关系。” 容小龙愣住。 “第四十八章 男主剧本真的很烫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龙少侠,你其实并不姓龙对吧?你在侯爷面前太过于紧张,说岔了,其实你的名字应该是容小龙,对吧?” 容小龙点头,正准备说什么,身后的斯文鬼忽然跨前一步,出现在容小龙的视线范围之内,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斯文鬼的表情,可是他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显得很不安和......恐惧? 小杨先生视而不见,对容小龙说:“你知道不知道,前朝南顺国的国师就是姓容。” “你说什么?”容小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有容乃大的容,容人之量的容。容小龙的容。”小杨先生不再古怪,他很耐心的对容小龙解释,并不要求他立刻消化。 “那,那,那国师也能,”容小龙被忽然转过身来的斯文鬼吓了一跳,把‘见鬼’两个字咽了下去,他干咳一声,“能,能力是什么?” “卜卦。南顺的容国师擅卜卦,且卜卦凭的是家族相传的灵力,而且一代只传一个人。灵力能够在身上多久,不定,有的十年,有的五年,有的长一些,二十年。就拿容家的最后第二任族长,他是五十岁才被自己的哥哥传承到灵力,这一传承就传承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下一任族长却只有十七岁。两年后,南顺亡国,容氏最后一位族长容白被鸩杀,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容氏一族也被灭门。” “为什么?”容小龙震惊的无以复加。 “当年北魏是四国之强首,忽然亡国都认为是惹怒上天。北魏短短几十年之内,由水草丰美之地渐被砂石黄沙掩埋,终成不毛之地,一个大国最后只留下一个石翠城,靠着一弯绿洲残喘。当年那四国之中,西奥最恨北魏,所以那些年更是趁机频频火上浇油,烧杀掠夺。完全不把战国盟约放在眼中,一心泄愤,唯恐北魏有喘息之机。” “可是奇怪的是,一直到几十年后北魏彻底灭亡,石翠城宣布脱离北魏辖属,自立为城。西奥换了三届主君,他们连一箱财宝都没有找到,后来草原成了沙地,丛林化为戈壁,湖泊干涸,溪流断绝,最后的村镇成了鬼城,皇室的地基被埋在黄沙之下,就连北魏的老宫人凭着星象去定位方向都找不到皇城旧址。北魏皇城的消失就和国灭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迷,成为所谓的天意。” “四国盟约成了三国,三国在盟约之中定了君子协定,在三国使臣见证之下,由容氏的族长占卜,所获得的财富以国力平分。” “西奥是最弱的不是吗?”容小龙脱口而出,“算的哪门子平分?” “你看连你都懂,当时西奥的主君怎么会不懂?”小杨先生说,他说了很久,凉透的茶也不去动一口。 “容氏的族长占卜出来了吗?”容小龙忍不住问。 小杨先生说:“没有。” “南顺的国师没有占卜出来财富,却占卜到了另外一个未来。” “容氏的意思,这是天意,那些财宝,那些地基,只属于新朝。” “此话一出,三方哗然,北魏已成黄沙,如何东山再起?若是东山再起,那么首当其冲诛灭的就是西奥。” 故事说到这里,小杨先生抛出来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西奥的主君,你会怎么做呢?” 这不是一个表现聪敏机灵的场合,内心中容小龙很排斥自己的答案,他过了一会才说:“我会斩草除根,包括皇室的遗民,包括......石翠城。” 他显然答对了一大半。因为小杨先生点了点头。 “是啊,连你都懂,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容小龙局促不安,他努力不去想这个正确答案背后的血腥。 “西奥确实是这样做的,这个占卜之后,西奥开始对石翠城下手。”小杨先生继续诉说往事,“可是当时南齐和南顺却有了不同的立场。南齐保持中立,不阻止也不赞同,明眼人都知道南齐准备坐收渔翁之利。西奥也明白,可是对比一江之隔的南齐和南顺,还是北魏更令人难安。” 不到一年的时间,石翠城少了一半的人口。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西奥皇室成立了以猿为图腾的隐蔽分支,专司暗杀。一开始暗杀石翠城的领袖,后来暗杀西奥反对皇室的贵族,再后来,他们开始想方设法渡江。谁能想到呢,一个大国覆灭没有带来乱世,真正乱世的源头,却是来源于一个虚无的预告,一个真实的恐慌。 “后来南顺的七公主出手了。在石翠城只剩最后一击的时候,公主率兵出征,帮助石翠城抵抗西奥的军队。也就是那个时候,主将公主贤名远播。一年后南顺主君议储,给七公主请旨的,就足足占了快要六成。” “当时万事俱备,仿佛天意一般,就等着主君退位,七公主顺应民心登基。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容氏叛国。” 最后四个字让小杨先生和斯文鬼一起回头去看容小龙,一个十分淡定从容,一个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对比鲜明。以至于容小龙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去应对,越是这个时候,冷漠脸越最好的回击。 后来的事情并不算是秘闻,容小龙稍微花点钱就可以打听到:南顺的容氏在族长更替的那一年叛国,投靠了当时南齐的大皇子,大皇子当时已近不惑之年,才学并不突出,与发妻成婚多年无子。早已经失去了争夺储位的一切资格,原本安良本分最高理想只想个体面的王爷的大皇子忽然被当时带着神奇色彩可知天机的容氏抱住了大腿。 容氏的举动毫无疑问就是在告诉南齐当时审时度势站队的朝中权贵:这位平平无奇的老皇子,是天选之人,天命所归。不管是任何原因,一切的不优条件,都抵不过天意。 他将一统天下,开创新朝。他将成为千古一帝。 在这个时候,西奥,南齐,南顺,石翠城,仿佛被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当年所有的预言,所有的恐慌,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叛国?叛国了?”容小龙重复,“容氏被灭门的原因是叛国?”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默。没人回答他,鬼也不回答。 气氛正胶着的时候,斯文鬼忽然问:“不对啊,如果南顺灭亡,皇室葬身火海,谁来灭容氏的门?容氏当时已经投奔南齐大皇子了不是吗?” 小杨先生说:“叛国。不过叛的不是南顺,是南齐。” 他不去看容小龙会有什么表情,继续道:“容氏投奔南齐后,成了大皇子的幕僚。似乎真的是天意,投奔的当年,王妃就怀胎产下了一个公主。而那个时候,王妃已经年近四十了。” 当时容氏所预言的内容一条一条应验:大皇子膝下添丁,同年,北魏移民大批归顺南齐。大皇子原本不受宠,所赐的田地中一半为海边荒地,无法种育稻米和蔬果,大皇子听取幕僚之言,讲一部分北魏移民中的渔民归到沿海辖地,允他们养鱼采珠。大丰。 南齐那年风调雨顺,收成比往年多了三成。在史书《南记》中是这样记载的:帝大喜,道之公主福瑞,欲赐名薇。封盛年公主。皇长子跪,谢之,帝大悦。赐封安平。祥。 “这个殊荣太过,光芒过露,接还是不接,都是错。大皇子表现的诚惶诚恐,先帝觉得大皇子很是稳重敦厚。” 小杨先生语气嘲讽,容小龙当然听得出来,“容氏的选择,公主的诞生,北魏的归顺,包括国库的充盈,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成了所谓的天意。” 小杨先生又露出那副古怪的神情:“利益之下,容氏的选择也成了顺应天意,史书都是胜者记述的。败的人都当鬼了,说话也没人听得到。” 空气继续胶着,容小龙一言不发,看着是接受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消化。几乎忘记呼吸。 斯文鬼长叹一口气。 许是这一声叹息将容小龙的神志拉了回来,他大口喘气,仿佛出水太久的鱼。 过一会,他终于缓和了气息:“可是最终还是叛国。” 他冷笑:“是啊,谁能相信他呢?这个家族,可以背叛旧主,也可以背叛新王。无论在哪个话本里,这类设定都不会有好的结局。” 他讲话有鼻音,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想把哽咽咽下去。 “多谢先生给我讲这个故事。但我还是想知道梅鹿望月扇的事情。”容小龙说,“往事就是往事,以后听现在听,结局都不会变。难道换一个人来讲述,容氏就是英雄吗?” 他自嘲:“不会的,史书是胜者写的,可是无论胜者是南齐还是南顺,结局都只有一个:容氏是叛国者。” 斯文鬼有些不忍,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些偏激,他在愤怒些什么,是眼前的小杨先生旧事重提,还是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往事?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 但是事已至此,他还在记挂那把扇子。 容小龙说:“这些都不重要。先生怀疑也只是怀疑。否则今日和我谈天的就该是方大人了。多谢先生。真的多谢。” 小杨先生笑:“少侠话说到这份上,我若是再提旧事,就是不识趣了。” 他站起来理袖:“也许是我多心了,少侠或许只是旁支,既然当时已经漏网,那么江湖海阔天空,皆可四海飘零。——少侠知我好意,日后再相见,只能是龙少侠了。” 小杨先生转身要走。 容小龙一下子起身,他做的太久,起身太猛,血猛地直冲脑门,一阵眩晕,等到眼前白光褪去,小杨先生已经距离门口一步之遥。 “先生未曾解惑!” 小杨先生留步,过了一会才道:“我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解惑。” 容小龙有些急了,听不到身边斯文鬼在说些什么,眼看小杨先生讲走出门,他道:“难道先生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个往事?” 小杨先生神情淡然:“是啊。我今日,只是来说往事。这份好意你不是也承了么?” 容小龙被他噎到,过了一会才说:“我承这个情,可是那把扇子的归处我也想知道。” 小杨先生说:“我也说过,江湖天高海阔任你飘零,可是庙堂不一样。你是漏网之鱼,鱼泽大海,重获新生;我唯一见过鱼入高庙的,就是祭祀时候的贡品,充一个好彩头,拜了神拜了天,还是进了人的肚子。” 他神情不变:“我言尽于此,你也适可而止。” 这样的言尽于此几乎等于是明说了。容小龙再糊涂也明白了话里话。他想说我还是想争取一下,那是一条人命,我已经眼睁睁看着一个好人走了,不能再看第二个重蹈覆辙。 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杨先生转身,穿门而过。 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刚刚奔腾的血液也满了下来,一切重归了平静,他几乎晕眩,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丝理智回笼,他喉咙里嘀咕两声,“小杨先生!” 然后咚的一声,他狠狠撞在房门上。 ...... “你什么都不要说,”容小龙盘腿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依然不能阻止他冷到发颤,“我什么都不想听,如果不是有其他的说法。” 斯文鬼在房间来回踱步,思考,思考无果,于是他继续踱步。 天已经微微放光,街道上的隐隐人声透过紧闭的门窗渗进来,那一丝的烟火气飘到客房中已经毫无温度,容小龙依然觉得冷。 容小龙从开始就浑身发抖,他舌根发麻,感觉魂魄飘在半空中,他的灵魂眼睁睁的看着肉体在说话,带着隐藏不住的颤抖:“我会是那个容氏的......人吗?” 他替自己争辩:“我不会占卜啊?” “哪有那么巧......”斯文鬼说,这句状似安慰的话很快抹杀了它开头令人误解的温情,“哪有那么巧,会有两家毫不相干的容氏都有异能。” 容小龙无力申辩:“可我真的不会占卜,我十五岁才下山,下了山才发现自己能看到鬼,那不是占卜......” 斯文鬼说:“小杨先生猜出你的真实姓氏,不是因为占卜。” 恰恰是因为容小龙能看到他。一想到这个,他又开始打颤。 容小龙觉得包裹自己的被子是不是结了冰,怎么裹了这么久,还是冰冷冷的? “怎么这么冷?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第四十九章 红尘一趟谁没心事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斯文鬼叹了一口气。 容小龙继续说:“我怎么会姓容呢,我师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他随便给我取的名字?” 他说:“我真不知道他也是鬼,我跟着杜衡去侯府的时候,他忽然出现了,我以为他是侯府的师爷还是什么的,后来他跟着方卿和的马车走了,方大人若无其事的,我又以为他是方府的师爷,我就没想过问一句。” 斯文鬼说:“你是客人,不好问东问西的。不是你的错。” 容小龙摇头:“是我的错,我把很多事情想的理所当然和顺理成章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的,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他快要接受这个事情了,“十九岁,那个十九岁的新族长......难道不懂吗?” 斯文鬼用一种悲悯的表情看他,说:“他当然懂。可是在那个形式下,他要么跟着南顺一起殉国,要么就要找新的栖身之木。他的选择也没错,他几乎要成功了,只是棋差一招最后死了,但是失败并不代表他当初的抉择就错了。” 容小龙争辩:“可是有没有可能,这一切,包括他带着家族背叛旧主,就是一切天意的开端?南顺当时没有一切征兆,甚至国力强于南齐,怎么会是它亡国呢?” 斯文鬼问他:“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山上长大的?” 容小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点点头。 “那你应该看过很多的树。不一定越粗壮的树就会活的越久,有的树,看着枝繁叶茂,可是其实底子已经被蛇虫鼠蚁给蛀空了,虚耗不了几年,当然了,或许十几年几十年。或许这样的时光短长对于人来说是漫漫的岁月,可是对于百年才成材的大树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 “而南齐或许就是还未成型的小树苗,或许看着连一场大风都禁不住,可是它坚韧不拔,屹立不倒,盘根错节。南朝本来就是一国,后来分裂成了南齐南顺,历经百余年,几代人,都以为这是理所应当了。所以顺理成章的,南朝就应该分裂成两国。这是天意。” 斯文鬼走到他面前,温和的看着他:“既然分裂是天意,统一也是天意。” 容小龙渐渐平静下来,抽抽鼻子,小声说:“所以容氏,只是顺应天意?” “容氏也是人,怎么可能逆天改命呢?”容小龙听到斯文鬼也压低声音说,“容氏可以窥窃天机,他自然是可以借着这个捷径去谋求自己最大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容氏会成为南顺的国师,投靠了南齐之后,也可以扶持一下无人看好的皇子上位。” “那......” 斯文鬼知道容小龙想说什么:“这件事情年代久远,真相一时半会也无从查起。可是还是那句话,史书是由胜者所写的。那一笔带过的真相,冤屈,内情,都是要后人去解开的。” 容小龙眨眨眼,显然被其中的几个词给触动了:“冤屈?内情?” 斯文鬼很会哄人,诚心实意的:“也说不准。容氏扶持了大皇子上位,却在登基之前鸩杀了容白。什么样的大罪能让当时即将即位的储君去杀掉扶持自己的功臣呢?” 斯文鬼伸出一根手指:“一是罪恶滔天,比如谋朝篡位取而代之。” 容小龙一哆嗦。 第二根手指:“二是或许大皇子登基之前曾经让容氏再次占卜,但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不尽如他意。” 容小龙不解。 斯文鬼依旧斯文,说话慢条斯理,可是不叫人着急。不像小杨先生,说东给你指西,说前去顾后。让人着急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斯文鬼斯斯文文的说:“大皇子没有任何优势和理由去争这个储君。淮城王比他优秀很多,当时最有声望的储君人选,而且他儿子十分争气,深的先帝的偏爱。君王择承继者,往往思虑百年,不只看眼前小利,淮城王起码三代都是贤者。” 斯文鬼面上浮现了愤慨之色:“我当了鬼,最有利的一点就是可以到处走动到处听。这个悦来客栈,很多达官贵人喜欢躲在里间喝茶。聊一些,不能聊的事情。” 斯文鬼说:“我听了一些不可以听的事情。” 容小龙声带倦意:“既然话从口出,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听的。说出来就是希望人听的,他们只是怕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他卷着被子往一边倒去,一夜没睡,连惊带吓,好容易缓过劲来,他只觉得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梅鹿望月扇,容家,淮城王,大皇子,天意......这些的一切,就等他睡一觉醒来再想吧。他得先想个办法,知道梅鹿望月扇的归处。 困意来袭,他眼前最后一抹视线,是斯文鬼衣袖中苍白的手指,隐于袖中,握着那把扇子,攥紧。 容小龙想对他说,不要紧的,我不会放弃的,人比任何动物都喜欢刨根问底,既然死都死了,当然更要死个明白的。 他觉得自己说了,其实没说,他只是张了张嘴,然后就沉入了梦境。 容小龙没有睡多久就醒了。 容小龙微微睁开眼,嗓子有点干,头也似乎昏胀胀的。 街市的喧闹从紧闭的窗户外隐隐传来,外面还在热闹,屋里还是亮堂的。他没有一觉睡到天黑,他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 他不应该把一天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他应该起床,去填饱肚子,去想别的办法打听扇子的归属人,他应该换个名字,为了以防万一。等这件事情解决了,他要去好好打听一下前朝容氏的事情。他应该...... 他应该先吃饭。 他浑身无力,脑子里一片混沌,除了机械化的思考,想不出新鲜的脑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话能流传至今依旧朗朗上口,就是代表这是正确的。 他决定去把这个正确的理论付诸实践。 斯文鬼晃进屋来,眼睁睁的看着容小龙试图鲤鱼打挺式的起床,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倒栽葱式的栽倒在地。与此同时,门被一脚踢开,店小二飞扑进来。 时间卡的相当恰好。好到以为是事先对好脚本的。 其实不是的。 人生就是这样,喜欢作弄人,你以为英雄救美是恰好路过,其实人家是蓄意而为,强盗都是职业的;你以为你的磨难是老天爷给予的考验,其实那只是人生的随机命中,因为众生皆苦,只有幸运儿才是例外。 恰好在门口路过的小二听到房内传来疑似沉重物体倒地的声响,以为是客人想不开在自己工作场所上吊,立刻反应神速的飞起一脚,准备将踹门,营救,叫人这一系列的规范行为执行全面以及完美。以显示这个金牌小二的职业素养。 事与愿违。 容小龙没有关门,小二的临门一脚作用力强大,门应声而开,小二应声倒地,顺便劈叉。 你看,这么多的恰好,导致了容小龙砸一片眼冒金星中一抬头,就看到了完美劈叉的店小二。而恰好,这一场景,恰好被此时进屋的鬼看到了。 这个时候,做鬼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斯文鬼第一个把自己置身尴尬之外了。他轻咳一声:“怎么了这是?” 同一句话,根据不同人说出来有不同的语气演绎。斯文鬼说的轻缓,斯斯文文的。五个字的问句,透漏着诸如关心,圆场,缓解尴尬等一系列作用。 而同样说出这句问话的小二,则把这句话演绎出了惊慌,紧张和日常的夸大以及让你无法忽视的忧虑和关切。 “怎么了这是?!”小二一骨碌爬起来去扶起容小龙,“小哥这是怎了?摔痛了没?磕碰到了哪里?” 容小龙猛地被起身,头昏眼花加耳鸣,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那不同诠释的同一句话。他给自己解释:“我睡多太久,没想到给躺饿了。” 这真是客栈开久了什么人都能遇到。小二处变不惊了:“那小哥先坐着,我叫厨房给做点鸡蛋面汤。那东西做的快,也能填饱肚子。再拿两个馒头。” 容小龙嗯了一声。他还晕着,饿太久了反而吃不下东西,小二做主给他点的流食反而对他的胃口。 东西送来的挺快,多加了鸡蛋的鸡蛋面汤,喧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叠切好的小腌菜。面汤有点烫,他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撕了一块馒头夹腌菜吃。依然愁容满面的。 小二有点担心,看着他吃。他也不排斥,一边挑着腌菜里的黄豆,一边随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小二回答他,说完又瞧他,“小哥面色不好,略有忧愁,不知是否有什么心事?” 容小龙打哈哈:“谁没心事呢。红尘一趟的。”然后依旧愁容满面。 小二看出容小龙在打哈哈,他说:“小哥说话像是禅机,像是庙里大和尚说的。可是要知道,那些大和尚说这些话,要么就是悟道了,要么就是不去理会红尘事,红尘扰不到大和尚。” 他见容小龙抬头看他一眼,继续说:“可是小哥在红尘中,被扰了,还扰的不胜烦恼呢。” 容小龙低头,喝了一口半温的面汤,肚子里有了暖意:“我之前见了一个东西,心向往之,求而不得,忧思难忘。” “那小哥可以说说,说不定有的解。”小二笑笑,继续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小的不会说话,小哥别恼。” 容小龙不恼:“我在别处看到过那个东西,心向往之,觉得就算是无法拿到真品,复制一方也可解相思之苦。结果连这个奢望都得不到。” 他有意去吊店小二的好奇心,他也成功了。店小二说:“那是什么宝贝?” 容小龙说:“梅鹿望月扇。” 果见店小二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口凉气把一边闲闲的斯文鬼都惊到了,扭头往这边看。 小二压低了声音:“这把扇子,小的知道。” 容小龙也压低声音:“你知道?你这么知道?难道这把扇子在金陵?” “当然不在。”小二说,“这把扇子在淮城。” “淮城?”容小龙开始吃惊,斯文鬼也听到了,往这边踱了两步。 斯文鬼说:“难道那把扇子是淮城王的?”他自我怀疑,“我是淮城王的儿子?” 容小龙皱眉,刚刚想翻个白眼,想说你想什么呢,淮城王的孙子都十四岁了,他儿子得多大?后面一转念又想说不对,不是没可能:淮城王的儿子早死了,方卿和当时也没说过小王爷死的时候多大。斯文鬼这个年纪,不是没可能有妻有子的。 他自己被这个猜想惊的心砰砰直跳,再也没了胃口。 小二自顾自说:“好几年前了,那把扇子当年是赏赐给了淮城王。淮城王当时在知州楼宴请淮城官员,当时就带着那把扇子彰显皇恩。”他解释,“我二哥就在知州楼当伙计,一个月连着恩赏,能有二两银子的进账。” 容小龙心不在焉:“那可真是不少。” 小二骄傲:“我二哥原本在淮城的悦来客栈做的,后来被知州楼的掌柜挖走了。每个月多给了五钱银子。其实悦来客栈也挺好,大侠嘛,出手也不比贵人小气。” 容小龙点头:“是啊,大侠也得有钱,不然怎么路见不平呢?总不能老劫富济贫吧?有钱人又不欠他们的。” 后面店小二说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怎么回答的,有没有回答他也没什么印象了。等到店小二收拾了食盒出门之后,容小龙就把门锁死了。 他回头看斯文鬼,问他:“你死了多久了?” 这句话看很无礼,听着也很无礼,可是他没心情也没精力去寻思改怎么规整他说的语句。 很多东西他都想错了。他借着之前的经验去套如今的情况,发现都错了:他以为斯文鬼和杜衡的情况差不多,是生魂强行离体导致的记忆不全;他以为人死了就会立刻往去处去,就算一时半刻不去,离朱也会带走死者,就像陌白衣那样;他还以为死掉的人只能在自己死掉地方徘徊如陌白衣走不出淮城城。如今想想也可能是错的。 最大的反驳,就在于小杨先生。 小杨先生的事情是个响亮的耳光,一巴掌打散他所有的自以为是:他可能不是金陵人,也可能不是今年死的,他有完整的记忆,小杨先生对于容氏所知甚多,他知道北魏的亡国,他知道三国盟约,他知道南顺的公主,他知道西奥的图腾,他知道容氏的天意......他一直跟着方卿和。方卿和不是金陵人。方卿和对此一无所知。 斯文鬼一脸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容小龙说:“我想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死了多久?你变成鬼到现在有多久?” “你说你醒来后前尘往事如烟飞散,”容小龙步步紧逼:“那么我问你,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 “第五十章 永远都有下回分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你知道说书先生是靠什么赚钱吗? 他就是靠说。一般酒楼的一楼都是大堂,东西便宜,不精致,可是也不难吃,分量足,可以吃得饱。茶水也是,一壶茶水才两文钱,喝完了还能添水。那些贩夫走卒,农户什么的,傍晚落了活计就会去酒楼大堂吃茶。酒楼多得是啊,怎么选吃茶的酒楼呢,那就看哪家酒楼说书说的好了。 听书不要钱,但是要在大堂坐就得点单,点什么无所谓,关键是点。点壶茶坐一天也行,听得高兴肚子也饿,叫个点心包子什么的都行。大堂条凳坐的满当当的,看着酒楼也人气旺,谁不爱凑这个热闹呢?说书先生说得好,酒楼热闹,客人就多,客人多生意就好,生意好了掌柜的高兴,除了一日三餐,还送肉,逢年过节的也给钱给米。说书先生赚的就是个生计。 说书的啊,有个共性,总是说到精彩处,就下回分解,吊着你,谗着你,第二日还来,第二日来了呢,还有精彩处,还是下回分解。非得叫你第三日第四日都来。好的说书先生永远都有精彩处,永远都有下回分解。 此时,容小龙看着斯文鬼,耳边响起说书先生在拍醒木,醒木一拍,精彩戛然而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斯文鬼问他:“难道我真的是淮城王的儿子?” 容小龙一脸颓然,“怎么会呢,”他说,“淮城王几年前还在用这把扇子,而淮城王的儿子已经死去至少十多年了。” 容小龙看了一眼斯文鬼,又说:“方大人说过,世子长在军营,死在战场。”他很努力的去回忆方卿和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可是南顺是起码十七年前的事了,世孙才十四岁。这说不通,看来淮城王还有别的儿子。” 可是方卿和连提都没提到过,可见这个儿子的水平是个路人级别,光芒都被自己的儿子抢走了,以至于皇帝的忌惮路线直接越过了现任世子而盯上了世孙。 难道斯文鬼就是那个路人级别的儿子?那个出色的,有天资的,可堪大任的世孙的不争气的爹?可是这斯文鬼的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个十四岁儿子的人啊......除非他因为太过于平庸,毫无能力,以至于只剩下传宗接代这个工作,所以就早婚了? 斯文鬼这个时候打破了这个可能性:“南齐规定女子十九岁婚配,男子需弱冠。就算是我弱冠及婚,次年为父,我今年也得三十有五了。” 容小龙说:“那你长得真年轻。” 虽然他没见过淮城王或者世孙或者其他任何皇室,可是从这斯文鬼的面相如果都算是皇室中平平无奇的存在的话,那么淮城王和王妃一定有一个是美人。各种意义上的。 可是容小龙还是没明白,依旧要问:“你究竟死了多久?你发现自己变成鬼有多久了?就算是你忘了前尘往事,那么日升月落你也该记得时间。” “我不知道。”斯文鬼的答案让他很是失望,他说,“我之前混混沌沌,不知道有谁能看见我,所以我在金陵和城外到处走,到处和人说话,我无所顾忌,除却一些场所到处能去,到处和人搭话,可是没人看见我也没人听见我。我花了很久时间意识到自己成了鬼,可是我却还处在人间。” 这很奇怪。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容小龙一直觉得斯文鬼可能还活着的原因。魂魄离体是另外一种极端的求救——人间无法,向鬼索命。 所以他着急,他拖延一天就会导致他活下来的可能减少,他无形的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他现在想改变立场确认斯文鬼已经死去。可是若是死了,离朱何在呢?又不是像凡人的狭隘想法,一个地府只有一个白无常一个黑无常在消极怠工什么的。一个家族就有一个离朱。这离朱能偷懒到什么时候?要知道陌家的离朱和杜衡家的离朱一个早早候场一个守株待兔。怎么轮到皇室的离朱,反而就磨蹭起来了呢?还有那个小杨先生...... 容小龙现在本能有点像逃避方家以内所有的关联,包括那个小杨先生。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方卿和给人的感觉像是湖水,而方家和方家的周边就是湖底的另外一方世界。 容小龙以前乱读书,读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刺史,路过一片水域,见水深不可测,就点了犀牛角照明去看水底,发现水底灯火通明奇形怪状。当晚刺史梦到有人责怪他不该窥探他方世界。之后没多久刺史就过世了。 这个故事很短也很无趣,通篇就几句话略过。那个时候容小龙还小,只觉无趣,还不懂细思恐极的道理。如今多年过去,面对方卿和,面对重门深深的方家,他再次回忆那个故事,扑面而来的,是彻骨寒凉的湖水。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对刺史感同身受,他能体会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懊悔。 “那个小杨先生。”容小龙咬着手指头在不大的客房里来回踱步,“他一直跟着方大人,感觉跟了很久,对于侯府和方家熟门熟路,他一直在方大人身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斯文鬼:“一个人变成了鬼,一直跟着一个人。” 他心里其实有了答案。 斯文鬼还是帮他说了出来,斯文鬼说:“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容小龙打了个哆嗦。 容小龙决定出门。 斯文鬼也跟着。 容小龙要去鸡鸣寺。制扇坊的师傅说过,皇帝把大部分南顺的孤品都供奉在鸡鸣寺里。他想去看看,还有就是鸡鸣寺有得道高僧,他也想去拜拜。关于后面那一点,他没和斯文鬼说。 鸡鸣寺是斯文鬼在金陵中无法进入的几个场所之一。 他在庙门口的一棵大树下问斯文鬼:“这怎么办呢?” 斯文鬼说:“你进去呗,我在这里等。” “那你可别乱跑。若是不舒服,就走远些,不过也别走太远。” “好的,”斯文鬼笑话他,“咱们这对话,听着像坊间书生写来骗小女孩儿的话本。” 容小龙唾他:“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怎么就不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呢。 斯文鬼叫朱成良。字子游。淮城王的次子。前世子朱成华的亲弟弟。年幼多病,不事武功,只爱书画,对于淮城王府唯一的贡献就是生了一个非常争气的世孙。也因为这个孩子,朱成良才承继了世子的位置。 只是之后他仿佛卸下重任一般,搬出了王府,去了白塔寺礼佛。因为白塔寺和鸡鸣寺经常往来,所以鸡鸣寺中的禅师对于朱成良并不陌生。 他未曾梯度,五戒,为居士。 他甚至有了法号,凉安。 “为凉安居士抚顶收礼的是老衲的师伯,白塔寺的后堂。论辈分,他还是老衲的师弟。” 说这话的是诚安禅师,他是鸡鸣寺的监院,一开始容小龙还以为是个年轻的大和尚,结果闲聊两句,发现这位和尚自称老衲,才发现他原来已经五十岁了。容小龙暗自咋舌,这位大和尚若是和安逸侯爷站在一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差了辈分的呢。 诚安禅师说:“当时世子要在白塔寺出家,可是搅起一片风云。那个时候世孙刚满周岁,世子便与世子妃和离,脱下锦袍卸下华冠,一身素服棉鞋跪在了白塔寺的大堂,请求出家。” “当时淮城那位王爷大怒,放出话来,天下佛寺,若是谁收此人,遇佛挡佛。” 容小龙眉毛一跳,说:“想必说的不是挡。” 诚安禅师‘阿弥陀佛’一声,再一笑。 当然说的要严重的多。只是这是往事,再残酷的往事,在狠决的话语,滤过了时间的层层缝隙,都已经变得不需追忆,不需严苛。白塔寺陷入为难,于是由方丈出面,以世子红尘事未了为缘由,谢绝了朱成良出家的请求。 一心向佛的朱成良被他的父亲和身后的责任还有荣华挡在佛前。 他被困住了手脚,无法朝着他的佛进一步,身后天地宽大,似乎只要他退一步,一切又可以回到原点。世人议论起来,也不过是‘豪门子弟看破红尘又归红尘’俗套故事。 虽然俗套,可是世人也想看这个故事:原来豪门子弟也有求而不得的事情啊。 诸如此类的唏嘘。 可是并没有。 朱成良一步不退。他无法往前走,他就在原地跪下,朝着他的佛:他在白塔寺的舍利灵塔前跪下,跪了七天七夜。 到第四天,已经和离的世子妃也褪下钗环一同下跪。 一开始,淮城王爷还在大怒,到了后来,第七天,他命人把刚刚一岁的世孙带到了白塔寺,让尚且懵懂的儿子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又领走了。 已经精疲力竭的世子看着儿子的一步一回头的身影渐渐消失,昏倒在灵塔前。 之后白塔寺的后堂佛果禅师出面,给朱成良抚顶,法号凉安。 容小龙问诚安禅师:“凉安居士有没有一把扇子?” 诚安禅师说有:“是梅鹿望月扇,官家知世子喜书画,于是将这把扇子赏赐给了世子,世子出家之后,未曾带走,留在府中。” 诚安禅师说:“凉安到鸡鸣寺中的时候我们常常秉烛夜谈,我们会互说前尘。不一定全是讲佛论经。” 容小龙点头,悦来客栈的小二说几年前淮城王还拿过那把扇子,其中父子情谊之深,无法言说,只能感慨一句到底是血脉相连的。 可是王爷从来不去白塔寺,即便是礼佛日。倒是和离的王妃经常会去。世子妃之后再嫁,又生了一个儿子,满月之时,夫妻俩一起拜会凉安,凉安为其抚顶赐福,保佑幼子平安喜乐,再无烦扰。 世子妃依然会去白塔寺礼佛。 凉安总是亲自送到寺门口,有的时候会送世子妃一本佛经,佛经上挂着一束新鲜的白兰花。 他们的关系反而比做夫妻的时候好融洽很多。 佛果禅师于四年前的一个雪夜圆寂。 他生前徒弟众多,分散天下。死前只把最后一个徒弟凉安叫到面前。叫他拜他,佛果说,‘我也不知道死了以后我的徒弟怎么拜我,你便趁着我活着,现在来拜我’。 凉安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慎重的拜了。 容小龙告别了诚安禅师。独自去了佛果的灵塔前。那里是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除了很多的高僧的灵塔,还有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如今还未到深秋,银杏树的叶子还未曾完全变黄。落叶寥寥,但是可以想到若是等到初冬,金黄色的落叶飘落,为这些沉睡在此的僧侣铺下厚实的毯子,空中落叶缤纷,不知道是个怎样的震撼场景。 想着凉安应该见过。 容小龙想着斯文鬼的一身锦袍,华冠,还有手上不离身的梅鹿望月扇,这才是你的红尘,凉安清晨扫雪归来,照例奉茶,佛果已经圆寂。 佛果禅师活了八十四岁,牙齿没有一颗脱落,依然可以吃坚硬的杂米和白果。死后焚化,烧出了很多舍利,供奉在凉安出家前跪拜的佛塔里。 佛果禅师最终都没有为凉安正式剃度,因为他总说凉安红尘未了,可究竟是哪里没了,终究是没说。要凉安自己悟。悟出了就剃度,悟不出就继续悟。 凉安最终没有剃度。 淮城王病逝之前,在白塔寺的凉安接到家书,独自返回了王府,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在淮城王的葬礼上看到一个光头大和尚远远对着送葬的队伍跪拜,之后离去。有人说佛果所说的未了红尘就是血脉,如今王爷病逝,红尘也了了,所以凉安终于可以剃度。 但也只是有人说。 凉安再也没有回到白塔寺。 佛果说的没错,你红尘未了。你痛恨红尘,所以你向往禅宗,请求禅宗,请禅宗把你脱离红尘。 他想起昨夜聊天的时候斯文鬼和他说的话,那些会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三种人。 你是哪一种呢?你看你,出家十三年,到死了,都还是朱成良,而不是凉安。 你还是困在这万丈红尘里无法脱身。 所以你的红尘还未了吗?那到底是什么呢? 容小龙走出鸡鸣寺的时候,看到锦衣华冠的朱成良站在一颗悬铃木下面,身边有个小姑娘。 容小龙脑子轰的一声炸开,离朱,离朱,这是皇室的离朱,原来也是个小姑娘,就像杜衡家的一样......他一步一步的走着,脑子里翻江倒海惊涛骇浪,他越来越走近那个小姑娘: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梳着双丫髻,不涂蔻丹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的有些发青,大大的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黛色。 这件衣裳不衬她。 显得小姑娘没精打采的,她倒是有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只是脖子太细,显得整个人像是没长大一样。 走近了看到,小姑娘有个小巧的尖下巴,小脸,小嘴,衬的眼睛越发的大,她此刻抿着嘴看着他,容小龙心里砰砰跳:这个离朱看起来不好讲话,能不能和她谈判?让朱成良在人间多待几天?至少,别让他带着红尘事离开啊。 “第五十一章 你可别忘了江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心里蹦跳,耳朵鼓胀胀的,没第一时间听到小姑娘在叫他。 小姑娘生气,又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又脸红,脸红又生气,于是声音就大了起来。 “龙小容!” 这下听见了。然后反应过来,叫我什么? 小姑娘又叫一声:“龙——小——容!” 这下听清了。 容小龙缓过神来,去看朱成良,朱成良在拼命使眼色,对口型。他分辨了一会:“菜?猜?柴?货?火?” 容小龙说:“什么柴火?” 朱成良奔溃,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说话,他大叫:“柴火棒啊!!!” 容小龙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一时间没法把离朱和眼前的小姑娘分割开,如今又多一个是什么鬼? 离朱也是鬼。 容小龙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伸出手去,鬼使神差的在小姑娘的脸上掐了一把。 小姑娘万万没想到容小龙有这一出,竟然就站在那里乖乖叫他掐了一把,说是掐,其实也不疼,顶多是轻轻捏了一下。容小龙的表情太过于严肃,带着悲怆、难以置信和孤注一掷的壮士感,吓到了她。 然后直到他捏完,小姑娘才想起来自己的本能:本能的甩了他一个巴掌。 容小龙又挨了一个嘴巴,小姑娘甩的极为顺手,声音也清脆,‘啪’的一声,不疼又解气。 容小龙挨的也挺顺便,一点也不觉得出乎意料。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清脆的巴掌声听起来都像是庆祝,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欠一点,可能会在旁边拍手叫好:打的好,再打脆一些! 当然他并不欠。 朱成良在旁边说:“她是那个月什么的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你没看出来吗?” 确实没看出来,因为容小龙一下子又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很好的表达了他的吃惊、难以置信,居然是她等等复杂又到位的情绪。 容小龙看那叫月什么的小姑娘红着一张脸,白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搅动,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朱成良,当然不是真的看朱成良,只是去看朱成良旁边的悬铃木,当然也不是看悬铃木,也不知道她要看什么。 他看她,问:“手疼不疼?” 见她看他,又补充:“刚刚你打我,你疼不疼?疼不疼?” 月什么的小姑娘一下子没明白为什么疼不疼要问两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脸被掐的疼不疼,另外一下问的才是手。 她别别扭扭:“没事......真没事。” 也说了两遍没事。容小龙捏的不重,脸皮上也不红不肿。 她声音又绵又软,没有了棉花里的小刺,像刚刚迎着阳光绽开的白棉花。 她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容小龙也跟着不好意思,也低着头。他比她高半个头,她低头的时候正好叫他看到她细细瘦瘦的脖子和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 容小龙说:“真对不起。” 幸亏你不是离朱。——这是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嗯......”小姑娘说,又飞快的瞄了他一眼,说,“我叫月小鱼。水里游的鱼。” “我叫龙小容。”容小龙说。 他想,幸亏他没问自己为什么要刚刚那样。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呢。 月小鱼嘀咕一句:“我知道。” 声音太小,容小龙没听到。容小龙问她:“你怎么也在这里?你知道我在这里?” 两个问题。月小鱼就回了一个:“我在悦来客栈的厨房听小二说话,我一听就想着是你来着。” 月小鱼问他:“你......真的有事啊?” “啊?” 月小鱼声音软软的,说:“你说你有事,才回金陵的。” 容小龙‘啊’一声,说:“有事,可是大概要黄了。”他不由自主的显出了很沮丧的样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有个外人在场,他也不好和朱成良说话。 月小鱼说:“那你,那你就去烧香拜佛啦?” 月小鱼嘀咕:“那你这不是临时抱佛脚嘛。” 容小龙看着朱成良说:“抱个佛脚也能沾沾佛气啊,图个吉利。” 朱成良朝他歪歪头,说:“看你的样子,像是找到了点线索?” 月小鱼也朝他歪歪头,她梳着双丫髻,歪头的样子特别乖巧,像金陵城里小姑娘怀里抱的木头娃娃。 容小龙对月小鱼说:“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吗?” 月小鱼点头,说:“我想着,如果你在金陵的事情办完了,是不是就要去江湖了?” 容小龙一愣,他下山就是为了去江湖,结果一下山接二连三的撞鬼,他一件事情接着一件,还扯上了前朝的家族。月小鱼不说,他都忘了自己下山是干嘛的了。 啊,原来自己下山是要去江湖的。 是要去住悦来客栈吃牛肉的,是要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 容小龙没把情绪表达出来。 他很平淡地说:“是啊,我是要去的。” 然后他犯了难。他知道月小鱼是想跟着他去江湖,大概是有这个意思。容小龙想,难道自己是这个小姑娘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吗?像是小鸭子破壳见到的第一个人,于是就左右不离的跟着。可是他也为难,他连江湖在哪里都不知道呢。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鬼。 他不能让月小鱼知道他身边有个鬼而吓坏了她。也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能见鬼而再次吓坏了她。何况还有个容家,那个容家,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那个容家是什么关系,那个叛国的莫名其妙的家族,他一点半点都不想扯上关系,可是,又能分得清吗? 就算是分清楚了,他又姓容又能见鬼,左右都是个祸害。 像方卿和这样的人,对待祸害肯定是快刀斩乱麻了。何况还有一个安逸侯田毅。要下手的时候,田毅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能不能见鬼呢。 朱成良不知道他一堆心事的为难,在一脸揶揄的看着他。 容小龙想的头痛,趁着月小鱼没注意,剜了他一眼。 朱成良不为所动。他散步到他身边,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记得我昨天和你说的吗?” 说的什么? 朱成良说:“你仔细想想。” 容小龙想,能想什么。 想起来了。 朱成良说,说不定你明天出个门,拐个角,你就遇到了,遇到你喜欢的小姑娘。 容小龙扭头看他,朱成良对他努努嘴,朝着月小鱼的方向。他知道那边是月小鱼,他就是不回头。 朱成良昨天的时候还说:可能你那个时候不知道,等你发现喜欢了,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是顺理成章的。 容小龙觉得自己耳朵在发烫,想着肯定红了,又想着千万别红。 可是还是红了,因为月小鱼问他:“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容小龙扭着头不看她,一只耳朵正正好的对着月小鱼,月小鱼看到他的耳朵越发红的滴血,不由担心了起来,“你是不是着凉了?” “没......”容小龙说,他还想说些什么把这个混过去,然后就感觉一点冰凉的触感,柔软凉爽,点在自己发烫的耳垂上,像冬天悄然开放的梅花上的雪。 等容小龙分辨出来那是月小鱼的手指的时候,他居然抗住了没继续脸红下去。 朱成良多看了他一眼,夸他:“孺子可教也。” 到现在,他成语也没用对一个。 他对自己的死亡也漠不关心。搞得似乎认命了一样。至于吗,这才几天?容小龙想,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才没几天功夫,就一幅看破红尘的样子。 也就只有这一点,像那个描述的凉安。 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在尘世中游荡呢?悠悠荡荡的不知道年月,直到遇到了他。 他刚刚去拜佛果的灵塔,那灵塔上没写名讳没写佛号,只刻了半句话:生不入黄泉。 应该还有另外半句话的。容小龙这样想着。 要不是诚安禅师说,他都不知道那是佛果的灵塔。他到了灵塔前才想起来:为什么佛果是白塔寺的后堂,死后圆寂,舍利子却供奉在了鸡鸣寺? 难道是白塔寺和鸡鸣寺分别都供奉了佛果的舍利? 这个好奇,他其实只要回头去找诚安禅师去询问就明白了。诚安禅师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和尚。并没有方卿和长得好看,自然也没有方卿和那么叫人害怕。 他已经走了很多弯路了,如今人都在寺庙门口了,能少走一条弯路就少走一条。否则他真的要累死。 于是他再次进寺。 他掉头走的忽然,很符合灵光一闪一去匆匆的迫切感。使得月小鱼虽然一脸莫名,但是也没出声,只跟了进去。 没想到居然扑了个空。偌大的鸡鸣寺静悄悄,僧侣都在做午课,一片诵经声。只一个小沙弥告诉容小龙,诚安禅师已经出寺了。小沙弥说,禅师要去白塔寺讲经。 已经启程了。 太过于凑巧,只是个前后脚的功夫。 小沙弥还未等容小龙说什么,已经急匆匆的离开,看来是中间溜号出来的。 容小龙轻声嘀咕:“怎么就这么巧呢,我只是晚了一步而已。” 一旁的月小鱼听到,给出主意:“我们现在去追啊,大师腿脚肯定没我们快,我们跑快些。” 容小龙却另有主意:“不了,我们直接去白塔寺。” 他说的很自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他回过神来扭头看到月小鱼才知道坏了事。他一个人和鬼打交道惯了,一时间无法适应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说的‘我们’其实指的是他和朱成良。但是月小鱼哪儿知道身边还有个鬼?于是就自然而然的把自己归到了‘我们’的内容里面去。 她很高兴容小龙自然的划分。也表现的十分直接:就是高兴,笑眼弯弯的高兴。像阳光下新鲜的棉花,被太阳晒久了,散发出暖洋洋的甜味。 容小龙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试图去挣扎一下:“这趟很辛苦的。我们没有马匹,要走过去。” “我们江湖人害怕什么辛苦?”这个时候的月小鱼出乎意料的好讲话。抬起头又对着他笑,白生生的脸,乌鸦鸦的头发,大大的一对眼睛笑眼弯弯的。 像个瓷娃娃。容小龙心里咯噔一下,像心里有个小鹿踢了他一脚,特别用力。 他被自己心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周那么安静,那声心跳显得特别突兀,他赶紧咳嗽一声,他怕被月小鱼给听到了。 然后咳嗽完了又觉得自己傻:心里的声音,除了自己,谁又能听到呢? 容小龙在心里很重很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很不擅长解决麻烦,虽然他心里潜意识的不想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归纳为麻烦里面。可是扪心自问,她真的是个麻烦。有她在,他和朱成良的交流就困难许多。可是有什么办法?容小龙想不到怎么拒绝她。师父没教过她如何解决这一类的麻烦,相反,师父也十分不擅长这类的事情——每次山下有热心肠的猎户或者媳妇上山来给他送东西,师父都是远远躲开的。 尽管人家也是真心诚意的。竭尽所能的善待他和他师父。可是师父似乎天生无法承受这种陌生人的热情,因为如此,他也对这种热情手足无措。一开始月小鱼挑衅他激将他,他尚且能够招架,可是如今换了个态度,他就束手无措了。 等容小龙和月小鱼两人出来的时候,朱成良还站着那颗树下,他似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他在数树上的果子,数的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引得容小龙也跟着去数了几颗。 月小鱼看到了,说:“你在数梧桐果啊?这么多,数的过来吗?” “这不是梧桐树,这是悬铃木。” “少唬我,梧桐我还没见过呢?” “真的,”容小龙很好脾气,“虽然他们叶子和果子都挺像的,可是真的不是梧桐树。” “真的?”月小鱼开始半信半疑,因为容小龙说的肯定。 “真的呀。” “你怎么知道的?” 容小龙解释:“我师父说的,他知道。我长大的山上,一半梧桐一边悬铃木。我一眼都认得出来。” “呀,”月小鱼雀跃又向往,“那得多好看呀!” 容小龙认真想了想,说:“当时日日年年都见,都不稀奇了,现在离开了想一想,真是好看。尤其是秋天,我老问师父,会不会哪一天,这半山的梧桐会引来凤凰。” “那你师父怎么说?” “师父没理我。” 日头晃眼,容小龙又分心想别的,数了几颗也没在数,但是也不走,朱成良在数,他也想知道到底有几颗果子。 他想,幸亏身边有个月小鱼,两个人站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别人看着也不奇怪。 何止是不奇怪啊。 数着第二百零九颗悬铃果的朱成良看向对面,青衣的少年和月色的少女,像一幅画。 “第五十二章 生不入黄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佛果有两座灵塔。分别供奉着烧出的舍利子。他是白塔寺的后堂,却在鸡鸣寺圆寂。他供奉在白塔寺的灵塔同样只刻了半句话,加上鸡鸣寺的半句。合成就是: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 白塔寺和鸡鸣寺很不一样。鸡鸣寺依照皇室规格而建,雄浑壮丽,依山而建,前湖后山,一座九层宝塔倒映湖中,大佛阁中供奉十方金佛十方银佛,每年浴佛节都是大事,皇亲贵族布衣百姓,车马相连比肩继踵。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鸡鸣寺都像是个身穿锦斓袈裟的得道高僧。 而白塔寺的规格虽不输鸡鸣寺,却显得像是个隐士一般默默不闻,白塔寺于山中建寺,山巅修塔,白塔寺因寺中有白塔闻名,而白塔,便就是供奉圆寂僧侣的舍利塔。随着时间流逝,白塔从少到多,默默的守护着这个低眉垂首,隐于深山的苦行者。 白塔寺平时很安静,今天却很热闹,有外来的和尚在辩经。容小龙两人刚刚踏进庙门,迎面就冲过来好几个光头小和尚,急急忙忙的往茅厕方向跑,他们还没走几步,又看到那批小和尚急急忙忙的冲回去。 辩经的场所在辩经堂,说是堂,其实进门就是个空阔的院子,院子里两株参天大树,黄沙铺地,绿叶为幕,大和尚小和尚跪坐在毯子上,聚精会神的围着两个年轻和尚在辩论经文。周围不仅仅只有和尚,还有香客,无人私语,只有时不时发出的一阵阵笑声。 月小鱼偷偷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都说佛寺庄严,可是听着他们可高兴了。” 容小龙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心说,是啊,既然是信仰,如果无法感受到快乐,又怎么能坚持一生呢?他想到朱成良,他离开荣华富贵选择佛法,也是因为成为凉安会比成为朱成良快乐吧。 他对于这些一知半解,也听不懂大家在笑什么,他和月小鱼听了一会,只听懂了一个愚人吃盐的故事。这次的间隙,他和其他的听众一起笑了起来。 然而笑意到一半忽然收了回去,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闪身躲在了树后面。宽大的树干把他的身形遮挡的严严实实。 月小鱼听得正有趣,她又听了一个引人发笑的故事,一边笑一边回头去扯容小龙:“你听,你听,故事里那人多笨!” 身后人半天没回应,她一扭头,发现自己一直在拍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第一次被一个姑娘扯住袖子,不好意思开口,也不好意思挣脱,圆滚滚的脸蛋涨得红彤彤的,像熟透的海棠果。好容易等月小鱼松开袖子,还不等她说什么,连忙一溜烟跑了。 月小鱼视线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穿着袈裟的小和尚跑进了一群小和尚堆里,那里的小和尚各个都是圆滚滚的脸蛋光溜溜的头,亮着一张又高兴又兴奋的红彤彤的脸,每一个都像海棠果。 月小鱼不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躲在树后的容小龙,和海棠果脸的小和尚不一样,容小龙一脸受惊相,紧紧抿着嘴,魂游天外,根本感觉不到月小鱼在旁边。 容小龙觉得耳朵旁边吵嚷嚷的,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刚刚诚安禅师身边坐着的,就是方卿和没错。 可是方卿和怎么在这呢? 他们也是昨天才赶到的,两人一鬼步履不停的,半路上还遇到了送菜回城的驴车,跟着顺带搭了一程,就算是这样,他们赶到淮城城的是也已经是深夜,不得已在菜农主人家过了一宿。过程不想再提,只浑眯了小半宿,他都觉得自己拐跑了人家菜农家的跳蚤。那跳蚤如今好像已经适应了寺庙的香火气,开始继续上蹿下跳的在他头上蹦跶,蹦的他头皮发麻。——他真是宁愿带着跳蚤云游人间都不想遇到方卿和。 他偷偷从树干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看过去,原本坐在另一颗树下的诚安禅师已经不见了,那两个蒲团空空荡荡:方卿和也不见了。 方卿和这次很低调,居然一个人来这里听辩经会。 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如意的事情还没遇到一件,大概缘由是因为不如意的事情还没凑够九件。他不着急,大概老天爷着急,一件一件的丢给他,催他赶紧凑够九件的不如意,然后再赏他一件如意。 真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命活着去受那一件如意。 这不知道是第几件不如意的事情:有个小和尚过来扯他另一边衣袖——他这个时候才发现月小鱼一直在扯他一边的袖子。 那小和尚说,诚安禅师有请。 容小龙吓一跳:“诚安禅师看到我了?” 小和尚说:“禅师只说有请。旁的小僧不知。” 容小龙只好点头应诺:“那劳烦小师父带路。” 小和尚却不走:“禅师只说请施主一人。” 听到这句话,原本扯着容小龙袖子的月小鱼立刻松手。他见月小鱼有些不高兴,于是说:“我一会儿回来。委屈你一下。” 月小鱼还是一脸不高兴。 小和尚这个时候说:“禅师说可以让这位女施主去禅房休息片刻。” 容小龙看着月小鱼一脸倦容和眼下的青色,他只觉得,诚安禅师的眼神真是太好了。 安排合情合理有理可据也令人五分满意,于是月小鱼很捧场的打了个哈欠。 诚安禅师的住所就在辩经堂的东侧,隐于郁郁葱葱的林中,也没有规矩修出来的路,引路的小和尚一边走,一边小心的低头看地。容小龙一开始以为小和尚是眼神不好怕摔着自己,后来一看,小和尚是在避开路上的蚂蚁。于是容小龙也跟着低头走路。 其实距离不远,只是路不好走,说是隐居,真的是隐,隐的叫人找不着。如今深秋,没有落英缤纷,也不见豁然开朗,那出竹屋不大,在一片郁郁葱葱中,又显得突兀。那周围的精致不像是点缀,是天生地长在这里,偏偏多了个烟火气的竹屋。 容小龙那一瞬间有一种感觉,这座寺院,倒像是借住在山上的一般。那山顶的白塔也像是被山林守护一样。 这山,这林,这花,这草,过了十年二十年,依然还是这山这林这郁郁葱葱,可是竹屋会腐朽,人会死。谁才是过客谁才是尘埃,一眼明了。 小和尚只送到了门口,竹门半掩,小和尚却不敲门,而是对他念了一句佛号,依旧低头走了。 容小龙只能自己推开竹门。 山风穿门而过。 竹门‘吱亚’一声敞开。 没有诚安禅师。 他与方卿和四目相接。 他之前并没有看错,那个在诚安禅师旁边的果然是方卿和。 他依旧穿着初见时候相似的绿色锦衣,未束玉带,未配鱼符。他跪坐于蒲团之上,他面前有一方矮桌,桌上有两杯茶,尚见余温。 方卿和开口:“容少侠。”他指对面蒲团,“请坐。” 容小龙于是坐下。他不知道怎么坐着舒服,于是干脆盘腿而坐。 方卿和一见便笑开,于是也懒洋洋伸长腿,依着身后的凭几,他身上依然有檀香的残留,佛堂清静的味道如今在这幽静的竹屋和暖意的茶香中,有着极为顺理成章的契合感。 容小龙问:“方才那个小师父领我来,说的是诚安禅师有请。” 他语气中有明显而不大的怒气,方卿和自然感觉得出来,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说:“少侠寻诚安禅师有什么事我心知肚明。而诚安禅师是你舍近求远而做的选择,何必呢。” 他不顾容小龙流露出的震惊之色而继续道:“你心中心知肚明,询问我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避开我。怎么,我在你眼中犹如蛇蝎?以至于让你避之唯恐不及?” 容小龙硬着头皮说:“我觉得我与方大人所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 方卿和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笑道:“我所知道的事情,远比你认为的多。” 容小龙没说话,低着头看着那杯茶出神。 方卿和说:“你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远比你认为的多。” 他说:“你见过杜衡和陌白衣的事情,我知道;你打听梅鹿望月扇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想承认自己是前朝容氏的后人,我更知道。” 容小龙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方卿和。 方卿和不为所动,直面于他,他面上波澜不惊,如湖水一般漫过他的心头,他一片凉薄,他问他:“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容小龙心里想着,他跟踪我,他一路跟踪我,从第一次到淮城开始,或许更早。他为什么跟踪我?他被跟踪了。 他嘴唇颤抖,喘了好几下才吐出字来:“那我们说个清楚。” 方卿和一听就笑了。 他说:“你是让我说个清楚吧?” 他依旧在笑:“那我们便说个清楚。” 方卿和说:“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一知半解,搞得云里雾里。他们对你说三分藏七分也不全是他们的不对。你将来是要去江湖的,江湖不忌讳初生牛犊,但是希望牛犊能够畏虎练会逃命的本事。横冲直撞送了性命说好听点是江湖热血,说难听的就是不知轻重不知死活。他们是好意,想叫你有点畏惧,将来闯江湖不至于一头乱撞。可惜话说的含糊,怕是吓到了你。” 方卿和摸了茶壶,水已经冷了,他从炉子上取了新沸的滚水,又换了一壶新茶。他慢条斯理的,手上很慢,可是讲话并不会跟着慢。 “你因为他们而认识我,也因为他们而远离我,你并不把我当虎,也不畏我,但是却尽可能远离我。你宁愿去找他们,也不愿和门房直说要见我。” 容小龙打断他:“你说他们?” 他刚再说,忽然反应过来在刚刚进门的时候,方卿和叫的是‘容少侠’,而不是‘龙少侠’。 他一时愕然。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他们......” “我确实说他们,”方卿和说,“难道容少侠还要装不知道么?” 容小龙张嘴,说:“你如何知道?” 他忽然想到什么:“你真的姓方?” 方卿和笑起来:“这个不用怀疑,我是方家的子孙。我也确实姓方。我看不见他们。”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新茶,“但是看不见,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给容小龙续上一杯热茶,他说:“否则我也不用时不时到佛前来躲清静了。” 方卿和这句话让他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方卿和也说过,他刚刚从寺中过来。那个时候他的说辞是祈福。 如今来看,不一定是这样。 淮城的薛长老听命于他,大概安逸侯府中也有眼线,而如今,连鸡鸣寺的监院都和他关系极好。愿意替他把他引来,而且是不动声色的引来淮城。 容小龙下意识觉得,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慌的。或者害怕。这两样情绪,他总得有一种。 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其中之一的情绪,他伸手去接过了那杯热茶。 他不懂茶叶的好坏,也不知道怎么样算是讲究,可是确实伴随热气而来的是扑鼻的清香,小口饮下,喉头都隐约留着甘甜。 这种甘甜令人愉悦,他不自觉的夸赞出声:“好茶。” 方卿和问他:“哪里好?” 容小龙老老实实回他:“茶水干净,气味也干净,喝进嘴里不涩,回味还有一丝丝不断的甜,”他顿了一会补充,“像吃了一枚熟的恰恰好的果子。” 方卿和笑,说:“我之前也请别人喝过茶。他觉得很不好,涩,茶沫不漂亮,茶汤不足够澄净,我等他说完,我才说这是皇帝饮的贡茶。” 方卿和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容小龙只好追问:“然后呢?” 方卿和说:“然后他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说此时才咂摸出一丝滋味来,确实是好茶。” 方卿和看着容小龙在憋笑,他说:“其实那不是好茶。最好的东西,从来送不到皇帝的眼前。” 他看容小龙面上流露好奇之色,道:“替皇室采买的皇商,本来就是个肥差,有意思的是这种肥差却从来落不到皇室自己人手里。永远都流到外人田里。而决定水流的也不是皇帝本人,所以皇商不用专门去讨好皇帝,只要讨好那个控制水流的人就可以。而那个能够控制水的流向的人,往往不动声色,权倾朝野。” 方卿和若半边身子依着凭几,一只手摩挲着一只空杯,看他一眼:“在南顺,容氏就是控制水的那个人。” “第五十三章 第一个休夫的皇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说到这里,容小龙反而松了一口气。他饮下杯中剩下的半杯茶,尚且温热的茶水还未下肚已经失了暖意。喉头泛上一缕甘甜。 他问方卿和:“我是容氏的后人吗?” “是。”他这次倒很痛快。 “容氏真的叛国了吗?” “是。” 已到临头,容小龙反而不怕了。他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朱成良。他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我?” 方卿和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杀你?” 容小龙反问他:“为什么你不杀我呢?” 方卿和说:“我若是要杀你,根本不用我来动手。” 容小龙想到当时他在田毅那里吃的亏,也想到方卿和当时的临危相救,他知道方卿和没有骗他。然而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你不会杀我?” 方卿和一直都表现出脾气很好的样子:“我不会杀你。” 他说:“你既然觉得言书和景炎是好人,为什么反而不能信任我呢?” 容小龙没吱声。垂着头不看他。 方卿和叹了口气:“如果我现在是依然是江湖人的身份,可能你对我就是另外一番态度了。”方卿和也不再追问,主动换了个话题:“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看得见他们的?” 容小龙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方卿和的‘他们’是谁,他回答:“不到一个月前。” 他补充:“那个时候我刚满十五岁。我就遇见杜衡。”讲到杜衡,他依旧低落,他想到他对杜衡的第一印象:多么貌美如花的鬼。 他思索了一会,慢慢把遇到杜衡的经过说了出来,从在破庙中的相遇,从一起抓偷儿到从玉佩发现墨染,再到去了淮城城。干脆的,他把陌白衣也讲了。 他没说自己后来在院子里哭泣的事。 经过说完,容小龙自顾失落了好一会,发觉方卿和那边没了下文,他偷偷去撇向对面,只看到方卿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睫毛纤长,低首垂眼,只见眼下一片扇羽般的阴影。 容小龙心大,抽空神游,想着他应该即便日后行走江湖,估计都遇不到比方卿和更好看的活人了。他想着杜衡,想着陌白衣,再想着朱成良和小杨先生,行吧,鬼也不会比方卿和好看。 一个接一个的影子从他脑海里一一划过,再划过一遍,再一遍,他觉得似乎漏了什么,于是再划过一遍。然后把小杨先生从里面扯了出来。 “......先生?”容小龙震惊,是啊,朱成良说,小杨先生就是根据自己能看到他才确定自己是容氏的漏网之鱼的。 容小龙的喃喃自语惊到了方卿和,方卿和没听清,只抓住了最后两个字:“什么先生?” 容小龙看着他,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方卿和回答他:“你第一次进陌家的时候。”他继续说:“一个少年带着一把剑进了淮城城,没谁引路,就找到了陌家的方向,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陌家的偏门,还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的随从向我回报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容家。” 容小龙在心里飞快的算了个数,容氏出事在并国之前,那也是十五六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方卿和不过十一二岁,以当时两国的关系,方卿和接触到容氏几率少的可怜。 可是他又想到,方卿和幼年时候是在皇宫长大的。而且还是皇太女的陪读。可是那个时候方卿和也太小了。 容小龙很快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容小龙不动声色,和盘托出:“所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杜衡和我在一起?” “是啊,”方卿和说,声音很轻,“当时就知道了。” 他问容小龙:“当时他也在马车上吧?” 容小龙点头。 方卿和短暂的笑了一下。 方卿和又问:“他们是一起走的吗?” 容小龙据实相告:“一前一后,陌白衣送我们离开淮城的。” 方卿和‘哦’了一声,他转过脸去看另外一边,容小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尊佛像,没什么特殊,和大殿的只是大小不同而已,神态一样,都是低眉垂眼慈悲相。 “也好,也没隔太久。也好。”他这句话是喃喃自语。 容小龙等着方卿和的下一个问题,方卿和却忽然问他:“你想知道容家的事情吗?” 容小龙一怔,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点点头。 方卿和看了他一会,说:“你应该知道,原本南齐和南顺是一国吧?” 容小龙点头,这不算是什么秘密,这是历史。 南齐和南顺原本叫齐顺。取齐来归顺之意,是个好意头。建国的君主姓朱,立国后将发妻立为国母,世人尊称一声元后。 元后是一名珠宝商的女儿,元后的父亲搜罗天下珍珠,在女儿成年之后选了九十九颗深海夜明珠送给女儿,当做独女的嫁妆。 九十九颗夜明珠的光芒加上少女的美丽,引来络绎不绝的追求者。踏平门槛挤破绫罗都不再是夸张。可是夸张的是,最终赢回九十九颗夜明珠和少女的人,居然是个贫穷的采珠人。 这听起来是个穷小子赢得千金芳心得以翻身的俗套故事。 事实上,穷小子的采珠人采到了一颗旷世的夜明珠。既然是旷世,当然价值连城,真的价值连城。当时的北魏,派遣使者,以城池交换,未果。抱憾而归。 穷小子转身就把这颗夜明珠送给了已经有九十九颗夜明珠的少女。凑了一个圆满。这样的一个圆满,得了少女的青眼。 于是双喜临门。 穷小子姓朱。在双喜临门的时候,他还认识了一个朋友,二十年后,他和好朋友以及少女,用那一百颗夜明珠建了一个国。 珠宝商的女儿成为了皇后。穷小子登上了皇位。在登基大典上,成为了宰相的朋友为他们拿回了当年那第一百颗夜明珠。 到这里,是个很圆满的故事。 立国第三年。元顺帝在御花园邂逅了一位少女,一见倾心,当天就把这个少女收入了后宫,第二天封了美人,不到一个月就封了妃。 老房子着了火,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仅仅三个月,少女从宫女到了贵妃。 元后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三个月后,元顺帝发现自己被自己的皇后休了。 元顺帝违背了当年建国的诺言。元顺帝登基之初,发誓此生只有一位妻子。若是违背誓言,国破家亡。 元后依然爱自己的丈夫。 元顺帝舍不得贵妃。 于是一纸休书也是个圆满的结局。 后面的琐碎淹没在历史的洪河中。只有结局是一笔一划写在史书中:元顺帝和元后只有两个儿子。元后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小皇子和见证誓言的夜明珠。 不久,当时已经是宰相的朋友也离开了皇宫。 不久后,元后用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换了三片小小的辖地。齐顺国心平气和的分裂。元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和跟随的族人开垦,立国。那就是南顺的前身。离宫的朋友姓容,此后到亡国,都一直站在元氏的身边。 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这一句话,容氏真的做到了。 方卿和不想评价这种成败之事,他八卦了一句:“这样看来,容氏真是情种啊。” 他看着容小龙说:“一开始,我还在想容氏背弃南顺是不是和他们的先祖一样,喜欢上了什么人,爱上了什么人。毕竟当时容氏的新族长只有十九岁。正是一生中最容易心动的年纪。”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容小龙忍不住问:“是吗?” 方卿和耸肩。看来是没下文。 容小龙低下头去,说:“如果是,那就更加可恶。” 感觉到方卿和看他,他依旧继续说:“学堂里的小孩都会背‘一将功成万骨枯’‘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难道容氏不知道挑起战争多可怕?你说过那个虎将,我也知道顾大人当年为了守护温陵三次自刎......可是你看关于温陵,人们知道名姓的,只有差点自刎的顾大人。‘弹尽粮绝’这四个字后面,不知道死了多少老百姓。” “这一切,容氏不知道么?”容小龙发出一声很小声的自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十九岁了。” 容小龙越想越说,越说越觉得悲凉,他闭上眼,心中的疼翻江倒海,几乎窒息,那是罪孽深重,罪孽深重。 他很难再往好的方面去想那个陌生其实不该陌生的家族。 他终于抬头,和方卿和对视:“我听故事,说为一人而倾城,为一人而倾国。当时除了觉得荡气回肠之外,还觉得有一丝不对,应该不妥。可是我环顾四周,无人出声,我便觉得是我多心。我现在才知道,这倾国倾城的里面,碧血汪汪。” 方卿和没有出声否认。 良久。 他终于滴下泪来。 “那你杀了我吧。” 方卿和嗤笑出声,说:“哪有人主动要人杀自己的。” 容小龙一时间心灰意冷,说:“我肯定是个祸害。” 方卿和说:“不是有句老话说‘祸害遗千年’么,”他打趣,“这么看来,你可有的活呢。” “自私自利,”容小龙看起来已经钻了牛角尖,“就顾着自己活的长长久久,也不顾自己会闯下多大的祸,留下多少的孽。” 方卿和说:“那都是你瞎想的。”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容氏可见鬼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淮城王知晓。” 容小龙一惊,继而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从南顺建国到灭国到现在,这么多年,一百多年了,居然能守得住? 方卿和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容氏一直很神秘,背靠南顺皇室,家族虽然庞大,却并不过分张扬,按理来说,容氏人丁不少,而且并不是只有一代只有一人可得灵力......” 容小龙打断他:“并不是么?不是说灵力一代只传一个人,那个人就能够当族长?” 方卿和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容小龙犹豫一下,把小杨先生当时在悦来客栈关于容氏的含糊的说了一遍。 方卿和听着,不置一词,等到容小龙说完,沉默下来,才低头轻笑出声。他笑了很久,似乎有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叫他知道,容小龙看不到他的神情,又想到当时马车上方卿和的眼泪,一时间有些紧张和不安了起来。 方卿和倒没哭。他止住笑意,长叹一口气,前身朝容小龙倾靠过去:“这些事情,是我胡诌的。”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容小龙,又补充:“我胡诌的时候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表情越发有趣:“你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吧。” 容小龙不知如何回应,只点点头。 方卿和以身示例,说:“你看,他们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凡人太懂得‘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的可怕了,所以即便是做梦,有的时候都不敢说真话。” 容小龙说:“那活着多累。” 方卿和叹气,这个小孩,他的关注点永远都不会落到点子上。不管是什么节骨眼上都能给你带跑偏了,离题万里也不是吹的,可是你要说他真不懂,他还真的懂,可是你要说他是故意的,他就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你,叫你气不起来。 方卿和也气不起来:“活的就是累的,想舒服等死了再舒服,想舒服多久就舒服多久。” 容小龙不吱声,他想着杜衡,想着陌白衣,想着小杨先生和朱成良,他想着,做鬼也不舒服啊,东奔西走,不知南北,前无古人引路,后无来者渡河,天地茫茫,连黯然涕下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又胡思乱想起来:鬼会哭吗? 他才知道鬼是不怕阳光的,白天都可以走来走去,可是,鬼会哭吗?肯定是会悲伤的,可是,悲伤到了极致,能流出眼泪吗? 容小龙忽然问方卿和:“鬼会流眼泪吗?” 方卿和显然没料到对方忽然有此一问,他未及思考,脱口而出:“我哪知道?” 也是,容小龙耸肩。他又看不到。 “所以......”容小龙慢吞吞的问他,“你早知道你身边,有他们?多早之前知道的?”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方卿和觉得这孩子还是有救的。 他回答:“好多年了,具体也记不清。那个时候我还在江湖上走,在平安县郊外的茶馆歇脚,正好遇到白塔寺的佛果禅师和他的弟子也来歇脚,当时也没空位了,我见是个眼盲的大师父,就邀约同坐,结果佛果不坐,说,‘施主身边如此嘈杂,很不清静’。” “第五十四章 你是个好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然后你就知道了?” “怎么会,我那时候也不过是想着大概是因为茶馆人多。再说了出家人大多古怪,我也没想什么。” 容小龙说:“我在鸡鸣寺里徘徊,正好遇到诚安禅师,正好诚安禅师知道梅鹿望月扇,又正好,说起凉安。”容小龙抬眼看他,说出自己的猜测,“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是要引我来。” 方卿和没说话,他以一种赞许的表情看容小龙,让容小龙联想到看学童背三字经的先生。 容小龙再猜:“佛果也姓容对吗?你说他眼盲了,可是他听得到他们说话。” 方卿和继续赞许的点点头:“是啊,佛果俗家名讳姓容,容城。” 容小龙再接再厉:“容氏的后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在淮城王的地盘出家,还收了世子当徒弟,圆寂的时候也是世子送终的。所以佛果的那双眼睛,是淮城王要走的吧?” 准确的来说,那双眼睛是南齐拿走的。只是借了淮城王的手。 当时两国交战到了存亡之秋,彼消我长,王不见王。偏偏此时,容白失踪。 新任的十九岁族长消失的毫无预兆,戴着天命所归帽子的大皇子把容氏的族人暗中抓来审问,毫无头绪。偏偏那个唯族长传承灵力的传闻板上钉钉,上一任族长早化为黄土,新任族长失踪,下一任茫然毫无头绪。那皇太子的位置在大皇子的屁股下面坐的摇摇欲坠,用所谓天命支撑的心虚和软弱眼看就要曝光。 关于社稷,关乎成王败寇,本为对立的淮城王此时站了出来,从茫茫人海中揪出了出家几十年的佛果。 佛果姓容,他是上一任容氏族长的亲弟弟。也是原本容氏族长的传承人。在容氏的族谱中,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满月开眼,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为什么总是那么多人?” 偏偏佛果好静,身边人鬼不断烦恼不已,后来机缘巧合,他去了佛寺,终于寻到了清净。从此他时不时就往佛寺跑,一发不可收拾,那庙宇中的和尚都认得他,不仅在放斋饭的时候给他留位置,有好的果子还会特意塞给他吃。 人人都说佛寺清苦,修行清苦,年幼的佛果却觉得佛寺又清又静,花开的也多。落叶的声音,鸟叫的声音,僧侣扫雪的声音,木鱼的声音,经文的声音,那都是天籁。 容氏对此并不赞成,且忧心忡忡。容氏奉鬼,却有个一直往神佛跟前凑的孩子,寓意不好。却拦不住。佛果是未来的族长,无人敢忤逆。于是只能容他一次次往神佛跟前凑。一次次容他远离信奉。 于是最后一次,佛果彻底远离了。他皈依了神佛,且毫无商量的余地。在容氏的人发现之前,他已经剃度,抚顶,法号佛果。那一年佛果十五岁。 同年,容氏新任族长‘容城’匆匆上位,成为第一代的族长,也是同年,容城的兄长过世。那一年,南顺的寺院赶走了一个小和尚。 佛果独自走了很久,从南顺国走到了南齐,最终是白塔寺收留了他。此后数十年,他安安静静的在佛寺中陪伴神佛,听风声,听雨声,听诵经声。 直到兵刃之声打开白塔寺的山门。 佛寺不再清静,佛寺站满了官兵,官兵身上的血气冲鼻,兵刃相接,惊走了飞鸟,搅乱了风声,踏碎了落叶,火把烧红了夜空。 佛果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过了三个时辰,一炷香杀一个僧侣,先杀主持,再杀监寺,一个接一个的杀,杀到白塔寺再无出家人。 此时的佛果已经古稀之年,他眼睛依然明亮,皮肤湿润,牙齿坚硬,眉毛和长出来的胡子都是黑的。他听完淮城王的言语,未发一言,转身继续打坐。那些颈后背刀的僧侣也跟着一同原地打坐诵读经书。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东方既白,后山隐隐传来鸡鸣。白塔寺的空地上依然站满了官兵。佛果起身,看天看地看落叶,遥望山顶白塔,看大殿神佛。 淮城王点起了第一炷香。 佛果面对神佛背对官兵,不曾转身。 一炷香过半,佛果转身,面朝官兵,伸手,待淮城王回神,佛果双目已被生生剜下,置于官兵脚下。 那眼珠带血,连着筋肉被活生生扯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两颗眼珠直直朝着淮城王而去,沾着地面上的尘土和落叶。 淮城王生生退了一步。 整个过程,佛果不曾发过一言,也不曾痛呼一声。 他满面披血,形同厉鬼,却双手合十,对淮城王一拜,念‘阿弥陀佛’。 淮城王拂袖而去。 又几年,南齐并国。淮城王世子出家,拜佛果为师。淮城王从此不入寺庙。 方卿和长叹一声:“淮城王一直觉得是报应,他逼迫佛果剜目,结果自己仅剩的儿子成了佛果的双眼,那个时候距离佛果剜目不过几年时间,当时世子年纪很小,也在现场。只怕世子出家的因果,也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方卿和说:“我听这段往事的时候已经距离第一次遇到佛果很久了,我把两者联想到一起才觉得后背冷汗淋漓。我才注意到,淮城王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在自家的佛堂里。” “淮城王挂记儿子,可是不愿意去白塔寺,我作为后辈,少不得当个中间人往来白塔寺和淮城王府,于是也与佛果相熟。后来我也学会了到庙里躲清静。” 容小龙想到一个问题:“所以容氏是奉养鬼的,可是对外却说,他们精通的是占卜,卜的是天意?” 方卿和说:“是啊,他们从鬼怪中得利,却又觉得鬼怪上不得台面,找个神灵来做挡箭牌。” 容小龙说:“所以容氏不会占卜,他们只是听了鬼话?” 方卿和笑他:“你这话要是被你的族人听到,揍你都是轻的。” 容小龙没再说话。 方卿和自知失言,咳嗽一声。 容小龙又想到一个问题,问他:“容氏既然能够见鬼,就没有驱鬼的法子么?怪力乱神的书里都还写着茅山道士驱鬼镇压封印什么的,容氏既然能够见鬼,都这么久的家族,就没有什么别的本事拿的住鬼的弱点什么的?” 方卿和看了他一眼,说:“佛果说过,容氏为人不可知,为鬼多顾虑,容氏在鬼域中名声赫赫,他们在其中有个别称,叫‘指路人’。” 指路人,这是容小龙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问道:“指谁的路?人的路?鬼的路?哪一条路轮得到他们去指?”他想到陌白衣和杜衡,又说,“人死之后,是有引渡者的,坊间说叫鬼差,他们叫做离朱。哪一条哪一面,又轮得到他们指路?” “这我不清楚,”方卿和的表情看着十分的诚实,不像在说谎,“关于容氏,佛果倒不含糊,说的很痛快,只是这痛快在于能说的都说,不能说的连边都不沾。想必指路二字内情隐晦,亦或者他并没有完全信我。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具体含义。” 容小龙不语。 方卿和又说:“即便如此,容氏奉鬼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是隐晦之事。可是这件事情,佛果倒是很坦然。” 这并不能算是安慰。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他所知道的容氏,没有任何光明正大的地方。叛国,奉鬼,拿神灵做挡箭牌,挑起战乱。 一桩桩一件件,上天入地,天诛地灭。 容小龙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朱成良,不,凉安知道么?” “凉安随身多年,多少是知道的。何况佛果剜目的时候他不就在现场么。当时淮城王大世子刚刚去世,淮城王其实是有意培养他,谁知道适得其反,这就是后话了。” 容小龙说:“佛果在灵塔上刻了一句话。” 方卿和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过,并示意他继续说。 “我本来在想,这可能是佛果给凉安的话,毕竟当时我以为佛果是个得道高僧,高僧嘛,就是有点神神叨叨那种,可能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可是今天听来,那应该就不是预感了。” 很多坊间话本说书里面,写那些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总是吝啬笔墨,简简单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放下无限的留白让人猜测思考脑补那背后的故事。容小龙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以至于每次去庙里玩耍,总带着一丝虔诚和向往,想着这个山村里的小小庙宇,会不会藏着一个可以知道天机的大和尚。 如今想想,那些所谓的留白,大概就真的是留白了:作者词穷,不会写。 干脆不写了。 结果反而称了读者心意,无限的脑补那些有的没的,显得写这些话本赚买馍钱的酸秀才简直成了美玉换酒的狂放文豪了。 结果皮囊不禁扒,狂放文豪是个连连落第的酸秀才,得道高僧是个奉鬼出身的指路人。指路人,听着挺神的,扒掉一切遮掩的外衣,这叫‘旁门左道’。 容小龙说:“佛果没有了眼睛,可是耳朵还听得到,他又不是一步都不踏出庙宇,他能听到你身边的吵杂,只怕也能听到自己身边的吵杂。” 方卿和说:“所以你觉得,他对于淮城王和凉安的归宿,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再补充:“所以‘生不如黄泉,死不回人间’是他在说自己,而不是什么警示,也不是什么预告或者忠言。” 容小龙点头。 “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让我知道。”后半句有了怨怼的意思。 “坊间的话本,我也看过,酒楼的说书,我也听过。里面有挺多都是说江湖大侠的,”方卿和说,“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勿谈国事么,这个你想必也能明白一点的。” 容小龙心说我还真没想过,他一开始只以为是因为江湖的段子受众面比较广来着。哪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深意。 方卿和继续说:“江湖大侠的故事又有好几种版本,最受欢迎的不外乎一个江湖菜鸟闯荡江湖,然后山崖下见到武功秘籍,或者山谷里遇到世外高人,那高人一看,啊,你这少年骨骼惊奇,不由分说拉来当徒弟,不由分说授你一身绝世武功。从此无人可挡,后面什么当武林盟主啊,红颜知己啊,有时候都不止一个。总的来说,怎么高兴怎么来。” 方卿和摊手:“是不是都是这个套路?” 容小龙无话可说。 方卿和叹一口气,语气显得很正式:“我把你引来,想着有些话要告诉你,可是等你在我面前了,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停顿了一下,舒展了一下肩头,目光在茶水上顿了一顿,约莫是寻思着是不是要喝冷茶,到后面他还是把茶给泼了。 他起身一边打水一边继续说:“我刚刚还在想着,不知道佛果在世的时候,每每对我是不是也是像今天的我一样,心有千千结,不知从何诉。” 他冲着容小龙一笑,说:“这句用的不对。” 容小龙点点头。偷偷伸锤了锤有点麻木的腿。 方卿和背对他,没看到容小龙的小动作。他添了两块新炭,拨了拨,把水壶坐上了。又去洗了一遍杯具,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自然,很熟练,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朝廷官员。他应该身边围满了人,如果他想,他连吃饭都不需要自己动筷子。 容小龙想,方卿和大约是不同的,毕竟曾经是个江湖人。 容小龙面对他,总要刻意提醒,才能想起来方卿和也来自江湖。 他好奇,那吹过杜衡和陌白衣的那来自江湖的风沙,怎么就绕过方卿和了呢?还是,已经被抖落掉了?那么干净。 念及至此,他又去看方卿和,方卿和已经洗好了茶具,发现他在看自己,不明就里,只和善的对视过来。容小龙反而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解释自己忽然的举动,就说:“你是个好人。” 方卿和笑,说:“我说了很多次,你终于相信了,也很好。” 容小龙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这一句话,换来这一笑,忽然心头就松快了。 他实话对方卿和说:“我挺难过的。” “第五十五章 我很难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很可以理解。方卿和没说话。很明显容小龙也不需要什么安慰。有时候倾听就是最好的安慰。 容小龙继续说:“小杨先生在客栈里告诉我,我可能是叛国容氏的后人,我就很难过。我后来还想着,我怎么当时没否认呢。我又想我为什么没否认,我心里没数么?” 方卿和神情微动,继续听他说, “小杨先生怎么认出我的,你也是怎么认出我的。可怜我师父从来没告诉我这一出,我想大概是我师父也不知道,他是个世外高人,想着随便捡个孩子养养,谁知道捡了个落网之鱼呢,而且我是下山才发现自己能看到的。师父去哪里知道去。” 容小龙说着说着心里憋屈,不得不停下来长长地呼一口气,才能继续下去:“后来我看到杜衡,我想着既然我能看到,只有我能看到,那么我总要有点用处,助人为乐,助鬼也为乐。”容小龙吸了吸鼻子,“人家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万万没想到,还有人靠鬼发家致富的。” 方卿和说:“怎么没有呢,茅山道士啊,江湖术士啊,就连白塔寺和鸡鸣寺,也会去超度亡灵的。” “那不一样。” “万变不离其宗么。” 容小龙不肯说话了。 方卿和觉得,不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再拧下去了。否则真的要吵起来了。他被容小龙带的,都跑题跑到江湖上去了。 这个时候,水沸了。 扑簌簌的水汽把铜盖顶的半开,热水夹杂着水汽腾腾的冒出来。 方卿和垫了手巾取下水壶,开始烫洗茶具。趁机把话题扯回来:“其实今日找你来,是想着说在这里把话说开,把你的身世挑明。以后你到了江湖,也不会被套路什么苦大仇深的戏码,你可以松松快快的去闯荡江湖。” 容小龙吃惊:“我没打算再让人知道......” 方卿和打断他:“我说的不是人。” 容小龙说:“他们?” “对。”方卿和说,“人死了就该离开,‘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人除生死无大事。人若是死了,不管生前辉煌或者惨烈,在咽气那一刻开始,就等于结束了。这一世了了。还在人间徘徊的鬼,有多少是放不下牵挂,又有多少,是怨恨未消?” “可是......” “做了鬼,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好容易遇到你,放不下牵挂的人,会去求你了解牵挂,这大概还有点温情在;可是怨恨的怎么办?会不会骗你?会不会利用你?会不会挑拨你的仇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容小龙想说不会的,他遇到的鬼,都没有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离朱会袖手旁观么?可是这样的话,他没有底气说出来。 方卿和却说得很有底气的样子:“我相信一句话,‘存在即合理’,所以鬼话连篇不是乱讲。我不相信鬼。我信天信地信佛,唯独不信鬼。他们跟着我,却无奈何我。” 他神色不动,直视容小龙:“我从一开始知道他们在我身边我就没有怕过,我反而很高兴,想着也好,世人看不到,所以三人成虎,诽我谤我。至少他们还能见证见证,我究竟是个贤者,还是个忘义之徒。” 容小龙默不作声的听着,又想到当时薛长老言辞中的冷枪和自己当时为方卿和的委屈。替方卿和可怜。可是既然这样,不可以辞官么?古人都有挂印离去的潇洒,何况方卿和还是个江湖大侠,江湖天大地大,他又出身贵胄,官家还能难为他不成么。 他想问,可是又怕闹笑话,他知道以方卿和的性子不会笑他,但是他自己会羞,这一点和别人笑话不笑话其实是两码事。 他这个年纪,要脸要皮的,嘴上得牢牢把门。 可是方卿和这样,未免也太委屈了。 方卿和说:“你我这样,其实都很委屈。” 容小龙冷不丁听这一句话,吓一跳,以为自己又不知不觉叨叨出声,可是又没这个印象。一时情急,脑子打了结。最后傻不拉几冒出来一句:“为什么啊?” 方卿和被他的神情逗乐:“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被天意绑架的。” 容小龙没懂,他头脑一片空白,还拧不过弯,理不出来头绪。只好把主动权交出去。 容小龙说:“天意么?” 方卿和点头:“天意。” 方卿和给两个杯子添了水,倒满了才发现一直没放茶叶。倒的是白水。 方卿和自嘲一笑。眼帘垂下来,墨一般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很悲伤的样子。 容小龙觉得,方卿和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这一次的重点。他有点不敢大声呼吸。 方卿和说:“南顺败得莫名其妙。” 方卿和说:“南顺皇室那场大火也起的莫名其妙。后来很多事情莫名其妙,纵然有很多合理的解释,可是我冷眼看着,还是莫名其妙。那些解释说服不了我。” 容小龙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去碰那杯水,指尖被烫到,他又缩了回去。 “我觉得圣上是知道的,只有圣上知道,还有那个已经被灭族的容氏。他们卷入了一场我不知道的天意里面。这场天意,好像里面有方家,有你,有佛果,还有安平。” 容小龙把被烫到的指尖缩进了手掌心,手握成了拳。 “明明安平不想做储君,她确实没有这个才能。哪怕现在去培养清平公主,都要比安平合适。可是圣上铁了心要安平坐上这个皇位。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谁都不可以改变。” 他看向容小龙,眼中波光微动:“他杀了我哥哥。” 容小龙哑然。 方卿和重复:“他杀了我哥哥。这还不算,他杀了我哥哥,又让我入宫辅佐。似乎必须这样。储君的位置必须是安平的,储君身边辅佐的人必须是方家的人。我死了也不要紧,我死了还有我二哥,我二哥死了还有别人,我们方家是大族,大宗族最不缺人,最不缺傀儡。” 容小龙说:“皇帝杀了你哥哥?” 方卿和没理会他,继续说:“似乎这就是个棋局,棋局的走势订好了,谁是车谁是卒,谁是帅,定好的。” 他突然说:“少了一页东西。” 容小龙问:“什么?” 方卿和说:“南齐和南顺的故事,少了一页。被那场大火烧没了。南顺的亡国,容氏的灭族,就在那一页里。” 容小龙隐约明白过来:“那一页没了。” 容小龙问他:“是皇帝做的吗?” 方卿和还没说什么。 容小龙又问:“是鬼做的吗?还是神做的吗?” 方卿和问他:“你信有神灵?” 容小龙说的仿佛天经地义:“有鬼当然有神。” “有鬼当然有神,”方卿和重复这句话,他问他,“如果是神做的,你怎么想?” “当然是认命。” 容小龙没有想法,能有什么想法,虽然说坊间的小书上很喜欢说什么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说的很潇洒,读着也爽快,可是那只是写书的人的一厢情愿:真的到了天灾大旱地震山崩,你斗一个给我看看?你也只能和人斗一斗,斗斗腿脚,跑的快的那个人,也只能在书里多活半句话。 方卿和笑得很真心诚意,舒心又畅快,他说:“你看,我就知道,你我是一样的人。” 容小龙心说,我可没看出来。面上一声不吭,沉默有时候是赞同,更多的时候只是无声的抗议。 这抗议方卿和收到了,他说:“我当时和你一样,想着如果是皇帝安排的我还能斗一斗,如果是神安排的,我就认了。” 他舒心又畅快的念着有些悲凉的台词:“人生苦短,没必要给自己再添更多的不痛快。” 容小龙还是不吱声,心里的思绪此起彼伏,有一个绪跳的最厉害:出生贵族,豪门世家,武林盟主,芝兰玉树,亭亭玉立,貌比潘安。这些词随便拉一个出来安谁身上谁都能烧高香感谢祖宗,结果这些词都塞给了一个人,能说明什么?已经不是祖上烧高香了,这祖上基本上世世代代都给佛祖建庙塑金身了。 这种的认命,实在是让人听着心潮澎湃,很有一种拳头呼之欲出的冲动。 但是又想到皇帝把方卿和的亲哥哥杀掉了,他还不能报仇,还要继续效忠,就让容小龙说不出话来。 又不是小娃娃手里的沙包,拿走了一件,补给你两件三件,小娃娃就不哭了。那是亲哥哥。何况,曾经作为小娃娃的容小龙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他还是最喜欢第一个沙包。 容小龙想到那天马车上的眼泪,他说:“可是即便是认命,也不见得会很痛快。认命的前提,是你得痛快。” 如果不反抗的结果是依旧抑郁,那为什么不反抗一下呢?至少前路漫漫,反抗会让你觉得还有希望,就像爬山,一直往上爬,每一步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风景,可是那每一步都是你努力得到的未知,希望生出失望,失望再生出希望。每一步都在接近你的山顶,你的。 虽然认命也或许会让你看到同样的风景,可是心里接受的不一样:一个是自己紧紧抓住在手里里的,一个是别人捧到你面前的。 同样的东西,得到的方式不一样,享受的过程也会不一样。三岁的小娃娃都知道:饭要抢着吃才香。 方卿和没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在告诉容小龙:咱们真是一类人。 容小龙说:“你费了周折把我引来,和我说这么许多,告诉了我我的身世,也说了你的命运,你不会只想拉着我陪你一起认命的。” 方卿和说:“佛果圆寂之前的那一晚,打发了凉安出去,和我在禅房聊了一夜,就是在那一天,他让我若是以后见了容家的后人,要留那孩子一命。我当时问他,是不是容家的他们告诉你什么?佛果说,容家已经没有鬼在人间了。” 已经这两个字的前提,是曾经有过。容小龙心中不由震动,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方卿和继续说:“容家世世代代都没有文字典籍,他们的一切所知所能,都是容家的小辈们在开眼之后由亡者来传授的。” 容小龙听出了关键词:“们?” 方卿和点头:“们,只要是容家的后人,都会开眼,只是开眼的年龄不同。佛果满月的时候就开眼,你算晚成了。” 人就是时时刻刻都要比较,佛果是奇才,摒除在攀比之列,结果没想到自己居然算晚的,在这一刻,容小龙心情只有沮丧两个字可以说明了。 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白水。灌出了一种醉酒解忧的气势。 冷水下肚,全身透心凉的打了个冷战,容小龙借着这个气势问他:“佛果为何要这么说?” “他是容家的人,即便是出家了,又不是恩断义绝,庇护族人没什么奇怪。你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当然奇怪,”容小龙反驳,他十五岁了,很多事情除了别人给予的看法,还有自己的门路,“别人还好说,佛果是吗?容白失踪的时候,佛果没有站出来主持大局挽救族人,难道这不是容家灭门最大原因么?” 佛果是上一任容家的族长继承人。 可是他选了佛门,抛弃了宗门,让佛果的哥哥不得不‘夭折’,来成为容城,承担本来是自己弟弟的责任。而下一任的族长容白又出现的太晚,冒名顶替的‘容城’在族长的那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本身就是赶鸭子上架,他自身能力不足,少不得被他人左右,被人左右,被鬼左右,主心骨不定的情况下几十年的时间勉强支撑,架子摇摇欲坠。那就算是到了后来,容白后继,又什么大作用? 从容白继任到容氏灭族,只有两年时间,也就是说,天意只给了容白两年的时间力挽狂澜,纵使容白天纵英才,他也是人,人的能力有限,能力挽什么?撼山山不动,何况狂澜? 结果到最后,这个无力回天的少年成了容氏的千古罪人,死无葬身之地,终年只有十九岁;那个抛弃责任的佛果八十四岁平安圆寂,还烧出了舍利,有灵塔供奉。 所有的阴差阳错,天地循环,因果之事,一直都是不爽的。 “第五十六章 去江湖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得出结论:“你看,这些不是天意,是人为。如果佛果真的是天纵英才,算他可见鬼,可通神,他是不是早就窥窃到了天意,所以跑去寻了另一处庇护?” 方卿和笑:“在你的结论里,佛果倒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容小龙说:“他是什么人,他自己最清楚。” “我小时候没有去过私塾,”方卿和慢慢说,“我是在皇城中由太傅教导的。” 容小龙心说我知道,太傅是你的亲爷爷。 方卿和继续说:“太傅是我爷爷。” 容小龙‘嗯’了一声。 “我爷爷教我们读书,一本书来回的读,读到要倒背如流,一屋子好几个孩子,有的背的快,有的背的慢。我是背的慢的那个。因为我不解其中之意,生记硬背很难。我大哥和二哥背的很快,过目不忘。我当时还想着,方家只出我一个庸人。” “我问我两个哥哥,我哥哥说,你要自解其中意。我说你不能告诉我其中的意思么?两个哥哥说不能,每个人对于文章的理解都不同,所以太傅不说,他们也不说。要自解,最重要的就是自己。” 容小龙‘哦’一声。 “你对佛果的看法也有你的原因。要不要听听我的?” 容小龙点点头。 “他和你一样天生有异能,可见寻常人不可见之物,所以如果他通神,或许也比其他茅山道士要靠谱的多。或许他真的知晓了天机,知道这次容氏难逃劫难,哪怕是自己也无力回天,于是用一生向佛和一双眼睛,换下家族一颗火种。” 容小龙抬头看他。 方卿和温和对视,问他:“我这样解意,算不算强词夺理?” 容小龙沉默不语,摇摇头。 方卿和笑,说:“容氏如果不是当时境遇已经危急存亡,是不会再去寻找新的靠山的。容白几乎就成功了,或者说,他真的成功了,毕竟当时的大皇子已经成了现在的陛下。一个十九岁的家主做成这样的事情,担得起天纵英才这四个字。” 天纵英才还是天妒英才,一字之差,英才的命运就天差地别。但是殊途同归,都是天意。那个神选一般的少年哪怕当时没有被鸩杀,也会在后来落得个功高盖主主无可赏唯有赐死的下场。留下的萌阴承继后来人。这恐怕才是这个家主的唯一目的。 可惜棋差一招,落得个满盘皆输。如今棋盘上只剩下一枚棋子,冲不的烽陷不了阵,格格不入,到最终还是要了然: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初那盘局了。 仅剩的那颗棋子极其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那一气叹出,仿佛把全身的精气神都给叹尽了,他还是个少年的模样,可是精神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容小龙诚心诚意:“所以你不杀我,是因为佛果?” 方卿和点头,说:“我与佛果相交,一半是因为和淮城王爷的交情,一半是想躲清静。他没什么教会我的,我也不向佛,不过交情久了,我是越来越信天意。” 容小龙问:“佛果信天意?” 方卿和否定,说:“我觉得佛果的一生恰恰是反天意的。” 容小龙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方卿和耸肩,表情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天意本来要容氏和南顺皇室一同灭亡,结果却留下了你。你早一些来,晚一些来,都可能会死,偏偏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容氏眼睛的秘密,一个间接的因为你我的原因过世了,一个呢,要和你结盟。” 方卿和问他:“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天意呢?” 容小龙不想回答这些有的没的问题,不管是巧合还是天意,有什么用,过往的故事的结局,永远无法改变,容小龙心说,你要着眼于眼下,眼下,你还没有认认真真给我倒上一杯正经的茶,我还在喝白水! 容小龙眼珠不错的盯着白水,说:“你要和我结盟啊?” 方卿和说:“是啊。” 他顺着容小龙的视线看到白水,笑出声。于是再泡茶,这次加了茶叶。 容小龙盯着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问他:“你要结盟什么呢?”他抓抓头发,“你不会想重新扶持一个容氏吧?”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他心按奈不住地,突突的跳。 方卿和说:“如果我说是,你会答应么?” 容小龙憋了一口气,忍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答应会死么?” “会啊。” 容小龙不吭声了。 屋里沉默一片。 容小龙手心微微出汗,过了冷风,连指尖都凉了。 方卿和倒也没有坚持太久,随后就笑了:“不会的,你放心,我的野心没到这个程度。” 容小龙小心翼翼看他:“真的?” “真的,”方卿和说,“我不会把你置身风口浪尖的,不单不会,我还会保护你在江湖上无忧这一生。” 容小龙心情复杂的呼了一口气。小火炉上的水已经沸腾了,热气跃跃欲试的准备把壶盖一下一下的掀开,就在刚才他经历了突突跳跃的心和到指尖的寒冷,如今冷风转了风向,拂过火焰朝他扑来,给他一种春风拂面的错觉。 十五岁的容小龙还不能体会如今他真实的心情和处境,他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未来会因为这场谈话发生什么转变,他本来就是要去江湖的,如今方卿和让他去江湖,不过是殊途同归。 他只想着,去江湖也好,挺好的。 原本他就是想去江湖的。 他应该借坡下驴,讨个便宜。 可是现在心理上却产生了落差。本来是自己的选择,现在却成了唯一能走的路,十五岁的容小龙心里产生了逆反的想法,他想问,如果他不想去江湖了,想打道回府,学着师父,年纪轻轻归隐山林行不行? 要不然,归隐个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的,再重出江湖?虽然他一直在江湖的边缘来回试探。可是重来一次就不一样了,他有钱,也懂得了点规矩,而且做好了准备。换个一开场方式,可能故事走向就不会如之前那样乏味了。 越是这么想,他越想回家了。 这局不算,咱们推翻重来。 想归想,说归说,哪怕是容小龙在这半盏茶的时间里面连回去给师父买什么金陵的土特产都想好了,他面上依旧是吨吨喝茶。 茶水喝完,他无意识的把尚且温热的杯子握在手心,他仿佛魂游天外,自己在看着自己坐在蒲团上,端端正正的,一言不发的,唯一的小动作就是食指在一下一下的刮着杯口。他额头沁出汗来,不用摸都知道是凉的。 时空仿佛凝固,他应该表态,打破这个沉默。可是他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他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个时候,方卿和作为礼数周全的人,应该体谅一点,率先打破一下,让沉默的碎片堆积在他脚下当台阶。 但是方卿和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只是很短的时间罢了。他听见自己说:“万一我在江湖上被人认出来是容家人怎么办?我要改名换姓么?” “没有必要,”方卿和说,“容氏的人从来没有涉足过江湖。” 从来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新的出路,他可以不用改名换姓,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偷偷摸摸,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冲去闯去建功立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论是谁,定个江湖人行侠仗义的名头,似乎杀人都不需要去押送官府,要么当事者明白杀人偿命自行了断,要么多年后报应不爽老天拿命,要么就是留下后人冤冤相报。不管是哪一条,都和朝廷无关,这没有明文规定,可是这事惯例,是默认。桥归桥路归路,桥走水道,路走土路。 庙堂那条路,那条他的先辈已经踏平成坦荡大路的世界,和他再无缘分了。方卿和当着他的面,永远关上了那扇门。 他很感激。 怎么能够不感激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一个人懵懂无知的踏进去,也不过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他无人指引,无鬼教导,容家的秘密,随着容氏的消散也大概是断层了。 他茫然不知。 到些许的惊慌失措,他问方卿和:“那我去江湖,要做什么呢?” 当时方卿和说:“你不是原本就是要去江湖当大侠的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当时哑然,点了点头,说:“也是啊。” 然后还配合着漏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然后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方卿和端茶送客,他混混沌沌走到门口,那引路的小和尚不知何时来的,依旧低眉顺眼的等候在那里,见容小龙出来,又念了一句佛号。 他如初的跟随指引他来的小沙弥走出了竹屋,如初的低着头小心避让着虫蚁。然后,他遇到了已经歇了一觉的月小鱼。 小姑娘家,果然要养的,小娃娃也要睡饱了才快快长大,小姑娘也是,午歇了一觉,眼下的青色都褪去了许多,白生生的脸颊多了点粉红色,像成色极好的胭脂膏。 月小鱼看起来已经等了他一段时候,见到他很是高兴:“听那个小师父说,诚安禅师请你去?” 容小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没说什么。 月小鱼说:“你问大师父了没有?” 容小龙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月小鱼说:“我们本来不是就是来找诚安禅师的么?”她提醒容小龙,“你有事要找他呢,不是么?” 她又说:“你不是有事才要回金陵的么?然后办完了这事,就要去江湖啦!” 江湖,又是江湖,他现在一听到江湖,就是一团浆糊。 他含糊的说:“是啊,要去江湖的,快要去了。” 月小鱼很高兴:“那你事情办完啦?” 不等容小龙回她,她又问:“对了,诚安禅师找你什么事啊?”她又说,“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确实不能说,可是要是实话实话也太生硬和伤人了,但是临时想个什么回应,他那一团浆糊,能搅出什么花来? 情急之下,他说:“大师父说我有佛缘,想收我当弟子来着。” 这话也太离谱了,居然月小鱼就信了。她先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要你出家?当小和尚?哈哈哈哈哈哈....” 月小鱼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停不下来,捂着肚子笑,容小龙只好在一边跟着尬笑。 月小鱼笑了一会,发现容小龙皮笑肉不笑,又担忧起来,问他:“真的啊?我以为你逗我呢......” 容小龙没说话,心想那你可真捧场。他神情肃穆,连自己都觉得这事是真的,刚刚和他在竹屋说话的真的是诚安禅师,真的在苦苦劝他剃头。 月小鱼说:“真的呀?你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佛缘的啊?” 她扯容小龙的衣角一下:“那你要真的出家了,你就不去江湖了?” 她忧心忡忡:“你头不圆,剃了头不会好看的。” 容小龙看她一眼,说:“我没答应要出家。” 果然她高兴起来,眉目舒展,容小龙心里松快了一点。他心里一松快,有多嘴起来:“你皱眉,也不好看。”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又补充一句:“你皱眉的话比现在丑。” 更歧义了,他补救:“你不皱眉才好看。” 月小鱼没生气,似乎闯荡江湖这事不变的事情让她安心,于是也不在小事上计较。她手指头绕着发梢玩,说:“你直接说我笑起来好看不就行了?” 行,容小龙说:“你笑起来漂亮。” 漂亮比好看更上个台阶了。月小鱼很受用的冲他一笑。 这是他白天的所有重要记忆。 等他仔细细把白天的记忆捋过一遍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真正意义上的半夜三更。他住在白塔寺的客房辗转反侧,老觉得,他好像漏了一些什么。 虽然知道方卿和今夜是留在白塔寺,可是他也不可能好意思去打扰。这半夜三更的,只有鬼才夜半无事去敲门呢。 鬼? 朱成良和小杨先生? 容小龙推被坐起,灵光乍现。 可不是,现在天时地利,夜半三更。 方卿和确实是独自前来白塔寺,他是一人前来的,无人陪伴,可是不代表没有他们。 方卿和说他不相信鬼,因为世上有一句话叫鬼话连篇,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身边是不是有鬼,反正无论多少鬼都对他无可奈何,他真正做到了视如无物。 可是,容小龙不明白,难道方卿和没有好奇心么? 寻常的人,寻常的鬼,怎么会无缘无故相随呢?还那么多年,他若是没办法知道答案也就罢了,如今遇到了他,多一句嘴的事情,为什么不顺便问问呢? 除非......没有除非。 容小龙一边穿鞋一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臆测。方卿和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若是真的有,势必心虚,那么请高僧除掉不就好了?何必放纵多年? 何况那些鬼在他的口中,更加像是见证者。 “第五十七章 少年侠客的胆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不算是容小龙第一次走夜路。 他那个世外高人的师父经常让他半夜去捡梧桐树的果子,还要留下一些在地上当做种子,如果发现梧桐树的种子掉到了悬铃木的林子里,就算是长成了树苗都要毫不留情的拔掉。反之也是一样。 他真没骗月小鱼,他长大的山上,一半梧桐树,一半悬铃木。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从会走路开始的跌跌撞撞,到长大后的满山乱窜,他借着月光,从来没有遗落过一颗过界的种子。如今他也可以借着月光,清清楚楚的看到通往庙门的方向。 白塔寺在山中,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想小杨先生应该送方卿和到了门口而已,不必下山。因为朱成良也在山上,朱成良等着无聊,寺门口也没有悬铃木的果实叫他去数,于是他说要去山中走走,定了时间会和就施施然赏玩去了。 如今容小龙心里忐忑,他不知道朱成良是不是会和小杨先生他们撞到。可是就算是撞到,又有什么事情呢?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忐忑。 大概这种忐忑仅仅只是来自于不安。 他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在月下慢慢的走。 月下,少年,小路,砰砰跳的心,容小龙莫名其妙想起坊间各种版本的才子佳人深夜私会的戏码。不过砰砰跳的原因不一样,一个是兴奋,他是忐忑,除了忐忑,还有点害怕。 这很正常,他是个很正常的凡人,对方是个很正常的鬼,何况他可能不是见一个鬼,可能是两个三个。他想起当时见方卿和时候,他身边前呼后拥,竟不知那里面有几个是人几个是鬼。 容小龙很快知道自己的答案。 几乎都是。 几乎全都是鬼。 方卿和十分低调,去佛寺的时候,身边一般并不带着随从,即便带,也最多只是一个贴身的护卫。也就是说,当日初见,方卿和身边除了那个赶车的少年之外,身边其他的都是鬼。 都是。 几乎全都是。 容小龙坐在庙门不远处的一颗青松的石头上,结结巴巴:“你们,都是?”他懊恼,“我当时还腹诽方卿和前呼后拥好大官威。” 他们里面有个穿夹衫的,打扮像个读过书的,回复的理直气壮:“那就是你不对了,回头见了方大人,可要道歉才是。” 左右等鬼都应声附和,连连称是。 容小龙难以置信,说:“难道这就是我的错么?怎么都成了我的错了?” 那夹衫鬼说:“难道不是你自己先入为主的?” “我先入为主是没错,可是也是你们让我先入为主的啊。”容小龙辩驳,“你们当时说清楚不就好了?” 夹衫鬼还没说什么,旁边已经争先恐后准备辩论,这个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小杨先生开口,他一开口,夹衫鬼立刻住嘴了,旁边也安静了下来。 小杨先生说:“若是那个时候我们任何一个开了口惹你分了心。安逸侯爷如此精明,你还能全身而退么?” 小杨先生又说:“我们一直都知道方大人派人跟踪你的事情,你想为什么我们不去告诉你呢。因为方大人没有恶意。他是官府中,唯一一个不会对你有恶意的人。若是换了旁人第一个知晓你的身份,就算是顾文熙,你如今也快活不了。” 有理有据,令容小龙信服。于是他点点头。 这事就算翻篇了。 前事翻篇,后账来论。 容小龙问他:“听你们这么说,方大人是好人。” 小杨先生还没说什么,夹衫鬼抢答了一句:“那是当然。”他还补充一句,“方大人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容小龙重复:“看着长大的?” “可不是!”夹衫鬼说,语气中透着老父亲般的自豪,“从十五岁开始,我们就看着他长大了!” “十五岁?”容小龙推算了一下时间,倒吸一口气,“你们跟了他十年?” 容小龙想问说你们是有什么执念吗?一堆大老爷们,做了鬼还跟着人家小哥跟了十年之久,如果换成个大姑娘的美人姐姐,还能脑补出个引人泪下的爱情故事。后来一想又不对,一群大老爷们的鬼跟着美人姐姐,这双方数量和性别不管怎么对比,都是耍流氓啊。后来一想更不对了,陌白衣家的离朱可是说过,人死之后停留太久会灰飞烟灭无**回。 陌白衣不过几天就被带走,杜衡更是,还没咽气杜家的离朱就已经等候在门口,这些鬼又是怎么回事?离朱集体玩忽职守,阎王都不管的吗? 十五岁,方卿和还是雁南声,他还在行走江湖,他还是个江湖少年,可是他当时已经是南武林第一剑了。雁南声当时在江湖大名鼎鼎,无人不知道其名,可是眼前这些鬼,没有一个像是江湖人。又如何扯上关系? 他们像师爷,像秀才,像商人,像轿夫,像尘世间每一张普通的脸,可是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沾染到江湖的风霜。 一边是惊艳绝世的江湖新秀,一边是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有什么关系呢?怎么就有了关系呢? 容小龙不解,于是就问:“你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他又问,“你们又是谁?” 夹衫鬼不言语,看了一眼小杨先生,小杨先生沉默了一会,先说了个别的,他说:“我们九个,是一个地方的,彼此都是街坊。” 那些鬼点点头,有个年纪看起来稍微大点的鬼说:“我是县衙的门房。” 夹衫鬼说:“我是个秀才,家里有点薄产,所以虽然考了两次还没中举,可是还是可以在家里专心准备科举的。” 夹衫鬼指了指小杨先生:“他是县衙的师爷,他爹杨先生也是师爷,他是替了他爹的差事,所以他是小杨先生。” 容小龙点头。 夹衫鬼又说:“他是花匠,他,他,他,都是衙役。他是开粥铺的。”他拉扒出个小个子,犹豫一会,说,“他是他粥铺的伙计。”他指着那个粥铺的鬼说。 开粥铺的鬼见小个子鬼低着头,虎了一把小个子的脑壳。 容小龙说:“哦。” 小杨先生总结:“当然了,这没什么重要的。” 容小龙客气一句:“这倒也不算不重要的。” 容小龙说:“你们的身份越发让我困惑,”,他慢慢的说,“以方大人当时的身份,你们不该和他有什么交集。旁的几个不论,你们好几个都是官府的人,非要硬凑个故事擦肩个交集,那只能说是方大人当时去你们就职的衙门喊冤了?” 他看向小杨先生和那几个衙役。 然后又瞄花匠和粥铺:“十五岁的方大人伸冤成功了,很高兴,所以去你的粥铺喝了碗粥,然后又买了你的花给县令以示感谢。” 容小龙说:“这倒也不牵强。还算合理。” 他没等他们反应自己就笑了,自己都觉得荒唐:“这可能么?” 他像是问自己,然后又像是否决:“怎么可能。” 谁能欺负他呢?他当时都是南武林第一剑了,谁能欺负他?谁敢欺负他?别管是江湖还是朝廷,谁敢呢?谁又犯得着去欺负他?再者说了,若是轮得到去欺负他,还能轮得到让他有声音去喊冤?还是去县衙?抛开他是南武林第一剑的身份,他还是方家的小公子。方易门生遍天下,他的后辈受了欺负,会蠢到去一个县衙喊冤? 还不是府衙,是县衙。 “所以说,”容小龙借着月光一个一个打量着对面的鬼,目光略过一张一张的脸,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们在十年前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尽量不去猜测那些面孔背后的是是非非,“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会死,为什么你们要跟着方大人十年?” 容小龙问他们:“你们不知道鬼逗留人间太久会错过轮回吗?” 换一句话说,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不惜赌上未知的来生呢。 “我们知道。”小杨先生说,他自嘲一笑,神情似乎陷入往事,“我娘就是杨家的离朱,我爹过世的时候我正准备考科举,当时我娘大病一场,为了照顾我娘我放弃了当年的科举,承了父业。当时我安慰我娘,我还年轻,在等三年也没什么,我等得起。结果还没到三年,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小杨先生没直接说那件事情是什么,他只继续说道:“那件事情之后,我娘承受不住,撞柱自尽。我死,和我娘死,只隔了不到三个时辰。” 他极力露出一丝欣慰:“不过至少,我见了我娘最后一面。告了别。” 语境已到伤心处,那夹衫鬼接了他的话说:“我家的离朱,也是我的母亲,我还记得母亲当天说想吃西街糕点铺的翡翠团糕,我就去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的事,等我回过神来,我就见到我自己躺倒在路边,翡翠糕染成了血糕,又被人流给踩的稀碎......街上的人都慌乱奔逃,好多人,无视的冲过我。” 夹衫鬼面上悲戚,他若还是人,此刻该泪流满面。 “乱流中,有个认得我的街坊见了,跑到我家中告知了母亲,叫母亲先躲起来,哪知母亲听闻消息,不顾一切的冲到街上,对那街上的官兵哀嚎痛骂,我母亲书香门第,连家中仆人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一句话......当时,我竟不知道我母亲还能有如此响亮的声音,母亲骂完,抚我痛哭半声,一头迎上了眼前的刀刃。” 其他的经历也大多相同,那件事情造成两方过程,一种结果,被杀,或者自尽。反正都是死。那天的新鬼有很多,占了半城,而离朱,也在不到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更新换代。 可若是把这一点作为十年的理由,还是叫容小龙很不理解。 “离朱都是家族中的主动放弃生命的死者。因为舍弃神赐予的生命是重罪,所以离朱其实是罪者,公然放任你们在人间游走十年,这不是罪上加罪么?那是你们的父母,妻子,至亲,眼看你们错上加错,你们也眼看他们罪上加罪。” “何况,他看不见你们,你们跟着又有什么用呢?不觉得你们在做一件很浪费的事情么?” 容小龙说,他还是不解:“你们只说了你们为什么死去。却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跟着他?” “难道所谓的‘那件事情’动乱的源头是方大人?” 小杨先生没有表态,夹衫鬼却坚定的摇头否认掉。 “那就是与他有关?” 这次连夹衫鬼都沉默了。 “很难启齿吗?” 容小龙说:“我想大概是很难启齿吧。否则也不会犹豫十年。” 又不是没有机会说,又不是无法传递。方卿和在多年前已经遇到了佛果,方卿和也在多年前就知道身边他们的存在。结果呢,一方不想探究,一方又难以启齿。于是人鬼之间,竟然这样状似和平的相处了那么多年。 之前他和朱成良还猜测过原因。做鬼都不肯放过的原因,听起来都是恶和恨的前提。可是如今看到他们的态度,又不像是如此。这就更加疑惑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杨先生终于启齿了。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小杨先生声音飘忽,终于有了个当鬼的样子,“后来我们寻寻荡荡,找了他很久,等到他的时候,我们甚至已经习惯于寻找这件事了。” “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也瘦了一些,他以前是背着剑的,后来却持剑。那双眼睛没变,还是圆溜溜的,我们认出他来。他却再也见不到我们。” 雁南声这个名字是在当年疏影剑一战中名声赫赫,可是事实上见过他真人的人并不多。江湖传的天花乱坠,又惊讶于他的年纪,于是各种说法说的是神乎其神,连天神在世什么的都有。 事实上十五岁的雁南声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身量还有的再长,和现在的模样差别很大。当时小杨先生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六岁,贵族少年的打扮,背着一把包裹很严实的长剑,一双葡萄眼又让他年纪更偏稚气。就因为这样,小杨先生犹豫了很久,想着这个江湖少年到底值得不值得下赌注。 他们想求助这个江湖人,赌的是他的胆量。 赌注这个血气方刚的江湖少年,敢不敢去行侠仗义,斩杀一个贪官。 斩杀的是他们的县令大人。 “第五十八章 还未弑虎先做虎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会被百姓和身边的师爷恨之入骨的官吏,当然是贪官。 这位上任不到两年的县令,贪婪无比,升堂全凭心情,断案全靠银钱。据说这位县令家中靠着战乱发了一笔财,后来在新朝第一次科举中榜上有名,据说还不是末榜。腹中有诗书,手上也紧紧攥着钱。靠着祖上发财的天赋,县衙的账面也做的很漂亮,那县令在酒席上洋洋自夸:聪明人,就该聪明的发财,留下把柄的贪官,不算什么好贪官。 县令也曾苦读过,也曾头悬梁锥刺股,也曾风尘仆仆布衣赶考。这一切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扬眉吐气,为了大发横财,为了民脂民膏。 当地百姓被各种重税压得喘不过气,叫苦不堪。不是没有上告过,头一年,当地的一个乡绅挺身而出,越级上告了当地的知府。知府还算是明理,于是派了官员下级探查。 无果。 账面清白。税收原因合情合理。在一切合情合理的纸面条例上,百姓被倒打一耙。 两个月后,那个上告的乡绅被发现逼死家仆,被依法关押,后乡绅在开堂审理之前在牢中自尽,发现的时候,颈部血喷溅墙面,瓷碗的碎片松松的捏在手中,眼睛睁的很大。乡绅是在夜里自尽的,左右牢房都是空的,据狱卒说,乡绅是趁他去茅房的时候打破盛饭的瓷碗的。 因为是畏罪自尽,乡绅全部家产被查抄,家人四散。 听到这里,容小龙猜测:“那个乡绅是不是被冤枉后来被杀的?那个所谓的‘被逼死’的家仆,其实是被杀掉的?” “不是的,”小杨先生说,“那个家仆是自尽的。县令给了那个家仆很多钱,多到足以让他的家人一生无忧的钱。换这个家仆一条人命。” 容小龙恍然,看起来好像是个亏本买卖,可是后来县令冤死了那个乡绅,查抄了他的家产,这两厢一对比,县令也不是亏的。 夹衫鬼说:“不止如此。乡绅死后不久,县令就接到了一封信,说那个家仆的妻儿在临县添屋置地,家仆的儿子还娶了妻,女儿出嫁,好大的一笔嫁妆。” 这就是很直接的证据,以及乡绅逼死家仆的前因:乡绅发现家仆偷窃,家仆自尽,乡绅被抓。 家仆罪证确凿,所获利者流放,家产查抄。 好划算的一笔账,好漂亮的一盘局。 容小龙听到此处,都已经有点佩服这个贪污的县令了。 “这个县令这么聪明,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贪的再多也有限吧?” 夹衫鬼说:“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这叫‘闷声发大财’,又叫‘山高皇帝远’。” 他说:“你知道我们那个地方有多偏?城中还好,城外的猎户和农夫夜里都能听到虎啸,山里有草药,有野兔,有人参,可是也有老虎和野狼。县与府之间隔山跨河,言语不通。好多年前,我们那里原本要从县郡改为改为州郡,结果要来上任的郡守在途中被猛兽给咬死了。” 夹衫鬼唏嘘:“一大家子,不知是狼还是虎,咬死了郡守和夫人,似乎还有个孩子,吃的骨头都不剩下。只见到撕成碎片的襁褓。” 这真是个强有力的例子,又具有说服力又惊悚。容小龙不再纠结,接受了。于是再绕回主题上去。 “好,你们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很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偶然经过的江湖人,于是向他救助了?你们怎么求助的?直接求他去杀了那个县令吗?” 当然不是。 那个距离皇帝很远,有山有水有猛兽的地方连悦来客栈都没有,那个不知道打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的江湖少年,偶然的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形色匆匆,面上也无好奇之色,似乎并不打算久留,那样的浑不在意,给了小杨先生他们一丝慌张的希望。 就像河水中划过手心的水草,你感觉触手可及,可是等到要伸手去抓,却眼睁睁的流逝于指缝中。 何况他年纪又实在太小,没有达到小杨先生他们的预期值。比如,当丛林传来震声撼动,风吹草动之后,出现眼前的确实一只猫一般的小虎崽,那这一边已经弯弓代发的猎人,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更何况,他们一开始所谓的求助于江湖人的路见不平,不过只是随口一说的念头罢了。 偏偏就是这个随口一说的话,被上天的神灵听了去。于是来了一个江湖人。 他们还记得当时一屋子的沉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苍天真的有眼,不过就开了半边。” 小杨先生很正经地回应了这句话。他沉默很久,说:“年年岁岁都有人求老天开眼,老天不会再垂怜我们第二次了。” 那人崩溃,嘀咕变高了音调,言语中都充斥着对于这次垂怜的不满:“那为什么不垂怜的圆满一些呢?那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能成什么事?” “再小也是江湖人,”里面有一人说,“能拿的起剑,砍的下头就行。” 话糙理不糙。 那个江湖少年只在此地停留一天,而神灵给的机会,只在这个晚上。神灵的机会给的匆忙,他们先前只抱怨,只许愿,只祈求,这一切都建立在毫无信心的基础上,所以并没有做过任何具体的准备来迎接神灵的福祉。 在机会忽然降临的时候,纵然手忙脚乱,也要接住的。 代表他们去见雁南声的,是小杨先生。 到这一幕,在坊间流行的故事本里,往往是一幕很不错的文戏,没有多余的动作描写,仅仅只要靠着大段的对白就可以将故事情节推进一个高潮。在这一段,就连说书先生都会趁热讲述下去,因为后续情节无需下回分解,只要是精通的看客,对于下一幕的场景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必然是江湖豪杰,热血沸腾,一袭夜装潜入府邸,怒斩贪官。而城中百姓,皆拍手称快。 而此时此刻,英雄往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事他的插曲,却是百姓的福音。 这些通俗的话本,小杨先生也是听过的。 容小龙说:“听起来是个俗套的故事。” 小杨先生说:“不是。” 并不是。 他很顺利的见到了还是的雁南声。当然彼时,他对这个少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了解。他是个寻常的老百姓,他是个寻常江湖人。彼此都贴着千篇一律的标签。真实的人格都隐藏在那或无趣寡味或晦涩难懂的称谓后面。彼此都对对方的内在和过往毫无兴趣。 在小杨先生看来,他们要的只是个江湖人。而那个江湖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俊是丑,于他们都毫无关系。 很应那句‘黑猫白猫’的俗语。 “所以,”小杨先生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容小龙渐渐失了耐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话说一半并不是个很礼貌的事情,容小龙觉得,既然对方已经不礼貌,那么他也可以一而再来插个话,“所以你们见到了雁南声了没有?” 小杨先生说:“见到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朝堂和江湖是两条平行并且并不交融的江河,而老百姓,就是在那中间仅有的一条路上行进的人,人只有两只脚,船却有很多浆,若是运气好遇到顺流,那江边的人只能眼睁睁羡慕着看着江河中的人乘船远行,去那光明之处。 江河淘淘,也有沉船也有落水,可是大多数的行人眼里,只有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畅快。 大江大河,延绵无尽头,似乎永不交融。 江湖江湖,那么江湖,且比作江。那朝堂,就是大河。 江水宽阔,不好渡河,易遇凶险。 河就好很多,十年寒窗苦读,往往就能换来登船的机会。渡过那条河,彼岸是金碧辉煌的春之所在,马蹄沾花,一日看尽。 活着不易,百姓惜命,往往还是羡慕渡河的人。江中有蛟龙,下江虽易,可是善泳者死于水。还是罢了。 小杨先生在那个夜凉如水的傍晚拜访江湖少年人。打了个照面的功夫,抬首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江水。涛涛勇勇,意气风发。 容小龙到底少年,好奇之心被勾起便是压不住,他催问:“那,雁南声听了你的诉状?接了你们的委屈吗?” 小杨先生点头又摇头。 雁南声听了他的诉状,也听了他们的委屈。 雁南声说,只有父母官才能听你的诉状,接你们的委屈。 这一句话,宛如一盆兜头的凉水,激得小杨先生反应不来,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回应,或者说,从他走近这家客栈,从他见这个江湖少年开始,他就没有做好去应对别的答案的准备。 他少时读过那么多的坊间江湖传记,翻遍任何一本书,没有一个江湖人物,会给予这样的回答。这样的一本伸冤录,他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笔。 他呆若木鸡,惶惶盯着眼前的人。 小杨先生已经回忆不起当时自己的神情,他只记得,当时眼前的少年十分困惑的与他对视。那种直白的困惑令小杨先生觉得委屈。他一遍一遍回忆刚刚的流程:他很客气的请小二为他送上拜帖,很客气的请店小二为他带路,然后扣门,是少年亲自为他的开的门。他自报家门,少年却犹豫一下,才报之自己的名讳。作为礼貌,他很是对这个名字恭维了一番。 难道是最后那个恭维太过于敷衍? 那个少年眼神明显一顿,说:“我是雁南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其中的原因,那个少年已经开口:“官有官道,民有民路。你所诉状的官员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朝中并无人脉,所谓的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仗着山中无老虎耍点小聪明罢了。” 雁南声年轻虽然小,可是礼数却十分齐全,他接到拜帖,已经叫小二送上了茶果点心,他示意小杨先生用一些,同时说道:“不过你们山中倒是真的有虎狼。” 小杨先生没有这个心思,他追问:“少侠是准备袖手旁观吗?” 雁南声反问:“那我能做什么呢?一剑斩下昏官的人头么?” “有何不可?”小杨先生道,“我们物证桩桩件件皆在,我们自己就是人证。人证物证皆在,那狗官有什么好抵赖?” 雁南声说:“人证物证皆在,那么去上告直辖知府又有何难?” “自古官官相护,少侠人在江湖,是不会懂得。” 雁南声无奈,长叹一声:“那我若是今日行了这个仗义,一剑斩杀了这个昏官,就能救你们于水火了么?” “当然,山中猛虎若除。猎户自安。” 雁南声不以为然:“猛虎除去,还有豺狼。若此山水草丰美,他山之虎,必然虎视眈眈。”他问,“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去,你们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到下个江湖人来行这个侠义?” 小杨先生反驳:“古有‘敲山震虎’一说,恶虎捕之,虎头挂于山门,虎皮曝于天日之下,必震退豺狼虎豹。” 十六岁的雁南声一时间无言以对。半晌,才说:“你们还未猎虎,已经想到坐上虎皮椅的滋味了。” 这句话容小龙并不懂。他有点羞愧,他十五岁,却听不懂当时十六岁的雁南声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求知欲,他问小杨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个声音替小杨先生回了他:“意思是,有些人还未曾对抗恶鬼,就自己先入了魔。” 深夜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在场唯一一个人两跳。他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适才说要去山中夜游的朱成良。他应该是听了个头尾。 容小龙想问他是不是跟着自己来的。可是有感觉这样问会伤了朱成良的面子,又一想毕竟朱成良才是自己人,见外就不好了。于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装的仿佛一早就知道朱成良会来的样子,随意的问他:“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朱成良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对视于小杨先生,说:“我想他是知道的。” 两个鬼再打哑谜,夹在中间的容小龙左左右右的来回瞄看,谁也不肯先给一个答案。 气氛比刚刚还要糟糕。原本是回忆往事的沉重,如今沉重中,还夹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药味。 朱成良替容小龙了下文:“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官兵就入了城了呢?” 小杨先生说:“那不是官兵,是士兵。” 他抬头,对着朱成良嘴角扯出凄惨的一笑:“官兵士兵,一字之差,我们就能够从平民,变成暴民。” 第五十九章 书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朱成良说:“兵士入城,镇压暴民。这不是小事。这种事情,不是知府不是大理寺不是兵部刑部能够决定的,是要上报,要天家下令的。” 容小龙楞了一会,“皇上?” 小杨先生点头,声音很轻,散落在夜风更是轻不可闻:“天家下令,镇远将军率军入城,诛杀暴民。” 朱成良看他,“你们到底还是下手杀了那个县令。” 容小龙惊呼半声,立刻捂了嘴。 “是方,雁南声杀得?” “江湖事江湖了,若是雁南声动的手,也不必城中百姓去做替死鬼了。” 朱成良的话让容小龙困惑不解,他说:“又来了个江湖人?” 也不是容小龙转不过弯,那是杀人取人头的事情,这些鬼都是平民百姓,秀才,花匠,小买卖营生的人,连一个杀猪的都没有,横想竖想,他都想不到那一边去。 可是朱成良想得到。他定定的看向小杨先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从古到今,没有一条说法,表示可以私自处刑。” 小杨先生不言。 朱成良继续说:“连当时十六岁的少年都懂的道理。都明白的对错。你们不可能不懂。” 小杨先生自嘲一笑,说:“他非身处炼狱,不懂我们已经烈焰焚身,这一刻还能跪地屈膝诉说苦情,下一刻不知何时就会粉身碎骨化作轻烟。” “你见过山上的木材吗?读过卖炭翁吗?‘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我们连卖炭翁都不是,我们是那些所伐之薪,除了那一缕烟尘,谁都不知道我们原本的样子。谁又会在意呢?” 这样包含悲情的的解释和诉情,朱成良并不买账。 他说:“这一切并不是你们擅自处刑的理由。天下之大,无不是由官民而成,而人芸众生,难免有不平之事。正因为如此,才有律法。天地有方圆,人间有规矩。若是人人有不满都可以私自处刑,那这世道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了。” 小杨先生还没开口,那一旁的另外一只鬼已经不平出声:“我们受到欺压,无人为我们伸冤做主,我们无奈才反抗。这居然不是公平?难道要我们跪下挨打才是公平?” 那鬼越说越气,在夜色中几乎咆哮:“口口声声说有方圆有律法,狗屁律法,我们目不识丁,背的了几条律法?那个狗屁县令却是倒背如流,他才是那个头头是道的家伙。律法是保护我们的吗?怎么见得呢?我们只见的,那个满肚子墨水的狗官,用你所谓的公正律法来欺凌我们来反咬我们!这就是你说的律法!” “我们要能活得下去,要能让家里的娃儿上得起学堂,才能认字去学律法。要站得起来喊得了冤枉,才能叫那些不知道在那个天边的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公平。” “可是给了吗?我们告过了,我们等了那么久,那些青天大老爷在哪里呢?” 朱成良等那鬼咆哮的余音消失,隔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不是那个乡绅上告成功了么?当时知府有派人来。那个时候,你们的凭据呢?你们的物证呢?你们当时是活生生的人证,可是口说无凭,若是物证齐全,除非那位知府派来的官员被收买,否则怎么可能就这样草草了事?你们知道民诬陷官员的罪名有多大吗?” “我适才听了个全,连你们自己都说,知府还是明理的,接了那个乡绅的诉状,也派了官员。” 这个时候,这场争论,至少在面上,朱成良已经占了上风。容小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观看着这场辩论,他倒是想起一句成语:舌战群儒。 虽然对手没个十分姿态,倒也沾了个群字头。至少朱成良是以一对九。 以一对九的朱成良继续群战:“而当时的结局,是那个有准备的县令赢了。而你们,和那个乡绅,被‘倒打一耙’。我之前说了,民告官,不是小事,若是状告不成反成诬陷,那么必须有人去承担这个罪名。” 朱成良看向对面的群鬼:“如今看开,是谁承担了这个罪名,可想而知。” 小杨先生神色悲戚。 鬼是看不到脸色的,千篇一律的青白,不同的只是好看或者丑。小杨先生算不上好看,尤其是面对见过杜衡和陌白衣的容小龙来说,更何况,他面前还有个朱成良。所以小杨先生大概也只能算是相貌平平而已。但是他生的文气,年岁并不大,是一张很寡淡的好人脸。这一点优势让他一旦脸上表现出诸如悲伤懊悔等表情的时候,对立面的不管是鬼还是人,都立刻被先入为主的列为咄咄逼人的行列了。 小杨先生神色悲戚的在沉默。 而一旁原本咆哮大小声的鬼被朱成良顶的无言以对,他倒是想说些什么,没说。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明显的羞愤的神情。 容小龙在一边想打个圆场,跳过这个算了。何必在扯伤心事。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这些事情多余又毫无必要,朱成良何必揭人伤疤? ......揭鬼伤疤? 而且他想知道,若是乡绅这事才是起源,那么从这个错误开始,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的惨案酿成,当年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在这里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所以,”在静默中,容小龙开口,他很久没作声,甫一张口,声音都带了不自觉的怯怯之感,“雁南声当时没有替你们......‘行侠仗义’?” 他本来想说杀人灭口来着,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还是换了个词出口。 后面的话不必说,谁都知道让小龙后面想问什么。 朱成良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目光凉薄的看着以小杨先生为首的那群鬼。 小杨先生却不肯再开口。 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方式去面对容小龙:“我们已经死了,还要去承受和面对这些言论吗?” 容小龙哑然。明明直到刚才,他都已经成了旁观者,怎么话锋没转,自主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直到他看清了小杨先生的神情他才恍然:小杨先生在示弱。 求他出面,打个圆场,给个台阶。 容小龙一时间没吭声,朱成良也没吭声。过了一会,容小龙喃喃道:“老人家总说死者为大,可我总想,这句话不能用在罪人身上。——如果他到死都没有认罪,那他到死都是个罪人。” 说到这儿,容小龙说:“我师父说,这世间只有神没有佛,所谓的佛,不过是凡人臆想出来的一种虚妄的东西。因为真正的神高高在上从来不插手人间之事,不怜悯也不宽恕。对于凡人来说,这种神是没有人性的。所以才有了佛,我佛慈悲,我佛渡人。所谓的渡己,不过是自己放过自己不要脸的那一面。所谓的求我佛慈悲,不过是求自己慈悲,求我佛宽恕,不过求自己宽恕,求自己心安。” “小杨先生,您的母亲是离朱,你们的家人都是离朱。可是他们却不肯带你们去黄泉去轮回。是为什么呢?” 他没再看小杨先生,而是借着月光看那山顶白塔的位置,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十二年前的夜晚,也有如此明亮的月色。小杨先生那个时候在夜色下独行,夜风吹起他的衣袍,带起飒飒的风,那条街道巡更的人还没有来,遥远的听到远处的山中有虎啸之声。那虎声低沉,惊的整片街路没有一只野猫。 还是少年的雁南声最后对他说:“你请回吧,我会略尽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 这是最后留在他耳边的四个字。 他看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书生的手,骨节细瘦,指甲圆润。这双手的力量,才叫绵薄。那个江湖少年,双手拿的起剑,双脚可以走遍名山大川,禁得住风沙扛得住剑雨,他的力量怎么可能只是绵薄之力?只不过是吝啬于施给他们罢了。 小杨先生泪流满面,抬首望月,直到夜风灌满衣袖,才抬手抹了一把冷泪。 夜空有云朵飘过,掩住了明月,眼前的路昏昏暗暗,他一步一步向前,一步一步走近夜的深渊里。 他们等了很久。 在第二天的时候,县令病倒,据夜巡的捕快说,县令似乎是冲撞了什么,夜里冷汗不止,一连三日,不顾宵禁,在房中彻夜明烛方可入睡。 看着快要活不久了。 自然是有百姓拍手称快的。 县令继续虚弱憔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眼窝凹陷,官服穿的空空荡荡,远远看着,像是一具穿着官服的骷髅。 这样的走向,连朱成良都没料到。他问:“难带是雁南声装鬼吓他?” 是否如此,小杨先生不知道。因为雁南声并没有因为前一晚的诉求而对行程有所改变。他依然如期的结算了客栈的钱,如期的离开了这个县城。 说到这儿,小杨先生反而看开了:“他是江湖人,又不是钦差,是走是留,我们又能如何?天下之大,也没有哪一条规矩,说江湖人就必须路见不平的。没这么一条规矩。我们这些当老百姓的,别那么想当然,话本不过是话本,我就不信了,所有的江湖人,掉下悬崖就不会死的?我若是坠崖之前说我是江湖人,是不是我也不会死,还能捡到武功秘籍?” 他硬扯出一声笑:“听着就可笑。” 朱成良没笑,他问了句:“县令就是这么死的?” “怎么可能,”在这种状似闲聊的对话中,小杨先生终于又能正视朱成良,“祸害遗千年啊,古人诚不欺我。” 人是活不了千年的,作为‘不久于人世’的祸害的县令,却让那种‘不久’在慢慢延长。拖延。夜里继续彻夜明烛,白日还要强打精神断案,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有鬼附体,县令竟然做了好几回清官。 或许清白断案是良药,病的摇摇欲坠的县令,竟然因为慢慢累积的明案,渐渐地好了起来。虽然依旧要明烛高挂,却再也没有半夜惊醒。瘦成骷髅的县令,又渐渐长回了肉。渐渐回塑了一点人形。 至此,好像都和雁南声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既然事情最后结局并非如此,那么就一定还有转折和下文。 夜还漫长,但是小杨先生真的要尽快说了。 事情的转折在一个月后的一次出巡。那是他们县中极为看中的喊山节,每季一次,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喊山过后,寓意此季风调雨顺,花果充盈,五谷丰登,瑞雪丰年。 那是立夏。 县令早早起身,郑重穿戴,与县中德高望重的几位老者一同前去山前祭祀。从府衙到山前只有一条大道可容轿撵通过。沿途百姓手持山中物立于道旁。 那个妇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的。 她丢掉手中的稻苗,露出藏在其中的匕首,不管不顾地冲着县令的轿子一顿猛刺,那是一个白发斑驳的老妇,左右的轿夫和衙役竟然无法立刻将她拖开。 那县令似乎当下命不该绝,匕首虽然尖锐,妇人虽然猛力,轿帘和官服都多少泄掉了一定的力气。县令手臂前胸还有脖子都着了几道,有血渗出,混合汗水在雪白交领晕开,竟然也有些可怖。 老妇见此,扬声大笑,挣脱拉她的差役,一头磕碰在旁边的石壁上。当场气绝。自始至终,那妇人都未开一言半语。 直到那老妇死,才有人认出,那是先前自尽于牢狱中的乡绅的老母。 “容小哥,你说得对,人间大概真的没有佛祖,佛祖是自己想出来的。谁人心中都有佛,连那个昏官也有。他心中的佛宽宏大度,可原谅世间一切可原谅的事情。所以他的佛保佑了他,让他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他断了几件公正的案子,这就是他的救赎,这就是他渡己。” “那,那位乡绅的佛呢?那老夫人的佛呢?怎么没有渡人?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眼前,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那县令大人狼狈不堪,他本来就久病虚弱,气色奇差,所以在出发祭奠之前还敷了些粉,结果当时脸上红的血白的粉,倒真的是气色好了不少。” 朱成良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令你下定决心起了杀心?” 小杨先生借着月光看自己青白的手,与十二年前相同的夜晚,相同的月色,不同的是月下的人已经成了亡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无能为力,觉得自己枉为男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小到大,他过手的只有书本,提的是笔,嗅的是墨。君子远庖厨,他连菜刀都没有拎起来过。 他见过街坊吵架,那个杀猪的屠夫和摆摊写字的算卦先生为了争一块好地吵闹不休,那屠夫横来竖去只学会一句文绉的骂人词:‘手无缚鸡之力’。 “就是这双手,令我知道,原来绵薄之力,也可取人项上人头。” 第六十章 太阳照常升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杀人并不容易,更何况是还要割下一颗头颅。连皮带肉。有骨有筋。在这之前,小杨先生连一只蚂蚁都没有亲手碾死过。整整十二年,终于回忆往事的小杨先生发现自己竟然对那天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已经忘记,那些恐惧的回忆,那些对于自身的厌弃,以及之后引起屠城的悔恨都淹没在汩汩鲜血中。浸泡,凝固,干涸,最终成土成尘,随风而去。空留那一缕游魂,飘飘荡荡徒留红尘。 那是立夏之后的第七天。 县令病中加伤,让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离死亡这么近。对于这一点,他表现出了极端的恐惧。 是啊,是人都会怕死,何况是县令这种做尽恶事只为了享乐的人,他怎么能死了?他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还未曾真正开始挥霍无度,就没了性命了呢? 如果就这样没了性命,那他之前寒窗苦读之后机关算尽运筹帷幄所耗费的心力又算什么呢?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个时候的县令,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意志。 过了立夏,他们那个县城热了起来。他们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夏季湿热难当,冬日湿冷入骨,却并不经常下雪,结冰的日子也不多,县衙中的冰库存量有限,存冰及其珍贵,冰窖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启用。——而万不得已的情况通常都是上官视察之时。 八面玲珑的县令对于这一点,其实算盘打得也很精通:冰块虽然珍贵,可是他们这个地方条件所限,冰块并不能够运送出去还钱,本地富裕的乡绅也大多自建冰窖,或者另有避暑的去处,对于夏季用冰的需求不大。所以在当地,冰并不能和钱等价。 但是冰可以换来体面。 每年上官视察,并不能够明白对方是何等心性,若是贸然送贿,风险太大,不如用那些有市无价的冰来做个好文章。既抓紧了手心的钱财,又卖得乖。 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过去两年,事情也办的很体面。也因为这种体面,县令在外的政绩和口碑一向不错。——“小镇物资匮乏,无以待客,古有借花献佛,今日借天一缕凉意,愿清风拂面,换的汝心欢悦。” 而这次,冰库中的冰,皆养了他:因为大夫说过,刺伤伤口的刀刃并不干净,有两个伤口及深,不宜处理,唯恐汗水落入伤口,若是转为溃疡,很大可能会引发炎症,而炎症会延缓伤口愈合,时间拖得越久,对于伤情都不是一件好事。 当日诊疗之时小杨先生在场,大夫一开始并没有说的那么直接,只委婉叮嘱不可急躁不可劳动。而县令却出了话外之音。几番逼迫之下,大夫索性和盘托出。 “当时县令脸色青白,唇无血色,我还以为,他能当场死去。也算是一命偿一命,还那老夫人,还那狱中被害死的乡绅,也是极好。” “当时我听大夫之言,心中有了主意。有好几次,我故意将热水倒进放冰的水缸中。为了让冰少一些,或者厨房煎药的时候,故意少了一两味药。我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但他还是没死,不知是不是老天不再开眼还是眼光落错了他处,到了第七日,那个最重的伤口居然开始结痂。——你知道我们心中是什么感觉吗?那县令欣喜若狂,与家眷说要上佛堂上香上供,要家眷沐浴更衣手抄经书,要这要那,要谢老天开眼。” 一直安静在听的朱成良在这个时候插话:“所以你们觉得老天爷已经指望不上,连下暗手也无济于事。所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是那一刀切下来的痛快。” 以小杨先生为首的鬼们没一个回答。朱成良当做是默认了。 于是请小杨先生继续。 “那已经不是偶然了。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小杨先生慢慢的在组织语言。或许这次是他成了鬼以来,最久的一次对话,也为唯一一次有人倾听,而且是活生生的人。 “其实县令的家宅并不在府衙内,只是他这些时日惊恐万分,于是干脆宿在府衙的厢房养病养伤。那夜,西厢正好轮到他们值更。” 朱成良问他:“他们三个既然是衙役,自然是身手的,怎么就轮到你一个师爷去下手呢?” 他停了一会,朝着他们身后的花匠和粥铺的两个鬼抬了抬下巴。 “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没人会怀疑到我。”小杨先生说,“因为我们不想杀身成仁,我们还想过日子,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自己。我还想考科举将来做个清官,他们还想成家立业光宗耀祖,我们都想好好活着过日子,没一个人想死。” “所以不能叫衙门的人怀疑到他们身上去。” 那一日,是个上弦月,月光很稀薄,星子没有几颗。傍晚的时候县衙的厨房开封了新的酱菜,于是叫街上的粥铺送了现熬的稻米粥。饭饱犯困,县令早早睡下了,这么小县城,夜里都是用来偷懒的。于是衙役们三三两两躲起来,偷偷摸摸的开始吃点酒,还赌了一点小钱。 小杨先生虽然年轻,可是平日里是个一板一眼的师爷,虽然任职没多久,可是规规矩矩还是立得很足。偷懒的衙役们自然要躲着小杨先生,于是还是两两轮班,明着巡视,暗地放哨。 其实被小杨先生见着也没什么,哪怕是抓个现成,也不过是两句叹息一个摇头就过去了,最多最多也只是被数落一通。但是么,规矩就是规矩。明目张胆就不好了。 巡班的衙役回来了,直道今日是奇了,居然没见到小杨先生在外面,原以为今日月牙弯弯,清风凉爽,小杨先生要作诗的。 下一轮的衙役刚刚赢了一笔小钱,心情大好,一边去解佩刀一边往外走,丢一句话在身后:“能有着躲懒还不好,小杨先生不作诗,你作个顺口溜也成。” 那衙役两步跨出门槛,讲房内的回嘴堵在门内:“你当我是小杨先生呢,出口成章?我要是出口成章......”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接上那没听到的后半句,连带着回嘴的内容:“你若是出口成章,自然不会在这,你若是出口成章,考上了功名,要不要回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心里的疑问是无人听到的,所以一直到这个衙役被处死,听到答案。他当了鬼很久,才知道和他轮班的同僚也死在当天,于他几乎一个时辰,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此后漫长岁月,相比他已经轮回忘却了今生。 事情回到十二年前。 腹诽完毕的衙役开始例行的巡逻。县令的西厢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庆幸于今日并非满月,那稀薄的月光晕开了他的神情和额上的冷汗。他和擦肩而过的同僚点头示意,然后穿过月亮门左拐,到了县令的卧房门口。 门内依旧烛火通明。厚厚的韧皮纸所糊的窗上映着一颗文竹,无风自动。衙役在门口站住,正正衣冠,恭敬朝门内问:“大人可安睡了?” 无人应答。 于是衙役又问了一遍:“大人可安睡了?” 依然无人问答。 衙役并没有再问第三遍,推门而入。 随着门缝的显露,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适才还被调侃未曾吟诗的小杨先生鲜血铺面,前襟被血浸透,浸饱衣裳的血透过薄衣流到手臂上,淅淅沥沥的顺着下垂的指尖低落在地板上。他面前的床,幔帐大开,有两个人死死的按住尤自挣扎的县令的手脚。县令的血喷溅在床幔上,之后中断,他无法呼救,他的口鼻眼睛手脚全身都被死死捂在锦被下。 血腥气及重的蔓延在屋里,并且正在随着门缝进入的空气流出屋内。进门的衙役有了一丝的慌乱,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手脚不错的合上了门。 随着房门的严丝合缝的关合,刚刚还在挣扎的县令此时已经没有了声息。 衙役借着比室外更加稀薄的月光和烛火,小心的避开了地上的鲜血,与他面前的两个同僚对视了一眼。他们身上同样穿着皂色的官府,着皂靴。靴底干干净净,没有触到鲜血。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有一人将小杨先生手中的匕首拿过,细细包裹,放进了长靴中。 轻微的触动令小杨先生愣了一下,也开始动作:他慢吞吞的走到了一边盛放冰块的水缸中,借着已经融化的冰水开始洗面,雪白的手帕融合了深色的鲜血,他当时心中已经明白,这一块帕子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不管如何擦洗也无济于事。那身衣服自然是不能要的,于是他换下了事先准备好的外衫。他净面净手,清洗得十分仔细。一切收拾妥当,他将外衫褪下,放进了原本放备用衣裳的花盆里。 上面松松一层薄土,盆中的文竹无风自动。 三名衙役已经陆续出去,稀薄的月色掩饰了他们的神色,他们将如常的轮班,如常的躲懒,小杨先生今日不会赏月吟诗,懒散得巡视两圈便去厢房休息。 次日鸡还未鸣,小杨先生就会早起处理府衙事务。鸡毛蒜皮都需要他一一操心:结算昨日的饭钱,叮嘱修理花木的匠人挖走枯死的杜鹃,东厢的几颗杜鹃花的花根顶破了瓷盆,若是需要,干脆移栽到院中......对账昨日出勤的衙役,今日轮休今日巡街,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鸡鸣之后,日头渐渐高起,日光洒落在衙门口的青石板上,那里还有差人清早扫街洒的水,他闭上眼,日光透过眼皮,他看到血一样的红色。耳边有人走动,有鸟鸣叫,光是暖的,风是轻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朱成良和容小龙皆静默。虽然从开始小杨先生开始讲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点准备,可是真的等到事实到了眼前,又是另外一个感觉。 容小龙故作镇静,其实心里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去从新审视眼前的鬼。毕竟他刚刚还说过,死者为大,不能用在罪人身上。 他看了一眼朱成良,朱成良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然默默然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作出一番等待下文的姿态。 “杀了县令之后,你们很痛快吗?”容小龙问。 他虽然算是半个江湖人,可是他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可是容小龙觉得,不管县令如何作为,眼前的他们,他们那些原本的普通人,在前一个夜晚,刚刚擅自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就真的可以当做是如常开始吗? 如常的,处理事务,结算银钱,惦记枯死的花木,调整休假的衙役......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能做到这个境界的人应该是凤毛麟角,那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即便到如今,他也认定只遇到一个方卿和而已。 方卿和当然是人中龙凤,他当然应该有大将之风,他当然应该绝非碌碌之辈。 那么小杨先生他们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呢? 一个普通人,一个平日里不会故意去踩死蚂蚁的普通人,可能日常里还会信神拜佛,每月初一十五去庙里上香供奉香油钱,这样的普通人,在杀了一个人之后,一个罪人之后,是什么感觉?会痛快吗?会如坊间的话本中说的那样,感觉自己在替天行道故而满腔正义吗? 小杨先生说:“我们十分痛快。我们杀的是有罪之人,杀了他才能让百姓留一丝喘息,所以我们十分痛快。” 他肯定的如此急速,如此铿锵有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事实上在一开始,小杨先生确实说服了自己。 他一夜未眠,紧贴着瓷枕的一边耳朵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血液欢快流淌的声音,他的心跳的比平时快很多,在安静的夜里声声可闻,他毫无睡意,辗转反侧,有一个词在他的心口,在他的舌尖不停的跃动,又羞涩出口,又按奈不住,那个词仿佛是个刚刚学会跑的小人儿,从心口冒出,沿着他沸腾欢快的血液,一直跑到他的喉咙口,站在舌尖兴奋的跺脚,扣着他的牙齿,掰他的嘴唇,迫不及待的想要他宣布它的名字。 可是整整一夜过去,无论那个小人怎样的来回奔跑,怎样的把他的心抓的砰砰跳,怎样踩得他的舌尖生疼,他都紧紧的闭着嘴巴。 第六十一章 万般皆是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整整一夜。 他眼睁睁的看着窗外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外面渐渐开始出现声响:早起的鸟儿在叽叽歪歪的叫;有水扑落石板的声音,那是早起清扫地面的下人在洒水压尘;有脚步声,有水桶磕碰的声音,后角门现在应该开启了,早起送菜的菜农应该已经送进来今日新鲜的瓜果蔬菜;日头渐渐高起,清晨洒在地面的水一下子就被晒干,推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会有带着些泥土味的热气。 他一夜未眠,他舌尖生疼,他的心脏拼命的跳动到几乎要立时死去,他神色如常的更衣,开门,侧身让小厮端了刚刚打好的洗脸水进来。 那小厮如常的问候:“小杨先生一夜好眠。” 他依旧紧紧闭着嘴巴,只抿嘴回之一笑。 那小人还在他的嘴里。 他如常盥洗,如常的步入阳光中,园中如常忙碌的小厮朝他问好。 “你也早。”他终于开口。那小人迫不及待的跑出去,飘散在阳光下,化为一缕一缕的光和打转的灰尘。 他跟着那小人的余光望去,隔着一层泪雾,清晨的阳光已经足够的刺目。那小人最终消失在尘埃里。落在瓦砾上,树梢上,花蕊里。 那小人在大叫,向着万物生灵宣告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响彻鼓膜,只有他听到了。 “英雄。” 他在回廊中走,不自觉地念了一句小人的名字。然后在垂花的阴影中低头不做声的笑了。 “英雄。” 长廊漫漫,他又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琢磨了一遍。 他以为是梦,可是舌尖还在生疼,心脏还跳动的剧烈,暖风分花拂柳朝他袭来,他沁出一身薄汗。 不是梦。 不是梦。 一切都在提醒他,不是梦。 不是梦。 一切都在提醒他。 包括那一声万分惊恐的尖叫 只是不同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小人的声音。那声尖叫,惊动了整座城。 说来谁都不信,这确实是小杨先生第一次目睹这场凶案的现场。 真的是他的第一次,亲眼的第一次。可是谁都不信,包括自己,包括他的同谋。 以至于当时他的所有表现都十分合理,合理到整个衙门的官差被怀疑个遍都没有想到过这位小杨先生。 他赶过去的时候那个端水进屋的小厮已经被搀扶了出去,最先赶来的衙役按照以往的情况围堵了整个厢房,并且将所有周围所谓‘闲杂人等’都看管了起来,表面为安抚,实则监押。 这一点做的十分正确,也因为如此,那三名最先赶到的衙役成为了那十二年前事情的的幸存者。 小杨先生自然不算闲杂人等,他走近院中,距离县令的厢房还有十数步的距离,已经嗅到浓烈的血气,那腥味浓烈,在房中聚集了整整一夜,如今门户大开,那已经隐约变味的血腥气张牙舞爪的开始叫嚣它的存在。 在血腥气的浸染中,小杨先生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走近县令尸首的。 县令盖的是一条蓝底雀彩丝缎绸被,如今那条绸被被血污得不成样子,半掀开在一边,绸被吸饱了血,困不住再多的血液,那依旧喷发的血液就顺着绸被一角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脚踏上,睡鞋中。 他看见了尸首,以及光天化日之下皮肉残破的断颈,他终于呕吐了出来,他从昨日开始滴水未进,纵然胃里翻江倒海,可是除了一些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到了最后,他连酸水都没有了,只剩不自觉的连连干呕。 他脸色大约十分不好,在场的衙役催促再三,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小厮半闭着眼睛来将他带出屋子。在被搀扶出去的一瞬间,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他是闭着眼的,却挡不住眼泪。 一城县令被杀,头颅失踪。 越三日,上庭知府亲临。 浩浩荡荡,人声鼎沸,风尘仆仆,队伍中时而夹杂着几声犬吠。为着寻县令失踪头颅,他们携带了训练有素的狼犬。一寸一分,细细搜索,那些大山,那些河流,那些泥洼,那些荒田,那些废屋......那些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他们认为的可靠的丢弃之地,被一点一点毫无保留的翻找,烈日炎炎,所有的细微的血丝,被溪水冲刷几乎消失的足迹,人为或者野兽啃咬过得草叶,甚至今日来被挪动的石头,都没有放过。 这一切他都没有看到,他和那些衙门中的同僚一同被府衙作为‘人证’毫发无损的留在了官衙中。他依然可以在其中自由行走,却无法走出县衙的大门。 他已经明白,自己被‘软禁’了起来。 府衙的搜查整整继续了两天两夜,他们寻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一无所知,为此也无所事事了两天。 这与他平日的习惯截然不同。他是县衙中的师爷,拿着微薄的俸禄做着最多的琐事。往往每日就寝都身心俱疲。 在往日里他尝尝觉得自己是一株被压弯腰的竹子,可是竹子韧性极强,他也是,这些年的操劳居然也这么挺了过来习惯了过来。 结果忽然一下,竹子上的重担消失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棵竹子已经重新挺立,他见过恢复挺直的竹子,那竹子压得越晚,恢复的时候颤动就越强烈,嗡嗡震震,不知停止。 等他的心中的竹子好容易停止震动的时候,他发现,他心里的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那小人软软趴趴躺在那里,无人问津,随着那两日的漫长时光过去,那小人渐渐成了腐败,成了一摊模糊的血肉。他若是再晚几天发现,那小人连血肉都会蒸发,只留下那一摊黑红可怖除之不去的烙印。 那烙印也有名字。他从来不肯宣之于口。他紧紧的闭上了嘴。整整两天,一言不发。县衙中的其他人都以为他惊吓过度,没有太过于在意。他的同谋的衙役数次被传唤,回了又去,去了又回,面色一次比一次灰败。 除此之外,他们对于县衙外的情形一无所知。 他们不知道,那个偷偷把县令的头颅藏在花盆泥土中的花匠如今下落如何;也不知道,偷偷为他处理血衣的粥铺老板和伙计又怎样了;他同窗的好友,最是胆小,却接过了藏匿头颅的重任,如今他一步都不能出县衙,他和他的同窗无一面之缘。 那日中午,他站在廊下发呆,无风无云,是个清朗的好天。 他的同僚随意一般走来,与他并肩而立,看那一朵开败的花,上面还有一片破旧的蛛网,黏在花瓣上摇摇欲坠,无风自动。 同僚穿着皂色的差役服制,用一种随口闲聊的语气告诉他:那个门房昨日不堪审讯,自尽了。 他该五雷轰顶,一身冷汗,然后敏锐的猜出来门房的死因并不简单。然而当时他猜出了后者,却没有给出前者的反应。他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万般皆是命。” 万般皆是命。 多年过去,他不懂得自己当初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这个句子透着凉薄,冷漠,袖手旁观和高高在上。像个陌生人,毫无温度的出现在无风无云的院落中央,立于自己对面,面容模糊地面向自己。 这是清高自持的读书人一向不屑不齿甚至厌弃的类型。 那人如何会有一张模糊的脸,可是身形穿戴却和自己一般无二? 他心中的小人死去,化为血肉,血肉腐败溃烂蒸发,渐渐散发出厌弃的味道。就像县衙中用废弃冰窖改成了停尸房的味道一样,即便是蒙上了用艾草熏过的面巾,依然挡不住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厌弃的味道较之更甚,它徐徐侵入,强势地、逼迫地、恶毒地渗入血液、肉体、骨髓。清风朗月不复存在,只剩一个行走的行尸走肉。 死人毫无尊严,只是一摊肉;他也是,甚至更甚。 第三日,知府依然未曾传唤他们。来去来去的同谋依然面色灰败,他依然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原本的侥幸变成了焦虑,变成了不安,他原本的所谓完全准备到了如今毫无用武之地,他的防线一点一点被攻破,面上虽然依旧不动声色,可是他的脸色已经一天一天跟着同谋灰败了下来。 他手脚冰凉的在烈日下走动,正值花期的蔷薇凋谢了个干净,但是花刺却依然锋利尖锐,他熟视无睹地路过花丛,裸露的手背划过道道血痕,衣袖被抽出丝,他却无知无觉。依然在走。即使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也无人会告诉他。 人总是有求生意志以及对光明的渴望。 在无月的夜晚渴望烛火,在烈日下渴望清泉,在迷茫中渴望指引。而这一切自己都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是否开眼。告诉他,自己要去哪里。 正茫然至极,有一人声自身后响起。 他茫然转身,烈日下立有一人,面容模糊,身形消瘦,一袭长衫。 那人见他不动,又开口重复一遍:“这位可是县衙主簿杨柳先生?我家知府大人有请。 小杨先生说到这里就不吭声了。像是个有气无力的说书人,惯性一样的卖了关子。 作为听众的容小龙尽职尽责的捧场追问:“那个人,是,知府的师爷吗?” 小杨先生没吭声。像默认,又不像。 容小龙心里吐槽一句:师爷的标配都是瘦,长衫吗?他就不信,他就遇不到一个胖师爷? 容小龙知道此时吐槽并不合时宜,可是如今四下皆静,随着夜色深沉,月光逐渐淡薄下去。之前沉浸在故事中还恍若未觉,刚刚那一下的沉默忽然让他暂时从故事中抽离出来,他没有左右顾盼,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四下茫茫,除他之外,皆空。 若是来个闲人,怕是自己就成了那惊悚的原因。他一个人对着一片虚空喃喃自语,表情生动。要么疯了,要么邪了。 这个时候,小杨先生的背后传来一声哽咽:“我们,我们当时如果招供就好了!如果认罪就好了!” 那声音透着一股涩意和沙哑,是个少年的声音,是那个一直不肯垂着头默默不语的小伙计。 那个小伙计说完那一句,哭了半声,立刻止住了,那旁边粥铺的老板一言不发,虎了一把小伙计的头之后,手在背后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小伙计。 鬼是流不出泪的,容小龙看到面前一张张脸,也没有一个像是要流泪的样子。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再不堪回首,也终究成了往事了。往事这种东西,是回个首就能看到的吗?如果这么容易看到,也不会有那么多坊间的话本桥段中说起往事,只留一声叹息了。 往事不堪回首,确实很多往事只剩不堪,只能不堪。 朱成良说:“做人做鬼,也都该讲究个有始有终,你既然已经揭开了往事,不如索性抖落个干净,不图什么别的,多少图个痛快。” 朱成良的这句话,小杨先生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耳朵旁边一直回荡着那句哽咽。 带着哭腔的字字句句萦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就像当年那个拼命要奔向阳光的小人。 如果招供就好了,如果认罪就好了。 他们应该招供的,应该第一时间就认罪,招供,或被杀或砍头甚至凌迟处死。都行,好过罪孽深重累人累己,之后换来游魂飘荡,不入黄泉。 没有引路人,找不到忘川途,他们被抛弃,得不到救赎,也没有了到来生从新开始的机会。 他们当年选择了偷生,失去了在断头台上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机会,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往事一切,竟都不敢再去回想。 现在那个孩子问他,那个是不是知府的师爷? 他回答不出来。他的记忆混乱,混沌,往事在他心中并非历历在目,而是历历刺目,如当年高照的日头。他早就忘记了当年如何去见的知府,如何做的回应。那段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模糊起来,晕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墨迹,那团墨迹上面原本画的是什么,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那该是一片卷轴上撕下来的一块,本来应该挂在街口的摊位上展示,人群混乱不堪,小小的摊位早被人挤倒一片,那卷卷轴就这样落在尘土里,不知道谁,踢翻了水盆,浸湿了那个卷轴,本来很厚的纸张变得湿软,有无数的脚踩过,墨迹晕染来开,那卷轴上原本画了什么,再也看不清楚。眼前是无数的慌乱的脚,泥土,水,破败的纸。 那是他为人的时候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 若是容小龙或者朱成良问他,他在这之前看到了什么?还记得吗? 小杨先生会说:一生难忘。 第六十二章 清白写着暴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是他平凡一生中所能经历的最为不平凡的一幕了。他耳边还回荡着知府的一声轻哼,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最后的最后,知府却放了他。 走出县衙的大门,他如入梦中。 他的同僚同样如此,认为此事过去,要么就是那位江湖少年背了锅,要么就成了一桩‘悬案’。负责审理此事的知府该如何上报呢?大概要归为江湖人路见不平,那江湖天大地大,一个寻常不过的江湖人离开了这个地方,转身入了江湖,茫茫波涛,如何找寻? 大概就会当成悬案吧。 那同僚这样的说着。 同僚这两日心力交瘁,眼见着消瘦,脸颊边的肉都要没有了,说着话来,嘴巴一张一合,脸骨格外的醒目。他与小杨先生道,夜间无事,可偷饮两杯酒。且算是学学人家的风雅,偷点浮生。 小杨先生当时回他一个疲惫的笑,出乎意料的应下了。 于是夜间饮酒。 约的在同僚的旧宅里,同僚还未娶妻,与年迈的祖父同住,除此之外就生一个平日来服侍祖父的小厮。小杨先生与这位同僚共事两年有余,也只来了两回。上一回还是祖父大寿,小杨先生替县令携了贺礼恭祝,只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没正经打量过左右。 屋舍大概是要仰仗人气的,一件屋舍,再破旧也好,只要有人住着,即便是摇摇欲坠也能好好的维持一个家。若是屋里没有人气,那么不到几年的光景,那屋子也就残破不堪了。 同僚的屋子介于中间。同僚说,是屋子里总归没个女人。并问小杨先生何时娶妻。 小杨先生一时也没言语。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也没有着落。苦笑摇头。然后又反问同僚有个什么主意。 同僚干了一碗酒,米酒没什么度量,白日里在井水里浸过,夜间饮的是个畅意。同僚饮的爽快,又倒了一碗。 他说那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求媒人做主,合上眼缘,就天恩地谢了。 同僚说,大家不都这么过得么。他说,我一个大老粗,真的娶个肚子里有诗书的,不得把人姑娘闷死? 说着便大笑起来。指着屋子里,我祖父耳背,睡着了雷打都不醒,有的时候我值更回家,就想我若是闹出点动静来,有人能怪我一句,给我生火下个汤面。 这算是那个同僚头一回对小杨先生说这话,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小杨先生当时说不动容也是假的。 那时清风朗月,凉意浸心,米酒的微微熏醉顺着喉头下了心头,周身是一种手脚温热的快意。那同僚说,明天该是个好天。 小杨先生当时笑一声,醉意很快转成了睡意。 于是告辞归家。等到走了半路到了河边,才发觉手上还捏着那盛酒的碗。那觉得好笑,于是又笑了一声,对着那水面上的月亮。他记得当时还玩心大起,把酒碗朝着那月亮掷了出去,那月色破碎一片,酒碗大了好几个水漂之后跟着沉入了水底。破碎的月色又融合了完整。 他又站了好一会才继续往家走。 推开院门的时候,那一点上头的酒意早被他抛了一路。 他闭上了门,隔着篱笆又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有一朵薄云吹来,挡住了月亮,不是乌云。明日该是个好天。 他一生都没有忘记当时的月亮。 小杨先生日后见过无数个夜晚,无数个月夜,无数个月亮。可是只有那一晚的月亮让他难忘。 月亮还是原来的那个月亮,照亮了无数的古往今来,照亮了无数古人今人,可是看月亮的人的心境不同,月亮也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那个劫后余生的夜晚,他有着些许的醉意,他的头被凉风吹的微微发疼,他瘦了很多;但是他不再绝望,他认定明日会是个好天,后日也会是个好天,日后一定会一日胜过一日,他劫后余生,他看什么都是新的好的。他再行夜路,他也相信,只要他再多走两步,那头顶的月亮依旧会为他带来一寸光明。 他入睡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苍天有眼,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这个故事的走向终究还是叫人拍案又痛快。 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小人物,终究不是那个做卷人,作为故事里的人,他只能任人摆布,作者高兴,这边是个结局;作者若是更高兴,这只是个过场,这是个起承转合,暂时的平静和祥和,翻过一页,背后就要开始血雨腥风。 这不是他的精彩段落,却是他的尾声。 到大军压城,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知府会那样的叹息和冷笑,为何会直接放过了他们: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把全城的人都拉拢成了同谋。 县令之死的凶手已经不再是单一的谁,不再是固定的名字。呈给上官的证词中,清白写着‘暴民’。 ‘暴民动乱,愚昧无知,议之不可回转,镇之。’ 回忆到这里,后面也不需要去详细解说什么了。朱成良的表情十分严肃,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容小龙五味杂陈,也不知要做个什么态度去面对眼前这些鬼。 朱成良十分善解人意,也看出来是不愿意再与小杨先生等过多纠结,只对他道:“天快亮了。回吧。” 于是便默默回程。 一路上容小龙都没有回头去看后面的小杨先生一行。快走到庙门的时候他忽然问朱成良:“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就做好打算,要把那一桩人命官司栽赃给那个时候的雁南声?” 朱成良说:“他们只是想推给江湖人,并不是想推给雁南声。” 容小龙减慢了速度,底底地应了一声。 朱成良说:“我知道你心里一时间接受不了。可是你要想想,对于那些老百姓来说,江湖人这三个字大概或轻或重地会有一些玄乎和行踪不定。他们是想着推给江湖人,江湖人又不会死。” 容小龙踢了一脚眼前的小石头,看着它咕噜噜的顺着斜坡滚下草丛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他们跟着他干嘛?不管是雁南声还是方卿和,又不欠他们的。” 朱成良说:“或许是他们觉得欠了雁南声的呢?” 容小龙说:“这种亏欠又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过得去的。万一那个知府糊涂一点,当时雁南声也只有十六岁。” 江湖人恩怨分明,若是十六岁的雁南声背了这个锅,以后要怎么办?三人成虎,偌大的江湖,十个人里面光一个偏信就已经够要命了。 朱成良问他:“你信他们说的全是实话么?” 这一点容小龙没有想过:“鬼,鬼也会说谎吗?” 朱成良说:“鬼也是人变的啊。” 容小龙愣住了。 他觉得这话特别熟悉,因为方卿和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和他说过这个话。鬼也会骗人,鬼也会说谎,鬼也会害人,不要轻易相信鬼。 可是,容小龙想不明白:“为了什么呢?人鬼殊途,他们又不能怎么着。” 朱成良想的就简单多了,他说:“你是人啊,人鬼殊途,可是这句话在你这里可不成立。你能做的就太多了。” 朱成良说:“也或许他们不是存心骗你,只是半真半假的说出来,说一些能启齿的,再隐瞒一些不能启齿的......事情过了太久了,这已经是旧案,其中的真实细节或许只有他们知道。可是他们是直接参与者,隔了十二年听着都还惊心动魄,何况是当时。” “不管如何,这事细细想来,都令人恐惧,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啊。” 朱成良叹息。 “寻常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亲手掐死一只猫一只狗,可是他们亲手杀了一个人。” 容小龙一颗心凉了个透彻,他有心想为小杨先生辩解两句:“可是杀的人是贪官啊。” 朱成良说:“贪官是那个县令应该要死的罪恶和原因,但是不是那些百姓可以私下处决的理由。” 朱成良补充道:“人性是贪婪和无边的,一旦尝到了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快感,那就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县令或者真的鱼肉乡民荼毒百姓,所以他被私下处刑了;若是这事就过了,下一个呢?下一个若是稍微不合那里百姓的心意呢?若是稍微有一桩案子判的糊涂了点呢?是不是也会被私下处刑呢?那么那个标准又是什么呢?谁来订这个准则?谁来判这个裁定?人总是有私心的,若是两方怨恨,因此而故意偏向判定呢?恶的果子一旦种下,最终受害的还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百姓。” 朱成良见他神色纠结,知道他一时之间乱了思绪。安慰他说:“今天太晚了,别倦着想事情,这事又不着急,好好补个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睡好了再说。” 朱成良做手势让他进门:“他们已经跟了他十二年了,不在乎再多几天。去睡吧。” 容小龙想说自己不困,手却不自觉的推开了院门,他前脚迈进了寺里,后脚就落了话:“那你别和他们起了冲突,横竖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的明白?” 朱成良没回应他。 容小龙不放心的把头使劲往外伸:“明白吗?——你别和他们吵嘴!” 连着问了两句才有了回应,那月小鱼在他背后问他:“和谁吵嘴?” 三更半夜,也没鸡叫,冷不丁一个女声脆生生的在身后响起,连人带鬼都被唬了一跳。 还没等朱成良反应,容小龙一个反手就把门给扣了上去。 还觉不够,回身堵了门,他说:“没谁!” 月小鱼也被咋呼的容小龙唬住,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写的都是不信:“没谁是谁?你刚刚分明探头出去和谁说话来着!” 容小龙说:“没有的事。” 他打开半扇门,放给月小鱼看:“有谁?这荒山野岭的,是不是?” 他对着眼前的朱成良面不改色的振振有词,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睁眼说瞎话’这个俗语有如此透彻的领悟。 月小鱼越过他肩膀往外瞧了两眼,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大概是真的没有,想要去证实一下探头出去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她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相信容小龙。 但是嘴上不饶:“没人你紧张什么?你还说话。” 容小龙堵她:“我自言自语,从小就这个毛病。” 月小鱼一时之间被堵的无言以对:“那,那你一个人去外面干嘛?黑乎乎的,你不怕?” 容小龙说:“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我该怕什么?” “怕鬼呗。” “这里有庙,你还怕鬼?” 容小龙反手把鬼关在了门外。 他引着月小鱼往客房的方向走,想着这事就算翻篇了。他问月小鱼:“你来着做什么?三更半夜的。” 月小鱼说:“哪儿三更半夜啊,鸡快叫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睡的早了点,昨夜晚饭又清淡,就饿醒了,结果没找到庙里的膳房在哪里。” 容小龙说:“我那还有些干粮你要么?就着茶水凑合两口,垫垫肚子回头就吃早饭了。” 月小鱼很高兴,“好呀好呀!” 鬼那事就算翻篇了。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 倦怠倦怠,两个字会组合一词,组词的人也是有一方的道理的。人一松懈,就会疲倦。容小龙听了半夜的故事,悬了整夜的心,到了现在,才感觉到浓浓的困意。他惦记着给月小鱼找吃的,强打着精神把那还没酝酿出来的哈欠给咽了下去。 好歹,好歹送走了小姑娘再打哈欠,否则一个哈欠下来,眼泪汪汪,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也太难看了。 容小龙从包袱里找到了包干粮的小包,想了想,索性都给了她。月小鱼没推过他。想着反正接下来要同路,干粮放谁身上都差不离。于是就接了。 容小龙说:“你把门合上就成......” 然后一头栽进了梦里。 他做梦。 梦到自己在禅房睡觉。日头升的老高,禅房糊窗的纸糊的不厚,阳光轻而易举透进来,又亮又热。容小龙紧闭着眼,眼皮依旧一片红色,令他不安,他又困又累,哼唧一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又是一片令人安心而凉意的黑暗。他又沉入梦境中。 梦里依然不安,他以一种避世的姿势躲避着屋外的阳光,可是避开了不代表阳光就消失了,阳光依旧在,又亮又热。他头埋在被子里,可是后背整个都暴露在阳光下,渐渐从温暖变成了燥热。如果他把整个身体都埋在被子里,又闷得透不过气,最好的方法是他干脆躲在床底下去睡。可是他太困了,动都不想动一下。更别提他要爬起来,拿着被子枕头钻到床底下去这一系列动作......何况如果床底有灰尘,他还要一番忙乱。 他困死了,只要不是火烧要眼前,随便了。于是容小龙继续睡。心静自然凉,他这样在梦里想。 他心倒是静了下来——他困意极重,基本上属于睡着雷打都不想动的困倦。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例外自己是自己刚刚立的:比如火烧到眼前。 火倒是没正式烧到自己眼前,只是烧到了寺院跟前。大火熊熊,烧的还未天光大亮的山中一片通明,走近之前都觉得仿如白昼。寺中值更的小沙弥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当时就被吓得尖叫奔跑,惊醒了一众将醒未醒的僧侣。 第六十三章 许愿之后还得努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可以说,整个庙宇都震动了起来,除了大睡特睡的容小龙,连方卿和都披衣起身查询究竟。 等方卿和到了起火地点好一会,才看到被小沙弥拽着跟来的容小龙。 小沙弥年纪很小,够不着打水救火的资格,他师兄只让他负责看顾好两位客人,小沙弥责任重大,容小龙一脸状况外,大火滚滚在眼前,他还一幅是否在做梦的神态。小沙弥紧紧的靠着容小龙,把容小龙连月小鱼推挤到了人群外。远远的距离火光站着。 容小龙很快清醒了过来,他终于发现眼前熊熊的烈火不是做梦,他想到在室外的朱成良和小杨先生一行,他的睡意彻底被吓跑。他挣脱不知是谁的手往庙门口冲去,眼前人影混乱,吵杂一片,地上全是湿漉漉的水迹,一桶接着一桶的水泼洒,有僧侣将装满水的水囊用力朝着起火的大树砸过去。一番努力,但是火势依旧不减分毫。 容小龙这才发现,起火的是是一株巨大的老树,树干粗长高耸入云,目测大概需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够围起。如今这样一颗参天大树起火,火势可想而知。 而若是这棵树不堪火力,垂倒入林,那么很快就会变成山火,如今秋燥,山中之前并无落雨,林中干燥,且树木杂草众多,山下还有村民田地,山上有灵塔茶园,旁边有寺院。 容小龙左右寻了个遍,都没有见到朱成良和小杨先生他们。他安慰自己鬼应该不会被火烧死。如今眼前那么多活人才应该是首要要着急的。 容小龙找到在一旁的方卿和,方卿和仰着脸,脸上有被火光映照的深邃,他大约起来的匆忙,只随意穿着昨日见过的外衣,又罩了一件墨色斗篷,他有半张脸都隐没在宽大的斗连帽,他看起来神情淡然,只是不知道这淡然的原因是事不关己还是成竹在胸。 容小龙希望是后者。 他说:“方大人......要不要先让寺中的僧侣下山.....比较好吧?” 容小龙话说的很没底气,也难怪,他处境尴尬,不管是寺中的方丈或者是诚安禅师还是方卿和,轮得到谁都轮不到他去说话。不管是立场还是辈分亦或者是别的。 方卿和摇摇头,说:“他们不会舍弃白塔寺的。” 见容小龙不解,方卿和解释道:“白塔寺建寺百年,其中古籍佛像舍利都十分珍贵,且无法复原。若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舍弃庙宇逃生,有违出家人的本意......”他说了一半,后面也没再说,只含糊补充,“......也说不过去。” 容小龙哑然,那要如何呢?这火势并没有一丝一毫减弱的样子,他看到有的僧侣已经急的错乱,还不等跑到树前,就把桶里的水泼洒过去,来回反复,却白白淋透了旁边一颗杂树。 方卿和抬头看着火势,说:“这火,我觉得起的不寻常。” 他问容小龙:“你有没有想过,这火怎么来的?” 容小龙被他冷不丁一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莫名心虚起来,他一抬头,视线刚好与方卿和撞了个正着,方卿和的眼中墨一般深沉,那一点火光映照在他眼里,融入黑瞳中显出一种灼灼光华。 容小龙摇了摇头。 方卿和在问他:“若是你,在山下看到这火光,你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容小龙说:“当然是想着是不是白塔寺中起火啊,山下村民见了,也要来救火的。” 这样的推理十分的正常,容小龙从小生活在山上,山上常有猎户和村民上山打猎砍材,免不了生火取暖做饭,有的时候零星火苗复燃的情况并不少,故而村长会常常派青壮年上山巡视,若是抓到在山上生火的人,都要狠狠的罚一顿的。 而扑灭山火当然要通力合作,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比山民更加知道山的重要性了,那是身家性命,那是几辈子的粮仓。 方卿和却说:“这火光冲天,又怎么会是普通山火呢?” 过了一会,又说了句:“且烧着吧。又能怎么样呢。” 火且烧着,可是人却不能且看着,寺中的僧侣打来一桶一桶的水,很快将这起火的树的周围方圆之地浇了个湿透,山下闻讯赶来的村民也加入其中,他们甚至推来了水车,拖来了水袋,有条不紊的用中空的竹子引来了山泉水,泉水慢慢装满了水袋,几个强壮的无僧联合村民,不停的朝着树干注水。四面夹击之下,浇灭了一半的火势,那棵树,现在成了个燃烧的火把,上半部依旧在熊熊燃烧,可是不管水袋如何用力,水柱都触及到树的顶部。 方卿和这个时候说:“可以动手了。” 动手?动什么手? 容小龙一头雾水之际,一旁已经有手持斧头的僧人开始用力砍伐树干,利斧下去,焦黑的木炭之下依然是完好坚实的树干,如果不现在砍伐,而是放任燃烧,这场火就不知道要燃烧多久了。 但是到现在容小龙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砍树。 月小鱼也不知道。她挤到容小龙身边,偷偷说:“为什么要砍树啊?砍倒了不是会烧到旁边吗?旁边都是树啊。” 另外一边有声音说:“你没见周围都浇透了么?现在一边有人在砍树,更多的僧侣都在备着呢,只能这火树一倒就立刻蜂拥上前熄灭大火......” 那声音分析后赞赏道:“这招虽然险,但是也不失是个好办法。” 容小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月小鱼问他:“原来是哪样?” 容小龙说:“你没听......”他不说话了。 刚刚死活没找到的朱成良此刻跑来给他解惑,他却没有什么感激之情。身边跟着一个月小鱼,他又不好去问他刚刚去了哪里。而月小鱼还在追问他。他只好先重复了一遍朱成良的解释。 于是月小鱼也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后的月小鱼和朱成良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观念,她说:“那个方大人,真的好聪明的一个人。” 她还补充:“他还好看。又聪明又好看。” 她又补充:“不单单是好看,简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刚刚睡醒,都这么好看。” 听了这话,容小龙不由得偷偷背过去揉了一把眼角。他刚刚迷迷瞪瞪被拽起来,都来不及看看自己的睡相。 他左边站着月小鱼,背过去揉眼的时候正好面对着朱成良,也正好,朱成良当时扭过头去打量别的地方,他揉得又心安又迅速。 幸好,没什么东西,否则刚刚他一脸蒙圈的转悠了半天,岂不是丢脸死了? 他等朱成良转过脸的时候偷偷用唇语问他:“小杨先生呢?” 朱成良用了一句诗回他:“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那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容小龙刚想问他,就听不远处一声巨响,轰鸣一声,那棵火树拦腰截断。长长的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火圈,近在眼前的炙热夹杂着木材燃烧的特有气味扑面而来,抬眼的这一瞬间,容小龙以为自己见到了满天的霞光,更或是后羿射落日头之后的瞬间光景。 这简直就是一轮垂死的太阳,在这些凡人面前绽放出最后的威力。 不光是容小龙,连周遭准备救火的僧侣都愣住了半刻,直到近前的几个僧侣反应过来,一声大吼:“愣着做什么?快去灭火!” 这才蜂拥而上,掷水囊的掷水囊,注水的注水,泼的泼,一拥而上,到了最后,只剩一片焦黑污浊的现场。什么霞光,什么太阳,什么威力,那一瞬间的光景仿佛就是个笑话。 如果后羿射日的故事是真的,那射落的九个太阳最后归属何方了呢?怎么没人记载过任何一轮太阳垂死之后的情景呢? 在人和太阳神的较量中,人获胜了,于情于理,这样的胜利都该歌功颂德大书特书。可是射落了九个太阳的大英雄后羿,之后的故事似乎也算不了了之。就像那九个被射落的太阳,是落入大海还是坠入深渊,无人关心。 这算是最早版本的飞鸟尽良弓藏了。 这边,是有惊无险,一番忙乱之后,不管是寺院方丈还是方卿和,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在方丈一一谢过前来相助的村民的时候方卿和早已经离开。横竖也没有了自己什么事,于是容小龙也重新捡起瞌睡来,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觉。 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唤他,是之前有请他,又没有露面的诚安禅师。 诚安禅师也向他念了一句佛号,道了谢意。 容小龙这个时候困意忽然少了一大半,他说:“大师客气,我只在旁边干瞪眼罢了。并未曾做什么。担不起这个谢字的。” 从某种感情上来讲,他对于诚安禅师是有点抵触心理的。他一开始全心相信他,甚至为了再见这位大师一面,不惜连夜从金陵赶到这里,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里。这个眼前非常童颜的和尚,依然是那副和蔼的面孔。 可是容小龙心里想的却是:他是得了方卿和的授意,故意引他来到白塔寺。 在这里,他得知了他的身世,得知了他背后家族的秘密,得知了他的天生异能的来源。这些悬念如果在话本中,本该由他自己一步一步接近真相的。 而且现在轮到他当故事的主角的时候,戏本还没翻开两页,所有的悬念都被丢了出去。他的站在戏台上左顾右盼,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了。 面容和年纪严重不符合的得道高僧并不会读心,也不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念头,他客客气气对眼前这个少年抱以笑容:“小施主心中共情,已经是难能可贵,世间不多了。” 容小龙对这句话十分不理解;“我只是心中焦虑,为何这就算是难能可贵呢?” 若是往日里,容小龙未必会如此较真。他今天一夜没睡,困意消磨了他大半的好脾气:那些救火的僧侣,临危指挥的方卿和,从山下赶来相助的村民,哪一个不比他更担得了一个贵? 他见诚安没有第一时间答复他,他心中有一丝冷笑:或许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眼下看来,出家人十分的客套,油滑。 诚安垂目而笑,片刻,才缓缓转头,去看那下山的方向去。诚安看了许久,以至于容小龙都忍不住得跟着瞥了两眼下山的村民。 他问容小龙:“白塔寺比不过皇家的鸡鸣寺,且隐在山中,平日里香客并不云集,可是香火却从未断过。敢问小施主一句,有无想过,这是何缘由?” 容小龙本能的反应就是:“八九不离十是因为祈愿灵验的缘故。我之前常听,这家的观音送子灵验,这家的佛祖祛病消灾最灵,由此想来,想必是白塔寺求签灵验。” 诚安又问:“百姓求签,都是求什么呢?” “不外乎刚刚所说,求子孙昌旺,求祛病消灾,求家宅安宁,求夫妻和乐,求生意兴隆,求四海升平永无战乱?” 容小龙耸肩。 “不管是皇帝,百姓,无外乎求的就是这些......或许还有旁的,我一时也想不了。” 诚安点头,道:“种种种种,一座佛寺承受了如此之多的所求。不管是求得还是尚未得,只要佛寺在一天,这些所求就好好地安放在佛寺里。” 诚安看向那只剩下几缕青烟的老树。 “香客上香,供养,吃斋念佛,心中都是稳妥的,因为佛寺在这里。” 容小龙也看向那缕青烟:“众生皆苦,有个地方有所倾诉有所依托,也不是什么错。” 话说到一半,容小龙忽然领悟到诚安的意思,他一把转头看向诚安,眼中凝了一丝的怒意:“何况,他们与佛寺中的僧侣毫无关系,却一直供奉着你们。求了佛,要五谷丰登,但是出了佛寺依旧除草耕田;许了愿,要金榜起名,到了家中还是头悬梁锥刺股。——即便是落了榜,也没见哪个秀才举人去大闹大雄宝殿的吧?” 容小龙越说越气:“他们是有所求,可是他们也没有空手套白狼啊,他们跪了拜了,许了诚心捐了银钱,也没见哪个,说要升官发财,烧了三注清香就回家躺床上等官印元宝塞他跟前的吧?——或许也有,可是就是凡人都觉得这人无药可救了。佛祖看着就是低眉垂眼的,偏能听了他的去?” 诚安开始耍无赖了:“佛可没这么说。” 这明显是求和的意思了。虽然气也是容小龙先气的,可是求和的却是对方。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师父从来没教过他顶撞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口齿。想着是山中常日无聊,心中的吐槽无处发泄,等下了山入了江湖,好容易找到口子,此时不痛快何时才要去痛快。 容小龙揉揉眼角缓解酸涩,决定做个宽宏大量的小孩:“佛会在意这些吗?” “佛大概连自己都不在意的。”诚安说,“老衲适才令小施主起嗔意,作为赔礼,有请两位小施主用早饭如何?” 他示意容小龙身后一直做八卦脸的月小鱼。月小鱼见诚安视线过来,立刻躲到了容小龙背后去。女孩个头娇小瘦弱,这下被少年遮得严严实实看个不见。 容小龙替着应下了,他记得月小鱼当时还饿着,想必那冷硬的干粮也吃不了几口:“这个赔礼挺好。” 他忍不住又说一句:“这个有请隔得可真久啊。” 等走到了寺中的院落中,容小龙才发现日头已经高起了,刚刚青眼眯眼,又有大树遮阴,居然浑然不觉。此时被太阳一照,他觉得自己彻夜未睡,憔悴不已,幸亏不是姑娘,不然定然要捂脸奔走。 而就在此时,身后的月小鱼‘哎呀’一声,捂脸奔走。 容小龙先是一吓再是奇怪:“怎么了怎么了?你跑什么?” 月小鱼丢下一句:“我没洗脸!” 立时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你要眼见长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立时不见了。 这样很是失礼。 容小龙担心诚安不悦,立刻转身替月小鱼道歉:“师父,实在是抱歉,她年纪小不人情世故的......”容小龙鞠礼,“待会小鱼回来,我会让她亲自道歉的。” “怎么会呢......”诚安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和蔼,“老衲倒是觉得,鱼小施主天真可爱,不失孩童心性。” 此时山风袭来,吹得容小龙额上的汗珠冰凉,他穿的不厚,依然是昨日见方卿和时候穿的那身青色的衣裳,山风冷冷,他忽得打了个哆嗦。 诚安见此,立刻笑起来道:“山风透亮,小施主先与老衲去用饭,不多时小沙弥自会带鱼小施主前来的。” 于是先去用饭。 容小龙听书看书,对于斋饭,基本不离的形容,大多不过四字:粗茶淡饭。等到真的眼前摆好一看,容小龙心里多少有了点数:其实那些著书的人估计没吃过正经的斋饭的。 肯定是没荤腥的。 一碗五谷饭,一碟水煮南瓜,汤羹是用豆子和萝卜煮的,还有一小碗的水煮板栗,估计是山中长的。摆饭到一半,洗好脸的月小鱼偷偷溜到了他旁边。今天发斋饭的其中一个小沙弥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他似乎认出了月小鱼,偷偷和她说今天的包子是豆腐馅儿,强烈推荐月小鱼吃一个。于是月小鱼决定吃一个。年纪小的小沙弥吃完饭还有一个桃子,作为“小施主”,容小龙和月小鱼也各自分到了一个。 无声无息的吃完一顿饭,容小龙和月小鱼连带那些同样拿到桃子的小沙弥一排溜的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啃果子。 一开始容小龙有些脸红,毕竟他都十五了......在一群小不点里面都算大人,却跟他们一起吃果子,怎么看怎么像大人抢了小孩的零嘴。 他看看旁边的月小鱼,人家毫不在意,咬着香喷喷,可是人家也不违和,和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小沙弥聊得兴高采烈,他听了两句,啧,就她这一点跑江湖的经验,还叫那些从小在山中长大的小和尚听着一阵阵的惊呼。 容小龙还是觉得不自在,三口两口啃完了桃子,借口去洗手,走开了人堆。 他寻了一处偏僻地的高台坐着,他身下的那石板被太阳晒得又干又暖,背处是高墙,前方是花木松栽,又干净又暖和,他懒洋洋的坐着,准备着若是困意上来了,就在此地打个盹儿。 他一开始坐的很板正,像他师父一贯的样子。不管是不是在人前,他师父的背脊一刻都没有驼下过。山下的私塾的老先生说这叫站如松坐如钟。 他做不到。 他挺直背脊坐一会就觉得难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背早驼了。可是驼久了背也疼,于是又得扯直了缓缓,他在师父面前是不敢驼背的,挺的腰酸背痛,也不敢动一下。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坚持,那样的拼命习惯,也没能成自然。 那个时候他还觉得,这不过是他年纪小。这个说法也不是就他一个人这样认为过,山下的老婆婆就说,小孩骨头软,不比大人,等长大了就好了。于是他等着长大。后来,私塾的老先生又让他不必这么急着长大,好好的玩好好的偷懒——若是长大了一定会变成规行矩步的大人,为什么不在还未长大的时候尽情的遵循天性呢? 就像总是知道自己会死,于是先好好活着。总没人一出生就在等死的。 “是不是一个道理?”那位私塾老先生这样的反问他。 于是他被说服了。 后来还没等他释然的长大,私塾里的老先生就过世了。他是在第七天才知道的。山中的消息总是滞后的,他下山后没来及见老先生遗容,老先生没有后人,村里的人凑钱打了一块薄薄的棺材板,就这样把坟安在了距离私塾不远的树林边。 那条路是他上山的必经之路,他不常下山,偶尔几次落日了经过,居然也不知道害怕。如今想来,可能是知道那里葬的是个好人,恐惧来于为止,既然已经知道,那惧怕也就没了。 容小龙半梦半睡,阳光晃得他眼皮透亮,睡得不沉。梦都是断断续续的,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梦里,一会儿又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他的念头再断断续续的嘀咕出来:“要是我那个时候就能看到就好了......” 有声音在问他:“看到什么就好了?” 容小龙嘀嘀咕咕:“见鬼就好了。” 那声音噗呲一声笑出来。那笑不似自己,仿佛是个外来者,强行闯入与自己格格不入虚幻,顺畅的虚幻被冲散,容小龙的梦嗖一下中断,他被从梦境过往中扯出来,睁开半只眼睛,去窥他的现实世界。 和他的师父不同,同样作为大人的方卿和,席地而坐,姿态悠然,神情闲适地晒着太阳。见他睁眼,道:“容少侠倒是选了个好去处。” 容小龙揉揉眼睛以缓解眼睛的酸涩,阳光依旧不算柔和,感觉他并没有睡很久,想是个很短的午觉。 “我做了个梦。”容小龙说。 “是个好梦么?”方卿和问他。 他没直接问是什么梦,很大程度上把意愿自主权交给了容小龙。容小龙慢半拍的觉得窝心。 “梦到以前教过我认字的先生,”容小龙慢慢的说,“那个时候我挺大了,成天在山里跑来跑去的,偶尔也下山找别的小孩儿玩,跟着他们学做新鲜的玩意,采点果子去集市换盐和糖。我当时觉得日子过得挺好,后来过了一阵子,那些整日和我玩的孩子们都忙了起来。” 方卿和听到这里,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呢?” 容小龙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到了学龄,要上私塾了。我听到后不知道怎么了,还松了一口气,心里莫名其妙轻快了起来。” 方卿和心下了然:“你当时以为是他们疏远你了,后来知道不是。”他笑,又说,“换做是我,我也会想着是不是被疏远了。” 容小龙有些羞赧,点了点头:“有次下山见到挺多孩子去私塾,有的和我差不多大,有的比我还矮半个头,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往私塾方向跑。看了几次起了好奇就跟着去看,结果才一次就被先生给撞见了。” 那个时候容小龙已经快十岁了,大字不识一个,只会看画本,师父的书房里面有字有画,他专门捡有画的看,趴在私塾外看着比他小的孩子对着书本摇头晃脑,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孩子们看得也是画本。 被撞见之后,先生拎着他进了学堂,让他跟着比他小的孩子一起摇头晃脑,等散学后问了几个字,才发现容小龙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但是他有他自己个儿发明的名字的画法:一个圈圈代表容,一个点是小,至于龙,他学不会画本上的龙,就画了个长虫,多添了须子和四个爪子,那就是龙了。 他觉得挺得意,师父也不置可否。到了先生这,换来眉头皱成了川。 他被先生拽着拎着,一路回到了山上,先生和师父在书房里谈了一天。他就在门口捡了一天的悬铃果。谈了什么不知道。可是长大后的容小龙也猜得出来:因为那天之后,师父叫他隔两天就去山下私塾跟着读书认字。 他再也不用只看画本。他挺高兴:他听书听腻了,终于发现,更有趣的书都在纸上。字真是太有趣的存在,比画本有趣多了,画本不过是看了字的其中一个想象,可是字就不一样,字里面包罗万象天马行空。一百个人看同一本字,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画面。 他想去江湖的念头,头一个源头,也是先生。 先生说,你要看万卷书,走万里路。你要心有丘壑,你要眼见长空。 而这几个字,放在嘴里,捂在心里,揉来搓去,千丝万缕,成了江湖二字。 “我特别喜欢江湖这两个字。练字的时候,先生让我用永字启蒙,写了几千个几万个永字,我才下笔去写第一个词。就是江湖。”说到这里,容小龙的眼睛里闪闪发光。 “说到江湖,就想着海纳百川这四个字。我想去看大海,可是我还想着,在看到大海之前,我是不是先要去见识见识百川,我见识到了山川溪流大江大河,才能知道海纳百川是多么震撼。才能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比如形容一个人心胸宽广,比如说一个人虚怀若谷,比如说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在我没有见识到大海,山谷,湖泊,雷雨之前,这些词就只是字的组合而已......” 容小龙看了一眼方卿和,对方示意他继续说,容小龙受到了鼓励,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想知道它真正的意思。把这些字组合成成语的人,一定真的见过大海见过幽谷见过湖泊。我也想见的。江河湖海。我还想知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容小龙看着他说:“方大人也去过江湖,一定看过很多瀑布的,也看过江河湖海的,是不是?” 方卿和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要在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天。你要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你要去东莱看海市,你要去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光想想这些,就该知道人生一定要活得好久,否则时间哪里够用。” 容小龙心说:这些地方,每一个地方,都要走好久好久啊。 方卿和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想告诉他,这些要走好久好久的地方,仅仅只是第一步,而要看到那些景象,要看到落九天的银河,要看到海市蜃楼,要看到雪莲花和美丽的白色的狐狸,要时机。要天时地利人和。要眼睛一眨不眨得等着那个瞬间。因为白驹过隙,因为美丽转瞬即逝。 然而话到嘴边方卿和还是忍住了:何必要把这些留白都填满呢,故事就是故事,少年行走江湖就像看一本深奥的书,人人都喜欢翻开的书本留白之处干净透彻,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见解,还是自己写上去比较好。 他自己唾自己一口:老了老了,见到了年轻的脸,居然也开始想着传业授课了。要知道,也就没几年之前他还在心里对那些倚老卖老的所谓老前辈不以为然呢。 两个人各有心思,一时之间,谈话就这么中断了。 心思很短,来得快散的也快,午后的清风拂过,那一点点的心思缓缓地漫成了困意。天上白云悠悠,距离落日还早。方卿和心说,这还真的是个午睡的好地方。 他打了个哈欠。容小龙跟着也被传染地打了一个。要不是之后来的小沙弥带来的消息,方卿和会跟着在这里偷偷一起打个盹。 然而小沙弥带来的消息立刻把他的睡意给震没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白姑娘回府了?” 带消息来的小沙弥就是一开始引容小龙去见方卿和的那位。算上这一次加斋饭那次,容小龙已经见了他三次。都不知道这个小沙弥的法号是什么。 小沙弥称方卿和为‘大人’,但是神态举止却还是出家人的平和从容:“若离姑娘说,只让小僧传这一句话。” 方卿和皱眉:“若离来了?” 那小沙弥看了方卿和身后一眼,视线和容小龙撞了个正着:“是。” 他眼中有些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太快了,在容小龙抓住之前避开了。 “我知道了。” 方卿和的依旧保持坐在台阶上的姿势,一侧的手指无意思的敲打在石阶上:“既然若离来了,府里肯定也是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他又倚回了挡墙上,又打了个哈欠:“你与诚安禅师道一句,我傍晚时候,想去供奉一卷佛经。” 容小龙等到小沙弥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回避。他想起来刚刚小沙弥直视他时候的眼神,就算没有十分,也有其中四五分有对他‘不识时务’的责备吧。 窸窣的摩擦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一抬头,发现方卿和已经起身,正低着头看他,方卿和说:“与我去吃点点心吧。” 容小龙笑起来:“只要不是喝茶就好。” 方卿和也笑:“这次不喝茶。” “第六十五章 谁都会成为故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果然不是茶。 ——是用陈年晒干的梅干,研成粉末的梅花花瓣和甘草煮出来的汤饮,加了晒干的橙皮,还放了新鲜的甜菊的花瓣飘在白瓷碗盏里。容小龙发自肺腑的感觉:不光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就连这吃食要显得好看和贵,也得用好碗和好盘子托着才行。 容小龙尝了一口,除了菊花特有的清新之外,还有甘草和橙皮的酸甜。好喝!容小龙又喝了小半碗。 还有用蜂蜜泡的果脯,紫苏腌的桃子姜,杏片,梅干,掺了玫瑰丝做的玫瑰卷,加了桂花的桂花米糕,喷香的栗子糕,甜的咸的干的汤的,摆了一桌子。还有泡了杨梅的甜水,白塔寺可不长杨梅,这杨梅还是福州来的来此修行的师父去年一路带来的。 容小龙一边吃一边心虚,他瞧着方卿和,说:“我能包两块待会拿给我的伙伴么?就昨天和我一起来的小姑娘。” “你放心吃,”方卿和说,“我早叫人给她送了一份一样的,她和那些孩子玩的可好了,比你自在。” 容小龙不接话,嘀咕一句:“我也没说我不自在。” 方卿和只看到他嘴动:“什么?” 容小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玫瑰卷,摇摇头,理直气壮的不接话。 方卿和也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于是这事就过了。于是容小龙继续埋头吃。 他吃了个八分饱,寻思了一下,决定留点肚子待会再喝一碗甜水。他等到方卿和放下那块玫瑰卷之后才开口:“方大人有心事?” 方卿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被他捕捉到了。 容小龙指了指方卿和面前的点心:“方大人吃的很少。” 他又说:“上次在方家,方大人吃的也很少。” “你看人很细致。”方卿和笑笑,顿了一下才说,“我是有点心事。” 容小龙试探说一句:“那个白姑娘?” 方卿和点了点头:“白姑娘是个可怜人,我本想送她离开这伤心之地的。” 容小龙没发表什么意见,他端起杨梅甜水,喝一口。等他继续往下说。 方卿和继续往下说:“你见过从小养在笼子的金丝雀么?” “没有。”容小龙摇头,“我见过养在笼子里的八哥。是我们村里一个有钱秀才家养的。” 方卿和笑起来:“那八哥会说话么?” “呆得很,怎么教都学不会,听说还是花了大银子卖的,卖八哥的小贩早跑了。秀才就说自己是被骗了。” 方卿和说:“要让八哥学舌,得从小养才行。去抓了长大的八哥再教说话,是学不会的。养鸟的人大多都知道,鸟得从小养才不离人,长大了性子都野了,关不住,要么就逃了要么就会死。” 容小龙说:“金丝雀也是一个道理吧。从小养在笼子里,要是飞出去就死了。” “是啊,”方卿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飞出去就没命了。” 容小龙沉默一下,说:“所以那金丝雀还是回来了,就不会死了。” 听到此话,方卿和垂下眼眸,苦笑了半声,自嘲道:“劝人认命,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 容小龙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认命这事,也的看金丝雀怎么想。”他努力思考,想着该如何去表达他的见解,“可是对你来说,你是把自己放在金丝雀的位置上了,你想着若是你,外面天大地大,有人既然敢放出去,就敢保证那片能让金丝雀自由自在的活着。所以你觉得她不该回笼子里。” “可是别人不懂,可能别人也不赞成这么费力的事。所以你很为难,大概左右为难吧。实在是,实在是辛苦你了。” 容小龙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随手拿了一块什么放嘴里咬,对面久久沉默。容小龙小口小口嚼,嚼的手上不知什么快没了,方卿和才来一句。 他说:“多谢。” 容小龙默默点头,回应了方卿和的谢意,他听方卿和说:“那块姜这么好吃?” “好吃,”容小龙下意识应道,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啃的是一块调味的姜块。他本能的想要吐掉,又立刻反应过来,干脆把最后一口丢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吞下。“挺好吃的。” 方卿和抿嘴一笑。容小龙抬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好看的人,笑起来就会更加的好看。而且每一种笑,都有不同的好看。 笑起来十分好看的人说:“我想请容少侠帮我一个忙。” 容小龙注意到这个时候方卿和对他的称呼变了,成了容少侠。这个请求显得慎重其事起来,他点头:“好。” 容小龙应得痛快,反倒方卿和怔住了:“这么痛快?我还没说是什么?” 容小龙说:“既然方大人会托付我,那就表示这件事情我可以做到。”容小龙很期待,“所以我说好。” 方卿和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所以,你现在相信我是好人了。” 容小龙摇头又点头,他说:“我相信你是不会伤害我的人。” 方卿和笑起来:“好,这也是进步。总好过你生我气,又防备我。” 他转身取出一叠叠好的金页子,说:“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一叠金页子,就是你的报酬。” 容小龙一愣,慌忙摆手推脱:“不不不不,”他连声拒绝,“我不缺钱的,真的,陌白衣给我很多钱,还给了我金叶子。” 他指了指腰带:“当时我被侯爷逼迫,弄掉了金叶子,后来还是你给我找回来的。” 方卿和说:“这个金叶子不能当钱用。景炎给你这个,是让你以防万一的,若是真到了不得不用金叶子的时候,你也得先去当铺典把它当掉,而不是直接把它当钱使。而这个金页子,是可以当钱用的。” “而且一码事归一码事。景炎给你的东西,是付给你把疏影剑带给我的报酬。我给你的,是我请你帮忙的报酬。”方卿和见容小龙还是没有松动,他又补充道:“何况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行走江湖了,你不是还了个小姑娘么?你总得身上藏点钱,不要委屈了人家小姑娘是不是?——等你久了就知道,女孩儿家可讲究得多。” 听到方卿和提到月小鱼,容小龙犹豫了一下。 方卿和非常精准的抓住了这一下的犹豫,继续再接再厉:“而且你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会闯荡多久,会不会遇到用大笔钱的时候。我是过来人,我可知道,江湖啊,用钱的地方可多了。不单单是悦来客栈的事。” “可多了?”容小龙动摇了。 “可多了!”方卿和认真的点头。 “可是,”容小龙依旧犹豫,“我要办的事,需要这么多报酬?” “事情不难,”方卿和表情诚恳,“可是对我很重要,对我要做的事情也很重要,而且我信任你,需要你,请求你。” “到底是什么?”容小龙严肃了起来。 方卿和又拿出另一样东西,东西装在一个荷包里,目测手掌大小,他缓缓打开荷包,那里面的东西是容小龙见过的:属于杜衡的玉佩,正面刻着一个杜,反面是一棵草,香草。 “这块玉佩,请替我送到陌家吧。” “为什么?”杜衡的东西,不应该送还本家么? 方卿和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外音的疑惑,他道:“言书的尸首,是不会返还杜家的。所以那个时候秘密送回陌家的,其实是两份骨灰。由陌家的人亲自护送,同时一同护送的还有那位白姑娘,她充作不起眼的家随,混入人群中。” 他看了一眼容小龙,对上了他诧异的表情,说:“所以即便是安逸侯也不知道当时陌家人来接应的究竟是谁......他送还了白姑娘,但是放走了陌家那边来的人。” 方卿和极轻地叹气:“安逸侯这个举动,算是对我示好。这个情我自然是要承了的。” “可是,”容小龙依旧不明白,他死死盯着那块玉佩,思绪如一团乱麻,找不到那根源头在哪里,“为什么?” 他有无数个具体的问题想要问,可是话堆到了嘴边,只剩下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还玉佩? 为什么不把杜衡送还本家?不是俗世都讲究落叶归根吗? 为什么陌家的人要护送那个白姑娘走? 那个白姑娘又是什么来历?为何安逸侯田毅要如此针对她?若是蝼蚁为何不肯放过来做个好人呢? 为什么?安逸侯要对你示好? “容少侠......” 方卿和的声音很轻,也足以打断容小龙的思绪了。 “你在山中一日,不知世上已翻天覆地。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那江湖前世种种你未曾亲历,今生一切翻覆你可以当做原本就是如此。” 容小龙问他:“什么是原本如此?” 方卿和说:“比如,南武林第一剑杜衡已经挂剑离去,归隐山林,不再出世。而他的至交好友陌白衣,也一同退出江湖。” 容小龙抬头看他,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试图想要从那双眼睛里寻找点什么,可是那双眼睛无波无澜,及其平静。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若不是他亲眼见到......若不是他亲眼见到...... “可是,可是,并不是只有你我知道他们......还有平安县的县令,还有安逸侯....” “县令并不确定,我只要说是你认错了就好,而安逸侯,他既然要和我走同一条路,当然会和我说一样的话。”方卿和打断他说,“我们都是为官的人,官字两张口,一口对上,一口对下。既然有两张口,自然也有两张面,对待百姓可以温和清明,例如顾文熙,可是你又如何看得到顾文熙在朝堂的厮杀?但是我看得到,我也知道,这个道理我知道,平安县令也知道。安逸侯,他更知道。” 容小龙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为什么?” 容小龙喉结滚动,抬头望着方卿和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方卿和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开口,他说:“很多人觉得,江湖比官场干净,江湖还自由,它还公平。江湖是个‘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存在。不管是麻雀还是老鹰,不管是小虾还是大鱼,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可是人在世上走,哪有那么多自在和公平?” “江湖和庙堂,虽然一直都是放在一起说的,可是那就像是盘古开天的天上人间一样,中间虽然连着不周山,可是那不周山看似是桥梁,实则是抵柱,牢牢地隔开江湖庙堂的距离。平行相交永不侵犯。而若是让江湖人知道就连南武林第一剑和纵横陌家都和庙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世家还好说,毕竟只是点破的问题而已,可是那些大多数的江湖人可就不干了。” 他回望容小龙的眼睛,问他:“你明白吗?” 容小龙脑子里一片茫然,只跟着下意识的点点头,可是他又紧接着问方卿和:“难道杜衡这样莫名其妙没了消息,江湖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不会起疑心吗?还有陌家,陌家可是大族.....” “怎么会呢,”方卿和打断他,“江湖只会说,南武林第一剑洒脱任性,为知音挂剑离去隐遁江湖。江湖么,一波一浪人才辈出,只要支柱不倒,没有共工去撞那不周山,江湖依旧还是江湖。很快疏影剑会有新的主人。一切的秩序还是井然有序的。江湖上杜衡和陌白衣的故事,最终会变成很多个故事。毕竟,雁南声也是个故事。” 容小龙再也无话可说。 方卿和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乎有点强硬地把那块玉佩塞进了他的手里,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方卿和的力气很大,玉佩的纹路膈到了他的手掌,有点疼,又有点清醒。 他和容小龙对视:“你是容家的人,这些生死之外的事,你应该看得比寻常人更明白。” 容小龙有些慌张:“我刚刚才知道我是容家的人.....” 方卿和说:“你必须看得比寻常人更明白。” 两句几乎一样的话,改了两个字,话里的意味就翻天覆地。一个是你最好做到,当然做不到也没关系;后一句却必须让你做到,你毫无办法,因为这是你的命运。 容小龙被迫用很重的力气去握那块玉佩,非常非常的重的力量,他别的事情依然不是很懂,但是至少不是毫无收获,他彻底清楚明白:在劝人认命这件事情上,方卿和做起来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得心应手。 “第六十六章 出家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屋外的。他走了一会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神思也有点慌神。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块玉佩,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个空荷包。 他就这样握着那么重要的东西,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赶紧把东西揣进了怀里。他等了一会,才等到一个路过的僧人,他叫住他,问他:“师父,您见过和我一起的姑娘吗?”他伸手在自己肩膀位置比划了一下,“这么高的一个小姑娘。她穿......” 话到这里顿住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印象月小鱼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他只记得她坐在石阶上啃桃子,再往前一点,月小鱼捂着脸跑掉,说自己没洗脸......再往前一点,她在他身后问他,‘和谁吵嘴?’。 她有个小小巧巧的尖下巴,小嘴,大眼睛。生气或者害羞都会脸红,她脸色不好,常常显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不过她有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细细长长的脖子,还有细白的手指。 他记得很多,没有忽视她,可是她不记得今天月小鱼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施主?”他许久不说话,又在愣神,被他拉住的小师父忍不住开口问他。 “啊?”容小龙朝他眨了眨眼睛,惊醒一般。 那被他拉住的师父年纪模样看起来很小,但很是客气和耐心:“施主在问小僧是否有见过一个姑娘。”他提醒他,然后说,“贫僧见过的,昨日入住本寺的客人只有三位。除了在听潺院的那位贵客,便只有您二位了。”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那师父知道那位姑娘现在在哪吗?” 那小师父说:“现在还未到晚课的时候,寺中没有轮值的僧人可以自在处理时间。左右不过在寺中。” 那小师父又说:“适才过斋的时候见那位女施主与慧明玩的很好,许是一同去玩了。施主不必担心。” 那个苹果脸的小沙弥原来叫慧明......容小龙好歹得到了点信息,虽然没用。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还没问人家师父的法号。 那小师父念一句佛:“贫僧法号......” “慧箜。” 慧箜回头。身后是背着光的诚安。 年轻的慧箜和知天命的诚安站在一起,并没有让容小龙感觉到岁月的痕迹。慧箜虔诚的施礼念佛:“师父。” 容小龙也学着双手合十,施礼:“大师。” 诚安禅师问慧箜:“为何还不取来净水?” 慧箜说:“徒弟这就去。” 慧箜离开后,诚安禅师说:“我这个徒弟向来怕见生人,今日与施主倒是有几分投缘。” 容小龙挠挠头,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想吐槽哪里就这么容易就投缘了,何况慧箜也不过是被自己拉住问了两句话罢了。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这样说,因为诚安这样说八成是在客套。但是如果容小龙直接指出这是客套,诚安恐怕又要拿出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来和他较真了。 “我倒是没看出来慧箜师父是个怕见生人的......”容小龙打着哈哈,把话题转移到了不在现场的慧箜身上。 诚安说:“慧箜是老衲收的第二十六个徒弟。他出家晚,来白塔寺才不过三年。慧箜出家之前还是举人。” 容小龙在被‘年纪轻轻的慧箜小师父居然曾经是个举人’这个件事情震惊之前,他的疑惑先跑了出来。 他好奇发问:“慧箜小师父在白塔寺修行,可是大师您不是鸡鸣寺的寺监么?” “不错,”诚安说,“但是慧箜和慧明都是老衲在白塔寺收的徒弟,是不是很有趣?” 一般般有趣吧。容小龙敷衍的点头。 “那个慧明小和尚年纪小小,居然和慧箜师父是同辈?” 诚安说:“慧明是慧箜的大师兄。”他一笑,“慧明一岁不到就来寺中落发,当时就寄在老衲名下,别看慧明年纪小小,可是却是慧字辈第一名。” 容小龙说:“慧字辈的大师兄没落戒疤,但是师弟慧箜却落了。” 诚安微笑:“慧箜明年就要启程去云游修行了。” 容小龙问:“去哪?” 诚安说:“往西走。” 容小龙说:“西边是西奥国。” 诚安说:“再往西走。” 容小龙想一下:“再往西是西海。” 诚安说:“可以再往西一点的。” 容小龙问:“再往西一点走是哪里?” 诚安说:“许是极乐西天。” 容小龙成功被噎住了。他想说这四个字对于江湖人来说其实不算吉利,可是其实想想这四个字都是好意思,造出来的时候也从佛口莲花一般的,都怪俗中世人给歪曲了。想想凡人也矛盾,一方面一心向佛,阿弥陀佛的念,三柱清香和贡品也不少,但是即便如此虔诚,在平日里说一句上西天还是算骂人。 容小龙也是世上俗人一枚,只能挠头的尬笑。 他说:“慧箜师父是忽然顿悟了么?如凉安一般?” 诚安摇头:“慧箜自小便有此念,只是他是家中独子,唯恐父母伤心,只能先做孝子。六年前慧箜父母过世,守孝三年后慧箜才出家落发。” 诚安长叹一声:“这世上难得双全。” 他念了一句佛号。 关于这一句,容小龙是赞同的,本来这样的一句话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无论用在哪个方面上都可以说得通。两全其美这事不容易,得了就该偷笑。只是大多数人,都只能二选一。有舍有得,人世间本该如此。 容小龙和诚安想谈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他真的不能和出家人多聊天,万一不小心看破红尘,岂不是很糟糕? 彼时红尘在冷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一阵风来,容小龙无端打了个哆嗦。 还未等诚安禅师开口,刚刚离开的慧箜师父已经去而复返。他手持净瓶,瓶中放一枝新鲜的柳枝,已经入秋,难得还有翠色的柳枝。 慧箜对诚安施礼,也念了一句佛号。 在看净瓶的时候容小龙注意到慧箜的手指,细白干净,一看就不是庄稼的手,他适才听诚安说慧箜考过举人,想必是书香世家或者不愁衣食,这样才有时间和力气去顿悟。否则一天三顿餐不饱食,衣不避寒,有功夫都去忙着生计了,分不出愁绪去顿悟旁的佛还是观音。 但是他的目光定在了慧箜的食指上,发现食指只有半指,不是畸形,很像是后天人为所致。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立刻移开了目光。 诚安和慧箜都未曾在意他这个举动。慧箜将净瓶和绿柳交给了诚安禅师,正要准备离开,诚安禅师说:“慧箜,你带这位龙小施主去寻那位月小施主吧。” 容小龙听这一句,心中轻快了一分。 他对方卿和的态度极为复杂,要说相信也不尽然,要说不信任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直到刚刚听到诚安的称呼,他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至少至少,他身世的事情,方卿和替他守住了。 他默不作声的跟着慧箜一路走。走了半段他觉得奇怪,于是问慧箜:“我记得来时的路没有这么长......” 慧箜说:“这是贫僧平日走的路,走这条路不太有机会遇到熟人。” 容小龙问:“遇熟人不好吗?” 慧箜说:“遇到熟人便要寒暄,要眼神对视。” 容小龙说:“师父不喜欢?” 慧箜说:“不是不喜欢,只是害怕。” 容小龙说:“害怕人?” 慧箜说:“害怕和人往来。” 容小龙心想我都问道这里了,于是又问:“为什么?” 慧箜道:“人心难测。” ...... 出家人。容小龙说服自己。出家人不懂这些语句有旁的意思。比如诚安说西方极乐,比如慧箜说人心难测,他们真的只是直白的表达这个语句字面的意思。容小龙深呼吸,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然,作为连熟人都害怕遇到的慧箜根本不会主动问他为何叹气。 慧箜果然没问。 慧箜把他领到了一条分岔路上,指了方向给他,便转身走上另外一条路去。慧箜走了两步,发现容小龙也跟来,他依旧没问,脚步也没停,继续慢慢往前走。 容小龙依然跟着。 慧箜来到了一间偏殿,说清净的话,其实更不如说是冷清。这间殿堂距离庙门远不说,位置还偏,殿里供的是弥勒佛,未来佛。人对于来世虽然也多少有那么点追求期许,可是还是抵不过眼前的日子重要。一座寺庙,从来也没说是因为求来世求得灵验才得香火旺盛的。何况和观音菩萨以及赵公明不同,求子有财总有个应验的时候,求来世这事,真的灵验了也没处知晓和还原的。 这间殿堂虽然偏,但是干干净净,香火也没见断过。慧箜进来的时候案上供着新鲜的瓜果,香炉中也燃着清香,瓜果的香气和香炉里的檀香味融合,闻着挺叫人舒服。 慧箜从弥勒佛身后取出一个红色的布袋,打开了位于弥勒佛正前方的功德箱:那是善男信女投放香油钱的地方。从小到大,容小龙一次都没投过,也主要是因为他没钱,也是因为他没什么所求。 和这个殿堂冷清程度一样,功德箱里也是基本空空如也,容小龙在慧箜身后探头一看,空荡荡的箱子里,只有三枚铜板在里面,还有两块用油纸包的四四方方的东西,看着像是街面上卖的那种寻常可见的糖块,熬很大一块,然后冷却变硬之后敲碎,再用荷叶或者细草纸包好,按个卖。大的贵点,小的就廉点,一般大人都会挑小的买,一则吃多了牙疼,二是小娃娃总抓不住东西,边吃边玩,要么丢了要么化了。 这两个糖块算是不大不小的,大概是不知道谁家的小孩淘气。趁着大人不注意给塞进去的。 出家人应该并不看中银帛,慧箜也没有因为弥勒佛只给了三枚铜钱就怠慢人家,他依旧恭恭敬敬地给弥勒佛磕了三个头。容小龙没跟着磕,他只来得及在慧箜起身的时候偷偷朝着弥勒佛双手合十拜了拜。 弥勒佛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看着都不是个小心眼的佛。 他注意到,慧箜离开弥勒殿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把那两块糖揣进了怀里。 容小龙于是跟着慧箜一路去各个殿堂去收钱。其实收钱的殿堂不多,就十多个,只是因为白塔寺是顺山而建,所以一个殿一个殿的过去,基本等于在爬山,走到赵公明殿的时候容小龙已经有点气喘冒汗,而慧箜明显是走惯了的,气息平稳,神情闲适,一副云淡风轻超脱世外的样子。 但是等到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慧箜脸上已经没有了从容的样子——殿里人山人海,往来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在殿外还没进来,而手上的香火已经燃了大半。赵公明是财神,历来求财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主题,每一座庙宇从来香火最旺的总是赵公明和旁边的观音殿。功德箱依然毫无例外的位于佛像的正前方,可是和弥勒殿不同,那正前方的长凳上挤着虔诚叩头的香客,而害怕和人打交道甚至不惜走远路的慧箜,要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去打开功德箱,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可是不开又不行,因为赵公明的香油钱十分可观——从那铜板塞进去无声无息来推测,那功德箱里面不仅仅只有铜钱而已。寺庙不同于其他,它的收入除了佃租以及法会佛事等等,平日的香油钱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容小龙跟在慧箜身后偷偷说:“再等下去,斋堂就要开饭了哦。” 慧箜说:“施主不着急去找友人么?” 容小龙说:“不着急。”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十分诚恳:“晚饭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他真是不着急,于是慢悠悠在慧箜身后等着,此时他已经看着云淡风轻超脱世外一般,而慧箜如刚刚的自己,额头已经明显在冒汗:一滴汗顺着头皮划过鼻尖,被他飞快的擦掉。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小动作,慧箜也是,他不停地咬下唇,他有一双和年轻的脸不太相契合的丰满的唇,原本唇色很淡,而现在被他咬的充盈了血色,加上略显惊慌的眼睛和白的脸,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只紧张的兔子。 布袋上有水渍表示手心也在出汗。看得容小龙都有点同情起来:若是这样的惧怕人群,为何要去负责这个差事呢。 他转念又想想慧箜的辈分,估计他也没什么资历去反对吧。慧箜资历小,又年轻,这样辛苦的事情不是归他,难道去归那个年纪小小的大师兄慧明不成? 容小龙偷偷戳他:“......我十五岁。” 慧箜说:“哦。” 容小龙:“......” 看得出来慧箜是十分不懂得人情世故了。容小龙放弃了委婉的方式,他问:“你几岁了?” 慧箜说:“三十。”他又看他一眼,“小孩不能问大人几岁。” 容小龙吃惊,慧箜长着一张小孩脸,又很容易让人想起兔子。他以为慧箜至多二十出头,三十了?怕不是开玩笑?容小龙还想问个清楚,旁边的慧箜已经不见了。 他一直站在和尚出入的偏门里,听到殿堂穿来人声,走到门口看到慧箜已经打开了功德箱,功德箱周围依旧有很多香客,香客对于这个小和尚很虔诚,纷纷对他让路念佛,还有两名香客帮着他把功德箱抬起来好往口袋里倒钱。后来的香客更是直接把供奉放进了慧箜的布口袋里。 这个时候的慧箜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沉默地收拾好了装香油钱的布袋,从容的对香客念了佛,甚至还对一个在母亲怀中哭闹不休的婴儿抚顶,口中还念了几句话,容小龙站的有点远,纵然此刻殿堂安静,他也没听清是什么。大概是一些佛经里的吉祥话,婴儿的哭闹也渐渐小了下去。等到慧箜离开的时候,婴儿已经停止了哭泣。 容小龙在不远处看着清楚,随着那个婴儿哭闹声减弱的同时,人群中称奇议论声反而大了起来。他隐约听到了‘高僧’‘燃指’这两句话。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了其他的议论声中。 赵公明殿的香油钱果然十分可观。慧箜回到偏门的时候,布袋明显饱实的不少,沉沉甸甸。他们最后要去的殿堂是观音殿。 观音殿和财神殿相距很近,大概是经过了财神殿的一遭的考验,虽然观音殿香客也不少,可是慧箜明显已经淡定下来。他十分迅速麻利的完成了开箱取钱念佛溜之大吉一系列的动作。甚至并没有像财神殿那样成为众人的焦点。 拎着沉重的布袋,慧箜十分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了很多,不再像刚刚那样,神情严肃,像一只时刻警觉的兔子。 容小龙左看右看,依旧觉得慧箜的外貌和年纪十分不和,他追问:“师父真的三十?三十?三十而立的那个三十?” 慧箜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容小龙不知道该怎么接。 “第六十七章 红尘内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声音,是个老和尚,在唱偈子,唱的是佛经里的内容。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 老和尚抑扬顿挫地唱了很久,慧箜和容小龙也站在那里默默听了很久,容小龙对佛经里的内容记得不多,对于偈子的内容也是一知半解。可是就算是完全不懂佛经内容,光听偈子里的唱词,也觉得十分好听。 声音消失后,一僧一人继续走着。他们走的方向逆着人潮,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冷清。有着这样的反差,容小龙反而体会出别样的安静来。 他感慨说:“怪不得方大人喜欢来寺中小住,我也挺喜欢的。” 慧箜说:“方大人喜欢寺庙的原因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慧箜说:“方大人来寺庙是躲清静,你是来找清净。” 容小龙没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方大人只有这里才能清静下来,而你,是到了这里才觉得清净挺好。” ...... 这个时候他们走过了一个拐角,他们面前是寺中老旧的红墙,红墙下长着杂草,有一只黄色色的大猫懒洋洋的躲在此处晒太阳,见到他们并没有受惊,反而一路小跑过来亲昵地摩挲着慧箜的芒鞋。周围安静,空气中只飘过几声软糯的猫叫。慧箜见他忽然立住,也跟着立住,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身上,他一半明亮一半沉寂,他低下头看那只大猫,嘴角漏出一丝笑意。 容小龙攥了攥手,他感觉到自己指尖沾染了入秋的凉意,他犹豫片刻,试探说道:“慧箜师父知道什么?” 慧箜终于看他一眼:“我知道与否并不要紧。” 他继续说:“我是个出家人,从进山门的那一刻红尘之事就和我再无关系,有些事情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是知道,”容小龙听到自己声音发颤,“既然红尘与你再无关系,你又何必要去红尘中修行?” “若是心中真的想出家,哪里皆是修行之地。何必要把自己缩在这一方佛寺中?只不过此心不定,所以要自己把自己束住绑住。还要告诉自己,佛祖在看着。”慧箜很难得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他偏头看他,就在这个时候,慧箜泄露了一丝和他的脸相符的少年气质,“听听这一切,像不像幼童在私塾中坐立难安的样子?” 容小龙摇摇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慧箜说:“一入红尘,身不由己。” 慧箜回答:“我已四大皆空。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既已无我,何来一已?” 容小龙无言。 彼时才十五岁的自己,面对着三十岁的慧箜无言以对。无论是阅历亦或者是人生,他都没有任何方面可以和年长者站在同一个层面来辩论。 而彼时,他也不知道,人会随着环境不知不觉地发生改变,慧箜再如何地四大皆空无我忘我,他依旧是血肉之躯,依旧身在红尘,落花会沾满芒鞋,风雪会染白袈裟,山谷吹来的风会敲响禅杖。 而这一切,眼前的慧箜也不知道。 彼时的容小龙这个时候只反应过来,他和慧箜聊了许久,一直在用‘你我’称呼,而不是一开始的‘贫僧’和‘施主’。 这是不是就在代表,他可以和慧箜成为红尘中的朋友? 慧箜不言。 红尘也不言。 于是二人继续默默的走。他们已经远远离去人群纷杂之处。普客结束的钟声响起,有孩童的声音传来,欢声笑语,是年幼的小沙弥庆祝自己终于脱离沉闷的打坐静思,往斋堂方向跑。 “那个婴儿?” 容小龙说的突然,慧箜也懂了。 “那个婴儿是被人群嘈杂声吵醒不得安睡,故而啼哭不止。我刚刚抚顶不过是想让香客噤声,孩子不被嘈杂声惊扰,自然安静下来。” 慧箜继续说:“我怜悯小孩,因为小孩总是无能为力。就像那个孩子,明明被困扰,明明无能为力。却仿佛是他惊扰了神明一样,神明却怎会怪罪,怪他的只是大人。” 容小龙看了一眼远处的一堆小沙弥,他想起来自己在辩经会上初次见到那群小沙弥的样子。挤来挤去,欢乐无比,想必对于他们来说,辩经大会要比普课要有趣的多。容小龙回忆这个年纪的自己,也是个漫山遍野跑的野小子,哪里能安安静静地打坐。 他说:“慧明小师父从小在寺中长大,想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不管在哪里长大,也都是孩子,一样在抽条的时候半夜喊腿疼,一样会在普课的时候半途偷偷溜出去玩,”慧箜说,“不过慧明师兄不是正式的佛家弟子,师父师伯和方丈们不会太过于计较。” 看到容小龙疑惑的表情,慧箜解释说:“慧明只是寄养在佛祖跟前的孩子,他到了年纪就会还俗的。” “他不是......”容小龙在刚才听到诚安禅师说慧明的身世的时候,还脑补了一堆,最直接的联想就是被丢弃的可怜儿。 十分地俗套又无趣,一点都没有创意。 慧箜明显也猜出他的脑补,他给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道:“民间说如果孩子先天不足难以成年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而魂魄不全很容易会被鬼差勾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孩子出家,从小养在寺中,那么地府的鬼差就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佛前的童子,故而不敢轻易勾走魂魄,等到成年魂魄健全,也就可以还俗了。” 容小龙一时间心情复杂,他不知道是应该告诉慧箜说其实就算真的有鬼差,那也是本族的离朱,而且,民间除了有刚刚那个说法之外,还有个别的说法不是么?比如说‘阎王让你三更死......’ 他觉得这句话,就算是出家人都会知道不是好话,横竖不是好话,容小龙非常干脆的掐掉了自己的腹诽。 他们走到了一处院落前面的时候,慧箜站住了。 “再往前面走,就是僧人住的寮房了。”慧箜说。 “是这样啊......”容小龙点点头,伸长脖子打量了一眼,“感觉没什么不一样,和我住的差不多。” “本就是一样的。” “方大人住的也是一样的吗?” “方大人也是一样的。” “方丈也是?诚安禅师也是?” “也是一样的。” 容小龙还想问什么,这一次慧箜先开了口:“想必如今月施主已经在斋堂,龙施主别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好么,刚刚还是你我你我,如今又成了施主,容小龙光知道六月的天像小孩脸,没想到和尚变脸也挺快。 容小龙不准备买账:“那你不去吗?” 慧箜面上漏出一丝无奈:“我还要数钱,”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沉甸甸的布口袋,“我要等诚定法师和我一起数钱。诚定禅师是寺中的执事。” 容小龙点点头,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那等会斋堂见了?” 慧箜点头:“斋堂见。” 容小龙看着慧箜转身,很快的跨过月门,消失在那片青松之后。容小龙盯着那一株青松发呆,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他或许可以和慧箜交上朋友。尘世中的那种,可以一起走在阳光下的那种。 容小龙来到斋堂的时候发现在斋堂中多了许多香客,月小鱼也在其中,诚安禅师在在前面,唯独不见了方卿和。他没印象是否在午膳的时候有见过方卿和,他想许是来晚了,可是等到僧人和香客默声落座,等到慧箜和另外一位老和尚匆匆赶来,也没见到方卿和。 容小龙被安排在比丘后桌,他注意到斋堂中除了他们还有为数不少的比丘尼,月小鱼被安排和其他女香客一同落座在比丘尼后面,大概这些是昨日辩经大会来的远客。斋堂安静,无人发声,月小鱼只朝他挤了挤眼,具体什么意思容小龙也不懂。只胡乱的冲她点头。 他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把前方的慧明小和尚看得清清楚楚,慧明给慧箜留了个位置。他清楚的看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慧箜偷偷地在桌下递了东西给了慧明小和尚。那东西十分眼熟,答案呼之欲出,等到传斋饭的小和尚到了他眼前,他才想起来那该好像是弥勒殿功德箱的糖块。 他恍然大悟,他的表情看在传饭的小和尚眼里,小和尚顺势他添了满满一大碗的稻米粥。令他一顿晚饭吃的奇撑无比。 晚饭过后,就是晚课的时间,僧人开始往佛堂方向走,慧明小和尚走在前面,笑嘻嘻和慧箜说着什么,怕和人打交道的慧箜不时低头应和他的话,多看了一会就会发现,基本一路,都是慧明在说,慧箜在听。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慧箜走远,渐渐淹没在人群里,渐渐人群也不见了。刚刚热闹的殿门现在空空荡荡,远处晚课钟声传来,不一会儿,寂静的佛堂响起了低语的佛音。 他又站了一会,这时候困意上头,脑子渐渐糊成一片,他转身朝着寮房的方向准备走,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月小鱼。 月小鱼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安,她说:“刚刚我遇到那个方大人,”她指了指与他和慧箜走的相平行的路的方向,“方大人说他有事要回金陵去了。让我把东西交给你,我不肯收,他只说这本该就是你的。” 月小鱼有些忐忑,眼神发飘,见容小龙没说话,连声音都低了一分:“方大人说这是物归原主......” 容小龙接过那个眼熟的荷包,触手就摸到纸业和绸缎摩挲特有的手感,他打开荷包,果不其然就是刚刚他没有收下的金页子。 容小龙的目光看向了寺门的方向,月小鱼应该是斋饭前遇到的方卿和,一顿斋饭下来,方卿和估计已经快下山了。就算是要告别都来不及了。容小龙盯着那个荷包上的万字纹路看了很久,他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匆匆把荷包往月小鱼手上一塞,拔腿就往寺门的方向跑。 白塔寺很大,顺山而建,刚刚他和慧箜一路收香油钱是爬山,如今往回跑,算是下山,他用了比来短一倍的速度抵达了寺门。寺门已经没有了旁人,只有一个送客的小沙弥,他很眼熟,正在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气喘吁吁的他。他不死心,一路跟了下去。 他来得及在山下的大道上看到远去的马车。 方卿和来的时候是轻装便衣,走的时候却阵仗隆重,随从来了很多,马车都有两辆,他没有看到方卿和,只看到一抹正在蹬车的紫色身影和如乌云般垂落腰际的青丝。 他看到人流的末尾,小杨先生他们依然如常的跟在人群中,神情淡然闲适而又漠然,如那些随从一样,似乎他们真的是方家的随从,这件事情他们做了千百回,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或许看到了容小龙,也或许没有。 容小龙站在路口看了他们许久,到马车卷起的滚滚尘土落下。小杨先生他们都没有回头。 他默默的走回了白塔寺,此时夜幕降临,门口那个焦黑的半截断木在夜色下形成了一个鬼影一样的存在。明明那是佛寺,却让人无端感觉阴深可怖,不想停留。 那个送客的小沙弥已经离开,半合的寺门口只站着一个月小鱼。见到他回来,月小鱼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迎上前:“你去哪儿了,忽然就这样跑了。” 容小龙有些心不在焉,他说:“我去送送方大人。” 月小鱼问:“送到了吗?” 容小龙含糊点头:“送到了。” 月小鱼便很高兴,说:“我刚刚也和方大人说再等等你,方大人只是笑。却不想还是见着了,”她又说,“见了就好。” 容小龙点点头,继续走。 月小鱼跟着,手里依然握着那个荷包,说:“这个。你别忘了。”她递过来,“我刚刚也看到了,是金页子。方大人给了你好贵重的东西。” 容小龙还是不说话,依然只是点点头。 闷头走了两步,他终于说:“你替我收着吧,”见她还要说些什么,便道,“不是要和我一起去江湖么?那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月小鱼终于犹犹豫豫的收下了。 “第六十八章 月亮不是告密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没再看月小鱼,他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回到了寮房,踢掉鞋子就一头扎进了甜梦乡中。 他睡得很沉,感觉睡了很久,可是睡足一觉醒来,月子才堪堪挂上中天。四周安静无声,他一动不动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在发呆,安静和冷意在慢慢驱散着睡意,他脑子原本混沌一片,如他之前的梦,现在渐渐清晰如此刻的夜。他静静躺了一会,想到白天僧侣提到的后山供僧人净身的温泉水,想想自己连着两天都不曾换过衣服,索性取了一件寮房的僧褂爬起来去后山。 山中安静,入夜后,月亮变成了唯一的光明。他知道大概的方向,映着月光拾阶而上,越往上走,秋意越浓。周围空旷寂静,除了隐隐传来的流水声,旁的连风声都听不到。容小龙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月光只照他,他也只随着月亮走,在这样的情境里,他想起自己幼年先生教的诗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见月悲思,原来是一种本能。 越走两步,温泉潺潺,就在眼前了。 说是温泉,其实严格来说应该叫热泉,泉水烫手,把鸡蛋放进去都可以烫熟的程度,而且还散发出一种明显的硫磺气味。听寺里的小沙弥说,原本白塔寺的僧人只是有时会取水净身,后来别的寺中一位老和尚得了怪病,皮肤溃烂,痛苦不堪,无奈之下来白塔寺求助,白塔寺之中一位精通药理的和尚给他配了药,叮嘱要取后山的热泉水浸药擦洗,还要每日用热泉水浸足。结果不到一月,那老和尚的怪病就好了,连多年的风痛病都缓解很多。而白塔寺建在山中,山中潮湿阴冷,可是寺中的和尚大多身体强健,他们都相信是依赖了每日浸浴硫磺热泉的缘故。 到了如今,白塔寺后山的温泉是引了山中的热泉,又汇流普通泉水在一方开凿的池中,这才形成了可以浸浴的温度。 容小龙痛痛快快的泡了很久才出来,他把湿漉漉的头发束起,套上僧褂,拎着芒鞋准备原地回返。不知道是硫磺热泉真的有奇效,还是心理作用,总之他回返的时候感觉这两日所有的担心受怕和忧愁都消失了。 月色越发明亮皎洁,如轻纱一般笼罩在他身上,他穿着僧褂,赤足踩在石阶上,清风环绕,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夜色令他自在,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僧褂对于他来说有点大了,风鼓起衣摆,他看到他的影子在石壁上变成了一个小头胖身的怪人。要不是他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他也像个小和尚。 容小龙看左右无人,轻咳一声,对自己的影子双手合十,念说:“阿弥陀佛。” 山间安静,空谷悠然,山回它:“阿弥陀佛。” 这倒把容小龙吓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是山间回声,他耳根发热,庆幸着辛亏左右没人,月亮也不是个告密者。他若无其事继续迎着清风走。 眼看寮房就在眼前了,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遗漏了什么。 朱成良。 清风此刻并不冷,他却被吹了个透心凉。 是的,是的,他忘了个干净:他来白塔寺,不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的,而是为了寻找朱成良的身世的。是要去寻找朱成良为何还滞留人间的真相的。他本来昨日到了白塔寺就去找诚安禅师,可是他撞见了方卿和,惊吓之余就耽搁了,这一耽搁,他又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于是他彻底把朱成良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寺院的石墙上歪歪斜斜的映着他的影子,他束着头发,穿着不和身份的僧褂,显得不合时宜。他就像他的影子一样,是个小头胖身的怪人。 容小龙咬牙朝着山门外跑去,风在耳边呼呼啸啸,原本的那一点见月悲思早就抛在九霄云外,寺门之处不见朱成良。只有那一株残木矗立,黑影瞳瞳,他趿拉着芒鞋在山中飞奔,山间茫茫暮暮,他不敢高声,只能凭着一双眼睛去寻找朱成良的身影。 他的僧袍背后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湿发的缘故,还是刚刚沁出的汗水所致。 他踌躇在山中走了许久,脚下有虫鸣,远处有寒鸦,还会听到猫头鹰那如哭似笑的叫声,他不时一脚下去,会惊跳出秋日变黄的草蜢,他的手上已经有了几点红肿,是被不知名的小虫爬过亦或者是叮咬。他走到一处空地站住,此处距离寺庙已经遥遥,约莫就算出声会被惊动的,应该也只有天外人罢了。 只是他还没开口,前方已经有了动静。 “......容小哥?” 是朱成良的声音! 容小龙赶忙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果见朱成良站住月色下,手中依然握着那把梅鹿望月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神情疑惑又吃惊。上下打量他。 容小龙一时语塞,竟也站住了,就这样也望着他。 对视了良久,容小龙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朱成良先开口打破了安静,他轻声说:“这半夜三更,容小哥又左右不睡觉,满山乱窜呢?” 他走近前,看到了容小龙湿漉漉的头发和宽大的僧褂,一脸惊奇道:“我之前有听到香客议论,说这白塔寺后山有温泉,可解百病。” 他问他:“怎么样?” 朱成良本就是闲话两句,却见他话音未落,容小龙转身就走了。 “哎?——” 听到他出声,容小龙的脚步顿了顿,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朱成良追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问他:“......出什么事了?” 容小龙背对着他,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可是克制不住的颤抖的肩膀却在告诉朱成良:他在哭。 朱成良轻叹了口气,站在旁边不再说话,只等他冷静下来。 容小龙抹了把泪,咬着牙吸了口气,转身看着朱成良:“我不知道该如何见你......” 朱成良蹙眉对视于他,容小龙更加愧疚,不知从何讲起,只说:“小杨先生他们依然方大人回金陵了......” 朱成良说:“是啊。我也问过小杨先生,他们说,横竖也无处可去,总比做个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要好。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当方大人是收留他们的。”他补充说,“你放心,他们没有一丝怨恨方大人的心思的。” 容小龙点点头,说道:“那你怎么办?——小杨先生他们至少还有个去处,你怎么办?”他莫名其妙这样问了一通,还未讲完便感觉鼻头泛酸,眼前渐渐有雾气漫上,“你,你怎么办?” “我?” 容小龙咬紧了唇,顿时就红了眼圈,他张了张嘴,勉强又艰难说:“我忘了......”他普一开口,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他说的含糊,朱成良却懂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朱成良轻声说,“你忘了问方大人,如今方大人走了,可是不是还有诚安禅师么?” “可是......” “我觉得不管问的是方大人还是诚安禅师,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对上容小龙的视线,继续说,“你之所以着急,是因为你上一个遇到的和我有同样遭遇的鬼,你是觉得我有可能还活着。但是这么久了我却觉得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容小龙根本不可能被说服:“你这是安慰我,去替我犯下的错误找原因。” 朱成良点了下头,道:“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这里......”他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又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没有去打听我的身世,我反而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容小龙不应他,只抬了抬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你在寺中那两日听闻些东西,可是我也不是在寺外无事可做。小杨先生跟在方大人身边多年,除却方家佛堂他不喜进入之外,大多时候其实都在旁观的。他们告诉我那日等到消息的时候,很巧的方大人在书房。” 容小龙怔住。 朱成良苦笑:“小杨先生说,当时他还在看方大人临摹兰亭帖,那个叫离若的姑娘就进来端茶报信。” 容小龙抬眼:“方大人和你是旧相识的。” “是么?”朱成良脸上漏出一丝欢喜来,“真好,我也有旧相识的。” 他对容小龙补充说:“怪不得,小杨先生说的时候我还纳闷,为何方大人知道我亡故的消息,面露悲意。” 容小龙说:“因为你们是好朋友。以前,他经常去寻佛果,就连佛果圆寂那日,他也在的。” 朱成良点点头:“果然如此。我虽然出家,却也有红尘中的朋友。那师父说我看不破红尘,我也不算冤枉。” 容小龙心里轻快了一下,道:“我天亮一定去寻诚安禅师一趟。我定然去问个清楚。” 他脑中灵光一闪,赶忙说:“诚安禅师定然见过你!我让诚安禅师画一幅画,确认你是凉安.....” 朱成良犹豫:“可是......” “若是确认你是凉安,我们便罢了,若是你非凉安,那么你还有可能还活着!你就是因为魂魄离体才不记前尘的......” “可是......” “我们试试吧!”容小龙打断他,“就试试,若是,就罢了。” 朱成良深深看他一眼,最终轻叹一声,妥协道:“好,我们试试。” 容小龙便高兴起来。 朱成良见他终于高兴,也垂眼轻笑起来。 他这一低头,才发现有什么不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问容小龙:“你就这样跑来?” 容小龙一愣,不明白朱成良的意思,直到顺着朱成良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脚上才发现,他没有好好套上芒鞋,而是半拖半套就这么一路穿过山林,刚刚洗干净的脚上如今沾着凌乱的草叶和露水,宽宽大大的僧褂上裤腿上还沾着泛黄的苍耳和鬼针草。他头发已经半干,伸手往后一摸,捻下来一丝蛛丝。 容小龙这才觉得脚背上痒得厉害,他随手糊了一把脚背,好好的套上了芒鞋,懊恼道:“我一时没顾上......看来只能重新回去洗一回了.......” 他嘀嘀咕咕,而后又一乍:“哎呀!” 朱成良被唬一跳,连忙道:“怎么啦?” 容小龙看他:“我的衣裳!衣裳还挂在树上!” 他说完便赶忙跑了,一边跑一遍还不忘说:“我一早就去找诚安禅师,你在门口周围等我!”他回头叮嘱,“可千万别跑远!” 朱成良无奈应他:“知道了.......你慢点跑!” 容小龙早跑远了。 等他气喘吁吁赶回去后山的时候,他干干净净的僧褂已经糊涂的不成样子,背后也被汗花了一片。 好在陌白衣赠的衣服还在。原本只是洗好随手拧干放在一边的衣裳如今好好的摊开晾在前方的大石头上,旁边一个小和尚背对着他坐着,一边借着月光下石子棋子一边给他守着衣裳。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说:“小僧适才还在想,施主要多久才能发现自己忘记了衣裳。” 容小龙走近前,讪讪一笑,说:“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依旧没抬头,他只能听声音感觉出来这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小和尚。 声音很年轻的小和尚终于抬起脸来与他对视,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他至少见了三次:是那个引他去见方卿和的,也是那个给方卿和传话的,也是最后在寺门口送方卿和离开的,三次都是这个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模样生的算是周正,虽然没有慧箜出众,但是也是一张善面。他左边眼睛的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生的不偏不倚,正正好在中间,这样就显得左边的眼睛有千斤重,而这个小和尚也是如此,他总垂着眼睛,似乎真的眼皮很重的样子。 他看容小龙一眼,又垂眼下去。 那小和尚将他的诧异神色收入眼底,却不理会,又低头继续自弈,才走一步,又开口,道:“龙施主两次夜不能寐,是否有心事?” 容小龙眨眨眼:“什么?” 那小和尚嘴角浮出一勾笑弧,那笑意出现很快,消失更快。令容小龙疑心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小和尚不理会这些,依旧低头道:“龙施主两次漏夜出行,独行深山,纵然白塔寺附近鲜少野兽出没,但是若是龙施主有何闪失,不管是方大人还是诚安禅师都不好收拾。” 容小龙想起这个小沙弥之后两次见他之时流露出来的古怪神情,原来原因是在这里。他收敛笑意,明知道那个小和尚并不会去看他,说:“我既然敢做,自然敢当的。何况,”他慢条斯理停顿半晌,他停顿多久,那小和尚手中的石子就在他指尖停留了多久,“小师父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去寻那些野兽的呢?” “小师父不知道,我从小在山中长大的,”他凑近小和尚身边,看了看四周,“山中可以果腹的除了野菜野果,最重要的就是野味。” 那小和尚原本是偏了半张脸,听到这句话落地,转了个全脸过来:“你在佛门之地捕食野味?”他眉头紧锁,“难道昨日大火也是因为这个?” 他抬起看起来千斤重的眼皮看他,指他:“你在山中纵火?” “第六十九章 命中自带谋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见他如此,知道玩笑开大,急忙道:“小师父可别误会,我就算胆子再大,也断然不会说在寺门口生火杀生吧?” 他眼神诚挚:“小师父细想想......” 小师父说:“但是昨日你刚刚回来不久,火势便起了。” 容小龙说:“那师父必然是在寺门口见着我,那时候天色还暗,若是起火必然有光亮。小师父见我之时是否有感觉门外有火光?” 小师父想了想,说:“那倒没有。”还未等容小龙再说什么,他又说,“但是龙施主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漏夜出行的原因,还是两次。” “那这就是私事了。”容小龙说,“我问心无愧,即便是对着满殿神佛去发誓都行。”说罢又看了眼对方,“这里也算是白塔寺范围,在这里发誓想必神佛也听得见。” 他说罢举手欲开始立誓:“我若......” 还未若什么便被打断:“毫无必要。” 小和尚说,他起身拍拍僧袍:“我在此只是因为守护遗落之物,既然失主回来了,便没有小僧的事了。” 容小龙看向他:“小师父信我?” 小师父说:“要别人信任自己,真的如此重要吗?” 容小龙说:“这是什么禅机吗?” 小师父点点头又摇头,看着一副无语的态度。他弯腰捡走那几枚石子欲要离开。 容小龙急忙叫住他,问道:“说这么久,还不知道小师父法号。” “不必。” 见他继续走,容小龙急忙拽住他的僧袍一角,急忙道:“小师父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想知道小师父的法号。” 小师父依旧说:“不必。” 见容小龙不动,他抽出衣袖,转身走了。 容小龙看他背影越走越远,才几步便消失在下阶之处,后山又恢复一片寂静,刚刚还不明显的水流之声又潺潺涓涓,月华淡淡照下,那件摊放在大石上的衣服显出淡淡的华光。 他有些懊恼说那些话,原本是因着被误会才故意为之,可是很快就会后悔。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样子,原是想着不能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可是就算真的最后在嘴皮子上赢了,他其实最后也不会有多少痛快。 他是到第二日才发现自己乌龙了。亏得他回到寮房后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好容易下定决心去找那位小师父和好。结果才打开寮房的门,就听到慧箜在和那个小师父说话。他不好打扰,也不好打断,立在门口假装在愣神。 他只听得清楚两句。 “不必。”慧箜这样叫他。 “......师叔......”小师父这样称呼他。 他等到对话声消失一会才出去,端着一碗水在门口漱口,慧箜也端着一碗水,正在挨个给廊下的盆花洒水。 容小龙眨眨眼:“慧箜师父早。” 慧箜点点头算是应答了。他神色自若,只是手下洒水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地加快了。 容小龙心中偷笑,故意装作不知。他又自顾自漱口,吐掉,如闲聊一般起头,说:“刚刚仿佛听到慧箜师父和谁说话。” 这次总算不是只点头作答,他还‘嗯’了一声。 容小龙不死心,继续说:“那小师父声音听着很耳熟。” 慧箜又‘哦’了一声。 眼看那几颗盆花一一都撒过水了,容小龙有点急了,凑过去说:“我在诚安禅师那里见过那个小和尚,刚刚听他唤你师叔。想必不是慧字辈的?” 慧箜点点头:“小施主想的不错。” 容小龙忍不住转脸暗自翻了个白眼,也怪他蠢,对这个出家人弯弯绕绕说这许多,还不如直接问。 于是容小龙直接问:“我可否知道那小师父叫什么?” 慧箜看他一眼:“不必。” 慧箜手中的水碗已空,他对一脸挫败的容小龙说:“我那师侄,法号不必。” 他心里闹腾了半夜的不安,因这误会的解除而消失了大半。到斋堂用早饭的时候月小鱼发现他明显心情好了不少。以为是他睡饱了精神足的缘故,也没多想。倒是看着他身上的宽大僧褂咬了咬唇。 大概是今日辩经大会结束了,故而早上的时候斋堂没有昨天那么拥挤,也不拘如何入座,他们两人自然就坐的近些。他却不见慧箜和不必的身影。 他之后问了慧明。才知道山下有贵人府邸要办一场法事。连白塔寺的监事都惊动了,诚安禅师没去,叫了门下的弟子去替,诚安禅师的门下弟子在眼前的只有慧箜和慧明。慧明如何抵事?于是慧箜早早地下了山,还带去了不必小和尚。慧明还小,很自然被留在了山上。慧明为此生了好大的一顿脾气。容小龙听他的言语嘀咕,似乎是慧箜忘了什么东西,也没听清,慧明老大不高兴的跟着方丈去了佛堂做普客。 月小鱼在廊下看他,容小龙穿着僧褂挤在一众沙弥中,一头头发反而显得突兀起来。月小鱼瞧着眼前的景象,又想起他之前说的什么高僧说他‘和佛有缘’的话,左右联想一会子功夫,心中就莫名烦躁起来,没等到容小龙发现她,她就一扭脸跑了。 这边容小龙却一时半会根本发现不了,他还惦记着别的事。 他本想着通过慧箜去找诚安禅师一趟。结果到头来计划不如变化。他只好自己去找诚安禅师。 诚安禅师听了他的来意,理直气壮地逃了普客,带他去了客堂绘了凉安的小像。诚安禅师十分好说话,好说话到有些热情,绘好之后还问是否需要佛果的画像? 诚安这么问的时候容小龙还楞了一下,下意识的念头就是为何要问佛果?又不是买一送一。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心中忽然浮起一丝莫名又异样的情绪,佛果,本家也姓容的佛果,和方卿和说若是遇到容家后人要留一命的佛果,宁愿挖眼也不愿意拯救容家命运的佛果。 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白塔寺,是佛果生前修行的寺院。他该去看看供奉佛果的灵塔,他该去看看佛果起居的寮房,他该去了解了解佛果的生前。眼前的诚安禅师也说过,论辈分,他还是凉安的师兄。 容小龙暗自叹息,不知道论辈分,他和佛果又是什么关系。不知又该如何去称呼眼前的诚安禅师。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在娟纸上摩挲,有细微的墨香在茶的香味中缭绕,容小龙心中那一点点的失落和悲意。 画像上的凉安,和朱成良有着七八分的相像。下巴一样有着坚韧的轮廓,一样都是浓眉,那双眼睛最为生动,画像上的凉安眉目淡然,无悲无喜,他穿一身僧褂,双手自然垂下,一只手松松的握着一串菩提佛珠,身后并无任何背景,体型消瘦,光着一颗头,头顶并没有戒疤,也没有燃指。可是任谁一看都会知道,这是个和尚。这样的认知甚至与他的僧褂和剃度都毫无关系。 这就是凉安,这就是朱成良在白塔寺的样子。他终于可以想象出朱成良在白塔寺以僧侣身份生活的画面。他做普客,唱偈子,诵经,甚至和慧箜一样拎着一个巨大的布口袋去收香油钱,他给婴儿抚顶,打扫庭院,取净水......之前脑子里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和尚,现在都长了一张朱成良的脸。 容小龙在此走过的每一处地方,凉安生前都曾经无数次的走过。 他走过廊下,走过弥勒殿,拜过观音,扫过落叶,可能也抚摸过那只黄色懒洋洋的大猫,也曾在月下走过后山的温泉。这一切一物一景,都证明朱成良曾经生动的活过。 他看着画像发呆,一时没听到诚安在唤他。 诚安很耐心,又唤他:“小施主?” 容小龙终于听到:“啊?” “老衲问,是否还想见见我师伯佛果?”诚安指了指一旁的笔架,“墨要凝了。” “......我想见,”容小龙说,他压下心中的思绪,对诚安说,“多谢禅师,我想见的。” 诚安禅师并没有多问一句话,容小龙就提了一句,他就痛快答应,如今再提佛果,他也痛快下笔。完全没有表达过一句疑问,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困惑。 若是换做以前,容小龙也不会去想其中的深意,但是现在他却总提醒自己要去想一想。 他许是得了方卿和的授意;许是出家人不问红尘世事;许是他本性如此; 可是他若是不问红尘,也不会按照方卿和的授意引他来此;他若是本性如此,也不会按照方卿和的授意引他来此;所以,他是得了方卿和的授意。 这反而令容小龙更加安心。 容小龙看他慢慢描画,佛果的僧褂,左手残缺的手指,坠于胸前的佛珠,甚至缝补过的破了洞的芒鞋都慢慢显现出来。佛果并不瘦,体态发福,很像殿堂里的释迦摩尼。 诚安画的应该是佛果未曾挖眼的时候,可是时间又太久,大概连诚安禅师都快忘了,所以画中的佛果低眉垂眼,眼睛细长,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的面相是山下老太和婶娘小媳妇口中的那种‘福相’:佛果天庭饱满,耳垂很大,唇珠饱满,眼角尾纹浅淡,脸上并没有杂乱的皱纹和深沟。当然也有可能是诚安的画并没有细致到这个程度。可是如果是给山下的老太和婶娘小媳妇来看,佛果依然会被夸有福相。 容小龙看着画像里的诚安,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过一会,又扯自己的下嘴唇。 他不自觉地抬头问诚安禅师:“我看起来面相怎么样?” 诚安失笑:“小施主是要算命吗?”他用笔杆指点一旁的签筒,“小施主要先求个签。” 容小龙说:“看面相也要求签?”他眼珠一转,先被自己逗笑,“难不成求签的好坏,也是佛祖看脸给的?看面相好就给好签,面相要不好,就故意不给好签?” 诚安也被逗笑,说:“小施主觉得自己的面相如何?” 容小龙没正面回答,只说:“佛果禅师的面相是个好福气的。”他又说,“以前私塾的老先生就会看相,镇子村子里但凡说媒纳亲的,都会请他一起上门,看看这家的小子那家的姑娘面相好不好,是不是宜室宜家。当然先生也很会说话的。” 诚安起了好奇,说:“难道那位先生看过的都是宜室宜家的不成?” 容小龙回答说:“先生说,但凡是良人,都不会是恶人面。” 诚安又问他:“方大人呢?” 容小龙想一下方卿和的脸:“方大人眉目有神,青丝有光,鼻梁高挺,神貌清朗,骨骼清秀。要我是算命先生,我也会夸他未来之路光明灿烂,权势不可阻挡。” 容小龙又说:“这些都是先生说过的话,但是这些好话从来轮不到一个人的身上。大概也是先生没遇到方大人的缘故。先生也说相人不相己,先生从来没给自己看过。” 诚安问:“先生给给小施主看过?” 容小龙回答他:“先生那时候说我还未长开,骨相不定,命格为稳,相不准的。”他略伤感,“后来一直到先生西去,我也还没长开。” 容小龙说完,拿起那只签筒摇起签来。 空荡的客堂忽然响起摇签的声音,十分响亮,容小龙已经有点后悔,他刚刚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道如此麻烦,可是又没有半路反悔的道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摇签。 幸亏佛祖也不为难他,很痛快的给了他一支。 却还没完。 诚安说,还要掷筊。 于是掷。 佛祖也很痛快的诺了。 那签是观音签。中山签。 签上的诗文为周武王登位。 诗曰:父贤传子子传孙,衣食丰隆只靠天。堂上椿萱人快乐,饥饭渴饮困时眠。 诚安禅师读出了签语:此卦接竹引泉之象,凡事谋望大吉也。 容小龙半懂不懂,只听到其中两个字,他说:“我并无谋望。” 诚安禅师用签条指他的心口,说:“你心中无谋望,命里却带谋望。”他又指容小龙眉眼之处,“君子谋望,无不欣悦。” 诚安禅师又说:“周武王登位的故事大概小施主也知的。八百诸侯战商军,纣王自焚,商灭。武王登基。预示断层再续。——恭喜小施主,此番闯荡江湖,必将开天辟地。可无惧也。” “第七十章 和我去江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差点要信了,结果到最后诚安还是露馅,说这一通好话,想必又是方卿和授意,生怕他生出悔意,扭脸退出江湖。于是也学坊间那些江湖话本里写的俗套段子那样,随意卜卦,都能卜到个上上签,定然是什么扬名立万名震江湖什么的。 也不知道要换个新奇点的。何况他抽到的还是个中上签。 他顿时失掉了兴趣。 以至于当诚安跃跃欲试要观他面相的时候,他已经兴趣缺缺,心不在焉,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不外乎是好话。就在诚安絮絮叨叨说的时候,容小龙趴在桌上听着佛音当催眠,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挺长,直接睡到了正午,诚安禅师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客堂里只有角落坐着一个跟他一样在打盹的老和尚,那老和尚瘦脸白须,干瘪的像一把柴火哆嗦嗦地裹在宽大的额僧衣里。 容小龙不想惊动老和尚,蹑手蹑脚的准备走出去。就在马上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迎头撞上了奔来的慧明小和尚。 慧明脸蛋依旧红扑扑的,加上大概是一路跑来,整个人热气腾腾,像个过年时候吃的红团子。这样一团热乎乎的红团子撞过来,吓了容小龙一跳,他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声音刚刚出口他就赶紧往后看,果然把老和尚给惊醒了。 慧明赶紧‘嘘’他,却已经晚了,老和尚揉了一把脸,第一眼撇到了慧明。 慧明忽然大叫一声,扭头准备开溜,却一把被过来的老和尚抓了个正着。正值淘气的慧明其实有点圆润,许和他爱吃甜食有点关系,但是架不住他个头小又活泼,他在老和尚手上如扭股糖一般灵活乱动,老和尚看着瘦成一把柴火,力气却惊人地大,居然能纹丝不动的任慧明挣扎。 容小龙一脸尴尬的站在现场,他也看到了慧明对他猛力抛来的求救信号,但是对于这种突发事件,而又是不明真相的群众而言,最好的应对措施大概只有旁观吃瓜。 不过他也没看到多久的热闹,那老和尚不多时就把哇哇乱叫的慧明揪走,从渐行渐远的对话中听出,似乎是慧明从普客上半路开溜,跑来找同样开溜的诚安禅师,想央求诚安禅师带他下山去找慧箜。 似乎是慧箜收了一样本该给他的东西还没给,他却等不及到次日。 容小龙听得嘴角一抽:就连慧明这样的小和尚也知道诚安禅师会翘课跑来客堂偷懒。这事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容小龙等到他们走远之后才准备离开,这个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身上的僧褂沾湿了一片,顺势抬头才发现外面落了雨。这好像是第一场秋雨。 他看着外面蒙蒙的细雨有些发愣,他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杜衡,那个时候就要入秋了。可是没有下雨,到遇到陌白衣,去了金陵,在侯府见到了安逸侯,又被方卿和带出来。见到了朱成良,中途因为月小鱼还去蹲了一回平安县的监牢。就这样在淮城和金陵两个地方兜兜转转,以为已经过去了好久,结果却才等来第一场秋雨。 他耳边有方卿和的声音:“你在山中一日,不知世上已翻天覆地。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那江湖前世种种你未曾亲历,今生一切翻覆你可以当做原本就是如此。” 这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吓唬他,又像是在给他警钟。 容小龙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上的栏杆,手心入手是一个莲花样的木雕,木料柔和光滑,又透着淡淡的凉意,他握得久了,那一点点的凉意也消失了。 他没有冒雨跑去山中,而是寮房找了一把油纸伞,好好揣上了那副凉安的小像才若无其事的跨过了寺门。 朱成良果然如昨日越好的那样在寺门周围等他。尽管知道他不会被淋湿,容小龙还是不自觉的把油纸上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他一手举着油纸上,一手往怀里掏画像,手忙脚乱的,惹得朱成良发笑。 朱成良的笑意凝固在他看到画像的瞬间。 他和画中的人相对。那画中人却不看他。 朱成良带着嘴角那一抹凝固的笑意久久得看着那副画,秋雨的水汽不停地拂过,容小龙感觉手上的画像已经有点发潮了。 容小龙干咳一声,艰涩开口:“这里,是你和你师父佛果出家的地方。虽然你不能进去,但是你想不想沿着山路走一圈?” 朱成良笑:“我走了不止一圈了。很奇怪,我一点都没熟悉的感觉的。” 他说的平淡,听者却很失落。 朱成良说:“真的很奇怪。” 容小龙也觉得奇怪,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好轻易发言。只是默默地把画像又揣回了怀里。 朱成良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并不做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毕竟这个小孩和他非亲非故的,没来由被他缠上,为了他的事情跑东跑西,虽然小孩并没有什么抱怨,可是难道自己就能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了? “多谢你。”朱成良说。 容小龙下意识‘嗯’了一声。 他又说:“好在你替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很好了。我知道我家人是谁,知道我曾经是什么人,是否有过朋友。很好了。” 容小龙听出这是在宽慰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又‘嗯’了一声。完后他又想起一事,又告诉他:“我们之前找的那个诚安禅师,算得上是你的师兄。——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朱成良点头:“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 那就是原先忘了。 秋风细雨,有的人喜欢,每到落雨的时候就会睡得香,或者各种雅调都涌上心头,要赏雨,要喝茶,要作诗。有喜欢的,也会有不喜欢的。容小龙就是后者,他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他就心慌,而且这种心慌的程度和雨势的大小是对应的。雨下越大他就越心慌,若是遇到电闪雷鸣暴雨连天,他甚至会吓到躲在床底下嚎啕大哭。 虽然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可是即便长大,他对于雨的感觉也没有转换的太厉害。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原本容小龙想着要给朱成良看画像,于是走的远了些,如今走回来,虽然是原路返回,可是因为雨势加大的缘故,山路比刚才难行了很多,清清爽爽的芒鞋也被泥巴糊满了鞋底。 “你和我去江湖吧。” 他闷头说了这一句。脚步并没有减缓。朱成良落在了他身后半步。容小龙站在了寺门口,说:“算算在山中时间也够久了,明日该下山了。” 他未等朱成良回答,就跨进了寺门。 无事可做,一天的时光就变得很长。他回到寮房,整理了房间,帮着小僧人洒扫了院子,把芒鞋上的尘土抖落干净,他寻思着入睡前还要把僧褂洗干净......他本想着去找诚安禅师先来个提前辞行,路上抓来的小沙弥却说诚安禅师却一天都没出屋,于是他也不好去打搅。 于是就闲下来。僧院之中,横看竖看都有殿堂,僧侣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俗话说做一天的和尚敲一天的钟,容小龙到了寺院才知道,原来做和尚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不光要念经打坐敲钟,还要学会管账,做法会,放焰口,礼佛,超度等等等等,要知道什么样的场合念什么样的经。 而这一切的复杂程序放在外人比如容小龙眼里,都被统称为:念经。 容小龙摸摸头发,想到月小鱼说过他头不圆,剃了头发不会好看。这个念头若是被慧箜知道,必然要说出家就是世外之人,还想着好看不好看,一看就不诚心,佛祖才不会收你。 行吧,不收就不收吧。 我不出世,我偏入世。 容小龙在佛堂门口听了半天方丈在讲佛经,讲的他昏昏欲睡。也不能全怪他,正统的佛经大多庄严肃穆,并不都是如那日辩经一般生动有趣,世外人都听得雅雀无声。更别说容小龙这样的世内人了。 他眼泪汪汪地打了个哈欠,张嘴一半才觉得场合不对,于是偏头想低调处理。一扭头就看到在廊下看水缸的月小鱼。 此时水缸中已经没有莲花了,偌大的水缸只浮着两篇很小的莲叶,水底不清不浊,也看不到深处。可是月小鱼还是在看,明明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也还是低头在看水缸。 容小龙觉得这个姑娘好像在闹脾气,可是又不知道她为什么闹脾气。可是若是朱成良在这里,定然会告诉他,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姑娘发脾气,先认错就对了。 “这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鱼。”容小龙说。 月小鱼不吭声。 容小龙挠挠头,说:“俗话说水清则无鱼,看着水也不很清,大概有吧。” 月小鱼终于瞥他一眼:“有的,我刚刚还见了一条红尾的。” 姑娘都给了台阶,他要是再顺着坡下聊红尾黑尾的就太傻了。容小龙又走近了一步,说:“我们,我们明日就下山吧。” 这个话题果然引得月小鱼的主意,连生气都不生气了,她不但不生气,还有点意外:“下山?” 容小龙也意外于她的意外反应:“是啊。下山。” 月小鱼迟疑说:“你,你不出家了?” 容小龙吓一跳:“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家?” 月小鱼说:“你那日就说诚安禅师说你有佛缘,然后后来你还和慧箜师父很好,你还这样......”她瞄了一眼容小龙身上的僧褂和芒鞋,“慧明说慧箜师父很少和外人说话的。” 有理有据,容小龙简直无言以对。他寻思半晌,想着如何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说,横竖不好说也不好解释,就只能干巴巴出口说:“不是这样的。” 通常这样的五个字出口,对方一般都会问‘那是怎样的?’可是月小鱼表现得很是不一般,她听后只是耸耸肩,一副并不关心的模样,‘哦’一声。然后问他:“下山之后,就去江湖吗?” 容小龙点头:“恩。下山之后,我们就去江湖。” 月小鱼很淡定的点头,说:“那好。我要收拾行李,还要去和慧明小师父辞行。”她明显高兴不少,话也变多,“可惜我身上没带糖,慧明正不高兴,听到我要走,可能会更不高兴......” 她又说:“不过没关系的。横竖明天一早慧箜师父就从山下回来了。” 慧箜师父没有回来。 是不必小和尚当夜上山哭着告诉了方丈和诚安。 慧箜是在下山的当天失踪的。 不必小和尚原本跟着慧箜来到城中的贵人家中做法事,法事是由白塔寺的寺监主持,慧箜只从旁协助。只是去取香烛的功夫,半盏茶都不到,原本在原地等待的慧箜就不见了。这是不必第一次下山,从头到尾他都跟着慧箜,寸步都没离开,连跟着慧箜去看烟花在人群中都不曾,就那一次,他就只是去取了个香烛,连半分都没耽误,立刻折返,慧箜就不见了。 当时不必还以为是慧箜临时走开。还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有别的师兄弟来催促香烛,他才赶紧跟着走了。结果直到当天焰口放完,他问了所有遇到的同门,都没有一个人再见到慧箜。 不必这才开始惊慌。 他先是告诉了寺监。 寺监同样问了一圈无果之后去求助了贵人家中,贵人也立刻派人搜寻了一通,可惜法事大会上人多杂乱,光光白塔寺来的和尚就有近百人,别说从其他寺中请来的其他僧侣。加上围观的百姓以及主持秩序的官差,在千人中寻找一个年轻的僧人,并不是一件易事。 眼看事情要闹大,寺监立刻止住了搜寻的事情。 寺监是想,慧箜也并非如慧明那般是个小孩,这也是在城中,又能出什么事。他这样告诉给不必,于是不必也压制住内心的不安,继续跟随着寺监进行法事。 法事行进直到深夜,贵人家中都安静下来,围观的百姓也陆续散去,只有僧侣和信众还在念佛,跪坐在人群中的不必再次不安。他趁着寺监不注意,偷偷从人群中溜走,脚步不停地跑回了白塔寺。 回白塔寺之前,不必心中多少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会不会是寺中忽然有事,慧箜来不及告知自己就先回了寺中;再者,就是慧箜太害怕外人,于是偷偷溜回了寺去......不必或许还想着,即便如此也没关系,诚安禅师是个最心善的,定然不会太过于责怪的,不仅不会苛责,还会为慧箜向方丈和寺监求情。反而是自己沉不住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事情闹大,那个时候换个旁的师兄弟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会第一反应想着会不会是慧箜先跑回去了......而不是如他那样,直接告给了寺监......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先到了慧箜的僧房,僧房一片漆黑,不死心推开门看一看,也是空的。 “第七十一章 我佛慈悲 慈的是佛悲的是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又问了留守的小沙弥。 又问了诚安禅师。 最后问了方丈。 问方丈的时候,不必已经是哭哭啼啼了,他被诚安禅师带着,抽抽搭搭地把事情从头到末尾诉说了一通。 方丈和诚安少不得安慰他,这自然并非他的错误,不必自我苛责。不必并未听进去,依然哭了一夜。 容小龙二人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在次日。他们如约去向方丈和诚安辞行,见到诚安身边眼睛红肿的不必小和尚,才知道慧箜失踪的事情。 容小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月小鱼下意识的反应就脱口而出:“难道不该立刻报官吗?” 方丈叹息一声:“自然是要报官的。” 抛开慧箜出家人的身份,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失踪了,普通人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报官的,不管是绑架勒索,还是寻仇报复,官府总会理出个头绪,再不然,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越早上报官府备案破案的把握就越高。 然而见眼前两位寺中长老的态度,似乎十分得坦然淡定。就好像.......就好像那些坊间书里一早就拿到剧本的世外高人,不管横竖东问西问,都是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容小龙看着诚安背后的不必,那小和尚估计哭了一夜,不见了之前一副淡然冷静的样子,眼睛鼻头都是红的,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小孩子。容小龙叹气,他想着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会被暴雨吓到哽咽,不必现在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场简单的暴风雨。 月小鱼更加不满方丈和诚安对此事的态度,她咄咄相问:那么何时报官?谁去报官?慧箜是白塔寺出家的僧侣,该由谁去出面才能引起官府重视?是白塔寺的方丈吗?还是鸡鸣寺的寺监?或者二人一同去呢? 面对这样的质问,方丈态度依旧平和的让月小鱼火大。 “本寺商量妥当后自会处理。”不仅如此,他还感谢月小鱼,“多谢施主对悯怀之情。” 眼看着月小鱼要发火,容小龙赶紧把月小鱼拽了出来。 他拉着月小鱼走了一路,他们俩也被山风吹了一路,月小鱼多少是点冷静下来了。 闷头走了一会,月小鱼喃喃说:“其实昨天如果寺监封门,慧箜师父是很可以被当即找到的。” 容小龙没听清,回头问她:“什么?” 月小鱼说:“听不必小师父说的,昨日慧箜师父失踪和不必发现不见,时间隔了不久,即便是到后面告知寺监,其实也不算很久。那么多人,慧箜师父又不是小孩,要在那么多人的见识下带出去并不容易。所以那个时候慧箜师父很有可能还在那个贵人家宅里。” 月小鱼说:“如果那个时候就封门搜人,很大可能会被找到的。” 容小龙听着,想了一下,说:“若是慧箜师父被挟持着自己走出去呢?” 月小鱼瞥了一眼他,说:“若是如此,就会有人见到过他了。他是个和尚,在寺庙里或许不醒目,可是他在人群里就非常醒目了。”她皱眉,“就像你一样,即便穿了僧衣和芒鞋,可是若是走在和尚堆里,依然是醒目的。” 容小龙恍然:“是头发。” 月小鱼点头:“对。而且即便是给他戴了帽子或者斗篷,也很奇怪,信佛之人是不会在法会上一个人带着斗篷走来走去,如果这样做了,很难不会引起注意。” 容小龙接话说:“可是不必说过,他问过所有人,包括贵人家里,都没人见过慧箜师父。” “所以我说如果昨夜封门就好了。”月小鱼咬指甲,“可惜出家人对人不设防,何况当时是在办法事,去的大多都是信众,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容小龙听到这里,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我想除了出家人不设防之外,恐怕还有一点是和我有一样想法的,慧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出家人,谁会去抓一个出家人呢?” 容小龙想了几个狗血的理由,又被自己给排除了。再说了,慧箜出家在白塔寺,要抓他什么时候抓不好,非要选在昨日?难道是有人特意布置了一场法事,引慧箜下山,然后众目睽睽下犯案? 可是,做法事的贵人原本下帖请的是白塔寺的方丈和寺监。方丈没去,派了鸡鸣寺和白塔寺的寺监前去。鸡鸣寺的寺监诚安禅师躲懒,才叫了他的徒弟慧箜去。这完完全全是一个巧合。除非那个布局的人知晓天机,这一场布局才能叫天罗地网,可是一个天罗地网,去网一个和尚。横竖太难以令人信服。 月小鱼却想的和他不一样,她说:“我想的是,那个人可能只是想抓一个白塔寺的和尚,至于是谁并不重要,只是当时正好慧箜师父落了单。” 容小龙听出这话中有深意,回头看她。 月小鱼说:“我只是猜。寻常发生绑架案子,要么是寻仇,要么是求财。慧箜师父不像是犯了什么案子才躲在寺中的,何况若真是如此也不会找一个醒目的寺院,还拜了一个名声不小的高僧。” 容小龙不自觉停下脚步,听她继续说。 “那么就是求财。要么是慧箜师父家中富裕。那么慧箜家中自然会很快收到消息。若是不是,那么白塔寺会很快收到消息。” 容小龙听了发愣:“绑架......和尚,勒索......寺庙?” 月小鱼白他一眼:“你不要小瞧人,你知道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多有钱吗?” 容小龙赶紧摇头。 月小鱼说:“白塔寺可是淮城的宝刹,而且就连朝廷都是记录在册的。它和金陵的鸡鸣寺相交,鸡鸣寺的寺监能在白塔寺收徒弟,可见两家关系有多好。而且有很多外来的寺院高僧都会来此朝拜,听说白塔寺还供了很多其他高僧的舍利子和金身,还有天竺的宝物,都在藏经阁里。你看着整座山没?” 容小龙忙不迭的点头。 “白塔寺扩建了好多回,这整座山都是朝廷划给白塔寺的。那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归白塔寺所有。就算不计山下的砍材的樵夫,只算上商人和贵人每年所购的木料和炭火,都是一笔巨额收入了。还不算上田地收成那些。” 她补充:“而且朝廷每年都会拨给寺院银两来修缮庙宇主持水陆法会,还有那些贵人富商香客的捐赠。” 容小龙说:“可是这寺中有几百僧侣。” 月小鱼看他一眼:“可是僧侣又不吃大鱼大肉穿绫罗绸缎。他们清修苦行。”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低头看了一眼。 容小龙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也去看,才发现他从刚才开始就在拉着她的手没放。他脸皮一红,急忙给松开了。 相比较容小龙的无措,月小鱼倒很镇定。 她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走两步回头看脸明显红了一个度的容小龙,问他:“你知道慧箜的家事吗?” 容小龙忙回答:“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慧箜师父出家之前中过举人。” 他又说:“别看慧箜师父长得小,今年其实已经而立之年了。本来慧箜师父明年要云游修行了。” 月小鱼一一收集着从容小龙那边给出来的情报,掰着手指头开始整理:“慧箜师父三年前才来寺中的,是慧字辈中排行最末的僧人。可是也是慧字辈中唯一一个燃指供佛的僧人。” 染指供佛出自于妙法莲华经,并非随便一个出家人都能做的。这需要极高的修行,非得修行到大菩萨的境界。否则若是一般的修行人去做,轻则受不得痛苦很快后悔退缩,重则会堕入地狱。 《梵网经》四十五轻戒之第十六条说:“若烧身、烧臂、烧指;若不烧身、臂、指供养诸佛,非出家菩萨。” 佛法修行,主修令人在佛光普照中赶到快乐,并不主张以苦修来展现虔诚。燃指的意义在于一个‘舍’,若是已经修行到舍弃肉体,那么供佛之时便不会赶到痛苦,若是痛苦,就代表修行还未到家,还未真正为了佛祖舍弃凡尘。 上面这些,是诚安禅师给他的解释。这个解释的前提是发生在容小龙对于为何徒弟燃指师父却不燃指的无声的质问之下的。 当然容小龙还是觉得诚安禅师说的不是没道理的。这个解释其实挺合理,比如同样道理可以表现在‘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或者是‘此处心安是吾乡’等等。 月小鱼说:“你觉得,慧箜师父有没有可能有妻儿?” 月小鱼给他的问题和刚刚讨论的佛法跳跃太大,以至于容小龙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反问她:“什么?” “妻儿。”月小鱼很认真的说,“慧箜师父三年前才出家。他之前考上举人,其实这个年纪算是正常的年纪的。算不上神童或者什么天资高,否则他应该弱冠之前就拿个探花郎当当。” “为什么非的是探花郎?状元不是更好?” 月小鱼对他摇手指:“你以为谁都能当探花郎么?探花郎要在进士里面容貌最出众的才能当探花郎。要知道我朝做官虽重才学,但是面貌却也是斤斤计较的,当年就有个考生考了个头榜,可是面圣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半脸黑......” 月小鱼在自己脸上眉梢的位置画了个样子,她手指纤长洁白,指甲小巧如贝,那闪着光泽的指尖在她的眉眼处晃动,容小龙才发现,她原来有一双非常秀美的美貌,弯弯巧巧,状如柳叶。 月小鱼说:“其实也没到半脸的地步,就是眉毛这块有个胎记,比指甲盖大一点,就这样,都不行。说若是给了这样的人官位,被百姓和他国见到,还以为我南齐无人了。” 容小龙被那手指绕的心里像被羽毛给挠了一般,他接话:“后来呢?” 月小鱼说:“后来那个人就吊死了呗。” 容小龙惊叫:“就这么死了?” 这就像听了个敷衍的故事,从前,有个住在森林里的小猪,有一天小猪外出寻找食物不小心淋了雨,然后,它就死了。 都考上进士头榜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天下又不是只有为官做宰这么一条出路,打起精神来啊!就这样死掉也太丧气了吧! 月小鱼点头说:“是啊,大概是读书人脑子都是一根筋的。那位才子连朝廷给的赏赐都没要,就这么回家去,当夜就用腰带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容小龙倒抽一口气。 月小鱼继续说:“你也不是没见过当朝大官吧,你瞧瞧方大人就知道。”她以及走到了寮房门口,轻巧的跳下一级石阶,“方大人当年,肯定不是状元,他不做探花郎谁敢当探花郎。” 她回头,一脚要踏进月门:“你看慧箜师父,虽然穿着僧衣落了发,可是好相貌就是好相貌,他若是蓄了头发,再换一身华贵的衣服,再乘一匹白马,那可就是‘银鞍白马度春风’。” 月小鱼一脚踏进月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松木后面,她声音脆脆传来:“我们要去慧箜师父的家里去!” 辞行也辞行过了,虽然不愉快,可是也算是尽到了礼数。他们俩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而来,包袱款款就可以下山。容小龙换回了原来的打扮,把那个头小身大的古怪的小和尚留在了白塔寺里,他好好地抚平了僧褂的褶皱,这才掩上了门。 他没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他要去江湖,要去江湖上的陌家。他摸了摸贴身衣袋,那个玉佩好好的在荷包里放着,沉甸甸,又冰凉凉的。 前来送行的是依旧眼睛红红的不必小和尚。那小和尚急冲冲的来,给他们带了些路上吃的馒头和干果,干果装在扣了扣的小竹筐里,容小龙想着那不会是不必把自己的零食筐塞了过来。 不必说:“你们下山,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见了慧箜师叔,记得叫他回来。” 一提到慧箜不必的眼圈又红了,他抹一把泪,说:“就算是慧箜师叔要云游修行,也叫他捎句话来,一句就行。” 容小龙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点头。 “慧明小师叔哭得不行,说手都哭麻了。” 容小龙‘嗯’了一声。 这个时候月小鱼说:“我们下山后,会去想办法寻一寻慧箜师父。” 听到这话,不必一下子抬头看她:“真的吗?” 月小鱼点头:“真的,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捎个信上来的。”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不会叫你白白得等,也不会忽然就走了。” 她看着不必说:“七天,七天我们就送消息上来,找到了也送消息,找不到也会送消息。你别担心,好好的在寺里。” 不必就一直点头,眼泪一串串的掉。 容小龙看着不忍,默认了月小鱼的许诺。想着安慰他一句。他拍拍不必的肩膀,说:“小师父也不必如此焦急,一来慧箜师父是大人了,有自保的能力;二来,慧箜师父是出家人,佛祖自会保佑的。” 哪知就是这句话惹了祸,原本已经心安一些的不必小和尚忽然激动起来,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容小龙,一字一句地说:“不会的,没有佛祖的,哪有神佛啊?没有的!” “第七十二章 神棍们都应该闷声发大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没料到对着一个出家人说佛祖会遭到如此激烈的驳回,他对于处理突发事情毫无经验,于是当场哑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他,他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情绪激动的出家人,一般来说,出家人不是最平和的么?再说了,哪有出家人自己不信神佛的呢。若是不信,那又为何要出家呢? 月小鱼赶紧说:“不必师父,我们告辞了。” 不必师父没理她。 月小鱼拽了一下容小龙的袖子,拉着他做了个佛礼,拉他转身走了。 即便走了一会,他还忍不住回头,不必小和尚依然立在寺门口,看着那棵焦木的方向一动不动,,渐渐走远了,不必师父也模糊起来,他的身影也逐渐宛如雕塑。过了很久,才隐约见他似乎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 容小龙闷闷地回头继续走,他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在问跟上来的朱成良。 月小鱼说:“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说着还回头拍拍他的肩膀。 这种安慰性的举动并没有让容小龙好受,反而更加重了他的困惑。 他说:“可是我说错什么了?你们不觉得怪吗?”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月小鱼也自觉给他找了理由:“什么你们,这里哪有们?你别一开始糊涂了一回就自暴自弃了。” 容小龙看一眼左边的朱成良,说:“这不是重点。” 朱成良说:“你觉得怪也正常,出家人么,不信佛确实怪的。” 容小龙无声说:“我就说吧。” 他偷偷对朱成良做口型,朱成良看懂了,很捧场的点头宽慰他。 月小鱼也不计较他说什么,只说:“不必小师父才多大啊,你以为所有庙里的和尚都会跟慧箜师父一样,是发现自己有佛缘自己跑来剃头出家的?” 容小龙反问他:“难道是会有人绑他来的?” 朱成良说:“也不是没可能。” 月小鱼说:“你看慧明,一岁就寺中落发了,一岁的奶娃娃,话都不会说几句,难道就知道自己与佛有缘了?” 朱成良说:“那些寺中的小和尚,其实大多都不会是自愿出家的。” 月小鱼说:“像慧明这样的还是好的,是家里人心疼他,不得已才养在了佛祖跟前。谁家的宝贝不是捧着抱着的,谁家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寺里吃苦呢。” 朱成良说:“寺中清苦孤寂,整日里对着佛经,孩子长个子的时候最是能吃的,寺里没鱼没肉的,佛光和经书又不能当饭吃。书墨和香火闻着也没肉味好闻。” 月小鱼说:“人家慧明家里时不时还上山看孩子,还求师父不必太过于严苛,不求孩子学得佛法精深,只求平安长大而已。可是更多的就像不必那样的,送孩子入了寺就不闻不问了。其实都是丢孩子,好像丢到了佛祖跟前就不算罪过一样。怎么滴,丢到庙里,就比那些丢到街边山里的要善心了?可笑。” 朱成良说:“生而不养,佛祖都不惩罚,明明孩子不愿出家夜夜哭泣思家,寺中如苦海一般佛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是我,我也不信佛祖。” 月小鱼说:“不必小和尚刚来寺中的时候可能也求过佛祖,求佛祖放他归家,求佛祖让他家人接他回去。可是三年过去,佛祖也没显灵。明明他心诚过,明明在佛前烧香供花的是他,打扫香案的也是他,可是佛祖却不应他。” 朱成良说:“可怜。” 月小鱼说:“真可怜。” 一人一鬼,一左一右,把夹在中间的容小龙说的面红耳赤,又不知道如何驳他们。他闷头听了许久,终于逮到一个停顿,才说:“我又不知道!我只是想安慰他罢了。” “所以啊,”月小鱼看他,“叫你别太自责嘛。” 容小龙无言以对。 又默默走了一会,他问月小鱼:“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没问朱成良,朱成良年长,阅历丰富,若是方卿和大概也能想到这一层。可是她是月小鱼,和他年纪看着相仿,都初入江湖的月小鱼。 月小鱼说:“我会看啊。” 她解释:“要行走江湖的人,没有武功,还不能有点旁的本领?” 容小龙说:“这些都是看的?” 月小鱼说:“都是看出来的。俗话说,见微知著嘛。”她冲着容小龙挑眉,“我特别会看,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都能看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容小龙和朱成良对视一眼,容小龙抿嘴一笑:“你真厉害。” 他冷不丁的这样一夸,夸得也是诚心实意。 月小鱼面上先是一愣,继而换上了满面的骄傲:“那当然——我不会成为的你的累赘的。” 容小龙心中轻快一些,也笑说:“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他们一行人脚步不停,很快赶在晌午前下了山。 找人是要紧事,填口腹之欲也是要紧事。 若是件事情能一起办就最好了。 于是他们就去了悦来客栈。 他们点了一些吃食在大堂坐下。特意挑了临街的桌子。容小龙一边等上菜一边偷偷对月小鱼说:“我头一次来悦来客栈的时候,还没撵出去过。” 容小龙是压低声音说的,搞得月小鱼也不自觉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呀?” “谁知道,”他捻了一颗赠送的花生米,“我也带了钱了的。” 如今不过隔着短短的时间,到现在他倒是可以自有出入悦来客栈了。个中道理他还并不十分了解。 他说:“大概是现在我算江湖人了。不过小二是怎么看的呢,我脑门上也没有写江湖两个字。” 这么说着,他还摸了一把自己的脑门。 月小鱼没说话,倒是身后的朱成良‘噗呲’一下笑出声音。 他当然明白自己做了傻事。 月小鱼没看他做的傻事。她在问经过的店小二事情。这就是悦来客栈的好处,悦来客栈不仅仅只是招待江湖人的地方,还是个各方消息停留交换的最佳中转站。 月小鱼问说:“这里好热闹,是有什么节吗?” 店小二说:“只是城中贵人办法事。贵人请了许多的高僧,那些各地的善男信女赶来沾沾佛光。” 月小鱼又问:“那为何要忽然做法事?还如此盛大?” 小二说:“听说是忽起天火的缘故。童子说恐是神明降怒,所以城里的贵人做主,做一场法事。” 容小龙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童子?” 小二还没回他,一边邻桌的就接话说:“凤台童子。是凤台县的灵童。没人不知道的。” 容小龙嘀咕:“我就不知道。” 月小鱼暗地里踢了他一脚,听邻桌继续说:“前日不是白塔山起了天火么?好家伙,那一道火光冲天,山下都看得到,可是居然这么大的火没烧毁一点旁的东西,你说,这不是天火是什么?这天火,是预警,未来,不是降灾就是降福。” 那邻桌说的口沫横飞,说到兴起,还去质问容小龙邻座的邻座。 邻座的邻座激动回应:“可不是!这就是天神示警!若不是那灵童知天机,我方愚民,只怕就当是一场山火草草了事了。” 容小龙又嘀咕:“那火明明是方大人领着人灭的......” 他话没嘀咕完,又挨了一脚。这一脚的力度比刚才还更重了。他暗地里龇了个牙。对上偷笑的朱成良。 月小鱼说:“那童子既然在凤台,又怎么知道的?” “所以才说是神之童子啊。半夜起的天火,次日天刚亮,童子就已经派人来给贵人传话了。” 从凤台就算是一路快马,半夜出发,也堪堪只能在破晓前赶到。 那大堂的人还在啧啧称奇,小二也麻利的端来了吃食继续迎客跑堂。容小龙和月小鱼默默吃面,两人心中的疑虑只怕相同:那天晚上的大火,怕不是这什么凤台童子放的。 作为不同于佛祖那样的信仰的存在,他们更需要定期做出些事情和成就来证明的自己的能力,维持自己的可信度。就比如村里的巫婆,镇上的神棍,茅山的道士,等等等等。他们能够被人取信,总是要撞上一两件瞎猫遇上死耗子的事情才行。有了事实道理,才能够开始传播名声,取信群众,有了知名度,才是骗钱的开始。 怎么总结这个过程? 月小鱼说:“招、摇、撞、骗。” 那把火一放,这边立时知晓‘天机’,仿佛那童子是和天是同伙一般。人把无法理解和无法解释分辨的事情说是‘天知道’。眼下看来,凤台童子就是那个活生生的‘天’。 但是一山都不能容二虎,又怎么能够容忍普天之下,黄土之上,顶着两片天呢?就算是冒名顶替的也不行。 而且凤台童子传递消息的时间也太巧合。前脚方卿和刚刚离开,后脚传递凤台童子消息的人就进了城。就好像,是专门避开了方卿和所代表的金陵一方势力一样。 根据从悦来客栈得到的消息,这个法事要办三天。眼下是第二天,也是慧箜师父失踪的第二天。他们决定去看看热闹。 月小鱼说,不知道这场法事那个什么童子会不会亲临,若是能亲眼看一眼,比听来一百句的传言流语都有用。 那个凤台童子在当地百姓中名声这么大,或许官府的默许也脱不开关系。 容小龙听到这里问她:“这和官府有什么关系?” 在他听过的坊间传记里,和这样的神佛转世沾边的存在一向都是避世的,越低调越好,似乎每个所谓的神童人活菩萨等等,被神光普照后头一个顿悟的事情就是应该闷声发大财。 “这里是淮城。虽然不算天子脚下,可是也在眼皮子范围内了。”月小鱼说,“天子坐高堂,举目所望不能只有金陵。” 月小鱼又说:“这个凤台童子,远坐凤台,居然可以影响到淮城的贵人。淮城近金陵,这里能有什么贵人?若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这些贵人要么就是背靠大山,要么就本身是山石,官府这根强木都撼之不动。” 容小龙想到一件事情:“若是这样,那慧箜师父岂不是凶多吉少?” 月小鱼说:“我现在只是把最坏的情况猜测出来罢了。我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乌鸦吧?既然不是乌鸦,那也不会长着一张乌鸦嘴吧。” 她见容小龙忧心忡忡,为宽慰他,还故意回头冲他噘嘴,人潮熙攘,在各色人群中,就见她一张白生生的面上一颗樱桃小嘴撅起,问他:“像不像乌鸦嘴?” 容小龙被挤得满头大汗,脑子里又被那颗樱桃卡了壳,过了好一会不知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先翻了个白眼。 到了法事现场,容小龙第一眼就看到了白塔寺的寺监。他长着一张泯灭人群过目即忘的脸,不胖不瘦,身材也是中等。之前在白塔寺的时候照面过两回,在斋堂他总是坐在诚安禅师的身边,面前的食物很少,话也很少。他同样燃指。两只手分别残缺了食指和小指。容小龙就是因为他的燃指才记得住他。 他披袈裟,着芒鞋,跪坐于蒲团上,领着一众僧侣在佛像前念诵经文。他面前有个年纪比不必更小的和尚,扶着比他自己还高的禅杖做默然状。容小龙隔着人群看着那个小和尚,想起朱成良和月小鱼在下山的时候说过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袖口被轻微拽动。回头看是月小鱼,他跟着挤出了人群。朱成良早就没有跟着他们。和尚,经文和香火不管是哪一个都令他不舒服,他留在悦来客栈没出来。 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萦绕在他们两个人的心头。 眼前的僧侣和香客虔诚是真的,神佛也是真的,法事也没有什么不同。城中的贵人费财费力举办法事也是好意。毕竟山火确实会带来些恐慌。做一场法事就能平息动乱,官府没有阻挠的道理。何况贵人请的还是与皇家寺院相交的白塔寺的高僧。可是一想到提起这一切的开端是那位凤台童子,就让人觉得怪异。 可是到底哪里怪异,容小龙搜肠刮肚,都找不到一个妥帖的形容。 容小龙想了一路,终于在回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在茫茫的凌乱词汇中揪出来一句。 “就好像老鼠给猫当陪嫁一样。” “噗——”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的月小鱼忍俊不禁,喷了一口茶。 容小龙眼睁睁看着那口茶直对着刚刚落座的朱成良方向而去,朱成良被迎头喷了一脸,然后茶水穿过朱成良,当了他身后那棵矮子松的浇花水。 “第七十三章 凤台童子的初次登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朱成良没来得及抖开折扇,事后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 即便做了鬼,可是为人时候的本能依然渗透其中,这种本能看来已经不仅仅只是渗透骨髓,连灵魂都已经渗透了。 朱成良一落座,就问容小龙:“你可知道,为何那个凤台童子被叫做神之童子?” 容小龙左左右右转转眼珠表示不知道。 朱成良看懂,继续说:“那个神童不是靠什么知晓天机还是未卜先知什么的闻名的。他是长生。” 容小龙回他:“长生?” 月小鱼抹干净桌子听他说话,问他:“什么长生?” 朱成良说:“那个童子,长生不老。” “之前那个邻桌的人,”他们回悦来客栈的时候依然坐原来的桌子,只是眼下大堂空荡了不少,只角落零星做了几个散客,大多人都去了法事现场,朱成良指了指隔壁的桌子,“他并没有去参加法事,他不信佛的,只信凤台童子。这次是专程来淮城供奉童子的。” 容小龙默不作声,继续听朱成良的消息。 朱成良继续说:“那个人对随伴说,他少时就见过凤台童子,此后三十年,他长大,读书,娶妻,生子,从幼童到不惑之年。而然那个凤台童子,依然如故,容颜不改,年岁不老。” 容小龙喃喃说:“真有长生不老的人么?” 朱成良道:“那人是亲眼所见,而且据说凤台童子长生不仅仅三十年,而是从他父亲那里就已经见过凤台童子了。只是他父亲在他弱冠之前就落水亡故。所以无法为凤台童子作证。但是三十年容貌不改却是他亲眼所见的。所以他对他父亲的话也是深信不疑的。” 容小龙这边是边听消息边思考,而在月小鱼眼里,容小龙跟魔障了一样自言自语。重复什么‘长生’,什么‘不老’。她急得不行,干脆去扯他。 “你在说什么长生?” 容小龙回神,和朱成良对视一下,转而对月小鱼说:“那个凤台童子,似乎是个长生不老的人。” 这下连月小鱼也跟着重复说:“长生不老?” 容小龙解释:“我后来听到一些,凤台童子之所以被信奉,好像不是和其他神棍巫婆一样的套路,而是他长生不老。” 月小鱼有点惊讶,她不知道容小龙是什么时候去搜集这些消息的,同时也对这个消息感到吃惊。她喃喃说:“所以那些人其实是信奉长生,求长生的?” 她说:“这也不是不可能。连皇帝都求长生。百姓为何不能求长生?” 她想一想:“如果是这样,那就好解释了。为何凤台童子可以和佛门相安无事,官府也不见动静......”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赵公明保财,观音求子,药王殿求无病无灾,文殊菩萨是大智慧,弥勒佛是未来佛......可是没一个神佛是会保佑长生的。然后凤台童子就钻了这个空子。” 她仿佛恍然大悟,然而还是没想明白一件事情:“但我还是没明白,你从下山就和我一道没分开过,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容小龙支支吾吾,情急之下一时夜想不出什么理由,他偏头假装打量风景,眼神却是盯着朱成良看。 朱成良说:“我是大大方方跟着那人进了客房听他们说话听来的。” 容小龙说:“我是从......出来的时候听墙角来着的......” 月小鱼没听清:“从哪里出来?” 容小龙咬牙挤出两个字:“......茅房。” 这个借口虽然尴尬却很有用。月小鱼果然没在问。倒是在一边看好戏的朱成良爆笑出声。 月小鱼岔开话题:“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容小龙说:“适才那个邻座的人其实就是专程来请见凤台童子的。他只怕是从哪里得到了信,知道凤台童子此行回来淮城。” 朱成良补充:“而且他还带了他的友人,我看着想是拉来做信徒的。” 容小龙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凤台童子就会光临淮城了。” 月小鱼边听边想,越想着越是激动起来,脱口说:“我忽然有点好奇心起了。——本来想着是神棍骗子什么的我还不以为意,现在知道是长生不老,不知道看到是什么景象。” 她手拄下巴出神:“凤台童子......会不会是鹤发童颜的?” 当然不是。 凤台童子,其实就是字面的意思。 凤台来的童子。 童子其实有两个意思,民间有个说法,‘童子命’。童子命指的是仙人转世的,上辈子是个小仙童,或者小仙女。因为犯错才来人间走一趟。而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眼前的凤台童子,大概两个意思都有。既是仙人转世,又是童子。 那个少年大约十一二岁,长得清秀干净,皂色小靴上绣着蝙蝠刺纹,穿着红色锦袍,眉心点一点朱砂,唇红齿白,衬的那张脸白嫩可爱,束着精巧的玉带,腰间的荷包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红色狐狸。明面上看着和那些富贵人家养大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自然也看不出长生。 那孩子被一个锦衣华服的人亲手抱着下了软轿,从贵人府邸正门到法事坛口,那一双皂色的小靴都没有沾一点尘土——他一路都是由那个人抱着走到寺监面前的。寺监面对他也不是陌生的样子,连周围的僧人也是。他们对对方都是一副熟络的客气。 很明显这不是第一次会面了。 纵然月小鱼说过可以解释这样的相安无事,可是景象摆到眼前的时候还是令人生出诡异来。 “真的是说对了。”月小鱼嘀咕,“真像是老鼠给猫当陪嫁。” 这句话自己说的时候还不觉得,经过别人的口中讲出来,也实在是太好笑。容小龙没忍住嗤笑出声,很不合时宜地在端肃的场合响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众人纷纷看他这边,眼神中带着责备和不满。 容小龙脸红,低头的时候居然发现月小鱼也一副路人脸,‘你居然这样幸亏我可不认识你’的震惊神态,演绎的丝丝入扣,很好的骗到了周围的路人。 容小龙暗地里咬牙,众目睽睽,他不好做太多动作,只好装作入定一言不发。 这插曲也很快就过去了。 法事依然在继续,寺监和那个华服的中年人依然在对话,听来听去都是些禅机玄语,周围人听得恭恭敬敬虔虔诚诚。容小龙一句一句听过去,一句没听懂。 这个时候旁边月小鱼用胳膊肘捣他:“你听懂了没?” 容小龙没理他,过了一会才开口:“你不是不认识我么?” 容小龙说的阴阳怪气,再迟钝的也能听出来话里有不满的,她说:“哎呀,生气啦?” 容小龙没说话,偏头看另一边。 月小鱼再捣鼓他:“对不起嘛......谁知道你没忍住的。” “那你就装不认识我?” 月小鱼抿嘴笑:“我这不是反应太快么。” 容小龙冷哼一声:“现在就这样,回头真遇到什么江湖险恶,指不定跑多快呢。” 月小鱼软软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求和:“不会啦,绝对不会!我跑不快的。” 月小鱼说:“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激动就腿软,腿软了就跑不动,回头要你拉着我跑呢......” 容小龙想说些什么,刚刚张口就哑然了:他刚刚四下张望,偏巧一个机灵,对上了那个凤台童子的视线。 那少年被中年人抱着,尖尖的下巴拄在那人肩膀上,一言不发得看着阶下低头祈福的众生。 他见容小龙在看他,先是对他回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童真笑容。稍后,他又换了一边肩膀抵靠,又看向容小龙,在对上视线之后,他露出了一种只有成年人的脸上才会出现的,世故的笑容。 这个笑容出现的时间很短,等到容小龙眨眨眼想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否真实的时候,那个笑容就消失了。他只看到那个童子软软绵绵得趴在那中年人的肩膀上,他无趣状态地垂眼,玩手指,如每一个这样年纪的孩童在大人身边时候的模样。 月小鱼扯他:“你还生气呢?” 容小龙心不在焉地否她:“没有。” 月小鱼偷着偏头看他,看他似乎真的已经不在意的样子。她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童子有什么奇怪吗?” “什么?” 月小鱼朝前面努嘴:“那个童子,你打量他。” 容小龙说:“他刚才对我笑了一下。” 月小鱼说:“那笑有什么奇怪吗?” “是很奇怪的。”容小龙这样讲,“或者说,很违和。” “违和?”月小鱼把这个词嘴里咂摸一圈,她在试图听懂他所想表达的意思,“那如果这个笑在他脸上违和,那么,出现在谁的脸上会不违和呢?” “出现在谁......”容小龙顺着月小鱼的思路往下想,他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理一理时间没有花费太久,“田毅,或者方卿和......” 月小鱼知道方卿和,但是另外一个名字就很陌生,她于是问他:“谁?田什么?方卿和......是那个方大人吗?” 容小龙觉得名字或者是谁不重要,他只对月小鱼解释说:“是方大人,另外一个大概六十多岁,或者七十多岁......方大人年轻,但是他们都很靠得住,很厉害。” 月小鱼总结:“所以是两个大人。” 容小龙点头:“是两个大人。”他恍然大悟,补充,“我刚刚觉得违和,是因为刚刚那个童子脸上出现了大人才会有的笑容。” “他会不会是学大人?”月小鱼说,“小孩子平时就喜欢学大人。你看那个大人和寺监说话都带着他,想必他经常要和大人待在一起。” 月小鱼说到这里,又想到另外一层:“可能也是这样,他没有同龄的玩伴,所有的精力只能用来模仿大人......好可怜。” 姑娘家就是很容易心软和引发脆弱联想。这还没正面接触呢,回头如果撞个正着,她再被那个童子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指不定心偏到哪去了呢。 容小龙提醒她:“你别忘了,他可能和慧箜师父失踪这个件事情有关系。” 月小鱼说:“可是,就是个孩子嘛。” 容小龙尽量让自己在那群虔诚的信徒群中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他姿势保持不动,只开口发出声音:“凤台童子的神秘之处不就是长生不老么。” 但是......月小鱼虽然没在说话。看起来像是被容小龙说服了。她站在人群中隔着层层看去,那个小孩依旧趴在那个男人的肩头,他已经不再玩手指,他垂下眼睛,看起来闷闷不乐,他对大人间的谈话毫无兴趣,一根手指在那个男人的肩头一戳一点,过一会,又拨弄起衣服上的纹样来。很像是孩子一样的,无聊时候的下意识打发。 月小鱼又想到自己的猜测,一时之间心肠柔软的一塌糊涂。一个漂亮的小孩子,从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玩伴,真的好可怜。就连从小在寺中长大的慧明都有同龄的小沙弥一起泼水挖泥呢。 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脸了。他们在法事上看了许久,那个中年人和寺监的谈话结束后,凤台童子一行人就进了贵人的家中。想也是做贵宾招待。而听口风,凤台童子今日要修整,明日才是童子的主场。今日仍然是白塔寺主持的法会。容小龙左右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些人悄悄离去。想必其中应该有那两位邻座。 说是要来查线索,可是到底怎么查,从哪里开始查,容小龙和月小鱼是完全没有经验。容小龙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江湖菜鸟,还是连入门都没有到的那种。 月小鱼说出了个主意,她说:“我们不如先回客栈,那些信奉凤台童子的人不是离开了吗?可能会回客栈,我们可以去和他们打听打听。若是我们说我们也是慕名的,想必他们也不会太防备我们的。” 目前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于是回客栈去。 淮城是个大城,如今又有高僧在此办法事。人流更是比平时要多上一倍不止。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容小龙和月小鱼二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街头寻觅吃食,各种糕点和汤水下肚,就算是等下到了客栈估计也吃不下了。 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与凤台童子撞了个正着的。 “第七十四章 三思而后行的重要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凤台童子和另两个同龄的少年一起站在一家糖铺里面挑糖果。他换了一身打扮,虽然同样富贵,蹬着皂靴,穿着刺金的翠色锦袍,交领刺金的衣领上绣着一圈如意纹,腰间束锦带,眉间朱砂记被擦去,以至于容小龙第一眼没认出来。 他身边的两个同伴和他做同样的打扮。甚至买的糖食都是一模一样。都是三块梨膏糖和一块雪花酥。用晒干的荷叶包好,抱在怀里。 容小龙迟迟不敢下结论,问说:“哪一个是凤台童子?” 月小鱼不敢肯定,也迟迟没应声。 朱成良在一边说:“那个袖口缝着了珍珠扣的。” 容小龙于是去看袖口,果然发现那三个少年的袖口有细微的差别。一个珍珠,一个是宝石,另外一个却仿佛是黄金。 容小龙去看神出鬼没的朱成良,用眼神示意:‘你如何认出来的?’ 朱成良读懂他的微表情,解释说:“我不是认出他的,我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然后发现有人打量他们,这才认出你们的。” 容小龙看他一眼,发现朱成良神色无异样,就放心下来。 月小鱼这个时候扯他衣袖,吸引他注意力后对他使眼色:“你看那个孩子。” 他顺着方向看去:“哪一个?” “最后面那个。” 最后面?那就是袖口缝着宝石珠子的那个。 容小龙去看,并没有什么不对。那个孩子长得和凤台童子很像,也是一张如满月一样的脸,羽睫黑瞳,嘴唇殷红,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而另外一个一对比,显得就逊色一些,但是逊色在哪里,容小龙还没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组织能力能够表达出他内心的感受,于是作罢。 可是千人千面,理所当然,容小龙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他虚心求教:“有什么不对?” 月小鱼说:“刚刚凤台童子和他说话,他就一直抿嘴笑,或者点头或者摇头。凤台童子也和另外一个孩子说话,对方就很快应他。正常来说,三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聚在一起,应该是叽叽喳喳聊不完的。可是怎么只有那个孩子从来不说话,就好像是个哑巴一样?” 容小龙说:“可是他听得见啊。俗话说,十个哑巴九个聋。除非他原本会说话,是后来才变成哑巴的。” 月小鱼说:“而且另外那个孩子从来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 这样一说,连朱成良都看了过去。 朱成良说:“好像是那么一回事,感觉是故意不看他,好像看不起他一样。不像是小孩一时吵嘴,看孩子的态度,这事应该发生很久了。” 容小龙耳朵听着朱成良和月小鱼的话,眼睛看着那三个孩子慢慢走远,他也看到,那个孩子故意把他挤到一边去,自己在热络的和凤台童子有说有笑。他似乎也没有觉得难受,他看着手里的糖包,似乎那已经足够令他高兴,而其他的那一点点的挫折和意外并不会去影响他十分的快乐。 他就这样落后在一步的距离慢慢的走。 眼看着这三位少年就要淹没在人群里,月小鱼有些急了,又扯容小龙的衣服:“要不要跟上去?” 容小龙有些犹豫:“他们太显眼了,我们这样跟上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什么.......” 月小鱼没听懂:“是什么?” 容小龙说:“小偷盲流什么的,看着小公子身上富贵,起了歹念......” 他话没说完,被朱成良‘噗呲’一笑给打断了。 月小鱼简直要翻白眼,她扯容小龙的那身衣服:“你难道不知道你身上这身料子多贵吗?还小偷盲流......” 容小龙真的不知道,他问她:“你知道?” 月小鱼说:“我当然知道,我......” 她话也没说完,被前面的意外打断了。那前面一片喧哗声起。 他们追上前去,发现是凤台童子他们。那个不说话的小公子摔倒在地上,本来手上的糖包已经被踩碎了,他没哭没闹,用一双大眼睛看那个袖口缝着黄金珠饰的同伴,神色平静。反而是那个同伴,一脸恼怒,胸口起伏,看起来是气的不轻。 月小鱼问身边的一位大婶:“出什么事?” 那大婶也没看问的是谁,张口就说:“也没怎么啊......” 其实在路人眼里,真的没怎么样。 这三个小公子很是引人注目,路人都会不自觉看他们,尤其是大婶和小媳妇们,都喜欢看漂亮的娃娃。 有个小媳妇没控制住声音,说一句:“小公子们长得真好看。” 另外两个小孩没有理睬,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听到抬头,对那个小媳妇露出和善的笑容。 小媳妇和周围的大婶们立时被萌的要晕过去。 另外那个孩子发觉出情况,回头一看,立时大怒,说:“谁许你随便理睬不相干的人!” 他不光说,还怒气冲冲推了他一把,那小孩未待反应就被推倒在地,手上的糖包也被甩到一边去。被过路的人不小心踩了一脚。 而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引起围观,凤台童子都一言不发。也做旁观状。 有个大婶过来搀扶起倒地的小孩,替他拍拍身上沾上的土,用手帕擦擦弄脏的手,问他有没有摔疼......有一个人出声,剩下的就很自然的站队。那个引发事端的小媳妇捡到碎掉的糖包,看了看里面的糖,糕点已经碎掉,只剩下一个完整的糖块。小媳妇觉得很不好意思,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塞给小孩,又用帕子包了仅有的糖块一起给了他。那孩子对人回应很乖的笑容,依旧一言不发。 那个被指责的同伴此时已然怒气冲冲,他对他跺脚,冲他大声说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凤台童子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个同伴却不动,眼光死死盯着落单的小孩,看着他一路小跑跟上来,容小龙注意到,再次前行的时候,那个同伴落后一步,死死盯着那个小孩,好像确保他不会跑走一样。 小孩之间,真的是很奇怪啊。 月小鱼说:“好奇怪哦。” 她感慨:“小孩的友谊。” 见容小龙看过来,她说:“我听那大娘的说法,又看后面发生的事情,好像那个小孩故意想惹怒那个小孩一样。” 容小龙听着好笑:“你说的,像是小男孩喜欢小姑娘,然后故意欺负她引起注意一样。” 这个时候朱成良说:“男孩子对男孩子也是一样的。反正都很幼稚。——我去跟上去看看。” 容小龙非常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朱成良一夜未归。 朱成良一开始以为,这应该是三个家中管教管教森严,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小孩子。于是一路尾随他们。想着他们反正也看不见他,也没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走在旁边。有那么几次,他还弯腰去看那个脾气不好的小孩的脸。 小孩依旧脾气不好,气鼓鼓,恶狠狠地盯着前面不说话的那个小孩。他自以为摆出了一副愤怒的表情,可是实际上小孩品貌不俗,虽然没有另外两个小孩如此讨喜,可是能够预料到长大后应该气质极佳,英气勃勃。他和另外两个小孩不同,他似乎有功夫,而且是童子功,所以走路也比同伴稳重。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欺负同伴的理由啊。 朱成良对他做一个鬼脸。 小孩自然毫无所察。 朱成良此时心中一动:所以刚刚他虽然推人的时候气势汹汹,可是那个小孩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当然,除了他的糖果。除此之外,他毫发无损。所以,这个小孩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得那样蛮横无理。 他们走到一处高门大院门口,那小孩皱皱鼻子对同伴说:“还不快把那个东西扔掉!知道是谁的就拿!你是乞丐吗?” 他训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听他这样说,把手里的苹果连同那块包着糖的帕子一起丢到了墙角,他本来想留着那块糖,可是也被同伴从手心抠出来一起丢掉了。这还不够,他好像觉得那个小孩会再回去捡,于是当着他的面上去重重踩了一脚。 糖块细碎,混入泥巴里,污脏的不成样子。 朱成良皱眉,不由得去用责备的眼神看了那个小孩一眼。朱成良知道这个小孩可能只是单纯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而且之前的糖块也掉在地上过,或许真的不吃会比较好。可是,明明有更加温柔的处理方法啊...... 朱成良明明知道对方听不到,可是依然无奈叹息,他徒劳说:“你既然把他朋友,就不该这么别扭的。” 小孩没有听到。不管是哪一个小孩,都没有听到。 此时高门大院打开。 一个遍身绫罗绸缎的人冲出来。 是的,绫罗绸缎。朱成良见到那人第一眼,脑子里只剩这一个词。这个人,恨不得把所有可以彰显他有钱的东西都披挂在身上。头上的金冠,身上的绸缎,腰间的玉带,脚下的锦靴,手上的扇子许是名家之作,绘百川,可是他似乎生怕别人不可一眼瞧见,把那折扇的扇柄贴上了金光闪闪的金箔,坠玉环。周身气派,令如朱成良类者见之,恨不得自插双目,自跃高崖,自挂东南枝,自行剖腹。 这个遍身绮罗者一过来,就赶紧抱起了凤台童子,似乎哪怕多待一刻,这府门外的尘土就会脏了他们家童子的鞋。 朱成良看得清楚,那个凤台童子本来与同伴一起的时候还会笑一笑,笑得时候也十分快活,如爽朗儿童。等到距离府邸越近,他的笑容就越淡,见到这个遍身绮罗者的时候,他脸上属于孩童般的快活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副心事重重,老成持重的违和面相。 朱成良不自觉一步步跟着一同踏进府邸,在完全跨过门槛的时候,朱成良忽然心中一动,他转身,正好看到府邸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 这一边,容小龙坐立难安。 晚饭的时候他心不在焉。月小鱼要和他说话,起了几次头都被他聊死,月小鱼干脆闭了嘴闷头吃饭。 天将明。 朱成良一夜未归。 容小龙本就是和衣而卧。他睡得不安稳,脸一直朝着房门的方向偏去,有那么几次他感觉到响声坐起,却发现只是廊下的窸窣动静。许是厨房开始生火,许是客人醉酒闹事,许是有过街野狗,许是旁的,反正不是朱成良回来。 他开始觉得不安。 他觉得这一次并不是寻常的事情。 长生不老的凤台童子,和神佛平起平坐的凤台童子。 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凤台童子。 一张童子面的长生不老者。 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了。 他觉得自己太过于莽撞,怎么就轻而易举的答应了朱成良去跟踪凤台童子呢? 他和朱成良都笃定,除了自己无人能有白日见鬼的能力,也无人能听到鬼话。 毕竟方卿和也说过,只有容家才能视鬼。 可是他和朱成良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在黑夜中睁眼,他想起了一件事情。 慧箜小师父。 当时他和慧箜师父边走边聊天。言语中慧箜师父似乎吐露出他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他和方大人,也关于他的一些事情。慧箜师父当时并没有说的通透,可是也没有隐瞒些什么。 之后慧箜师父失踪。 不算朱成良和月小鱼。 完完全全是他的失误。 ——他认为慧箜师父的失踪和凤台童子可能有关,可是这种有关他就只想到了面上这一层。他当时没有再往下细细追究一番,也没有把慧箜另外的一层能力想到。 他如今才去想。 慧箜是个得道的高僧。 会不会修为深厚的高僧,能够如容家一样,见人不能见之物?即便不可见,也可察觉几分吧? 若是真的如此,慧箜师父的失踪就表示凤台童子并不简单:他许真的长生不老,许真的未卜先知,许真的能通神佛? 若是如此,慧箜师父岂不是凶多吉少?若真如此,朱成良岂不是十分危险? 容小龙再也坐不住。 他一把推开被子一跃而起。 临要出门的时候,他想了一下,回身取了包袱,这才掩门离开。 他没惊动月小鱼。 他想的是他探究一番,很快回来。 朱成良大概当时也是这么想。 朱成良有去无回。 他回来了。 却没有再回到悦来客栈。 “第七十五章 遇故人也不是完全值得高兴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眼下人在陌家的厨房里,和蹲在那里正啃着半只烧鸡的薛长老面面相觑。 薛长老张着嘴,嘴里还叼着一节骨头,对于忽然翻墙掉下来的容小龙理所当然的感到十分意外,他做贼心虚,也并没有惊叫。两厢尴尬之下,他先有所了动作:他吐出骨头,抹抹嘴,正想搭讪一句,才发现眼前这个胸前满是血迹的少年是个面熟的。 “小,小少侠?”容小龙令他印象深刻,大概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容小龙当时手里的烤鹅的缘故。 “......”容小龙虚弱看他一眼,立刻赶到气力耗尽,头眼昏花,他昏迷之前,心中还能腹诽两句:这薛长老只说有过来来偷鸭子,现在看来,连能下蛋的鸡也不放过。 等到他悠悠醒来,人已经躺在陌家的客房里。他在陌家住过两天,忍得住那陌家客房的帐子的独特绣纹。他也看到了薛长老,闻到浓厚的药味。原来不是幻觉。他真的遇到了熟人,也真的得救了。 不过这个熟人,完全是当时因为方卿和的缘故,连方卿和自己都坦白,薛长老是受了他的意思,给了他半真半假的消息,引他到金陵。当然之后他就把这位薛长老忘了个干净。他没想到会有缘再见,没想到他还会救自己一命,也没想到,他还会再一次回到陌家。 他心中感慨,却叹不出气来,他被人当胸一剑,虽然没有对穿,可是想也知道伤口不会牵到哪里去,何况他事后又剧烈奔跑导致流血过多,加重了伤势。当时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都想交代遗言,可惜苦于身边无人可托,只好咬牙逃走。 薛长老发觉他的动静。看过来的神情很是欢喜。 他大约憋久了,很是无聊。他对着疼的说不出话来的容小龙滔滔不绝地展示口才:“小少侠你醒了?” “......” “小少侠你可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我把你带进房里安顿好不算,我还给你擦了一路的血。” “......” “你翻墙头,那墙头都蹭了血,,那墙头雪白无暇的,被血沫子呼啦的不成样子......若不是我处理得当,你哪里还能安睡到现在?” “......” “不过小少侠你怎么又回到了淮城了?你又怎么回事能够惹上不予楼的杀手?” 容小龙从一堆唠叨里面总算是捕捉到一个感觉可以用得到的词汇,他费劲扒开自己的眼皮去:“......什么楼?” 薛长老依旧涛涛,恐怕在他停下自己的憋了一夜的言论之前,薛长老是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的,所以容小龙闭上眼,继续听他滔滔不绝:“不过小少侠当真有本事,居然请的动不予楼的杀手当街追杀,好本事!” “......” “那不予楼的问题,连方大人都是头疼棘手,小少侠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方大人?” 容小龙胸口疼得厉害,说话很是费劲,好不容易插上话,都得等到薛长老专门停下来听他说。 容小龙再重复,说:“不予楼?” 他问薛长老:“方大人知道凤台童子和不予楼的关系?” 他又问:“不予楼又是什么?” 他懒得推测,所以直接问。他神志昏沉,也不允许他去做活络脑子的事情。 薛长老听到他的问题,居然面上的表情比他还要吃惊,薛长老一双眯缝一样的眼睛都张开了两分:“小少侠居然不知道不予楼?那小少侠去那府邸做什么?也幸亏去的是凤台童子的府邸,若是进的是贺兰府,遇上那贺兰愿,都不知道能不能整个被抬出来......” 怎么又冒出一个贺兰府......容小龙忽然想起。 贺兰府。 “那贺兰府,不是这几日举行法会的贵人家吗?怎么扯上贺兰府?那贵人家,和凤台童子也有关系?” 听他这样问说,薛长老露出一副‘你果然是瞎老鼠撞上活猫’的意料之中的表情。 “小少侠果然误打误撞......小老就寻思,方大人怎么可能放你一个江湖小辈去对不予楼下手?当初陌白衣想要清理不予楼都被训斥,何况是你。” 容小龙没力气怼他,他用尽全力翻了半个白眼。 “所以不予楼到底是什么。贺兰愿又是谁?” 薛长老扶起他,给他喂了一口水,容小龙感觉好多了。 “不予楼是个江湖组织,要这么说也不对,方大人觉得不予楼背后似乎也有朝中之人做靠山,且那朝中之人并不是轻易被撼动的,所以才迟迟没有轻易下手。而我说的贺兰愿,是贺兰府的半个家主,他管江湖事,行事残忍无情,下手从来不留活口。方大人怀疑,那个贺兰愿上头的主人,就是不予楼的楼主。至于那个凤台童子。那个凤台童子也是不予楼的人。” 薛长老交代地很清楚,该说的都说个干净,瞒着的也没有说一句。可是容小龙依然不解:“一个小孩?” 薛长老知道他说的是凤台童子,他解释说:“那个小孩有五十多岁了。” 容小龙瞪大眼睛看他。 薛长老用药巾垫着碗,给他滤倒了半碗药,浓烈的药味一靠近他,他就被呛了一下。咳嗽扯动了伤口,他又倒了下去。 薛长老说:“我还未入丐帮便遇过他。” 他指代凤台童子。 薛长老喂了他半勺药,又说:“我退出丐帮,他还是我初见时候的样子。你既然和不予楼起了正面冲突,估计也见过凤台童子了,那你肯定也见了他身边管家模样的人,就是那个在人群抱他的?” 容小龙被苦的说不出话,艰难地点点头。 薛长老说:“那你定然也有见到他身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我未入丐帮时候见凤台童子的时候,他身边也有跟着少年人,年岁相等,和他一样打扮。如今的这个管家也是他当年身边的少年人之一。后来那个少年长大,当了他的管家。我还记得,当时凤台童子身边的少年有四个。最终活到现在的只有那个管家。” 容小龙偏头躲过了薛长老递过来的药,他看一眼薛长老,说:“现在凤台童子身边的少年人,也还只剩一个。” 薛长老和他对视。眼中毫不意外。他点点头:“你身上的血太多了,你若是真的流了那么多的血,你早死了。” 容小龙沉默半晌。又说:“是那个管家下的手。” 薛长老说:“他们一向这样。” 容小龙问他:“所以长生不老是真的?” 薛长老说:“据我所知是这样。我也如此告知了方大人,方大人虽然不疑,但是却是半信。方大人没有出手去料理这件事情,却不再想去直接处理不予楼。只暗中打压。这些年不予楼也真的消沉了许多。” 容小龙沉默下来。他纠结了很久,还是选择告诉了薛长老他听来的事情:“我听到一句话,楼主不见了。” 薛长老手一抖,果然慎重起来,问他:“亲耳听到的?” 容小龙闭了闭眼,充作点头,他说:“亲耳听到。一个大概比我略大一些的年轻人说的,他和另外一个同龄人在吵嘴,那个年轻人情绪古怪,起伏不定,吵了一会就大哭大闹。他的同伴很是无奈的样子......” 薛长老问他:“你可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 容小龙费劲想一想,如今他一想事情就头疼,他本就不擅长梳理,薛长老也不是一个善于帮助他梳理条理的人,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的想。 容小龙反复劝说自己别着急,慢慢想,心急毫无作用,所有情急之下冒出来的点子,一向都是坏点子,戏文里早就这样讲了,他看了无数的戏文,难道还不明白。 当然明白,可是眼下是明白就能成事的吗? 容小龙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现在更加觉得月小鱼是多么的重要。若是月小鱼在这里,就会慢条斯理又缜密的以一种不经意的态度把他的经历整理的井井有条,他想说出来的,和他不知道如何说出来的,以及遗漏掉的,都能清清楚楚的摆出来,安安稳稳地整理出来,再整理出来真相。 “之前.......之前下人回禀这件事情。下人......不对,那个年轻人闹脾气,周围的人都十分害怕,劝不住,只说如何是好,往日都是楼主劝说,可如今偏偏就是楼主不见......大人才如此生气。” 他当时趴在房顶,尽量让自己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当时紧张万分,他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深夜,凤台童子的府邸里面居然灯火通明,下人来来往往,各个佩刀挎弓。全然不把宵禁当回事。 他正在一边奇怪一边紧张的时候,他剩下的房中传来喧闹。 他借着这个喧闹的掩护,小心翼翼揭开了半片瓦。 他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在发脾气,脚边瓷器碎了一地。想必刚刚的喧闹声就来自于此。那年轻人长得很是斯文秀气,若是但看面相,应该是个好脾气的。想不到却如此暴躁。 他又摔下一盏茶盏,连同里面的茶叶和茶水,都溅了身边婢女半面罗裙。 那两名婢女一下子跪在了磁瓦上。 容小龙看着都疼。 可是从那婢女的反应来看,这个年轻人发脾气并不是头一回。而且后果也不会轻松。若是个宽容的主人,那些最会察言观色的仆人早上前去安抚,收拾茶盏,说好听的话等等。连磁瓦碎片都不顾地往下跪,只怕它们害怕更加严重的处罚。 又是什么呢? 容小龙第一个就想到了死。 处死。 和戏文和坊间的小文写得其实不一样。戏文里面动不动就陪葬赐死什么的,其实不过是对那些朱门大户的意测,真正的朱门大户安逸侯田毅说过,写这些的人,几个见过真正的朱门大户?他可曾见过豪门府邸深几许?院落往来之远都有马车互通。怎么一个做客的书生随意乱逛就可逛到小姐的后花园?不过是挑夫认为皇帝砍柴用金扁担。 实际上,仆人婢女,大多都是签的生契,做气力活,吃眼色饭,但是领着月例银子,生死人命不归雇佣人家管,惩罚也得有度。即便是赶人出去,也要有理有据。容小龙也不是没见过因为任意打杀婢女而被有了牢狱之灾的财主家。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就是亡国的百姓。 当年南顺亡国之后,除了皇家贵族,南齐要做一个宽容大度的态度出来,好好安置,赏了封底,给了个闲封养着。其他的官员贵族,不少都沦为平民百姓,这还是好的。更多的是那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小姐下人丫鬟。很多都被发卖或者被皇室赏为南顺官员的妾室偏房。 这些是死契。生死不由己,富贵不再天。 但是这些也是少数。 大多寻常的,虽然为人仆从,可是至少吃得饱穿的暖,若是运气好,遇到善心人家,就算是撞了大运。再加上自己手脚勤快,出人头地也不难。何况不是有一句话? ‘宰相门房七品官。’ 这句话是俗话,可是话俗理不俗。门房都七品官,那宰相府的管家有几品?外人说着宁睡一张席,不做人下人。 炎夏还好。至少凉席爽快。 可是要是冬日呢?冬日是谁暖床还是睡凉席?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容小龙想一想,若是自己,大概到时候多少希望遇到的人家如方卿和那样明理善良。不过,若是能遇到如陌白衣那样的,空这个大宅子不住人,他很乐意领着月例去看房子。 但是显然眼下的这个年轻人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例。 年轻人似乎并没有看到丫鬟跪在破碎的磁瓦上,若是看到了,也恐怕不会有什么反应。门外的早已经被吓得噤了声。有个中年人打发旁边一个吓得脸白的小厮:“去请贺兰大人。” 从容小龙冷眼观察那个小厮的反应看来,那个贺兰大人也不会是个温和的主人。 那管家又催促两声。那小厮最终脸色苍白的去了。 那位贺兰大人来的很快。 令容小龙意外的是,这位贺兰大人也是个年纪和屋里的年轻人相仿的少年人。他长得甚至要比那个斯文的年轻人更加耀眼。他的打扮也更加耀眼。他佩金冠,玉色腰带,绣九线金菊暗纹,说实话,将那么多华贵的细节堆放到一处,若是换一个人来都会逃不开俗气。但是这一身打扮在贺兰愿身上却十分出彩。他模样并不俗,一张十分年轻的脸上有一双如点漆般的黑眸。 他当时是一声劲装,风尘仆仆的态度。他背负箭筒,箭筒中还插着十数只箭羽。他手上并没有持弓,满脸不耐。 他当时说:“临安又犯什么脾气?家主又不是第一次出走,他还没习惯?他当自己是大小姐吗?” ...... “临安!” 容小龙醍醐灌顶。 “他叫临安。要杀我的人,是贺兰愿。” “第七十六章 是谁的地盘谁做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贺兰愿?” 薛长老着实是吃了一惊。连要递出去的勺子都顿住了。 “莫非你是去的贺兰府?” 容小龙摇摇头,他有气无力,但是自认为还不到神思不清的地步:“若是你说的贺兰府是这两天举办法事的贵人府邸,那我肯定不是去的那里。那贵人府,我白日去过。也打算之后去探......只是没来得及罢了。” 他先去的凤台童子的地界。因为要先去找朱成良。因为朱成良是去跟着凤台童子才失踪的。他当然还要去贺兰府。因为慧箜小师父是在贺兰府失踪的。虽然做事有个先来后到,可是慧箜小师父已经失踪好几天,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眼下朱成良刚刚失踪,至少不能在错失了吧? 容小龙瞥到薛长仍然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又说:“而且你不是也说,亏得我去的是凤台童子那里,若是进了贺兰府,都不知道能不能整个的被抬出来......” 容小龙想一想,又说:“但是也没幸运到哪里去。我去了凤台童子的住所那里。结果还是遇到了你说的贺兰愿。那贺兰愿的武功......” 他没说完,被忽然涌上喉头的一股血气给呛到,他不能用力咳嗽,一咳嗽就会扯到胸口的伤,扯得他似乎连带心肝脾肺肾都抽疼起来。他根本无法咳嗽,他没呼吸一口,就被空气中的冷气给呛到,一同进来的还有炭气和药味,以至于他眼泪汪汪,痛苦无比。 薛长老赶紧放下药碗,干脆利落地拿一块雪白帕子捂他的嘴。 他立刻闷在帕子里咳嗽起来。 ——这个场景他也在书里见过。一般这种桥段都是留给相思成疾的公子小姐的。一个个有情有意的专情的小姐书生们,求而不得寤寐思服,以至于茶饭不思面色憔悴,到了最后,必然要奄奄一息的歪倒在床榻上对着定情之物落泪,泪尽了,就要开始咳血,丫头或者书童必然也要捂上一方雪白的帕子,小姐公子书生闷咳几声,那雪白帕子上定然会有‘赫然一块血迹在上’这样的描写。 这预示了悲情的走向。基本结局容小龙读到这里大概已经能猜到结局:要么就是天人永隔约定来生,要么就是一个病死一个殉情。如果病死的是男主,那么女主殉情的场所大多会选在闺房,三尺白绫吊死。而且大多在夜间行动,第二天清晨丫头断水进来,开门就发现自己小姐悬梁自尽,立刻大惊失色,打翻洗脸水,一边飞奔一边大叫:“小姐自尽了!” 对此容小龙的感想是:为什么这些小姐上吊,都不关门呢? 大概如一鼓作气势如虎那般吧。若是先砸门在开门再发现上吊的小姐,就会失去了立刻发现的惊恐气氛。对于渲染场景不利。 而若是先死的是小姐,那么男主的走向就比较多样化。要么会当场抑郁而终,要么会娶妻生子平淡贵一生后抑郁而终,要么就会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后抑郁而终。 总之就是抑郁而终。 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故事,什么样子的桥段,似乎对于为了体现相思成疾和追求爱情的凄苦,总是会用到咳血的段落......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展现凄美和悲情。 实在是俗套。 可是俗套的人也多。买账的也不少。大多看这种桥段书的都是小姐们,常日无聊,读着有趣。也没有几个如容小龙那样会去细细研究其中的桥段套路。像容小龙这样的,根本不是书铺里面的常客。基本都是白看。没轰走就不错了,还容的了吐槽? 容小龙也咳了血出来。 他感觉自己咳出了东西,虽然嘴里还有血腥味,可是喉头顿时松快了一些。充当了丫头或者书童角色的薛长老看了下咳出来的深红色血块,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好好,淤血咳出来就好,否则堵在心口发散不出去,还会拖延伤势。” 薛长老显然不打算去把自己套进套路的画本里。 他说:“那贺兰愿心狠手辣,下手几乎没留活口过。你要庆幸,他的弓箭上没有淬毒。——他是用什么伤的你?我看你的伤口,像是刀伤。” “不是贺兰愿伤的我。” 容小龙说:“我去的不是贺兰府,既然进了凤台童子的底盘,自然是凤台童子下的手。” 当时他当然不认识贺兰愿和临安,他只顺理成章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是凤台童子一方的人,大概是手握实权一类的高级门人。他来寻的朱成良,又不是寻人,他并不打算现身闹出动静或者抓个人问说到底有没有人见到朱成良。 他当时真的是打算纯粹偷听。 若是凤台童子当真可通鬼神。那么朱成良这个事情他们一定会聊到。若是真的聊到,即便是寻不到朱成良,至少会确定两件事:第一,凤台童子真的可通神鬼;第二,慧箜师父的失踪和凤台童子有关系。 至于第三个,凤台童子是否真的长生不老,不能够算是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要躲在暗处,偷偷听听些什么。 贺兰愿当时极其不耐烦,就在去请贺兰愿到贺兰愿过来,这短短的时间里面,临安已经又砸又闹了一场。 书房里面几乎成了战场。 这样的战场却没有两方交阵,只有临安一方,站在中央,看硝烟弥漫,他战鼓连连,随时准备在造一片狼藉。 就在临安再抓起一把毫笔要抛出去的时候,贺兰愿一脚踢开了房门。 他把跪在磁瓦上的婢女叫了出去。 用‘滚’这个字。 那两个婢女立刻滚了。容小龙偷偷着意看了一眼,果然婢女的裙摆上有大片的血迹,一定很疼,可是依然不敢拖沓,极其利索的退出了战场。 贺兰愿左右环顾打量这一切,容小龙没在屋顶上只看到两个头顶,贺兰愿的金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他讲话,从讲话的口吻来判断,他一定同时在做皱眉。因为他当时不管是语气还是动作,都很不善。 贺兰愿说:“有完没完?” 临安说:“没完啊。” 临安故意撇过脸不去看贺兰愿。似乎关系真的不怎么样。很像闹脾气的两个小孩。 贺兰愿说:“要闹回去闹,” 临安说:“我不。” 丝毫不知危险要来,还在做壁上观的容小龙感觉自己在看小孩吵架的现场,还在心里吐槽,看,这如幼儿的吵嘴,毫无新意。 临安似乎觉得光说两个字不够显示决心,还再转头,翻了个朝天的白眼。 容小龙以为贺兰愿还会说些什么,才够得上被请来‘劝说’的身份。哪知道贺兰愿也来一句:“随便你!” 就扭头扬长而去。 他是踹门进来的,力气很大,被踹开的门在他进屋之后因为惯性,又给半合上了。他又出门,又踹。直接把整扇门给踹翻了。那两扇雕花木门轰隆到底。吓跪了院子中提心吊胆等候的一群下人。 贺兰愿看也不看那些人,拂袖而去。 管家战战兢兢等候许久,只等来书房中终于丢出的一堆毫笔。 那管家被正正打中,欲哭无泪。 旁边那个负责去请贺兰愿的小厮哭哭啼啼说:“......我早说了,请贺兰大人不行的......” 那管家小声打断他:“快闭嘴......” 小厮艾艾住口,过一会,又犹豫说:“......不然,,,,,,请凤台大人来?......” 管家只摇头。 看吧,也不怪容小龙,这贺兰府的两个人,在凤台童子的府邸大闹,如入无人之地,而且府中的下人甚至觉得,请来府邸的主人也无济于事......这凤台童子,在信徒中看着风光,可是似乎真的如月小鱼的猜想那样,如傀儡一般? 容小龙还想到这,还不曾想到接下里的动作。 此时,他还没想到,别人已经想到。 又是一阵喧哗。是去而复返的贺兰愿。 他依然是刚刚的打扮,与此不同之处在于他终于有了弓箭。他大步过来,动作极其漂亮的抽出背后箭筒的弓箭,搭箭,弯弓。对准屋顶上的容小龙。 这一套动作飞快,别说目标容小龙,连那脚边下跪的下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等到容小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到贺兰愿伶俐的一只眼睛。另外一只闭着,在对准他。 贺兰愿似乎一直在等他发现,也似乎不怕他发现,否则也不会等到此时才放弓。 那支金色的箭羽对他破空而来。 薛长老说,贺兰愿心狠手辣,几乎从来不留活口。 容小龙就是他的‘几乎’的漏网之鱼。 容小龙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他本能的顺势从瓦片上滚了下去,避开了那支朝着他膝盖过来的弓箭。 贺兰愿很快就搭好了弓箭,依然是瞄准他的膝盖。 容小龙一下子就怒了,直接一个翻身就在屋顶上站了起来。 此时书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闹过脾气的临安吵嚷出来:“还不杀掉他!!等什么?” 就是这一声,留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瞅准贺兰愿眉头一皱的空隙,跑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个他还瞥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厮当时已经从腰带中抽出了软剑。 他听到临安大怒的声音:“你故意的!故意放跑他!你什么意思!” 贺兰愿说:“.......你既然说我故意,我就故意给你看......” 临安大叫:“......别以为他逃得过!” 容小龙当然很快发觉临安这句话不是气话。 他被发现的事情,并没有闹出什么喧哗,也没有如那些戏文中的被引来喧哗,人人都在尖叫有刺客有刺客,火把刀剑搞得整个府邸鸡飞狗跳。 其实如果真的鸡飞狗跳更好,这叫‘乱’,‘趁乱逃跑’就是借此而生的成语。 结果凤台府邸并不乱。他反而无法趁乱逃跑。 除了临安,其他的地方都是静静悄悄。 容小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了戒备还是不当他是一回事。可是临安的那句话让他不得不警惕。他有点后悔,他的自觉已经告诉他他大意了。连不是人的朱成良都有去无回,他一个大活人,目标更大,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也敢贸贸然往里跳。 他想到了当那个时候方卿和的话。 方卿和怎么说的来着? “你将来是要去江湖的,江湖不忌讳初生牛犊,但是希望牛犊能够畏虎练会逃命的本事。横冲直撞送了性命说好听点是江湖热血,说难听的就是不知轻重不知死活。” 他承认了,自己是不知死活不知轻重。一个能够在京城边上和佛祖平起平坐的存在,怎么能够是个被小瞧的呢? 如今只能祈祷神佛,念在他不曾对上天不敬的面子上,请容许他全须全尾,功不成也身退。 ...... 他环顾四下。 他不知道躲在了哪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无人,很是安静。但是越是无人,越是安静的地方,越容易搜查。 人越多越杂,杂就是乱,乱才能逃跑。眼下这个地方无人,无人无乱,他怎么逃?一片黑暗中,他心脏怦怦跳,似乎跳得太快了。很是彰显。 这个时候只要来个人或者来一只狗,就能听到他的心跳或者呼吸。 然后他立刻就没有逃命的机会。 他在别人的地盘,是他熟悉还是人家熟悉?这一点理智和清醒他还是有的。越有,就越害怕。 明明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凉季。容小龙的身上却微微发汗。 凤台童子府的人当然不笨,很快就搜到了这里。 随着一抹烛光进入,很快就驱赶了一大半的黑暗。半明半暗中,有一个轻微的声音慢慢在移动。容小龙听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越来越近。脚步很稳,像是有童子功底的人。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或许还能有一点机会。 他行走江湖以来,还不曾真正动过手,他手上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他想到了和自己的第一次交手还是和安逸侯。 他把手缓慢按在腰间。这才感觉大事不妙:他来之前换了一身衣服,他是以防万一。他身上的那身衣服是陌白衣给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给陌家惹了什么麻烦就实在是不好。他换回自己的衣裳。这个想法是好,可是他腰间藏的勉强可以当做武器金叶子却也没了。 容小龙心中一直按压住的绝望这个时候迅速弥漫上了心头。 似乎是为了凸显他这个绝望本能的准确性,他眼前的黑暗随着一声帘子的拉开,被烛火驱赶。 他的面前,是一张被烛火映衬下的脸。 是个少年。一张如满月一样的脸,羽睫黑瞳,嘴唇殷红,他穿一身红衣。袖口绣着宝石的珠子做点缀。 他立刻认出了这个小孩。 “第七十七章 所见非真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是凤台公子身边的同伴。被当街推倒的,说话的那一个。不会认错的。他袖口上的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微小又耀眼的光。 他依然不曾开口。 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那双眼睛的黑瞳如此晶亮,如一口深井,把他拽进了绝望的深渊。 容小龙当时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被吓蒙,相反,他异常清醒。他当时本能就像出手,扼住这个单枪匹马的小孩子。把他一同拽入黑暗里。甚至不需要灭口,只要打晕就可以。可惜是个小孩,否则换上他的衣裳,还能指望外头如今已经搅浑一片,他还能摸个鱼。 实在可惜,是个小孩。不管是任何方面,他的套路都用不上。 容小龙也就没有出手。 他只是看着他。 气氛胶着又安静,只有闪烁的烛光在时不时波动这微妙的平衡。 那个小孩等了一会,把烛火吹熄。 他对容小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示意他在此处不要走动。他在暗中指了指外头,又指了指容小龙,又指了指自己。 他真的不能说话。 用眼神问容小龙,是不是懂得他的意思? 容小龙点点头。 小孩走两步,转头看他一眼。忽然对他笑一下。 容小龙有没有对他回以一笑呢? 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小孩的红色衣袍,他缓缓走出黑暗,走到映着月光的门口。他听到那个小孩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很是惊心,随着那个声音,门外传来压低的动静:“无人?” 不知那小孩做了什么动作,总是随后那细微的脚步声就走远了。他眼前和周围又恢复了刚刚的安静和安全。是真的安静和安全,虽然是暂时的。 但是至少,这一片算是搜查过的领域。暂时是不会有什么人再过来了。 容小龙刚刚暗中松了一口气。紧跟着而来的反应让他紧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容小龙的心一下子似乎被什么给攥紧了一样的窒息。 刚刚那个人的脚步和吐息,无一步表明那人的轻功和内力的深厚。而且他刚刚甚至没有发觉出那人的动静。容小龙不知道门外的那个人是何时在门外的,是刚刚来到,还是一早就等候在哪里?他一概不知。 但是容小龙明白的是,如果刚刚容小龙只要一出手,即便是没有把那个小孩灭口,只要那个小孩超过时间不出门,门外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发现不对。到时候,和他正面交锋的就不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了。 他无法对一个孩子下手,哪怕是紧要关头,容小龙万万没想到,居然就是他的这一份在江湖人眼里应该被称作的‘懦弱’‘犹豫’‘不果决’救了他,帮助他逃过一个难关。 ..... 薛长老听他慢慢说到这里。 又看他面色苍白和刚刚包扎却又开始渗血的伤口。 “然后呢?既然那个小孩似乎想要帮你,你为何又成了这样?” 薛长老上下打量他一圈。 容小龙有气无力:“又不是只有一个小孩。” 薛长老明了。他盯着凤台童子不是一时半刻了,自然对凤台童子身边的人也了如指掌。他虽然还暂时对不上容小龙说的小孩是谁,但是心中大概是有半成数的。 “你如果说的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他是现在凤台童子身边管家的亲生儿子。那个孩子是真的不会说话。另外一个,是管家抱养来的孤儿。看着是养在身边做少爷打扮,实际上就是个替身。和那个管家不同,那个孩子,怕是真心想要帮你。” 那小孩确实真心想要帮他。 小孩很快去而复返,他带了一身衣服给他,让他换上。那是侍卫的装扮,眼下这个时候,府中可以自由出入的,应该就是可以借着探查刺客为由,四处走动的侍卫了。 小孩还给他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那匕首金碧辉煌,镶嵌着宝石。容小龙事后想到,那匕首上的宝石和这个少年袖口缝的一模一样。 恐怕是他找不到别的防身武器,把自己的给了他。 若是容小龙当时被抓住,一旦搜查到这个匕首,就会连带出这个小孩。 可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当时的念头只是觉得凤台童子府中实在是财大势大,连一把匕首都要点缀的花枝招展。 之后的路程,他走的很顺利。凤台府里并没有因为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刺客’而慌乱了手脚。反而异常的平静。仿佛他这个刺客的出现,还不如那个离家出走的‘楼主’来的重要。 容小龙吐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人家是‘楼主’,而自己呢?就只是个‘刺客’。 容小龙这个觉悟还是有的。 那个好心的小少年把他打扮成小厮,光明正大的在府里穿行。当然并没有故意去人多醒目的地方走,他即便是被领路,到底还是个生面孔。小少年一路令他走的都是小巷子,拐过好几个院门,他终于走到了后院的出口。 后院当然有人。 小少年在不远处指了指后院的门,示意他走出去。 容小龙看着后院看管的两个门人,犹豫不决。 小少年见他不动,又指一指头,催促他。 容小龙终于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努力做若无其事状,僵着两条腿,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到后院门口的。他感觉到那个小少年一直在拐角处看他。 他不知是该如芒在背,还是应该安心。他只觉得自己伸向那一扇木门的手在微不可见的打颤。 索性一切无惊无险,那两个门人跟死了一样不动。 容小龙手碰到门,拔出门栓,推开门,走出去。再合上门。一切都十分顺利。 顺利到......他想脱身之后立刻去庙里供奉一片金子子做香油钱......或者把金叶子都买了香烛往佛前供香......也不顾那么多的香火会不会把金塑的佛珠给熏黑。 ...... 薛长老听到这里,还是一头雾水,他不得不中途打断容小龙的回忆:“这一切不是十分顺利?那为何又会受伤?难道你是被当街追杀?” 薛长老刚刚有如此猜测,立刻就自我否决了。 “不对啊,若是真的闹到当街追杀,那丐帮的弟子早收到了风声。我一路给你收拾血迹,也只收到凤台童子府的周围......” “......”容小龙不知从何说起。 薛长老观察他的神情,只看到他苍白面色上的生无可恋。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他:“难道你是去而复返自投罗网?” 容小龙还没来得及‘嗯’一声,薛长老又想到一个问题:“说到底,你去凤台童子府里,到底是做什么?” 容小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是去寻找一只鬼?一只,叫朱成良的,原本是皇室贵族鬼?别的不说,那朱成良的身份特殊,还牵连了容小龙惹上的上一个事情。他若是真的笨到去实话实说,只怕自己真的要麻烦上身。 更何况,这件事情他连方卿和都瞒着,又如何去告诉一个听从方卿和指令的江湖人? 紧急情况之下,他只能先搬出慧箜师父出来:“白塔寺一个僧人在贺兰府失踪了。他和我有几分交情。我受他的师侄的请托,去找慧箜师父。然后......怀疑上了凤台童子......” 薛长老一时之间无法理出来这其中的牵连。他说:“怎么又来个僧人?失踪是怎么回事?丐帮也没有得到任何听闻啊。而且若是在贺兰府失踪的,那就应该先去查贺兰府,为何你先去探的凤台童子那里?” “......”容小龙没说话。此情此景,他只想问薛长老一句:这丐帮,左一个这个没收到消息,右边一个没听到传闻。所以,到底丐帮百事通的形象是怎么立出来的? 容小龙胸口疼,懒得损他,只说:“......我没江湖经验?” 薛长老这下无话可说。 他决定先暂时不再打岔。他把碗里已经彻底凉下来的药泼进了一旁的兰花盆里。说:“那么,后来到底怎么了?在你成功出府之后?” 一句话把容小龙的心思引回了正途。 容小龙讲,他当时确实已经出门了。而且在跨出凤台府邸的地界之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感觉连手都不再抖动了。他两手放在门上,准备缓缓关门。 从他在的那个角度和视线,可以准确对上那个小少年的角落。他其实是故意站在那个方向,想要无声的和那个目送他的小少年致谢和示意。 然而他并没有对上小少年的脸。只看到他被抵在墙上的后脑勺。 因为那个时候,小少年正被人按压在墙上,一把同样闪着寒光的匕首出鞘,抵在小孩白皙的脖颈上。 容小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他也同样认出那个脸。 对方袖口上的黄金珠饰同样在屋檐下的灯笼照射下闪光。 那个少年发现了与他们一门之隔的容小龙。他对视上容小龙,同时把那把出鞘的匕首更深的抵上了小少年的脖子。在后面的事情他不知道,因为那扇门已经借着他关门的惯性彻底合拢了。 同时,他听到了那门栓上锁的声音。 他已经彻底安全了。 ...... 事情缕到这里。也不必容小龙再接下去说,薛长老已经能够猜出来了。 薛长老确实真的想到容小龙会去而复返,但是推测原因,顶多是想到大概是因为不甘心一无所获,或者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死。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薛长老避开他的伤口,揉了揉容小龙的头。 “当时善良救了你。如今,你看,善良也会拖累你不是?结果,人没救下来,自己差点没命......” 容小龙任他揉头,反正他也没有力气去挣开那双满是药味的手。 容小龙说:“救下了。” “嗯?” “但是不是我救的。” 容小龙去而复返,比头次潜伏进去更多花了一番力气。 而这一次,凤台府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平静。 府中大乱。 也就是这一次的混乱,才使得他做了一次浑水中的鱼。成功潜了进去。他比上一次胆子大了不少。他穿侍卫的服侍,混迹在人群中。他还有空去观察一二。 凤台府邸的侍卫很多,服侍也不同。绣纹也不一样。就比他身上的服侍,是兰花的图腾,而另外一批就如门房那边,是绣着月季。 他到后来才知道,兰花图腾的一方,是贺兰府的侍卫。地位高于凤台府。所以门房才不敢直视,更不敢拦。而且贺兰府的侍卫轮流更替的频率很快,别说是凤台府的下人,连贺兰府的侍卫有的时候都只能凭衣服认人。真正做到了‘只认衣服不认人’的程度。 凤台府大乱的地方位于后院。乌泱泱的一群人。中间一汪碧血。 容小龙跟着人群来得晚,并没有亲眼看到碧血的的过程。也没有看到,那个暴怒的管家把那个红衣的少年举起,直接丢到了假山石壁上,那管家力气极其大,少年被这样的凶猛力道丢出,头颅直接在石壁上粉碎,脑浆迸裂,白色的浆体稀稀拉拉挂在假山的凹凸之处。当场就有人呕吐出声。 这一切容小龙都没有看到。 容小龙在人群中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碧血汪汪,以及那个躺在碧血中的红衣少年。 他顿时浑身的血就凉透了。 他手脚冰凉,僵硬,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可是那个人群中央的管家却依然在说话。他借着内里把话灌进在唱每个人的耳朵。容小龙甚至分辨不出他的耳鸣是因为眼前的一幕还是因为那个管家的话。 他听到那管家说:“......这就是背叛凤台童子的下场。背叛奉神者的下场。看到没有?” 在场无人回答。 那管家又问一遍,声音降低:“听到没有?” 在场人说:“听到了。” 容小龙身边的人也说:“听到了。” 在场人人都是脸色发白,所以手脚冰凉的容小龙在人群中反而不再显眼。 他也听到了。 薛长老看他死白的一张脸,知道回忆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痛苦。心中虽然有些不忍,可是还是觉得想要尽早翻过这一页,还是越早说出来越好。否则憋在心里,早晚出事。 少年人啊,看着一个个心里藏不住事,其实最会藏事。 薛长老说:“不是说救下来了?” 容小龙点点头。 薛长老在心里理了理前后,想了想,猜测说:“死的不是救你的那个少年吧?是另外那一个?” 容小龙点点头。 薛长老虽然有这个猜测,可是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过会是真的,但是作为过来人,薛长老还是表示理解的。他说:“想必他们其实是朋友。你看到的情境,不一定就是眼前展现出来的样子。只怕是那个少年担心自己的朋友因为救你而被责难,所以才会发生你看到的那一幕。” 薛长老猜对了。 “第七十八章 被当成了采花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死的不是那个救了他的小少年。 只是他当时以为是。 这样的以为险些让他忘记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血泊中的红衣,直直的落下泪来。那泪珠很大,从眼眶中直接落到地面上,随着水痕的消失,他的眼前从模糊变回了清明。 在短暂的清明中,他看到了那个站在人前的小少年。 是的,那个小少年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被一个手下模样的年轻人紧紧按着,他被捂着眼睛,巴掌大的脸几乎被那双手全部挡住了。 小少年很紧张,从他几乎要掐进捂着他的脸的手就可以看出来。 而容小龙这边,他立刻就猜出来那汪血泊中倒地的是谁。 能是谁呢?总不能说是凤台童子吧? 容小龙身后左右都有人窃窃私语。显然很多都是刚刚收到消息过来的,大多不知道缘由。 “不是说堤防生面孔的刺客?怎么这样了?自己人杀自己人?” “......别提了,说是跑了。自己人放跑的。” “自己人?谢然?不像啊......他可不是个良善之辈。你要说是卫安然我还信。” “你信不信有没用,这事证据确凿。卫管家逼问谢然的时候,谢然死活掏不出他的匕首.....听说还试图栽赃给安然,小小年纪,心可毒。” “......若是栽给安然,安然能怎么样?那是卫管家的独苗,亲儿子。” “......要不是亲儿子成了个哑巴,那谢然早在乞丐窝里冻死了。” “现在不也死了?早死晚死。” “过了几年好日子,也算是造化了。” “说的也是。死的也痛快。卫管家也算是顾念父子情分了。” 造化吗? 容小龙问薛长老:“这算是造化吗?” 薛长老没听懂:“什么造化?” 容小龙说:“那些人说,那个少年原本是乞丐窝出身的,虽然现在死了,可是也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也算是造化。或者说,福气?这算吗?” 薛长老说:“那要问那个少年怎么想的。有的小孩,饥寒交迫,温饱不计,对于那样的人来说,一碗暖汤一个被窝就是造化。不过现在,谁能知道呢?生前不曾问过,死后就更加不重要了。” 那个少年说:“这是造化。但是这种造化,也太辛苦了。” 他在人群外喃喃自语。他以为无人听到,可是其实有人。容小龙听着呢。 少年说:“......你不知道,练功有多辛苦,而且那个老东西,心狠手辣......我不是自愿进府的。是被抓来的。” 少年控诉:“......连同我,抓来了几十个孩子,抓来的时候都是手脚完好的。然后就被逼着学武功。我一开始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就有个小孩哭闹,说宁愿回大街上讨饭,都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当时那老东西问那个孩子,说,是真心话?那小孩说,是真心话。” 小孩一开始很胆怯,他如街面上看到的所有乞儿那样害怕穿好衣裳的大人。尤其是如卫管家那样面目严肃身材高大的成人。所有一开始说话很怯,声音很小。逐渐才加大音量。 小孩说:有个草席就可以挡风,入冬的时候,可以上郊外山上拾到才柴火去卖,卖不掉的小柴火可以留着夜里取暖。大家挤在一起就不会冷。也不会冻死。有些好心的人家会施舍粥和馒头,那些善心的人家里的女人,见到他这样瘦小可怜的孩子,还会给旧衣裳。 他宁愿去要饭。 这话出来,也有几个小孩跟着应和。 他几乎要跟着应和起来。 卫管家默不作声听着。不动颜色。 听完,问小孩,是否说完了。 小孩怯怯,却又坚决地点头。 于是为管家就让人带小孩出去。还说,如果想走的,就跟着一起走好了。 有两个小孩跟着一起走的。 他也本想走。差点就要跟着走。 他在准备迈出脚的时候,看到了卫管家眼角划过的冷意。 那种冷意,一下子就冻住了他的手脚。他僵持在原地。 他再也没看到那三个小孩。但是当时的那种冷意却一直冻着他。他穿上了暖和的衣服。睡暖和的被子。就连练功的时候受伤的胳膊腿,都会被好好的上药。可是那种冷意却还是包围着他。 卫管家说,这些孩子里面,只会有一个谢然。 谢然是一个名字。你们,只会有一个人有名字。 有个小孩嘟囔,我有名字。爹娘给我取的。 卫管家很好脾气说,现在没有了。 卫管家走了。小孩又嘟囔,我的名字好听,比谢然好听。 他知道这个小孩的名字,确实比谢然好听。 少年谢然回忆到这里就沉默了下来。 一直听故事的离朱问:“......你还记得那个小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谢然摇头:“......早就不记得了了。他们都不在了。” 谢然说:“......如今我也不在了。只剩下安然,安然要怎么办?他又不会说话,除了我,没人懂他想说什么想要什么。” 谢然问他的离朱:“卫管家还会再去街上抓小乞丐来当谢然吗?你知道谢然是什么意思吗?谢然就是谢谢安然的意思。安然不会说话,所以卫管家要一个小孩来保护安然陪伴安然。才有了谢然的。才有了我的。” 他说很多,然后很难过:“可是谢然只是一个名字,谁都可以是谢然。不是我也可以。” 离朱说:“......你就是安然的谢然。除了你,谁都不是。” 谢然摇头:“......我虽然不想再出现令一个谢然,因为会死掉更多的小孩——我知道,那些和我一起被抓来的小孩,都死了。被卫管家杀了。因为成不了谢然。可是,安然一个人怎么办?他那么善良,又懦弱。我知道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他每次去白塔寺都会偷偷给庙里的小和尚糖吃,我知道他偷偷给乞丐钱,我知道他偷偷把那个刺客放跑了......” “我还知道,凤台童子觉得他太没用了。” 薛长老说:“那个安然,就是不会说话的那个孩子。成不了大事。卫管家知道,凤台童子也知道。对了,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小孩,不是天生失语的。” 容小龙还真不知道。 薛长老解释说:“那个孩子,小的时候还会说话的。在三岁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惊吓过度,烧了好几天,命救了回来,可是就再不能讲话了。也是那个时候,卫管家才去抓乞儿来选谢然。” 薛长老说:“要不是当时一下子街面上的小乞丐失踪太多,也不会引起丐帮的重视。可惜当时凤台童子的势力就已经不容小觑,以至于丐帮淮城分舵无从下手,不得不去求助于江湖上的赵公子。” 这还是容小龙严格意义上第一次听江湖人说起江湖人。 “赵公子?” 薛长老解释说:“赵公子是江湖赵家庄的家主。赵家在江湖上嘛......算是很有面子的。他和两任武林盟主都十分有交情。和纵横陌家也关系密切。” 薛长老还给他说了一个八卦:“赵公子心仪陌白衣的小姑姑陌如眠多年。可惜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然了,赵公子是花。” 容小龙露出不解的表情出来。 薛长老懒得解释,解释太多似乎显得他十分八卦:“你以后有机会见到赵公子就知道了。赵公子,哼,花都不及他。” 容小龙暗自叹气。他最不喜欢这样的,说话说一半,玄机也只给露个头。要说就全说嘛。要不然一个字都别秃噜。还不如人家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今天说了下回分解,人家的下回,最晚就是次日,早点喝口茶的功夫就开始分解了。 薛长老这边倒好,下都不知道下回到哪里去。 他问薛长老:“在陌家,能见到赵公子吗?” 薛长老说:“那的看赵公子能不能当上陌家的上门姑爷。不过看着眼下形式,呵呵。” 那算了。他要去陌家一趟。看来是顺便不成了。 薛长老说:“你倒是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成这样的。” 容小龙说:“你猜?” 这怎么猜? 不好猜是吧?容小龙还知道不好说。如何说?难道说,自己是自投罗网?而那钓鱼的诱饵,就是那个谢然? 卫管家知道那个刺客并没有跑太远,贺兰愿说,那个人的武功身法,不是朝廷的人。恐怕是个来自江湖的。或者别的,总之不是朝廷派来的。绝对可以和方卿和扯开关系。 贺兰愿很是笃定。因为:“朝廷的人没那么笨。” 既然谢然放跑了刺客,那么两者就必然有交情。既然有交情,既然来着有可能是江湖人,那么按照江湖人的个性,岂会是个见死不救的? 于是卫管家就来了这样一出。 容小龙果然自投罗网。 他命人把安然领到尸体面前,又让人紧紧捂着安然的脸。 他轻而易举就在侍卫中找到了容小龙。 很多陌生的脸,毕竟贺兰府和凤台府的人流更换频率非常大,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卫管家眼前,来来去去,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容。可是唯独那一张脸上,不是漠然之色。 容小龙被生擒。 毫发无伤的生擒。 他算是明智,没有反抗。也不去看安然。 倒是已经变成了鬼的谢然在一边跺脚,对着离朱抱怨:“你看看他!!真的中计了!连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计谋,他就这样往里跳!你说像他这样笨的,和安然有什么两样?” 谢然的离朱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令人望而生亲,大概是因为血缘的缘故,谢然对她十分亲密。并没有陌生感。一反他做人的时候的霸道和冷漠。 容小龙隔着人群看他跺脚,抱怨,反而像个小孩模样。 离朱说:“是啊,他好笨。笨到还要安然和谢然两个小孩一起救他呢。” 谢然嫌弃容小龙。可是又担心:“那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又被抓,那安然会不会又去救他一次?” 谢然说到这里又开始着急。离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停抚摸他的头,安抚他。 这样的安抚很奏效。谢然果然安静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容小龙被一路带到了临安面前。 临安居高临下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容小龙。挑他下巴:“你,过来做什么?” 容小龙老老实实回答:“找人。” 临安皱眉:“我这里全是人。你找哪一个?” 容小龙说:“其实我也不是专门来这里找人。我就是挨家挨户找,正好你们家,听到有声音,我就好奇了一下.....” 容小龙说:“我觉得这都是误会。” 临安原本还以为抓到大鱼。审之前还想过千百种的理由,猜测这个刺客的身份。好好好气一气那个贺兰愿。谁让那个贺兰愿根本对这个刺客不放在眼里。连射箭都射了个空。搞得临安以为贺兰愿是故意为之。想留下那个刺客一命,让临安挖出点大的。 结果事到如今,现实告诉他,贺兰愿就是不小心射偏了,就是这个刺客伸手敏捷点躲开了?他,他还是真的是路过,好奇心旺盛所以在屋顶上听了这么久? 临安都要被气笑了,他说:“你说误会就是误会,你说路过就是路过,那我还说你来找的不是人,是个鬼呢。我说的算数吗?” “......”容小龙心说,我想说算数,你信吗? 临安当然不信。 临安察他的颜观他的色。却又从容小龙的颜色里看不出什么虚的地方。他确实想问点什么,可是又怕问多了问被反问出来什么。 临安说:“你到底过来做什么?或者说,谁派你来的?” 终于问到这个。 容小龙原本还一直奇怪。 一般来说,用话本的套路,抓到刺客,三要素,第一,问‘你是谁?’第二,要问‘来做什么?’第三,要问‘谁派你来的?’ 这个临安,一副看着又不是菜鸟的模样的人。 结果三要素搞了半天,才问到一个。真是亏了他还想了半天该不该如实汇报自己的尊姓大名。 可惜了,最后这个问题。容小龙的交底实在是毫无看点。 容小龙说:“无人派我。我真的是挨家挨户找人。” 既然容小龙再三强调自己找人,临安也就跟着顺水推舟:“那你找人,找谁?找谁不能光明正大的找?非要偷偷摸摸半夜当个梁上君子?” 临安斜眼看他:“莫非......你找的人...见不得人?女的?有夫之妇!” 临安说:“天哪原来你是个采花贼!” “第七十九章 小废物能做聪明事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句话出来。尚且没去管容小龙的反应。那一边卫管家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低头,脸色铁青,身后的随从和侍卫虽然一片都是鸦雀无声,可是那内心的吐槽恐怕已经无声的在空气里流淌传播了。 摔死了一个谢然,兴师动众抓来的刺客,居然只是个采花贼? 而且看临安的反应,他似乎已经相信眼前这个小子的话。相信他只是路过而已,挨家挨户的去找‘人’。 此人将会受到如何的处理已经不再重要,相反,若是真的就这样清理掉,那么之后卫管家的面子就差不多荡然无存了。 到时候别说凤台童子的反应,哪怕是方卿和都会找借口过来探究一二。 到时候要如何说? 若是方卿和问起,既然是个采花贼,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还赔送出去一个诱饵? 卫管家甚至可以想到方卿和说这些话时候面上的表情。 他会凉凉问他:“你们凤台府的诱饵,是这么便宜的?” 方卿和的言下之意谁听不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亏心事?亏心到战战兢兢?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可以令人闻风丧胆了?那既然如此,是不是到了官府那头该去惊扰惊扰的程度了? 和贺兰府不同。凤台童子这两年实在是打眼的有点过了,而且凤台背后的靠山也渐渐在方卿和面前没了招架之力,长久下去,只要凤台在信众面前再无威望,或者威望减弱一分,那么凤台必垮。 凤台垮下。他卫家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这边卫管家的脑洞惊心动魄,越想越后怕。而那边,临安已经失去了兴趣,加上他刚才知道贺兰愿已经出府,根本就是懒得去看眼前的闹剧,想必以贺兰愿的江湖经验,一早就看穿眼前的所谓刺客不过是个小毛贼。临安悻悻然,不由得去怨卫管家。 都怪这个老东西,又不是什么大事,小毛贼跑了就跑了,飞要兴师动众惹这么多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死了个人。这下好了,以方卿和为首的官府那边本来就盯着凤台死紧,回头官府那片招人问话,可别扯上贺兰府。 临安嘟囔:“大晚上的......一件事情还没完,又成天瞎添乱......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贺兰府养了一群吃闲饭的狗......” 临安说:“不对,若是养的是狗,那狗一早就发现毛贼了,闻着味儿就能给揪出来......这么看来,那狗还算不上是吃闲饭的。” ...... 他这算是明着骂人了。 以卫管家为首的凤台府那边的下人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容小龙完全没有一点事态危机的自觉,还在那里置身事外一般的偷看卫管家的脸。卫管家果然如戏文上说的那样,脸涨得通红,再加上黑夜的加成,几乎成了猪肝色。只是很快,他脸上的血色又刷一下褪去。容小龙算是吃了一惊。他想过这可能是内功的作用,但是没想到说内功还能这样用的。 那若是江湖女子遇到心仪的少年郎,想用点美人计加苦肉计,岂不是也可以用内力扮演一下柔弱不能自理的病西施? 这样的想法,若是被朱成良知晓,大概朱成良会告诉他,看那个少年郎是否上当,其实病不是重点,西施才是。 西子捧心可入画,东施别说捧心,哪怕是吐血,都只是效颦或痨病。 想到这里,容小龙基本也可以断定。朱成良不在凤台府了。 他动静都闹成这样,和暗访都没有什么半点关系。几乎要把整个府的人都给惊扰出来。都惊扰出了大半个府的人了,难道还惊动不了一只鬼? 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离朱。 谢然死了之后。这个离朱就立刻出现了。可见黄泉地府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那到底是为什么,朱成良死去那么久,朱成良那方的离朱却迟迟不曾现身呢? 这依然是容小龙无法想通和明白的事情。 这一边,容小龙还没有想通什么。可是临安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借着讽刺卫管家一通,好歹算是发泄了一通脾气。 又瞥一脸无辜加魂游天外状态的容小龙一眼,挥挥手,准备结束今天的闹剧:“拉到个干净的地方埋了算了。” 他叮嘱一句:“别脏了我贺兰的地界。” 在这样的关头,按照套路,地有个人出现,伴随一句套路一样的台词吧。 容小龙眼睁睁看着上前的两个随从,封死了他的哑穴,准备连人带椅子给一起‘拉到个干净的地方埋了’。 容小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眼神撇一边的谢然:“这如何和你讲的不一样!” 谢然忙着在跺脚,并没有理会容小龙的目光。 倒是一边谢然的离朱。在无意中对上容小龙的视线之后,眼睛中的悲凉立刻转换成成了迷惑,进而是探究。 卫管家说:“慢着。” 没用。 临安指派的是贺兰府带来的随从。根本不听卫管家的话。 他们依然在执行着‘拉到个干净的地方埋了了事’的命令。 眼看着容小龙就要被拉到黑暗的拐角去了。 卫管家又说一句:“......临安大人,我有话讲。” 临安说:“有话你就讲,我是堵了你的嘴还是封了你的穴。你又不是你儿子,白白长个舌头。” 他话这样说,到底是给了一个颜色,暂时阻止了继续的‘拉到干净地埋了’的举动。 卫管家一张脸青白一片,说:“我感觉这人并没有说实话。需要在好好审理一番。” 临安不以为然,也毫不心动,说:“你们凤台府里都是一群饭桶。这个小子一看就武功平平,居然可以光明正大潜入你们府里,还不知道趴在书房顶上多久,听到了多少。连这样的一个废物都能进凤台府,你们说你们是不是比废物还废物?” 临安那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陈述,而是认真的质问,他既然问出了口,就必须要卫管家给他一个答案。他问:“你说,你们凤台府,是不是废物?一群废物?” 卫管家青白一张脸,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临安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他心里这样想,面上也表现了出来。 他笑出声,又问他第三遍:“说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废物?你们凤台府,是不是废物?” 卫管家终于开口,说:“......是。” 临安追问:“是什么?说清楚点。” 卫管家咬牙,吐字清楚,说:“我是废物。凤台府也是废物。” 临安似乎听到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很是畅快的笑出声。 容小龙被拖在半暗半明的地界,十分尴尬。他不知道是该去看谁,眼下卫管家尴尬的很,他现在去凑热闹,不厚道,去瞧临安,又觉得他小小年纪,这样的诺诺逼人颐指气使也实在是过分。若不是眼下非常时期,他甚至都想要好心提醒他,如此这样锋芒太甚,得罪旁人,只怕会被反噬。 可是这样的话,他能听进去? 想也不能够。 谢然也很难过。 很是奇怪。 明明谢然死于卫管家之手,看仇人被如此羞辱,应该是一件十分痛快的事情。可是看眼下谢然的情绪,却更多的是难过和羞辱。 而那个离朱,却一直用探究的眼神去看容小龙。以至于容小龙不好再去更多的打量谢然。 他亏欠谢然两句道谢的。 谢然救了他两次。算上这次。 谢然适才对他的离朱说:“卫管家着急立功,才会杀我。想借着我引出刺客。谁想到这个刺客这么愚笨,真的就上当了......哎。” 作为‘愚笨的刺客’的容小龙在一边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清楚。他立场尴尬,只能故作不知。 谢然又说:“如果这个刺客真的是方卿和或者朝廷派来的,那卫管家就算是大功一件。若是这个刺客不过是个毛贼,误打误撞的,那卫管家可就成笑柄了。” 离朱不懂:“这么说呢?” 谢然常年跟在卫管家和凤台童子身边,对于这样的事情十分老道和有经验,连分析都是头头是道:“凤台这些年,声望渐若了。那个方卿和,一直都盯着凤台这边呢,凤台那边的官府得了方卿和做靠山,当然也跟着打压。凤台这一次借着天火来淮城,就是想换个地方了。可是淮城是贺兰家主的所在。凤台能不能在淮城立足,得要贺兰家主点头。” 离朱问他:“那贺兰家主点头了吗?” 谢然摇头:“不知道。贺兰家主离家出走了。” 离朱好奇:“家主也能离家出走?” 谢然耸耸肩:“贺兰大人那边的意思,好像家主隔个几十年就会离家出走一回。都成惯例了,哪次不离家出走,才奇怪呢。只是临安大人很不高兴。他粘贺兰大人粘得紧。” 离朱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理顺这几个人的关系,但是容小龙看离朱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她干脆就放弃努力,选择直接提问,说:“那家主是贺兰,那个贺兰大人也是贺兰。怎么反而不高兴的是那个临安?” 这就值得好好说道了,谢然说:“不知道了吧,贺兰大人虽然姓贺兰,但是其实是贺兰大人的家生子。临安大人才是贺兰大人的亲儿子。” 离朱恍然大悟。 容小龙也跟着恍然大悟。只是与离朱的恍然大悟不同,他眼下不动声色,十分淡定。用一面的淡定和麻木,掩盖内心的波涛汹涌。 谢然说:“就像我和安然那样。我叫卫谢然。安然叫卫安然。其实我是家生子,安然才是亲儿子。” 离朱叹气,说:“我看那安然,倒是个心地善良的懂事孩子。那临安......” 谢然说:“安然这样不好,很容易被欺负。你看临安大人,谁敢欺负临安大人?哪怕是临安大人一点武功也没有。卫管家那样的人,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临安大人那样的,可是你看,临安大人说话的时候,卫管家连头都不敢抬。” 离朱说:“可是眼下这人落在临安的手里,只怕凶多吉少。卫管家更加是个心狠手辣的。” 这一点谢然很是赞同。他分析说:“不过眼下,卫管家应该还不想让这个人死的。” 谢然说:“他没价值。卫管家就是这样的,他要人死,也死的有用处才行。” 他举例子:“比如我,我死了,用处就是引出这个刺客。这就是我死的用处。这个人要死可以,但是也必须有点用处.....比如,证明卫管家不是饭桶。” 离朱莫名其妙:“那要如何证明?” 谢然说:“......卫管家会想尽办法,证明这个人是官府那边的。或者说,让他自己招供,自己是方卿和那边的。” 容小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谢然对于自己被偷听的事情一无所知,依然在一边自顾自的说:“临安大人不在乎这个事情。肯定就审两句,哪怕他真的说自己是方卿和的手下,临安大人也不在乎的。可是卫管家在乎。若是这个人说,自己只是个小毛贼,那么卫管家就会非常非常在乎。因为如果是个小毛贼,我的死就没用了。” 容小龙理解了。 若是自己是个小毛贼,那么就证明卫管家判断失误,用一条大诱饵引了半天,结果才上来一个泥鳅。这简直要让围观的人笑掉大牙。 笑掉大牙还是小事。证明自己的无能才是大事。 卫管家作为凤台府的管家,管家无能,等于主人无能。主人无能,管事的就要去喝西北风。 很简单的逻辑。 容小龙秒懂。 于是他换上一张真诚的脸,用十分无辜的声音告诉临安,自己是个小毛贼,且误打误撞,路过而已。 眼看当时一脸镇定的卫管家就急了。 他着急不要紧,临安有的是更多让他着急的地方。 临安慢悠悠说:“你别忘了,这个刺客,头一次是怎么走脱的?他是光明正大,从后门走出去的。你瞧瞧他现在身上穿的可是你们凤台府的衣裳。” 他扫了一眼一边搜身搜到的荷包和匕首,那匕首在的灯光之下闪耀宝石的光芒。 临安说:“当时是你死活坚持,是你个那个倒霉的样子偷了你亲儿子的匕首,想要栽赃给你亲儿子。......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哪有这么笨的人?救人而已,还会把自己的贴身信物送给对方防身?随便给一把匕首不就好了?” 他看向卫管家:“你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的。可是你刚刚也认了,说你们凤台府的都是废物,你也是废物,你儿子,自然也是个小废物。一个小废物能做聪明事? “第八十章 猫怎么可能会放过爪下的老鼠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临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暂时失了笑。不单单是单纯的失了笑这样简单。他脸色一下子沉下,最后的一丝笑意都隐入到了瞳孔深处。 容小龙一时看不清他是真的生气,还是故作威慑。但是从刚刚开始,哪怕是临安在书房摔砸东西的时候,都也不过是一副孩子闹脾气的做派。只觉得让他闹一闹,叫人哄一哄,就立刻又是一副笑脸。而不是如今这样。 如今又是哪样? 容小龙词汇量有限,不知如何阐述。只觉得,临安如今,终于像个大人。有城府,有心计,有谋算,有......不可令人轻视的尊严。 但是不管如何。卫管家的面色已经极其不好看了。 “你若是想细究,我就跟你细究.......你先别急着把锅扣到方卿和或者朝廷的头上.......他死盯着你的主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我也知道,方卿和是你们的眼中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因为他,你和你的主子也不会在凤台几乎无法立足,这才无奈,跑来这淮城分一杯羹。想必没有比你和你主子更恨方卿和的。我来细究一番好了。这个小毛贼......” 临安指着容小龙对卫管家看。 说:“......这个小毛贼,若不是不是什么采花大盗,或者说是偶然路过。那么,他为何什么时候不挑,专门挑贺兰府来的时候过来?说到这个,倒也值得细究吧?若是寻常毛贼,听到府里深夜灯火通明,想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办事的好时候。就掉头走了,换一家下手就是。为何还要强行入府呢?还偏偏被贺兰愿看到?你们凤台府,那么多人,武功高强的也不是少数......怎么偏偏,就是我贺兰府的人瞧见了呢?” 临安歪头,正视卫管家:“你说这事,是不是巧?” 容小龙被点了哑穴,无法开口。即便是能说话,他当然也不会轻易给卫管家出声作证。哪有这样的?刺客给主人家证明说自己不是一伙的?谁信啊?多说两句都要被怀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但是也不得不说,虽然这些事情实际上真的很巧合,可是这也太巧合,以至于容小龙都觉得,这位临安大人的怀疑十分有凭有据了。 别说卫管家了,卫管家当时脸色就更加不好了。他本来就已经是面色不好看,眼下是更加难看了,不好看,加上都扭曲面孔。 这种反应基本是两个原因。第一是被误会;第二是被说中。 临安理所当然的认做了后者。 临安说:“你故意派一个刺客在我们登门你们凤台府的时候过来一趟,故意让我活在贺兰愿发现。原本贺兰愿是不当一回事的。我呢,最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个刺客,溜了就溜了。别说是一个小毛贼了,就算是真的是方卿和派来的,我贺兰府何曾惧怕过?” 临安神采飞扬,一派自傲的神气。他瞧向卫管家的眼神中波光流转,他站在灯光的聚集处,整个人如同在发光一般,如此,衬的下首半跪立的卫管家,如下陷隐入阴暗中,一张脸,如人间惨鬼。 临安继续说:“你们凤台府,在凤台都无法立足了,居然迁移敢选在金陵边的淮城?这本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何况,若是这个时候,方卿和趁机过来谈谈虚实,正常的做法,不是应该立刻卖乖装巧?何况这件事情,还是发生在贺兰府的人在场情况下。要想想看,若是我贺兰府眼睁睁看着你们凤台被朝廷逼的步步退缩,还会不会冒着得罪朝廷的危险去拉你们一把?” 临安丝毫不去看卫管家如今的任何态度。 他缓慢踱步到容小龙面前。看他一眼,容小龙不明所以,以一双眼睛和临安对视,眼神中皆是莫名其妙的颜色。 临安盯了他许久,突然笑起来,说:“他倒是很会装。” 容小龙眨眨眼。 此时卫管家已经全身伏地,拜倒了下去,说:“临安大人,这是误会,实在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小人不过只是想立功,不曾想罪该万死,让临安大人误会,是小人罪该万死。” 他的话语中诚心实意的态度十分恳切,一字一句道:“小人只是想为凤台府证明,想为凤台府立功。这个刺客的事情小人确实是不知道的,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立功而已,证明凤台府还有利用价值,可归贺兰府所用。” 卫管家说的恳切,恳切到连一边被五花大绑的容小龙都有些不忍。 一个人到中年的男人,姿态低微到如此的程度,还对着一个年纪轻轻的一方下跪,言辞恳切。不是求财也不是求实际的利益,而只是求自己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这简直......让容小龙想到......那些历史上的老将...... 那些老将,为了证明自己尚且还能提刀上马,为君主可用,不惜提着一口气都要硬穿上坚硬沉重的战甲。宁愿为国征战,血尽沙场,也不像托着一副老骨,缠绵病榻。 不过这眼前的卫管家,和那些值得敬佩的老将可不同。 容小龙很快清醒。 连狼狈的姿态都不同。 老将的狼狈尚且可以是不忍加上钦佩。而这个眼前的中年管家,除了不忍,也只剩下可怜。他姿态低微如此,还摔死养子谢然,不过就是为了保障自己的荣华。 南齐虽然民风开放,但是世俗等级尚且还是森严。尤其是对于士农工商来说。商人哪怕是真的赚到富甲一方,出门也不允许乘坐马车,虽然可以穿绫罗绸缎,但是却不允许锦上绣花,除却六旬以上老者之外,寿服之上的福字如意纹也不可以超过六数。不可着官靴,对于府邸圈地大小也有严格划分。不可居东市,丫鬟仆从的人数也有规定。仆从不可签死契,不可养家门子......等等。 他虽然不知道凤台童子属于哪一种。但是无论如何,卫管家的衣着打扮,都已经超过了。 若不是如今他姿态卑微如此,走到街面上,何人也看不出一身素雅的临安会居其人之上。 谢安的离朱这个时候撇容小龙一眼,目光饱含深意。 容小龙还尚且没明白那一撇的深意为何的时候,就听到那离朱对谢安说:“这个卫管家,好像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谢安跟随卫管家多年。虽然年纪尚小,可是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并不比成年人弱。 他点头:“我常常听到凤台府的人提起过临安大人的。都说贺兰府,临安贺兰两位家主当家。真正的家主贺兰予反而是不管事的。这两位家主,一文一武,临安大人足智多谋,可是多疑又冷血。反而还不如贺兰大人,贺兰大人心狠手辣,却死就是死,活就是活。不喜欢捉弄人。” 离朱又撇容小龙一眼,这才接谢然的话:“怎么,临安大人十分喜欢捉弄人?” 谢然也只是听说而已。 他说:“听说临安大人脾气古怪,很喜欢捉弄人,前一刻还笑容满面温柔有礼,一口茶还没咽下,就改了主意拉人出去凌迟。我听那些人说起的口气,后怕的很。说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死在贺兰大人手上,多少还能图个痛快。” 容小龙在一边被迫不做声的听着。一滴汗默不作声缓缓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离朱说把那一滴汗看到眼中,说:“那这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离朱明显是故意的:“他会被凌迟吗?拉到干净的地方。” 起风了,风还没吹到这个院子,容小龙先打了个哆嗦。 容小龙打哆嗦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卫管家也打了个哆嗦。 想必两个人哆嗦的原因都不是为了风。 有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这个时候过来。为临安裹上了披风。 那是个美丽的少女。肤色比南齐一般的女子要深一些。她的衣裳很紧,束地纤腰摆摆,她最为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双异色的眼眸。像猫。她长得不像是南齐的人,高高的鼻梁和较之南齐的女子深邃的轮廓显得艳丽决绝,她穿一身火红的彩衣,散发,纤瘦的细腰上束着一串微微响动的银铃。 像猫的女人,加上像猫那样恶趣味喜欢把人当老鼠一样耍弄的临安。 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天生一对。 裹上披风的临安大人当然不会打哆嗦。 他显然兴致勃勃,在他眼里,跪在冰凉地面上的卫管家连同他身后的随从,都成了一窝等死的老鼠。 既然反正都要死,不逗弄一番,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专程过来一趟? 何况他气还没消,若是就这样让他气冲冲回去只剩他一个人的贺兰府,他再砸再闹,也没人理会他。不如趁着眼下,把气给撒了。回去舒舒服服大醉一场,心里有酒,怀里还有暖香软玉,岂不是更痛快? “你也不是不聪明。” 他踱了两步,又坐回了一边的座位上。那有一双猫眼的少女立刻奉上了香茶。他就着美人的手饮了一口。顺势开始揉捏她被茶水温暖的软手。他的手似乎很凉,刚刚贴上少女的手,容小龙就感到少女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临安并不在意,他一会捏捏少女的手指头,一会揉一揉少女的掌心,玩的很是尽兴。 “你的主子更聪明。” 他环顾四下。 “成了就是你的主子的功。败了就是你无能。你倒是衷心耿耿。” 临安面上挂着笑。 “你的主子,想借着这个机会,挑起贺兰府和朝廷的矛盾......其实不必如此着急。贺兰府和朝廷,早就水火不容了。只不过大家都要脸,不曾摆在明面上说了罢了。不予楼如今只在江湖上扩张势力,已经给足了朝廷面子。不光如此,每年贺兰府进给朝廷的钱有多少?十几年前安阳水患,贺兰府也是捐赠了银钱一万贯,米粮五百石。相当于捐出了一户万贯家财啊。这样的功劳,这些钱粮救下的人命,比较这些年贺兰府杀的人?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官府有什么脸面,为了这区区的人命,来撕破我贺兰府的脸?” 临安说的理直气壮,容小龙听得是目瞪口呆。 连一边的离朱都有些惊到,她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讲法。救下一百条人命,就可以去杀五十个人?按照这样来说,那安阳水患时候的医者们,岂不是可以大开杀戒了?” 离朱说到这里,也想起一件事情:“老听到提起凤台童子,这里也是凤台府。怎么凤台府里闹出这么多事情出来,还不见那凤台童子出来呢?” 离朱说:“难道主人不在府中?” 谢然摇摇头:“在的。” 他只说这两个字,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离朱也只好不再相问。只用手不住的抚摸谢然的发顶。容小龙心里吐槽,你们是打算看完热闹再去黄泉吗? 谢然显然是真的这样想的。 临安似乎把容小龙忘了,一心一意开始刁难卫管家。 卫管家不知从何处开始为自己辩白,他道:“临安大人明察。此人并非小人安排,实在是事出突然,小人为了谨慎,才提议要审理此人。” “哦,是吗?” 临安说:“那你倒是忠心的很。可是,为何他身上穿你们凤台府的衣裳,身上还带着你宝贝的废物儿子的随身护剑?” 卫管家不敢看他,也不敢反驳临安关于他废物儿子的言论,只战战兢兢小心回复:“......许他是偷的。也许是谢然所赠......” 临安对于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谢然赠的......你的养儿子,去陷害你的亲儿子......好笑。” 他嘴上说着好笑两个字,面上也跟着浮起了笑意,这笑意看着很是和煦,可是那种笑意却令卫管家更加发冷。 临安说:“那个被你摔死来引出这个刺客的孩子.....叫谢然?” 卫管家低头回复:“......是。” 临安说:“你这个人多疑,又小气。要不是你的儿子是个废物,三岁就成了哑巴,你也不会偷来一群小乞丐选一个人当谢然......说好听,谢然是替你儿子保护凤台,当谁傻....那谢然,不过就是你儿子的替身。关键时候,去替你儿子死。你儿子活着,谢然就活着,你儿子要是三更死了,谢然也活不过到五更。我说的,对不对?” 卫管家沉默。 临安却并不打算给他沉默的选项。逼问他:“对,还是不对?” “第八十一章 不出现自然有原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卫管家继续沉默。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仿佛被冷风吹到僵硬,整个人呆板如木人,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忽然开始如捣蒜那样磕头。 肉做的前额,直直撞在石板铺成的院地上。咚咚有声。 很快,白石的院地上就染了血。那撞击的声音也渐渐变了调子,没了刚刚的沉闷,而是在沉闷中,夹带着稠涩的粘意。 卫管家似乎不知疼痛那样,依然磕头不止。他身后的随从,尽管不知道是否已经晓得眼前的状况,却也跟着战战兢兢俯首帖耳下跪。 从容小龙的视线看去,有一些隐在暗处的随从,已经抖如待宰的鹌鹑。 眼下,别说一边的离朱和谢然,就连迟钝如容小龙都感觉出来了。 临安已经不打算只是玩弄卫管家一把。他真的如恶趣味的猫那样,戏耍一把死前的老鼠。待到耍的腻味,剥皮拆骨,一口吞下。而且并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只老鼠。 容小龙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如果在当时临安下令把他‘拉倒干净的地方埋了了事’的时候,卫管家选择了不出声。是不是就不会有眼下的事情? 卫管家像个自投罗网的老鼠一样,在陷阱里焦虑不安,却不敢发出声音,引来舍下陷阱的猫。只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一声不敢吭。 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一言不发,任由临安处置,也同样会在临安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凤台府的处境就会同样艰难,不会比现在顺畅多少。 容小龙也算是在旁边听也听出来了。 在一边看热闹的离朱说:“这个临安看着年纪轻轻,果然冷血无情。不知道那位离家出走的贺兰家主,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人物。能养出这样的儿子。”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闭嘴巴的谢然在这时候开口,说:“贺兰家主......很可怕的。” 谢然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贺兰家主,原本和凤台,是好朋友......后来,又不好了。” 在一边偷听的容小龙很是着急。怎么就不好了呢?怎么之前还是朋友呢? 他在一边看着阵仗,可完全看不出来两个人是朋友啊。 若是朋友,那眼前这位临安大人的态度也不至于倨傲至此啊。而且,真的是朋友,那朋友有难千里投靠,怎么另外一个朋友就这么巧合的离家出走了呢? 这些都是问题,这些问题也都没有得到答案。 容小龙很着急。 一边的离朱不动声色地往容小龙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问谢然:“居然是朋友吗?可是我这样一边旁听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察觉的。这眼前的临安都如此气盛居高,看着就没把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凤台童子放在眼里。” 谢然其实也是一知半解。 他解释说:“我也只是听凤台偶尔说过。那位贺兰家主和凤台都是长生不老的人。不予楼其实是那位贺兰大人和我们的凤台大人一起建立的。只是后来,凤台大人因为一些事情,渐渐退了。” 离朱说:“功成身退?” 也不像啊。若是功成身退,怎么能退成眼下这个狼狈的境地? 除非是那个贺兰家主翻脸不认账,独吞了那什么楼的成果。 谢然摇摇头:“不是。就是......” 谢然其实也不是很懂凤台说的。这种不懂,就像小孩无法理解大人的话那样的不懂。大概和智商没有关系,纯粹是大人喜欢说一半藏一半。这样的阐述方法和小孩的接受能力形成了反向误差。导致信息接受不完全。这种信息接受不完全,很容易导致另外一个后果的产生。 就是误会。 谢然说:“好像是,贺兰家主和我们凤台大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后来那个女子夹在两者中间左右为难,就落发出家做了姑子。从那之后,凤台大人就不和贺兰家主要好了。” 离朱对此表示理解。 她说:“人间最是难懂,一个情字。最甜最苦都是情。” 谢然说:“我果然不懂。” 离朱失笑:“你还小呢。” 谢然不服气,说:“懂不懂情,这和年纪没关系。凤台也小,可是凤台就懂,他说,贺兰不懂。说他最喜辜负美人恩。” 谢然问离朱:“这句话是意思?辜负美人恩?......是美人对那位贺兰家主有恩,贺兰家主没有报恩吗?” 离朱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眨下眼睛。露出一个复杂又无赖的笑容。 谢然抬眼看这个笑容,在这个笑容下现出一脸的莫名其妙。 容小龙却同样觉得莫名其妙。 说不通。 这位离朱不曾见过凤台童子其人,可是他确实见过的。那凤台童子,就算是长生不老,心智如一个成熟的男人,可是面上却依然是个稚童。怎么可能会出现‘女子夹在贺兰和凤台中间左右为难’的情况? 容小龙又去观临安的模样。 临安的面貌,算不上是俊秀或者芝兰玉树。最多是清秀干净,他年纪很轻,大概不到二十岁,是个模样很乖的年轻人,看着很讨喜,且看着很爱做书生打扮,那样的一身素雅的衣裳在他的身上极其契合。显得他整个人气质温文,儒雅。 这样的儿子,父亲的面相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谢然说,那位贺兰家主,和凤台一样,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既然不老,那年纪是停留在什么时候?能够和一个女子有绮丽的相遇,惹得凤台嫉妒。也就是说,那位贺兰家主,有凤台朝暮渴慕的面容和年纪。 恐怕那个女子只是燃点,而真正的矛盾,真正的引火线,早就埋藏在经年累月的时光中了。 谢然不是还说吗? 贺兰最喜辜负美人恩。 最喜。 喜这个字,不像是谢然这个年纪的小孩会用的。他恐怕是在完整复述凤台的话。 凤台说,贺兰最喜辜负美人恩。 那不就是风流?那个贺兰家主,哪里是不懂,简直是太懂。因为太懂,才会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凤台大概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子,他想专情,却无法专情。爱不得,求不得。 而贺兰可以专情,他却不肯专情。伤凤台所爱的女人。不管是故意还是漫不经心。都已经刺痛了凤台的心了。 那么既然矛盾深种,既然神离,也没有必要勉强去貌合了。 ...... 有这样猜测的前因。 现在转过来观一观后果。 看来凤台府在凤台的境遇是相当难受了。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否则了。 作为被擒获的人士,以及这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吃瓜群众容小龙不由得有点同情凤台。 毕竟人算是感官生物,面对一个面如明月的少年,难免心生怜惜。何况居然这背后还有如此凄惨的经历。若是叫月小鱼知道,只怕又要心疼的掉一汪眼泪了。 那现在容小龙也多少可以理解。 为何这从头到尾,都是由这个卫管家出面了。 而那位喜欢辜负美人恩的风流的贺兰家主的离家出走,只怕也是一个给为了过去的朋友留下最后一丝的尊严了。 想到这里。容小龙很想对刚刚砸瓶子摔杯子的临安说一句,不必着急,我想你们贺兰家主应该不日就会回来......在你处理完凤台的事情之后。 当然,前提是你处置的漂亮。 若是漂亮,可能你们贺兰家主三天就回来了。 可是眼下看来,这位临安处理的并没有和漂亮沾上边...... 容小龙很是感到一丝绝望......以这样的处理方式。只怕那位贺兰家主,三年都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 容小龙闭目叹了口气。 他的叹气声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出现在一丝停顿的间隔里。别说临安和卫管家,连容小龙都被突兀发出的叹气声吓了一跳。 临安回头,似乎终于想起来他们还抓了个刺客,还停留在‘拉到干净的地方埋了了事’的过程中。刚才若不是卫管家插嘴,眼前这个采花小毛贼都可以去黄泉叹气了。 临安斜眼看他一眼,道:“你叹气做什么?” 临安起身走过容小龙身边,问他:“问你话,你为何叹气......难道是我说的不对?” 他还未等容小龙说些什么,他又笑出声:“就算是对,你也不会承认的。” 容小龙沉默下来。 “不过你承认与否,也不要紧。”临安看他,“我要的,是他回答,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临安指卫管家给容小龙看。 容小龙心说,不管是对还是不对,也不好影响你的处置。反正,你早就有了主意。眼下不过是在欲加之罪的上面多多加些词罢了。 临安转过身去,踱步到卫管家面前。 他道:“你要是不说,我有的是人问。——你那个废物儿子,虽然口不能言,可是他也该听得懂人话?既然听得懂人话,那么,就该替老子回答一些事情。点头或者摇头,他总是会的吧?” 卫管家猛然抬头。 他磕头磕地久了,血已经在石板上汪成一小片猩红。他以这样的情况下抬头,额上的血立刻顺着脸庞披下,半面脸上都浸染了新鲜的血迹。 这样的一幕呈现在临安面前。使他立刻面露厌弃之色,连退了两步。甩开了卫管家要触及的衣角。 半面披血如罗萨的卫管家求饶,一声声求饶。 他道:“临安大人,求求临安大人。我儿无知痴呆,入不得您的眼内去。空扰了您的清净.....他就是个无知小儿,他什么都不懂的.......” 临安不为所动,依然示意手下去行动,带来安然。 临安回答说:“是不是无知,是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有分寸的。不必轮到你来教我.....” 卫管家还想匍匐跪行两步,去够临安的衣角做求情态度。他才跪行一步不到,就被阻隔。 是那个长相美艳的红衣少女。她阻在卫管家和临安中间,一双红色牛皮靴随着走动发出微弱光芒。伴随腰间的银铃。 她见卫管家瞧她,她瞪了他一眼。 那少女又去看临安,对临安露出嫣然一笑。 从头到尾,那少女都不曾出声。 临安揉捏一把少女小巧的下巴。 问卫管家:“要不带过来那个小废物也行.......你若是猜对一个问题,我就放过那个小废物。” 临安一脸意味深长,问他:“猜还是不猜?” 这下卫管家答应地十分痛快,他深吸一口气,糊了自己脸上淅沥不断的血一把,说:“猜。” 临安露出了一丝要玩耍游戏时候的兴奋来。他捏住少女的下巴,转向卫管家,说出谜语:“她叫媚媚。”临安先介绍,然后才说出谜语的本身来,“你说,她是哑巴还是不是哑巴呢?” 这个少女,从刚刚出现,就不曾出过一言。她显然和临安极其亲密,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寻常的婢女。但是她也不像是临安的妻子,因为轮不上平起平坐。她在临安的身边,如猫一样的慵懒,可是的慵懒,又少了猫那样的随意和不屑。她的慵懒和媚,很大的程度上源自于临安的喜好。所以她大概是侍妾的身份。 这侍妾,从一开始就不曾开口过。 如今临安让卫管家猜,她会不会说话。是不是哑巴。 而正确答案不外乎就只有两种。她是哑巴。她不是哑巴。 她若不是个哑巴。 卫管家却回答是。 那么临安只需要让这个少女开口就可以证明卫管家输了。那个叫安然的孩子就难逃一劫。 卫管家若是回答她是哑巴。可是哑巴也会发出声音的。他见过,村镇上,一个哑巴被人欺负,急的无法开口说话,张口只能发出啊啊啊啊的的声音。 倘若那个少女也如此发出声音,算不算说话,也还是临安定夺的。只要他判定是,安然还是难逃一劫。 可是卫管家若是回答她是个哑巴,她若不是。 临安会不会当场割了她的舌头? 容小龙自己先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说不定临安都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可是刚刚这个念头,却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容小龙打了个冷战。 那边,卫管家还没给出答案。 这边,离朱问谢然:“你认识她?她可是个哑巴?” 谢然摇头。 离朱叹了口气。开始沉默。 她越发对那个凤台童子好奇,同时也伴随了困惑。 “眼下这个局势,明显已经不在乎这个刺客了。不管这个小毛贼出现与否,想必这场料理都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奇怪,都到了眼下这个局势了。为何那个凤台童子还不曾出现?” “第八十二章 除了眼中钉就要来讨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也是容小龙的疑问。 不过眼下,他更想知道卫管家的答案。毕竟,刚刚是卫管家答应猜谜的。虽然临安性情不定,可是眼下,卫管家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救得下他的儿子安然。 卫管家脸上被夜风吹了许久,渐渐居然止住了脸上的流血。 容小龙眼下看不明白卫管家眼中的情绪。 卫管家从刚刚的疯魔冷下之后,反而淡定了。 他居然一眼都没去看那个红衣的少女。只说:“这位姑娘......口不能言。是哑巴。” 他声音凄然,带着明显的颤意。 而其中隐含的悲戚,闻之令人不忍。 临安大笑。他掐少女的纤腰一把,惹的少女惊呼出声。 那少女声音如她的模样相似,很甜,极媚,透着娇嗔,如一碗又热又甜的糖水。 而这碗糖水,烫的卫管家面色青白。脸上半边披血的红,也浸不透他的苍凉。 卫管家输了。 且输的毫不意外。 临安的笑来的突然,去的却慢。他还在笑。 他一边笑一边挥挥手示意。 下人心领神会,一个人影很快退去,再来,手上已经领了一个少年来。 那个少年面如满月,羽睫黑瞳,他换下了那身红衣,里面只穿着一身月色的寝衣,他似乎是被临时从床上拉起来,只在寝衣外被套了一件刺金的褂子,那件褂子似乎不是他的,明显有些大了,宽大的衣袍露出他细白的胳膊。他被贺兰府的下人紧紧扯着手腕,拉扯间,那手腕的皮肤已经被扯红了。 果然是那个叫安然的少年。 安然被带到人前来,第一眼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还未曾从父亲脸上的血迹的惊愕中抽离,一转头又看到了被绑缚的容小龙。 他眼睛一下子睁大。 安然似乎哭过,还哭了很久。他眼圈至今还是红的,且头发也有些乱,一张白白的小脸哭的有些肿。 容小龙心中的愧疚又增加了三分。 安然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无所适从。 他看一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容小龙,目光最后停留在临安身上。 临安居高临下俯视这个对于他来说还是个孩子的安然。 他端出了两分的耐心。 临安说:“你别怕。只好你据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过于刁难你的父亲。” 安然看卫管家一眼,迟疑片刻,点点头。 临安顺着安然的视线,也笑瞥了卫管家一眼。 临安先对着安然指了指容小龙,问他:“这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安然给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临安解释这个‘认识’的定义:“认识,就是说,你知道他的名字。” 安然很是果断的摇摇头。 临安又问:“那你父亲,认识不认识他?” 安然又摇摇头。 临安问:“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你父亲不认识,还是你不知道你父亲认识不认识?哪一种?” 安然比划出一个手指头。 临安懂了:“第一种?你父亲不认识?” 安然点头。 临安这个时候显出一个大人逗小孩时候特有的恶趣味的表情来,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但是却又露出一种撒娇的态度。 他说:“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否则,就会像谢然那样的下场哦......”临安转头看一眼面相纠结的卫管家,露出一个很是无所谓的笑容,“你也看到你父亲是如何处置谢然的......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谢然撒谎了。” 他再问:“你呢,你有没有撒谎?” 安然眼中已经含了泪。但是他依然摇摇头。 眼泪通常是一种渲染剂,在很多场景下眼泪都会出场,作为重要的道具。 有悲伤时候的落泪,也有喜极而泣的泪水,也有委屈,也有恨。大多数情况下,人在惊恐的时候也会吓出眼泪。只是那个时候一般情况危急,危急情况,人很容易吓出冷汗,都是液体,吓尿的都有,何况眼泪。那个时候的眼泪通常没有前几者的情况中起的作用大。 临安相信,安然这个时候的眼泪,大多是源自于惊吓。 而惊吓中的下意识反应,大多都有自保的本能决定。和真相无关。 所以临安对于这个回答不满,哪怕是答案中掺杂了眼泪,那也不过是显得多余。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安抚了一下眼前的小孩。他揉揉安然的头顶。感觉他的掌下传来轻微的颤意。他轻轻拍了两下安然的头顶。眼角余光瞥到卫管家死死盯过来的视线。 看来,是触到了底线了啊。 可是触到了又如何呢? 如今底线被他牢牢捏在手里,不必等卫管家反抗,只消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吧唧。 声音一定好听。 至少好过头颅碎裂在假山上的声音。 “真是个好儿子......”临安摸了摸安然的脸,大拇指顺势抹去了一颗刚滑落的泪。 临安说:“他虽然是个小废物,可是倒是很向着他爹那个老废物。可惜了......”他叹一口气,“虽然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可是不会叫的狗也其实没用。” 临安掰开安然的嘴,露出一排小白牙。 “哎呦,”他笑起来,对着卫管家说话,“这乳牙都掉干净了,长得倒是齐整。会咬人吗?” 他问的是卫管家,语气像是在问主人的狗。 容小龙看到卫管家的拳头在袖子里紧紧攥着。过了一会,那拳头又松开了。 卫管家整个人去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全身都软了下来。精气神萎靡,全然不似刚刚处死谢然时候的神气。 他仿佛一瞬间苍老。 他嘴唇颤动不止,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又磕头。咚咚有声。 临安对于他的行为面露疑惑。 “这是什么回答?实在点头吗?”他又去掰安然的苍白的嘴唇,“所以,是会咬人咯?” 他对安然露出一笑:“所以你是一条好小狗吗?” 安然的眼泪一连串滚下,打湿了临安的手。 临安脸上的笑意,慢慢就退了。 他松开了安然。一边的下人立刻上前,扯开了安然。 此时他的笑意退的干干净净,恢复了冷面。 他对磕头不止的卫管家说:“我很喜欢这只小狗。可是,他得证明,自己不是个小废物......” 临安神情倨傲,目光落在卫管家身上,卫管家跪着,只觉得那视线如火焰一样,烫的他如置身烈焰。 临安说:“可惜他还小,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其实还有一种方法——老话说鱼生鱼虾生下,乌龟生不出王八。如果这只小狗的老子不是个老废物,那么我多少会对这个小狗抱有一点信心,养他长大,在等等看看是不是废物。说不定,养着养着,就养出情分来,毕竟,养狗也要费水粮的不是?” 卫管家反应很快。 他的额头又在刚刚磕头的是会说渗出了血。 此时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那粘稠的血又缓缓流下,流过眉毛,划过眼皮,沿着眼泪的痕迹滚落。就像刚才的安然。 容小龙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卫管家和安然的一点点父子相。 容小龙不曾在活人身上见到这样的眼神。那涣散到近乎泯灭的神情。 卫管家最后看一眼安然。 嘴唇抖动,嗫嚅道:“......他是个好小狗.......求临安大人,给他一餐饭一碗水,养他长大吧。” 临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盯着卫管家看,看了许久,忽然一笑,他显露出很为难的样子,说:“我只养好狗......你说他是好狗,我怎么信你呢?——他连汪汪叫都不会。” 卫管家说:“小人会证明。小人是个好狗。小人的儿子,自然也是个好小狗。” 临安不再说话,他回身坐回椅踏上,等看他证明。 ...... 听到这里。 薛长老对于这样的发展十分好奇。 “他怎么证明?那个临安明显就是想逼死那个卫管家而已。” 薛长老说:“难道卫管家是长篇大论一通,认了欲加之罪?再一腔热血血染大地?” ...... 容小龙气息虚弱。讲述的中途慢慢饮了半碗米汤。如今那半碗下肚的米汤随着他的诉说都给化了个赶紧。薛长老又要喂药。 言说这药石灵的很,一日照着三餐喝。喝几天就好了。年轻人,身强力壮的,何况这一刀极其利落,虽然伤了皮肉看着瘆人,可是丝毫没动到筋骨,不必如老话那样躺到一百天。 薛长老还举例子:“你知道我们丐帮的前长老葛允泰?人家葛长老,当初肠穿肚没烂,捂着肠子还砍了两个人头。” 容小龙说:“前长老?” 薛长老大咧咧说:“后来脓毒血,整个人都烧到糊涂。明明烫的如火炉,结果还是一个劲喊冷......” 容小龙猜测:“所以成了先长老?” 薛长老说:“可不嘛。给烧傻了,吃什么都囫囵往里吞。都不敢给他吃鱼。可紧张了。” 容小龙这下听不懂了:“那就是没死?那怎么叫先长老?” “现在是副帮主啊。” “......”容小龙无语。 薛长老问他:“那卫管家,怎么证明的?承认了?” 容小龙摇头又点头。 卫管家没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他重重地对临安磕了一个长头,之后,就没有再起来过。 他自尽了。 这个还是谢然发现的。 谢然在一边眼睁睁看这一切。他见到卫管家不再动。想走上前去端详。却被离朱扯住。 离朱摇头:“死了。” 谢然不信:“你怎么知......” 他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 卫管家的离朱。 卫管家的魂魄也看到了他。 谢然对卫管家还是存在本能的惧怕。哪怕如今已经都做了鬼。谢然一下子躲到了自己的离朱身后。 很巧合的是,卫管家的离朱也是一个美貌的妇人。 她三十来许的年纪,梳着妇人头,头上的饰物简单却透着华贵。她穿一袭素净的长裙,配藕色的夹衫。她没有看卫管家一眼,却对一边的安然露出悲意。 他们很快消失了。 又很快,谢然也走了。 他走之前,回头看了安然一眼。他没有再露出那个凶巴巴的神色。他只叹一口气,临走的时候,又看了容小龙一眼,也叹一口气。 很是老成,有沧桑。 谢然的离朱,走之前没有再看容小龙一眼。 这一切,容小龙也没有告诉薛长老。 临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还是原来的姿势。 过了一会,临安忽得起身,走到仍然保持着磕头姿势的卫管家面前。端详他。 他看了一会,抬起脚,踢了一下。 卫管家的尸体顺势倒地。卫管家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下跪的时候体积也如山,可是如今颓然倒地的尸体,却只占了不大的地方。想必也费不到多大的坑。 容小龙说:“说来奇怪,我当时看着,卫管家的尸体也倒在一片血泊里。和谢然的姿势一模一样。” 对于这句话,薛长老不知道怎么接。 他闷声了半会,才叹了一口气。 薛长老说:“那个卫管家.....作恶多端......虽然算是个好父亲。只是没给儿子积德。可怜。” 最后这句可怜,不知道是说给卫管家还是说给安然的。 容小龙说:“不知道安然会如何。他都是为了救我。” 薛长老说:“不管是不是有这一出。结果都是不会变的。那个临安今日没抓到机会,来日也会抓到机会。卫管家是活不了的。” 卫管家当然活不了。 因为想弄死他的人,根本就是凤台童子本人。 临安对于卫管家的自我证明很是满意,他下评论:“果然是一条好狗。” 他很是满足的长叹一声。转头去看一边的安然。 安然并没有看到自己父亲自裁的场面。他眼睛被捂住,就如同之前谢然被杀的时候一样。他很困惑,对于眼前的周围的安静状况来说。 临安发话:“把他带下去吧。别吓到他。小孩子哭累了,就该睡觉。” 下人心领神会。出手封了他的穴位。 安然软绵绵被抱了出去。 临安又说:“我只要这只小狗。其他的,都拉出去找个干净地。” 这下无人阻止他。 ...... 眼前很快被清理干净。连卫管家留下的血都清理了。空气中还有一丝血腥味。那个叫媚媚的红衣少女领了一群婢女捧上来熏香。 是上好的香料。混合了百花,漂浮在空气中,驱散了空气的血腥和冷意。 这个秋日,原本是这样的萧索,可是眼下居然令人觉得,春不远矣。 临安往背上一靠,说:“我替你解决了这样的眼中钉.....你怎么谢我呢?” 临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可算是救命之恩吧?” 一开始,容小龙还以为临安这话是对他说的。 “第八十三章 你一笑我就生气我一生气你就活不成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可是很快容小龙就从这样短暂的自作多情中抽离。 他眼角余光瞥到了那角门处一动不动的影子。十分矮小,如,安然等高。 容小龙反应过来,继而如遭电击。 这下他可以回答谢然的离朱的困惑了:为何事情闹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府里真正的主人凤台童子却没有出现。 也可以回答他心中浮现过的困惑:既然谢然说过凤台童子和贺兰家主是朋友,为何卫管家已经到了威胁性命的时候,也不曾开口高声求助。 他是没有面子,可是凤台童子却不可能一丝都没有。 如今想来。 卫管家一开始就已经明白了形势。他中了圈套,有人里应外合,挖陷阱,捏软肋,要他死。 卫管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一生顺遂,回想大半个前生,自觉自己的路途如一道顺流而下的大河,滔滔滚滚,一路驰骋。而他得罪的,杀的,恨的,也多如过河之沙,他如何在意的过来?何况这些沙子,鹅卵石,瓦砾,哪怕是再多棱角,又能成什么气候?再多也给它撞得粉碎,磨地粉末,润的圆滑。 而最恨他的人,卫管家心中也一清二楚。 当然是凤台。 凤台恨他,又依赖他。 凤台要他的手,要他的脚,要他的脑子。因为他的手够大,可以举得起刀,他的脚够稳,可以行的了远路,他的脑子活络心狠,杀得了人。——很多事情,想的到谁都想得到,可是要做,还是得是个成年人来做。 凤台,不就是个童子嘛。 百姓信他长生不老是不假。可是除了这个长生不老,谁又真信他嘴上说的话呢?看看童子面,幼童身,那稚嫩的语音,端出最恨的表情,也不过就是个娃娃在斗气。 谁信他? 卫管家暗笑。 卫管家一笑,凤台童子就笑不出来。 凤台童子不记得自己多久不曾舒畅地笑过。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畅快的笑。 他心中极其畅快的站在暗处,看着再也笑不出来的卫管家被拖出去,如一坨硕大的死肉。他原本想着眼睁睁看着卫管家死,看着卫管家脸上浮现点惊惧叫他看看。可是临安却说,无助比惊惧更好玩。 他本来不信。 临安激他:“你可以亲身瞧一瞧。” 他自然同意。 果然。 当卫管家那种无助和绝望浮上面上的时候,他的心里简直畅快无比。他甚至还有一丝正义感在,为了谢然这个意外。 对于谢然,凤台确实是有些感到可惜。 他不缺时间,可是对于可信的人却十分的渴求。他信任谢然,他完全可以培养下一个谢然成为他的另一个‘卫管家’。可是卫管家却坏了他的事情。 大概这算是令一种层面上的主仆同心:对于凤台来说,卫管家不过是一个名字,谁都可以是卫管家。而对于卫管家来说,谢然也不过是个名字,随便哪个小孩都可以是谢然。 实在是可恨。 可是凤台不得不承认,卫管家确实是非常规矩的按照他培养的模样成长起来的。他的可恨在意料之中,他的可靠同时也在意料之中。 这两者矛盾冲撞到一起,凤台权衡很久,虽然可靠占据多份的配额,可是那一丝丝偶尔浮现而越来越难压制的可恨如心头的毫刺,让他翻来覆去都觉得不适。他终于决定拔出它。 临安喝了一口热热的甜牛乳,说:“你要留那个小孩干嘛?他可是个哑巴,毫无作用。” 临安看着渐渐走出黑暗的凤台:“不如一同清理掉干净,父子同心嘛。” 凤台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我眼下没有多余可信的人。安然要留下。” 临安神色古怪的看他一眼,仿佛凤台在他眼里成了个怪物,临安不解:“他是个哑巴。能做什么事?” 凤台也看他一眼,神色同样透着如看怪物一样的古怪:“他虽然是个哑巴,可是他会长大。” 凤台的不悦溢出言表,临安哈哈大笑,先认了这个软:“好好好,你和家主是朋友。我呢,不过是个小辈。小辈当然要听长辈的。” 临安是个年轻人的模样,对着一个幼童自称小辈。这在围观群众容小龙眼中,越看越是古怪。 更古怪的,还在临安继续对凤台童子说:“其实按理,我应该称一句长辈的?” 临安说:“只是不知道,您和我的父亲谁要年长?我要称呼叔叔,还是大伯?” 他嘴里说着敬语,可是面上却带着淘气的笑意,他眼中还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怎么看,都怎么是个纨绔子弟的做派。 凤台如寻常面对纨绔子弟的人那样皱眉。却更多的是无奈。 他显然反感,却也无奈。 凤台只说:“不必。” 凤台的不悦之情更重。说话也跟着重了。临安耸肩,居然真的就中断了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终止,不代表今夜的事情就此完结。 临安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容小龙的存在,他面上露出一副夸张的恍然大悟以及懊恼的神色来,拍一个拍手,他指一指五花大绑的容小龙:“还有这个刺客!!!我忘了个干净!!!” 鬼的‘忘了个干净’。 容小龙从刚刚开始,就不止一次对视上了临安狡黠的目光。他显然是故意不提,想借个好时机再提:今夜多姿多彩,虽然家主离家出走,可是居然为了弥补他,接二连三送上来倒霉鬼让他出气。他果然是个老天爷宠爱的小孩。 临安从椅背上转了个身子,大半个身子都扭趴在软靠上:“这个刺客怎么处理?”他回头看凤台童子,“说回来,你可是要好好谢谢这个小毛贼......若不是他正好出现,我要替你处理卫管家,还地好好寻思两天呢。” 他似乎趴地肩膀酸痛,扭了扭脖子。那个叫媚媚的少女立刻上前,替他揉捏脖颈。 媚媚的手很小,看着就软,那双小手在临安的脖颈处看起来揉捏的十分恰到好处。临安立刻舒服地眯眼起来。 凤台没去看临安的做派,他此时终于看了一眼容小龙。 容小龙被点了哑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也看着这张和安然五分相似的脸。五分相似,其实来自于相同的年纪,和同样的好看,养的好的小孩,基本都是同样的漂亮,而丑的,则各有各的丑法。 另外五分的不同,则来自于眼神。安然全然是个孩子的眼神,有高兴,有无辜,有惧怕,有胆怯和慌张。而到了凤台,眼神中除了那日初见时候狡黠的老成,最多的就是一成不变的漠然。 容小龙不由得后背一僵。 临安似乎再出手。他被媚媚按地昏昏欲睡。 凤台用漠然的眼神直直看他。 看太久,临安都等的不耐烦,他开始乱出主意:“不然放了算了,我刚刚审问过了,这就是个采花贼......你说长成这样的,做什么不好,偏偏去采花......我以为只有贼眉鼠脸的才去采花。” 临安叫容小龙:“喂,你知道不知道,在江湖上,采花贼可是最下等的?人人得而诛之哦。” 容小龙想分辨自己不是采花贼,可是哑穴被点,他只能翻了白眼,又摇头。 临安看明白了,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采花贼人人得而诛之吗?可是你都上了船了......” 临安煞有介事问他:“你干这行多久了?采了几朵花?好看不好看?” 临安趴在软靠上笑眯眯打量他:“其实你这个小贼有点心急,你现在是年纪小,等你再长两年,眉眼长开,一定丑不到哪里去。” 临安说的诚恳,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看了看凤台,又说:“其实人家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对,很多少年啊,从小就在长得好看的其实不多。你别看那个叫安然的小孩好看,可是安然是个哑巴。你别看凤台好看,那人家好看........是吧?” 临安当然不会指望他回答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容小龙被点了哑穴。 临安的位置在凤台的身后,自然看不到凤台的面色,可是容小龙却看到,凤台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被揭了伤疤,却无法发怒。 正好,他眼前有个出气的对象。 ...... 容小龙哪怕只是在回忆,想到那个时候凤台的眼神,至今都心有余悸。 容小龙的手轻轻放在胸口的纱布上。他掌心的皮肤抚摸着粗糙的布巾,他只是轻轻的触摸裹伤的布条,都觉得自己的伤口抽一下的疼。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小孩的脸上出现如此可怕的神情。不对,那怕是个大人的脸上,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显然十分后怕。 薛长老说:“我反而觉得,那个临安更可怕些。他明显是想置你于死地。可是已经不肯自己出手,他为了要凤台一个人情,已经脏了自己的手处理了卫管家,他恐怕是觉得自己既然牺牲如此之大,自然也不会让凤台的手干净。也干脆一起拖下水。” 薛长老嘀咕说:“而且卫管家算是自尽,但是你,你不是说,是凤台亲自动的手吗?” 容小龙点点头:“多亏了是凤台亲自动的手。” 凤台再可怕,哪怕真的长生不老,心思深沉残暴如老者,可是他还是个幼童。他有幼童的一切外在条件:身高,面容,和力气。 一个小孩,一个不曾刻苦习武的小孩,力气到底是有限的。哪怕是近在迟尺的杀人,哪怕是他端起匕首抽刀的动作极其利落,哪怕他眼都不眨的就捅人心窝。他还是个幼童。 ——就说了,那些戏文上演的,一个弱女子,把一个成年男人一剑穿心何等不合理。别说一个不曾习武的弱女子等否拿得起那些颇有重量的长剑。哪怕在一些戏文的情节中,为了反映那些复仇女子对薄情男的憎恨,而侧面写了尸体上深可见骨的伤痕,这些段落都叫容小龙皱眉。 ——先捅个鸡试试行不行?不行你捅个猪?猪虽然是无辜的,可是至少肤白肉嫩,捅完了还能吃。别说成年人的骨头比猪的要靠近皮肤,成年人还穿衣服.....那些刀,捅下去之前就必须先刺破外衣,里衣,甚至冬日的时候还有夹袄和棉衫......刺破这些之后,再锋利的刀口,冲击力都卸去了大半。再大的仇恨,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处皮外伤了。 容小龙运气不好,他来探府之前换下了陌家的衣服,穿上了自己的粗布褂子。只两层。虽然厚实,可是阵脚却稀疏。幸好,他身上还套着凤台府的侍卫服。阵脚细密。凤台来势汹汹,他无从反抗,一下被那把匕首捅了个正着。 他立刻装死,龟息了。 薛长老意外:“你会龟息大法?这是武当的功夫。” 容小龙说:“我师父给我的本子上有。” 薛长老看他一眼:“你师父是武当的?” 容小龙道:“我师父不会武功。他只是有很多本子。” 薛长老笑笑,没再顺着追问下去。 只继续问他:“你就这样逃出来的?” “想得美。”容小龙看他一眼,说,“那个叫临安的可不干。” 临安当然不干。怎么如此痛快就死了。这可不值得票价。 他听到临安的抗议:“如此就死了?唬人的吧?踢他一脚试试!” 他不知道在命令谁。但是立刻有人踢了他一脚,还正好踢在伤口上。这下十分之好,容小龙原本只是龟息装死,这下立刻疼的闭过了气去。 在意识涣散之前,他仿佛听到凤台的声音。 凤台说:“.......拉到干净的地方......埋了。” 临安抗议:“这就拉走?要是半路醒了怎么办?” 凤台说:“那就活埋。” ...... 他没有半路醒来。他是脸上被倒了一捧黄土的时候给打醒的。他听了一会,听到了风声和鸟叫。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凤台府中。他于是睁眼。 睁眼发现自己在一片林里。他面前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那人身上和他做一样的打扮。他是凤台府的侍卫。被割喉。与他一起被丢在这里等着掩埋。 在逃走之前,容小龙倒是认真想了一会,到底是现在跑,还是等他们人走了,在从坑里爬出来。 “第八十四章 高徒自然有名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薛长老回想了一下当时见到容小龙的时候的模样。 他身上并没有穿凤台府的衣服。也没有沾着泥土,只一身干净的血和汗,虚弱而不算狼狈。否则按照凤台府和丐帮的恩怨,他肯定当时就落井下石的声张开了。也不至于费心再去端详两眼,这才认出来这人是方卿和特地吩咐‘照顾一二’的少年。 薛长老说:“所以你其实是直接跑的?” 他见容小龙默认。于是夸他:“你做的很对。千万别想着把你活埋了再把自己挖出来。挖不出来的。否则怎么能叫活埋?” 薛长老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免得下回再遇上,容小龙会脑子一热去试试另外一个认为可行的办法。到那个时候,再要明白这办法其实不可行,也就晚了。 薛长老说:“活埋,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不对,面缸里,还是那种加了水的面缸里。可别想说什么自己把自己挖出来——挖出来你的动手,那个时候你的手和脚就算是没被绳索帮着,也是被泥土牢牢束缚着,根本挣脱不能,而且那个时候被活埋的人很快就会胸口发闷,无法呼吸。活埋的人,不是被憋死的,而是自己没办法喘气才死的。土里还是有气的,否则虫子怎么能活呢,是不是?” 容小龙点点头。对于薛长老为何要解释这些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他如今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产生过多的好奇心。 他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太多,他胸口的痛感随着他逐渐的清醒而愈发痛楚。在这样的强烈的剧痛前提下,如果伤口在染上泥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哪怕到时候真的从土里活出来,只怕后面也会十分难过。 薛长老夸奖他:“你受着伤,还能突破那些守卫顺利逃出来,武功不弱啊小兄弟。” 他比划那陌家的院墙高度。 “陌家的院墙可不低,或者说,淮城的高门大户的院墙都不低,毕竟官府有规定嘛,为何叫高门大户呢,门就是要高,院落就是要大。你伤口在心肺这边,居然还能提着一口气攀上这高墙,小兄弟,轻功这方面,很有前途嘛。” 容小龙说:“我就只有轻功方面有前途吗?” 薛长老嘻嘻笑:“我原本是不知道你多少底子的。可是刚刚听你说起来,我就明白了几分了。” 容小龙斜眼看他:“明白几分?” 薛长老说:“我明白好几分,不过,你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薛长老我煮了点蛋粥。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看我说的对不对。” 容小龙瞄了一眼一边的粥,这屋里全部都是浓重的药味,只怕那粥也浸染了都是药味,看起来就不好吃。 “吃。” 容小龙也没下床,直接半靠在床榻上,很小心的举起手端小半碗粥慢慢吹,吹凉了一勺吃一口,再吹,在吃。 他吃一口,还不忘问:“你明白几分?” 薛长老失笑,说:“你轻功还可以。不过内功底子太差,练的心法也不纯,你可能会很多功夫,可是每种功夫都只通比皮毛多一点的程度。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年纪小,会的多,日后慢慢精进就是了。总比不会强。” “但是你的内功心法也杂乱无章,这就很要命。练武的人都讲究童子功功底,童子功其实不单单说的是扎马步或者出拳或者一招一式的比划,其实更强调内功。不管日后学什么,哪怕改投门派,内练的那口气都得立得住。” “那口气立住了,日后不管是学了旁的内功也好,就算是走了狗屎运遇到武林高手一口气传给你八十年的内力,你也受得起。那后天强灌的内力,若是你没有立得住的那口气给你缓冲融合了,那还不如不接。这也是为什么话本里面说,很多走狗屎运的小子,都是没有武功的。他本就没有那口气,那么就等于是个空壳子,接了旁人的气也不会出大事,最多是一开始无法运用自如,日后得了名师指点,缓缓而至就是了。” “话本嘛,也不是全然胡诌的。一百本里总是又那么一两本有那么一两句有点道理。” 容小龙安静听。 问薛长老:“那我这样,岂不是很糟糕?” 薛长老很实诚:“你这样的练法,那口气没立住,很多紧要的武学你是学不了的。大多武功也很难进入上乘水平。不过这也怪不了你,要怪就怪你师父,怎么教的徒弟,怎么能练得如此繁杂?简直是乱弹琴。” 这简直就是惊天的打击。薛长老眼看容小龙一下子就蔫了。 他哭笑不得:“你先别忙着受挫认输啊。你可知道,这天下这江湖,有几个人练到上乘武功的?就算我们丐帮,现在有的也只有一个葛允泰。他练成了打狗棍法的第九层。还有就是雁南声的师父雁回楼。他自创的剑法回时九问这套剑法。这套剑法,到了第四层就已经是上乘武功了。可是就连雁南声也只到了第七层。杜衡刚刚到第五层。他的师父不灵道人也是个个中高手。陌白衣更别提了。上乘武功这四个字,可不容易地很。三分是师父领进门,七分是修行靠个人,还有九十分就都是看命。” “而大多武林高手收徒弟,其实就是看那个孩子的天赋如何。说是什么收徒的要求森严,少一个都不行什么什么的。你要知道,杜言书是被不灵道人缠地没法子,才答应当不灵道人的徒弟的。杜衡杜言书,天生武学奇才。雁南声也是,天生就一点即通。雁南声和杜衡这样的徒弟,不管是拜谁当师父,都是师父占便宜的。这传出去,人家只说是名师出高徒。错了,是高徒自然有名师。” 薛长老拿自己举例子:“你看我这样,做到了八袋长老,命也都快到了头,也不敢讲自己武功修行到了上乘。” 不知道是不是薛长老的安慰奏效的原因。反正容小龙听了一会,又继续端起碗吃起粥来。 薛长老看他吞咽的并不困难,说:“有了胃口就好。这种伤,最怕就是高烧吃不进东西。” 薛长老满意点头:“你得谢谢那个凤台,杀你的时候用的应该是一把上好的匕首。” 容小龙抬头,说:“当然是好剑。就是安然的那把。镶嵌了红宝石的匕首。” 薛长老说:“看来是把好剑,你看着皮肉切的多齐整赶紧。” 容小龙听着只觉得瘆得慌,虽然薛长老说的只是字面的意思,可是他依然觉得十分令人寒颤,那最后四个字像未化的米粒一样在他的舌尖转来转去,最后被吞下肚。他隐约感觉,吞下去的不是温热的米粒,而是带着血腥味的刀片。 他顿时失去了胃口。 “不吃了。” “这怎么行?”薛长老说,“你失血过多,可得补补。” 容小龙顿了一会才说话:“我吃不下,嘴里有血味。” 薛长老想了想:“不然明天给你杀一只鸡炖汤?放心,我知道你吃不进肉去,你喝汤,肉我吃。” 薛长老笑的真心诚意。 容小龙看他,说:“薛长老为何要救我呢?” 他看薛长老面露疑惑,自己又说:“我和薛长老,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交情。薛长老也不可能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这样的江湖小辈,薛长老应该一抓一大把才是。我比不上杜衡的天赋,也不如陌白衣的家世,我如今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罪了凤台那边。薛长老为何要救我呢?” 容小龙问他,声音放的很轻:“是因为方大人吗?是方大人有交代吗?” 薛长老静静听完容小龙说话,在确定容小龙的问题已经暂时表述完毕之后,他才点点头,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确实,方大人有交代下去话,让丐帮若是以后若是见到你,要照顾一二。” 容小龙低下头不语。他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沉了下去。 薛长老看他,声音也放的很轻:“你这样的少年,江湖每年都会有很多。不过,”他言语很轻松,还似乎夹着笑意,然后他话锋就转了转,“像你这样傻的,其实没几个的。” 容小龙感觉自己脸红了一下,其实他失血过多,脸根本也红不起来。在薛长老眼里,眼前的小孩不过就是面露了尴尬的神色,一张脸还是虚弱的白。 薛长老解释:“说你傻,不是说你贸然在没有探究的情况下闯凤台府的举动。我是说更前一点的事情。” 薛长老提示他:“为了那把疏影剑。你那个时候,连江湖武林盟主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去打听打听杜衡是谁,什么身份,就那么一个人背着一把剑去上京。那个时候,你想过你自己的命吗?” 容小龙说:“那个时候不知道还会有危险。” 薛长老失笑,顺手把碗收了。 “所以啊,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一般人,都会谨慎探究一番在做考量的。” 容小龙点点头,很是赞同。 “所以我冒失了。” 薛长老摇头又点头:“考量的结果,是一半会选择推诿,一半会选择折中。” 容小龙觉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 “难道就没有人选择我的做法吗?” “很少。” “为何?” 薛长老说实话:“太容易得罪人了。初入江湖,最忌讳锋芒太过。锋芒就如双刃剑,可伤别人,更可伤自己。杜衡和陌白衣是谁?杜衡与陌白衣身后的人又是谁?若是权衡之下想一想,一个江湖新秀,如何接得住这么大的功劳呢?即便是运气好接住了,那么该多遭人记恨?即便是不遭人记恨,那么这个人少年成名,只怕来日的路会很难走。” 容小龙静静地听着。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 “可是,杜衡是十四岁就成名了......我今年都十五了。” 有一句话容小龙没好意思说:“何况我还没成名呢。江湖上都无人知道我的存在。” 薛长老似乎看出他的心里话,问他:“江湖还没传开你的事情,是因为方卿和保护了你。可是,雁南声知道不知道你?陌家知道不知道你?丐帮,是不是也收到了消息?方大人说,你在侯爷府,也吃了苦头。你知道不知道,安逸侯田毅,是江湖高手排名榜的第三位?武林盟主杜衡才堪堪排名第四。” 什么? 容小龙眼睛当时就瞪大了。 “安逸侯身份特殊,不属于江湖,虽然武功排进了榜单,但是却无缘去做武林之位。当然,安逸侯也无甚兴趣就是了。” 容小龙想到自己在安逸侯的一系列举动。 若不是当时杜衡失忆,不记前尘,恐怕杜衡是万万不会让他只身闯侯爷府的。 也亏了.....容小龙说:“安逸侯确实很......大人大量。” 他的手腕的青紫早就褪去了,如今一丝都看不出来。想一想,得罪了江湖排名第三位的高手,全身而退!居然就是肿了个手腕......他哪怕现在告诉薛长老,这也不值得吹嘘。 要说也只能说是安逸侯大人不记小人过。心胸宽广如大海。 薛长老叫他别多想:“你如今只惦记养伤就行。凤台府的地界不在这里。他不敢在淮南大张旗鼓的搜人。何况你还聪明,躲在陌家。陌家在江湖的势力又不小,别怕。还有你薛长老呢。” 他想起一件事情:“你逃走的时候,定然和那些办事的下人起了冲突?” 容小龙点点头。 “你留活口了吗?” 容小龙心中划过一丝不安,他一直不敢主动挑起这件事情来讲。 “我只打晕他们。......”容小龙心中不安和愧疚越发明显,“我没杀过人的。” “做得好。”薛长老说,“没杀人是对的。” 薛长老说:“江湖上也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像卫管家那样连养子都不放过的,你看看下场。” 薛长老拧了一把毛巾,给容小龙擦擦脸。 “贺兰府的临安那个性子我还是清楚点。你要是真的动了手杀了他的人,他肯定会生气,觉得丢了面子。他不会因为他的人死了生气的,他生气的只是面子。他眼里没有人命这种东西的。” 薛长老说的很认真。 听在容小龙耳朵里,却觉得冰冷。 薛长老说:“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对了,你不是要寻人,寻谁?你说给我听,寻人这种事情,丐帮找起来比官府还快。” 容小龙心说,我不是找人啊,我是寻鬼啊。 他为难。 忽然又想到,确实有两个活生生的人要找。 “第八十五章 上辈子只是个板凳而已”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失踪一夜不说,客房里连同包袱都不在。若是将心比心换成是他做月小鱼的处地来看,九成九会以为自己嫌弃对方拖累连夜跑路了。 容小龙觉得冤枉。 他又后怕:他要是这次被直接活埋了,月小鱼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定然后续一边走江湖一边怨念他。而他呢,做了鬼,说不定真能顺利寻到朱成良,然后和朱成良两只鬼彼此无语,看月小鱼变着法的骂自己。 说不定姑娘还会哭,一边骂一边掉眼泪。 真是做鬼都不安心。 可是眼下的情况,合适告诉月小鱼吗? 容小龙心中着实是难以抉择的。 薛长老看出来他有心事。 他在容小龙床边的矮凳上坐下。 “小少侠看来确实有要找的人。” 他说的笃定。容小龙也确实点了头。 容小龙说:“我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寻她对不对。可是我如果这样不归,怕她误会我弃她离去。” 薛长老很理解,他了然的点点头:“被人误会感觉可不好。” 可不是么。容小龙又说:“可是我眼下这样,叫她看到了,怕会吓到她。” 薛长老也不忙着替他出什么主意,只先问他:“你的那个朋友,是和你一起来淮城的吗?江湖上的朋友?上一回初见的时候,小少侠你还是一个人呢。” 容小龙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说。 “简直一言难尽。” 总之肯定是算不上什么一见如故了。哪有一见如故就把对方送进牢房蹲了半夜的道理?倒也不能算话不投机,他俩话可多了,一见面就在县衙里吵了半天的嘴。可是,真的想和月小鱼一起闯荡江湖吗?容小龙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想些事情。 若是以前,有个人能够和自己结伴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个伴,也多了趣味。彼此有照应不说,还少很多的寂寞。可是眼下,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有个朋友呢? 先不提他的姓氏。先拿昨天晚上的事情和之前的事情来说。 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得罪了多少人。一个小小的姑娘和他在一起。成了什么?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现在他的手早就被擦拭干净,连指甲缝隙中的泥土和血迹都不见了,指甲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留着一道健康的白。 可是不用他闭上眼,他都能立刻回想起来这双手满是鲜血的样子。 他没杀人。 可是他伤人了。 他在逃亡过程中,夺过了其中一个侍卫的剑,在本能反应的冲击下,从背后刺进了对方的肋下。对方喷涌出来的热血,瞬间温暖了他一刻。 然后立刻就凉了。 凉下来的血变得粘稠,腥味很重。他的衣袍无法完全吸附住打量的血,在他停下脚步喘气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顺着衣角留下。 他咬牙脱下了那件侍卫服。 明明悦来客栈近在咫尺。追杀之声就在身后。他还是咬咬牙拐进了一边黑暗的巷子中去。 容小龙说:“我朋友在悦来客栈.......我原本只是想自己去探听一下情况的。我和我朋友都认识白塔寺的慧箜师父。本来答应了不必小师父,若是寻到了慧箜师父的下落,七天之内一定会传个讯上去的——如今好像已经第三天了。” 薛长老说:“所以,你如今,要寻那位慧箜师父。还要去通知你在悦来客栈的朋友?” 容小龙摇摇头:“我要去找慧箜师父,可是我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去通知我的朋友。” 薛长老奇怪:“为何不呢?” 容小龙低头不语。薛长老却猜出来了:“你是怕连累到你朋友?” 容小龙点点头:“我走的时候把行李给藏了起来......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是不管是谁进去看,都觉得是人去屋空了。” 容小龙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蠢蠢欲动:江湖中人,不外乎就是讲究缘分。后会有期,后会无期,有缘再聚,无缘见面。 如果真有神明,是不是代表,他和月小鱼的缘分就是这么浅呢? 薛长老想了想,说:“你和你朋友都住在悦来客栈,看到你和你朋友的人,肯定是有的。” 容小龙不知道薛长老说着话的意思,他抬头看薛长老,眼中有不解之色。 薛长老继续说:“追杀你的,不是凤台府。如今凤台府元气大伤。凤台童子重整旗鼓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凤台虽然不缺时间,可是时间又不是钱,挥金如土也买不到时间飞速。他要重新编制人马,重新培养亲信。他逼死卫管家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把这口锅彻彻底底扣给临安。可是临安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吃亏?肯定要从凤台那边拿走满意的一份补偿才行。而凤台这个举动,很大一部分是作给安然看的。” “所以你不必担心安然目前的处境。凤台要安然,不管是凭着看着安然长大知根知底的情谊还是旁的。他都想把亲信这个位置留给安然。所以凤台重整旗鼓的时候就是到安然长大的这几年。但是有个更麻烦的事情。” 薛长老说:“就是你。凤台不会饶过你。临安更是个小心眼的。如今凤台不管事,自然你得罪的就成了临安。临安就是贺兰府。而贺兰府,就是不予楼。你可知道不予楼?” 这是薛长老第二次向容小龙容小龙提起不予楼。 也是容小龙第二次问他:“不予楼到底是什么?” 而这一次薛长老给了他一个非常干脆的回答:“不予楼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为首就是贺兰愿。江湖上传言,不予楼的杀手各个有金枪不坏之身。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都可以找他们拿钱买命。只要钱给的足够,说一句冒犯的话,改朝换代也只是看钱够不够。” 江湖错综复杂,什么样的杀手都有。 这一点容小龙在闯荡江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还在话本里看到过有个江湖组织,里面都是女子,各个口不能言,却各个美貌无双。出手不留活口,且武功招式极其漂亮,行动之中面若惊鸿宛若游龙,如曼妙舞蹈。 这也不知道是完全杜撰还是确有其事。 这本话本前期写的极其精彩,布局庞大,以一群美艳杀手引出一个惊天的江湖阴谋。非常有看点。可惜也是因为布局太大,导致断尾。 那个写书的秀才一早放出话来,七本写完。可是写到第三本的时候秀才就出了告示,自己的祖父过世,自己要去继承万贯家财,不写了。 告示是在当天一早贴出的,而秀才则是连夜搬家。 说起来都是恨。也不知道是恨秀才断尾,还是恨秀才继承了万贯家财。 ...... 这都不重要。 容小龙关注其中一个设定:“金刚不坏之身?” 薛长老点头:“不予楼总共有三十八名杀手。不予楼在江湖上横行了三十八年。之前无恶不作,只认钱财不认人。当年因为杀害了江湖赵家庄的老庄主而引起江湖公愤,江湖一位世家前辈发起了英雄令,邀请江湖高手围剿不予楼。那一场大战,我们丐帮的葛允泰也参与其中。” 容小龙点点头:“是那个肠子打出来了......” 薛长老点点头。 “那次英雄令之后,江湖高手折损极大。不予楼似乎也为此元气大伤。可是竟然不到一年,不予楼居然又横空出世。既然是那三十八名杀手。” 容小龙猜测:“会不会,只是......比如卫管家,只是个名字。可以有无数个卫管家,死了那一个,凤台童子可以再扶持一个新的卫管家.......这样的?” 容小龙的这个猜测,江湖人自然也猜测过。他们不仅如此猜测,还以这个猜测为前提去求证过。 薛长老说:“还是那三十八名。” 薛长老告诉容小龙这些事情并不是说题外话。这一点容小龙也心知肚明。 容小龙说活:“我记得,你说,追杀我的是不予楼?” 薛长老点头。 “那我更加不能把我的朋友牵扯进来。” 薛长老说:“你朋友叫月小鱼对不对?” 容小龙吃一惊:“你怎么......” 他想问薛长老是怎么知道的,可是话刚刚出个头他就反应过来薛长老的身份。丐帮,探听情报的能力,本来就不逊色于悦来客栈了。 薛长老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去给你处理血迹,一边就让丐帮的弟子探查了一下你在淮城的行踪。你住进悦来客栈,身边还有个一个小姑娘。” “我能打听得到,难道不予楼打听不到吗?” 容小龙呼吸一下子重了。 薛长老看他,又抛出一个问题砸过来:“不予楼找不到你,他们第一个会做的会是什么呢?你应该知道吧?” 容小龙一下子就急了。他忙着要坐起来,却冷不丁立刻被动作扯到了伤口,他也顾不得,还是要挣扎着起来。 薛长老按住他:“丐帮的弟子会处理,你眼下去急,早晚了。” 容小龙确认地问:“真的去了?” 薛长老点头:“否则怎么能知道你朋友的名字呢?”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他心里的紧张之感松弛了些,若是一开始是吊地高高,如今就是如天平,摇摆不定,四不平八不稳。七上八下。 薛长老说:“至于慧箜师父,我也会让丐帮弟子留心去打听的。但是你要明白,若是真的那位师父的失踪和贺兰府有关,只怕很难短时间有结果。” 容小龙明白这一点,可是却有更多不明白的:“慧箜师父一心向佛,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得罪江湖杀手组织呢?” 容小龙说给薛长老:“慧箜师父明年是要去修行的。他这次只是提他的师父诚安禅师出席那次的法会罢了。” 薛长老说:“这个中缘由,不见当事者,是不会清楚的。若是真的要现成想个理由,只能讲说,凤台童子,快要凌驾于佛祖之上了。” 这个说法,当初月小鱼也说过。 薛长老说:“出家人虽然说叫出家人,可是也是人啊。要吃喝拉撒的。一个寺庙,养养活一大批的和尚,靠什么呢?难道真的就靠信众捐奉的香火钱吗?那偌大的寺庙,要维护,要给佛祖塑金身,要洒扫,要补充香烛,法会的时候,还要给信徒发布经书佛珠护身符.....这些全是钱。” “有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是出家人号称脱离红尘,他们只拜佛祖不拜君。可是他们要活着要立足,还是需要庙宇需要俸禄。出家人也是有俸禄拿的。那庙里从哪拿出来这些俸禄发给这些出家人呢?田产,租子,官府每年给予的贴补,皇家给予的赏赐和供奉。最后一小部分,才来源于香油钱。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皇家承认。” 说到这里,薛长老又抛出一个问题过来:“那皇家为何要承认神佛呢?为何要容忍这么多的出家人存在?容忍他们只拜神佛不拜君呢?” 容小龙没吭声。他摇摇头。关于慧箜师父的事情,月小鱼和他分析过,月小鱼的观点是为了钱。她也分析过为何清汤寡水的佛寺为什么会有钱。但是更多的,她没有往深入分析。 薛长老说:“为了民啊。” “民?” “民。”薛长老说,“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君上嘛,当然希望民众就像水流那样,风平浪静,一路顺溜,直达沧海。” “可是民众大多都有逆反心理。他们大多不肯把和自己同样的作为信仰。大家都是人,哪怕你是君王高高在上,可是做不过和我一样,一个身子两只手,一个嘴巴两只耳。既然大家都是血生肉长,我有何理由信你?信你做甚?信你投了个好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容小龙心下已经有了些了然:“所以他们信佛。信凤台?” 薛长老点头:“百姓信佛。且极多。看看每年的佛历,法会,那街上民众之多。而佛法教百姓什么呢?结善缘种善果,教民众以和为贵,宽宏大量。忍今生苦难,修来世功德。” 容小龙想一想,确实如此。有些人艰苦,劳苦,病痛,磨难重重,便开始信佛。催眠自己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今生只当赎罪。赎尽罪过,来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 可是佛不曾看过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如何催眠,都是百姓自己在说。佛祖呢?贴着金身,高高在上,不肯定,不否认。 薛长老笑:“认了命的百姓啊。就不会抱怨,不会反抗了。千错万错,都错在自己。哪怕今生自己毫无过错,连个蚂蚁都不曾踩死,想找借口还不容易?推给上辈子呗。上辈子的事情早已经是往事不可追,难道上辈子的自己还能跳出来毒打这一生的自己?说你讲的不对,我上辈子只是一个板凳,更是半点过错都没?” “第八十六章 人生的意外真是多到应接不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薛长老在讲玩笑话,可是不管是容小龙还是薛长老自己,都笑不出来。 薛长老感慨说了一句:“你看看古往今来那些做大事的人,能有几个是信佛信命,有几个是善男信女的?个个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脾气硬性子,天冷露宿庙宇,若是无什物取暖,立刻就会劈了那木头佛像烧了点火,若是遇到无桥可过的河,也会推倒庙宇去当桥走.......这天命,神佛啊,最怕这种人。” 容小龙嗯了一声。他想到了方卿和。 方卿和说过,他不信神佛。 但是他信命。信对他有利的命。既然天命让他生来就要高人一等,天命叫他生来就要享受荣华富贵,天让他权势滔天,那他就接就受,绝不矫情。 方卿和说,这样会让他过得快活。 人生短暂,刨去闭眼入梦的时间,其实剩下的没多少,所以快活是非常要紧的事情。 薛长老话锋一转,又说:“可是这样让百姓信命的神佛,恰恰让为上者所喜。这也是为何君上会愿意承认佛寺的存在,为何会容忍这些出家人的存在,甚至以礼相待,甚至容忍他们拜佛不拜君。” “为君者,其实各个都是逆天改命的强者,也各个都是反骨。可是他们是反骨,却不愿意人人都是反骨。最好除他之外,人人都顺从,顺佛,顺天,顺他。这样的一连串的顺从下来,君就是天,就成了佛。” 容小龙沉默,想:“这么说,佛也是舟?道理也是一样,让百姓载它?” 薛长老说:“佛更像是河道吧。你看过那些河道没?河道若是宽广平缓,水流就会缓缓,和河道若是狭窄,起落大,那河水必然汹汹。不过......与其说佛是河道,不如更低微些,是扩展河道的河工。” 容小龙忽然想到什么:“之前凤台童子声势渐长,如今已经能够光明正大和白塔寺平起平坐一同接受百姓跪拜信奉——那岂不是代表,君上在也同时默认了和容许了凤台童子的存在?这不是也代表,君上在权衡?他们在想,若是凤台这个河工做的比之前的河工更勤快,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头!”薛长老拍手,“所以啊,佛寺和凤台童子水火不容。天下大寺,除却皇家的鸡鸣寺,便就是淮城的白塔寺。另外虽然还有在左海相邻的广化寺。可是那左海山高皇帝远,无法直接宣誓权威。那白塔寺自然是最好的下手选择。凤台童子已经嚣张至此,白塔寺岂会坐视不理?” 薛长老说:“那位慧箜师父在贺兰府失踪,最好是意外。” 薛长老意有所指。 而容小龙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可是为何是慧箜师父?薛长老您不了解,慧箜师父他很怕生人的,他只是个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容小龙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准确把自己想说的话清楚的表述出来,“我和慧箜师父认识,接触过,当时有跟着慧箜师父去收香油钱。那个时候在赵公明殿里,殿里人多,慧箜师父怕见生人,一看那场景,都吓出了汗......” 容小龙不知道是在为谁分辨,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他有点想在喃喃自语,可是声音却叫薛长老听了个清楚。 薛长老只能安慰他:“这许就是意外。” 但是到底是什么意外,薛长老却许不出个所以然了。 一个如容小龙所讲的年轻僧侣,还是个怕见生人的,也就不存在说他乡遇故知到以至于不告而别到一连数天了,能是怎么样的天涯若比邻的知己,要重要到临时离开法会现场呢? 薛长老作为不明白真相的局外人,只能选择了沉默。 薛长老再三安慰:“我会吩咐淮城的丐帮弟子去留意这几天的动向......一个僧侣,不论如何,寻起来还是会比一个寻常百姓或者江湖人要容易些。我还会让丐帮弟子去城外打听,再让其他分舵的丐帮弟子一同打听。” “不是说有七天的时间吗?七天之后才给消息,不管寻得到寻不到?那现在才第三天。还有四天.......四天时间,寻遍一个淮城不难。说句粗俗的话,哪怕去找一只虱子,四天的时间,也足够把淮城所有的猫狗都给用蓖梳给筛一遍。” 这话真够粗俗的。 容小龙无法控制的脑补出来一个穿着僧褂的虱子,不知道怎么了,越想越好笑,越憋笑越控制不住,最后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结果刚刚笑出声音来,还不得笑个痛快,就立刻因为胸腔震动扯到了伤口。 容小龙不由得‘哎呦’一声惨叫。 薛长老哭笑不得:“你现在要先忍忍,等伤好了,要哭要笑怎么着都可以。” 容小龙回嘴:“还不是为了谁......” 薛长老从善如流服软:“是老夫错了。” 薛长老的这三个字仿佛自带了终止的符号。预告这一段话的结束。容小龙立刻觉得眼皮莫名沉重。他含糊一句:“我......” 他还未曾把一句话表述完整。也来不及安稳妥帖的躺下,当即就合上了眼。 他沉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没有听到脚步声远离和门轻轻掩合的声音。 ....... 容小龙养伤的日子,过得日夜不知。 他不知道薛长老到底是把他安置在陌家的哪一处。他眼前无论何时睁眼,眼前都有烛火辉映。他所在的厢房也不知道有几重。重重幔帐,重重掩门,隔绝了屋外的天光和风雨。他睡的昏沉,失血又让他无法自主思绪。在薛长老不再的时间中,容小龙只下地一次,因为他无法伸手够得到一边的水杯。 他穿着陌生又簇新的寝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冰凉的茶杯。眼前是已经堆满烛泪的烛台,外面不知是黑还是白,一丝光都没有透进来。除却桌前这一方大小,四周都是蠢蠢欲动的黑,那样的黑暗仿佛是无数个不见真面目的妖,把这一星烛火团团围住,这些黑暗的妖眼珠不错的盯着这个烛火,只要这一点光明有一丝的懈怠,它们就会迫不及待把这光亮吞噬进肚。 而被保护在这一方光明中的唯一关切对象容小龙对此却毫无波动。 他甚至在想:此情此景,实在是太合适见鬼了。 而他现在,居然已经悲惨到连鬼都见不到了。 容小龙叹一口气,寻思一番,轻声开口发出了第一遍的声音。 “......朱成良?” 无人。 “......朱成良?” 四周依然寂静,连眼前的烛花都不肯爆一声。 “......凉安?” 容小龙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再唤一次。 “......凉安?你在不在?” 眼前的烛花忽然爆了一声。 容小龙给自己倒了半杯的茶水,喝了一口。茶水早就冷透了,冰凉的水流顺着喉咙吞咽下去,对于他眼下焦灼的心态毫无缓解作用。 他就要在这里乖乖养伤?被动的等着薛长老所给予的消息吗?可是就算是他接受到了消息,又有什么用处呢?他如今负伤在身,因为他的莽撞,一下子形式从暗转到了明。再也无法去做暗中查访的事情。他如此被动,孤立无援。 若是当时,早知道如此,就不该答应朱成良去跟踪凤台童子...... 他当时,都那样的形式,为何不敢问问凤台童子呢? 当时都已经是生死抉择,任人鱼肉了,为何还在畏缩呢? 如今该怎么做呢?目前他确实已经全无头绪。他忽然发现,自己一人的是如此无能。若是这个时候,朱成良在身边,或者是杜衡,或者陌白衣,哪怕是月小鱼,他都能有个伙伴,和他一起商量,一起讨论,一起去找下一步路的方向。 是的,月小鱼。 薛长老已经去悦来客栈找月小鱼。 不管她如何生气,只要找到她,说明一切,就算是她怒气冲冲,也先怒气冲冲来找他对峙。只要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月小鱼大概也能气消一半。而另外一半,等着一切解决,他再好好的赔罪。 想去江湖去江湖,想走小路走小路。都由她。 ...... 容小龙醒了这一回,又睡了很久。他明明是趴在桌上睡着,醒来却又回去了床榻上。他睁眼的时候见到烛火前晃动的影子。 他推开被子慢慢坐起来:“薛长老?” 是薛长老,薛长老说:“小少侠醒了?” 容小龙听到薛长老对他的称呼,这才想起来薛长老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姓。他也没有自报家门。他觉得有点抱歉。 好在薛长老并不在乎这个。 薛长老说:“我有些事情要说。” 薛长老面色有些凝重,他端起烛台凑近,先打量一番容小龙的气色。 “好了一些,气是不是顺畅了点?” 容小龙点点头:“顺畅很多。” 他问:“薛长老有什么事情要说?” 薛长老说:“关于你的朋友。” 容小龙有点急了:“月小鱼?” 他观察薛长老的反应,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已经判断出来薛长老说的确实是月小鱼。 他心中立刻浮现出不好的猜想。 “难道我朋友被抓了?被贺兰府抓了?” 他急了:“不予楼下手这么快?!抓到贺兰府了吗?” 情况比他猜测的其实更糟糕。 薛长老说:“那个姑娘没有被抓走。而是被杀了。” 容小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薛长老说:“丐帮的弟子去悦来客栈找人,才知道那个姑娘一早就离开了悦来客栈,推算时间,大概是你受伤逃进陌府之后没多久的事情。所以不存在晚了一步的事情。” 薛长老继续说:“我派去找人的丐帮弟子就想,是不是这个姑娘去寻你。可是又没有任何线索。于是去询问了几个街和城门口的其他弟子.....终于问到,那个姑娘在晌午之前出了城门,往郊外的镇上去了。而那个镇子,是淮城到凤台的唯一关卡。” 容小龙沉默。 薛长老有些不忍,继续说:“丐帮弟子于是继续顺路去找,却在那个镇子上发现了不予楼的踪迹。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妙。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负责这件事情的弟子还没把不予楼和那位姑娘联系到一起。只是丐帮和不予楼之前交恶,不适合正面冲突。” “于是淮城的丐帮弟子就按兵不动,派了本地的丐帮弟子去盯梢,结果就眼睁睁看到,不予楼的杀手下手。” 容小龙安静听,他的手在无意识的紧紧攥着被褥。他攥紧,又松开,只觉得手心的冷汗把被褥沾湿了一块,触手都是湿意。 薛长老还想说些什么,容小龙已经开口,他声音都是哑的:“亲眼,亲眼看到?” 薛长老没有和容小龙的视线对上,他看着地面,沉重地点点头。 “一箭穿心。那个弟子说,那个姑娘很瘦,十分淡薄,穿一件青色的衣裳,苍白一张脸。从描述上看,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是贺兰愿。圆领锦袍,戴金冠,玉腰带,皂靴。年纪很轻。他用一把大弓。” “是他。是贺兰愿。” 容小龙点点头。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他不到一日前,才和那个贺兰愿打了个照面。只是他后来逃出凤台府的时候贺兰愿已经离府,说有要事......没想到,居然被月小鱼撞了个正着。 容小龙声音很轻,可是居然思绪是清楚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贺兰愿应该只是临时起意......他和临安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他不会为了一个刚刚进江湖的小姑娘如此兴师动众......他那么傲气,也不屑于如此。他应该只是临时起意,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他问薛长老:“......后来呢?” 薛长老说:“......正好目睹这一切的弟子被吓得不行。等到贺兰愿一行人走了才敢出来查探。那个姑娘被长箭一箭穿心,似乎一声都没有吭声过——死的不算痛苦。贺兰愿杀人,但是不喜欢折磨人。下手十分利落......” 薛长老话音未落,容小龙忽然抬头,直视薛长老:“人呢?月小鱼呢?人死了,可是......尸体呢?” 他似乎很难以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他的脸色苍白的就像当时那个弟子叙述中死去的姑娘一般。 “青白的一张脸,眼下有很重的黛色,脖子细细的,仿佛一拧就会断......那个姑娘就那样被钉在树上,长箭的箭羽上都是血珠子......我过去的时候,箭羽还在颤动,血珠子扑落落的往下掉......” 当时那个丐帮的弟子还傻傻问了一个问题:“长老,.....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这个小姑娘......她看起来都不像个江湖人......” 薛长老回答不出来。 幸好,容小龙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第八十七章 盛怒与否不是外人说的算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只一心一意问薛长老:“那人呢?” 容小龙说不出那两个字,只问他:“人呢?人眼下在哪里?贺兰愿不会把......人也带走,他只杀人.......所以人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也可以理解,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人之常情。然而哪怕是这个问题,薛长老都回答不出来。 薛长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这也是他迟迟才归的原因。 因为月小鱼的尸体不见了。 那个丐帮的弟子亲眼目睹不予楼杀人的现场,当下就被吓得不轻。但是那位弟子还是恪尽职守地在不予楼的人走远之后先去查探了一番月小鱼的尸体。并且那个弟子说,他确确实实在去报信之前有先把月小鱼的尸体先从树干上解了下来。 他有证据,因为他寻回丐帮定点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那一只金色的羽箭。 那弟子说:“当时拔下那一支羽箭的时候,那个姑娘没有了支撑,当时就顺着力气朝我倒了下来,那姑娘的脸还贴了我的颈一会,冰凉冰凉,一点生气都没有,就是死人的凉。” 他说,月小鱼之前看着是有经历过奔波的,额头上还出了细密的汗,可是随她的气息断绝,那原本还有些热度的汗瞬间就凉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死人。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死人,一具尸体。原来是这个模样和感受。 这个弟子当下语无伦次。连脑子也是混沌的。 他自然不知道如何处置。 于是刚刚放下月小鱼的尸身,就忙不迭的先脚步不停的跑去找本帮的长老。 本帮的长老接到消息,先派了弟子飞快的跑回淮城报个信。 薛长老当时,只收到八个字:情况复杂,务必亲至。 于是薛长老亲至。 一路没停过。 在路途上,他还顺带打听了那位慧箜师父。 居然比月小鱼还难以打听。淮城中搜不到那位师父的行踪,淮城的东南西北四道城门都有丐帮弟子把关,可是回想那几天见的人和事,都不曾有过一个和尚出城的印象。倒是很多外来的和尚进城要来念经。若是出城,不该会没有印象。可是就是没有。一无所获。 丐帮的意思是,这一番需要打听去向的两个人,一个是普通的出家人,一个是普通的姑娘。太过于普通了,根本无从下手。 若是那姑娘漂亮一些,若是那和尚丑一点,可能还反而好打听。 可是那姑娘并非绝色,那和尚也不是个歪瓜裂枣。于是更难打听。时间需要更长。 可是眼下不是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了吗? 报信的小弟子说。 他只负责传送消息,而对于消息夹带和暗藏的详情,他一无所知。 于是他这样天真的安慰薛长老。 薛长老短暂地被安慰到。 他甚至有些片刻的时间,有过对给他送信的那位长老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鄙夷。 不过是寻个普通的姑娘。何至于就摊上了情况复杂?知道什么叫情况复杂吗?我这里,有个容氏的遗留者,他被方卿和给保下了,这个遗留者,不愧是容氏的后人,十分有惹祸的天分。真是半点都低调不得,才到江湖上多久,上得罪到了安逸侯,下招惹上了不予楼。 中间还加了个方卿和,暗着做他的靠山。 偏偏这个小子,还觉得自己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还以为自己隐瞒的漂亮。也不想想,这江湖庙堂,哪里来的这么多见义勇为做好事不留名的世外高人? 何况,他是在世外吗?不,他连高人都算不上。 方卿和是高人,可是他也不在世外,他和红尘,死死牵绊在一起。 薛长老抱着这样的复杂情况,连个吐苦水的对象都没有。还要为了一点小事的‘复杂情况’亲自东奔西跑。 也行。他说,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复杂’。 那边的长老是四袋。他年纪却和薛长老相同。明眼人都知道,这位长老这辈子也只能做到着这里。就如他分到的地界一样。靠着淮城,远着金陵。或许不会再退,却也再无法往前跨一步。 怎么跨? 这淮城,薛长老牢牢守着呢。 四袋长老姓何。 四袋的何长老对八袋的薛长老十分的恭敬。一板一眼:“薛大侠。” 这一声薛大侠着实让薛长老楞了一下。他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两年前就退出了丐帮。在丐帮人的眼里,淮城根本没有八袋长老。在丐帮,也没有一个排地上名号的长老姓薛。 江湖人都认他。依然称他是薛长老,丐帮的小辈也粘着他。他依然端着丐帮弟子的做派,依然睡破庙,依然去偷陌家的烤鹅吃,依然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在悦来客栈房顶上晒太阳。每年杜衡和陌白衣来淮城小住,也会找他喝酒,依然称他为‘薛长老’。 他也一一应了。 可是他早就不再是丐帮的八袋长老了。 满江湖的人都叫他薛长老。丐帮也听从他的调派,他在江湖出面,端出来的依然是丐帮的招牌。他若是出风头,这风头一半依然也要分给丐帮。 可是他不会在是丐帮的薛长老。 丐帮的弟子名册上,没有薛长老。 丐帮的长老们,也只称他‘薛大侠’。只是他们依然尊他敬他,依然听他指派。 薛长老顿了顿,把心头刚刚浮起的那些淡淡失落给压了下来。他道:“我收到何长老的传信,立刻就来了。” 何长老听到这句话,原本平和的面色立时就变了,不光是何长老,连一边的弟子们面色都不好看。 薛长老看了看,一时之间居然分辨不出来他们究竟眼下是什么内容的神色。 又惊又惧,还带着明显不过的尴尬。 “这件事情......实在是情况复杂。”何长老说,他又看了一眼一边的一位年轻弟子,“之前薛大侠请本帮弟子代为寻找一位姑娘,如今却是有了收获。” 这不是好事么?有线索了为何还是这样的模样?薛长老很是不解。但是他还是选择沉默,继续等何长老的下文。 何长老的下文来的很快:“之前这位本帮这位弟子寻到了那位姑娘的踪迹。” 他指了指身边那位年轻人,他看起来是丐帮分舵中净衣帮的弟子,身上的衣服十分整齐干净,甚至找不到一点补丁,连面容也是干净的,头发一丝不苟,看着像个寻常农家的少年,只是眼下这位少年脸上一片惧意,不知道是见了什么。 何长老道:“这位弟子顺着那位姑娘的踪迹前往。结果却同时发现了不予楼的行踪。” “不予楼?不予楼来了此处?” 何长老说:“后来观测,应该只是路过。” 何长老叹了口气:“不予楼所到之处,必然见血。” 薛长老听他这样慢吞吞的说,心中已经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何长老又叹一口气:“结果好巧不巧,就是那位姑娘遇上了。” 薛长老一惊:“那姑娘呢?!” 何长老又长叹一口气。叹地薛长老心头火起。 薛长老紧皱眉,沉默良久。他最后指那位净衣帮的年轻弟子说:“是你发现的?是还是不是?” 那年轻人忽然被点名,先是楞了一下,继而立刻慌忙点头。 薛长老说:“那你来讲!” 年轻弟子一愣,本能地看向一边的何长老。 何长老面色很不好看,但是依然无奈的点点头。 年轻弟子这才说:“我收到令,要去找哪位姓月的姑娘。后来终于有小弟子说发现了那位姑娘的行踪......我就顺着那痕迹去追那位姑娘。哪知道就在那片林子里发现那姑娘和不予楼的贺兰愿撞个正着。” 年轻弟子说:“我怕被不予楼发现踪迹,不敢向前,只远远看。但是其实贺兰愿并没有和那位姑娘有过多少交流,那贺兰愿距离那姑娘还远......我再去看的时候,贺兰愿就已经对准那月姑娘搭上弓了......” 后面的内容也不必多做累述,薛长老直接问他要点:“你亲眼看那姑娘断气了?” 年轻弟子用力点头:“亲眼!我等不予楼离开之后,才敢上前去查探。探了脉搏和气息。” 薛长老听着直皱眉头:“若是这样,两句话就可清楚,不算复杂——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听他语气严厉,不由得抖了一番,他咽下一口口水,才继续说:“那姑娘的尸体不见了......” 何长老在一边插嘴说:“我们是眼见不予楼的贺兰愿出城的。一具尸体,如此醒目,不予楼的人出行都是轻装,只负弓箭,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携尸行进。可是那姑娘,就是不见了。” 那年轻弟子在一边拼命点头:“我去报信之后,立刻领了何长老来,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是到了那里,那姑娘的尸体就不见了。” 何长老继续补充说:“只留下一片血迹。——若不是那片血迹,我还不能相信。” 那个弟子说:“......那姑娘,青白的一张脸......确确实实是断气的......” ...... 容小龙也不相信。 他摇摇头,正色道:“不可能。你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单凭那个什么何长老和那个丐帮弟子的一面之词就杀掉的是月小鱼.....我不信。” “怎么就这么巧?我要尸体,尸体就不见了......”容小龙抿了抿嘴,抬眼看他,“是不是我刚刚如果只要信物,是不是信物也会不见了?” 容小龙说:“你连证明那个杀手是贺兰愿都做不到不是吗?江湖上用弓箭的又不止是贺兰愿。” 他这样说。岂料薛长老转身出门,不一会就回返,手上多了一物。 那物细细长长,在烛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辉。那箭头的一段干干净净,上好的弓箭,是不会沾上血迹的,这和宝剑是一个道理。而另外一段点缀羽毛的箭羽上,还沾着未干透的血迹。 薛长老就像个冷血无情的杀手那样,在容小龙原本就受伤的伤口上补了一刀,他说:“这就是杀害月姑娘的凶器。你见过贺兰愿,贺兰愿对你也用过弓箭,你应该认得出来。” 容小龙没有去接那一支箭,他的目光短暂的在那支箭上停留了一会,就别开了视线。 薛长老也没有动。 他说:“容少侠,江湖行走,有的时候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你虽然年少,可是已经是江湖人了。” 容小龙依然没说话。 薛长老蹙了蹙眉,刚要说话:“少......” 他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容小龙打断了。 “容少侠.......你早知道我姓什么了.......”他转回头来,看一眼薛长老,“所以你连我到底是谁也很清楚吧?” 薛长老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给出反应。 容小龙冷笑一声:“......也对,你是方卿和的人,方卿和自然不屑那些别人做派,肯定是用人不疑的。” 容小龙声音很轻,说话间掺杂的感情也很淡:“不过也可能是我误会方卿和。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别人想不到,你这样的老江湖,还能看走眼吗?” 他直视薛长老。 他说:“我不知道贺兰愿杀的是谁,但是不会是月小鱼。我敢保证。” 容小龙说的笃定。但是对面的薛长老眼神中却只剩一片怜悯。仿佛他是个只会逃避和自我欺骗的懦弱之人。而这片怜悯烧光了容小龙最后一丝的冷静。 他不等薛长老再说些什么,就一把推开薛长老朝门口走了出去。 薛长老反应过来,立刻拦他:“小少侠......” 容小龙甩开薛长老的钳制无果:“眼下贺兰愿已经出城了,凤台也不成气候,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惹眼人物,怕什么?” 薛长老蹙眉,他也不再隐瞒些什么:“容少侠,你被气糊涂了.......人在盛怒之下......” 容小龙打断他:“我没有盛怒。” 他看着薛长老,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我清醒地很,我没有盛怒,月小鱼也没有死。那个姑娘被杀了我很遗憾,若是有机会,我会手刃了贺兰愿给给那位姑娘报仇......可是死的不是月小鱼......否则......” 容小龙中断了片刻,还是继续讲:“否则我会马上知道。” 薛长老听到这话,神色中划过一丝疑问,就因为这一丝疑问,他牵制容小龙的那只手就不自觉松了一分。借着这一分的松懈,容小龙终于甩开了薛长老。 他大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天光大亮。今日是个大晴天。 “第八十八章 庙跑不了和尚却跑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并没有立刻出门,他先绕到了厨房。就是薛长老一开始发现他的地方。薛长老当时想错了,他并不是情急之下正巧翻到这里,而是一开始就要来这里。 因为他的包裹在这。 他藏在了厨房的横梁上。 陌家的厨房和寻常人家的厨房用途一样,所以布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厨房的横梁上一定也是挂着几处绳子,绳头挂着竹钩,厨子喜欢把阴干的挂面,腊肉,咸肉以及腌制的腊鸭火腿之类的好东西悬在那里。一来防止老鼠和偷油婆,二来还干净。 很是一举两得。 上一次随着陌白衣来此的时候,他吃了其中一个篮子的最后一把挂面。他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就把那个空的篮子原样放了回去。 后来再原路返回的时候,那个空篮子正好做了他藏衣服的地方。 事实证明他这个主意想的很好。他在陌家养伤这么久,薛长老都不曾发现。那挂钩上的蛛丝还还在,那篮子上一个手指模样的痕迹也还没有擦去。 没人动过这个篮子。 他伤口还没有好,甚至还没有结痂。随着手臂的动作,不管再小心都会扯到伤口。以至于他当时推门而去,走的气势汹汹。结果却在厨房磨蹭了很久,这样耽误的时间,都够他再生火做顿一菜一汤了。 他把那身短褂换下,原样放回去了篮子里。又是一阵抽疼。 他在走过水缸的时候,照了一下倒映。面色倒还算是勉强可以算作如常。 只是有些瘦。 容小龙摸一下脸,幸亏自己面皮天生是白的,气色再差也不过是苍白。怎么样都算不上面黄肌瘦的可怜样。 ...... 淮城依然是热闹的。 比较那天刚刚下山的时候还要热闹三分。 他在一个街边的茶馆坐着休息。竖着耳朵听周围的人在闲聊。听了一碗茶的功夫。居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那两个人居然真的在闲聊。 两个大男人,一个在聊法会头一晚在半月桥所见的烟花。左边那人惊叹说那只孔雀烟花实在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而右边那人却说最后的时候那朵银色牡丹是在是雍容典雅,有佛之光辉...... 那两人如两家的迷众,你一言我一语,为了自己的所爱整各抒己见争论不休。那争论声音越来越大,中途还吸引了旁听者的入席,那旁听者简直火上浇油的存在,他否定了那孔雀也否定了白牡丹,他说他最爱那金线菊。并且阐述理由。说那菊花可是花中隐士,可是花中君子。 他还为此赋诗一首:“......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他振振有词反问:这菊花的高洁,是牡丹这种照耀者可媲美的吗? 容小龙简直无语:人家两人开始说的是烟花。你倒好,不做评判,反而离题万里,讲起菊花高洁来。这或许牡丹还能和菊花比较比较,那孔雀又怎么算? 那三人眼看争执不下。 急切需要第四人加入。 容小龙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居然是他距离这三人最近。他可长得不像是个无事可做之人。立刻准备起身溜走。 他如此打算,也是立刻如此做了。 他做若无其事状,起身离座。 容小龙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那个咏叹菊花的第三人叹息一句:“可惜明年大概不会有这样美丽的烟花盛会了......” 他之后又说了一些针对此事而产生的叹息。例如这往事不可追,例如这富贵不可强求,再例如这美人如烟亦如雾...... 容小龙还听到一声类似于抖开折扇的动作。 他听到的时候,已经正好走到拐角了。从他这个角度,并不会再看到刚才的那个茶摊。 这也是什么要紧事。可是那声抖开折扇的声音,叫他想起了那把梅鹿望月扇。不知眼下朱成良到底在哪里。他只能尽量在人前晃悠,等到朱成良寻到他。 难道朱成良是被他的离朱带走了? 可是若是如此,连谢安的离朱都容许他有时间告别,陌白衣的离朱更加是同意陌白衣逗留淮城数日等待杜衡。杜衡的离朱看着也不像是不好说话的,那是杜衡心甘情愿立刻跟着去的。 若是真的是朱成良的离朱现世,起码起码,也要告个别吧? 否则留他一人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把朱成良丢了。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又不是丢个人,丢个大活人还能去官府立案,还能寻到老家老巢,还能套用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想到这里,容小龙又卡壳了。 是啊,老话说的针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庙是真的还在。和尚也是真的跑了。 容小龙顿时垂头丧气。 这种很丧的情绪一直被他憋在心里无从发泄,以至于和生气能被气饱一样,他丧地昏天黑地,也一点也不觉得饿。 他看眼前明晃晃的日头,再感觉周遭熙熙攘攘与他无关的人群。只觉得有些轻微又强行的‘万念俱灰’。容小龙在想,若是这个时候,他把这年头告诉给月小鱼,还真不知道月小鱼会做何感想。 倒是慧箜师父会怎么说,他还真的是心里有点数。 慧箜师父嘛。还不是那套佛经的论调。 有那么几回他是有过这样的念头:就是做和尚和做先生是不是会有那么几分相似?否则为何都很喜欢说一些旁人不可能立刻听懂的论调?虽说这些论调很是唬人的。 他眼前出现一句话。 很像是慧箜师父可以说得出来的。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这句话他半懂。大概是教人要无欲无求的,不要好高骛远贪多嚼不烂之类的。 这句话写在一把折扇上。折扇的主人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扇面。连在这样的秋日都在扇风个不停。 折扇的主人和容小龙差不多年纪,打扮的漂漂亮亮,玉佩耳铛一个不漏,面相看着也十分的讨喜,笑脸盈盈的,看着脾气就好。他正好和容小龙撞个正面。见容小龙的视线黏在自己的扇子上不走。立刻给了容小龙一个‘英雄所见略同’‘英雄好生识货’的赞许态度。 那少年公子压低声音说:“这位小公子.......是觉得这把折扇精妙?” 容小龙并没有这样说。但是他也还是点了点头。 “缘分啊!” 那少年公子不知道为何有了这个反应。 但是容小龙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他似乎和折扇确实很有缘分。 容小龙又跟着点头。 少年公子哗啦一下在容小龙面前展开这把折扇,前前后后呈现在容小龙面前,叫他看个仔细。 那把折扇上,适才对着容小龙那面的,写的就是刚刚他所见的佛语。出自佛经。 而另外一面,画的并不是寻常的山水,也不是什么佛像,居然是个脚印。只是那个脚印画的很是巧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的脚,而是一只佛脚。 那个小公子也在一边立刻给了证明:“这是一只佛脚。” 他指点给容小龙看佛脚上的奇奇怪怪的符号,说:“看,这是卍。最寻常的梵文符,代表吉祥。” 小公子又指点给容小龙看其他的符号,解释说:“这些是图腾......这是佛塔,这是莲花,这个代表菩提,这还是一个卍。这边上一圈小的可不是点缀,也是梵文,是梵文写的经文。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十分得意。 他有意想卖个关子,可是年纪太小了,根本藏不住事。还未等容小龙捧个场。就立刻抖开了包袱。 “这就是刚刚扇面的佛经语录!‘无妄想时,一心是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地狱。’” 小公子说:“我特别喜欢这句话。我就没有妄想。” 小公子笑得明媚,又开怀。比今天的太阳还要耀眼。面对这样的明媚的存在,容小龙心里憋屈的丧都被驱赶了一些走。 他甚至开始觉得有点饿。 小公子滔滔对容小龙说:“我当时挑扇子,一眼看中这个。管家说可以再多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我想着也是啊,可是后来还是最爱这把。我就挑了这把。那位作坊制扇的师父说,这就叫心头好。我觉得对。” 容小龙觉得也对。他也跟着点头。 感觉自己的想法被肯定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小公子笑得更开怀了。 他和容小龙说:“淮城的这次法会啊,最抢眼的就是青工坊做出来的佛系扇子。” 他压低声音凑近,和容小龙低语:“我听说一件事,你可别说我讲的。” 容小龙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是点点头。 小公子得到了承诺,立刻开讲:“我听管家跟我说,那个青工坊的制扇师父,原来是南顺的皇商。” 容小龙又听到一个耳熟的存在。立刻瞪大了眼睛。 那个小公子对容小龙的所有反应都十分满意。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 立刻又说:“怪不得青工坊东西,看着就精巧。一般人家,学都学不来的。” 他举例子:“你看这把扇子。这淮城手艺好的工坊没有十家也有二十家。这会丹青的就更多了。扇面上写佛经的话不难,找个丹青圣手更容易。可是这心思,画佛脚,才厉害。” “你知道这为何在这段话后面画佛脚吗?因为那位师父说,所谓佛国,就是佛祖做过之地,皆可受到佛光普照。你听听这话。这是寻常工坊的百姓说得出来的?所以管家一说,我就信,还觉得,难怪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 容小龙说:“青工坊......我在金陵也见过自称是南顺皇商的......也是工坊......” 莫不是......是骗子吧?打着南顺皇商的名义招摇撞骗? 小公子给他解惑:“同一家的。都是青工坊。他们有三家。金陵淮城和左海。” 小公子说:“我的祖父家在左海,左海那家青工坊的店铺,还是租用我们家的房子呢。——他们家在左海还会做灯笼。不过做的少,轻易不接的。怕坏了名声。我家每年的过年的灯笼都是他家做的。” 小公子在街头上和他聊很久,越聊越觉得投机的很。小公子说:“你叫什么?我姓赵,我叫赵帛。我十五岁,还没有字呢。” 容小龙说:“我姓容,容小龙。我也十五岁,还没有字。” 赵帛笑得眼睛弯弯:“你不是淮城人吧?”他看一眼容小龙的衣着打扮,“江湖人?” 容小龙点点头。 赵帛也自我介绍,说:“我家是做丝绸生意的。” 他指着另外一条街的方向:“那条街最大的绸缎庄就是我家的。你要是无事,就来庄里找我玩耍。就说找赵小公子就行。我虽然也不是淮城本地人氏,可是我要在淮城逗留好久呢。” 容小龙对于这样忽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有些无措。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生硬地点点头。 赵帛看出来他的僵硬,说:“我可不是随口说说,你真的地找我来玩。” 赵帛说:“咱俩会有缘再见的。” 容小龙依然不知道说什么。 赵帛朝他眨眨眼:“咱俩一定会有缘再见的。” 赵帛还想说什么,又中断了,赵帛朝远处看了一眼,立刻露出心虚的表情,他吐了吐舌头,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容小龙:“你一定一定要找我来玩。” 他还不等容小龙做出什么反应,他就溜了。 街道上人群依然熙熙攘攘,容小龙站在原地看赵帛灵活的身影左转右弯,一眼不错就没了踪迹。过了一会,才有几个下人模样的人越过容小龙一脸无奈的追上去。 容小龙露出今天第一个笑。 笑意很短。 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那边是白塔寺的方向。 眼下他不知道这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可能是第六天。 如果那条路上的尽头等着的是不必小和尚,那么就是第七天。他会来,月小鱼也会来。 这可是月小鱼先说的。 月小鱼当时对不必小和尚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捎个信来。” 找到了也送消息,找不到也会送消息。不会叫不必小师父白白在寺里哭着等。 可是他们俩在淮城能有什么人可以帮他们传消息呢?所以不管是找到还是没找到,传递消息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山路很不好走。 自古都是下山容易上山难。 容小龙记得自己下山的时候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如今他却生生走了一个时辰还多。不过也快了。他隐约看到了那颗大树。 到了那棵大树,就到了当时不必送方卿和的地方,也到了不必送他们下山的地方。 就在那里。 “第八十九章 大侠易得神偷难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走到一个高处。 月小鱼果然等在那里。 她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衫子,梳着双丫髻,不涂蔻丹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的有些发青,大大的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黛色。 她似乎蹲在那里等了很久,细细的脖子随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坠,她在打瞌睡。可是秋风那么凉,山风那么大,她穿地如此单薄,以至于连瞌睡都如此不安。 容小龙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从高高的地方往下落,现在它落到了一个软绵绵的怀里。踏实,安稳,温暖。 像裹在是棉花包里的婴儿。 可是棉花包又如何会如此温暖呢。 那又不是兔子窝。又白又软又暖和。 容小龙都被自己给逗笑了。 月小鱼的瞌睡很是不安。她瞌睡一回,又抬头往上山的那条路望一回。她好几次觉得仿佛眼前出现人影,可是等到拍拍自己的脸精神之后又发现是错觉。如此几次下来,她索性就懒惰下来。她打个哈欠,才转头懒洋洋朝山路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朝那山路那边对着她傻笑的容小龙回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她又要继续瞌睡。 在眯眼之前,她又瞄一眼,那个容小龙居然还在。 而月小鱼当下的反应,居然是撇嘴。这错觉这一次如此顽强,倒是像在直接提醒她,睡得太多,神智都不清了。 休想再骗她拍自己的脸。 那可痛了。 她拍过了两次,她可不傻。 她继续撇嘴,又看一眼那个错觉。 那个错觉中的容小龙一直在不错眼珠的看她。月小鱼分辨不出来这个错觉中的容小龙是什么情绪,是悲是喜,还是又悲又喜,他只看着她笑。也不说话,就是一直笑。可是月小鱼分明觉得,他要是在笑下去,那眼眶中的泪就兜不住了。 月小鱼心说,容小龙才没有这么傻,这样的错觉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她心里觉得容小龙傻吗?怎么会呢。如果容小龙傻,也不会一眼就看出来她当时女扮男装了啊。 而且人家说,走江湖的人是不能傻的。 可是眼前这个傻瓜一样的容小龙居然越发清晰了。 对于这样坚定的错觉。月小鱼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她蹲在那棵大树下,把自己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团子,直愣愣地看着容小龙。 然后,她直愣愣地‘啪’一下,拍上了自己的脸。 月小鱼的手和脸都被山风吹得冰凉,那样清脆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疼。 月小鱼当然也觉得疼,她甚至在拍第一下的时候委屈就浮上了面上。可是她还是又拍了第二下。 容小龙不知所措。 好在他立刻反应过来,在月小鱼要拍第三下之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好好地,干嘛打自己?” 容小龙下蹲地急,扯到了伤口,他极其隐忍地皱了一下眉头,到底没蹲住。他跪在月小鱼面前。抓着她的手腕。 她的手果然像他想的那样,细瘦,冰凉。 容小龙又抚摸一下她的脸。同样是触手一片冰凉。 容小龙叹息一声:“你怎么了?” 月小鱼没回答。 只愣愣地看他。 容小龙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目光,他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显得十分不安。他连握着月小鱼手腕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一分。 他顿了顿,说:“你生气了?” 容小龙一边说一边想着该如何解释:“我不是不告而别的......我只是想着先去查探一番......找点江湖上的熟人打听下慧箜师父的踪迹......所以我去找了丐帮前任的薛长老.......我不是要不告而别......” 容小龙急于安抚眼前的姑娘。情急之下甚至抓了薛长老出来背锅。 他刚刚还对薛长老发了老大一顿脾气,身上还带着伤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薛长老眼下如何,是不是会不好对方卿和有交代...... 不过也大概是他自作多情。 方卿和可能也只是随口传递了个口信。薛长老救他一命已经是大恩大德,难道还不知足?还要薛长老做出那送佛送到西的周全举动吗? “......龙小容?” 月小鱼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在问他问题,可是问的十分迟疑。这种迟疑让容小龙莫名其妙,且哭笑不得。 也不过一两天不见吧?他又不是大变了个活人,怎么用这样的语气问他呢。 容小龙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我是啊。你是月小鱼吗?” 容小龙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 他话没说完,月小鱼就哇一声扑了上来,她瘦小的身体直直朝他扑来,扑的气势汹汹。她使劲搂他的脖子,那样的力道和惯性,让原本跪着的容小龙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忙不迭得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还要小心搂她扶她。随着一阵的颠簸,他眼眶一直未掉的泪才被震落,滚到了尘土中。 月小鱼哇哇大哭,不知道有没有眼泪,可是那声音却有着明显的哽咽:“......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只能在这里等你,我没吃没喝.....还那么冷......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的哭声和抱怨让容小龙心中软成一片。他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她乌鸦鸦的头发,安慰她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夸她:“还知道来这里等我,真聪明。” “我当然聪明......比你聪明多了.......” 月小鱼把头埋在容小龙的肩上,不肯抬头。她抽抽搭搭,鼻音那么重,定然是哭出鼻涕了。 容小龙哭笑不得。 他喘一口气,说:“你当然比我聪明,你肯定比我聪明......我离了你就会倒霉的。” 容小龙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又突然,可是却叫人十分受用。 月小鱼虽然还是没有把头从容小龙的肩上移开,可是胳膊却偷偷松了一些。 容小龙大喘了一口气。 月小鱼原本搂他搂的很紧,随着容小龙的那声喘气,她明显感受到了容小龙胸前的起伏。她顿时脸红起来,也忘了是明明刚刚就是自己主动气势汹汹扑来,她反而恶人先告状一样,一把把容小龙推开。 似乎这样还不够,她眼泪哇哇,真的做了先告状的恶人。 她用力锤了一下容小龙的胸口:“你这么才来!你害得我冻死了!” 月小鱼那一拳一点都不留情,力气本来就不小,还正正好打在他的伤处。容小龙惨叫:“.......我才要痛死了........” 月小鱼只当他是故意示弱卖惨,才不理他,还振振有词:“你来这里被山风吹几个时辰试试看!” 月小鱼恨恨说,又想,若是容小龙反驳什么,她定要趁机再狠狠打他一下。解解气。 可是容小龙什么都没说,他给与月小鱼唯一的回应,就是一声轰然倒地的声音。 那声音吓了月小鱼一跳,她本能地循声看去,只看到倒地闭眼的容小龙。他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明明刚刚还一切正常地在对着她笑的人,眼前胸口却渐渐有血迹晕染了衣裳。那血迹还在渐渐扩大,如一朵缓缓开放的花。 ...... 容小龙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入眼的就是一片锦花幔帐。 十分华丽。 他所在的屋子布局也极其讲究。他左右环顾。左边是幔帐,右边还是幔帐,头上是幔帐,只差身上盖的也是幔帐的。 幸好不是。 是一床极其松软的锦被。 他不记陌家有如此骚包和张扬的布局。 陌家别院的客房虽然不尽相同,可是都以雅致为局,院落仿苏州园林,厢房自然也是以简为主。他一一看过陌家的客房。 有一件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偌大的客房里面,只一张卧榻,那卧榻奇大无比,中间摆一个矮桌模样的摆设,上面放一个细口的长颈白瓶,插一根草。 陌白衣还十分得意。 问他雅不雅。 他翻了白眼。 陌白衣当时就作势要敲他的头。当然没有敲下去。 而眼下他所处的地方,显然不是陌家。也不是白塔寺的寮房。肯定更加不可能是丐帮。就算是净衣帮,也不能张扬到如此地步。 否则怎么能对得起丐帮的这个丐字呢。 他打量完周围左右上下的帷幔。又打量自己。他居然也换下了一身寝衣。是绸缎的料子,雪白干净。触手柔软冰凉。 他更加不安。 不安至于,夹杂着更多的恐惧。 这里不是陌家,也不是白塔寺,更不可能是丐帮。难道是贺兰府?他最终被贺兰府抓来了?他又想到薛长老所言的话。 他顿时心中一片冰凉。 他有又打量自己所在的位置。这个床是那种做工极其考究的雕花大床,三面合围,不光有繁琐的雕花,里面还有放棉被和花瓶的架子。三个抽屉,据说是供主人放一些点心或者私密之物的。入夜之后,层层帷幔放下,人只剩其中,就感觉仿佛.......总之感觉很不好。 他正在胡思乱想,磨磨蹭蹭的时候,他面前的幔帐刷一下被扯开。 月小鱼伸进来一个头。 怪唬人的。 月小鱼见他醒了。十分高兴。 “醒了醒了!” 这句明显不是对他说的。因为月小鱼嚷嚷完这两声之后,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 幔帐那头又立刻有了动静。有人推门而入,朝这边走来。幔帐又再次被掀开,又伸进来一个头。 “果然醒了。” 容小龙这次经历过刚刚的唬人,眼下已经镇定了许多。 他看着这个头很面熟。 仿佛刚刚才见过。 他眨眨眼,确实立刻想了起来。 确实刚刚见过。 “赵帛?”他出口才觉得不礼貌,他又在名字前面添了几个字,又说了一遍,“赵帛小公子?” 赵帛小公子眨眨眼,对他笑:“我就说,咱俩会很快有缘再见吧?” 容小龙生硬笑笑,还是一头雾水。 赵帛看出来他的疑虑,主动给他解释说明:“我庄子里的侍卫去找我,结果正好看到这位月姑娘对着你哭哭啼啼。当时我的侍卫还吓了一跳,以为你死了呢.......” 赵帛说:“可不怪我的侍卫,那月姑娘哭的肝肠寸断,一声声叫你。简直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还没等容小龙做出什么反应来,幔帐那头的月小鱼已经急了:“......你少添油加醋!” 赵帛根本没理她,又说:“后来我家侍卫上前去查探,发现你只是虚弱昏迷了。他认出来你的衣裳。就把你带回来了。我一看,哎,这不是容小公子?真是缘分!” 容小龙不解:“衣裳?” 赵帛点点头:“衣裳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家是做绸缎庄的。你身上那身衣裳,是陌家独有的料子。那天在街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赵帛说:“我赵家庄的少庄主名头可不是虚的。” 赵帛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珠,连带把大半个身子也挤进了幔帐里。这个由幔帐和床围围起来的小小天地,仿佛成了一个秘密之所,赵帛压低声音的样子,也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赵帛说:“你应该是陌家的人?你怎么说自己姓容呢?——可不敢随便姓容的。这可是淮城,金陵的边上。皇亲可多了。” 赵帛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之后又多一次疑虑:“救你回来的侍卫说,那月姑娘,叫你龙小容。——怎么,她不知道你的身份?” 容小龙反问他:“你就不怕,我这身衣裳是在陌家偷的?” 赵帛笑:“那你偷的也太厉害了。连陌家的金叶子,杜盟主的随身玉佩都一同偷了。那你岂不是个神偷?” 赵帛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说:“若你真的是个神偷,你收我当徒弟吧?” 他渐渐靠近容小龙,眼中的期盼闪闪发亮,简直直视地让容小龙愧疚。 赵帛追问容小龙:“是偷的吗?是偷的吧?!” 容小龙摇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居然会因为自己没有违法犯罪而感到内疚。他居然体会了一把辜负美人心的渣男的感受。 赵帛对此表示很失落。以他的立场,在江湖上遇到神偷比遇到绝世大侠的几率要低很多,他的梦想破灭了无数次。 这个时候,月小鱼的声音在幔帐外头传来:“你们是不是当我隔着一块布就听不到了?” “第九十章 对神偷的执念实在是深厚”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朝容小龙吐了吐舌头。然后趁着月小鱼掀帷幔之前的那一点间隔,飞快隔着帷幔对月小鱼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赵帛的鬼脸刚刚消失,月小鱼的头就紧跟着探了进来。 月小鱼的眼珠子在容小龙和赵帛之间来回转动。看看容小龙又看看赵帛:“你们背着我再讲什么悄悄话?” 赵帛说:“难道你没有听到?” 赵帛面露吃惊之色:“难道我家的幔帐已经做到了不单是不透光,还能做到不透声?天呢,又要发财了。” 听听这个又字,立在发财二字的前面。简直是说着舒畅,闻着心塞。 而在此时,月小鱼无情的戳破了赵帛的发财大计。 月小鱼沉下面色,质问容小龙:“你到底叫什么?是叫龙小容还是叫容小龙?” 她咬字清楚,说到名字的时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连赵帛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加令容小龙没了装傻的机会。容小龙当下心中就觉得不妙,可是嘴的反应居然在此刻灵活过了脑子,他居然卖了个乖:“你这么一问.....我自己都糊涂了......” 月小鱼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 这个画面太惊悚了。 月小鱼站在帷幔之外,只伸进来一个惊悚的头。赵帛虽然不用直面女孩的面色,可是他是坐着,比在气势上就比月小鱼矮了一个头。如今头顶着一张面沉如水的脸,他只立时想到学堂的先生教授过的一句诗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先不管后句的意思,他眼下就是那座城。这城金贵,可摧不得。城大约自己也晓得自己金贵,禁不住摧,立刻长腿跑了。 留下容小龙一个人来独自面对这片虽然小小,却容不得忽视的黑云。 ...... 容小龙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月小鱼没好气,那朵云还是黑黢黢的:“对不起什么?谢谢我什么?” 容小龙说:“对不起骗了你,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可能就死了。” 月小鱼听他说救他的事情,想起刚刚赵帛对容小龙说侍卫看到自己哭的肝肠寸断的话,她脑补了一下画面,她实在是不知道肝肠寸断是什么样子,大概和哭天抢地差不多,画面都不会怎么的美。月小鱼一想到自己被人看到那样的画面,立刻觉得丢脸,她顿时脸红了起来。 容小龙在看她的态度,她明明刚刚还沉着脸,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何,又脸红起来.....月小鱼......是在害羞吗? 容小龙脱口问她:“你是在......害羞?” 他歪头打量,不解:“为什么害羞?” 月小鱼的脸更红了,这次脸红的原因十分明显,一看就是被气的。 月小鱼说:“谁害羞了!” 她怒气冲冲反驳:“我这明明是被你气的!” 她不等容小龙问出原因,就立刻说明原因:“大家萍水相逢一场,你却丝毫不坦荡,居然用假名示人。你是有多防备我?” 容小龙心里叹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情。总不能说,他当时是觉得与月小鱼纯属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根本无意于结交?何况他们两人的见面确实不够愉快,怎么能够算是愉快呢?一见面就把自己锁进了平安县的大牢......能愉快才怪呢。 等下,容小龙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东西.....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月小鱼见面的场景,几次见面,他似乎并没有和月小鱼通报过自己的名姓。 他和月小鱼初见是在平安县.....月小鱼无赖他是盗马贼来着..... 他正在费神想着经过,而一边的月小鱼却在看着他明显在神游天外的表情很不满。 他如此心不在焉,明明自己在质问他,咄咄于他,他居然在心不在焉。 月小鱼余怒未消,怒气又立刻满格:“容小龙!你......” 容小龙立刻举手掐断她的怒气:“等会儿,你叫我想想......” 等?等什么等?想想,想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难道是他受伤的事情? 月小鱼想到赵帛找来的医者说伤害容小龙的人可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但是却一心想知他于死地。医者还猜测,伤害他的可能是个身量与容小龙差不多的女子。 天呢,难道是个桃花债? 月小鱼立刻严肃起来。虽然是桃花债,虽然大概也许可能一定容小龙是渣男,可是这杀人可是不行啊,若是人人遇到渣男都自行解决,那还要官府做什么呢? 月小鱼暗中打定主意要好好劝说容小龙一番,这事绝对不可私了。若是就这样草草放过,那女子刚烈,万一再所托非人,再起个杀心,这一次刺的轻了,下一次可就长了经验了啊。 容小龙根本不知道月小鱼在心里已经盘算到何种地步,和以及产生了何种的狗血脑洞。他一心一意在梳理时间的走向。 ...... 他当时出了县衙之后,和朱成良结伴要去给朱成良找寻身世。在茶馆的时候遇到月小鱼。月小鱼当时挑衅了他两句,他生气,趁机拆穿了月小鱼的女儿身。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赏了一巴掌。 后来他们到了鸡鸣寺遇到诚安禅师,打听到了朱成良身世的线索。 结果在鸡鸣寺门口遇到了月小鱼。 当时可是受惊不小。他没认出来恢复女儿装的月小鱼,还以为月小鱼也是鬼呢。 月小鱼当时就叫她龙小容来着。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就得再把时间往回扯一下。他当时去见县衙的师爷,对师爷说,他叫‘龙小容’。 这个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啊。以当时他贫瘠的江湖经验,怎么可能想到用化名呢?要知道他在安逸侯府对着田毅的时候,那可是给说秃噜嘴了。 这要找原因,只能再往回扯了。 当时还不知道叫朱成良的斯文鬼说:“容小龙容小龙,听着也太不像大侠的名字了......要不你待会见了师爷,换个名字呗。” ...... 真相大白。 这一切都是朱成良那斯文鬼的锅。 自己实在是冤枉极了。 可是......这能说吗?若是真的甩锅出去,月小鱼要找朱成良对峙怎么办呢?别说月小鱼了,就连容小龙自己想找朱成良都不容易。 朱成良眼下,到底在哪呢?月小鱼找到了,一个大活人都找到了,怎么鬼就能丢了呢? 对面的的月小鱼见他一会若有所思,一会有神情哀伤,更加肯定他的伤势和桃花债脱不开关系。虽然看着可怜兮兮,可是想一想,俗语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容小龙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何至于说人家姑娘会下这个狠手。 月小鱼相信,在人家姑娘刺下那一刀的时候,心中一定是伤在他身,痛在她心的...... 若是此时容小龙知道她的胡思乱想。必然会神情严肃地反驳她两点。 第一,一个巴掌是拍得响的。若是要举例,当初月小鱼给他的那一个嘴巴,也是用一个拍的。 第二,伤在他身,痛也在他身。不存在那样矫情的事情。 容小龙当然不会知道她的脑洞。他思前想后,决定自己背锅。 他心里叹一口气,说:“我当时实在不是故意。只是我觉得作为江湖人不必要和官府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月小鱼说:“我质问你的不是这个事情,你不要离题万里......” 容小龙打住她,继续说:“没有离题。我是说我叫龙小容.....但是我是对县衙里的岳师爷说的。——后来你到了鸡鸣寺遇到我,还不曾开口问我,就叫我龙小容,那个时候,我实在没有恰当的机会和你解释。就觉得,这也不重要。” 容小龙补充一句:“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道歉道地很诚恳。他说:“再自报一次家门,我叫容小龙。我姓容。” 月小鱼撇嘴,面色倒是短暂缓和了一些。 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可以生气:“可是你也是初见赵帛,你却是以实名相告!” 容小龙微笑,说:“若是我再此时初次见你,我也会用实名相告的。” 月小鱼不买账:“那谁知道。” 月小鱼气哼哼,但是眼前这朵已经散去黑雾,又变成了一朵白白的小云朵。让容小龙想起初次见她的时候,他当时就觉得,眼前的姑娘虽然长得黑黑瘦瘦,嗓子又软又绵,当时怕是故意要张声势,嗓子掐的又尖又利,像一团新鲜棉花里奋力戳出来的小刺。 容小龙听她提起赵帛,想着该是问一问才对。 他于是问:“我是如何来的?”他是知道赵帛提过,可是他还是想再问一问。 月小鱼说:“我当时慌得不行,想去寺里找,可是你的血一直流个不停,我只能一直捂着你的伤口不敢动。正哭的不行,就看到有人过来。我也不管是谁,就向来人求救......” 月小鱼补充说:“我事后是觉得不够谨慎,可是又想一想,走这条路的,大概都是去寺里烧香拜佛的,应该不会是坏人才对。” 容小龙点点头。 月小鱼受到了鼓励,又继续说:“来人就是赵帛的侍卫。来寻他的。他又偷偷溜出去说是找什么神偷来着——他故意穿的招摇,想引神偷偷他。他再抓个正着,想让神偷收他为徒。你说他是不是闲得慌?” 容小龙听着想笑,可是他一笑就会牵动伤口。只要把笑意给闷着。 月小鱼自己自顾自的笑个不停,她趁着赵帛出去,又有人可吐槽,狠狠地嘲笑了赵帛一番。 “那个侍卫人挺好的,上前查看了你的伤势,又认出来你的衣裳的绣纹,还认了你的腰带和袖口什么的。当即就把你带回来了。你来这里不久,赵帛也自己溜回来,正好是晚饭时候到了。结果他就收到消息,说他的侍卫救了一个陌家的公子。这陌家是谁?我问了赵帛,赵帛说是以后会他家的亲戚。为什么是以后?” 容小龙说:“我认识一位姓陌的朋友。他送了我这一身衣裳。至于赵帛说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可以问他。” 月小鱼嘀咕:“我当时不是光顾着担心你了么......” 她耳根通红,帷幔中照不进阳光,在有些暗的光线下,月小鱼的耳朵都感觉要滴血。 容小龙没说话,大概很快月小鱼耳朵上的热度就蔓延到了脸上,月小鱼无端觉得有点热,她说:“太夫虽然说你不能着凉受风,可是又说等你醒了就要开窗通气,省的你呼吸不畅。我给你把幔帐扯开。” 她给他扯开幔帐。 随着厚厚的幔帐的开启,他终于看清了这屋里的摆设。 金碧辉煌。 不知该如何更下详细的形容,总之就是如果容小龙看到这个房间,大概不敢进去的。怕万一不小心磕碰到任何一件东西,自己就要卖身为奴终生还债了。 月小鱼说:“这是赵帛的房间。” 月小鱼和他说:“赵帛就喜欢招摇,把自己房间做的最华贵,他说这样一来,若是有神偷,就会先来偷他的房间。” 所以赵帛是对神偷有多大的执念啊? “赵帛说,他就想做个风流侠盗。多情又无情,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他懂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才多大点?” 容小龙回答她说:“赵帛十五了。” 月小鱼瞪大眼睛:“才十五?” 月小鱼这个态度很是伤害到了同岁的容小龙,容小龙说:“已经十五了。” 月小鱼说:“才十五。” 容小龙不服气:“那你多大?” 月小鱼得意一笑:“我十九......没想到吧?” 容小龙确实没想到,他觉得自己输了。可是输人不输阵:“你看起来跟我和赵帛差不多大......”他还把炮火转移给赵帛,“你要是去问赵帛,他定然也看不出来你十九。” 月小鱼哼一声,说:“那是他识人不清。就像某人一样。” 容小龙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自觉是在说他,可是又觉得横竖对不上号,于是问:“谁是某人?” 而在此时正好进门的赵帛也正好听到后半句话:“.....谁识人不清?” “第九十一章 只有家财万贯才能视金钱如粪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背后说人,总是理亏一层。她当然有这份自觉。背对赵帛的时候正对容小龙,她做个鬼脸。无赖中又有明显的威胁意味。 容小龙觉得好笑:“便就如此,哪里像个十九岁的姑娘?” 月小鱼没想到容小龙会说出来,她倒是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倒是赵帛,反应很快,也是惊奇:“你有十九?月姑娘你?” 赵帛绕到月小鱼正面,上下打量:“你?十九?” 他以为容小龙和月小鱼在开玩笑,不是容小龙唬他就是月小鱼唬他。要么就是月小鱼和容小龙一起唬他。他自然不会上当。要做神偷的高徒的人,这点分辨能力和心眼还是要有的。 于是他不上当。 以一种质疑的眼神一对二,极其坚定。 可是容小龙和月小鱼并没有这种要和他对峙的心思,一个无辜一个气愤,偏偏就是没有戏谑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是真的? 赵帛认真打量一番,决定接受事实。 他说:“哈。” 这一声‘哈’很是惹恼了月小鱼,她过来给了赵帛一个爆栗:“‘哈’什么?!”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习惯,之前从来没有对容小龙用过,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居然不自觉就放松了警惕。她敲下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甚至有点惊慌到发愣。 赵帛也发愣。他大概也不曾被这样对待过。猛地被‘教训’了一番,居然乖巧起来。看来将来也会是个软耳朵。 赵帛委屈:“我错了......” 赵帛虽然道了歉,可是到底为什么道歉,自己其实是一头雾水的。天地良心,他只是当时被吓到了,因为刚刚月小鱼的爆栗,叫他本能想起了儿时被教书先生赏赐的戒尺。 当然不是打,教书先生不敢打他们这些世家的小孩,教书先生手持戒尺,缓缓走过呆若木鸡的小学童们,从教书先生的角度从上往下看,只看到一个个头顶的小圆包和圆圆黑黑的脑袋。他点名,且无规律,如孩童玩耍时候的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起来背书。他也不唤名,用戒尺点一点某一个小圆包,那个圆包的主人就要愁眉苦脸的起来背。 有的磕磕巴巴,有的很是顺利,有的甚至还能倒背如流,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的状态,坐下去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大大地松一口气。 赵帛不知道为何,最经常被点到。 他功课因此最好。 他的父亲,赵家庄的前任庄主极其欣慰,请先生饮宴。先生喝多,言谈中道出为何常点赵帛背书的缘由。 “那小公子.....脑袋圆圆,十分讨喜,又顶着个小圆包,圆包也梳地比别个孩童还要圆......看着就有趣......一个圆顶着另外一个圆......” 赵帛欲哭无泪。 他如今已经不再忧愁是否会被先生点到的可能,结果这种儿时的忧愁居然伴随到现在。这很不得了。若是以后,他跟了某位神偷师父,神偷师父要考验他,让他去偷个戒尺.....他到时候岂不是腿软? 赵帛自顾自在胡思乱想,神思早就飞到天外去。 可是这一切容小龙和月小鱼并不知道。尤其是月小鱼,她只能看到赵帛一时委屈,一时沮丧,一时做无语状,最后甚至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她慌的不行。 心中也暗自后悔: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估计亲生父母都没舍得碰他一根手指头,她倒好,一个外人,话没说几句,就敢上手了? 反了天了。 她神色带着明显的惊慌,和容小龙对视一下,又跟着使了一个眼色。 容小龙原本不明所以,还歪头面露疑惑。但是很快他顺着月小鱼的视线看了一眼还在垂头丧气中的赵帛,顿时领悟过来。 两人的交流就在这无声中进行。 “他怎么了?” “还不是我刚刚打了他?是我的缘故吗?” “难道是我?” “这是你挑起来的。” “我说错什么?” “你又对了什么?” “十九,不像,哪一点错?哪一点不对?” 月小鱼被问住了。无声的讨论到此为止。 月小鱼左思右想,决定道个歉。 可是这歉意到从何启齿呢?实在是为难。可是若是不道歉吧,赵帛这样一脸沮丧又实在是可怜。罢了罢了,自己毕竟年长,要端出姐姐的做派和大度来。 她咳嗽。 “那个.....” 她还不曾‘那个’出来什么。 一边在床上养伤的容小龙就‘哎呦’一声叫唤起来。 他表情痛苦,演技自然,当下唬的月小鱼忘记道歉,立刻上前搀扶他:“你怎么了?” 赵帛也吓一跳,面上的沮丧表情荡然无存,他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朝门口招呼:“快进来快进来,他刚刚醒了......” 赵帛招呼进来一名提着药箱的太夫。 鹤发白眉,神态慈祥,他提着药箱,脊梁挺直,十分有气度,同样也十分有说服力。一看就是个仁心仁术的好大夫。 仁心仁术的好大夫给容小龙把脉,又查看了一下伤口上的敷料,皱眉。 令太夫皱眉,通常没有好事。 容小龙原本只是想要打破僵局才故意哎呦,他不知道有没有吓到月小鱼和赵帛,但是自己如今反而被自己给哎呦出来一声冷汗。 太夫眉头微皱,又放松,又皱,容小龙的心跟着太夫的眉头扯来扯去,仿佛那不是两道眉毛,而是拉动容小龙心脏的线。 太夫脸上的那两条线依然紧锁,他道:“......这脉象平缓有力,伤口也干净,敷料完好,眼见麻药也不曾过时......又如何会痛到出声呢?” 容小龙不由得脸红。 月小鱼却急了,她摸容小龙的脸,触手滚烫一片。 “太夫,可是他脸好烫!是不是伤口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发了炎症?” 太夫也摸容小龙的脸。老人的手通常比年轻人的手要凉一些,可是容小龙刚刚触过月小鱼的手,眼下脸在接受太夫的试探,居然觉得只一些薄凉。 太夫说:“这位少侠虽然瘦,可是也并没有虚弱之态,之前受伤,也是救治及时,伤口之前的敷料也是极好的,只是之后大概心情大起大落,又经历辛苦,导致伤口崩裂,之后老夫已经清洗伤口又重新敷料......莫非少侠又有起落心态?” 容小龙急忙摇头。 太夫也松一口气,又叮嘱:“切不可心情起伏太大。安心养伤才是要紧的。” 容小龙忙不迭点头。 月小鱼又不放心:“可是太夫您看他面,还是滚烫。” 太夫瞧一瞧,说:“小姑娘别急,眼下再摸摸。” 月小鱼不明所以,道:“这有什么好再摸的......” 她又摸,结果触手明显热度褪去不少。月小鱼愣住。 太夫用过来人的眼神看了一眼容小龙。 又吩咐了两句。就带着根本没有打开过的药箱离开了。 月小鱼还在莫名其妙。而赵帛却十分相信太夫的话。 他凑过来讲:“这位闫大夫可厉害了。他之前是皇家太医院的,对于刀剑之伤极其有研究,后来告老还乡就被我赵家请了来奉为上宾。闫大夫以前,可是随军的医者。你尽可放心。” 他这句话与其是对容小龙科普,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在宽慰月小鱼。 这种宽慰来的很及时,月小鱼有被宽慰到。她虽然依然不知道为何容小龙的热度忽上忽下,但是既然前任太医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同时她又觉得奇怪:“你们赵家不是经商的吗?经商的商户,为何要请太医院的太夫来坐镇?还特意请了对刀剑之伤有研究的?” 这也是容小龙好奇的。 他立刻竖起耳朵听。 赵帛反应很大。他瞪大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来,仿佛这句话简直不是一句人话,大概是猫在说,或者鸟忽然开了口。 不对,就算是猫说人话,鸟雀开口,也不会换来赵帛如此的神情。 赵帛摆出一副极为受伤的表情:“我赵家......经商的?” 月小鱼莫名其妙,其实有被吓到,可是她被吓到的同时,莫名其妙的成分更多一些:“这不是你们的绸缎庄吗?你适才还讲,又要发财......” 完全是商言商语。 赵帛到:“我们赵家在江湖上已经名声落败至此了吗?居然连我赵家都不知道?” 赵帛说:“可是你却知道他们陌家!” 他指容小龙。 赵帛又指自己:“我们赵家现任的那位家主,就是我的小叔叔,赵小楼,心仪他们陌家的陌如眠许久,求而不得,都成了江湖佳话,你听过陌家,就没有顺便得知得知我们赵家的是非吗?” 赵帛说:“你作为一个江湖人,怎么好奇心这么低呢?” 他苦口婆心:“江湖人!就应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一边旁听的容小龙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是这么用的吗?” 赵帛没理他:“我们赵家,经商是不得已而为之。没办法,谁让我们祖辈发现,要做江湖的执法者,光靠一身正气和一身武功毫无用处,无法服人。语气苦口婆心费神费力,不如用银钱打发更来得心服口服。” 月小鱼又问:“执法者?” 赵帛私心。看来月小鱼是当真对赵家一无所知。 他很沮丧。 沮丧后决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陌家,”他指了指容小龙,“江湖都知道,机关之术纵横天下。这也是陌家立足江湖成为世家的原因。江湖有很多世家,基本可以称作世家标准并不难,第一,撑得时间够久,第二,人生的够多,生地不多,徒弟多也能凑个数。可是能能举办得了论剑大会的就寥寥无几了。陌家当然够格,合剑庄园也可以,人家不光剑法一流,铸剑的能力也是一顶一的好。然后就是我赵家,我赵家也行。” 赵帛说的骄傲,也讲的明白。可是还是没讲到点子上去,那就是赵家凭什么可以办论剑大会?是因为有钱吗? 赵帛很快说到这一点:“我们赵家,历代都是江湖的执法世家。江湖不管是圆是扁,是长是方,我们赵家永远都在江湖的中间。” 月小鱼倒是明白了几分:“可是你刚刚说,你们赵家的先祖觉得,苦口婆心不如银钱来的有说服力......这算什么?用钱堵住苦主的嘴巴?这种做法若是放到为官为政上,那可是人人喊打的贪官。” “更何况......”月小鱼打量一下赵帛,露出质疑的神情,“虽说执法者是以理服人,可是就如同官府追缉逃犯一样,也得具备些身手吧?难不成你们赵家的执法只是‘执法’而不负责‘执行’?江湖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世家,是专门负责把两方抓到你们面前,再由你们慢慢执法的吗?” 赵帛不服气:“你怎知我武功不行?” 月小鱼反问:“难道是我看错?你武功很行?” 赵帛一下子泄气:“我假以时日定然不差,我年纪还小,有的是时日!” 继而他又得意看月小鱼一眼:“我小叔叔说,我天生就是个执法者。” 他说:“因为我天生就是个经商奇才!” 月小鱼哭笑不得:“这和执法者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赵帛讲,“只有家财万贯,才可视金钱如粪土,不为万事说惑,心如止水,公正无私。” 这话听起来迷糊,实则细细想来却又无穷的道理。就像孩子吃嗜甜那样,越是克制不许多吃,孩子偏偏越是执念深种,变着法的去骗去偷,更有甚者,人贩子拿着一颗糖果就能拐走一个幼童。那孩子浑然不知,在他眼里,一颗糖果的吸引力如此之大,竟然敢叫他小小双脚迈出家门,随一个陌生人远去。即便当时觉察一分来哭闹一声,人贩子往嘴里塞一颗糖,那弥漫舌尖的甜味也就立时止住了哭声。 不如狠狠大吃一顿,吃甜,吃糖,吃蜜,还未等到吃到长出虫牙来,孩子已经厌弃。既然随手可得,又何必寤寐思服?那人贩子手里的糖葫芦,蜜饯,糖人,都吸引力,家中糖罐塞的满满,要吃糖葫芦,开口就是。你冲我摇晃诱惑,我还嫌你手里的山楂糖衣不够厚。 而赵家既然是江湖上的执法者,在执法过程中所受到的诱惑又何止是一串糖葫芦?那位江湖上的违法者,罪行如何可能低于一个买卖幼童的罪呢? 为了换一条命,全部身家恨不得堆上来,恨不得用黄金砌一个自己作为顶替。若是可以,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十个。千金散尽算什么?留下一条命,早晚还复来。 “第九十二章 你略知我一二合起来就是全部的真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虽然觉得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可是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到底具体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可是总是有那么一点说不通的地方。月小鱼于是设身处地想了一想。 贪官贪污受贿,为的是什么?当然是钱,钱可以代表太多的东西了。前程,权利,财富,当下,未来。钱简直可以包罗万象。 可千万别说什么钱买不来命。 什么在病魔面前人人平等。 这是大大的谬论。 恰恰在病魔面前,才最是体现出钱的重要。 钱能令你请得起名医,购得了好药,只要有钱,太医都可以上门问诊,要什么不行?百年的灵芝,前年的人参?这要还需什么煎服?是需要隔天的露水,还是需要岭南的蜂蜜?哪怕是雪山消融的雪水,只要太医一句话,快马加鞭,跑死千里马都可以日日送来。只要你想,躺在卧榻一年半载不起身,都有人伺候梳洗,天天都可以换一套衣裳,日日都有人捧着实时新缎子给你选,病中也可以涂上好的胭脂。那是你病中的苍白吗?不是,那是上好的珍珠末涂上的莹白。 房中怎可能有药气?要点上好的熏香,病中之人最忌讳哭声,还要在心烦的时候请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曲,叫女先生来说见闻,要绘声绘色,伶牙俐齿,逗地病中贵人舒心一笑。心情舒畅,无忧无虑,这病也就好了大半。 无钱试试? 无钱,就是贫。好容易积攒半吊钱,只请得起乡野郎中把脉,开的一些虎狼之药,只捡几样眼熟的草药名写下。也不敢去药房抓药,可买不起,草药草药,是草就是药,既然神农氏可以尝百草,我等都是凡人,都长手伸腿,何尝不行?吃了可愈与否不知,这贫者服了药,第一日倒是睡了个好觉,第二日拉地下不了床,第三日还未等到日出,还未曾询问是否要再换一个药方子,就只摸得到一床的冰冷僵硬了。 死了也无可诉讼,那乡野郎中不过平日里在那条街上摆摊卖药,三天换一个地方,这乡野郎中药死人也不是头一回,早已经有了教训,可是钱不能不赚,赚了钱再换一个乡村摆摊就是。他不过一张寻常脸面,淹没芸芸众生中。贫苦人家死人,还能有生计重要?那田里几日都不曾除草,强抱婴儿要吃要喝,大孩子要背背篓打猪草,要喂猪,喂猪养大,卖得铜钱才能换来米,一家子才肚里有粮。死一个人,不是少一张嘴? 溜之大吉的乡野郎中如此安慰自己。也算是积德行善。这人眼看不行,缠绵病榻,简直拖累。 又想一想,若是当时寻得名医,大概也不过是一副药几根针的事情。 不算不算,那家人若是有钱,怎能得这样的病? 那可是穷病,吃不起米粮才有那样枯黄的气色。 唉,还不是穷。 穷是有尽头的。尽头就是死。 可是富贵无边。赵家确实家财万贯,可是这江湖无边,难道就不会有比赵家更富贵的吗?若是两家为争金山呢。你还能为了公平,拱手让个金山给另外一方? 月小鱼这样说。 赵帛听了,眼前一亮。 “巧了么这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赵家确实有金山?” 这回不光是月小鱼,连容小龙都无言以对了。 过了一会,月小鱼忽然说:“那你们赵家,立住江湖,除了有钱之外......” 赵帛说:“有钱,和公正。” 月小鱼点点头,重新说:“你们赵家,除了有钱和公正之外,还有旁的吗?武功呢?我听说江湖每四年都会举行论剑大会。只要是前五十名的江湖高手都会上榜。” 说到这个,赵帛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擅长用剑。准确来说,是不擅长动武。” 这月小鱼就不懂了:“可是赵家是江湖世家,就算是位于中立的执法世家,可是这江湖上有讲理的人,也有不讲理的人。不可能人人都信服赵家的执法吧?” “这是肯定的。”赵帛说,“赵家执法涉险的情况很多。所以我赵家很是关注论剑大会。” 赵帛说:“论剑大会出高手。我们会网罗高手。” 月小鱼明白了。感情,是重金请保镖的意思。 “可是,既然都是论剑大会能够出头的高手,如何甘心为赵家所用?” 赵帛说:“为XXX世家所用,这样不好听。可是若是世家弟子,或者执法世家的弟子。这就不一样了。” 懂了。江湖人虽然号称不讲究出身只论武功。可是若是当真如此,江湖又何必会出如此的江湖世家的存在?而那些空有武功却无出身的江湖人士,若想短时间内改变出身,投靠世家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可是其他的江湖世家很看中内出,只用本家弟子,再不济也会受一些受本家引荐的外门弟子。极少情况下会去把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外姓江湖人纳入世家门派中。跟别说传授本派武功,列为嫡系了。 但是赵家不在乎这些。这也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提现了赵家作为江湖执法者的公允。赵家只看资质人品,不论出身,全部一视同仁。所有弟子,并无嫡系和外门之说。若是赵家的弟子日后想要开宗立派,赵家也会全力相助,并无与俞亮之心。 赵帛问月小鱼:“皇家的羽林军侍卫,或者大户人家的看家护卫。哪个好听?” 他看月小鱼露出了然的神色,又补充:“我们赵家,相当于江湖的大理寺。” “既然如此,”月小鱼讲,“那就有请江湖大理寺赵大人帮这位执一执法。” 月小鱼指了指容小龙。 被指的容小龙莫名其妙:“我?我又没有冤情。” 赵帛说:“怎么可能会没有了?你若是无冤无仇,你身上如何会带伤啊?难道是自己捅着玩的?” 月小鱼在一边连连点头。 赵帛说:“我不猜测你身上的伤势由何而来,我若是猜测,只怕天马行空,胡扯一通。不如你自己讲。” 容小龙还没开口,赵帛又说:“不会真的是红粉之类的吧?” 他对容小龙使眼色,容小龙没看懂:“什么粉?” 赵帛顾及一边的月小鱼,又恨容小龙榆木脑袋,两个大男人,不应该心照不宣吗?居然有如此木头的发问。这叫他怎么回答? “就是......”赵帛支支吾吾,“就是.....牡丹?” 容小龙更不懂了。 月小鱼在赵帛身后凉凉科普:“赵小公子的意思,你这伤是不是风流债引的?” 明白了。都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俩人这么久了都不直接问他的伤势缘由。东说一堆西道一通,仿佛对他的伤势漠不关心。结果原来都想的如此歪门邪道。 简直狗血,无语,加龌龊。 容小龙简直痛心,一个两个,都是江湖儿女,思想就不能成熟一点,是怎样?他难道长了一张拈花惹草的脸?还是如今江湖只有这种狗血剧情可以上演了?能不能想一点惊天动地的阴谋论到他身上来?说出来也不怕他们俩吓死,他如今这个人设,搬到哪个剧本里,这都是主角人设好不好! 脑洞之外,容小龙有气无力:“凤台童子干的。” “凤台童子?” 月小鱼惊呼出声。 是她见过的那个凤台童子吗?那个,面如满月,眉心点朱砂,总是被大人抱在怀里,笑意乖巧的凤台童子? 月小鱼简直难以置信:“天哪没想到连凤台童子都能伤到你。” 她有些忧心:“你真的能闯荡江湖吗?——你这还没走到江湖的边呢.......” 容小龙本来就心口疼,如今听到月小鱼这样认真的吐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气背过气去。 赵帛反而忧心忡忡。 赵帛也同样难以置信:“真的是凤台童子下的手?” 他撩开一些容小龙的寝衣,比划了一下位置。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你当时,是被制住了吧?” 赵帛比划说:“你被点了穴,或者被绑了起来,凤台那一刀刺来的时候,你毫无反抗的余地。” 赵帛又猜:“是卫管家做的。” 不必容小龙出声回答。赵帛已经从容小龙给出的本能反应中判断了他的推论的可靠性。 但是赵帛还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 他坐在凳子上思索。赵帛的笑意收起的时候显得很端肃,这大概是因为眼神的缘故。赵帛天生一双长眼,卧蚕并不显,眉毛生的也利,而在没有了笑意的过滤下,眼神会显得冷。这种眉眼带来的冷,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他五官精致给他带来的那种柔。他五官极其漂亮,完美,甚至还生了一个标准的美人下巴。可是却不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他如今年岁尚小,打扮精致的时候,还留着一份粉雕玉琢的精致感。或者换一句话说,他生的很让人有保护欲和亲切感。很占便宜。 如今他端着一副很占便宜的严肃脸在思考。思考的月小鱼莫名其妙。要思考什么?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能直接问当事人吗? 月小鱼直接问:“你为何被抓的?” 容小龙含糊说:“我怀疑慧箜师父失踪和凤台童子有关系。我去探了一下凤台府。” 思考中被打断的赵帛问他:“你在凤台府遇到人了吗?” 容小龙很干脆的点头:“贺兰愿。” 赵帛听到这个名字,嘀咕:“果然凤台是去投靠了贺兰予。他居然肯低头,看来是被逼上了绝路啊。” 容小龙又说:“卫管家死了。被那个叫临安的和凤台联手逼死的。” 他又看向月小鱼,说:“还记得当时我们在街上,看到那个很霸道的小孩吗?” 容小龙不等月小鱼点头,他就说:“他被卫管家杀了。” 他没有说因果,月小鱼也只是惊呼一声没有细问。似乎这些坏人杀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原因。 月小鱼问:“凤台童子为何要杀他自己的管家?” 容小龙不知道如何讲,倒是赵帛说了一句:“这就有点像功高盖主,主无可赐,唯有赐死了。” 他说的很简答,却也明了。 月小鱼一下就明白了。 她还关心:“那,那个当时在街上被推倒的孩子呢?” 容小龙说:“有凤台在呢。” 月小鱼松一口气。 赵帛说:“贺兰愿前日出城了。” 容小龙了然点头:“贺兰予失踪了。大概是为了这件事。” 赵帛问他:“你知道不予楼?” 容小龙诚实说:“略知一二。” 赵帛在凳子上没动,只看他,说:“我对不予楼,也只略知一二。” 赵帛讲:“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二,加上我的略知,就可以是全部了?” 容小龙陷入思考。 这个时候,赵帛站起身拍拍手:“你可以慢慢想。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容小龙心道,好像我就不年轻,没有时间一样。 赵帛出去,说去厨房看看菜单。 月小鱼问他:“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件事情赵帛不关心,对于他来说,逃出来就行,管他是钻狗洞还是破重围,结果都不变。 但是对于初入江湖的月小鱼来说就不一样。她还是要随时吸收一下江湖经验的。 容小龙说:“我先装死,在他们要把我挖坑埋掉的时候打伤他们的人就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就是你失踪当晚吗?” 容小龙点头。 “那都三天了。”月小鱼说:“那你为何不跑回悦来客栈找我呢?” 容小龙说:“我受伤,太引人注目了。” 他又说:“我被丐帮的一位长老救下了。还托了丐帮的长老去悦来客栈寻你。结果你却先一步离开了。” 月小鱼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我当时生气......以为你嫌弃我累赘就走了。我当时也生气,又觉得委屈。心想你走就走,没了你我也能行走江湖。” 月小鱼咬咬嘴唇:“后来我就一路走,快看到城门口了,又后悔了。” 她飞快摇头:“我不是后悔!我是想时间未到,我还没有给不必小师父一个交代。七天的话是我说的,你走了也不算言而无信。可是我既然说了,江湖儿女,就要说到做到,一诺千金。我就在城里打听慧箜师父,半天打听,半天在山路那里.......” 她不再讲下去。 容小龙却已经知道后面的走向了。 他听她讲话的时候,原本是倚靠在床头的。此时他微微前倾,小心翼翼不扯到自己的伤口,他慢慢靠近她:“谢谢你。” 月小鱼脸红,手下意识的开始扯帷幔上的流苏,说:“谢什么?” 容小龙想了想:“谢谢你救命之恩。” 月小鱼可不做那种白占便宜的事情:“我哪有救你!把你带回来的是赵帛的侍卫,给你疗伤的是赵家的闫大夫。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容小龙摇头:“才不是,你帮了大忙。” 月小鱼看他一脸认真,不由得也好奇起来:“什么?” 容小龙说:“若不是你哭的肝肠寸断.....那赵家的侍卫又如何会发现我呢?” “第九十三章 否认三连就是承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 月小鱼气急败坏捂他的嘴。 容小龙拽下她的手,又说:“若不是你在那里等我,我辛苦过去一趟,发现你不在岂不是又气血攻心晕倒在地?那山中鲜少有人走动,我岂不是要血流光了都无人发现?” 这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只是....... 月小鱼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拽出来:你说就说,牵我手做什么呢..... 月小鱼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幸亏只是在心里嘀咕,她连这样的嘀咕,都不自在的脸颊发烫了。那若是说出来...... 房中又恢复了宁静。月小鱼一时也想不起来再想问什么,容小龙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月小鱼嘀咕一声:“你下回,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她说的很认真,脸上的神情也严肃。 容小龙点点头:“再不会了。” 他沉默地吐出一口气,泄力一般又依靠回床头上。月小鱼的手刚刚已经挣脱了他的相握。此时那双手就在他的手边,一指宽的距离,只要自己的小指做无意状轻轻一动,就可以触及到她的食指。她的手又白又细,触手柔软微凉。容小龙不知道江湖女子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她的手心柔软细腻,并没有擅用兵器的习武之人应该有的薄茧。 这种薄茧,方卿和以及杜衡,手上都是有的。 而刚刚赵帛与他讲悄悄话的时候曾经以手掩口,他也瞧见,他手上有刚刚愈合不久的水泡。 ......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相似的东西,是习武之人的条件和象征。 月小鱼的武功,到底如何? 他这样的出身,会连累这个姑娘吗? 若是他这样对月小鱼讲出来,月小鱼会说什么呢?会不会第一反应就是生气,生气他又要找借口准备甩开她。她说不定生气之下还会说,怎么就说是你连累我,怎么不说我会连累你? 容小龙开不了这个口。 他无法启齿,他已经连累一个孩子死去事情。 不但如此,间接性的。卫管家,安然。尤其是安然,一夜之间,他的好友,他的父亲,他算不算.......家破人亡? 这种事情,是他之前万万不曾想过的。 江湖啊,江湖。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杜衡说的那句话了。 ‘在你觉得还不知道江湖在哪里的时候,你已经在江湖了。’ 他如今在明白了自己已经身处江湖的时候,感受到了孤舟漂泊巨浪之中的体会,他也深刻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身不由己。 月小鱼无事可做,见容小龙仰面依靠在床头,微微闭眼,看似入睡一般的沉默,可是那面色苍白,睫毛微微颤抖,似睡非睡,即便入睡,怕也是不安。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觉得叫醒也是不妥。 闫大夫说,伤者治愈最好的药就是充分的休息,若是得不到充分休息,日日服用千年人参都是枉然。忌忧思,忌胡思乱想,忌心情大起大落。 总之,天塌下来,也要先养伤。自有别的高个来顶天立地。 月小鱼给他掖了掖被子,放下幔帐,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容小龙在听到关门的声音的时候睁开了眼。他眼前又是那片刚刚睁眼的华丽幔帐。 四下无人。 他从前并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他说:“......朱成良......我其实应该离开的对不对?” 无人回答他。 容小龙又说:“朱成良,你也听到了,连丐帮的薛长老都说方卿和都头疼不予楼。就算是赵家真的是江湖的大理寺,可是我左思右想,赵家最多也不过和陌家平衡。陌家的陌白衣曾经想过对付不予楼,方卿和都没同意,赵帛才十五岁。难道天纵英才吗?” 容小龙泄气:“我容家的族长容白也是天纵英才,结果呢?他还十九岁。比赵帛大。” “我看得出来,临安是个疯子,眼下那位贺兰家主不不在,贺兰愿也不在,原本临安就疯疯癫癫,如今无人制衡他。那临安岂不是更疯?他就算是灭不了赵家,杀一个赵帛也不是难事......我实在想不到,以不予楼的声势和临安的疯癫,到底他们会惧怕什么。对了,如今凤台也归了他。” “对了,凤台那边,就算没了往日声势,只怕民众威望也不小。之前不是要和神佛平起平坐了?凤台杀了卫管家之后,真的会沉寂一段时间吗?” 容小龙说:“朱成良......你信吗?凤台会等安然长大,再来重整旗鼓?那可是几年啊,几年时间过去,江不管江湖不管民间,早就变天了。方卿和一直盯着他,好容易压下,还能允许他翻身?我不信他。我不信凤台。” “临安是疯子,贺兰愿也是。作为他们的同谋,凤台怎么会是正常的呢?他恐怕还是最疯的。我不信他,我不信薛长老说的,他诓我。” 他很担忧:“我刚刚听赵帛的意思,左右是心中有了筹谋。世家公子么,我也能懂,赵家又说是江湖执法者......他想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事情。可哪有那么容易?知己知彼,卫管家还不够知凤台吗?结果呢?” ....... 四下空荡。 屋外也没有响起脚步声。 他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谁来回答他。 ...... 他说那么多,一开始说还神智清楚,声情并茂,到后面,就变成了喃喃自语,他不停重复一句话。睡得也不安。他额上开始冒汗,细细密密的冷汗,擦拭不净。 月小鱼走近,企图听清他说的话。却被赵帛阻止。 赵帛冲她摇头。示意她出门。 月小鱼着急:“他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赵帛说:“他忧思过度。” 月小鱼一听就更急了:“可是闫大夫说最忌讳忧思过度啊.......那......” 赵帛讲:“就是闫大夫看出他会忧思才叮嘱啊。闫大夫吩咐了,若是他这样不安,就给他多喝一碗安神药。” 月小鱼忧心:“可是.......” 赵帛说:“有什么好可是?你是太夫还是闫大夫是大夫?” 都叫人家闫大夫了,人家当然是大夫。月小鱼没话说了。 可是月小鱼心里犯嘀咕。刚刚因为当着容小龙的面不好意思指出来,如今就剩他们两人。月小鱼寻思一番,若是不说,心里总有疙瘩,既然是江湖人,何不痛快一点呢? 月小鱼于是痛快发问:“......你总说他是陌家的......可是他也告诉了你,他姓容的。” 赵帛点头。 月小鱼说:“你的侍卫带他回来,是看他的衣裳。你们.......” 月小鱼不知道该怎么讲,思考了许久,‘你们’了也许久,最后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说辞了,干脆直说了:“你们......你们是只认衣裳不认人吗?” 赵帛看月小鱼一脸为难的欲言又止,还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惊天秘密,导致如此吞吞吐吐,结果酝酿半天确实这么一句话。 简直令人喷饭喷茶。 眼下不再饭点,无饭无茶。 赵帛噗呲一声笑喷。 赵帛笑完,才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陌家的人。” 赵帛又说:“可是他是陌家的上宾,贵客。我们江湖人,信奉的就是多条朋友多条路。结交一个朋友是结交,结交江湖世家那就是结交一片......这买卖划算不划算?我是不是个天生的商业奇才?” 月小鱼没理他。看得出来月小鱼对他是否是商业奇才并没有兴趣。哎,不感兴趣的背面就是嫉妒。他这样的奇才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天生就应该承受这样的嫉妒。 赵帛又换了一种说法:“......那你应该也看出来他的衣裳价值不菲了?” 月小鱼这次给了他回应,她点点头。容小龙的衣服料子确实罕见,不是华贵非常的那种招摇,却一看就不廉价。但是各种细节她就不太清楚了。 “江湖世家,和门派一样,都有家徽。比如我赵家来说吧,我赵家是执法者,执法世家的家徽就是獬豸。” 赵帛给月小鱼看他扇坠上的坠玉。那小小坠玉雕的确实是一只獬豸模样。 “而陌家呢,家徽就是一个古法写的墨。墨水的墨。一条游龙绕这墨字蜿蜒盘桓。”他写画在手心给月小鱼看,“因为陌家其实是当时纵横墨家的一个分支。所以陌家至今都信奉道家。他们陌家的令牌至今都成为矩子令。矩子令出,其令必达。” 赵帛说:“江湖世家定的的料子,一向很少会往贵气方面靠的。毕竟人在江湖飘嘛,最忌钱财外漏和招摇过市。要的是遮风挡雨,即便掺杂金线,那其中的原因也是为求多一层防护,保护其主。而绣纹呢,就是一种昭告天下其人归属一种无声的方法,比较令牌更显得亲厚。因为令牌有一种调令的意头在其中,带世家令牌在江湖行走,是告诉江湖人,这个人是我门派的门生,归我调令,令牌归属者若是犯错,也该看看我的面子。” “而绣着世家家徽纹路的衣裳,则更多的是一种表达关系的方式。就是说,这人与我世家极其亲厚,甚至未来可能成一家人。你若是与此人不便,那就不是看面子问题,而是与我世家为敌了。” 月小鱼前半段话听得明白,轮到后半句却糊涂了。 “一家人?” 赵帛点头:“陌家和我赵家差不多,不是特别看重出身门第。虽然常常有世家联姻的事情发生,可是陌家的女儿嫁给江湖白丁的也不少,毕竟自古英雄出少年,还有那么一句话,叫莫欺少年穷。此人若非池中物,化龙是早晚的事情。” 赵帛自顾自猜测:“我觉得......这个应该是陌白衣给他们家的女眷选的上门女婿......不过我看容小龙的意思.....他还一无所知呢。也是,年纪还小嘛。不着急。” 赵帛说的头头是道,说到容小龙还小的时候,还端出一副过来人的世故模样。只是在十九岁的的月小鱼眼里,不过也是个故作大人样的小屁孩。 赵帛用手上那把佛系扇子顶着下颚若有所思:“有陌家保驾护航,容小龙在江湖上会少不少的阻碍......” 这句话月小鱼就不信了:“少阻碍?他刚刚被捅一刀。” 赵帛早料到月小鱼会这样反驳他。他早就想好了反驳的理由出来:“你没发现,容小龙那件绣着陌家家徽纹路的衣裳没有破损吗?” 赵帛故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想等到月小鱼说‘那又怎么样’的时候再把谜底揭开。这样显得自己思维缜密,观察透彻。 结果月小鱼偏偏属于少见的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方,她一点即通:“所以当时他去探凤台府的时候,并没有穿陌家的衣裳?” 赵帛有点后悔,没想到月小鱼如此通透,早知道如此,他还卖什么关子?一口气说了多爽?好过现在,跟哈欠打了一半被拍回去一样的憋屈。 赵帛说:“这样也好。第一不予楼查不到陌家,第二,也不会很快联系到赵家。回头我做个人情,把你们送到陌家去。叫陌家的人趁机认一认陌家未来的女婿。” 赵帛越想越高兴:“如此一来,我就是陌家的媒人了!” 月小鱼心中十分不高兴,她心里还有点堵,可是面上并没有显露的太明显,只凉凉说一句:“那你还差一样东西。” 赵帛连忙问:“什么?” “媒婆痣。” ...... 赵帛被揶揄一场也不生气。他反而悟出点别的什么。他看一看月小鱼,又看看月小鱼。 赵帛的身量和月小鱼差不多,眼珠滴溜溜乱撞的时候,就在月小鱼面前,一点都不遮掩,十分明显。 月小鱼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的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皱眉:“你干嘛这么看我?” 赵帛说:“我刚刚说容小龙可能是陌家的未来女婿......你好像不高兴?” “胡说!” 赵帛冲她笑,那笑中坏坏的成分比刚刚更多了:“少女在这种问题上面,第一反应就是本能的否认,连江湖儿女也逃不过这样的铁律。” 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在他的脑子里,他脱口而出:“你不会喜欢容小龙吧?所以他受伤,你第一反应就是他惹上了桃花债!天啊你是吃醋了!” 月小鱼骂他:“胡说!没有的是!你乱讲!” 赵帛掰着指头算:“天哪,否认三连!四舍五入,这就是承认了啊!” 月小鱼要动武了。 “第九十四章 凤台就是希望本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对于他的挑衅,自己似乎还尤显不足,他再接再厉:“你信不信,我跟你打赌,若不是有这次的意外,你家容小龙少侠接下来的下一站目的地,定然是陌家。陌白衣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心眼可坏了,既然认定替陌家定了女婿,肯定会找各种借口,让容小龙走一趟陌家的。不是有一句俗语,丑媳妇要见公婆,那俏女婿也得见岳父岳母吧?” 他凑近月小鱼一步,看着她笑,可是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他说:“月小鱼,你的竞争对手,可不小哦。你知道那陌家如花美眷。你知道如花美眷的意思吗?就是美人多的跟陌家的花一样。你知道陌家的花有多少吗?” ...... 月小鱼当然没有真的动武。 那个‘要’,是即将发生的意思。可是并没有发生,因为即将这个形容时间的词虽然短暂,可是即便短暂依然有时间存在。在这片刻的时间中,会发生无数的事情影响一件事情,一个人,一句话的后续进展。 就比如当下。 月小鱼蓄势待发,待发之前,她看到了赵帛对她使眼色。 月小鱼再一次一点就通,蓄势待发的手半途转个弯,停在自己后脑勺,挠了挠头。才做无意状转身。 她和赵帛一起看到了在门口皱着眉看他们两人的容小龙。 赵帛‘嘿嘿’一笑,说:“哎呀容兄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好,闫大夫交代让你静养。” 容小龙听到‘静养’二字就开始翻白眼:“我静不下来。” “为何?” 难道是病情加重,出现了幻听? 容小龙说:“因为隔墙有嘴。” 还不止一张。 隔墙的两张嘴顿时就闭上了。他们也不敢再问容小龙听到了多少。但是最好是没听到什么才好。赵帛不希望容小龙听到前半段,月小鱼不希望容小龙听到后半段。前后半段,加起来就是全部。 最好全部都没听到。 一边的赵帛也觉得背后说人是在不够君子,他悻悻地,几乎是半推半扶着把容小龙赶回了房间。刚刚踏进房中,立刻就觉的屋里药气极重。之前还不觉得,刚刚赵帛和月小鱼在廊下吹风许久,周遭都是风和丽日,花香草香,还有手上折扇扑来的墨香。 由此前例,在进到屋中,立刻显出区别来。 赵帛顿时觉得呼吸不快。他心想,该不会容小龙并不是因为隔墙有嘴才出来的,而是因为药气太重睡不好的缘故吧? 失策失策。 也难得去怪他。赵帛从未处理过待客之事。即便来客,也是吩咐一声,下人就纷纷处理的滴水不漏了。这次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容小龙在赵家的事情,确实不易张扬。 否则也不用把容小龙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搞得如做贼一般,出入进去的,显得每一步都心虚起来。天晓得他为何会有如此的念头出来,又不是真的做贼,也不是真的窝藏了神偷。 不对,若是真的窝藏的是个神偷,那反而说不定还不会心虚。那如何会心虚呢,那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的。 哎,做贼就心虚,心虚别做贼。 这可如何是好?他日后是要做神偷的人,这样就心虚,那日后要去盗东海明珠或者北山翡翠那可如何是好? 这可万万不行,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做好开头万事不难。 他叫来那个侍卫:“你去,搬几盆兰花来,再捧个香炉。越香越好的。” 那个之前带容小龙回来的侍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到底还是点点头去了。 兰花和香炉来的很快,都是那个侍卫亲力亲为。好家伙,看着身高块头都和寻常人无异,结果月小鱼就眼睁睁看着那侍卫单手搬了三盆兰花,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来。 那侍卫和赵帛都是一脸如常,司空见惯的淡定。但是看在容小龙和月小鱼这边,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连连惊叹。 侍卫把兰花靠着床榻的位置搁置妥当,又将香炉搁置在房中正厅方位。 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侍卫道:“屋中已经有兰花的花香,若是香炉再点檀香只怕会突兀,不如点梅花香,同属冷香。也算和谐。” 赵帛点点头:“行啊。” 屋内慢慢充盈了冷调的花香。几扇窗户开分别都开了缝,慢慢的屋里原本的药气都被花香驱散,味道顿时宜人了许多。 那侍卫来得快,走的也快。 刚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眼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月小鱼想起了赵帛说过,赵家很是关注论剑大会,以此来网罗众多武林高手为他们所用。为此叫做双赢。难道适才眼前那位就是? 月小鱼对容小龙说:“刚刚那个侍卫......就是救下你的那位。” “真的?”容小龙一愣,继而懊悔不已,“我刚刚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赵帛说:“你刚刚都不知道,表示什么?” 这句话就是怪她马后炮了。 月小鱼分辨说:“他刚刚都不和我们讲话,眼神也不曾有过接触。我就在想,他是不是并不想与我们有什么交集......江湖人嘛,性格古怪的那么多......” 赵帛听了月小鱼的分析之后,简直是乐不可支:“谁跟你说的?” 赵帛道:“他就是害羞,他是看我房里多了个女眷,不敢看你。不过也不是不敢看你,他所有的姑娘,都不敢睁眼看。我的叔叔还说他,说他日后肯定会栽在女人手里。你们是不曾瞧见,我叔叔这样打趣他的时候,他的脸都红透了......” 赵帛说到这里,又露出坏笑:“不过,我叔叔当时也是没想到,先栽女人手里的,会是自己。不过他倒是单相思的想一头栽,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他继续乐不可支地跟外人讲自己家叔叔的坏话。 这些都是题外话,重点是赵帛接机敲打她:“你哦,不要随便定义江湖人。江湖人也是人啊,哪有那么多脾气古怪的?再说了,什么叫古怪?人家还觉得我古怪呢,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敢带回来藏起来。人家还觉得你脾气古怪呢,动不动就要打人.....不许人说实话......” 月小鱼被她说的脸红。第一次没反驳他讲话。她甚至都忘了去分辨一下,赵帛说的那个实话到底是什么。 容小龙见月小鱼头越来越低,心中不忍,故意转了个话题,说:“我记得,你之前说执法世家会请江湖高手作为护卫。这位也是吗?” 赵帛点点头:“是啊。” 容小龙说:“他也是我的恩人,刚刚没有当面道谢已经很失礼,我多少应该知道他的尊姓大名。” 赵帛说:“他叫卫华。” 容小龙心思敏感,听到一个相似的姓氏,心里不由地就是一一个咯噔。 赵帛没有漏掉容小龙脸上的表情变化,连忙摆手:“这就是同姓罢了,巧合,巧合的。卫华出身清白的很。” 月小鱼在一边问:“他只叫卫华吗?无字?” “无字呀。”赵帛露出一个揶揄的坏笑来,“人家才十九,哪里来得字呢?” 赵帛指了指门外,冲着月小鱼使了个眼神:“瞧瞧,那才是十九岁的模样。” ...... 月小鱼又生气了。 她准备动武了。 总是事与愿违。 前面就说了,这个准备,是即将发生的意思。可是并没有发生,因为即将和准备这两个形容时间的词虽然短暂,可是即便短暂依然有时间存在。在这片刻的时间中,会发生无数的事情影响一件事情,一个人,一句话的后续进展。 就好比刚才。容小龙的出现打断了月小鱼的‘要动武’。 而现在,那个叫卫华的侍卫也如约定好了一样,在月小鱼‘准备动武’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阻止了月小鱼的二次动武。 卫华带来的消息,彻底把月小鱼的动武之心给打散了。 卫华说:“凤台童子死了。” 这个消息太过于突然和惊悚,直接把容小龙和月小鱼给愣住了。 赵帛最先反应过来,他的笑意还停留在嘴角,可是已经问出了声:“什么时候?” 卫华说:“刚刚的事。” 赵帛皱眉:“怎么回事?刚刚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并没有派你去盯着凤台童子?” 卫华对这一连串的追问显然很是摸不着头脑,他只老实回答前两个问题:“不光是我,整个淮城大概有半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不等赵帛继续追问就开始详细说:“凤台童子今日在他的殿前演长生。” 这一句话刚刚出口,还没开始下文,容小龙就打断他:“长生?长生要如何演?” 卫华解释说:“先用一把匕首,刺一人心窝。等信众看那人立死。在用同一把匕首,在刺自己心窝。凤台不死。这就是长生。” 容小龙的脸色都白了:“活生生的人?” 卫华点头。 “那人就由着被杀?” 卫华摇头说:“当然不是。” 月小鱼也吃惊:“那些信众就看着?” “看着的。就这么看着。”卫华多说了几个字,“不光如此,信众在看到那人气绝之后,极其雀跃。然后就等凤台也如法炮制。” 这就像是变法术一样,做戏法的,若是想要在帕子下面变出些什么,就会先抖落抖落那块帕子,前抖落,后抖落,给看客瞧一瞧看一看,有技高者,还会叫台下看客亲手摸上一摸,叫看客说一说,这是否是寻常不过的一方帕子?得那看客点头之后,戏法开始。 其实这并不是开始,从那擅戏法着开始抖落帕子的那一刻,戏法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戏法就是戏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帕子是真的,人是真的,变出来的鸟和兔子都是真的,若是反应良好,擅戏法者甚至可以把白纸凌空撒开,未曾落地,就会眼见白纸成为翩翩起舞的蝶。 可是纸是真的,蝶是假的,眼前的美景是假的,周遭的虚幻是真的。 最后,擅戏法者毫不在乎。他只要确定,兜里的赏钱是真的就行。 看客也会变戏法吗?会把银钱变成石子吗?当然不会。 擅戏法者在台上真心实意笑,笑即将鼓胀的口袋。 但是凤台的所有,都是真的。 除了那个‘演’字。 匕首是真的,鲜血是真的,心口是突突跳动的。连死的人,也是由活生生的变成冰冷冷的。 由信徒扮演的看客也会上手去摸。先触碰一下活生生的活人,是的,他是活的,活生生的。眼睛会眨,眼泪会流,他的心砰砰跳的多厉害,手脚都会抖,连唇都在颤,他当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多大,大概也不过十几岁。真年轻啊,真青春啊,多好的年纪。 然后一把匕首,就那样干脆的刺进了他的心窝。 他的眼睛合上,他的眼泪不再流,他的面庞逐渐僵硬,眼角面颊还有未曾干涸的泪痕。他的手脚已经不再颤抖,嘴唇也紧紧合上,他的心窝也平静下来。他不再温暖,也不再鲜活。他渐渐僵硬发凉。他成了一句还算是新鲜的死肉。不过,他会永远年轻。 信徒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因为接下来,那把匕首就会刺进凤台童子的心窝。 凤台童子,长得多么漂亮,活生生的一个幼小的孩子。可是谁又能知道呢,他其实已经记不得年纪。眼前多少虔诚的信徒,都是他看着长大,老去的。而他,依然年轻,鲜活,不死。 这就是长生不老。 他是杀不死的。他是活生生的,他是活的佛,活的神。他不像高高在上冷漠垂眼的泥塑菩萨那样高高在上,那些泥塑木刻的菩萨佛祖,听不见他们的祈祷,不看他们卑微的下跪,只一心一意向他们要香火,要供奉,要金身。可是他们得到了什么? 依然是一贫如洗,困病交加。 既然如此,为何要去信奉一滩泥一块木头?还不如拜天拜地。 你问为何信凤台?信他什么呢? 信他长生不老啊......这不是活生生的在眼前吗?你看,你好好看看。这把匕首马上就要捅进他的心窝。会捅很深。刚刚那个人,只捅进一半刀口就断了气,可是你看凤台童子,几乎全柄没入。你捂着眼睛做什么?看看看看,凤台童子可是无恙的。他杀不死,谁都杀不死,包括他自己。 这就是长生不老。 这可是长生不老啊。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越久,希望就越多.....凤台,就是希望本身。 “第九十五章 这就是长生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而如今,凤台居然死了。 那外面,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可是凤台居然死了?不光是赵帛和月小鱼,连容小龙自己心里都开始犯了嘀咕。他前几天才去了凤台府,还没过个几天的功夫,凤台府就几乎绝户了。要是说这算是巧合吗?连容小龙自己都不敢下一个结论。 但是如果不是巧合,这也是一头雾水啊。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居然能死呢? 最终还是月小鱼打破了沉默:“会不会是那把刀被动了手脚?不是玩戏法的人有的就会做这样的机关吗?比如按着哪里,那个匕首锋利的地方就会缩进刀柄里面去......当然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个匕首是没有按机关的,就是正常的匕首,那个人被杀了,所以信众会相信那确确实实是一把真的匕首?” 赵帛觉得月小鱼说的很有道理:“这可能性也很大.....长生不老我确实听过,可是哪有人自己故意去杀死自己的?当然我明白,凤台童子要立足和抗衡佛门,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来,学那些点石成金滴水为油之类的都是用滥的,这一招虽然看着吓人,可是看这些年凤台渐长的声势,可见是有百姓吃这一套的。” 赵帛的下巴拄在合起来的扇子上一点一顿,他继续分析:“凤台童子之前不是刚刚清除了卫管家吗?他清除一下是容易,可是卫管家这么多年为了凤台童子也没有错处。凤台府的其余人看连卫管家都遭此横祸,说不定就乱了......这时候,就有人想,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杀了凤台,散货算了。荣华富贵当然是好,可是这样夜夜都不知道第二天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太刺激了。” 月小鱼刚刚要点头赞成和夸奖赵帛的猜测,一边一直沉默的容小龙就泼了一盆凉水:“卫管家的死,是临安做的。凤台从头到尾撇的干干净净。” 月小鱼脱口说:“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临安想趁着凤台后继无力的时候杀了凤台,夺他的家产?” 赵帛持反对意见:“以我说知道的,贺兰予和凤台关系非常不一般,虽然多年不曾走动,可是临安也不会真的去动他老子的朋友的主意。更何况,凤台府对朝廷,贺兰府对江湖,分工明确,凤台府起势,对贺兰府只有利而无害。” 除了以上的分析,赵帛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说明:“再说了,临安只是疯,他又不蠢。” ...... 事情分析到这里,又陷入僵局。 分析不出,索性直问。 赵帛问一边随时听候的卫华:“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卫华回答说:“凤台童子身死,信徒乱成一团,情绪都很激动......” 凤台童子身死,信徒乱成一团,情绪都很激动。 十八个字。 不足以完整说明那乱的程度。 这一批的信徒,其中当然有信奉凤台多年的长老级派别,也有闻讯而来的新人,更多的,其实是来看热闹。他们半信不信,半疑不疑,想着横竖只是观个热闹,若是是真的,就信,若是假的,那反正淮城的法事会也十分热闹,凤台是假的,长生不老也是唬人的,那就去白塔寺上个香呗。 于是就跟来了。 他们应付那些虔诚的信徒喋喋不休的传道,也确实跟着频频点头,该惊呼惊呼,该发问发问,做的滴水不漏极其令对方满意:你道能入凤台童子的虔诚信徒的眼里是随随便便的?谁家没有万贯身价?谁家不是非富即贵?那位坐首席的白发信徒,祖上三代都供养凤台童子,那凤台县的凤台府,就是他供养建的。这一次听说凤台童子要搬迁至淮城,已经有不少贵人争先恐后要为凤台建府做供奉。 如今的这个凤台府,不过是暂时栖身罢了。上不得台面。不过勉强算得上高宅大院。怎能入的了凤台童子的眼睛里去? 贵人们,忙着给凤台童子塑像贴金呢。那些打成金箔的金子,都是信徒们供奉的。一块块金元宝金馃子,堆的如小山一般。 那金身等身高,一边贴金,那一边的凤台殿就在有条不紊的建。是个不愿意透名的贵人所建的。宏大,雄伟,富丽堂皇。看那布局图,只等建成,就再无白塔寺的任何风雨了。 白塔寺如何和凤台殿比?凤台殿,只供奉凤台童子。凤台殿,有九九八十一尊凤台金身。各个都贴着足金的金箔。 这只是开始。 将来,金陵,左海,苏杭,乃至西奥,都要出现凤台殿。承受香火,承受供奉,承受金页。 而眼下凤台童子的金身,据说才贴了第一层金箔。 肉身做的凤台童子,就死在了刚刚盖了个大门的凤台殿前。 卫华说,凤台童子倒地的时候,那些信徒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第一时间是如刚刚那样的欢呼。欢呼的声音甚至比确定那一人气绝身亡的时候还要大声和雀跃。有人已经手舞足蹈,也不乏有人开始叩拜童子方向:更多人离得远,无法亲生观看凤台童子动作,只能听人口口相传。 凤台童子取刀,露出心口位置,有人九年前观望过上一次的长生演,至今还历历在目,那凤台童子心口刺进那么深的一箭。 是的,没错,上一次的长生演,是一箭穿心。凤台童子,与一个外貌年纪相等的孩童同时站在巨大的靶子前面,远处有一壮年,持弓搭箭,那箭入手沉甸,全由黄铜而铸,箭头锋利,可见冷光。一弓双箭,两箭穿心。 凤台童子和那孩童同时被贯穿心口,钉在箭靶上。那孩子登时就气绝,吐血身亡。连一声呼喊都不曾出口。 当时还年轻的卫管家示意信徒上前抚摸那死去的孩子。有新人迟迟不敢上前,可是那些虔诚多年的供奉着却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于是新人也强忍着恶心跟着上前。 死了,却是死的透彻,虽然身体尚温,可是瞳孔已经涣散,白净的小手以及软绵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脖子趿拉下来,若不是被穿心的弓箭钉在靶子上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怕那孩子早就如一滩烂泥那样委地了。 而一边箭靶,那同样被钉着的凤台童子却一动不动,面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笑,看着他们。一直就这样看着,一边的卫管家也一言不发,完全没有了适才的热情和随和。 这些不管是新还是老的信徒,才开始后退,下台,跪拜。唤凤台童子,同时,死死盯着凤台童子胸口的箭。 那个持弓的壮年上前,一把拔出那把长箭。凤台童子被这股惯性带的往前踉跄了一步,他此时才露出一丝恼怒的情绪,只是这情绪转眼即逝,旁人又不敢直直盯着凤台看,也无人看到凤台的情绪。但是有喜有怒,有举动。这就是活了,未死,即长生。 这就是长生演。 为首的供奉的信徒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那胸口骇人的血洞。那血洞距离他很近,他清楚看到,那血洞中的残存的皮肉,骨血,还有因为刚刚拔出箭头时候带出来的碎肉。凤台童子丝毫不觉得由任何异样。他结果卫管家递的手帕擦拭干净血洞周围的血和碎肉,随手就把那方手帕丢弃。 那方帕子后来被人拾去。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处理。是供奉家中,还是干脆盖个庙宇?不妥不妥,哪样都不妥。最终商议,把那方帕子的血水煮出,一人一杯饮下。凤台童子长生不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长生不老的血啊。 就算是喝一口不会跟着长生不老,那也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那一方帕子,煮出来六碗血水。 贵人们分着偷偷饮了。 那帕子看着还有一些红痕,不如再煮一次?发个小财,也算是我们多年供奉凤台童子的福报? 第二次煮出来的血水,就看着很不像那么一回事了。冷一看,不过是六碗不太干净的白水。这要是传出去,玷污了凤台童子的名声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出了注意,杀一只鸡,兑水,反正这碗里确实有凤台童子的血,也不算是诈。 ...... 这六碗鸡血,可是卖出了天价。 凤台童子的声势,又暴涨几分。在那一年中。 而今年,那当初喝了血水的六位供奉者来了三位。有位已经缠绵病榻卧床不起,其中一位在头一年就醉酒沉江,连尸首都不见。还有一位大概是觉得那血水功效奇特,当年连纳了几房美妾,年近七十耕耘不休,最终老牛累死在了新田里。 无福啊,无福。 而如今他在看凤台童子的心口,白璧无瑕,哪里还有九年前深可见骨的痕迹在?他激动不已,手里紧紧攥着的帕子也几乎被他的手汗给浸湿。 那位卧床不起的也派了儿子来,叮嘱,要凤台童子这次长生演的血。如果有碎肉,更好不过。 “那可以救你父亲的命!那是仙丹!是救命灵药!” 如此叮嘱。 他年轻,这不过是头一次见,那明明就是个孩子样,动刀动枪的,让他这样的公子哥胆颤,他甚至还结结巴巴对一边人说:“这孩子倒下了.......不要紧吗?怎么不叫人过去看看?” 那人对他投来鄙夷目光,一句话都懒得费唇舌,自顾自在叩拜,叩拜完还手舞足蹈。越发令他不知所措。他头一次来此,担心做错事说错话,不管心下如何不安,还是闭上了嘴。他拘谨,无法跟着一旁众人做叩拜或者手舞足蹈的举动......他甚至觉得惊慌失措:这些人,明明来时各个衣冠楚楚,气质不凡,平日里也是前呼后拥仪态万千的。各个身家了得,怎么到了这里,仿佛是被勾了魂摄了魄那般?他说不出那个词.....难以启齿......周围,都.......疯疯癫癫的。 他又去看一眼那个殿上的孩子。那个孩子依然一动不动,仰面倒在地上,那把匕首紧紧刺进心口位置,那孩子一双手依然紧紧握着刀柄,一动不动,孩子的面上眼中,一片惊愕之色。 他惊恐的发现,这个孩子的瞳孔已经放大。那血浸透了前襟,已经不再流动了。他在看左右,无人发觉,只有几个人在用帕子用各种布料在收集凤台童子流出的血,帕子被吸饱了,就用汗巾,汗巾也不够用,就脱下里衣,手撕,牙咬,把衬在里面的雪白料子整块撕下,在忙不迭的铺在血上。也顾不上整冠理衣,就那样敞着怀跪在地上,如他在府里看到的洒扫屋舍的下人一般。 年轻的公子用一双颤抖的手去探孩子的呼吸......无果。他再探脉搏。也无。 年轻的公子终于发出了自己第一声的高声语:“凤台,凤台童子死了!” ...... 赵帛等一行人不曾眼见这一场闹剧。听着就唏嘘无语。 赵帛只问卫华:“闹成这样,官府的人插手了吗?” 卫华点头,说:“知府已经派了官兵前去,疏导人群,闲散闹众。” 月小鱼好奇:“闹的凶吗?” 卫华低头说:“骂的凶.......尤其是那些最虔诚的.....他们供奉凤台童子许久了,这一回骂的最凶。反而那些新人,倒是情绪稳定,只当是看了一场闹剧,未曾等到官府来,就自行散了。” 赵帛表示理解:“这些人都是有身份的,说不定淮城知府见了这其中一些人还要下跪作揖,他们当然不愿意叫人看笑话了。大概会当做无事发生吧。这样的笑话。” 月小鱼看他说的随意,起了好奇:“这种事情,是归朝廷的大理寺呢?还是归江湖的大理寺?” 这个问题倒是还真的很值得深究一番。 赵帛左思右想,想很久,想到最后他仰头问站立一边的卫华:“卫华,你觉得呢?” 卫华只说:“不予楼是江湖的。” 赵帛理所当然说:“那这应该是归朝廷的大理寺管。” 他话锋一转:“也可能朝廷大理寺不管。” 这个容小龙就不明白了:“为何又不管?” 月小鱼接话:“供奉凤台童子的,只怕都不是等闲之辈,否则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财力和精力呢?再说,若不是凤台童子背后有靠山,他如何能有这么快的时间内做到和佛门平起平坐呢?佛门都在忌讳他。说不定........” 月小鱼停在了这里。 赵帛又接了下去:“说不定供奉凤台童子的,还有大理寺的人呢。” 赵帛感慨:“为官不正哦。所以自古清官才少。” 赵帛又趁机自夸:“哪里像我等这样的江湖执法世家,简直公正地连我自己都害怕。” 月小鱼和容小龙都没理他。赵帛觉得他们无趣,又跑去卫华那边找存在感:“你说是吧?” 卫华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赵帛这才满意的笑了,哗一下抖开折扇,这一次是那一方佛脚印在前,随着那扇子一摇一晃,脚印也跟着一前一后摆动。仿佛在朝容小龙前进一般。 “第九十六章 这一次是我佛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望面向他的那一句佛语。 他读出来:“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果,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他说:“这一次,是我佛赢了。不知道慈悲我佛,会不会在下一步赶尽杀绝呢?” 月小鱼觉得赵帛说的简直是前后矛盾:“既然已经是慈悲了,又何来赶尽杀绝呢?何况,”她联系刚刚听的赵帛读的佛语,“凤台童子有妄念,本就在地狱。” “已在地狱,更应烈火焚身,”赵帛说:“凤台童子......作孽可不小的。” 月小鱼也略有耳闻。 卫华面上也是一片了然神色。只怕这屋中四人,唯一对凤台童子恶事不明的只有容小龙。 月小鱼面上多了一丝沉重,她说:“我也是略知一两件。” 赵帛说:“我也只一二。不过凤台童子的罪行,就算是你的略知和我的一二,加起来,都够不上十分之一。” 月小鱼点头。捡了一件令她惊愕的说:“这还是我听来的,可是却是真的。我当时听的时候,其实很想是希望那说的人实在吓唬我。”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的舅舅和我讲。说有一户富贵人家,家里是大善人,乐善好施,经商有道,每年都喜欢设宴,请镇上的乞丐吃饭,还送棉被衣裳让他们过冬。甚至还修改小屋,供路过的无家可归之人栖身。结果有一天晚上,那个大善人的全家老小,被一把大火少了个精光,全家没一个人逃出来。大部分都被烧成焦炭,有几人还尚可分辨面目,却发现那些人都在火势起头之前就被杀害。” “当时镇上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善人一家遭了劫,还纷纷去官府替善人击鼓鸣冤来着。结果官府却草草了事。因为官府查验尸体的时候,发现其实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那个大善人。” 月小鱼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官府也是不解。不明白为何那个口碑一向极好的大善人为何会如此激进。按理来说,越是这种富贵之家,越是令人羡慕,觉得生活乐无边的。官府于是就查,在整个镇子上询问访查,还找了大善人的亲厚的朋友,不亲厚的朋友,甚至平日里有交恶的,都一一登门询访了。结果只知道,前段日子,这大善人得了不治之症。” 容小龙听到这里,一脸不解。他等月小鱼说下去。 “也不是说,大善人自己壮年时候得了不治之症,就起了恶念,觉得他一生为善却落得如此下场,觉得老天不公,怨恨天下以至于报复家人什么的。不是这样的。” “大善人的病,是胎里带的。这种病,有的,一辈子都不会发作。若是发作,身体就会逐渐僵硬,一开始是先觉得走动迟缓,反应变慢,这种很难察觉,尤其是年岁大些的,只会觉得是自己老迈所致。可是时间久了,连口齿都会不清,如在冬日含了一口雪水那样,整个舌头都像冻僵一般。到最后,全身剩下,只剩眼皮可以转动。如木人一般。无痛无感。是不进食饮不进水,活活饿死。” “大善人的父亲,就并没有发作。活的好好,七十九寿终。他也不曾对大善人提及过这个症状,大概是以为说他一生积德行善,佛祖庇佑,终于给了他一个健全的孩子。可是大善人发现的时候,才四十。那位善人,其实他父亲的老来子。他父亲快要四十才有的他。他这才知道,他自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那两个哥哥,都是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就发作了。这种病越小发作越活不了,所以那两个哥哥很快就夭折了。到生下这位善人的时候,他的父亲提心吊胆了一生。大概合眼的时候,都是一半心不安的。” 赵帛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猜出了点什么:“那个大善人,应该有子女了吧?” 月小鱼点点头:“四个。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姑娘才三岁。听说长得如花似玉,见谁都笑。镇上的百姓总见到那位大善人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布施,说那小手会捧馒头。那受布施的乞丐都想从那小姑娘手上接过馒头。还给小姑娘起了个名,叫小小菩萨。” 赵帛也长叹了一口气:“凤台童子,很会利用人心。人嘛,都有软肋的。一旦被人拿捏住软肋,就如木偶一般了。更何况这软肋是生,求生的机会。自己的,还有子女的。或者说,自己以后的孙辈的。” 月小鱼点点头:“官府查出来,那个大善人家中的钱财在那场大火之前,几乎账面都空了。” 月小鱼说:“人是会病急乱投医的。” 她自嘲一笑:“总有人平日里说的大度,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是真的等到轮到自己,或者自己身边人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刀子割到自己身上,那才知道有多疼。不管那个大善人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旁人都无从去体会他的痛苦。” 容小龙一直在一边听,从未插嘴过。 到这里,他忍不住说:“这简直禽兽。利用他人求生的欲望。” 这句话得到了月小鱼和赵帛的双双赞同。连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的卫华都点点头。 容小龙说:“如何知道是凤台童子所为?有证据吗?人证?物证?总不会叫人白白死了。” “有啊。人证物证都有。”月小鱼说,“要去面见凤台童子,是需要引荐人的。不是说随随便便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有资格见得到。那个大善人虽然算是富贵,可是比起来今天那些来此的供奉者,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大善人为了见凤台童子一面,许了一人许多钱。官府查到了这个银钱的来路。这钱太大了,而且那个人之前从未和这位大善人有过任何往来,忽然给了一个陌路人一大笔钱,官府定然怀疑的。于是就提审了那个引荐人。幸好,那个引荐人虽然只算得上富,和贵还差的远。否则官府也不敢提审的。” “后来的事情,就一目了然了。也不知道凤台童子许了什么诺,使了什么招,大善人回来后,变卖了祖上的田地,家产,商铺,林地,等等等等,把所有的钱都变成了黄金,打成了金页。给凤台童子供奉了金身。这些事情是在两个月时间完成的。——他急得很。” ——这很值得理解。那个时候大善人已经发病,从发病到得知此病无药可救,又得知此病可传儿女,这中间恐怕也虚耗了不少时日。而他的两个不曾见过面就夭折的哥哥也让他十分忐忑。他一怕自己病势汹汹,来不及交代身后事就留下孤儿寡母;二怕两双儿女一旦发作,时间会比自己更短。 有他父亲做例,有他做例,已经可见求神问佛毫无作用:他父亲一生积德行善,月月往寺院供奉香火,家中香案之上也是瓜果青烟不断。结果三个孩子同样遭难。 他一生同样积德行善布施众生,也与他父亲一样虔诚供佛,佛前香花青烟不曾断绝。可是他自己却壮年不治,两双儿女岌岌可危。 佛祖无用。佛祖或许还是慈悲,可是却对他不慈,只悲。 可是为何是他呢?为何是他的儿女呢? 他一生不曾作恶,为何要他悲伤至此呢? 佛寺之中还有十八罗汉,还有观音弥勒。简直可笑至极,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你一尊佛。我求佛不灵,求己无用。我自寻出路,自找生天。 那眼前面如满月,眉心一点朱砂,仿若金童的孩子,笑容可亲可爱。他才是佛,跪在这尊佛的脚下,仿佛置身佛国一般。周遭的烛火都成了圣光,那孩子对他摸顶,若有若无的力道,令他仿佛疾病全消。 ..... 赵帛听罢之后久久不发一言,到最后才叹气:“那善人以为自己终于得到救赎,可是哪里知道,那才是踏入地狱啊。” “而且不光如此,他搜刮了大善人的钱财,最后还诓骗地大善人杀光一家。——我可不信那场大火是大善人山穷水尽之后的绝望之举。只怕也不简单。” 赵帛将心比心一下:“若是有个人,骗光了我的钱,还要我的命,我想横竖都要死,那我便是死了也要托拖着那个恶人一起下地狱。怎么会白白便宜了他坐享其成?还杀了所有人证?” 这个就不清楚了。 这是陈年往事。 多年后追溯,也不过只是一件骇人听闻的案子。 月小鱼没有说后来,大概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许旁人听了惊奇,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官府收纳的案件中,这些年,这种案子其实不算少。之所以觉得少,罕见,也是因为我朝地大物博,消息却不互通往来,官府怕这些事情传播越广,就会越长凤台童子的声势,一方面震动民心,一方面又会起散播作用。于是这一类案子,大多被当地官府下来。 可是压制下来并不代表妥协。这么多年,何方官府甚至联合建了一处隐阁,专门放与凤台童子有关联的案子。一开始案子的卷宗只是装了一箱,再是两箱,再是三箱,再后来,直接搁置在架子上。 每一个官府都有这个隐阁。他们互通。每一处隐阁的备案都一模一样。这是物证,这是受难的百姓用鲜血写成了卷宗。它们藏身在隐阁中。不见天日。终等有朝一日,有人可以砸开那封闭隐阁的枷锁,让这些物证昭示天下。 如今再想一想凤台童子的下场,越发是觉得那一丝丝的痛快在逐渐加码。 “凤台童子在诓那位的大善人的时候,估计说了佛祖不少坏话.......佛祖大概会无能吧,或者佛祖确实无心去怜悯芸芸众生。可是佛祖至少不会害的人家破人亡吧。你见过哪个佛门弟子,会因为别人喝酒吃肉就怒目相向的?佛家讲究自持。最不爱强人所难。这就是佛祖的好处。” “可是如此佛性的佛祖,却是凤台童子的眼中钉呢。” 赵帛说:“就在三年前,左海边上的一个镇上,发生血案。一个平日香火极盛的佛寺,忽然被一群持刀者闯入,大开杀戒,见僧杀僧,见香客就砍香客。当时是大年,寺中为了迎接拜佛的香客,准备了很多香烛和佛礼,还备了很多的斋饭,开了斋堂。原本是好意,喜气洋洋的。结果发生了命案。僧侣几乎全灭,死伤了一半的香客,很多香客是被僧侣给救下的。当时赶来的百姓和官兵,扒开层层僧侣的尸体,才见到掩护在尸身下已经吓的不省人事的香客。很多孩子是这样活下来的。” “不过这件事并不像那位大善人那样草草结案。” 事情发生在左海的邻镇。所以事情来龙去脉,赵帛算是一清二楚了。 这件事情轰动极大,就算是当地官府极力隐瞒,照样传到了左海。也传到了赵帛的耳朵里。那个时候赵帛还是个孩童,孩童都有所听闻,那么其他人自是不必说。 赵帛对于屠杀僧侣和百姓的事情念念不忘。在他的眼中,犯法者必伏法。若是官府不作为,赵家难道也会袖手旁观不成? 若是真的袖手旁观,那江湖执法世家何必还要去担当这个虚名呢? 赵家当然不会白白担当这个虚名。 这是江湖世家和朝廷官府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结果呢?查出来了吗?” 赵帛说:“当然。” 他左右各看一眼月小鱼和容小龙:“你们猜,凶手的身份?” 他这么一问,反而不好猜了。他们原本想着,横竖大概是绿林好汉,或者受凤台童子蛊惑的贵人?不是说,一般人入不了凤台童子的眼嘛。虽然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是这就是这么一说,王子真的犯了法,那个庶民敢叫出这句话来? 赵帛也不过是随口卖个关子,他这又不是讲趣事,对于沉痛话题,他就算是旧事重提,心中的沉重也不见得少下一分。 “赵家查的很快,官府查的也快。两方把凶手一对照,居然相同。那就差不离了。你们知道吗,那些持刀闯入佛寺,杀人不眨眼的,其实就是一些普通的民户。” “他们都是同一个村的。左海那片地方,山村很多,地势复杂,当地方言错乱,几乎到了隔一个村就不可互通的地步。当地的官府为了推广官话,费了许多力气。可是到了那个村落,发现那村落的大部分人,都不会讲官话。” “他们抓了村长来对峙,其实也不用对峙,官兵在农户家中都搜到了凶器。就是他们平日里的除草,割稻,杀猪宰羊的农具。还有血迹,干透的血迹。那农具用的太久了,大概也杀了太多人,那么多血喷溅在老木上,都渗透了,可是当地穷啊,也舍不得丢了那些农具,就那样用。官兵赶到的时候,他们还不知为何,以为又是来推官话.......” “他们不愿意,觉得说官话是忘祖,很是不欢迎官兵,推推嚷嚷,说‘不’说‘走’,这是他们唯一会说的官话。” “第九十七章 觉得无错反抗的时候才能更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其实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容小龙和月小鱼不是猜不出来。所以月小鱼选择了沉默,容小龙却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还是期盼着有转机,依然问了一句:“后来呢?” 赵帛先是摇摇头,再叹了口气,似乎有个这样的前提,就能纾解一部分旧事重提的郁结。 “挺乱的。” 当时赵家主事的已经是赵帛的叔叔赵小楼。赵小楼当时根本不在左海,于是作为前任主事的赵帛的父亲再一次出面。原本是商定好,若是绿林便归赵家执法,若是贵人,那明面上官府出面,其余的,江湖或许可以路见不平一把。这种路见不平,只可意会,别说白纸黑字了,连第三人都不可在场。有的时候,江湖人比朝廷更加不想打破江湖庙堂的边界。 结果是民。 却不是手无寸铁。 对峙之时,无端民愤已起。 他们根本不知错在何处。也不认为自己屠杀僧侣和香客是一件错事。他们觉得自己屠杀僧侣和香客,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祭天。那是神灵的指示,自古不是还有河伯娶亲,给河怪进献童男童女?貌美如花的姑娘都可以推入滚滚江涛中。他们都不是错,为何到了这里就成了错?杀牲畜不是错,人畜就是错了?有何不同?对于神灵来说,并无不同。 因为觉得无错,反抗之时更加气势汹汹。怒气勃发的村民甚至直接朝着官差丢了石头,拳头般大的石块,正中一个官差的脑壳,如注的鲜血成了这一场动乱的爆点,官兵拔刀直接直接对上了村民的斧凿。 他们抓了一个通当地方言与官话的与村民对峙。结果得知,他们这周遭村落,都信奉凤台童子。因为凤台童子可呼风唤雨,他不悦,就可以使耕牛猝死,庄稼无收。他若是欢喜,那就是风调雨顺,家畜平安。 凤台童子,如神灵一样的存在。 敬畏神灵几乎是他们的本能。 他们诚惶诚恐,对于令凤台童子的欢喜不知所措。供奉,金箔,猪头,羊身,逐渐已经不够。凤台童子需要更多。 凤台童子传话来,说,那佛寺钟声令他不悦。那佛寺僧侣令他不悦,那佛寺的香火也令他不悦,连那佛寺的香客也叫他皱眉。 总之,那佛寺的存在,就会令凤台童子不悦。 凤台童子言尽于此。 其余的,还需要神灵说更多吗? ....... 这样的理由,是在场的人想不到的。到现在为止,赵帛都想不通这件事情。 赵帛说:“后来......之后我们去探查了一番,对于凤台童子所说的什么他高兴就风调雨顺他不高兴就颗粒无收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凤台童子大概会看天相。预测来年的雨水,以此来推断收成。他若是推断出来来年雨水不够,会闹旱灾,会会提前说他不悦,那么村民到第二年发现果然那年的收成不好,至于耕牛猝死,更容易了,不一定要下药,哪怕是下药,当地的村医懂什么?......就这样,几年时间罢了,当地的村民就对凤台童子深信不疑。” “我在想,估计凤台童子预测了来年很好,是个丰年,就故意借此来做一些事情。哪怕是后来村民被杀了,可是剩余的村民见到来年风调雨顺,依然会对凤台童子深信不疑的。” 容小龙有些听懂了,可是依然想不通:“难道就不能和村民解释清楚吗?或者说,也和凤台那般,预测来年天气?叫那些村民看看,凤台会的,官府也会。” 赵帛摇摇头,很泄气的干笑一声:“官府的人把他们村里的壮丁都抓了去砍头,村里的老小和女人没恨得咬下穿着官差服的人一块肉就不错了,还想着去信他们?” “他们被砍头的时候嚎啕大哭,哭的不是自己要死,也不是后悔做下这件事情。而是哭官府得罪神灵,会连累来年风雨,神灵会怒,凤台童子会不悦。凤台童子不悦,来年颗粒无收。他们想到这里,所以才嚎啕大哭。若是不知道前情,还以为是一群忧国忧民的义士呢。为了天下苍生而哭!你听听!” 赵帛说到这里简直被逗笑了:“容兄,你瞧瞧,真的啊......天真也要有个底线啊,你是天上来的吗?还是喝露水长大的?还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走了趟江湖,还被人捅了一刀,伤口还没愈合呢,教训就忘了个干净?” 容小龙不语,他心口发凉。并不是为了那道伤口。 赵帛大概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了,他咳嗽一声,试图转换话题。 他拍拍手,合上了那把扇子,说:“如今凤台倒台,我估计官府会趁机清理掉凤台的所有余力,其余的,大概不予楼会收走。临安看着也不像多么重义气的存在,对比此时力挽狂澜的辛苦,他大概更想隔岸观火看个好戏。” 月小鱼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贺兰予会出面吗?” 赵帛说:“这就不知道了。” 容小龙这个时候开口说:“你之前说,不予楼是江湖的,凤台就是朝廷的眼中钉,如今朝廷眼中钉拔除指日可待,只怕,江湖执法世家的压力不会小吧?” 赵帛听到这里笑起来:“那就是我小叔叔要头疼的事情了。虽然说牵一发动全身,可是如果把凤台比作头发,把不予楼比做人,其实别说牵一发,就算是把头发都给扒光了,那人也动不到哪里去......你想,这和尚尼姑,包括秃子,不也满大街跑吗?” 月小鱼听到忍不住说:“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吗?” 赵帛耸肩:“那我这也不是在灭我叔叔的威风啊。” 他一副十足无辜状。 事到如今,月小鱼很有一种赵帛想要取代那位赵小楼提前上位的感觉了。这赵帛小小年纪,没想到野心不小。看来只他一个人想做神偷是不够的,来日他登上家主之位,只怕堂堂江湖执法世家,都要成为神偷的老窝了。 月小鱼偷偷和容小龙吐槽:“我看他就是想看好戏。还说临安恶趣味,我看他的恶趣味也不少。” 她吐槽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只是稍稍偏了偏往后凑了凑,可是她的吐槽出去,仿佛是一颗石子丢进了无底洞,半天都不见回音。 月小鱼奇怪,这才回头看他,却见到容小龙在出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一定不轻松,他的唇抿的紧紧,很是纠结的模样。 月小鱼戳他一下:“你发什么呆?” 换来容小龙心不在焉的敷衍回应:“没什么。” 没什么,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月小鱼对容小龙忽然出现的别扭感到莫名其妙,他的这个表现,好像是在生气,又好像不是,可是如果不是,那就理会自己一下呀。如果是,她又做了什么?忽然就不理她了,莫名其妙的。 月小鱼在纠结过后,也闹了脾气。你不说是吧,那我也不问。 于是也沉默下来。 月小鱼还想走开,可是又觉得没有恰当的时机,她只好继续干巴巴坐在原地。等着对面赵帛或者卫华说点什么,她再找个借口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不要再坐在这里!一定不要! ...... 赵帛眼珠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过度,越发觉得气氛微妙。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三人最好的举动就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内部问题,内部解决。要知道路边没事看热闹的路人,都有一半的可能会被波及,更何况这还同处一室呢。 赵帛说:“卫华,我们去看看今晚的晚饭,你记得再去打听打听贺兰府有没有什么动静。” 卫华说:“好的。” 赵帛一边说一边走:“我觉得这事对我们有个好处,闹成这样,乱成这样,只怕不予楼对于满城搜人就更难了.....可有的好戏看。我小叔叔真可怜......” “......家主若是知道你这样说他,只怕又要生气。” “他气呗,山高......那啥远的。” 眼看他们俩要出门,月小鱼跳起来,急忙说:“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赵帛伸手阻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俩先和好再说。生着气可不利于消化。” 月小鱼脸红,跺脚:“我们没有吵架!” 这个时候,身后的容小龙出声:“我们有。” 月小鱼还没反应过来,赵帛就露出了大事不妙的样子,丢了一个‘好自为之’的口型,溜之大吉。 一声门掩。很轻微的声音。 月小鱼随着这声掩门声反应过来。她也一时之间居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疑惑,莫名其妙。她当然看出来容小龙情绪不对,可是居然在生气?和她生气?为什么?月小鱼回想刚刚所有的谈话,她并没有任何一句有冒犯到他。连那句唯一的一句‘天真也要有个底线’,那也是赵帛说的,结果现在,他居然说,他们两个人吵架了? 简直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月小鱼第一反应应该是生气。 可是她酝酿了好一会,还是生气不起来。 她放弃了。 既然现在生不起气,那就问个清楚好了。 月小鱼转过身,面对容小龙,他依然如刚刚那样紧紧抿着嘴,一副深陷纠结的模样。 月小鱼问:“为什么说我们在吵架?” 容小龙没理她。 也是,这个问题问的,很抓不到重点。 于是月小鱼换了一个方法问:“你在生气?” 容小龙这下给了反应,他点了点头。 会有反应,那就是有了可以疏通的余地,问题可以解决,至少不会朝着僵化的方向发展。月小鱼舒了一口气,继续问:“为什么?我有说错什么或者是什么地方说的不对?” 这下容小龙先摇头,又再点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月小鱼心头火起,懒得再猜他的哑谜:“你又不是哑巴,你不能动嘴吗?” 容小龙于是动嘴,他说:“那日你和我下山寻慧箜师父,你和我在悦来客栈听人谈论凤台童子,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惊讶神色。”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月小鱼的脸:“你不曾说过,你之前听说过凤台童子的事情。” 他紧紧抿住嘴,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说。 最终还是选择继续。 “赵帛说的那个案子,是因为赵家是直系参与者。而你又为何对那个大善人的案子知道的如此详细?你说是你舅舅告诉你的,你舅舅,是那件案子的直系参与者吗?是官府的人吗?” 容小龙的声音放得很低,可是周围安静,他咬字清晰,月小鱼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很小听过的一个案子,居然细枝末节都记得如此清楚?为什么?” 他问完为什么之后就不再继续。他铁了心要听到答案。 月小鱼并没有立刻给答案。她过了一会才反问他:“你觉得是为什么?” 容小龙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有这个必要互相试探吗?你要试探什么?试探我如何猜测的,然后你在寻思给我什么样的答案能叫我相信吗?” 月小鱼听到他这么说,反而笑起来:“所以在你的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会算计的人吗?” 容小龙没回答她。 月小鱼看他的样子,多少也有了一点底。月小鱼想了想,说:“既然你说我们没必要互相试探,那么不如你告诉我你的猜测,我在回答你对还不对,我保证,答案绝对是真的。” 这一次容小龙不再纠结,他直接说:“你是那个大善人的女儿吗?你说过,那个大善人有四个儿女,你只提了那个小女儿,另外一个女儿你只字未提,为什么?她是你吗?” 月小鱼似乎被逗笑:“我也没提那两个儿子啊。你怎么不猜我是那两个儿子的其中一个呢?” 容小龙看她,说:“你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吗?” 月小鱼斜了他一眼:“你是在审问我吗?” 容小龙说:“若是要一起走江湖,总要有起码的信任吧?” 他总算不再抿着唇了。 月小鱼说:“若我说不是呢?你信不信?” 容小龙看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月小鱼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极其明显的迟疑,但是最后他还很是缓慢的点点头。 月小鱼心里开始发酸,她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说:“我是。我是那个大善人的女儿。长女。” “我那年十九,刚刚议了亲。我父亲爱我,不舍得我,想把我再留一年在嫁出去。结果就是那年,我就发病了。” “第九十八章 上一任贺兰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的心沉了下去。 月小鱼接下来的话宛如一只执着而迫不及待的水鬼,死死拽着生者的容小龙的脚踝头也不回地把他拖入冰冷的黑暗中。在这一片黑暗中,任凭容小龙如何努力地张大眼睛都寻不到一丝的光明。耳畔并没有流水声,只听幽幽往事缓缓入耳。 “就如我的那样,先是身体僵硬,再是手脚不灵,走路时常摔着。我当时一无所知,连我爹都晓得,他只心疼我,我娘还说,都是快要出嫁的大姑娘了,还如此毛手毛脚,连你小妹妹走路都比你利索。” “我那个时候还不高兴,还撒娇来着。” “这种病,发作年纪越小越活不了。我发病的时候十九,虽然比我那两个大伯要大几岁,可是还是算早的。不到一个月的日子,我连话都说地不利索了。我父亲这才觉得不好。” 月小鱼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了一会。 在这样的短暂停顿中,容小龙轻声问她:“那你父亲是如何知道的?” 月小鱼轻轻叹息:“为我诊治的大夫,他的父亲就是之前给我的两个大伯治过病的太夫。他的父亲把这两桩病例记载在自己的医术手记里。” “那位大夫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他回去翻阅医术典籍,结果在自己的父亲做写的脉案中查到了相似的病症。这才知道这种病症是是胎里说带,且无药可解。” 容小龙回忆着月小鱼刚刚讲述过的案子。他说:“所以,发病的并不是那位大善人,就是你爹,而是你?” 月小鱼点点头。 她继续说:“我爹快疯了。他觉得是自己害了我。毁了我的一生。他说他会救我,会让我恢复如初,会让我时候到了就风风光光地嫁人。” “我当时真的想活,一心想活。我想,凭什么是我呢?凭什么我要收到如此的命运呢?我娘知道后哭的肝肠寸断,说我命不好,说我命苦。我那个时候连握一只茶杯都不能,却还是把瓷碗扫落在地上。可惜,碗却没碎。” 月小鱼自嘲:“我家人当时为了不让我摔倒手上,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把多余的摆设都清了出去。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发了一个脾气,却连声响都听不到。真是可怜。” 时光已经很久,她当时的发脾气的具体理由已经快要淡忘干净了。可是她还是可以记起来当时的心情,沮丧,愤怒,又带着悲哀和强烈的求生。 别再说什么认命,也别在将死的人面前说什么顺其自然的话。哪怕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也不过是绝望之语。 何况那也不是认命。那是抗议。抗议天,抗议地。看看我,我十八年后,还要做一条好汉,绝不做猪,也不做狗。还是要做好汉。还是会继续和天斗的好汉。 月小鱼至今还记得自己父亲对她的承诺:“女儿,我就算是劈山填海,都会换回你的命。” 容小龙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打断了月小鱼的思绪,容小龙说:“......所以,你也是长生不老?” 容小龙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一丝迟疑:“你现在还是十九岁,那是那件案子,却是多年前发生的。连赵帛都不曾听说过。若是近些年的,赵帛一定或多或少会有所耳闻。然而他没有。他陌生的很。” 月小鱼面无表情。 容小龙又说:“所以,凤台童子还是有本事的。” 他也自嘲笑出声:“所以如果真的光靠坑蒙拐骗,他也不能真的声势起到如此之大,甚至敢杀佛杀僧。” 容小龙抬头,看月小鱼的侧脸,她的侧脸笼罩冉冉升起的青烟中,这样看去,她的面容消瘦,更显得骨相秀美,如观音一般。 容小龙看她,说:“你知道吗?在我到山上找你之前,我曾经拜托相识的丐帮弟子寻你。” 月小鱼心里‘咯噔’一声。 她听容小龙接着说:“丐帮的弟子很快发现你的踪迹,说你到了临县,结果不到一天,却传来消息,说其中一个丐帮弟子,亲眼见到不予楼的人射杀了你。” 容小龙至今还能清楚完整的复述薛长老说给他的话:“一箭穿心。那个弟子说,那个姑娘很瘦,十分单薄,穿一件青色的衣裳,苍白一张脸。......那个姑娘被一箭穿心,似乎一声都没吭声过。” “薛长老还说,那姑娘死的不算痛苦。” 容小龙说完这些,停顿了很久。久到房中空气里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容小龙才继续说话:“......我是不信的。为此,我还和那位薛长老吵了一架。当然了,是我单方面发脾气。我执意要离开,这才在街上遇到了赵帛。” 月小鱼说:“你不信我会死,所以后来就来找我了吗?” 容小龙点点头:“我不信你会死,所以后来去找你。我见了你,见你穿的是月白色的衫子,我就想,那丐帮弟子果然是认错人了。死的是旁的姑娘,并不是月小鱼。” 月小鱼问他:“你看到我,高兴吗?” 容小龙再点点头:“高兴的。” 容小龙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月小鱼却轻轻笑了起来:“我也很高兴的。我原本,还有些生气。我还想骂你一顿,我为了找你,受了那么大的罪,你看到我的时候,却只会一味傻笑。” 她说完无关的话,才承认:“当时那位丐帮弟子看到的被杀的姑娘确实是我。并没有旁的姑娘被杀。从头到尾都是我。” “痛吗?” 容小龙忽然问。 月小鱼一愣:“什么?” 容小龙又问一遍:“被一箭穿心,痛吗?一定很痛吧?我在想为何凤台要隔着十年才表现一次长生演,他表演的时候,也一定很痛吧?你也会痛吧?你还是个姑娘家。” 这个问题不难,可是月小鱼却回答不出来。 痛吗? 她早就忘了。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的划伤自己,脖颈,手腕,经脉,甚至是脸,起初她极其恐惧。到后来居然就真的麻木了。她会眼睁睁看自己的脸上流血,然后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直到平整如初。她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沾了自己脸上的血当做口脂涂在唇上。 她唇色很淡,透着病态的白。她看惯了这样毫无血色的自己,反而等到镜中出现唇色红润的自己却显得陌生了起来。 可是那又明明是自己。 自己皱眉,她也皱眉;自己歪头,她也歪头,她摸到自己脸颊上已经发凉的血,那镜子里的姑娘也沾到了一手的血。 她又抹了一层血在唇上,再看那镜子里的姑娘赫然明媚娇艳。 痛吗? 当然痛的。 可是只有痛,才能知晓自己原来还活着。 她和鬼唯一的不同,就是还能知冷知热知疼。其余的,称自己一句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 早知道活下来是这样的代价,她当初还会有如此的求生欲念吗? 容小龙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他其实应该问月小鱼,是否后悔过。 是否后悔,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是否曾经后悔,求她的父亲不惜一切救她。 在她父亲的眼里,她确确实实‘重生为人’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走出那扇门,重新走到院落中,走到她父亲面前,清楚流利地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父亲的老泪。 她父亲才刚到不惑之年,之前保养得意,春风顺遂,别说白发,连皱纹都没生多少。可是如今,她却清楚看到,她父亲的两鬓全部都白了。 她内疚到泪流不止。 父亲却反过来宽慰她:“用这些白发换回我的女儿,值得。别说这些白发,就是让为父一头头发都拿走,也不过是头上冒风罢了。” 父亲有意逗趣她。她哭笑不得,又哭又笑,笑中带泪。 当时真好啊。 真以为这一切就是结局了。 春日的阳光洒在父亲的鬓边,白发根根如银丝,伤感又透着暖意。她以为她接下来的人生,都会如这院中抽芽的柳树一般,焕发新生,生机勃勃。 那颗柳树在几日后就被一场忽如其来的大火烧成了木炭。 它刚刚抽芽的柳条还未来得及长出完整的新叶就化作了粉末。除了她之外,她家中所有的人都死于火海。包括了她。 她早就死去了数日的尸身被丢弃在火海中,苍白的脖颈上还有一道后来割开的伤口。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带着笑意,被她撞见之后轻松随意的丢下了手里的一具新鲜尸体:那是她的小妹妹。 年近三岁的小妹妹,镇上的人都叫她小小菩萨。她见谁都笑。笑容明媚亮丽。她病中的时候,她妹妹为她不停掉眼泪,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父亲说第二日要布施乡民,感谢天地,小妹妹说她要去亲自发馒头,感谢老天爷把大姐姐还给她。 如今,她的小妹妹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手上的彩色珠串散落了一地,只剩下一颗,还躺在她软绵绵的手心里。 她惊恐到忘记了逃跑,她当时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可惜问的都是无用的言语:“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那人大概也觉得她问的着实可笑,一双原本被血浸染杀意的眼睛瞬间浮出了笑意,那种笑意让她浑身冰凉。 那人说:“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 她不解:“为什么?” 那人回答她:“因为我们很快会成为同僚。” 她听不懂,只觉得对方是个疯子。她也是这样说出来的:“你疯了!” 那人听到这话,更加愉悦,他甚至大笑起来,丝毫不畏惧是否被人听到,他也不在乎自己刚刚杀了人。 “我确实是疯了,你也很快会疯的。不予楼的人,怎么可能有不是疯子的呢?” 他上前,捏她下颚,左右端详,如打量牲口:“不予楼还从未有过女人。实在是新鲜。” 她终于想起来大叫。 然而已经晚了。 不对,是早就晚了。 她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一桩旧事。 安远县的大善人曹家一夜灭门。连已经议亲的长女都未曾逃脱。结果官府调查之后却发现,那全家灭门的凶手,居然就是曹家的当家曹德茂本人。 这算不上悬案。 却可以称得上是一桩奇案。 据说是曹员外得了不治之症,后来病中发狂发疯,产生厌世的念头,就在一天夜里,杀了全家,又放了一把火把家族产业烧了个精光。 “可怜啊,”议论这件奇案的乡民纷纷语出感慨,“不光曹员外的两个儿子和女儿没逃过,就连年仅三岁的幼女都倒在血泊中。” ‘早知道’这样的言论必然会出现在悲剧的论题中,有人提起:“要是早知道,曹家那个长女当年就嫁出去,或许还能活。听说之前就议亲了。只是曹员外爱女心切,想多留女儿在家里一年。谁知道......天意弄人啊。” 有善心的女人忍不住落泪:“都说虎毒不食子.......曹员外怎么下的了手的?怕是疯了吧?” 那人窃窃私语,斩钉截铁:“定然是疯了!若不是疯了,谁能如此丧心病狂?” ...... 虽然是窃窃私语,可是议论奇案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不会真的压低声音到多夸张的地步。更何况,丧尽天良者,虽然说不上人人诛之,却也可以骂一骂责一责的。 就算是叫人闻听,脸上也是光彩的。 这叫什么?这叫伸张正义,这叫打抱不平,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丝江湖豪侠的味道? 角落有人嗤笑出声。 发出笑声的人毫不顾忌,笑声在这个大堂里显得格外瞩目。 只是惹来的瞩目都是怒意和不解。带着怒意和不解的目光投向那笑声发出的角落,却看到的是两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女。那女子身形消瘦,穿淡色的衫子,束腰,头上一星饰物都无。只在喝茶举手的时候,露出一串彩色珠子串成的手串。 那男子反倒颇为英气。剑眉朗目,身材高大,只是眼中露出带着邪气的笑意把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英气抹杀了不少。 若是现场有会看相的,大概劝一句堤防邪气损运的话。 只是若是真的有如此多嘴的算命先生,唯一得到的赏赐就会是自己的舌头。 那男人淡淡对视上那些目光。只这一眼,那些怒意或者不解就都被瞪散去了。 那男人轻蔑冷笑,再回头。对一边的女子似笑非笑,脸上嘴里都透着玩味的恶意:“......丧心病狂......哦?” ...... 回忆到这里的月小鱼,和容小龙说了一个他耳熟的名字。 “他就是贺兰愿。” 月小鱼补充:“他是上一任贺兰愿。” “第九十九章 养儿的百岁忧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在这之前,月小鱼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人生居然无法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也不能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有机会在一生中收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 曾经是曹月华的自己,也不曾会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提的起刀,举得了剑,还可以划开一个人的皮肉,生生掏出别人的心肝。 月小鱼就是贺兰愿给她取的名字。她原名叫曹月华。取出生那日皎皎月光。然而那一场大火之后,冲天火光漫出的烟雾遮天蔽日,就算天明火场熄灭,那重见的,也不再是她的天日。 她不再是曹家的大小姐,也不再是陈桥陈家庄未过门的新娘。 她是不不予楼的月小鱼。 贺兰愿如此对贺兰予说:“这只漏网之鱼,被我抓回来了。” 她如一只真正的小鱼儿,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去。 贺兰愿不肯放她,始终把她带在身边,折磨她,训练她,羞辱她。 贺兰愿对她的一切毫无兴趣,喜怒哀乐,包括容貌,包括身体。全都毫无兴趣。但是他就是要作弄她。激怒她。 一开始,她确实愤怒,她当然恨他,恨他杀了她全家,毁她一生,还要如此羞辱她,折磨她。 她却根本无可奈何。 贺兰愿笑她无能,他说:“我就算是现在站着不动让你杀我,你都无可奈何。” 他粗暴捏她下巴:“知道你这叫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不对,你这样的娘们,看到一只鸡别说抓了,只怕那鸡扑棱一下翅膀你都要吓得掉泪吧?” 她不信,果然捡起地上的刀刺他。 她身量小,最恰当的施力点知道他胸口。她于是狠狠刺入。刀尖锋利,立刻刺破贺兰愿的衣裳刺破皮肉,很快就用滚热的血涌出。她见到血的那一刹那,一下子就想起她的小妹妹软绵绵的脖颈,她脑子一片空白,顿时就失了力。 她颓坐在地,捂脸失声痛哭。 比她的哭声更响亮的是贺兰愿的笑声。 贺兰愿笑:“你这个力道,连鸡都杀不死,还说要杀我?你自己看看,你是不是个笑话?” 他毫无怜惜之情,狠狠拉开她捂脸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拽的她的手腕生疼入骨,他要她看他,看他的伤口。 似乎觉得那胸前一边血迹震撼程度不够,他松开一只手,一把撕开前襟,露出大片精肉,贺兰愿笑意很重,却恶狠狠:“你看我。” 月小鱼怯生生看去。 贺兰愿身材高大,健硕有力,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这本该是羞红脸的时刻,可是月小鱼的面容却始终都是病态的白。她眼神惊恐,她分明看到,贺兰愿前胸被她刺伤的那块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贺兰愿似乎尤显不够。 他生硬把月小鱼的手按在那道伤口上:“别说这一把小小匕首,就算是你真的能有力气划开我的皮肉,劈开我的骨骼,掏出我的心肝,吞吃入腹,我还是会重新长出一颗新的,活蹦乱跳的心脏。” 月小鱼不信,咬牙切齿:“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认命放弃杀你,只要你一日不杀我,我就终有一日会砍下你的头颅挖出你的心脏来祭奠我的父母我的家人!” 不出所料,贺兰愿果然大笑,他如听了一个十分离谱的笑话那样,笑得畅快淋漓。 他如哄傻子一样:“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可千万别叫我等太久。” 贺兰愿确实等了很久。 月小鱼也等了很久。 很久之后,月小鱼在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划开了贺兰愿的皮肉,骨骼实在是坚硬,她用刀鞘砸了好久,才砸开贺兰愿的骨骼,她看着那胸腔中跳跃的心脏,心中迸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意,在她还未曾分辨这样的快意究竟来自于何方的时候,贺兰愿的心脏已经被她掏在手里。 远处有狼嚎,有野狗,不远的草丛中有窸窣的响动。月小鱼看到黑暗的草丛中有两点绿莹莹的光。那是狼的眼神,贺兰愿心脏的血腥味随着风飘散那么远,引来了更远处饥饿的野兽。 月小鱼轻声对那一动不动的亮处说:“你们一定迫不及待吧?我也是。” 月小鱼说:“.......要吃的干净一点,再快一点。不然,他就该醒了。” ......她手一扬,一只健壮的狼凌空跃起,准确得叼住了那颗心脏。吞吃入腹。 ...... 这么多年的岁月和苦难,娓娓道尽,也不过数千字不到。屋外的日光还不曾落下,香炉的青烟也还没有断绝,而一个人的前半生,就这样的结束了。 她逃离了贺兰愿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安稳。她夜夜惊梦,无法入睡。她不敢住客栈,也不敢投靠任何人家。她把自己涂黑抹丑,扮成假小子,躲在乞丐窝,躲在桥洞下,甚至有那么几个晚上,她醒来觉得温暖,却发现是几只同样冻僵的野狗夜猫依偎她入睡。 那些陪着野狗夜猫入睡的日子里,是她唯一睡得安慰的几日。 她回过曹家的废墟。 曹家依然是废墟。无人买下那个凶宅。镇上的人有人信誓旦旦,听到曹家的女人的冤魂夜夜啼哭。聚散不去。 她在废墟中痛哭一场。且做鬼哭。 她若死,也该死在家乡的瓦砾中,这片废墟,也该做她的埋骨之所。 实在是讽刺,那年在这园中,繁华美好,柳叶逢春,她气息奄奄,对生的渴望覆盖一切。而如今,面对着苍茫废墟,断壁残垣,她却只有想求死。 似乎求生求死,都赖这春光的有无。 真是如此吗? 月小鱼自己也不知道。 容小龙问她:“现在呢?” 听到这里的容小龙问她:“如今虽然深秋,可是这院落花园依然美好,冬日落雪会有梅花开放,青松不老,兰花常青,即便傲雪寒梅不曾凌霜而开,可是周遭依然花香弥漫。.......你,你还会想死吗?” 月小鱼面对这个问题,首先就是沉默。她蹙眉,去看香炉袅袅的烟,再看窗外投进的光。被窗纸过滤的光影在她的眼里漫出一片茫然的水汽。 她说:“这熏香......是花香吗?” 容小龙看她。 月小鱼说:“你知道,人有五衰吗?” 道家和佛家都有天人五衰的说法。 所谓的天人五衰,意指天人寿命将尽的时候,所出现的种种异象。五衰分大五衰和小五衰。有两种。 大五衰之一,指代衣服垢秽,本来天人衣服洁净曼妙,但是命数终结之时就会开始生出脏垢。 二是头上华萎,天众平日总是顶著明媚的华冠,但命终之际,这些华冠都会慢慢凋萎。 第三是腋下流汗,照说天人平日身体是非常洁净的,但临命终时,两腋就会开始流汗。 第四是身体臭秽,香洁的身体不再,而发出难闻的气味。 第五则是不乐本座,本来天人过的是最安乐的生活,但是到了命终,却不安於座,甚至感到厌倦不耐。 这就是道家的大五衰。 这是天人五衰。 天人,就是神仙。连神仙都有五衰。 何况凡人。 道家还说,神仙三劫,凡人四祸,天人五衰。 谁都逃不掉。 这么说来,真正做到众生平等,反而是道家了。 既然要众生平等。天人有大五衰,凡人也得有小五衰。 凡人的小五衰,同样开始于生命终结之时。生命消散起始,先是味觉和嗅觉。再视觉,触觉,最后听觉。此为五感。亦为小五衰。 人死之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官系统。 人到最后几天,神志清醒,称为回光返照。却总觉得嘴里没味,要吃些平时爱吃的,却依然索然无味。便就是这个道理。并非是什么病重之人神思混沌,也不是什么口味失灵。也不是久浸药香习以为常。而是人之将死,五衰已起。 人入黄泉,许黄泉本就是一片黑暗茫然,在这茫茫无尽的荒芜中,所有的触觉,嗅觉,味觉乃至眼睛,都可有可无。大概尽头会有声音呼唤自己。那就顺着声音,到那荒芜中去。去向那茫然的来生,人是赤条条来,也该轻松松去。不带眼见之物,不带所恋之食,不带忠言蜜语,不带硬冷黄金。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月小鱼还是曹月华的时候,最爱芙蓉糖。 那糖块清甜如蜜,做成芙蓉状,小巧如蚕豆大,含在嘴里,还能咂出芙蓉花的花瓣来。她病中,三岁的小月朵偷偷给她带了芙蓉糖,药浓的皱眉,该多多的吃糖,才能压住那满喉的苦。 她也吃。一开始塞一颗进嘴里。 慢慢感觉那糖块融化,浸润喉头。却依然觉得苦,觉得涩。她认为是苦药太苦,她又吃一颗,再一颗,最后满把的汤都塞进嘴里,芙蓉糖硬,在牙齿间磕碰粘粘,被她狠狠咬碎,唇齿见都是细细的糖碎,如一嘴的沙。 她却甜的落了满脸的泪。 娘亲带她出来看花,把她裹在柔软的毛毯中,给她看着满园的春光,早春的花。拔了草叶揉捏在她的手心,说她往日,最爱这新鲜草汁的气味。 她看她母亲强颜欢笑的脸,再看一看手心绿色的汁液,她感受着毯子的暖意和温柔,对母亲绽开一个笑来。 那笑意短暂,倒还算是真。母亲苍老的脸也被这短暂如春风般的笑意抚慰,她的眼睛中落进了一星的光芒。她记得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在嫁给她父亲之前,是当地有名的美人。美人啊,美人如何能够迟暮呢?令美人迟暮的,还不是匆匆岁月,却是养儿的百岁忧愁。 多年后,她无比庆幸,她在母亲和自己最后的日子里,并没有吝啬自己所能给予的无心的感谢和笑容。 由着这样的前提,她掏贺兰愿心肝的时候,那应该扑面而来的腥味也不曾叫她皱眉。 贺兰愿这样的人,心肝应该黑的,即便不是,也该是臭的。 猪狗都不吃,只能喂狼。 她于是把贺兰愿喂了狼。 她再也没有见过贺兰愿。 她笃定贺兰愿并不曾死去。可是她再见到不予楼的贺兰愿的时候,却换成了一张年轻的脸。 张扬,俊美,又由着明目张胆的露骨的残忍。 月小鱼甚至觉得好笑,她若是当年面对这样的贺兰愿,只怕自己会少吃很多苦头。 她在那个惊慌失措的丐帮弟子离开之后慢慢起身,她久违地感受了剧痛。真好,仿佛自己还活着。 她看容小龙的伤口,那伤口不绝地流血。伤口愈合,又崩裂。需要养伤,需要深睡,不可以劳神,不可以费力,不可以思虑过多,不可以再剧烈运动,不可以操劳....... 看,这才是人。 人受伤是需要这么麻烦的。 伤口是很难愈合的。是需要养伤的。 这才是活人,活人,总是和麻烦牵扯不清。可是人不外乎如此?忙忙碌碌?平平庸庸?纠纠缠缠?麻麻烦烦。 真好。 月小鱼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如此想。她却感慨了出了声。 容小龙听到,却不解其意。 他问:“什么真好?” 月小鱼发出一声轻叹,又露出一个笑,她说:“活着真好。” 她转身,面对容小龙,说:“活着真好。” 她又说了一遍。 “可惜我现在只想死罢了。” 还未等容小龙想写什么劝慰她,月小鱼就把他想说的话给阻止了:“别说什么活着才有希望的话。我早就死了。我早该死了。若不是我想强行改名,我父母家人,也不会遭来厄运。你知道这种叫什么?” 月小鱼说:“叫扫把星。祸害了全家的扫把星。” 月小鱼说:“人就该人命。相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就是个凡人罢了。想的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鬼话。做什么都要有代价,你吃碗面,喝杯酒,一个馒头一把青菜都需要钱,钱就是代价。那你换回一条命,难道不需要代价吗?那代价可不是一把钱能换得起的。老天爷,要旁的东西。且不管你是不是后悔了。” 月小鱼的面上,一片悲戚的神色。 然而容小龙的一番问题,居然问道她:“你觉得,那个贺兰愿是天?” 月小鱼还尚未从悲戚中回神。只本能问:“什么?” 容小龙面上也是一片不解的神色,他问她:“你觉得,凤台童子是天?还是那个贺兰愿是天?” 容小龙继续说:“我左右听着,折磨你的,害苦你全家的,都是凤台童子和贺兰愿。就像财帛外露找来土匪一般,明明有错的见财起意的匪徒,苦主却责怪自己不该去发财?” 容小龙说:“你觉得岂有此理?” “第一百章 最大的免死金牌就是自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当然没有道理。 不过。 “你不该这样比喻。这样比喻是错的。”月小鱼说,“毕竟这外漏财帛的原因,是因为财帛的主人有个无理取闹的女儿。他那个无理的女儿,非要天上的月亮,非要海里的明珠。于是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就展现了所有的财富给天给海,想要替女儿求取月亮,捕捞明珠。” “所以到最后,这些耀眼的财富的光芒惊醒了海里沉睡的妖怪,于是那个可怜的父亲被海里的妖怪卷入深渊。虽然直接凶手是妖怪,可是要说罪魁祸首,其实是那个无理的女儿。” ...... 月小鱼起初还能很平静地,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和语气来娓娓道出自己的过往经历。可是这种诉说往事的过程及其残酷,尤其听者不解其中意,可是说者却知其中字字泪。这样的过程,对于听着来说,是摧人心肝,可是对于说者,却是挖出自己的心肝,再揉碎了呈现在对方面前。 那手心一滩血肉,心口豁然大洞。即便是如此残忍,也丝毫无法展现其中万分之一的心痛。 月小鱼已经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她的泪水汩汩而落,无法断绝。 她即便捂着脸,也无法阻止她的泪水汹涌之态。她悲伤到无法坚强站立,她浑身颤抖,弓腰如一尾无助的虾。 忽然她面前一暗,继而一暖袭来。把那令她颤抖的冷意驱散。是容小龙把她拥抱在怀里。他把月小鱼的头按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一边的胸口上。 他一言不发,只不断安抚她。 这样的安抚很是管用和奏效,过了一会,月小鱼渐渐转为抽泣。 她把头埋在容小龙的胸口,认眼泪被寝衣的料子吸收,虽然已经感觉容小龙的衣料被她的泪水糊的一塌糊涂。可是衣服狼狈也好过自己的脸狼狈叫她自在些。 她这样想,倒叫她暂时逃避了一些往事的折磨和纠缠。 月小鱼闷闷说:“我以为你会替我开脱。说不是我的错什么的......” 月小鱼看容小龙依然没什么动静,只感觉安抚他的手依然没停,她安稳许多,继续道:“我看戏文和书上都这样说的。” 容小龙也看过这样的桥段。可是往往这样的桥段下文都是有带一些别的场景的......那些场景,不好明说,带着引人遐想的欲说还休。 容小龙可不能往这方面想去。他如今可不是月小鱼的对手。他怕有所动作,还未等到本能的红晕,就先招来了本能的一巴掌。这种发生在月小鱼身上的本能,容小龙可是见识过得。还不止一次。已经一而再了,就不必再而三了。 ——伤上加伤,那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乐见其成的故事了,而是惨剧。 容小龙想到这里,有些闷笑:“我若是这么说,能不能安慰到你?” 月小鱼埋在他胸口停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她还是摇了摇头。 容小龙看向门外,遏制住了一声叹息,说:“这不就结了么......” 周围安静了一刻。月小鱼虽然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可是还有些无可避免的怅然:你便是觉得无用,你,你也可以说来一说啊...... 她这样想来,忽然心中涌上一股委屈。莫名的委屈。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 这一股委屈加上刚刚就不曾散去的悲伤,又再一次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喉头哽咽,不再说话,只最大程度抱紧了容小龙。 她还记得容小龙身上有伤。她连施力环抱都只能小心翼翼,如她眼下的情绪,无法尽情宣泄。实在是委屈。 容小龙察觉到了又一片温热的湿意。他不好动手,只能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聊做安慰。 他从以前就觉得月小鱼的头发生得极好,乌鸦鸦的黑,根根都透着亮,若是散开,肯定是如瀑布一般。他以前听说书的形容美人,说美人必要有一头如瀑般的长发,瓜子一样的脸,樱桃一样的小嘴,柳叶一样的弯眉,蜜蜂一样的细腰,青葱一样手指。他当时还琢磨,这得是什么模样。 他还比这瀑布瓜子樱桃柳叶蜜蜂小葱,照着模子画出来。 结果就被那美人给吓唬住了。连梦里都逃不了掉。梦里那个美人还多了一对透明的翅膀,长两根触角,伸着毛茸茸绿油油的八条手脚朝他扑来。说要把他抓到她的家里去当压寨相公。 梦里的容小龙也是惊吓到不行。还有多余心思问那八条毛茸茸手脚的美人家在哪里,那美人伸出小葱一样的手指头遥遥一指,就看到那黄泥磊的蜂窝。蜂窝里,还不断地探出一张又一张瓜子模样的脸。 他尖叫地醒来,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地上。 很久一段时间,他不去听书,也不肯吃蜂蜜。见了鲜花盛开的地,也绕着走。 那美人,分明蜜蜂成精。 而如今真见如瀑的长发,才觉得,那哪里是什么蜜蜂成精。不对,就是真是蜜蜂成精,那成了精的模样,那也该如月小鱼这样的才对。 长成梦里那样子的,八成是渡劫的时候给雷劈歪了。 他问月小鱼:“你不想报仇吗?” 月小鱼没说话。 容小龙继续说:“海里的妖怪把善良的父亲卷入了深渊......” 他感到怀中的颤抖,他拍拍她安抚她,感觉那颤抖并没有减弱,但是他还是说了下去:“......无理的女儿即便是大声哭泣也无法令那无情的妖怪改变主意......既然如此,那么女儿,是决定投入大海和父亲一同死去,还是如精卫那样填平大海杀死妖怪呢?” 月小鱼一边止不住的颤抖,一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无理的女儿,要学会游泳,跳入大海杀死妖怪,再和妖怪一起给善良的父亲陪葬。” 容小龙忽略了最后一条,他说:“好,学会游泳,杀死妖怪。” 他摸摸她的头:“我们一样一样来。” 他声音温柔,如融化冰雪的暖风。月小鱼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像冰山上融化的水流,快要兜不住。 她搂住容小龙说:“一样一样来。” 容小龙淡薄的衣料再也兜不住她的眼泪,月小鱼的泪顺着衣料滑落,沾湿了他的心口。他心口冰凉一片,仿佛他受伤的不仅仅是一处地方,连心都中了一般。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心口,也一样疼得厉害。 他心口疼得厉害,无法缓解,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安慰怀里的姑娘。 ...... 赵帛去而复返,推开门见到这样一幕,本能第一反应就是掩门,继而尖叫。 仿佛是连锁反应一般,屋里的两人闪电般松开。 松开后才觉得不对,这样的反应,反而显得两个人心里有鬼。 门外认定他们两人有鬼的赵帛出声:“.......我现在能进来吗?” 月小鱼没好气的说:“你爱进来就进来!” 赵帛其实不爱进来。可是不进来吧,又显得似乎自己才是理亏的,凭什么啊,理亏的明明是屋里那俩,他明知这是激将法,也还是推门而入。 虽说是入了。可是入的动作就显得鬼鬼祟祟。 赵帛端着半开的折扇,挡着面,一步一挪地进来。仿佛他前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场景存在一样。 更令月小鱼火冒三丈。 月小鱼心里有些发虚,毕竟刚刚搂着自己确实搂着容小龙不放,她无端觉得自己脸上应该发烫一下。可是偷偷摸脸,并没有任何异常。她于是理直气壮恶狠狠看赵帛。 “把扇子放下!” 这样的恶狠狠和面不改色,在赵帛眼里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赵帛悻悻放下扇子,嘀咕一句:“厚脸皮。” 声音很小,极弱。谁都没听清。 月小鱼心知不是什么好词,故作了不知。 容小龙长叹一声,先把话题扯开了:“怎么了么?” “也没怎么,”赵帛说,“卫华去继续打听贺兰府的动向。不过我想这么乱的情况下,你大概是安全了。” 赵帛继续说:“我本来寻思着,过来劝你在这里多养伤几日,等大好了在出城。毕竟不是有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赵帛说:“凤台这边倒了,铁定是倒了。只怕那面,要大乱。” 赵帛指了指上面。 “凤台之所以这些年势头如此,不外乎是靠山强大。可是风水轮流转啊,凤台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惹了谁不好,非要惹上方卿和呢......这方家,和凤台家,仇怨深呢......眼下好不容易凤台忽然死了,虽然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可是总归是死了,对于方卿和来说,死了就是好事。死了,才好下手......” 容小龙听到赵帛提到方卿和,心中咯噔一声。他连忙问:“方卿和和凤台那边有什么恩怨?” “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赵帛对此事情的知晓程度就不单单是略知一二那么简答了,他说:“原本方家入仕的人是方家的大哥,方卿城。方卿城入宫,是皇太女的师父。拜太傅一职。方卿城呢很是看不惯凤台的一切所为。有意想在皇太女登基之前扫清这个障碍。可是我之前也说了,凤台和不予楼的关系非常密切,这一点方卿城不可能不知道,凤台是官场,可是背后靠着江湖,若是铲除它,必然要借助江湖的力量。” “当年我赵家和官府合作也是方卿城一力促成的。哦,你大概不知道吧,方家故居就在左海。方卿城,谦谦君子。” 容小龙一呆,他嗫嚅了一下,说:“可是方家的大哥不是......” “死了,”赵帛接他的话下去说,“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暴死,可是方家的长兄年纪轻轻,正当盛年,又无病无灾的,怎么就暴死了呢?” “这个消息传来,朝堂不安不说,连江湖都动荡了一阵子。” 赵帛说到这里冷笑一声,他对容小龙说:“你知道吗,还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因为当今皇上有意让方卿城成为公主的驸马。方便于后宫辅佐未来登基的女帝。可是方卿城早有心仪之人,又不敢当面拒绝皇恩,恐给家中引来灾祸,左右为难,才自尽。” “那消息传来的有模有样,说什么宫人自裁是大罪,皇家看在方家有开国之恩,才委婉给了个暴死的说法。” “这暴死,比自裁,好听到哪里去?” 赵帛恨恨:“我们都知道,方卿城,明明是被害死的。他挡了路,挡了一些人的路。到底是什么人啊,连皇帝都无可奈何了。” 容小龙回答不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乱。他万万没想到,凤台童子居然能牵连这么多人。月小鱼,薛长老,现在连方卿和都扯进来。 凤台童子杀了方卿城,想必当年势头必然大涨。方卿城做了凤台更上一层楼的踏脚石。可是方卿城在如何,都是朝廷的人,且牵连皇家,凤台不管在如何嚣张跋扈,都需要得到皇家的认可。凤台敢动到方卿城的头上,也足以证明当年方卿城的举动,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凤台的生死。想必当年,也是一片无声的血雨腥风了。 怪不得当时薛长老说,陌白衣想动不予楼却被方卿和制止了。有他兄长的血案在前,动不予楼和凤台,都需要谨慎再谨慎。 何况凤台童子最大的免死金牌不是别的,而就是他本身。他本身长生不老,若是被上位者知晓,为了同样获得长生,只怕也不会轻易处理凤台的。 他现在心中只一个念头。 凤台童子,真是罪大恶极。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容小龙也把自己略知的一二说了出来:“不予楼有三十八名杀手......这三十八名杀手里面,贺兰愿算不算其中?凤台算不算?” 他问的是身边的月小鱼,月小鱼点点头,又摇摇头。 赵帛却认为是在问自己,赵帛说:“这个贺兰愿,是不予楼的楼主贺兰予捡回来的一个婴儿。出身不详,养大做了家生子。但是,他似乎和长生没有什么关系。那个临安也是,临安是贺兰予和贺兰府的一个女人生的。不过那女人死的早。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怪不得月小鱼遇到这个贺兰愿的时候毫无顾忌。看来如今这个贺兰愿并不认识月小鱼。所以才会轻轻松松在自以为结果了月小鱼后随意走掉。 他若是了解月小鱼和不予楼的纠葛,只怕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过眼下倒是知道了一点,就是如今这个贺兰愿,若是遇到,大概还能有一现逃亡的生机。 他的目光和月小鱼对视一下。彼此都有了一点数。 看来,赵帛之前确实有一点是说对了,他的略知,自己的一二,加上月小鱼的那部分。确实可以算上全部了。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爱财应该取之有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前提是知道一切。 如今把一切细细摊平,其实和全部还有那么一些的距离的。 捡到眼前的就有一个。 凤台和贺兰予的出身。 如今再去打听谁...《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爱财应该取之有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二章 正大光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凤台童子的尸体被淮城知府单独停放在一处停尸房中。 此时距离事情发生的时间相隔还不到六个时辰。尸体还新鲜。带领的仵作连嘱咐他们一句捂着口鼻都没嘱咐。 用仵作的话说,就是寻常不过的命案。浑身上下验了一遍,都写不出新鲜的东西。和另外那一具尸体一模一样的情况。 不过就是心口中刀当场气绝。 不管是他面带诧异神色,还是恐惧神色,还是悲伤神色,这千人千面,也不能单一要求人死神态从众。而这种不常见的死状,也并不能证明任何和长生论的关联。 知府是其中的知情者。表示曾经再三询问仵作和官衙的医者。均表示无异常。不过是个正常发育的男童。看不出任何异常。那医者甚至还委婉劝说知府,不必信那些信口雌黄之语。 知府听闻,倒是松了一口气。 可见民间大多人还是觉得长生之论纯属无稽的。 若离却道:“民间觉得长生之论无稽又如何?民间觉得长生确有其事又如何?这天下,又不是掌握在民间这些人的手里。” 若离冷笑:“身在其位者,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松一口气?事到如今,为何不想一想,到底是谁,令民间知道长生论的?倘若身在其位者一开始就觉得长生之论滑稽可笑,不可信服,那么凤台童子之流如何能够苟延于世?” 若离说话又直接又不客气,知府只她背后代表何人。自然不发一言出声反驳。若离也心知肚明他并非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也并非维诺自己,他也不是真的畏惧方卿和,只是他官位属方卿和之下而已。 道理简单,她也通透。 只是不吐不快罢了。 虽说有些话不吐不快,可是更多的话,吐了也还是照样郁结。 若离的郁结也并没有因为听闻江湖赵家的主动援手而有所缓解。 她和容小龙的第一回见面就很不友好。 如何友好呢? 他们可是在停尸间门口打的照面。 在这之前,赵帛听闻此事同意他们要求的并不是方卿和本人而是若离的时候,表情就十分值得玩味。 赵帛的脸上显出牙疼一般的纠结来:“我还不如去见方卿和方大人呢......那若离,脾气比方卿和更坏。” 月小鱼说:“你算不算在说那位方卿和的坏话?” 赵帛忙说:“我这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也奇怪都是养孩子,方卿和养的杜衡和陌白衣就很好,一个养成武林盟主,一个养成江湖大侠。到了养个女娃娃,却成了个刁蛮任性的丫头。” 容小龙一开始是抱着听趣闻的态度听赵帛说话,可是听到后面却听得自己开始结巴起来:“你。你知道?方......方卿和,方卿和是.......” 赵帛被容小龙的结巴结巴的莫名其妙:“知道什么?方卿和就是雁南声的事情吗?” 赵帛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随口就说出了怎么样的话来。 赵帛说:“我当然知道。我们是赵家,江湖世家。我们当然会知道。就像陌家知道我们赵家和官府合作过一样。陌家和赵家也知道方卿和就是雁南声的事情。” 赵帛说:“江湖和庙堂的分界,江湖人看着是黑白分明的。可是实际上站在中间为此平衡的,恰恰就是我们这些江湖世家。否则那些江湖人以为朝廷还真的拿江湖没办法了?开什么玩笑。” 赵帛说:“你说,都是养孩子,雁南声养孩子,把杜衡和陌白衣养的多好?怎么到了方卿和养孩子,就养出那样的大小姐来?” 容小龙不知道如何说:“我不曾见过那位若离,我如何能够现在就下判断呢。” 赵帛说:“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他甚至比容小龙和月小鱼还迫不及待。他饱受若离碾压许久,急于寻到同类,和自己一同暗地里吐槽若离。最好还可以一起质疑方卿和的教育失败。眼前的容小龙在他看来就是个很好的备选人士。 容小龙对若离这两个字感到有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略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是在白塔寺,当时他在晒太阳,和方卿和闲聊的时候,不必小和尚来传话,和方卿和的谈话中就有说到若离这个名字。 不必小和尚称她为若离姑娘。 他当时还以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和方卿和一起离开了淮城前往金陵了呢。 居然还留在淮城吗? 为什么? 是和他们一样的理由吗?若不是,为何如此迅速的,等在那里的恰好就是方卿和身边的若离呢?按照赵帛的意思,若是是方卿和养大的,那么若离的就应该和杜衡以及陌白衣一样,是属于方卿和信任的对象。那么由着若离来处理淮城凤台童子的事情,也不是说不通的。 他把回忆又往前扯了一段。 那天晚上,他见完小杨先生他们之后,白塔寺外起来大火。 大火当晚扑灭。 在场的人都送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神态也随着火光的熄灭而隐没。 除了方卿和。 方卿和当时说:“这火光冲天,又怎么会是普通山火呢?” 过了一会,又说了句:“且烧着吧,又能怎么样呢?” 他脑子有些乱,回应也杂了顺序。忘了方卿和这句话到底是说在大火扑灭前还是后。 可是不管是前还是后,这场大火在方卿和的心里始终没有熄灭过。 赵帛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到了淮城知府的府衙内。赵帛熟门熟路。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看他的举止动作,也不想是犯错来的。 月小鱼说:“你和知府很熟吗?” 赵帛神情自若点头:“还好。” 赵帛故作了一会玄虚,还是揭开了谜底,他说:“这位淮城知府,之前在左海任职。他们府上住我隔壁街,两家院子就隔着一堵院墙。圈的湖还是同一片的。小时候我还爬墙去偷他们家的荔枝吃。” 月小鱼说:“这左海可大了去了。怎么是个和左海沾边的,都能和赵家扯上联系?” 赵帛不服气:“左海是大了去了,可是我赵家的产业也大了去了!” 月小鱼丝毫不买账:“那怎么不把左海也给划成你赵家的产业呢?” 赵帛顺嘴接话说:“这不是等着我来办么?” “那你可真忙。”月小鱼吐槽他,“又要当神偷又要扩大自家的产业。” 她把这两件事串联一番想了想,还确实有点替赵帛担忧起来:“那回头怎么办?回头你当了神偷,偷来偷去发现偷的都是自家的产业,那岂不是丝毫成就感都没了?” 赵帛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事,如今被月小鱼提起,一时之间倒还真的给问住了。 那怎么办额?左无可偷,右无处偷,那岂不是要偷上天上去? 容小龙在一边翻白眼:“哪有什么难的呢?就算是难,也先等赵兄拜了神偷做师父再说吧?何况偷自己人家就如此容易?偷着不都是乔装蒙面么?难道他去偷自己家的时候还要声张一句,我来偷自己家了!速度回避!” 这还是偷吗?这不是成了过家家了? 容小龙给赵帛分析:“你们赵家执法世家,网罗众多江湖高手为门客,也算得上是另外一种的高手如云吧?而且高手还不是单一武功的。那就更复杂了。只怕到时候,就算是你拜师学艺的那位师父,都不一定能从你赵家全身而退呢。——除非你真的是想过家家。” 月小鱼觉得容小龙说的言之有理,她甚至为此灵光一现,还给赵帛出了个主意:“你好歹是世家公子,人家收徒是有门槛的,你拜师也得有门槛。你与其辛苦去江湖满世界找神偷拜师,不如让愿者上钩。” 赵帛听着有点紧张,心砰砰跳。他觉得似乎有点可行和见到曙光。 他示意月小鱼说下去。 月小鱼说:“你不如放个话出去,你赵帛,赵家庄少庄主要拜师。而拜师的条件,你就可以自行列几条。比如第一条,就是去能够从你赵家庄拿走一样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你自己可以寻思一个。第二,就是去陌家拿走一个东西。如果前两者都能办到,起码也是个江湖数一数二的神偷了吧?” 赵帛说:“江湖如此之大,高手如云,万一到时候同时能够办到以下的不止一人呢?” 月小鱼说:“那就让他们去方卿和府里偷。” 这话一出,赵帛和容小龙都倒抽一口凉气。 容小龙想,那还不如去偷安逸侯府呢。 月小鱼选择方卿和的理由很是理所当然。 她说:“你刚刚说方卿和就是雁南声,我虽然没有是没兴趣,可是我也知道雁南声是江湖第一高手。除了西奥的完颜月,在南齐第一就是方卿和。若是那神偷能够在方卿和眼皮底下偷盗成功。不仅仅是身手了得这一回事了,这胆量也是全天下都数一数二。” 月小鱼掰着手指给赵帛算好处:“......到时候你还能练练胆子,所谓严师出高徒嘛。师父胆大,徒弟也撑死。你现在只怕别说去方卿和府里偷东西,你瞧你刚刚听到方卿和名字的样子......啧啧。” 月小鱼面露不屑。 赵帛被踩到痛脚,理所当然反击:“你那是不知者无畏!你又见过方卿和?” 月小鱼面露得意之色:“巧了,我还真见过。” 赵帛不信:“一面之词。” 月小鱼指容小龙:“人证。” 无端被牵扯进来的容小龙无奈点头。 赵帛绝望。 月小鱼趁机落井下石:“你现在连方卿和身边的若离姑娘都害怕。那......以后怎么当神偷啊?” 赵帛挣扎给自己辩驳:“谁说我怕她?谁会怕一个臭丫头?乳臭未干的.....我只是好男不跟女斗,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对,君子也不动口!” 赵帛话音刚刚落地。门口就出现一个人影。逆光,身高与月小鱼相差不大,身段苗条,细腰芊芊。是一位姑娘。她缓缓朝他们走近,随着她走动的动作,有清脆的珠玉之声伴随。 等到走近,容小龙和月小鱼才得以见全貌。 她一声淡色紫衣,皮肤白皙,青葱般的手指,一看便是富贵养起来的姑娘。那细白如缎的手腕上,一对紫玉手镯,使得走路之时有脆音动容。 她年纪和容小龙赵帛相仿,眉目精致,五官之间已经可以窥窃出未来的殊色动人。 赵帛一见她便心虚,尤其想到刚刚还脱口而出的内容,更加不敢直视她。 他干巴巴在中间做引荐人。 他指一边:“容小龙容少侠。月小鱼月姑娘。” 他指另外一边:“若离姑娘。”不是若姑娘也不是离姑娘,就是若离姑娘。前面连个姓氏都没有。 容小龙朝她施礼:“若离姑娘。” 若离姑娘淡淡撇他一眼,对他做了个极其勉强的回礼。容小龙本来还想着赵帛一开始说若离性子古怪不好说话原来是真的,却见若离对月小鱼端正行礼:“月姑娘好。” 月小鱼也还礼:“若离姑娘好。” 徒剩容小龙和赵帛面面相觑。 ...... 严格来说,这是月小鱼第三次再见凤台童子。 就算是之前明白面前这人恶性昭彰罄竹难书。可是明明几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而此时却成了冰凉尸体。心理不适绝对是人之常情。 停尸房中光线并不算是充足,窗口开的高且小不说,门槛还垒地很高。据说这是湘西的传来,到之后成为仵作义庄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停尸间的房子,不可直射光源,门槛高过膝盖,不可见猫,也不得闻听哭声。 规矩杂,且多,但不乱。 就是因为如此,更使得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环境如此可怖,可是容小龙一路走来左右四下观望,这一片居然分外干净。别说什么恶鬼怨灵,连离朱都不见一个。 果然那些什么停尸间闹鬼,义庄怨气森森,都是人编出来的鬼话。 若离和月小鱼走在前面,容小龙在后,之间若离手持那盏烛台灯火随着走动半明半灭,她的面容俏丽,眉翠唇红,她说话间嘴角弯弯,使得她初见之时的清冷面容在烛火中显得生动起来。 她和月小鱼说话。 “凤台童子出事之后,贺兰府那边立刻就把尸体抢走,极其蛮横。他们大约也查验过了一遍。觉得查验不出来什么,这才把凤台童子的尸体丢了出来。” “丢?” “是丢出来的。知府那边还在头疼如何争回凤台童子和另外一人的尸体。结果就有差人回报,说贺兰府那边,已经两具尸体连同凶器都丢到了大堂内。知府赶过去一看,那两具尸体维持原状,就躺在官府正大光明匾额的下方。” 若离阐述的很仔细,声音也柔软动听。听得原本落后在容小龙之后的赵帛都走前了一步和容小龙并排,竖起耳朵听。 “当时发现尸体的是知府的一名差人,那差人还算聪明,看到尸体就停了脚,没有进大堂。所以当时什么样子,知府见的依然是原状。那凤台童子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合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时凤台童子的眼神就直直盯着那正大光明四个字。” “第一百零三章 有矛必然有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得不说,若离讲述故事的能力及其了得。三言两语,也不必添油加醋,也没有额外的音调起伏。却可以完整的再现当时的可怖气氛。 他们在走向停尸房的路上,前方所见未知,但是确实心知肚明的阴郁,耳畔又有这样的话。此时夕阳落下,黑夜将至,非天明时刻。零落日光不见温度,偶尔拂过身体,如水底包裹全身的冷酷流水。 赵帛刚刚和容小龙并肩走动,没走两步,就被若离的话语怵地又退回身后去了。 他还扯容小龙的衣服,有那么几次,拉扯带动的衣料几乎就要触到容小龙胸前的伤口。他苦笑一下,把手背到身后,扯住了赵帛的手腕。 赵帛的脉搏,跳得很快。 若离轻声提醒:“小心门槛。” 月小鱼跨过高出她膝盖的门槛。感叹一句:“这门槛真高。” 若离在取出一颗夜明珠给她照脚下的路,同时解释:“停尸房和义庄的门槛都是如此高的。” 她说:“这是为了防尸变,凶尸跑出去害活人。人死之后,尸体僵硬,膝盖无法打弯,不能像常人那样走路,只能跳,而这个门槛的高度,比凶尸跳的高度高很多。尸体膝盖若是无法打弯,跳跃的高度就有限,只要跃不出这停尸房,自然无法出去害人。所以义庄和停尸房的规定虽然不成文,却必须遵守,门槛定然要修到这样高。” 若离说这话说的也是轻飘飘,波澜不惊的。 可是容小龙身后的赵帛,已经快要不会走路了。 他左脚左手同时迈摆,同手同脚,没走几步,就要立时表演平地摔。 幸好容小龙扶住了他。 若离这才理会他一眼:“你小心些,若是惊扰了尸体安宁,凶尸只会咬最吵的那个人。” 赵帛嘴硬:“你胡说,我才不信。” 若离一脸认真:“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想想,若是我是胡说,怎么会有一句老话呢。” 赵帛心中一动,他直觉告诉自己不该往下问,可是嘴比心快,他脱口而出:“什么话?” 若离道:“入土为安。入土好解释,安字如何解?” 安?赵帛本意就想到安宁。安静。安详。 赵帛忽然打了个寒噤。他立刻一把捂住嘴,似乎这还觉不够,他还放慢了呼吸。大气不敢喘。 若离冷眼又看他两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可以喘气。” 赵帛顿时泄了一口气。他还是不离开容小龙。死死拽着他。 若离不再理会他。 引月小鱼和容小龙来,走到一处盖着白布的尸体前,缓缓掀开白布。 如若离刚刚说陈述的那样,凤台依然保持着临死之前那一霎那的神情。眼睛瞪得很大,自始至终都不曾合上,面上神情凝固在那一瞬间,满面都是诧异之色,仿佛难以置信自己的死亡。他的手骨头尽碎,以一种诡异的样子摊放在两侧。那是强行掰开所造成的。 凤台直到断气也不曾松开他紧握匕首的力量。至死都保持着插入心口的动作。贺兰府抢走凤台的尸体之后为了察验匕首和伤势,大概使了蛮力,折断了凤台的手指,他们送回尸体的时候无法完整复制原样,只把匕首重新放回了因为流尽血液而发白的伤口中。 他身边停着另外一具尸体,被同样的白布覆盖,身量大小与他相仿。目前覆面的白布还未解开,不知其下是否有和凤台同样神态的死不瞑目。 仵作并未跟来,领了他们四人到停尸房的院口就被若离打发。若离便当了仵作的工作。 若离说:“这便是刀口。” 她轻轻挑开凤台松松散系的衣襟,给他们看胸口平整的刀口。凤台的被血浸透的华服已经被事先除去,作为物证平整展开搁置在屋内一角的衣架上,角落昏暗,凤台又喜红衣,长生演的时候也是一身华丽的金线红袍,那红袍被血浸染到发黑,展开于昏暗角落,冷不丁用眼角余光瞄到,还以为那里漂浮一人,唬地不轻。 赵帛所在方向正好在那衣袍正前方,他一直觉得身后若有若无有冷气环绕,他不停念佛,同时握紧手中佛语纸扇,将它做护身符一般对待。 赵帛有些凄艾,他止不住自己脑洞,心中有困惑百转千回,想问,却又明白此地确确实实不合时宜。 可是...... 凤台死前穿红衣,事后真的不会变成厉鬼吗? ...... 若离无惧,她指完尸体,又用挑开尸体衣襟的手指指一边的架子上一处木盒方向:“凶器在那里。” 她并不上前,容小龙犹豫片刻,还是拖着赵帛过去木盒方向拿下了东西。 木盒中的凶器和尸体同样令容小龙眼熟。 容小龙的手颤抖一下。这种颤抖动作很小,若离和月小鱼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自然不会发现。可是赵帛却感受到了他的颤意。他的颤意传到赵帛身上之后明显放大。 赵帛抖动厉害,极其明显,连一向冷眼看他的若离都奇怪起来。 “你抖什么?” 赵帛面露无辜:“我也不抖,是他先抖的。” 赵帛抖得更加厉害。 赵帛一边抖一边用眼神示意容小龙。 月小鱼于是说:“那你抖什么?” 她问容小龙。 容小龙只好回答说:“这把匕首我认得。” 若离说:“我也认得。” 若离甚至没有看容小龙一眼,只说:“这把匕首是卫安然的。卫管家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儿子。” 若离的潜台词明显不过:不过认识凶器,也值得如此发抖?当时什么有用线索。 若离还点名赵帛:“他也认识。” 赵帛抖动地点点头。 若离显然还没有得到情报,她说:“我当时听说有凤台身边还有个孩子的尸体,我以为会是卫谢然的。没想到居然不是。” 若离掀开另外一边尸体的白布。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孩子的脸。那个孩子的表情并没有如凤台那样剧烈,他合眼嘴唇微张,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孩。 容小龙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才感觉到后怕。 若离以为那个被长生演的首杀的孩子会是谢然,可是容小龙却害怕是安然。毕竟他知道谢然已经死了。如今再凤台童子身边的孩子,他只知道一个安然。 而月小鱼也松一口气,她转向容小龙说:“不是那个孩子。” 容小龙点点头。 若离对他们两人的表现充满疑惑:“你们似乎知道些什么?” 在容小龙身后的赵帛先行开口:“卫管家死了。” 他补充:“被凤台和临安联手弄死的。好像死的还有卫谢然。” 他从容小龙肩后探出头说话,说到一半又扭头看容小龙,找他确认:“死的是卫谢然吧?” 容小龙点点头。 那就有趣了。 若离说:“那你是如何认得这把匕首的?” 她又问:“似乎赵小公子知道的情报,还没有你多?是怎么回事?” 容小龙说:“因为凤台和临安杀害谢然和卫管家的时候,就是在我面前。” 他指自己一边的心口方向:“现在我身上有一道伤口,和凤台他们两人尸体上的伤口一模一样。都出自同一把匕首。” 他说:“我身上的伤痕,也很新鲜。相差不过前后几天。” 容小龙说完这话之后,若离并没有立刻吭声。她只看了容小龙一眼,那一眼却叫容小龙身后的赵帛瞧见。赵帛不知如何形容这个眼神,他只本能觉得,在若离的眼里,似乎眼前的容小龙变成了第三具尸体。 这个认知让赵帛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心里一直紧攥的衣料。他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手心之前不停出汗,都把那一角衣料给浸湿了。 赵帛的感觉,容小龙接收到的比之更加强烈。 容小龙一个没忍住,回怼的本能又回来了:“幸亏,也只有伤痕一致这一点相同了。” 容小龙说:“真该庆幸一番。” 若离笑了笑:“确实。合该庆幸。” 容小龙确信这下不是错觉。 这个若离,很不喜欢他。面对他之时所有的言语都带嘲讽,所显露的笑样,都有冷意。 赵帛在后哆哆嗦嗦,他嗫嚅一番,慢吞吞道:“也不止这一点相同......吧?” 这一句一出,三人六道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一下觉得自己比若离手上的夜明珠还要醒目,不过这种醒目令他很不安稳。 他斟酌一下用词,道:“那匕首也是同样的。” 他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是废话。他有些沮丧,但是还是把另外一半的话说了出来:“连此中的部位都几近相同。”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是几近相同。凤台和另外那人,是直中心口的。容少侠不是。若不然,伤势会更重。” 月小鱼明白了赵帛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说:“还有一点也不一样,就是下刀的深浅。” 月小鱼伸出手指,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长度,说:“这是容小龙伤口的大概深度。” 她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再比划了一下另外一个长度:“这是这把匕首的长度,就是凤台的伤口深度。” 若离也明白了几分。她从另外一个角落取出一个本子。翻来最新一页,中间有仵作记载的两具尸体的伤口深度的具体标识。 那另外一个孩童的伤口深度,要超过刚刚月小鱼比划的容小龙伤口深度一寸。而凤台的伤口,再超过那个孩童一寸。 所以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吗? 停尸房一下子陷入寂静之中。空气都似乎忘记了流动。显得胶着,呼吸困难。 在这一片寂静中,月小鱼做了第一个出声者:“莫非,这才是玄机吗?是贺兰府动的手脚?” 赵帛说:“贺兰府为什么要杀凤台?” 他想不通:“与他们无好处。凤台对朝廷,不予楼对江湖。一内一外,这才形成不可消灭的强势态度。杀了凤台,对不予楼没有好处。不予楼会失去几乎一半的支撑。” 赵帛说:“除非.......” 他看一眼若离:“除非方卿......方大人那边已经令不予楼有了压力。不予楼为了给方卿和示好,牺牲掉凤台。” “是否有这个可能?”他问若离。 若离没吭声。 若离越是这个态度,赵帛越发觉得自己说的言之有理。 他分析:“不予楼除了贺兰予之外,有三十八名杀手,皆长生不老。既然都是长生不老,为何那三十八名杀手要听命于贺兰予?你我若是将心比心一般试想想,若是你也长生不老,横竖杀不死,有个软肋能够捏在贺兰予手上?” “古有自相矛盾说法。如果可以抵挡一切矛的盾牌算是长生,那么定然就会有可以刺穿一切的矛的存在,这个长矛,就在贺兰予的手上。” 赵帛觉自己言之有理的很。 他看若离态度,时候也无法反驳。 他坚信凤台童子的死亡,是属于不予楼对方卿和无声的‘交代’。 不予楼作为妥协,应该是放弃了官府这一边的势力。 而且。 “而且,我们都知道方大人的大哥方卿城是怎么死的。这世上只怕没有比方大人更想杀掉凤台童子的人了。” 此时若离若想反驳,就该立刻‘但是’个所以然出来。 而发出这个‘但是’所以然的,却是容小龙。 容小龙说:“但是......贺兰予失踪了。” 他说:“我讲过这事,就在受伤的同一天。” 他不光‘但是’了个所以然,他还要继续‘而且’出所以然。 “而且......据我的观察,贺兰予的失踪是临时突发之事,临安极其暴怒,并不想事先有所准备。他杀卫管家,倒是和凤台童子属于事先商量。但是定在那一天执行,只怕是因为我的忽然出现,叫临安临时抓到了把柄。趁机下了手。” 赵帛反驳说:“或许这是贺兰予失踪之前交代的事情呢?” 容小龙摇头。 他说:“我看到临安的眼神。” 赵帛不懂:“什么样的眼神?” 若离不动声色,等他说下去。 容小龙回忆,说:“临安当时看卫管家的眼神,和看凤台童子的眼神不一样。” 他看向凤台的尸体:“他当时看还活生生的卫管家的时候,就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可是临安后来和凤台童子说话,并不像看一个死人。临安那个性子,若是提早得到交代,知道凤台童子必死,他定然眼神都不一样了。而且还是那句话,以临安那样的性子,如何会懂得掩饰呢?” ......这虽然都是揣测,可是这样的揣测却不无道理。这房中四人,有两人熟悉临安作风,一人曾直面过临安。都或多或少懂得临安其人的疯癫程度。 临安若是真的早知凤台必死,必然幸灾乐祸雀跃不已,看凤台如待宰的牲口。根本不会掩饰分毫,甚至,他还会透漏那么一二的讯息,然后借此欣赏猎物做无畏反抗的仓皇。 “第一百零四章 雁南声的养成计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有别的话容小龙并没有说出来:若是这个时候赵帛或者月小鱼问他一句,问他为何忽然会想到临安看卫管家的眼神? 容小龙会坦然回答:因为这个眼神,刚刚若离就给了他一个。 就在刚刚...《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零四章 雁南声的养成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 春风吹又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言语中意味明显。除了容小龙,其余在场两人都听了个明白。 容小龙浑然没有清醒明确的认知。他浑然没有自我代入的自觉。也没有明白赵帛说言语的主人公就是自己。 在他的自我认知里,小孩这两个字和他无法划归成一体。 加上‘小孩’这两字还是赵帛带出来的,那就更加不可能自我代入了:赵帛与自己同龄。既然他言语中讲小孩,必然是真的小孩。 大概方卿和又相中了中意的孩子。 毕竟刚刚赵帛说,初见杜衡和陌白衣的时候,一个十四,一个十三。 已经十五岁的容小龙回看这个十四岁的杜衡和十三岁的陌白衣,虽然无法想象少年时候的江湖大侠,但是依然挡不住由衷的感慨:真是个好年纪啊。 感慨到此,容小龙傻乎乎接一句:“不知是如何的人中龙凤。” 这一句话逗笑赵帛。 赵帛心情舒畅,声音也杂着欢乐:“不管是如何的人中龙凤,到底是入了方大人的眼嘛。” 他故意问容小龙:“你说是不是?” 他还问月小鱼:“你也说是不是?” 容小龙莫名其妙,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一个‘嗯’。 月小鱼那边回他一个白眼,没理他。 不过容小龙回过之后又问他一句:“这事和眼前之事有什么关系吗?” 一句话问倒了赵帛。 赵帛左右思想想不出更聪明的回应。 他嘀咕:“题外话呗。” 月小鱼说:“你在这里说题外话?真有心思。” 赵帛不是没有听出来月小鱼话里的数落,不过他毫无畏惧,耸耸肩做了回答。 若离冷笑一声,甩手就朝门房走去。 月小鱼寻思一番,也跟着离开了。容小龙也寻思,看来看去,不过如此,他也跟着要走。剩下赵帛呆愣:“就这样走了?不再看了?” 容小龙说:“还有什么要看?” 都无聊到开始说题外话了。剩下的猜测,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么?对着尸体,怪渗人的。 赵帛显得有些着急:“总归.......” 他总归不出来,脚也不迈一步。 容小龙提醒他:“你现在不怕鬼了?” 他给赵帛指了指角落的两身沾血的红色衣袍。 赵帛瞬间就不吭声了,拔脚就走。容小龙倒成了最后一个离开停尸房的人。他跨出奇高的门槛,掩门之时往里又看一眼。屋里干干净净,无鬼无魂。 他实在觉得奇怪。 这种奇怪还掺杂一丝懊恼。 这种复杂情绪令他后续兴致一直不高。他们没有立时回去赵家。留在了知府府衙。若离代表方卿和一方受知府款待,赵帛又和淮城知府有旧时交情。两方相加,便是上宾礼遇。 晚饭显得丰盛。 赵帛明显饿了,见到饭菜立刻忘掉厉鬼停尸。吃的津津有味。反衬一边容小龙心事重重。 容小龙心不在焉。惹得主位者淮城知府仔细询问,被赵帛以伤势未复原为由应付了过去。淮城知府得知,又吩咐上了一份利于伤口的鱼汤。容小龙谢过,继续发呆。 他在想,若是当时得知凤台死后,立刻去现场,说不定还能遇到凤台的魂魄。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凤台既死,说不定会说出他死的原因。 也不用如今对着说不出话的尸体脑洞万千。 而且若是真如赵帛说猜测那样,凤台是被贺兰府牺牲,当做了给方卿和的交代,那么凤台必然比别人更想贺兰府为此付出代价。 ——无论哪种,他们都能得到一些有用线索。何至于此,茫然不知头绪。 他本来去停尸房见一见凤台尸首,也是为此。若是见到凤台魂魄,说不定还可以知道朱成良的下落。 如今要去问谁?不见一片魂,也不看一个离朱。 地府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就磨磨蹭蹭,诸如小杨先生等人,能在人间飘荡多年叫他遇上。还有如杜衡和凤台,魂魄一离体就迫不及待带走交差。 作为离朱,既然怠慢不见惩罚,估计敬业也不一定会有犒劳,躲懒一二又会如何?容小龙在心中吐槽,谢安的离朱,至少还叫谢安看了全套的热闹。凤台的离朱,也实在是不够通情达理,显得冷血无情的很。 他耳朵听到若离问同桌的淮城知府:“成大人,不知道贺兰府可有动静?” 淮城成知府很是年轻,大约三十出头不过。 白面细眼,生的很是慈悲。 慈悲的成大人说话都透着怜悯众生的温柔,他道:“贺兰府倒是安安静静。除却抢走凤台童子尸体之外。不过,那一番动作也是事出有因。” 成大人微微摇头:“凤台童子暴死,等于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出长生无效,那些之前虔诚信徒岂能罢休?” 若离等人了然。 凤台童子的信徒为首者不计其数,不计其数中不乏一掷千金者,且多年来,根本不止一掷。这掷复又掷自然不可能徒做水漂。 他们已然富贵无边,对于富贵所求有限,可是长生无边。他们需要从凤台童子这边用有限的财富换取无边的寿数,以此来消耗他们自己无边的财富。 然后如今成空。 财帛成空,对比颜面无存来说,更不算什么了:那些达官显贵,以自己和凤台公子交往过密为傲,甚至有人以此做中,从中得利。此次长生演,必然有不少信徒是为了拉拢关系而来。如今这一番行为,无异是在众人面前被打脸。自己所作所为徒成笑话一场。自己又是举足轻重人物,这笑话也越发显得举足轻重。那么同时,报复和迁怒也会必然不会轻若鸿毛。 成大人言语中透漏出意思:若不是贺兰府出面,强行先抢回尸身,只怕等到后行官府赶到的时候,凤台的尸体早就被愤怒的信徒撕成了碎片。 这样一来,贺兰府反而成了为官府保留重要证据的功臣。虽然官府并不为此买账。 成大人道:“那凤台殿,如今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他补充一句:“不是官府所为。” 赵帛扒饭空余插嘴一句:“官府不管吗?在官府地头打砸抢?” 赵帛提醒:“打砸抢之余,之后就是乱。那后面浑水摸鱼的.......” 成大人苦笑一声:“官府地头从四品。” 他说半句就打住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看同桌一圈,叹气,自饮了。 在酒杯磕到木台的声音中,赵帛眨巴两下眼睛,顿悟了。不再言语。 淮城知府,从四品。 可是凤台童子的那些虔诚信徒,非富即贵。贵者,不敢言。 自然也不能管。由着发泄吧。反正凤台童子罪行累累。那隐阁当中的卷宗,倒是可以昭告天下了。成大人有的忙。成大人也相信,这些贵人会对此助一臂之力。 他们如蝗虫,见吞吃凤台童子寿命不成,便立刻要撕咬血肉,抄家抢烧,片瓦不留。到最后清算,不仅吃不得亏,还会多拿。 从商有道的执法世家的少公子对此很是做到了心里有数。 成大人实在忙。第二杯酒水刚刚下肚,就有师爷来报,第一批隐阁的快马呈案已经送到了。成大人忙不迭先行离席了。 酒水及时撤下,破灭了赵帛想要偷偷喝酒的念头。 赵帛撇嘴。夹了一筷子麻油鸡。 赵帛说:“不知道方大人那边有什么线索,还有我小叔叔那边......不知道会不会趁机打压一番不予楼。那就该轮到我赵家了吧?” 这句话换来若离冷笑一声。笑声中不屑和嘲讽意味明显。 赵帛知她故意,也故意不去理会。 故意找容小龙讲话:“如今行事,我看不予楼不会再对你如何了。他们一向高傲的很,对于不相干的人赶尽杀绝的事情多半是临安发神经。如今凤台童子这件事一出,估计临安也会唬得不轻。——他到底是凡人一个嘛。” 月小鱼在旁边插话道:“只怕唬的不清的不单单是临安吧?最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不予楼吗?” 这句话惹来赵帛奇怪:“什么意思?” 月小鱼说开:“凤台童子的死,和贺兰府有关系,这是猜测。我们也可以猜测,这件事和贺兰府和不予楼统统没有关系。” 赵帛皱眉:“这是要撇清不予楼吗?” 月小鱼摇头给予否定。 她说:“这是另外一方的推测。两方都推测一番,试试看哪种推测更合理罢了。” 若离在一边听懂了,她接月小鱼的话:“所以假设贺兰府和不予楼于此时没有关系,那么如今最为紧张和害怕的,比如就是不予楼的人?因为他们于凤台童子一样,都是长生不老。只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赵家知道,陌家知道,方大人也知道,但是除此,并无太大声张。” 赵帛道:“只有这么多人知道?我以为是全天下皆知的秘密呢。” 若离凉凉开口:“你嘴上没把门赵公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当那卫华为何跟着你?” 赵帛道:“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若离说清楚:“你哪一句没听明白?你身为江湖执法世家少主,随随便便就把外人带入府中,你可调查过其人身份?你倒好,不仅带入内庄,连凤台之事都据实已告。实在是佩服。” 最后那句话是反话。 若离这番正话反话说的赵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好生恼火,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大声道:“我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带!” 他指容小龙:“我救他之前,见过他一面,上下左右观察过。你觉得谁敢在大庭广众,淮城之内,穿陌家家徽的袍子满大街溜达?更何况......” 他及时打住,他觉得若是再说下去,就真的要着实若离所讲的‘嘴上没把门’的莫须有了。他在心里尖叫,你可知道,你眼前的这位,是陌家未来的女婿!? 你不知道。 赵帛得意,气也消了大半。 他又指月小鱼:“至于她,她是卫华带回来的。你是觉得卫华没把门还是没眼力见?” 又偏题了。 月小鱼和容小龙不知道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是否是常态,可是两人所吵架内容来看,他们俩实在没有他们当做外人来对待。 因为若是真的当做外人,起码还是会懂得避嫌,免得正主尴尬。 而如今这情况,看热闹的成分甚至已经超过了尴尬本身。 月小鱼瞧得热闹,忍不住来一句:“看你们两个,倒像是一对欢喜冤家。” 一句话险些噎死两个人。 若离和赵帛首次站在统一立场,统一回复:“怎么可能!” 说完之后,互瞪对方一眼,互给冷哼一句。继续吃饭。 回归片刻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容小龙继续把谈话扯回正题。 他面对月小鱼说:“所以呢?若是凤台童子死和不予楼无关?” 他又面向若离:“为何不予楼长生不老之事会无太大声张?” 若离先说:“官府刻意为之。若是此时声张,拥戴者会更多,一个凤台就能搅合朝堂不宁,血案累累,若是不予楼长生传到江湖,那么江湖岂不是更加腥风血雨?朝堂风雨,还能止损无形,江湖刀枪无眼,到时候就算是血洗,也血洗无能。” 月小鱼继续:“若是和不予楼无关,如今凤台童子身死,表示长生可破。不予楼只怕如今人心惶惶坐立不安。” 赵帛再次发问:“若是如此,那么换位一番试想,若是你我也是长生者,听闻同样长生者亡故,会如何?” 他问在场其余三人。 容小龙看一眼月小鱼,月小鱼神情淡定。 她先回答:“若长生者一心求死,比如首先欢呼雀跃喜极而泣,如垂死者闻一线生机模样。” 容小龙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他慢慢说:“若是享受长生者,必然恐惧惶惶。那么,就会千方百计查出,到底同样长生者,因何而死。” 若离道:“为何要查出来?难道那些长生者这么多年,不曾明白自己为何长生?有因必有果,若知长生理由,必知破解之法。” 容小龙看一眼月小鱼,道:“若是早知破解之法,如何可能任由这破解之法留存?必然早早毁去不留后患。有一毁一,有二去二。如今再现的,只怕是三。” 赵帛问道:“如何有三?三又从何来?” 这句问倒一片。 若是当年就已经斩草除根,野火烧尽,为何到了现在,才又吹生?那吹生枯荣离离青草的春风,到底与何有关,又因何而起呢? “第一百零六章 不懂事和懂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众人苦思不解,皆困春风之中。这一顿饭都在无声春风中含糊过去。容小龙吃不下饭,勉强自己喝了一碗汤。这顿饭就打发了。 春风无声中,月小鱼忽然说一句:“多年不解,如今才出......实在是懈怠。” 月小鱼自顾自说:“买下如此祸端,引水东流,淹没良田百姓。而罪魁祸首却横竖不见真面,不知去向。不知如何一言道尽其作为。” 一边的饮茶漱口的赵帛忽然说一句:“若是当初这罪魁祸首是被不予楼谋害而死呢?” 赵帛忽然激动,继续往下说:“我举个例子,比如有人异能者那边,获得点石成金的手指。寻常人会如何做?” 容小龙下意识回答:“自然点满点一通黄金。见什么点什么?” 赵帛问:“那为何要如此急切呢?见到什么点什么?不是看着很着急吗?” 容小龙顺着赵帛这个问题往下继续回答:“点石成金的手指是异能者给的,又不是自己天生就有,自然慌张,担心......” 容小龙话说到一般忽然顿住了。手上的茶盏险些倾倒泼出茶水。 他想到了什么。 赵帛看他面色变化,就知他如今心中所思必定和自己一样。 赵帛道:“重点就是这个,不是自己天生的,别人给的。” 赵帛接着说:“若是寻常人,比如在有限时间,就是异能者回收点石成金技能之前尽量点到足够的黄金。这是平常人的思维。他们眼界有限,看得不远,看得不远,贪念也就有限。就算是贪念无穷,可是他们也就那么点能力,能拿异能者做什么?依然是异能者,自然不是寻常人可对付的。” 月小鱼听到这里,心中也透亮了几分,接下去他的话:“而若是贪心不足,且上位者,那么,或许贪念和能力会促使他想要独占这根手指。便会起杀心。” 赵帛点点头。 月小鱼继续道:“虽然是异能者,寻常人奈何不得,可是对方若不是寻常人呢?或许真的有机会可以抓到异能者漏洞,将其杀之。斩草除根。” 赵帛接她言语:“野火烧尽。” 他继续说:“而如今,其中一位,被收回去了点石成金的技能。并非是那位被杀的异能者复活,而是他的同门出山,或者后人。” “异能者失踪多年,同门寻觅不得。后人又尚未长成,于是异能者一派出现了多年的空白。夺点石成金者便高枕无忧,以为已经斩草除根。” 容小龙听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一言一语,着实愣住。这个可能,他之前连想都没想到。 容小龙下意识反问:“那若是这个推理成立。那这位异能者的后人,岂不是十分危险?其余的点石成金者为了留下这个手指,会不惜一切代价再度野火烧尽。” 容小龙这一句反问引来两人思考。 若离一言不发,看着容小龙的侧脸,轻轻皱眉。 良久,她一声轻咳,引来三人观望。 若离说:“若此推理成立。我们岂不是就能寻到后人和破解之法?” 容小龙不解,也皱眉。 若离说:“不予楼三十八名杀手,我不信没有一人不知这后人来历。” 赵帛道:“贺兰予大概知道。可是贺兰予失踪了。” 这情报还是容小龙提供的。 若离笑:“贺兰予确实知道。而如今他落单——失踪不就是落单吗?” 赵帛听了说:“那你觉得贺兰予会如实相告吗?何况,你我都不知道贺兰予是何等相貌。别说他落单,就算是他现在出现在大街上和我们打个照面,我们也不知道他就是贺兰予。除非他自我介绍,在下复姓贺兰,单名予。” 赵帛问若离:“你觉得有可能吗?” 若离道:“你我包括他都见过临安。” 最后一人若离指容小龙。 赵帛道:“如何呢?把他亲儿子抓来?” 若离说:“若擒得住临安,你不如直接擒到不予楼。你只临安相貌,绘图成卷,叫丐帮和赵家陌家合剑山庄,满江湖去寻相貌相似者......” “不行。” 若离还未说完,就被容小龙反驳了。 容小龙说:“临安那个相貌,满江湖去找,如何找?他相貌并无太多出众之处。稍微平头正脸生地斯文些的年轻公子,难道都要以为是临安的爹不成?你不怕打草惊蛇?” 赵帛站容小龙这边。 “若是说贺兰予的儿子是那个贺兰愿,那范围可能还小些。贺兰愿生的确实是出众的。” 若离被反驳,也不生气。 她反问提出反驳意见的容小龙:“你有何高见?” 容小龙没有直接回答她问题,而是看她一眼,很平静问若离:“方大人,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若离冷笑:“方大人对我说很多,你却问什么?” 她又道:“再者说,方大人对我说的,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若离语气不善,容小龙不是听不出来。 他皱眉:“我们如今,是在为同一件事情。” 若离毫不买账,也不打算接受他们的心意,不管这心意源头为何,都不接受:“这事与你们无关。” 她划清界限:“这件事情,赵家或许还有资格管上一管,你和这位月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多管闲事了。” 她瞥一眼赵帛:“今日若不是看赵小公子的面上,你们连公家大门都踏不进来。” 她一句话得罪三人。刚刚还把赵帛划分到自己阵营中来不到一会,又立刻给赵帛安上了多管闲事的罪名。 赵帛听不过去了,说他无事,可是如此对待他的朋友就显得过分了。这显然已经和待客之道无关了。他也起身站在容小龙一边:“人家伤还没好......还是被凤台伤的......” 若离听这话笑起来,仿佛赵帛说了一句什么可笑言语。惹她真心发笑。 若离说:“这满江湖满天下,被凤台杀的,没有成百也有上千,如此推论,各个都有资格插手此事了?” 赵帛说不过她,被气的脸色发红。眼看若离就要独自占上风。 不利形势下,容小龙反而越发平静。他阻止要开口的月小鱼,紧紧拉着她的手,攥紧于手心。 继续平静面对若离,说:“所以方大人确实有交代。” 若离漠然看他一眼。 容小龙指出:“你适才,答非所问。” 他讲:“我问你,方大人是否有说什么,若是没说,或者不曾提到我,你大可直接答复。你却没有。” 这句话出口,若离的脸色就立刻冷了下来。 容小龙继续平静开口:“若是方大人没有特意吩咐你,你大可一开始就把我二人拒之门外,不许我二人插手此事。而且,你拒绝我们的理由合情合理,我们也不会多想和反驳。赵小公子或许会嘀咕两句旁的,却也不会反驳。” “可是你没有。” “你不但没用,还引路,讲解,把此案讲的简略却清楚明白。虽然你表面上是面对月小鱼讲,可是我在旁侧也听得清楚。” “我刚才就在想,你为何会这样做呢?若是赵小公子所为,就很好理解。他很喜欢我们,不管是一见如故还是他人很好,他的作为都很好理解和解释。可是你不一样,你不喜欢我,或者说,你非常讨厌我。这没得解释,我也不需要明白为什么,毕竟大千世界,有人长相讨喜,一件倾心,有人就生来不合,恨不得一生不遇。这没什么。重点是,你不喜欢我,很讨厌我。” 容小龙说的不紧不慢:“你不喜欢我,讨厌我,却由着我们插手此事。唯一我能想到的理由,便是那位方大人有过吩咐。你是方大人的人,自然唯他命令是从。不敢违抗。” “我姑且猜一猜方大人的吩咐是什么,便是许我插手此事,你还要适当时机配合一二。但是话语总有漏洞,方大人吩咐并不仔细,这是对你的信任。那么你就可以借着这个信任,做事做一半。” 说完了。容小龙看着若离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需要回答,若离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帛站在容小龙身后不安。 他其实心中百爪挠心:容小龙不想知道若离为何不喜欢自己,可是他知道啊!他可以说啊!!! 若离以为自己心思藏得巧妙藏得深,可是如何逃得过执法世家传人的眼睛?执法世家的弟子,若是眼睛不够歹毒,如何执法?如何分辨公私? 这双眼睛,分得了公私,也看得懂少女怀春。 当然,他看得懂落花有意,也分得清楚流水无情。 那方卿和何许人?能把这小丫头看在眼里?这小丫头自以为做的巧妙行事漂亮,结果在初见之人面前都掩藏不住行径。厌弃之情都掩藏不住,爱意能遮地了才怪。 他这心思,固然藏有八卦原因在理由,其实也有一部分,是替若离着想:他与若离关系并不差劲,只是平时斗嘴斗惯了,若离心气高,性子冷淡,除了方卿和之外对他人都无好脸色。他也习惯了。可是作为朋友,到底也不像若离被容小龙他们认为她性子孤傲冷漠不近人情。他讲讲原因,容小龙和月小鱼理解一番,这事也就过了。 说白了,不过就是小女儿家嫉妒罢了。嫉妒方卿和对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上心。 这实在是有点不懂事了。当初若离对杜衡的态度还算好。也是因为杜衡独立,常走江湖,不太粘方卿和的缘故。但是其实他听他小叔叔说,方卿和还是雁南声的时候,极其看中杜衡与陌白衣。常带身边教导。只是那个时候,若离还不知道人在哪儿呢。 而眼下方卿和明显想再培养江湖新秀,这是好事。是若离不懂事。 但她还算聪明,并没有一开始就拒绝容小龙二人,而是听命行事,再在半途用话激走。 若是容小龙脾气大一些,真的上了钩愤然离去,等事情传到方卿和耳朵里,这错处也算不到若离头上。 但是话也说回来,容小龙,不愧是方卿和看中的新秀。 确实已经看到了厉害之处。 若离和容小龙此番对弈。胜负已分。 若离拂袖离去,气愤之色显然。但是她到走远,也还是没有说方大人到底交代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容小龙表现的气定神闲,坦然自若:“她会说的。不着急。” 于是他们也先行告辞了成大人回了赵家。 ...... 一番来回,赵帛对容小龙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提高。同时提高的还有自己的眼光。 他夸自己:“我就说,我执法世家,眼睛哪有不毒的?我看人就是准,从不曾走眼过。容少侠,我敢保证,你不久之后,必然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容小龙说:“你叫我名字不好吗?她就叫我名字。” 他指月小鱼。 赵帛说:“你也不叫我名字啊,你叫我赵小公子。” 容小龙说:“我加了个小字。” “是显得亲密吗?” 容小龙说:“是为了显亲密。” 那赵帛便应了这份亲密,他又复述一遍原话:“容小龙,我敢保证,不久将来,你必然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月小鱼笑话他:“你能保证这些,能不能保证你自己呢?” 月小鱼给他出点子:“若你眼光如此厉害,你照下镜子去嘛。” 赵帛对这个提议百思不解:“我照镜子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饭粒?!” 他立刻摸一把脸。 月小鱼忍笑:“你说你眼光厉害,你看看自己,什么时候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原是如此原因。赵帛瞪月小鱼一眼,评价她:“无聊。” 赵帛指点她:“相人不可相己没听说吗?一看就什么都不懂。” 月小鱼耸肩,也不生气。 但是她也对容小龙今日表现刮目相看:“我以为你会怼她。” 这个以为很有事实根据,毕竟容小龙没少怼过她,还怼过诚安禅师。当然怼她的时候没落得什么好处和上风,她毕竟不是出家人,做不到如出家人那样胸襟海量。 她尚且如此,是在难以想象,若是今日容小龙真的怼了若离,不知道会招来几个巴掌。 容小龙懒洋洋,一副见过世面的淡定模样:“闫大夫交代过,不可以动气。忌忧思,忌心情大起大落。忌胡思乱想。” 闫大夫还说,伤者治愈最好的药就是充分休息。 容小龙打了个哈欠:他决定充分听从大夫的话,做个配合又懂事的好病人。 观此,赵帛又埋怨了一把若离:明明事先就知道容小龙受伤,还要为了私心故意激怒对方。也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一想二骂三念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一困倦,就睡了很久,睡到连闫大夫过来给他换药他都没有醒来,迷迷糊糊就把敷料换完了,极其配合。伤口长势不错,闫大夫很是表扬了这位极其配合的伤者。 闫大夫在表扬完容小龙后,顺带数落了一把赵家的家主赵小楼。 赵小楼年前受伤,数月不愈,简直令他操碎心。 赵小楼是中毒,毒素入骨,闫大夫效仿扁鹊刮骨疗毒之法救下他一命。 当时事态虽然紧急,闫大夫却也没有真把赵小楼当成关羽,一帕麻药巾死死捂着赵小楼口鼻处,整个刮骨过程,赵小楼一言不发。他麻晕又疼醒,醒来又麻晕,苦不堪言。在外的江湖人士见屋内无一丝痛呼传出,皆道赵公子神勇,令人刮目相看。 赵公子耳听屋外赞颂声越响,忍不住回嘴:“我真想刮他们的目,看看他们叫不叫惨.......” 话没说完,又被闫大夫给闷晕过去。 刮骨去毒,需去三次。耗时三月。 如此三次刮骨早过。赵小楼伤势依然不见好。虽然无性命之忧,却病体孱弱。极其损伤闫大夫医术和自尊。 他认定这是赵小楼不遵医嘱所导致。 连赵帛都哭笑不得。 闫大夫医嘱,不可动怒,不可忧思,不可心情大起大落,还要睡足安稳。 除去最后一桩可靠安生药物解决,其他如何能解?赵小楼又不是赵帛,闲来无事公子一个。偌大赵氏执法世家,如何不忧心如何不费神? 说到底还是最忧心赵帛。 赵帛尚未长成,暂不可接管赵家。 赵家人丁单薄,到赵帛这辈并无兄弟,赵小楼尚未娶亲。不比陌家,陌家陌白衣为幼子,家中兄长娶亲,就算子嗣年幼,上一辈还有陌如眠可当重任。 赵帛有一次认真问赵小楼:“小叔叔心心念念那位陌家小姑姑,是不是想娶回家然后你好躲懒?” 被赵小楼一顿毒打。一顿毒打尚不解气,还罚他整理赵家奇怪楼。清理灰尘,抄写受损案本,赵帛皮肤娇嫩,没两天就起了红疹,叫苦不堪,此惩罚就如此不了了之。赵帛嫌弃红疹难看,两月都不曾出门。被赵小楼奚落娇养。 赵小楼被赵帛娘亲,赵小楼的亲嫂子一顿毒打。 这一切过往容小龙不知道,当下的赞扬和数落也浑然不明。 他醒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属于赵帛的院子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少女支着下巴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晒太阳。 她七八九岁模样。生一张小圆脸,胖胖的小手,红嘟嘟的小嘴,眼睛却是又大又圆,眼下被阳光刺眼的微微眯起,很是享受的模样。 深秋寒凉,她一声鹅黄衣褂穿地淡薄。风吹过她,她也不觉冷。 还是那副享受的模样。 她看到门口的容小龙,冲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这笑容很甜,很染人。染地容小龙也不自觉笑起来。 小少女朝他招手,拍拍身边的一块石头,示意他过来排排坐,一起嗮太阳。 容小龙走过去,做到她一边的石头上。也跟着晒太阳。 小少女说:“我叫甜甜。” 她很符合这个名字。容小龙说:“谁给取的?一出生就知道会长得甜?” 小少女讲:“田田。” 她比划自己手心写字:“田田。” 容小龙看懂了。 他也在手心比划自己名字:“我叫容小龙。” 田田评论他:“你的名字不好听。” 容小龙失笑,故意逗她:“那什么名字好听?” 田田说:“田田好听。” 她虽然坐着,可是不老实,两个小小穿着绣鞋的脚丫踢踢踏踏的乱晃:“赵小楼也好听。” 她说完这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似乎怕人听到一样,这句话声音压得低,还左右看,生怕除了容小龙以外的人听到。 容小龙看得有趣,想逗她是不是喜欢赵公子。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田田嗖的站起来,腾腾腾一溜烟消失在偏门拐角处。 这一连串动作伶俐又熟练,一看就知道是惯犯。 容小龙目瞪口呆,但是眼见田田此番动作,也知道是院子里来了人。 果不其然,属于赵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赵帛说:“容小龙?你一个人在那里干嘛?” 容小龙决定替田田保密,他含糊一下:“没什么,晒太阳。” 赵帛明显不信,他皱眉,走近容小龙所在的葡萄架下,目光死死盯着容小龙身边的那块空出来的石头。 “你刚刚是在和谁聊天吗?” 容小龙否认:“没,我一个人晒太阳,自言自语呢。” 赵帛说:“一个人晒太阳,用得着坐这么偏吗?” 他堵容小龙的路:“别说是因为你高兴如此。” 容小龙看看旁边一人位置的空白,无奈站起来,面对赵帛:“就是个小丫头,闲来无事聊天。” 容小龙说得随意,想着这不过是个插曲。赵家大概很多小婢女,随意聊天躲懒,只要他不说名字,赵帛也找不到人来。而且赵帛看着也不像是会苛待下人的少爷做派。 这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但赵帛却计较:“什么小丫头?我这里没有小丫头伺候。” 容小龙很无语赵帛的追根究底,却也无奈,只觉得,赵帛这样刨根问底,显得刻薄。 可是这是赵家,赵家人要过问自己府里的丫头,他也没资格讲什么。 容小龙叹气:“叫田田。估计过来躲懒的。我一出门就见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才说两句话,她就跑了。就是个孩子罢了。” 他在手心写字给赵帛看。 容小龙想替田田说两句好话。七八九岁的孩子,哪怕是寻常人家呢,这个年纪还做宝贝疼呢。却送来当小丫头,实在是可怜见的。 赵帛听他这样说,面色并没有因为得到解答而有所缓和,反而更加严肃起来。 赵帛说:“田田不是丫头。” “田田是我的小叔叔远方的堂妹,她从小和我小叔叔生活在一起,她喜欢我小叔叔,粘他亲他。可是田田在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八岁? 赵帛看容小龙神情,又继续说:“八岁。猝死。死的时候,穿一袭粉色的衣褂,绣花粉鞋,那时候天热,还是夏装。” 对上了。 容小龙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他和赵帛站的很近,从赵帛的瞳孔中,能明显看到里面有个小小的自己。自己惊慌失措,面色极其衰败。 赵帛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很久。 赵帛说:“还记得不记得昨天你醒来的时候我跟你说,不敢随便姓容的。” 赵帛的原话是:“你应该是陌家的人?你怎么能说自己姓容呢?——可不敢随便姓容的。这可是淮城,金陵边上。皇亲可多了。” 容小龙听到自己问:“我姓容,和皇亲有什么关系?” 他心知肚明,偏要再问。 赵帛的回答和方卿和以及小杨先生落差不大:“因为前朝南顺国师就是姓容。且他们有罪。” 赵帛点到为止。 他观容小龙神情,也知他心里有数。 赵帛说:“方大人知道不知道你姓容?” 他不等容小龙回答,已经自己想起若离反应,也心里有了数。 心里有了数,无形中也松了一口气。 “方大人既然知道,那么你多少是平安的。方大人会保下你。我想,陌家也是收到了方大人的意思。” 赵帛问他:“你是不是下个行程要去陌家?” 容小龙点点头:“确实。” 赵帛说:“那便越早启程越好吧。” 容小龙不敢问这是否是逐客令。他只继续接着点点头。 赵帛面上浮起一丝哀伤:“我家田田小姑姑的娘亲,我该叫一声老姑奶奶,她一直都相信小姑姑还在这里,天天念叨,每晚上都唱曲子对着一张空床哄睡。我们当她思女心切患了癔症。可是她白日都好好。只晚上会唱曲子。我如今想想,大概是母女连心。” 他问容小龙:“我小姑姑好不好?” 容小龙点点头:“她极爱笑。活泼。说我的名字不好听,说田田好听,赵小楼好听。” 赵帛略松口气。 他说:“我小叔叔都成了家主了,可是我小姑姑却还那么一点点,还被人当成了小丫头。” 赵帛感慨完,看他一眼。说:“我叫你来,是来吃饭的。都晌午了。” 晌午给容小龙的饭是一碗骨头汤,加一大碗山药排骨粥。汤汤水水都合到一起了。厨娘说,这叫汤汤水水防秋燥。 还叮嘱,饭吃完,还要喝梨子炖的甜汤。如今淮城第一批本地的梨子长好了。好吃的很。 容小龙想到了陌家厨房院子里那颗梨树。他当时走的急,忙着去找月小鱼,也忘了去看一眼梨子模样。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也长好了。 薛长老应该会去吃吧? ...... 赵帛在他对面看他喝汤。看得目不转睛。自己面前的饭碗一动不动。 容小龙喝一口汤,抬头看他:“.....你要喝?” 赵帛摇头,看一眼一边去端梨子甜汤的月小鱼,示意一眼:“她知道吗?你......” 他点一点自己的眼角。 容小龙看懂。继而摇摇头。 赵帛面露怀疑之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连当年曹家的事情都知道清楚。” 容小龙反问:“这两者有何牵连?” 赵帛也反问:“我为何清楚,你有没有想过?” 容小龙自然想过:“你是江湖世家的公子。”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赵帛说,“容家当年之事距离如今并不久远。连十五年都不到。” 赵帛说:“你知道曹家那灭门之案是何时的?” 容小龙心念一动:“莫非在容家之前?” 赵帛摇头,压低声音说:“同年。” 赵帛语速很快,却思维清楚:“同年之事,一个发生在小镇,这种灭门的案子,在当地或许是极大的新闻,可是在天下看来,根本起不了一点风浪。何况那个时候,正好是南顺国破之时容家覆灭,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都面临清洗翻盘。谁去关心一家小富之家的事情。” 赵帛食指点案板:“就算是不知道南顺国师,容家当时腥风血雨,容氏之名小儿都知。那个时候我才出生,我知道。月小鱼当时该四岁了吧?” 容小龙依然低头喝汤,速度却慢下来。他心中却有存疑。但他存疑却和赵帛不同。赵帛质疑理由十分成立,可是他的质疑是建立在不明白月小鱼身份的前提下提出的合理推论。他自然可以在心中给月小鱼解释:那是因为她家逢巨变,又遭不予楼那位贺兰愿所擒,生不如死,如何还能有心事关心同年发生他人之祸?可是这么多年,当真一无所知,就确实感觉奇怪。 但是要他就因为这样就怀疑月小鱼,他委实是做不到的。其中原因复杂又难言。以至于他无法对赵帛实话实话。 赵帛在他对面观他神色变化。知道他心中疑虑已起。若是此时,容小龙大怒,或者起疑心,或者旁的,都是正常。但是如此动作,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合理。 他叹气:“我也不是故意挑拨,但是你身份特殊,我且做一回恶人,提点一二,多少,你该防范一二才是。” 容小龙第一时间并没有吭声。只点点头。 他讲简单两字:“多谢提醒。” 赵帛见他态度,就知道这番提醒无用。 赵帛说:“你到底还是对我生分。不过也是应该,毕竟那位月姑娘和你交情深厚,不比我才相识两天。” 赵帛自我吐槽:“若是我身边有相识两天就对我指手画脚的所谓朋友,我也不高兴。” 他悻悻一笑。起身准备去端梨汤。 刚起身,容小龙就叫住他:“你并非是生分之人。——你是我救命恩人。你救了我的命。” 容小龙抬头看他,面容诚恳:“我并非是不信你的话,也不是生气。只是......这事情太突然,我要消化一阵。不过.......” 他思量一番,决定据实相告:“方大人见过她。方大人并没有多话和特意叮嘱什么。我相信方大人。” 赵帛听到,着实一愣。 赵帛说:“那我也相信方大人。” ...... 月小鱼这个时候端三碗甜汤过来,耳朵里钻进方大人三字。 忍不住皱眉:“只怕方大人现在要打喷嚏。” 赵帛乐:“为何?” 月小鱼说:“老人的话,被人念叨,就会打喷嚏。一想二骂三念叨.......可怜方大人,估计以为自己着凉了呢。” 月小鱼这句话一说完,一边的容小龙和赵帛就齐齐打了两个喷嚏。 月小鱼撤离不及时,大怒:“脏死了!!好好的甜汤都被糟蹋了!!!” “第一百零八章 再往西走是西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狡辩:“又不是故意的!!!——有人在骂我们!” 他讲:“一想二骂......绝对是在骂我们!” 月小鱼明显不信:“谁会同时骂你们两个?” 谁会?还能是谁? 同时认识他们两个,还有过或者明或者暗的冲突的,就一个。 若离。 抱着这个坚信的答案。再次见到若离的时候,赵帛的态度很是玄妙。 他总对容小龙使眼色,又撇若离,再噘嘴。仿佛在无声的控诉若离:你偷偷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打喷嚏了! 若离懒得理会赵帛的行为。在她的定义中,这种行为和赵帛之前所有的小动作都能归结成一个词:鬼鬼祟祟。 或者狗狗祟祟。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 赵帛还惦记正事。 赵帛再次见面,仿佛当中间的过度都不存在一般,直下主题:“方大人,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赵帛说这句话的时候,肚子里准备了一堆的话,专门想来应付若离的含糊。 若离要是还是故技重施,他可不会再被激怒了。 若离这次并没有。 若离说:“并没有说什么。” 赵帛险些要跳起来。 若离接着道:“方大人知道容少侠和这件事情沾了边。说.......很好。” 赵帛傻乎乎问:“好在哪里?” 若离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赵帛在若离那里得不到答案,又傻乎乎转头去问容小龙:“好在哪里?” 容小龙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真相,无端被问,更加莫名其妙:“我哪知道?” 两方都不知道。都一脸漠然相。在赵帛眼里看来,这两人像是事先说好的一样,在保守着什么秘密。 赵帛自从有了这个心思,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排挤了一般。 被孤立的滋味很是难受。于是赵帛本能地去寻友伴:他往月小鱼边上靠了靠。浑然没有之前提醒容小龙堤防一二的自觉。 月小鱼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平静最耐得住的人。 她说:“凤台童子这件事发生也不是一时半刻发生的。第一时间太久了,第二,他们涉及之人也太多了。既然不是一刻就形成的,也其实不能指望一两天就能寻到踪迹的。” 是啊。官府多年都无法得到蛛丝马迹顺着源头斩获,他们这四个人,关起门来玩你猜我猜的,若是就能如此轻松把事情真相给找出来,这就不是奇案了。 而是烂文。 在退后一步说。那可是长生啊。多少人寤寐思服,求而不得的长生啊。那些凤台童子身边的信徒,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哪一个又不是非富即贵?他们的难道没有如方大人的权势?没有如赵家的江湖势力?他们这么多年,居于凤台童子身边,都无法找到长生的真相。如今凤台已死,这真相不会比当初容易一分的。 只能等。等待契机。等待源头自己露出一根线头。 然后,就看他们中有谁,可以主动抓住。 现在只能肯定一点,对于其他长生者来说,凤台的死亡,必定不会平静。既然以往平静湖面已经起了涟漪,那就静观其变,等着涟漪把空气引湖心深处,勾出大鱼。 大鱼狡猾,垂钓者要有耐心。别当姜子牙,那可是上钩就死的鱼,不会有愿者的。 可是...... 对于赵帛来说,还有一件事情无法得到解决。眼下让他抓心挠肺,十分不安。 赵帛问:“为什么容小龙参与这件事情,会很好呢?” 这种事情要是思考起来,引人疑虑的事情就多了。 尤其是联系到容氏的出身。 赵帛刚刚说完那句话就觉得不妙。 再一看若离的表情,就知道这后续事情的走向要坏事。 果然,若离凉凉道:“容小龙?我本想细细问问,不过我想方大人应该是早就确定了。这才许你介入此事。” “你是前朝南顺国师容氏后人?对于容氏我多少听说一些事情。我相信在场诸位,不会有人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吧?” 容小龙皱眉看她。并不想回应她。 若离没有看他,也没有希望他做出任何回应。 若离继续说:“容氏精通占卜之能天下皆知。且号称可知晓神灵之意思。既然眼前这位少侠是容家的后人,那么不妨占卜一二,好让我们知晓,下一步该如何走?” “若离!”赵帛一声呵斥,阻止了她接下来要出口的任何内容。 赵帛皱眉,他觉得若离此次过分了。 以他平日对若离的了解,若离并不是如此骄纵的性子,她很分得清场面,所以方卿和才放心教她处理一些事务。可是今日,她过分了。 ——不错,在场的人确实多少都知道容氏。 容氏通神,精通占卜。 卜卦能力世代相传。一代只传一个后人。眼前容小龙,大概已经家族最后一个后人。这灵力大概会落在他身上。可是.......容家为何只剩下他一人? 因为容家灭门。 容家灭门原因说来复杂,有罪论无数,无罪轮也可。可是无论有罪无罪,和这眼前容小龙又有什么关系?他出生之时容氏灭亡,不曾享受过容氏泼天的富贵,也不曾为此得来任何福利。而眼下,却要为此去承受来自胜利一方的奚落不成? 更何况,容小龙若是真的可以占卜,不该立刻占卜到那现在位于北荒大地上的财富吗?容氏当时意思可是震动朝野,天意说,那些财财宝,那些地基,只属新朝。 隐没黄沙之下的前朝黄金财富,遗留民间的世家后人。这样的组合,想想就激动。简直是珠联璧合。 赵帛从小听书无数,眼下脑中已经有了一出惊天动地的本子。待来日有了空闲,洗手焚香,细细写出,寻一个靠谱说书先生说个三天三夜。必然场场爆满。财源滚滚。 他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这靠着说书而来的财源再如何滚动,能有那北荒地下如黄沙般滚动的金沙值钱吗? 所以,综上所述,他还是非常希望,容小龙能够继承那容家占卜的灵力的。 有着灵力,还可以帮他占卜一下神偷所在。省心省力许多。 赵帛胡思乱想,脑洞飞升。眼看四人无话,就要不欢而散的时候。门外卫华进来禀告。 说薛长老来访。 赵帛脱口问说:“哪个薛长老?” 卫华说:“丐帮没有第二个薛长老。” 赵帛反应过来,但是还犟嘴:“丐帮现在也没有薛长老。” 卫华懒得和他计较:“反正就是薛长老来访。” 卫华看一眼一边沉默的容小龙,说:“薛长老说,他是为了容少侠而来。” 赵帛终于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他怎么知道容小龙在这里?” 卫华心说他如何知道,等薛长老来了直接问不就明白了。但他还是想了想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是薛长老?” 这回答的令人服气。 赵帛看了一眼容小龙,到底还是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要见吗?” 容小龙之前不告而别,还和他不欢而散。如今是否要见,他却看了看月小鱼。他没忘记当时薛长老转述的话。丐帮弟子亲眼所见,瞧得真切,如今薛长老若是再见月小鱼活生生在他面前出现,难免会起疑虑之心。 再者,他也不知道,薛长老是否和不予楼接触过。他若是见过那位贺兰愿,那么他会不会也见过被贺兰愿钳制过的月小鱼呢? 他思虑乱成一片,还未理顺,他就被胸口伤口传来的痛感给打散了思绪。 赵帛马上道:“不见了!” 开玩笑,这还只是听个名字就引得伤势复发,若是见了面,岂不是要吐血三升?那闫大夫瞧见,只怕又跳脚发怒。 卫华接到赵帛示意,犹豫片刻,看一眼容小龙。 容小龙喘息一会,平静下来:“我见。” 他不再看月小鱼,说:“我单独见他。” 他坐在月小鱼前方,若离对面。他起身时候,正好接触到若离投过来的一眼。 他没看懂这个眼神的意思。 卫华安排引路,引他到赵家的花厅。 花厅前有一处石砌的空院。真的是空院。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凹凸不平的石板什么都没有。 他从雨廊下走来。 花厅口的柱子上立着一把伞。有水顺着扇面顺流而下,很快积会成一汪水汪,填满了石板上的凹坑。 空院中的凹坑已经都被雨水填满,雨水滴答落下,落在水坑中,落在凸起处,形成不一的雨声。很是特殊。 卫华说:“这里是听雨堂。家主平日待客之所。” 家主指代的是赵小楼。 赵小楼不再,这里就成了少庄主赵帛待客的所在。 容小龙点点头,感慨一句:“不知何时下的雨。竟然没有察觉。” 卫华说:“适才。雨落得急,薛长老而来都没有准备呢。” 他指引花厅方向,就止步了。 容小龙于是一人独往。 衣衫湿了大半的薛长老在花厅独自一人磕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赏雨。手边堆了一堆的瓜子皮。 容小龙一时之间无法根据这堆瓜子皮判断薛长老等候的时间。 “久......久等了?” 薛长老听到声音,瞥他:“不久,瓜子还没磕完呢。” 薛长老的态度,似乎已经把之前的不快给忘了。看着也不像要来计较他不告而别的事情。 但是容小龙很汗颜。 他紧张的有些口舌发干。 他抿嘴。觉得唇上有了轻微刺痛皮屑。 薛长老说:“坐呀。别客气。当自家。” 容小龙:“......” 容小龙坐下了。手边的茶摸起来还烫手。大概真得没等太久。 那就是薛长老瓜子磕地太快了。 薛长老很快把手心的瓜子给磕完了,他拍拍手上的碎屑,看容小龙小心抿了一口茶。 他才道明这次的来意:“容少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小和尚,有线索了。” 容小龙一下子震惊了。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感到了害怕。 有线索,不代表一定是好消息。 在这些天经历的所有事情里面,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好消息。尤其是薛长老带来的。他开局就不利,以至于直接影响了下一次的表现。 薛长老看他紧张,担心他伤势,立刻安慰:“是好消息。” 这有被安慰到。容小龙立刻放松一些。 薛长老说:“丐帮弟子打听到,那位小师父是在烟火大会那晚离开的淮城。算一算时间,只怕当时离开淮城的时候,白塔寺的其他僧侣们还尚未发现。” 也就是说,在不必小和尚一个人忐忑又孤身地返回白塔寺的时候,慧箜小师父就已经离开淮城了? 容小龙不明白:“他为何离开?” 这一点薛长老也不知道:“只见那小师父出城,并不曾知道为何。” “孤身吗?” “孤身。” 薛长老说,他又不确定:“当时出城进城之人极多。而且丐帮弟子也并未用心留意。他只记得一个小和尚出城,并没有仔细留意他身边是否有相伴之人。可是即便是有,当时只要被人流冲的散一些,就不会容易分辨。” 薛长老说:“所以只能确定,那位慧箜小师父,是独自一个小和尚出城的。至于身边是否有俗世之人,不确定。” 出家人,一向给人独来独往或者成群的印象。鲜少会见到一个出家人身边跟随俗世人,即便是居士或者俗家弟子,那打扮即便也很好和老百姓区分开。两个小和尚很好认,可是若是一个小和尚一个旁人,就很难产生联系了。 事到如今,容小龙也只能确定一件事情:“慧箜小师父,当时是平安的吗?” 这点薛长老可以确定:“平安的。”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心中一根紧紧绷住的弓弦忽然就松懈了下来,他发笑,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他感觉自己手背上有冰凉的水珠滴落,接二连三。他一开始为这水珠的来历感到困惑,还抬头看屋顶,难道是漏雨。见屋顶完好,茫然触脸,才发现自己已经落泪。 他看到薛长老复杂情绪的面容。觉得不好意思。他胡乱擦脸,抹去脸上泪珠。他还是在哭,眼泪越流越多:“不好意思......我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听到好消息过......” 这是第一个。 他还记得诚安禅师说,慧箜明年就要启程去云游修行了。 他当时问,去哪? 诚安禅师说:往西走。 他讲:往西走是西奥。 诚安说:再往西走。 他问:再往西是哪里? 诚安不知道,胡乱讲的:许是西方极乐。 不对。再往西走,是西海。 “第一百零九章 徐长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去会客,久久未归。想必事情重要且繁琐,或者叙旧或者旁的。总得来说,留下三人,大把时光该寻趣打发。赵帛作为主人,吩咐上茶:昨日匆忙,今日不管如何,他都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茶水和果子来的还挺快。一起跟随来的还有卫华。 赵帛皱眉:“不是跟着容小龙去见薛长老?你怎么过来?有事。” 确实有事。 卫华点点头,说:“有客来访。” 又有客? 赵帛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找我的?”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若不是寻他,何必来报的人会是卫华? 只是他故意为之,为了叫若离和月小鱼看看,他也是很忙的。在如此日理万机中,他要待客,还要和若离吵架,还要照顾容小龙的伤势,还要在聊天中寻一寻找不予楼的蛛丝马迹。 实在是忙得很。 作为世家的公子,这就是该死的,必须背负的责任啊。 卫华摇头否定了。 他看一眼边上的月小鱼:“寻的是月姑娘。” 这下轮到月小鱼吃惊。她也学着赵帛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找我的?” 学舌学的一模一样,连口气都不变。 卫华点头肯定了。 “寻的是月姑娘。点名道姓。” 赵帛吃了个瘪,极其不高兴,鼓着脸:“怎么没有找我的?!这里还是不是赵家庄?!” 他无理取闹:“卫华,你去看看外面庄园的牌匾,写的还是不是赵家庄?” 若离失笑。 她笑声很轻, 可是周围安静,再轻的声音都是格外明显。 赵帛的脸气的更鼓了。如刚刚出水的河豚那样。 月小鱼和卫华看他模样,憋不住,一起也跟着笑出声。 气氛欢乐。扫空了刚刚还残留一些的尴尬。 月小鱼还惦记正事,笑完后问一句:“是谁找我?” 赵帛也跟着听,他皱眉,薛长老不请自来还好说是江湖人洒脱,或者和他们赵家相熟,不拘礼节。可是寻月小鱼的能是谁?能寻到赵家?月小鱼是仓促而来,旁人不知道,看刚刚容小龙的态度,月小鱼应该也不曾见过薛长老,对于方大人那边更加无从说起。方大人重视容小龙,没必要跟着一起重视月小鱼。没提防调查就不错,还要跟着一视同仁? 真当方卿和是养孩子爱好者吗? 赵帛皱眉:“可是我们赵家相熟之人?” 卫华道:“不是。” 赵帛又问:“方大人相熟的?” 再次被卫华否决。 赵帛眉头皱眉:“他叫什么?有无拜帖?” 卫华说:“不曾递交拜帖。只说,他姓徐,字长生。” 又是长生。 之前是长生演,现在来了个叫长生的。 赵帛只觉得,这长生二字若能有灵化形,只怕会是如藤蔓一般缠人的妖物。纠缠不休,令人见之闻之皆不悦。 赵帛示意月小鱼先不忙起身:“你可认识?这个叫徐长生的?” 他其实问话时候见月小鱼一脸困惑就已经心知肚明。果然,月小鱼听到他问之后茫然摇头。 赵帛更加不悦:“莫名其妙,薛长老好歹还是和容小龙是相识有话说的。这个徐长生是谁?从哪里冒出来?” 他问卫华:“江湖人吗?” 卫华说:“看来客打扮,应该八九不离十。” “江湖人的徐长生。”赵帛喃喃复述一遍,“我都没要听过他的大名。” 若离插话:“难道是江湖新秀?” 这个猜想被卫华否定了。卫华说:“那位徐长生是个中年人。” 赵帛反应就更大了。 “一个中年人?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卫华为难:“那,见,还是不见?” 月小鱼还没说什么,赵帛已经说:“见!我和若离一起去!” 赵帛瞬间有了要保护小姑娘的责任感。他还拉上若离。他觉得自己是主人,若离算是朋友。朋友就要保护朋友。于是要拉上一起。 月小鱼无奈,虽然心中嘀咕,还是去。 若离和赵帛也跟着。 听雨堂被容小龙待客。便转头去了赏花池。 赏花池位于赵家花园中。亭台位于高处,可俯瞰一片花海。于是取直接通俗意思:赏花池。 眼下雨水不绝。赵帛三人撑伞而行。行进一盏茶功夫,才到赏花池。到了赏花池,刚刚移开雨伞,迎头就被一袭水珠铺面袭击。 赵帛躲闪不及,中招。 赵帛想:大意了。 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自己家里也能遭遇袭击。还是被水给袭击了。他对于眼前这个不看后面就自然甩水的江湖无名中年人士直接怒目。 徐长生面对怒目,呆愣住了。 他果然一副中年人的迟钝模样。尤其是呆愣之下就更像了。他一身江湖上最寻常见到的短褂打扮,束腿绑带,粗布麻衫。颜色是最耐脏的深灰。他背负箭筒,箭筒中有数支箭羽凌乱的旧箭,他有一柄长弓。那看起来也是年代许久,歪斜搁置在亭中一角。 这弓老箭旧,看着却不是什么古董。很像是市面上最寻常见到的。用这么久还不更替,要么是格外趁手,要么就是穷。 赵帛心想,看着打扮和默默无闻的名声。多半是后者。 这个徐长生,不仅相貌属于平平,且无一点江湖人该有的伶俐和敏锐。 也不知道他之后的动作到底是他反应过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道歉,反而立刻伸出手,替赵帛抹去了快要滴落下巴的水痕。 赵帛更怒了。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若离出面:“你就是徐长生?” 若离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方手帕快准轻地糊住了赵帛的脸。赵帛的气焰被手帕暂时性的熄灭了。 徐长生看在若离身后哼哼唧唧擦脸还不忘瞪他的白面少年,又看一眼拦他面前的玲珑少女,再看一边那个消瘦清秀的姑娘。目光顺序从他们三人身上略过,最后停留在月小鱼身上。 他先对若离施了一个江湖的拱手礼,道:“鄙人正是徐长生。见过这位姑娘。” 他对赵帛道歉:“这位应该是赵家的少公子。对不住了,初次见面,多多失礼。” 赵帛拉下捂在脸上的手帕,轻哼一声:“你确实是失礼。” 徐长生汗颜。 他转向月小鱼,朝她点点头:“月姑娘。我们又见面。” 月小鱼皱眉,她本就离得距离和徐长生最远。没有一开始就自报家门也是想试探一番徐长生是否认得自己。 结果出乎意外,徐长生毫不费力就锁定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她并没有对眼前这个人有任何影响。 难道是......她心中咯噔一声。 月小鱼镇定道:“你我相识吗?抱歉......我并没有印象。” 赵帛旁边听月小鱼再次印证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人。对徐长生的印象就更差了。 赵帛道:“你到底是谁?来此做什么?” 徐长生却提出要求:“鄙人希望,可以和月姑娘单独说话。” “不行。” 这个要求遭到了地主赵帛的直接驳回。 他一没吩咐上茶二没有请示入座。连最基本的地主之谊都不顾。 他有理有据:“月姑娘是我们赵家的座上宾,我作为主人,务必要保证月姑娘的安全和舒心。我断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单独和月姑娘相处。” 赵帛道:“许说这话会令这位徐前辈不爽。可是徐前辈,我并不曾听说过你。我是执法世家的弟子,不可能孤陋寡闻至此。” 他问徐长生:“你,真的是江湖人士吗?” 徐长生面不改色道:“我在江湖,但是默默无闻。赵少公子不曾听闻我,并不奇怪。” 赵帛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虽然默默无闻,但看你年纪应该也有了一定的江湖阅历。不管江湖还是民间,初次登门者,需呈交拜帖,难道这个规矩都不曾知道吗?” “而且你见女眷,居然带着兵器进来。你所谓何意?若不是我好讲话,你现在就该被以无礼论处,扫地出门了。” 赵帛说:“你别告诉我,我们赵家是你第一个登门的世家族门。” 徐长生点头:“确实如此。” 徐长生不仅如此点头,还一副汗颜之色,他满面诚恳:“鄙人虽然久在江湖,可是从小长在军营,且地位卑微,以前大字不识一个。后来死里逃生,无处可去,便入了江湖,可是即便去了江湖,也鲜少和人打交道。故而不曾知道太多礼仪。” 他话都说的齐全。 反倒是衬的赵帛这边显得自己仗势欺人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浑然有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罪恶感上升。 月小鱼和若离无声对视一眼。现在也拿不定主意,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着实太会说话,还是真的实在。 月小鱼暗下思量一番。 决定单独和他说一说。 左右这里是赵家地盘。晾他也不敢做什么。 于是赵帛被若离拉走。 拉走了一脸不情愿的赵帛。卫华吩咐上了茶水上了果子,退到了一定距离之外。他并未如赵帛和若离那样离开到另外堂中等候。而是持伞立于雨中。站的不远不近,不远是月小鱼和徐长生回首就可见。不近是听不到他们对话。确保私密。 雨势渐渐加重。有风起。卫华的湛蓝色衣摆很快湿透,湿淋淋贴在腿上,看着就冷。卫华却依然一动不动。持伞而立。 月小鱼看在眼中心中不忍。 对眼前徐长生更增加一分恼怒。 “如今现在,单独说话。有何话,讲。” 徐长生就讲:“月姑娘,当真不认识我?” 月小鱼最烦这种虚张声势和欲说还休的所谓吊胃口,她不耐烦道:“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不必故意假装。我知道你认识我,因为刚刚你并未在我和另外一个姑娘之间犹豫。” 徐长生天生一副老实相,他说话的语气也憨厚,透着十诚十的老实:“我刚刚,确实犹豫了一下。毕竟,时间也确实过了很久。当时我见姑娘的时候,距离也远。匆匆一撇。” 月小鱼皱眉:“你在何处见我?” 徐长生老实交代:“风波领。月姑娘可有印象?” 徐长生不必等来字句上回答,已经有了答案:他的话刚刚出口,月小鱼的脸色就一下子灰败下来。 并不是如说书般描述的脸色那样‘刷一下雪白下来’,或者‘脸色一沉’‘脸色一黑’等等的表述。而是灰败,重点是败。 精气神全无,眼中的神采熄灭,嘴唇抖动难安。再稍后一会,就会迎来最直接的反应。 要么恐惧,要么恐慌,要么,是旁的。 总之,不会是好的脸色。 徐长生对于自己的话导致月小鱼有如下的反应很抱歉。 他于是也说了:“抱歉,月姑娘。我并非恶意挑起你的痛苦回忆。” 月小鱼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月小鱼的眼前雨声消失,话音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风波领的夜里,那一下一下匕首刺入肉中的粘腻声音,还有利刃拔出伤口带出血水时候的水声,她剖开贺兰愿心脏时候的那种粘稠触感,夜晚极其静谧,除了远处声声狼嚎,她只听到那皮肉血脉之声。 她一刀一刀刺向贺兰愿,贺兰愿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他一直对她笑。他手脚被绑缚在四块大石上,他中了软麻散——她花了许多力气,才发现软麻散对贺兰愿可以起作用。 他一刀一刀,清醒看自己被挖心掏肺。看着月小鱼一刀一刀费力的狠狠刺他。偶然有刺偏要害的时候,他还会点评一二:“我教你这么久.....你果然还是如此无用......” 他指点她:“这里,不是要害,也不够痛.....” 她恼怒:“你闭嘴!” 他于是闭嘴。 贺兰愿的声音沉下。跟着上升的是徐长生的声音:“我那时在一边的树上过夜,听到动静,一开始还有些脸红......” 徐长生一张黝黑的脸此刻又浮出一圈黑红来:“我听那贺兰愿说话轻松,你又是个姑娘......我还以为.......” “你闭嘴!” 月小鱼打断他。 就像当初在风波领打断一直说个不停的贺兰愿那样气急。 果然,徐长生也闭嘴了。 过了好一会,雨水依然不绝,雨声密集,传来隆隆雷动之声。 月小鱼似乎被这声响雷惊扰回神,她的视线从雨中的卫华转向徐长生:“你如何知道,他是贺兰愿?” 徐长生说:“他自己说的。” 他交代:“你离开之后,果然狼狗皆来,吞吃了他的五脏心肝。” 徐长生在树上看得分明:贺兰愿故意把血浆和肠子涂抹在绑缚他的绳子上,引饿狼和野狗咬食麻绳。饿狼野狗咬的很慢,麻绳绑地也很紧。徐长生等了很久,才咬断一根。贺兰愿解放了一只手。立刻,他就掐死了刚刚给他咬断绳子的狼。 其余独狼和野狗受惊。立刻逃窜进林中深处。 贺兰愿虚弱无比。他干脆躺平在草地上。以一种闲散的态度晒着月亮。 不多时,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自动愈合。 徐长生就在这个时候来到贺兰愿身边。他目瞪口呆,看着贺兰愿胸口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洞,此时已经长出了一颗新鲜跳动的心脏。 “第一百一十章 徐长安死于十六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贺兰愿此时正在好整以暇的躺平,以一种舒适而享受的神情感受自己皮肉的生长。在这种诡异而渗人的声音中,他听到了徐长生的到来。 贺兰愿睁开眼。 笑看他,贺兰愿把它称为是笑。虽然在徐长生眼中,那不过就是嘴角勾勒出来一些上扬的弧度罢了。 贺兰愿说:“大开眼界,哦?” 不怪贺兰愿当时这样说,徐长生当时的表情,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的效果,徐长生长相憨厚,却有一对大双眼皮,只是这对眼皮生的过了一些,令他只要情绪动容一刻,便会令人想到‘目眦尽裂’这个成语。 由着这个成语,又让人误会,他是一个非常易怒的人。 徐长生委屈,他其实脾气很好。 在目眦尽裂的徐长生面前,贺兰愿端出一副看山看水的闲暇状态。他甚至还把那只空闲的手枕在了脑后。如果此时光看他表情,忽略他身上满身的血迹和正在诡异愈合的伤口之外,他还以为是个看星星看月亮的诗情画意的文人骚客。 若是面对这种文人骚客,徐长生一般会悄悄走开。或者树上熬过一夜,哪怕是尿急都不会下来。以免造成鸡同鸭讲词不达意的尴尬场面。 但是贺兰愿不是文人,也不是墨客。他满腹中也不是诗情画意。他满腹的应该是蛇蝎心肠。 徐长生就那样看着那腹中的心肠慢慢长出来。 依然一动不动。 贺兰愿嘴角扯出来的笑意更大了一番。 他‘好心’提醒:“你若是再不走,明天发现尸体的时候,就会被误以为是被野狼吞吃的。” 他偏头示意一边扭断了脖子的野狼尸体:“你们同归于尽......你......” “你不是灵鬼?” 徐长生脱口一句话,截断了贺兰愿下面一句要出口的话。 他嘴角扯出的笑容也瞬间淡了下去。 适才好心的语调也转换成了严厉之语:“你讲什么?!” 他试图伸手去够徐长生,又想要离徐长生远些。可是都做不到。他的手脚都被牢牢绑缚在巨石之上。他的腹部敞开,心肠还未完全长成,他的心脏接触空气,砰砰跳动,越跳越厉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显眼。 徐长生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再次强调:“你居然不是灵鬼?” 这一句重复的质疑仿佛如一句挑衅之语,令贺兰愿越发震怒,他裸露在外的心脏跳动越发强烈,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对于徐长生于他置之不理的态度十分抗议。 抗议显示在声音的高低上:“你是谁?!!!你在说什么!?” 徐长生嫌他吵闹,示意他噤声:“嘘。” 他蹲下仔细打量。真的仔细打量。他甚至还粘起一缕皮肉放到眼前借着月光细看。还把手触摸正在逐渐愈合的伤口处感受它们的生机。 徐长生感慨良多。 他对配合噤声的贺兰愿倾诉他的良多:“你当时,其实寿命是终结了?可是你居然活生生借着活尸亡灵再生?” 他好奇不已,脸上的震惊之色甚至超过了贺兰愿脸上的:“你到底怎么瞒过指路人的?是联合离朱吗?指路人在再生亡灵之前,难道会不知道你寿数已尽了吗?” 他心思不够活络,也笨,想来想去只猜到这一个可能:“是你家离朱,联合的吧?” 贺兰愿没回答他。 贺兰愿此时也瞪大双眼,一副‘目眦尽裂’之态。 徐长生看他嘴唇哆嗦,浑身僵硬又颤抖,只怕现在是无法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可是既然果已经造成,那因也不再重要。何况时隔多年,再去追究因,他也确实无能为力。 他关心生者:“那那位替你再生的指路人在哪?你再生之后,如何处置对方?你怎么着人家了?” 颤抖的贺兰愿把这个问题听得清清楚楚,他颤抖,若是语言回复,一定也会颤抖,说不定为此徐长生还会听岔。所以他没有。 他冷哼一声。 冷哼的态度,基本不会是好事了。 徐长生想,即便是误会了这个冷哼的意思。大概也不会冤枉眼前的人的。 他理由充分:“刚刚,对你动手的姑娘,恨你恨到这样,只怕,原因在你吧?” 徐长生费力想想刚刚见到的月光下的少女。 那少女纤弱,面孔苍白,一头乌鸦鸦的长发,举刀落下的时候,能看到细瘦的腕子,那腕子皮肤也白,他当时在树上瞧得不分明,只看到那一下下举起的腕子上有不明的痕迹,如今细想,只怕不是伤痕就是淤青。始作俑者还能是谁? 徐长生看贺兰愿反应。 贺兰愿依然噤声,他发出一声冷哼,目光恶毒,带嘲讽。咬牙切齿盯他。 徐长生无辜回看他。 他只可怜那个小姑娘:“看那小姑娘,长得干干净净的,一副好人家女儿出来模样。恨你恨成这样,杀了都不解气,要掏心出来喂狗喂狼.....” 徐长生说:“那你的死。” 他主意打定。起身,弯弓搭箭,对他:“不不管是为了那个小姑娘,还是为了被你害死的指路人,你都得配上来生给他们。” 陈旧的弓箭射出。箭头反射出来的光芒是贺兰愿眼中最后一丝的生命之火。 ...... 故事很短。讲完。雨水都还没止住。 徐长生死板的讲故事,不见起伏不见细节。他讲的无趣,却见月小鱼听得落泪。 徐长生一下子慌起来。 他左右掏空一番,都没有找到该找的东西,这才悻悻想起他根本没有随着带着帕子的习惯。一张囧的黑红。反而逗笑了月小鱼。 月小鱼自行抹去了两行泪。 止住了哭泣。 徐长生偷偷松了一口气。 月小鱼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心中的震撼并没有比当时故事中的贺兰愿轻微多少。 她根本不信贺兰愿已经真的死去。哪怕她逃出已经是最好的证据。可是那一年的担惊受怕那一年的辗转反侧已经刻入她的骨髓。她日日做梦,都能梦到贺兰愿把她抓了回去。哪怕她知道如今贺兰府的贺兰愿已经更换了面容。她依然坚信,在不予楼中,还有另外一个贺兰愿。狡诈,恶毒,残忍,能够面不改色,割断一个三岁女孩的脖子。 徐长生看她神情,知道她很难相信。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置在他们中间的石桌上。 徐长生一边打开一边说:“这是处理那位的箭头。他死之后,我掩埋了他的尸体。就在那一处。” 徐长生没有说的太详细,一切意会。他解释:“我本想说也可以造成他与野狼同归于尽的现象。可是我从没有没有这么做过。所以还是清理了现场放心妥当些。” 徐长生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憨态尽现:“我以前打仗在战场时候是小兵,总是最后要负责清理战场的。旁的我不敢保证能做,但是清理战场这事,我做熟了的。” 他见月小鱼脸上依然没有放松之色,着实就有点着急了。这样冷的雨天,他甚至开始微微出汗。幸亏出汗的少,还没有来得及汇成汗滴流下。 他再说:“那地方姑娘也知道。若是月姑娘还是不放心,可以去瞧。我相信月姑娘是认得他身上的打扮的。对了,那个被他掐死的野狼,我也跟着他一起埋了。” 他悻悻一笑:“我那回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就觉得,买一个人也是埋,多埋一只狼,也就是多一捧土的事......” 月小鱼笑一笑,虽然笑意短暂轻微,她拿起那布包上的箭头,那箭头都锈了,尖锐部分也没有了锋利的感觉,一摸,手上都是黑褐色的粉。 徐长生连忙解释:“是土,是土!我洗过了的。” 徐长生还解释说:“这个箭头,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了。所以我只要用过一次,就会换一个箭头。” 他拍一拍腰间的一个布包,里面哗啦啦响动。 “我倒是不缺箭头。” 他嘿嘿笑。 月小鱼也还他一个笑。虽然笑意还是轻微和短暂,却是真心实意的了。 她顿了顿,终于开始问他:“你是如何杀了贺兰愿的?你知道他......” “原来他叫贺兰愿......名字好听。”徐长生又皱眉,“人却坏。白瞎了一个好名字。” 徐长生评价完,说:“这说来话长。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月小鱼知道贺兰愿已死,眼下已经平心静气下来。无论外面风雨如何交加,她都坚信这个亭子会为她遮风挡雨。 “你可以从可说的地方说起。” 这让徐长生犯了难。 可说的地方? 什么是可说的地方呢? 要是让他说,那可得从他当小兵的时候说起.......那可久了呢。还长,啰嗦,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他是家里穷才去当兵的。 那个时候征兵还有口饭吃。每家每户一个月可以得到一口袋的米,一口袋面,到了天冷,还有炭火临。他十三。家里除了他,就一个跛脚的老爹和喂奶的娘。他小妹妹还砸奶呢。于是他去。 他娘哭的死去活来。可是不去全家就要饿死,去了,许还能活。 来村子里征兵的是他爹同乡,同乡答应他爹不叫他去战场。去当伙夫,即便是上战场也就是清扫场子。不见敌头的。 伙夫好啊,伙夫不缺饭。他就去了。 同乡没骗他。真的让他当了伙夫。一干就干了三年。他在家里的时候瘦小,吃不饱,自然也不长个子。到了伙房,馒头汤水管够,好的时候还能捞到一大碗猪下水。他很快窜了个子。以前宽大的特意改小的衣裳现在穿成了短打。 他记得头一次上上战场收集能用的兵器的时候,两个长矛都拖不动。后来他能轻轻松松看着一捆箭就走。他还能打猎,带着偷偷从战场上捡的旧弓箭,偷偷去军营后山偷抓兔子。抓到之后立刻点火撒上伙房配的料给烤了,香的流油。 那三年,他给家里去信,还托人送钱。他学会写字,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爹娘,我过的挺好,吃得饱,穿得暖,还长了个子,妹妹好不好。问爹娘好。勿念。” 他还把三年的军俸都交给了送信的老乡。 他是这样寻思:他在军营,吃穿用度都不花钱,闲了还能打野味去卖,到赚点零花。现在多练练箭法,以后回家了,当个猎户,也能养活家里。爹就不必跛着脚去给人打零工了。他是男子汉,该当家了。 家书还尚未见回音。战事又起。 他被征选,上了战场。 他这才惊讶,他已经不再是刚刚入军营时候的小子了。他十六岁,扛得起长矛挽地了长弓。他看到伙房又来两个小子,比他当年还瘦还小,托着鼻涕,眼巴巴看着灶台上那一屉还没出笼的馒头。他们穿着宽大的衣服,一看就是故意改小的。可是并没有改的合身,因为父母总想着孩子会很快长大。 如他那样。 孩子总会长大。会从避风港走出来,走向战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战场。却是最后一次。 他弯弓,准确射中了对方军营中的小兵的心脏。那个小兵连一声闷吭都来不及就到底。那小兵刚刚倒地,他就看到另外一个小兵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顺着那箭势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还保持着弯弓状态的自己。那个小兵立刻红了眼睛,朝他扑来。 刚刚扑到他身上,就有一把刀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一个士兵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腹部,再狠狠拔出。随着刀刃带出来的温热血迹溅到他身上,他着实恍惚了一瞬。 只一瞬,他就被狠狠踢了回神,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士兵狠狠瞪他:“刀剑无眼!” 士兵指着地上尸体:“不是他死,就是你活!” 士兵不等他再说话,又回头加入战斗。 他忙不迭再搭箭防御。 他瞄准一个目标,准备出箭,还未曾松掉弓弦,就感到腹部一凉。 借着就是一阵刻骨的痛楚。 他痛到脸部扭曲,看那个对面缓缓站起的士兵。他腹部同样汩汩出血,他的腹部,插着一把断成两截的刀柄。那一半无柄尖锐一方被他用力刺进自己身体中。那个小兵手上全是被刀片划上的血。 他半身浴血。流成这样,他是活不成了。 那小兵笑:“你也是。” 小兵一张口,就是喷涌出来的血沫。他瞳孔很快放大,他不倒,靠在尸体堆上咽了气。 他反而倒地,头枕着箭筒,死不瞑目。 哦对了,那个时候,他叫徐长安。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知道容氏有什么本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安死于战场。得了一笔不菲的抚恤。军营中可怜这个初次上战场就阵亡的小伙子。也觉得他平日里手脚勤快,馒头蒸地好,还会时不时打点野兔野鸡贴补伤员。于是一人从军俸中取了一部分,凑了凑,一起连同抚恤金都给了徐长安的家人。 这笔丰厚的抚恤银两,救活了他父亲的命。 他父亲死里逃生,继续可以跛着一只脚在家中的院子里走动。除了治病,那笔钱可以令徐长生一家暂时不用为了生计发愁。父亲就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他已经长大到能跑能跳的小妹妹,举着一根粘糖在舔,舔地满脸都是。像个花猫。 她懵懵懂懂走到老父面前,见他满脸都是浑浊的泪,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把手上的麦芽糖递到他嘴边。父亲搂着小妹妹,无声的哭。 徐长安知道父亲是在哭他。 哭他阵亡,哭他们徐家从此绝后。哭他无用,自己一条老命,要让自己年轻的儿子来换。 他风烛残年,却拖着一轮朝阳下深深的水潭。 徐长生在不远处看了三天。他并未蒙面,因为他打赌父亲已经根本认不出来他。他养许久,到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长途跋涉归乡,他早已经瘦弱不堪,皮包骨头。 他眼下的模样,倒是真真正正地,像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个念头,是从他中刀之后才有的。他之前负责清理战场。他知道顺序。而现在负责清理的,定然是之前在伙房见到的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子。那两个小子估计还没来得及怎样,就会被眼前满眼的尸体吓得尿了裤子。如何会认真分辨他有无真正断气? 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当初第二回就敢翻开尸体拽出完好的兵器,到那个时候,那两个鼻涕小鬼估计就瞒不过了。战争使人成长,而成长的速度因人而异。他不敢保证自己可以真正低看这两个小鬼。 于是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成功了。 天色皆晚。他费力从死人堆里爬出。最后看了一眼身边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脸。头也不回的奔向了茫茫不见尽头的森林。 他带走了一柄断了弦的弓,一些羽尾受损的长箭。一个稍微还可以修复的箭筒。 他在林中走了三天。这三天时间,他用陷阱弄死了一只狼,用狼尾巴上的毛,搓成新的弓弦。他又在鹅卵石上把那些钝的箭头磨地锋利。 他终于又有了衬手的武器。 徐长安对自己的逃亡并不是没有一丝的愧疚。可是他无奈。他从同乡那边知道家里闹着瘟疫。镇上已经有多人染病去世。且去世者不可安葬,要一把火烧掉,这是官令,不可违背。到处都是醋水和石灰水的味道。人人掩口鼻匆匆过市,人心不安。 且这病古怪,不知源头。大多死者生前发热抽搐咳嗽不止。 那西街的老李头,多年咳疾,如今因为这场瘟疫,被家人赶出,露宿街头。住破庙,只得好心人偶尔把饭食送到庙口,苟延残喘。 如今春日夜寒,如何熬得住?老李头的咳嗽越发响,街坊四邻半夜都能惊吓而醒来,狗吠,小二啼哭,大人怒骂,日日不安。 信中提到,镇上有医馆可以治,可是药费极重,隔壁的老跛头似乎也染上了,自己把自己关在拆房不许妻儿接近,似乎要自生自灭。 同乡的信中写,若是自己也如此不幸,大概也会把自己关着,一把火烧死自己。 同乡读信,读一遍,再读一遍。然后再也看不清楚信上的笔墨。 同乡是个魁梧的汉子,大手大脚,平时声音洪亮,走路咚咚有声。上战场也是个好汉,大腿挨了一刀见了骨头都没皱眉头一下。可是眼下同乡哭的泪如雨下。很快沾湿了信纸。 徐长安也跟着哭,他的信中只道平安,问他长高没,问他吃得饱?穿得暖?叫他好好干。一字不提家中事务。可是,隔壁的老跛头,就是他爹。 他爹在镇上,人人都叫他老跛头。 因为他一双跛脚。 时间久了,有时候街坊连他姓什么都能忘了。 他是小长安的爹,老跛头呢。 在大战前一晚上。同乡叫他出来。给他展示自己的积蓄,东西,收的物件,一件新衣裳,一双新的靴子。他说,若是自己明天战死了,就把这些连同他的抚恤一起带回去。 同乡说,他的兵龄抚恤能多领一点。这样除了看病,还能够下半辈子家里花。足够了。他死了也能闭眼。 徐长安当时只觉得眼睛酸涩。 他后来上战场,腹部中刀,从腹部穿来的剧痛,却扯得他心脏一动。 同乡的信是他的屋里人写的。屋里人絮絮叨叨,透着一个妇人缺了当家人而无从面对变故的慌张和胆怯。她明明还安全,却开始叫苦连天,胡思乱想。让同乡几乎要丢掉性命去。 可是他的爹,都已经把自己关在了柴房。 就算是死,就算是拿阵亡抚恤,该急的也该是他才对。 该死的也该是他。 因为如果‘徐长安’不死。 老跛头就活不下去了。 ...... 月小鱼听到这里,很是唏嘘。 她说:“那你后来,再也没有回去了吧?” 已经是徐长生的中年人摇摇头。他说:“我的小妹妹,应该已经出落成大姑娘,该谈亲事了。” 说起家人,他面上浮起一丝温情来。 月小鱼也笑。轻声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他便就离开了。他远远离开家,离开所有可能认识他的人的地方。他真的成了个猎户。每日在山林中过夜,捕猎兔子,野猪,野鸡,然后带到集市上换钱,换得一些钱可以糊口就行。他东西新鲜,卖的不贵。所有他的东西总是脱手很快。 他总不在一个地方久居。 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就这样一直过了很多年。 他二十六岁。遇劫,遇到山里的匪类。抢走了他刚刚到手的猎物。一道抹开了他的脖子。动脉的血喷溅而出,如急流瀑布。他本能地捂住开了口的脖子。可是依然立刻感受到他的胸前湿了一片。他知道那是他的血。 他渐渐迷失在因为失血而带来的冷意中。 他是被冷意给冻到醒来的。 睁眼看到火堆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结果看到火堆,看到正在拨弄火堆的陌生人,他又以为,自己刚刚遭遇是一场梦。 可是他身上的铺身的血迹还没干。 他却没有痛感。他摸自己的脖子,他手上还有粘腻的血,可是脖子完好无损,但是血却在眼前醒目。简直如梦似幻。 陌生人是个老者。 一双浑浊眼睛凉凉投射过来。 他冷漠:“你大难不死,是不是应该谢我一谢?” 徐长安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救得我?” 他一头雾水,似乎并没有十足的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甚至开始坚信,刚刚那一场遭遇,其实是一场梦。至于这身上的血....大概是猪血? 老者不理他的问题,道:“你流血过多,恐怕会觉得寒冷。不过没事,你肉身还在,会补回来。” 徐长安对老者的话还是没听明白。 “什么肉身?” 他终于想起来该问候一下名讳:“你是谁?” 老者似乎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他的冷哼才迟迟发出:“你可听过容氏?” 徐长安怎么可能没听过? 他就是在南齐与南顺的战场上逃脱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他已经距离往事很远,可以安心地把这一切连同灭国的南顺归属到前尘中了。 南顺皇室已经沦陷火海不复存在。而在这之前,南顺的国师容氏也随着族长容白的失踪而彻底翻身无望。容氏被赶尽杀绝,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多年过往之后,居然在这个诡异的时候,再次听闻容氏大名。 老者看他神情,已经猜到一二,他于是继续道:“你知道容氏有什么本领?” 他还是结结巴巴:“占卜......通神......” 老者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沉睡的鸟雀。头顶忽然响起的羽翅扑棱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老者笑声洪亮,连绵不绝,就算是噤了声,依然能够感受到回音。 老者住了笑,转头看他,目光炯炯:“不对,容氏指路人的本领,是亡灵再生。” 叙述到这里。徐长生看到了月小鱼越发诡异的脸色。刚刚的平静和轻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就是她越发急促的呼吸。 徐长生不知道如何安抚她。他犹豫一番,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被他以亡灵再生术救了下来。然后他就成了我的师父。给我改名叫徐长生。” 徐长生看自己的手:“我还是这幅肉身。师父说,我寿命未尽,时间又好。所以能用肉身复活。” 不仅如此,他还能长大,他会老,知冷知热,一日三餐还要吃喝,冷了会冻,热了会出汗,困了要睡觉。他爬山过河,也会被锋利的草叶和石头划破手指脚踝,他就是个常人。 月小鱼问:“你,你长生不老吗?像,像那个贺兰愿?” 徐长生摇头:“我只有这个名字能联系到长生二字。我不能的。我寿命到了,就会死的。被人杀了,也会死的。” 对此,月小鱼说:“真好。” 月小鱼道:“我也想长大,我也想变老,我也想疼了就哭,困了就睡,我也想遇到喜欢的人就心动,我也想.......我真的想.......” 她不觉落泪。肩膀耸动的厉害。 卫华远远看去,以为是徐长生气哭了她。 他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过去打探虚实。 大概重要原因是因为徐长生的一副憨厚相。 憨厚的徐长生面对月小鱼再一次的落泪感到生无可恋。你这话......应该讲给刚刚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听啊.....那小公子,一看就会哄人。你在这哭,不是浪费泪珠子吗? 简直.....简直对牛弹琴。 他浑然不觉得自己被当成牛有什么不好。 牛多好,朴实,能干,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牛多好啊。 他还不吃草呢,他要吃肉,吃鱼,还不能下奶。比牛没用多了。 徐长生等了一会。见她还是哭个没完。再哭下去,雨都要停了...... 徐长生决定自己继续说下去。 于是说下去。 “我问我师父救我的原因。我也傻的很,真以为我师父是江湖大侠那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是什么不忍见死不救之类的......结果根本不是。” 容安是既没有拔刀相助也没有见死相救,相反,他是远远一边直接等到徐长生死透了才过去的。那些土匪还要找棍绳拖走野猪,着实很耽误时间。容安又磨蹭,等到了徐长生面前,人都凉透了。 那也不要紧。 相反,死了更方便,活着去救,还不一定能救活呢。反而遭罪。 容安很是如此想当然。 徐长生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容安的做法,对自己来说,到底算不算是救命恩人的举动呢? 但是不管徐长生怎么想,容安却理直气壮,从此就以救命恩人自居了起来。 从此徐长生不再随意定价,他要抓野味卖钱,赚的钱要供着容安吃穿,容安一把年纪,要住上房,要吃好喝好,要日日烫脚,睡觉不能有光透进来,连卧榻的床的软硬,都要求满满。 容安将就不来。 容安和他讲,他可是国师家族出身,从小就睡的绸缎,吃饭用金碗银勺,弹丸都是珍珠。 容安脾气还大。 徐长生嘀咕一句:今日不同往日。 他就拿脚踹。 总之,十分难伺候。 可是能如何呢?那是救命恩人。 于是当供了个祖宗。 容安一开始不打算让他叫自己师父。他觉得徐长生长得上不得台面。五大三粗的,大字不识一个,让他叫一声师父,他知道师父两个字有多少比划吗? 还师父。 叫别的! 他笨,想不出别的称呼,也叫不出口什么容大爷,容安也不需他提自己的姓。 只能叫喂。 一声‘喂’气的容安几乎仰倒。 无可奈何,那干脆叫师父。 于是就叫师父。 叫了师父,容安就略微表示。 他教徐长生杀人。 他恨铁不成钢:“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你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你手软过吗?你杀野猪野狗的时候怎么没有不敢了?不都是杀!?” 容安甩他头。 又恨一句:“记住了。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 徐长生又嘀咕:“不是人,难道是鬼啊?” 容安恨得咬牙:“连鬼都不如!他们是活死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死也要干干净净才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到后来过了很久。徐长生才从容安的嘴里听到关于活死人的令另外一个称呼:“长生。” 徐长生的长生。也是长生不老的长生。 容安告诉徐长生:长生不同于灵鬼,灵鬼为纸媒血气所化,剪纸成骨,滴血为肉,呵气成魂。亡灵再生。 虽然说是亡灵再生,但是再生时间不可长。寿数已至者,不可过七。寿数未达着,不满回生条件,可尽量延缓。 说到底,都是那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来人间一趟,该去走走,补齐遗憾,弥补恨意。洒脱上路。再睁眼,眼前又是一方清白世界。 这是灵鬼。 而长生者,则是强行把魂魄归还肉身。行活人举动。 但是因为寿数已尽的原因,五衰已起。就算是强行暂停,基本也会有损一二。一为味觉,二为嗅觉。 长生看似和生者无异,却吃食不知味,居茅厕不知其臭,置花丛不知芬芳。不死不老,称为长生。也就是长生不老。杀不死,老不去。就算粉身碎骨,依然可以重塑躯体,重拼碎魂魄。于是这世间万物变化,唯己不变;花开花落,唯一人独在。 彼时已经改名为徐长生的自己问容安:“难道我也是长生?” 容安瞥他一眼:“你寿命未至,不过是起死回生而已。你最多算是个回生,算什么长生。” 徐长生嘀咕:“那我岂不是应该叫徐回生?” 他嘀咕完,立刻觉得这个名字难听。于是自行闭嘴。不用容安敲打。 容安说,他要教他杀的,就是长生者。那不是人。是恶鬼。 容安讲:一个长生,一份血债。 徐长生不懂。他只看到容安说这句话时候的咬牙切齿,恨急的模样。八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一般。 容安问他:“老天让你三更死,你偏偏活到五更,算不算逆天?” 徐长生点点头。 容安又问他:“老天让你三更死,你多活了三十年?算不算逆天?” 他又点头。同时抱怨:“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老举例我死?” 容安唾他:“怕什么?你寿命未至,枉死一百回我都能给你回生。就算是剁成肉泥都不怕!” 明明是霸气的语句,听的人反而越发心惊胆战。 徐长生试探说:“因为长生逆天,所以要杀吗?杀的理由,是不让他们逆天?” “错。” 容安说:“是因为血债。” 容氏不许存在长生者,从未造长生者出来。回生可有。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也不愿意见到世间有枉死不可归忘川途的亡灵游荡。看着糟心。所以只要能有一线生机回生,都会尽力。当然,这种回生之法,并不是在做功德。 你觉你命价值几何,你就呈上多少谢意。当然,若是你觉得自己的命一文不值,大可以同样一毛不拔。容氏也不计较。 当然不计较......当时容氏在南顺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还能瞧得上几斤几两的黄金白银? 许长生心道:我瞧得上,长这么大,连一块金子都没见过呢。 回生者,最和常人无异。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再捅一刀照样会痛会死。对于回生者来说,容氏就相当于华佗在世扁鹊重生。救人危命,起死回生。 回生者死里逃生之后,容氏基本会叮嘱,惜命啊惜命啊。莫要走老路。 容氏因为回生,还担了很多善名。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的。不能真的叫人明白那是灵术。只当医者身份。起死回生。所以容氏的人,多少也通点医术,说起脉案来也不露怯。 但是也就是皮毛,多了也没有。 回生这一支,说的再多,也就是这样了。 说到长生。长生术在容氏有另外一个名字:追魂夺命。 因为寿数将至,比如有离朱前来接引,有的时候容氏来的晚,离朱都把死者魂魄带到了忘川途。那个时候容氏若是决心已下,就会身入忘川途从离朱手中夺回魂魄。 徐长生听得心惊肉跳。 容安瞧不起他,容安一直瞧不起他,觉得他上不了台面:“你如此怯场,如何像我容家的徒弟?打盆水瞧瞧自己!” 对于这种训斥,徐长生早就习惯,左耳进右耳出。 每次容安如此,他就低头看鞋。 他理解。容安出身大贵,且看容安面相,就知他年轻之时必然风流倜傥,哪怕他如今成老翁,依然精神健硕,气质出众。 和年轻的徐长生走,衬的徐长生就是个打杂跑腿的下人。 还不如叫大爷呢。 每回人前开口叫师父,都有人不信。 同时还连累容安被质疑老眼昏花。识人不明。选这么个糟心窝囊的徒弟。 容安眼睛才没老没昏迷呢。那猪蹄上,一根毛没拔干净都能叫他瞧见。然后就是一顿打骂。 容安还先委屈:“都说莫欺少年穷......谁叫我却老来贫啊老来贫.....不如叫我一头碰死算了.......” 至于么...... 为了个猪蹄要死要活的。 徐长生把那根猪蹄给啃了。 容安不死。 他有血债。 长生就是血债。 月小鱼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已经几乎不会呼吸:“长生是血债?为什么?” 徐长生笑了一下:“因为容氏不肯。长生为被迫而为。” 至于如何被迫,容安没有说。徐长生当时只看到容安一滴老泪。 容氏有一双可以视黄泉的眼睛。可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包括死者。他们可知道亡灵寿数。若是枉死,可回生。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好生之德可行,逆天改命却万万不可为。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凡事都会有个例外。 例外是死不瞑目。 月小鱼听到这里,问:“何为死不瞑目?” 徐长生想了想:“就是死不瞑目呗。来不及交代遗言啊。或者是被冤枉死的,死之前没来得及说凶手,说真相......阳间有未了之事,这些都是死不瞑目。” 但是一般这类的,容氏大多对为之转达。委婉提醒,代为办理,或者为其帮助寻找凶手。一般不会轻易再生亡灵。 理由还是那样,寿数已尽,不可逆天改命。 听到这里,徐长生就纳闷了:“既然这样,那例外在哪里?” 容安反而笑:“在回生者身上。” 徐长生当时愣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听故事月小鱼。 “什么意思?” 徐长生说:“大概就是忘恩负义吧。” 什么叫大概啊。根本就是忘恩负义。 回生者得了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尝到了甜头。如何能忘?等到下一回自己家人遇死,立刻又想起起死回生的容氏来。 忙不迭求救。 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面子上,请务必求人生死之间。 眼前年轻幼童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只吊半口气在。身边离朱满面悲愁,几乎要扑梭梭落泪的模样。和他言语:“如此命苦,就枉死,我家到底遭了什么劫难?” 容氏皱眉:“枉?” 离朱慈爱端详幼童:“这孩子,寿数到二十有七,留得住后的......” 既然如此。 容氏安慰一边相熟的回生者:“上天有好生之德。令公子会平安的。” 回生者也扑梭梭落泪,要下跪,被容氏止住了。于是告退。 于是回生。 那孩子吸饱血气。苍白面色渐渐有了红润,他开始顺畅呼吸,平稳,终于安睡。 容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抒发顺畅。一把长剑就穿透了他的胸口。 这就是第二十九桩血案。 听到这里,月小鱼生了疑虑:“为什么是第二十九桩血案?前二十八桩呢?” 徐长生沉默,说:“只有这一位容氏的魂魄逃了出来。” 联合离朱。 离朱。 就是离朱所致。 那个离朱,是那位幼童的生母。那生母是那家回生者家中的主母。生一个孱弱儿子,眼看养不大。她又青春不再,家中老爷于是顺理成章纳了妾室。妾室们的肚子很快一个一个大了起来。那主母做慈悲状,待妾室们很好,客气。又显得卑微。 越是这样作态,妾室们越是得意。这肚皮里,不管生出的是不是带把的,总比那个小病秧子强。再说,她们年轻,多得是肚皮隆起来机会。哪像那老女人,不下单的鸡。 那几个妾室要临盆时候,主母叫她们到佛堂。要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祈福。 佛堂的香烟未过半,大火就起了。 门窗都钉死了。 她饮了毒药,忍者发作,一下一下,钉死门窗木板。几个大着肚子的妾室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火油浇满身,烛台倒地,大火起。 主母是自尽。不可转世。做了离朱。 茫茫不归地走了一回两回,再来人间,就见到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是来引渡自己的儿子的。 她却听到自己丈夫在说话。 容氏,回生,起死回生。 她动了心。 为了孩子,再多一条人命算得什么?没了轮回就没有,作孽那么多,来世不知道当猪当狗,要那轮回做甚?这可是她活生生的儿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定来世不用做猪做狗,还能当个人。 容安回她:“想得美。” ——这位第二十八个被害的容氏,以魂魄的方式逃回容氏报信。当时震惊听闻的眼前人,就是容安。 容安知道的时候,尚且年轻。恩怨分明,且那是恩将仇报,他当时咬牙切齿,言语发誓定然复仇。要对方血债血偿。 结果等到他率众赶去,只见到人去楼空。 容安于是愤杀离朱。 容氏与离朱的梁子,就此结下。 那一年,容安负责寻所有容氏遗留者。二十八人失踪。 此后漫漫时光,容安所率领的那一支的分支,都在寻此复仇的路上。 他杀长生者十五名。 离朱二十九。 屠回生者十七。 月小鱼听这个数字。只觉得不对。 她说一句:“只有二十八人?” 徐长生没直接回答她,只是先说:“二十八人的时候,我师父还年轻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之后多年的时间里,长生者还在不断出现。这也预示着容氏的血债也在累积。 月小鱼又问:“那后来呢?到底是多少?” 徐长生说:“四十三。” 他看一眼月小鱼说:“四十三。” 他重复。 月小鱼心里咯噔一声:“不变了?” 徐长生点头:“不会变了。” 容安当时也说:“不会变了。” 他莫名其妙,追问:“为什么?” 容安恨他蠢钝,依然还是说:“因为容家只剩下我一条命了。明白了吗?” 他抬起苍老面容对他扯笑出来,一抹冷笑在脸上:“要加,就只能加一个了。可是于我来说,我就是血债。换不得长生者。” 徐长生回忆到此,听到月小鱼说:“那,你师父人呢?” 徐长生说:“安息了。” 他低头:“虽然师父总是对我打骂,可是师父那可是救命之恩啊。怎么打都不过分。” 何况容安年老,力气渐渐败了下来,打他都不疼,他肉厚,打他背的时候,甚至舒服地像是捶背状。但他不敢真的表示出来,他依然嗷嗷叫,惨叫,叫到容安心情舒畅,累的住手。 容安不拄拐杖,就算是最后一步一挪才能挪到门口看日子,他也不肯拄拐杖。徐长生扶他他还打。走路都没力气,还要打,轻轻落下,徐长生立刻嗷嗷惨叫。 容安死的时候瞪大眼睛,恶狠狠牢牢抓他的腕子,他生的壮,容安握着都吃力,使不上全劲。可是他依然握着,握得徐长生生疼。 他要徐长生发誓,发誓一定要替他杀光那剩下四十三名长生者为容氏报仇。 血债血偿。 徐长生忙不迭答应。他答应,一连声的答应着。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他磕头,举着一只手给容安磕头,叫容安瞑目。光光额头咚咚地磕在泥巴地上。快磕出了血。他们住在一处农家里。住了一年。几乎要当成了半个家。容安老了,走不动,于是才安生下来。租了个农家。收拾收拾就住了下来。他朴实,打猎去市集换米换油,除草,开垦菜地,养鸡养猪种菜,给容安煮粥炖肉。还想开了春杀猪给容安煮肉汤喝。容安却没有等到那两只小猪仔长大。 容安愣愣又吃力看他磕头,磕得脑门红了一片,立刻就要渗血,他的泪比如徐长生的血先涌了出来。他狠狠抓他的手腕。 容安最后一句话说:“容家就算是死了,也得死的干净,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不留下。干净,要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狂么狂,狂么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讲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可惜我师父只怕死不瞑目了......容家没有死干净......” 他讲出口,才发现用词很是容易误会,急忙摆手解释:“别误会,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不是说.....。我就是说......” 徐长生发现自己眼看要越描越黑,记得几乎语无伦次,要满头大汗起来。 月小鱼噗呲一笑,她脸上还挂着泪,现在带着笑,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是这种奇怪的笑,却很好的安抚了徐长生的急躁。他多少安心了下来。 这边徐长生安心,月小鱼的心却提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她终于想到开始的地方去:“你是跟踪我?你知道容.......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徐长生依然是一副憨厚模样。只是眼下这个模样令月小鱼莫名反感起来,尤其是在肯定徐长生在一路跟踪她和容小龙这件事之后。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徐长生的憨厚和老实,都是表面而为的。 如人走江湖,每一个人都有自保的面具一样。 徐长生端着一副老实相,老老实实说,只是现在说法,多少在月小鱼的眼里已经打了折扣。 “我知道容少侠的......跟踪嘛.....确实是跟踪了......” 徐长生说到这里,有些扭捏。 他舔一下下唇,扭头看了一眼在外候着的卫华。眼下雨势已经弱了下来。渐渐能够透过雨势看得清楚卫华的模样。 卫华如雕塑,一动不动。 这种严格的专业性和自律性让没怎么见过世面在学徒生涯中一直受到打击教育的徐长生很是不习惯。他坐立难安。除了在讲述过程中能够借着注意力之外,一旦回到现实,他就仿佛身上生了跳蚤一样。 他倒是真的生过跳蚤,在那些当猎户的日子里。野味身上都是跳蚤。不干净,难吃,肉腥,根本不如家养的干净。不知道为何那些人却偏爱野味。觉得野味大补。 徐长生和那些多少打过交道的猎户其实都心照不宣:他们从来不吃野味。尤其是在见过那些猎物吃腐肉吃粪物之后。更是无法直视。 这就是生计啊.....为了生计,就算是不管多么嫌弃那手里提丢的野味,知道那手上的野兔,野鸡还有蛇身上有多少跳蚤和蜱虫,还是不得不夸口一番:您看这野味多新鲜,可是刚刚捕获的,这皮毛上的露水都还没干呢......一句新鲜,能多得半吊钱。换做是你说不说? 说的。 徐长生眼下也的说:“我师父临终的遗言.....我总是要遵守的.....。我处置了贺兰愿....其实定然会引的其他长生者的防范的。” 徐长生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说:“我跟踪月姑娘你......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长生者......” 若是针对自己,月小鱼反而平静下来。 她心平气和问:“眼下确定了吗?” 徐长生点点头。 月小鱼说:“你来寻我,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徐长生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他本来就黑,眼下黑红黑红的,和猪肝色没什么两样了。莫名的,月小鱼想到了贺兰愿的心肝的颜色。 月小鱼继续说:“若是你要杀了我,也不能在此时此地......” 她转头也去看雨中的卫华:“眼下这里是赵家,我在赵家出事.....会很麻烦的......” “不不不不.....月姑娘你不要误会的!” 徐长生忙不迭打断了月小鱼的话,他更加着急了,他连连解释:“我会杀你,不会杀你......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是说,我杀你和杀贺兰愿,不一样的.......他是坏人的,所以有血债......” 月小鱼笑:“我也有啊......” 徐长生听到月小鱼这句带着哭腔的话,冷静下来:“你也傻杀了容家的人吗?肉身复活的?” 月小鱼摇头。否定了这点。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的......我家出事的时候,我见到了了自己的尸体......” 徐长生皱眉:“你不曾见过复活你的人吗?” 月小鱼茫然:“我记得自己当时遵了医嘱服药睡下,醒来就感觉自己可以行动自如,恢复如常。凤台童子的人告诉我我已经重获新生......我父母连同我,都喜极而泣......在这种大喜之下,我和我父母并没纠结许多细节。能活着已经是值得感激涕零之事.....何必还要有诸多疑问呢?而之后......我也再没有时间纠结细节......” 徐长生找她确定:“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 月小鱼确定。 徐长生说:“那你其实是我师父说的另外一种了。” 月小鱼回想刚刚听到的事情。 明白了:“我是灵鬼。” ——亡灵再生,但是再生时间不可长。寿数已至者,不可过七。寿数未达着,不满长生条件,可尽量延缓。 说到底,都是那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来人间一趟,该去走走,补齐遗憾,弥补恨意。洒脱上路。再睁眼,眼前又是一方清白世界。 这是灵鬼。 月小鱼就是灵鬼。 ...... “你师父,有教你如何杀死灵鬼吗?” 徐长生解释说:“灵鬼叫送行,不是杀死。” 月小鱼奇怪:“送?” 徐长生说:“灵鬼是容氏秉承‘上天有好生之德’而生的。所以,没有恶念。不需要魂飞魄散。” 徐长生说:“被容氏杀了,可不好的。被容氏说杀的,不管是回生者还是长生者,还是灵鬼,都会魂飞魄散,断送轮回的。” 徐长生叹气:“这么些年,我渐渐悟出来了。我师父.....还是心善的。他要血债血偿,找我一个外人替他报仇。大概也是不想太过的缘故吧。” 徐长生又说:“我师父若是知道,容氏还有后人留世,肯定很高兴。” 他腼腆:“我刚刚说错了,我师父不会死不瞑目的。他应该挺高兴。我远远看过那个少年。长得真好。” 他完全像个大人,为人父母的态度看容小龙,他感慨:“......就是太瘦了,再养一养,应该会更好。——我师父说,他是容家的旁支,都长得那么好。” ——容安对于自己相貌极其自信。他曾经对徐长生说:容家的孩子各个都漂亮。 这是实话。 “说谁长得好?” 背后忽然传来一句插嘴的声音,吓得徐长生一个哆嗦。顺势一看,是已经待客完毕还妥善送了行之后的容小龙。 刚刚还被议论感慨的容小龙皱着眉瞧着他们。即便是眉头深锁,在已经把自己设定为长辈人设的徐长生眼里,容小龙面色苍白,眉目柔顺,当真可以窥见到几分容安的痕迹。 容小龙送行完毕之后原路返回,却人去屋空。抓一个一下人问起,居然是有客来访,找月姑娘。 找月姑娘的?月小鱼能认识什么人?月小鱼.......难道是贺兰愿? 容小龙紧张起来,问了方向就急奔过来,着急忙慌中忘了打伞。他远远隔着花园就看到雨亭中属于月小鱼的淡色衫子。 他立刻走过去,衣服立刻被打湿了一片。卫华先月小鱼徐长生二人发现他。急忙去为他撑伞,他也趁机让卫华噤声。 月小鱼背对他,并未曾立刻发现他,对面的人一脸憨厚,笑得也老实,并不像是月小鱼口中的那个高大邪魅的贺兰愿。 他松一口气。 只是刚走近,就听到徐长生在说少年长得好。 少年? 长得好? 难道是给月小鱼说亲的不成? ...... 果然背后不可说人是非啊...... 容易引发心悸。 而眼下,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若是实话实说,岂不是证实了他们两人在说人是非吗? 可是若是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这个徐长生又不是单纯的过客。后会无期的那种。他有的是机会后会有期的。说不定,还后不下去。 月小鱼想到这里,反而开始纠结。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去问清楚徐长生这一趟的真正来意。 她一开始就被徐长生吐出的风波领和贺兰愿乱了心神。之后思绪大乱,局势天翻地覆,她完全被徐长生的思路引导。听了一路的故事,知道了一些所谓真相,可是现在细细想来,这些真相与她又无用。知道自己是灵鬼又如何?她没有解决的办法。知道眼下有多少长生者又如何呢?徐长生也并没有交代如何能够杀了那些身负血债的长生者。 反而是徐长生,轻轻松松用一些毫无用处的真相套出了她的身份,她的底细,她的软肋。 她在观眼前徐长生笑,依然憨厚,却已经开始在她眼中呈现扭曲。 月小鱼觉得,徐长生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容小龙。 容小龙对眼前的一切茫然无知。月小鱼心中的震撼在他眼里更加是接收不到。他只看到月小鱼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徐长生,最后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行吧,总算是辨认的出,其中有忧愁的成分。 可是为什么要忧愁呢? 容小龙觉得后背发凉。并不是雨水打湿衣服那么简单。但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来源于此。 同时他还不解:“你们聊天就聊天.....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吗?这大风大雨的......说话不费嗓子吗?” 月小鱼还没有表态,倒是徐长生先笑出来。 他憨厚对容小龙嘿嘿笑:“有点。还渴。” 渴? 赵帛没有吩咐送茶吗? 容小龙看那边桌子:这不是好好摆着吗? 容小龙无语,示意:“茶。果子。” 徐长生也没动。 容小龙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分。他对于盯着他看得不动眼珠的徐长生的第一印象委实不行。他朝月小鱼那边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月小鱼挡在身后一半的位置。直面徐长生:“你来寻她.....月姑娘。为何?” 容小龙想起他们适才交情态度。 “你们不像是相识之人吧?” 徐长生点头又摇头:“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不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嘛......” 容小龙倒是气了:“那也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和你有这个缘分。” 徐长生想了想,确实很有道理。于是问:“那.....鄙人徐长生,敢问容少侠,可愿意交个朋友?” 徐长生这一番操作,着实愣住了容小龙。 他一时之间反而反应不过来:“你,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容小龙说话间肩膀偏了半寸,把刚刚挡住的月小鱼又给露了出来。 长相憨厚的徐长生刚刚面对月小鱼的时候,明明还是一副老实不怎么会讲话的耿直态度。 到了面对容小龙,反而伶俐起来,只是这种伶俐有些过了头,显得令人觉得油滑:“确实如此,不过鄙人和月姑娘的事情如今已经了了。我只是过来通知一件事情,令她如今可暂时放心。话既然已经带到。那会客便就结束了。” “鄙人觉得对容少侠一见如故相逢恨晚?还是那句话,可愿意交个朋友?” 徐长生觉得自己态度诚恳的很。十足地很。 可是听到这句话的容小龙却变了脸色,他又退了半步,把自己挡在了月小鱼的后面。月小鱼本能抗拒,她想扯一边的卫华,卫华聪明,一早闪了身,又退回雨里去了。 对于二人这样态度,徐长生就觉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长生本身就是受到打击和挫折教育出师的江湖人,面对容安的冷嘲热讽都能安然香甜啃着猪蹄,这眼前的容小龙显然对比容安,简直不知道讨喜礼貌多少。 实在是令人一见倾心,恨不得立刻烧黄纸结拜个兄弟。 徐长生想到这里,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倾诉:“刚刚一时激动,忘了回答容少侠的问题。适才容少侠问,我们刚刚说说少年长得好......实在是在夸奖容少侠。容少侠少年英雄.......实在是......” 徐长生憋半天想句子.....可惜他只记得了其中两句,谁写的都给忘了,不过这两句至关重要,因为恰好有少年二字,吟诵出来必然地天时地利与人和都恰得何时:“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 这句诗句,出自《荷叶杯,弱柳好花尽拆》 全诗如下: 弱柳好花尽拆, 晴陌。 陌上少年郎, 满身兰麝扑人香。 狂么狂, 狂么狂? ..... 徐长生没有念错诗句.....问题是,这是一首求偶诗。 容小龙不敢狂。 他只想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少年郎总是神神叨叨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吟诵完毕之后,不仅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赞许之声,反而不必他仔细观察都发现,容小龙的脸已经绿了。 在观察月小鱼和亭外卫华,皆是一言难尽的脸。 徐长生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以为是自己背诵错了句子。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难道真的背错了?不是扑人香,是扑鼻香吗?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鼻香? 可是这说得过去嘛? 一个大老爷们的,满身呛鼻子的香味,娘们唧唧的,成什么样? 可是扑人香又能好哪里去? 人家那把还是呛鼻子,这边是直接给人香的个人仰马翻...... 糟糕,难道错处就是在这?这不是赞颂少年郎的句子?其实是在挖苦的? 糟糕糟糕.....他只是偶尔听到容安念这些句子,却没有问询过大意。这下可是闹了笑话。这容家少年这幅模样,只怕是有了天大的误会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当时见容安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一脸笑意吟诵这首诗,神采飞扬的。他还以为是好诗呢。 容小龙误会可大了。 这眼前的徐长生是个什么意思?忽然对他示好已经是令他莫名,又对他吟诵这种句子......他干脆完全躲到了月小鱼身后。 徐长生眼看又要上前一步。 容小龙见状,立刻扯住了月小鱼的衣裳,对徐长生开了口:“你。你在那里,不许动。” 徐长生立刻听话不动。 他在原地解释:“容少侠莫要误会才好。鄙人徐长生,真心诚意想要和容少侠交个朋友的。” 容小龙从月小鱼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皱眉:“交朋友?为什么?你不是来找她的?” 他扯月小鱼下水。 月小鱼气的隔着衣服拧了他胳膊一把。 容小龙疼得龇牙,这面目落到徐长生眼里,徐长生更加着急解释了。 “容少侠莫怪,刚刚那首诗,我是听我师父念过得......我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认识得几个,只会写几个名字。并不认识那诗句的意思......若是觉得骂了你,你可莫要见怪......我这个人,粗鲁的很。” 看出来了。 容小龙说:“你师父?” 徐长生立刻抓到了转折点和突破点,他按捺住心中的欣喜,立刻回答道:“鄙人徐长生,家师,容氏容安。” 容小龙先是顺嘴接了一句:“久仰久仰......” 然后反应过来。 “容安?容?” 徐长生接道:“容安。” 徐长生说:“合该是少侠的长辈。” 怎么算应该也没错。除非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大,辈分不小。否则以容安的来算,怎么着,也得是爷爷辈的吧? 那我岂不是可以被称一声师叔? 徐长生想着被眼前少年少女称作师叔的场景,简直脚下都要生风了。 这热乎还没套熟呢。节外生枝的就来了。 就在这时候,月小鱼告状:“他跟踪我们。” 这一状一出来,容小龙原本舒缓一些的眉头又恢复了原本的紧锁。 “你跟踪我们?为什么?” 徐长生哑口。 这模样丢容小龙眼里,坐实了他承认自己确实跟踪了容小龙二人的控诉。 有此前科,容小龙对眼前的徐长生的话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你说你是师承容氏容安,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的有的。 徐长生立刻翻包袱翻口袋,左掏右拿,取出来一堆东西。 全数一股脑摆在三人面前。 容小龙和月小鱼头探头去看。 弓箭,箭头,手帕,一大叠黄纸,一个秃头的毫笔,那毫笔上还有牙印,一个极丑的小瓶子,一把相当丑的匕首。 都是半新不旧,拿到集市上卖,大概能卖个几文钱。 容小龙嘴角抽筋。太阳穴那块突突的跳。 不是说容氏乃是前朝国师吗?不是容氏只手遮天吗?怎么寒酸成这样? 别欺负他没看过男主剧本的小书,人家拿出来的信物,不是黄金打造的令牌就是上好水头的玉佩!再不济,也得有一颗珍珠吧? 这些是什么? 容小龙指那小瓶:“这是什么?” 徐长生回答:“混了血的朱砂。” 他说:“血一旦离开活人,就无法保持红润了。可是如果混了朱砂进去,就可以如流膏状,保持红艳状态。” 容小龙说:“这血也是证据?” 徐长生用力点头:“这是你家爷爷的血。” 听着像骂人...... 容小龙皱眉:“你骂我?” 徐长生无辜。 “我师父容安过世的时候白发苍苍,像个老叟。少侠年纪小小,看着不过十三四五,难道不是爷爷,还是太爷爷不曾?” 容小龙纠正他:“十五!” 徐长生接的从善如流:“十五那我师父也是你爷爷啊。” 听着还是像骂人,容小龙有了脾气:“你是想过来和我交朋友,还是要过来专程气我?” 徐长生回答:“当然是交朋友。” 容小龙一脸怀疑:“看不出来。” 徐长生愕然。 真的吗? 他如此有诚意。 他看月小鱼,在看卫华,都是一脸看不出来的表情。 啊,知音难求。 诚心错付。 徐长生感慨。 真人不可貌相...... 容小龙顶着那个生锈的箭头,也感慨。 与此同时,赵帛也感慨。 赵帛如今对徐长生已经是大为改观,尤其是知道眼前这个憨厚的中年人居然可以杀了不予楼的第一位贺兰愿的时候。那憨厚的脸在他的眼中瞬间变成了真人不露相的高深莫测。 为何江湖寂寂无名,那是寂寂无名吗? 那明明就是隐侠,是侠之大者中的大侠。 赵帛星星眼:“这位大侠......您真的杀了贺兰愿?那一个贺兰愿?” 徐长生捧着茶,一口没进嘴,就点了三次头。 赵帛已经连着问了三遍,每次他都点头,再去吹茶,好容易吹凉一口气,赵帛又问了一遍。 连续吹了三回,一整碗茶都快给他吹凉了,他腮帮子都酸了,还是没喝一口。 徐长生很谦虚:“贺兰愿之前已经受伤,我也算是趁人之危了。” 他嘿嘿笑,并没有提起月小鱼的事情。 月小鱼一脸的紧张此刻松懈半分,对他投来感激一撇。 那一撇,立刻让徐长生脸红起来。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差点呛死。 赵帛很是能够给徐长生找借口:“那不予楼的杀手作恶多端,大侠您这是替天行道,何来算什么趁人之危呢?” 赵帛摇扇子:“再说,那也不算人啊。不老不死的......老不死?” 赵帛像是得了新鲜的趣闻,忽然笑起来。可是满屋捧场的,只有个嘿嘿憨笑的徐长生。 容小龙还是没有解惑:“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说到这个,就很不好意思了。 徐长生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干净,眼下正好拿来表达自己的汗颜:“其实,我是跟着这位月姑娘.....误打误撞......” 说到这里,徐长生又上头了,眼睛亮晶晶盯着容小龙:“莫非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 容小龙捂住了耳朵。 徐长生立刻明白过来,知趣地闭上了嘴。 徐长生一开始确实是跟着月小鱼的。跟了足足快要一年。 他本来的打算是跟着月小鱼找到其他的长生者。以讨还血债。本着这个目的,他才没有动手去清理月小鱼。一开始是有合理理由,再后来,就有些心软。 他看着月小鱼一路走。 看着月小鱼提心吊胆,看着她不敢住客栈,不敢和人过从亲密,看她灰头土脸不敢惹人注目,看她偷偷跑回一处废墟,看她放生大哭,看她叫爹,叫娘,哭着喊哥哥,哭着喊自己的小妹妹。 徐长生在远处躲着看,渐渐跟着红了眼圈。 月小鱼让他想起了的小妹妹。 他已经离家多年,走的时候,小妹妹还是个小丫头模样。如今大概也有月小鱼这么大了。不知道有没有定了亲,许的人家好不好,不知道爹如今怎么样,娘还哭不哭,他不孝顺,没办法床前尽孝,把这一家担子都丢给了自己懵懂的小妹妹。 他当时还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小妹妹,如果被坏小子欺负,他定然要去揍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妄想。哪怕是在街上遇到,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她哭,她笑,她闹,她悲,他都不知道。 她要是真的被欺负,她也只能去找老迈的爹爹。爹爹定然跛着一双脚,挥舞锄头去拼命。那是他徐家的女儿啊....... 徐长生抹泪,听着外面月小鱼一声一声的呜咽。 又过了一晚,过了伤心劲,他就犯了难。 眼前姑娘,分明也是长生者,也是血债,像,真像的。 他打听了这个废墟的故事。 一家全灭。连即将出嫁的大女儿都没保住。大女儿死的时候,十九了。正是能出嫁的时候,偏偏她爹爱她,要多留一年,这就出事了。 可是,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连徐长生都还是徐长安呢,都还是兵营里的楞头小子呢。 徐长生都生了胡茬,而眼前姑娘,还是妙龄的少女。 她是长生者。 是血债。 想到这里,徐长生的腕子似乎开始又疼又热。容安临死之前死死握着的力气又出现在他的腕子上,捏地他生疼。容安要他发的誓言,他磕的头,做的保证。他一样没忘。 他还是要杀了她。 那就留到最后吧。 最后一箭解决。他保证,弓箭离弓的时候,他不手软,箭羽破空而出的时候,他会闭眼。绝不看她死的那一刻。 现在,他得留着这份血债,让她引出来其他的血债。 这个理由,相信就算是容安活着都会觉得有道理的。 徐长生说服了自己。 他跟着她,远远跟着。月小鱼并没有再回到不予楼。她似乎是为了逃离才去杀死贺兰愿的。从一开始提心吊胆到后来渐渐安心,她逐渐鲜活起来。 她甚至开始管闲事。 头一桩闲适就是把一个少年抓进了牢里。 徐长生远远看他们斗嘴。看得乐呵。可是很快月小鱼就占了下风,月小鱼跺脚,眼泪汪汪,打了小少年一个耳光就跑了。 小少年明显生气。却也不去追。就知道在原地喊。 倒是追上去啊。 徐长生继续跟着月小鱼走,远远回头,见那小少年依然在原地骂骂咧咧,对着空气吵架。 小孩子。 他以为这是个插曲。江湖吗,说着后会有期,几个人能再见啊?这天大地大的,只要有心,连街坊都可以一天不见面,何况是江湖呢。 结果很快,月小鱼就进了城。 她气哼哼的。 难道,还是气不过那个小少年吗?江湖儿女,气性这么大啊?徐长生顿时觉得自己心胸开阔宰相肚里能撑船。估计也就是他能忍得住容安的臭脾气。换个人谁受得了,要是容安遇到的是月小鱼,只怕挨不到一天,月小鱼就能把容安打了。尊老爱幼都顾不得了。 所以嘛,这不是容安没眼光。根本是容安只能找他。天将降大任啊......容安这样说他。 是是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别的不知道,容安到底也没让他饿过。 虽然没饿他苦他,可是这大任还是来了。 而月小鱼,也找到了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万万没料到他们两个冤家缘分如此深厚,就像如梦中一样,非得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做梦。于是小少年也这么做了:他掐了一下月小鱼。 立刻挨了一个嘴巴。 恩。 这下明白不是个梦了吧? 徐长生觉得好笑。 再后来,他笑不出来了。 他当时浑水摸鱼,做一个香客模样在白塔寺走来走去。 他看那个小少年总是在无人处对着空气嘀嘀咕咕。这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令徐长生生出一种熟悉的诡异和恐惧感。 这种诡异和恐惧,来自于容安。 容安脾气大,且神神叨叨。他总爱在门口晒太阳,然后嘀嘀咕咕。他说一会话,然后又莫名其妙笑起来,有几次,是在徐长生洗衣服的时候,他笑。目光落在徐长生的背后。 好像有人在自己背后手舞足蹈再逗笑容安。 容安捧腹大笑。 徐长生回头,身后空去一人。 彼时阳光烈烈。徐长生却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个叫龙小容的小少年,比容安更惊心。他爱在夜里神神叨叨。虽然不是对他,却让他看着更恐怖。他装睡醒起夜的,匆匆而过。 他梦里,反复念叨。容安,龙小容,容安,容小龙...... 容小龙?! 徐长生惊醒。 屋外天光大亮,天火已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吃要喝要拜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再后面就没什么了。 他所见的,容小龙和月小鱼都见到了。 而容小龙和月小鱼能见到的,他却没有看到。他忙着一同救火,打水,忙的满头大汗,事毕,他跟着一同救火的香客大睡了一天,无精打采而凶猛的扒了一通斋饭。互相对视一眼,无声地决定当天就下山,结伴去吃肉。 佛祖在上,看弟子苦劳有功的份上,原谅弟子。弟子纵然酒肉穿肠过,那佛祖依然在我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跟着一同进庙的香客下了山。在山下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该吃吃该喝喝。过了几天,就听闻白塔寺要做法会,城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白塔寺的大和尚会亲临。凤台童子也会亲至淮城。淮城好玩的东西一下子翻了好几倍。似乎连信佛都成了大势,人人手上都摇着写佛经的扇子招摇过市。 他还亲眼见一个扇子上写着‘不可说’三字佛语的年轻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口啃着猪蹄喝着酒。 行吧。 徐长生只是觉得,若是那扇子上写‘佛祖心中留’可能会更贴切。 和尚也来,远客也到。 正好。 这是一笔血债。 佛祖真有灵啊。果然要信神的。他前脚刚刚在佛寺救了一场火,后脚佛祖就还了他一个情。他很是受用。 他混在礼佛的人群中溜溜达达,做看客状。同时他也真的新奇,这种一脸的好奇,放在众人眼里就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长得憨厚,穿着打扮又稀松又平常。很不惹人注意。不管是香客还是信徒,都不爱搭理他。 虽然很合他的心意。可是多少还是会有点失落的。这是人之常情。虽然他习惯了。可是他也想像容安那边,纵然千金散尽,容颜老去,依然帅的玉树临风,儒雅从容,还能被称为一声世外高人。 这种失落并没有持续很久。 他瞥到了熟悉的人。 月小鱼和那个被他怀疑是容小龙的龙小容,挤在他的前方叽叽喳喳。其实这么看,也挺般配的。徐长生叹息,也就是面上看着般配罢了。 长生者啊。 终于有了命去享受那泼天的荣华富贵了。可是别的就再也没有了,也不能在多想,多指望些什么的。 徐长生想到这一层,再去看前方那人群簇拥中锦衣华服的凤台童子的时候,眼神中就有了一丝怜悯和优越感。还夹杂着复杂的共情。 顺便自嘲一句:人家好歹还有泼天富贵。我呢,一没富贵,二也没了指望。 还能可怜谁呢。 徐长生自己嘲笑了自己一番。 赵帛的声音唤回徐长生的已经到了天外的神游:“徐大侠.....那,敢问一句,凤台童子的死因是否也因为您?” 这个想法和猜测立刻被徐长生否定了。 徐长生不仅给予了否定,而且他还对这个问题感到极其十分的意外,他指容小龙:“难道不是少侠您做的吗?” 容小龙头摇的宛如被强行喂食的猫。 徐长生严肃起来:“难道尚有其他的容氏后人?” 这谁能知道? 就算是有,怎么会这么巧,都扎堆到这淮城来了?难道全是有意无意,不管是有人引路还是上天指引,都冲着凤台童子来的? 要是真的如此,那凤台童子这次的死,实在是天意,如何都逃不过。 这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 这凤台童子身上的冤债,到底是走到头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若离开口,她问了一个很是关键的问题,这也是同时令赵帛和月小鱼茫然的:“如何证明自己是容氏的后人呢?” 她看一眼容小龙:“容氏也是血肉之躯,除非生在容家,若是后人流落在外呢?如何看呢?除了,他姓容之外。你如何就肯定,他是容家的人呢?” 这个问题,没愣住徐长生。倒是愣住了容小龙。 若离捕捉到了他脸上一划而过的慌张。 那抹慌张让若离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她继续道:“都是一个鼻子两张嘴。难道容家有第三只眼睛吗?生在哪里?后脑勺吗?” 她歪头,瞥了一眼容小龙的后脑。 看得他背后发凉。 徐长生倒是镇定的很,对于若离这方面的问题他显然早有准备,他笑:“鄙人的师父就是容氏的人。我自然知道。” 若离反问:“你师父又是如何证明的?” 徐长生抛出一个惊天炸弹:“因为长生者唯有容氏可杀。” 徐长生环顾一圈,看呆住的赵帛,发愣的若离,惊慌的月小鱼,最后落到惊愕的容小龙身上。 徐长生说:“想到联系了吧?——因为长生不老者,其实就是出自容氏之手。” 徐长生自顾自往下讲:“我师父说,容氏,信神,奉鬼。” 民间百姓,通常信鬼,奉神。这是相互的:因为相信有鬼怪的存在,所以才会请了神灵才家中供奉,才会随身携带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乞求神灵保佑,不要令恶鬼伤己。 百姓信鬼。同时也怕。 百姓奉神,同时也畏。 这和容家反了过来。 容家供奉鬼魂。同时因为供奉的鬼魂,也相信了神灵的存在。 容家靠鬼发家。 比较崂山道士,比较神婆,比较所谓灵童。他们才是童叟无欺的通鬼者。说什么请地老祖宗上来训话,何必请呢?老祖宗就在一边站着,不绝口的骂这一家人不孝顺,骂他们黑了心肝的,骂的高兴,还跳脚,做脱了鞋子往下跪的族长头上丢的举动。 当然作为凡人的族长毫无觉察。 容安看得好笑,憋得辛苦。 听了一轮的热闹,为首的容安连着族长屁股上有几个什么颜色的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老祖宗还在揭短。说他八岁就知道偷看家里丫头洗澡,长大成了族长之后,更加是在家里盖了澡堂,把女眷集中在一起洗澡。他大大方方在屋顶挖个洞朝下看。一只眼睛被雾气蒸的发红就换一只眼睛,到了第二日,就推说自己熬夜看书,坦然喝着老妻端上来滋补的燕窝。 一边的祖宗,对着他手里的燕窝呸呸呸吐口水。 正如眼下,族长恭恭敬敬对着老祖宗的牌位磕头。那牌位上的老祖宗,呸呸呸对着他的头吐口水。 族长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满面沧桑,他连着这些日子,都被夜半哭声搅的精疲力尽,连丫头女眷洗澡都没心情看,眼前这红眼,倒真的是熬出来的。 这半夜的哭声已经连续了月余。这月余中,族长请了神婆,请了道士,请了和尚,甚至连路过的江湖术士百晓生都没放过。 别骗走不少银钱。愣是一无所获。 哭声还是在,一会如婴儿,一会如幼童,一会儿如女子,一会儿还像个老人。 这若真的是闹鬼,难道这冤魂还不知一个吗? 可是,族长指天画地,这没害过婴儿幼童,也没害过老人。 这就是承认了害了女人。 徐长生缩在容安身后,只觉得背后的弓箭都要握不住了。 容安老神在在,一片担任,他当时白发,白须,又生的贵气,一声长衫让他穿的如临世的飞仙一般。十分唬人。 族长拉着容安的手不放。求大仙驱鬼。 大仙妆模作样,表示要先留宿两晚,静观其变。 族长自然应允。 他见多了一开始就神叨叨唬人的,如今咋见这淡然严谨的,一开始就大张旗鼓的,反而显得特立独群,连拂过这白头老者身上的风,都感觉沾染了仙气。 多吸两口,都觉得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至少可以百病全消。 是夜。 白天还是临世飞仙的容安举着一只鸡腿啃,这鸡炖的嫩,软和,正好合了容安的牙口。容安一边啃一边数落一边狼吞虎咽抱着鸡架的徐长生:“你瞧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为师能指望你什么?连口好饭都吃不了。” 徐长生已经饿了三天,他还要听容安的数落。 他也不敢犟嘴:那讨来的一个包子,我还不是孝敬师父您了吗? 徐长生只敢拼命闻一闻,气味无法充饥,反而更饿了。 容安最后饿的发晕,指挥徐长生把镇口那张求驱鬼的告示给揭来。 徐长生不明所以,迟迟不肯去。 容安一天就吃了一个包子,眼下连踹人都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他只说:“那能叫咱们有烧鸡吃。” 徐长生嗖一下就窜了出去。 没烧鸡,是炖鸡。 人参炖鸡。比烧鸡可贵多了。还大补。 徐长生孝顺,连忙把两只鸡腿都扯下来孝敬了容安。自己抱着鸡架子蹲着啃。啃得心无旁骛,满脸油光。很是惹得容安嫌弃。 他把鸡啃得只剩下个架子的时候慢了下来,算是暂时解了馋。 他之前被饥饿压制下去的忧虑又冒了出来:“师父,那之后怎么办啊?你真能驱鬼啊?” 容安说脏话:“驱个屁。” 徐长生皱眉:“师父你说脏话。” 容安翻他白眼:“你听到是我说的了?我就是在转述。” 徐长生说:“转述什么?” 容安道:“转述鬼的呗。鬼说,驱个屁,这是他家!” 徐长生没明白:“谁家?” 容安朝身后一指。 身后什么都没有。 徐长生说:“师父,那什么都没有。” 容安说:“这屋房门后面。” 房门后面徐长生白天去溜达过。那后面是祠堂。供着这个家族所有祖宗的牌位。 徐长生手抖,鸡架子哆嗦嗦地骨头撞着骨头:“师父,您别吓我.....” 吃饱喝足的容安剔牙,笑:“我徒弟没见过世面,您老莫见怪哈。” 容安对着空气说客气话。 一边看着的徐长生已经不单单是想哭了,他还想尿裤子。 他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蹬着一双和族长差不多的通红眼睛跟在容安身后。 他没精神,也没细细听容安是如何糊弄那个族长的。他就只看到容安用三言两语之下,那族长的脸色就变了再变,五彩缤纷,多姿多彩。 那腰是越发弯的曲折,若是容安再多说两句,那族长可能还要下跪。 第二天晚上,菜品更加丰富。 换了上房,添了香炉,连被褥都换成了蚕丝。枕头似乎掺杂了香料,闻得舒心,睡得香。徐长生决定走的时候把这个枕头一并带着。 徐长生偷偷问容安:“师父,真的有鬼啊?” 容安说:“你怕?” 徐长生点头:“怕呀。可是怕也没用呗。” 容安难得耐心:“为什么怕鬼呢?” 徐长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怕鬼呗。就跟着怕了。” 容安说:“鬼有什么好怕的。鬼又伤不到你。” 徐长生说:“万一有厉鬼呢?” 容安被逗笑了:“就你?就你还能遇到厉鬼呢?厉鬼也得瞧得上你。” 徐长生脸红。 容安说:“这人比鬼可怕多了。怕鬼做什么呢?鬼都是人变的。你以后也会变成鬼,师父也会变成鬼。你会怕师父,怕自己吗?” 徐长生嘀咕说:“师父又不害我。” 容安说:“那别的鬼也不害你啊。你做亏心事了?也偷看丫头洗澡了?” 徐长生脸红。这容安说的什么呢,老不羞。 “师父!” 还有,什么叫也? 容安说:“那个族长,八岁起,就看丫头洗澡。” 徐长生都躺进被窝了,听到这个,发出了一声充满嫌弃的质疑声。 容安说:“现在还在。专门盖个澡堂子,在屋顶挖个洞。大大方方看。” 徐长生发出一声作呕的声音。 容安继续恶心他:“十四岁的时候,偷看一个姑娘洗澡,被姑娘发现了,姑娘羞愤难当,当天夜里就吊死在房梁上了。” 徐长生想起了这祖宅发出的哭声:“难道就是这姑娘的冤魂?” 容安说:“那姑娘都死了几十年了。怎么偏这个时候作怪?” 徐长生想了想:“那就是又害了一个?” 容安说:“这倒没有。” 徐长生糊涂了。 容安拍拍手,也进了被窝。 “不着急,先吃几天好的养养精神。” 容安合眼,睡了。 留徐长生一个人抓耳挠腮,一晚上都在猜测各种可能。睡得迷迷糊糊,梦境不断。 ...... 徐长生故事讲到这里。似乎也不甘心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受折磨。 也丢问题给他们:“你们猜,那哭声是怎么回事?” 着谁知道? 这若是平时,还能以怪力乱神做借口,想一想是不是有心人在作妖。这都起头的时候是说奉鬼信神了。这猜测就海了去了。 不是人就是鬼,不是鬼就是怪,不是怪就是神。 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 容小龙却说:“那个因为被看到沐浴......就吊死的姑娘。不是自尽的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容家的孩子各个都漂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是什么意思? 赵帛摸不着头脑。容小龙和他们同样都在听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徐长生讲故事。那随口而来的洗澡姑娘,也没见多说什么线索出来引人疑虑啊。 这莫非是独属于容家的人天生的敏锐感? 观之徐长生,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激动响起:“容少侠果然知道!!我师父当时也是这么说!——不过他不是和我说这事。” 容安不屑于和徐长生讲这些细枝末节和推理。 徐长生只能做一个心惊胆战的听众,在往后的岁月里反复疏离,在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睡足一觉之后,前夜那个好脾气的容安仿佛不曾存在过。徐长生也是见怪不怪了:容安通常只有在渴睡的时候才会意外的好脾气,有问必答,且不温不火。 这种机会也不是罕见。他们旅途劳顿,总能遇到无法安睡的情况。 可是徐长生憨厚,实在。见容安不得好睡已经是内疚不安了,哪里还能趁此情况去东问西问?于是白白错过许多次许多次的大好良机。 以至于在他意外而欣喜的发现他居然还有容家的后人活在世上的时候,紧跟而来的就是愧疚。他跟随容安多年,却并没有了解太多关于容家的事情。容安的这个族人,年纪那么小,模样那么瘦。看着就不像是娇贵养大的孩子。定然吃了很多的苦。没有享受过如容安念叨的任何富贵,他甚至没有容安的那些脾气。他笑意温柔,腼腆,还吃苦。 这可是容家的孩子啊。容家是国师家族出身,从小就睡的绸缎,吃饭用金碗银勺,弹丸都是珍珠。徐长生心疼,越是对比容安的臭脾气越是心疼容小龙。 ...... 那个时候徐长生在族长安排的上房里,枕着香喷喷的枕头,盖着滑溜溜的缎被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后就听到容安一边擦手洗脸梳胡子,一边说话。 容安不是对自己说。 也不是自说自话。 容安语气嘲讽,冷漠,透着一股明显的蔑视:“你那个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十四岁就能逼死一个姑娘......他还能当上族长,手段能干净到哪里去?我冷眼看他,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得花柳病死了,也是老天瞎眼了。” ...... “上辈子烧了好香?那算了。按这样说来,那被他逼死的那个姑娘就是上辈子作孽了?” “听着就是个笑话。” “他下辈子当猪当狗您老人家都无话可说吧?” “叫那姑娘原谅?哈!您老人家长得老,我以为多少是见了世面了。怎么居然如此天真?这倒也是,这火烧到自己家墙头上了,这喊打喊杀的正义劲都低了不少呢。” “我为何知道那姑娘是被害死的?简单啊。那姑娘也是您家的人吧?若是姑娘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今日和我说话的离朱,如何会是您老人家呢?不过,老人家,您,怎么要寻短见呢?” ...... 容安那个时候已经老迈,白发白须,可是他对着空气,一脸冷漠嘲讽的一口一个老人家......徐长生反而不觉得恐怖,他觉得诡异。 过了很久,徐长生发现外面的容安并没有再次‘自言自语’之后,他才把自己挖出来,战战兢兢道:“师父......您,您是不是能见到鬼的?” 徐长生还在是没有什么资质的,笨,蠢,还钝。他从跟着徐长生拜师开始,到发现徐长生能够白日见鬼。已经隔了五年之久了。 而容安也经历了长达五年的被自己的徒弟误会是个‘偶尔神志不清的老头子’的设定。 而经历了五年的时间,容安对徐长生如此迟钝的发现说能够给予的回应也变得意兴阑珊。 他甚至懒得去趁机和徐长生解释太多。 容安甚至没有去看太阳高照还在被窝中懒床不起的徐长生一眼。 他回答:“是。能看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种没有然后的状态想当然是容安那边的自以为是。 徐长生就算是再迟钝,也是个想吃肉想喝酒的俗人。他自然也有大部分俗人都具备的好奇心。他自然不会让这件事情才起个开头,就没有了下文。 他发现新世界,自然要在可控和安全范围内去探索。 我可是能见鬼的容安的徒弟呢。 我就算是见不得鬼,也得比那些同样和我见不得鬼的人长几分的本事吧?哪怕是一分也行的。 徐长生的‘虚心讨教’放到容安这里就成了‘胡搅蛮缠’。 容安脾气不好。别人说一句,他最多只给半句。 到后来徐长生也理解了。 容安那个时候绝望,心灰意冷:他已经是容氏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一心一意只为了报容家尚存世的血债而已。这个时候,连他都已经垂垂老矣,等到他闭眼,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容氏了。那还要诸多了解做什么呢? 他甚至常常有那么些时候,会觉得容家的遮掩也是在是好笑的很。 明明是奉的鬼怪。却觉得上不得台面而用神来做幌子。 妆模作样的掐指算数,不过就是在竖起耳朵听旁观的鬼碎碎念罢了。 就像他现在这样,听这个族的离朱碎碎念。而这个离朱碎碎念的原因,不过就是受了他的威胁。 为什么要威胁离朱呢? 因为容氏和离朱不共戴天。离朱,就是促成长生者和血债的罪魁祸首。作为容氏负责血债的旁支,容安对于离朱不可能有好脸色。 就连迟钝如徐长生者,都能听得出来容安语气中的不善。 徐长生不停问:“师父师父,您说,那个鬼,是寻短的吗?为什么这个鬼是寻短?那个被偷看洗澡的姑娘不是啊?为什么啊师父?为什么?” 容安懒得理他。 瞪他。 一直很畏惧容安的徐长生这一次居然没有被吓到。 他还是在问。 容安泡脚的时候问,容安喝茶的时候问,连给容安捏肩捶腿,他也要趁机插嘴问一句。 徐长生很庆幸当年自己的死皮赖脸。 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这个时候,确定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是容家的后人。 容小龙说:“在阴间,自裁是大罪。比烧杀抢掠更重。自裁者无法投生,无法转世,要等到全族无后而终,或者说,下一个自裁者出现,离朱才能脱罪。” 赵帛举手,说:“离朱是什么?” 徐长生替容小龙回答:“就是鬼差,人们杜撰的黑白无常的真身。” 赵帛说:“难道没有鬼差吗?没有黑白无常吗?” 徐长生老实:“我师父说,没有的。人死之后,接引自己的都是自己的亲人。” 赵帛不死心,继续问:“那阎罗王呢?奈何桥呢?望乡台呢?还有十八层地狱呢?” 这就问倒了徐长生。 屋里其余四个人,连同徐长生都一起去看容小龙。 容小龙被盯地浑身不自在:“没有没有没有!” ...... 容小龙说的底气不足。毕竟他也没真的去阴间实地考察一番。他这么武断,显得都心虚,觉得自己有点以偏概全了。 不能因为没有黑白无常,就否定了阎罗王的存在嘛......说不定真的有,只是人家阎罗王低调。阎罗王都低调,那判官小鬼什么的必然也跟着低调。 这低调,都低到阴曹地府去了。 真‘卑微到尘埃’。 赵帛送了一口气:“一想到我死了之后不是长舌头的黑白无常来给我引路.....我放心多了。” 他跟月小鱼咬耳朵:“我听说黑白无常是吊死鬼.....可吓人了。” 他还衍伸讨论:“你说,怎么会有人寻死用上吊呢?上吊难看死了。不管生前多么貌美如花,这一上吊,这舌头都能伸长到胸口......” 他还比划一下:“寻常上吊,都是女子,大多是为情所困,被辜负啊什么的。你说这男人都辜负她了,她再上个吊,死的难看,这负心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渣地都成沫了,再看一眼那死态,岂不是连最后一丝柔情都没了?” 月小鱼不想和他套路这个问题:“死都死了,还在乎最后一丝柔情?” 赵帛道:“那当然!” 他振振有词:“那些姑娘,可是要把最后一滴血,留在那负心男的心头的!” 月小鱼还尚未想出反驳的句子,若离就开始听这些题外话听得不耐烦:“那就一把匕首捅进那个负心男的心窝,捅进去之前,抹点鹤顶红——反正都是红的,就当是心头血,也算是成全了‘要把血留在他心头’的执念。” 赵帛闻听清楚,本能就是一个哆嗦。 赵帛和若离少年相识,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一个是伶俐漂亮的少女,你要说赵帛对若离没有半点心思,那是不可能的。赵帛是大家族出身,这种出身旁人看着金尊玉贵,当然也确实是金尊玉贵的。他连抓周的碗筷都是金子打的。 可是同时他衣食无忧的同时他也缺了很多旁的东西。 当然了,少了也无伤大雅,可是多了也能叫锦上添花。 比如,他感受不到什么叫做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第一,他家没有竹马,没人和他玩。第二,他们家的床榻极大,绕床一周,基本要累死,若是还起个竹马,基本上要跑断赵帛当时的短腿。 他没有竹马,也没有绕床之乐,自然,也没有青梅: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上头的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很是瞧不上他的游戏。 就算是应付捉迷藏,也真的是应付糊弄。 他抗议两次,兄长就较了真。那一次捉迷藏,他整整从正午找到半夜,都没有找到兄长。最后大哭,招来父亲,全庄园出动,一无所获。 ——谁能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此较真呢?拿着一根芦苇杆子,穿上避水服,把自己潜入在荷花池里好几个时辰呢? 赵帛十二岁,遇到若离。 同龄,都是十二岁。彼时若离还尚算是怯意满满,她躲在方卿和的背后不肯出来。原本懒洋洋跟着小叔叔到方家做客的赵帛一抬眼,就撞上了那一双薄薄刘海下的大眼睛。 赵帛立刻挺直了背脊。一切的礼数都给忘了,成了个木人一样。 看得方卿和和赵小楼笑。 赵小楼问赵帛:“要不要和离妹妹玩?” 赵帛心中拼命点头,可是他面上又故作矜持,扭捏了好一会,才装着勉强点点头。顺着赵小楼的推攘的力度往前走了一步。 可是若离不买账。她依然紧紧抓着方卿和的袖子不放。赵帛上前一步,她就退一步,扯得方卿和都跟着退。 距离就是那么刚刚好,一步都不肯缩短。 她刚刚把赵帛的勉强和矜持都悉数看在了眼里。 赵帛的举动刺伤了她敏感的心。同时这种无痕的伤口扎根她心里,让她疼,也叫她记仇。 若是等若离在大几岁,或者等到为人父母,她可能就会明白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赵帛那属于孩子的表现是多么正常。可是当时她也十二岁。 她不懂。 赵帛懂。他的勉强算是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和他没有半点的可说。他们关系最好也不过如此,关系再差,也还是这样。 赵帛心中多少失落。可是失落也就失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他总得快快长大,去天涯寻他的芳草。 而眼前这一株小芳草,一心一意,惦记着那根本不放她在心上的马儿。 注定是一场空等。 容小龙和徐长生不懂赵帛的内心。 但是他们也本能一个哆嗦。 徐长生还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这个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若离那句话让他联想到了被掏心挖肺的贺兰愿。 徐长生抚顺心潮。确定了眼前容小龙的身份:“你果然和我师父是一家人的。” 他同时感伤:“我师父生前多悲伤和自弃。他若是知道容家尚且还有后人活在世上,可能会活地久一些。” 这不是没可能。 容安并非是病重而死。 他无病无灾,徐长生伺候的也好,大部分时候都冷不到饿不到的。可惜心中长久郁结,年轻人尚且遭不住。何况是一个老者?天长日久,容安终于被悲愁和绝望击垮,再也没有起来。 徐长生安葬容安之后,终于体会到那些家破人亡的遭遇者的哭诉:“哪怕是活下来一个孩子也好。” 这句话他从一个丈夫的嘴里听来。那个丈夫外出经商,家中妻儿遭遇不测。独留丈夫一人对着家中残骸大声哭泣。 周围邻里无不动容落泪。有个婶娘模样的妇人说:“哪怕是给他留一个孩子也行......这样可怜,怎么活得下去?” 如果当时容安知道容家还有一个孩子正在这个世上平安长大。容安不知道会欣慰成什么样子。 如果早点知道这个孩子就好了。 徐长生想到这里,感慨道:“我师父不曾见过你,我倒是见了,且当时替我师父看了。你长得很好。我师父定然会喜欢你。” 徐长生说的真心实意:“我师父说,他是容氏的旁支,都长得那么好。——容家的孩子,各个都漂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子孙金贵难道自己不金贵?”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若是早这样端出一副长辈态度。倒也不至于让令容小龙一度绿了脸。 虽然无端端出个长辈架子也不是什么讨喜的事情。可是总比那什么扑人香来的让人舒服点。于是徐长生就坐实了长辈的态度。 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满脸沧桑的徐长生顿时觉得自己眼角的鱼尾纹都厚重了两分。 容小龙心情复杂。 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和自己的亲人生活过得呢。 特别真实,又觉得不真实。 他听方卿和说容家,听小杨先生说容家,都没有眼下他的心情来的复杂。不管是方卿和还是小杨先生,他们都是以一种事外的态度和身份,站着中立的角度去讲。不偏不倚。正视容氏的现状,也安抚他这个遗留者的心。 令他觉得,容氏真的已经过去了。容氏或许存在过,也或许根本是假的。但是都不在重要了,因为容氏已经消失了。化为了历史长河中一块石头,一片瓦砾,一根水草,一片沉木。 他就算是叫容小龙,就算是满江湖都知道。这也和他无关了。 这句话也不是他自己的猜测,而是出自方卿和。 不管这句话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容小龙在安心之余,多少会有些失落的。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失落是否来源于骨子里对于落叶归根的深刻。是啊,一片落叶尚且如此,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连家的一片瓦一捧灰都再也找不到。 可是眼下来了个徐长生。 他不关心容氏的富贵。也不关心容氏搅出来的天翻地覆。 他一心一意吐槽容安,吐槽他的坏脾气,吐槽他难伺候,吐槽他装模作样。讲他的恨,说他的泪。容氏,真正在容小龙的印象中,有了一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形象。 那个有血有肉有恨有泪的容安说:“容家的孩子,各个都漂亮。” ...... “多谢你。” 容小龙眼中发热。他忍下要夺眶而出的泪。他谢了徐长生。 只言片语,道尽心酸。 容安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呢?若是容安在世,他该如何称呼容安呢?他的父母又是什么样子?他有没有兄弟姐妹呢?一切一切,从何说起呢? 他太想回去了。 他太想问问师父,为什么他叫容小龙呢?如果他真的是捡来的孤儿,为什么给他容这个姓氏呢?他身边没有半点可以证明自己身世的东西。为什么所遇的人,都如此笃定他是容家的呢? 就因为他的这双眼睛吗? 面对徐长生,他那些从前一直被压抑的困惑再也按捺不住。 容小龙忍不住问:“我,我和你师父,长得像吗?” 这倒是有些问倒了徐长生。 该怎么说呢,若是含糊应付一声,显得草率。若是要心悦诚服,起码要说点什么,比如眼睛,比如鼻子,比如一瞬间相似的神情......可是徐长生遇到容安的时候容安已经垂老,而容小龙却还是个少年。这要如何对比呢? 一个已经垂暮,鹤发鸡皮,就连眼角都或多或少的垂下;一个呢,却还尚未长成,身量不住,连声音都还保持少年音,要如何说呢。 连戏本里都会说,‘你和某某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等等。要说容小龙和容安相似,起码,也得是徐长生见过十五岁的容安才行。 若容小龙问的是方卿和,方卿和大概可以说道两句令孩子安心几分。 可是容小龙面对的是徐长生。徐长生笨嘴拙舌,吟一句诗句都能闹出乌龙,哪里寻得出什么好话出来? 徐长生很愧疚:“容少侠.....尚未长成,鄙人又实在是没有见过少侠这个年岁的师父是什么模样。说了相似,也怕少侠不信。” 徐长生说的真心实意。 却也令容小龙心灰。 “那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够断定我就是容安族人呢?这天下难道再也没有同样姓容的人了吗?” 徐长生反问:“那,为何赵公子如此出身的,会坚信容少侠的出身呢?” 忽然被点名的赵帛愕然,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脱口而出:“我自然是信的!方大人能够出错吗?何况......” 赵帛声音转弱:“.....他还看到了田田。” 这话出来,令若离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容小龙。 徐长生猜到田田为何。 他也是如此:“若是说到相貌,许鄙人还不甚太过肯定。可是其实我是在白塔寺就半确定了容少侠的身份。彼时,月姑娘还一口一个龙小容呢。” 徐长生解释:“我几次撞见容少侠自言自语。当然那是无意,我当时并不曾可以跟踪容少侠的。这实在是缘分。” 他强调:“这要感谢老天,感谢我师父在天之灵。——容少侠对着无人之处自言自语,虽然行为谨慎,但是,这举动实在是太像我师父了。我师父也是如此,不过,容少侠还是有所遮掩,可是我师父,那是明目张胆毫不顾忌。” 徐长生犹豫,不确定:“所以,这也算是相似之处吧?” 其实徐长生说得算是委婉了,这大概要归功于容安的余威还在。徐长生至今都不敢在背后说容安任何坏话。吐槽都需要伴随恭敬语气。 事实上,容安那哪里算得上是明目张胆毫不顾忌,那简直都算得上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了。 容安确定那族长的罪孽的理由和容小龙相同。 他甚至挖苦那个老迈离朱:“你这个老头,老不死的时候去寻短见......莫非,你是为了他定罪的?” 徐长生不知道那离朱回了什么。 只看到容安冷笑:“你以为你的死你的定罪能够换得那个畜生良心回来。却不知道,畜生就是畜生,既然都是畜生了,又何来良心可言?” 容安讥讽:“就算是为了宽慰亡灵,我也要让那个畜生当一次狗。” 容安哈哈大笑。 想必是那离朱言语行为滑稽,逗笑他。 容安笑得拍桌,拍两下,正色一句:“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容氏,从来和离朱不合。” 容安拈起茶桌上的竹制茶针,不住得用大拇指抚摸,几次做出要刺探的动作:“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容氏旁支,负审判职。专审回生,再生亡灵,长生,灵鬼,离朱......” 他数数:“我手上,杀长生者十五名。离朱二十九。回生者十七。......其实可以凑整,屠整三十。” 之后容安不再言语。大概是离朱终于闭了嘴。 徐长生后来才知道,被容氏屠杀,杀的不是命,而是魂。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不管今生作孽如何,来世是猪是狗,总有再世为人的一天。何况这天下作孽者何其之多,轮猪轮狗,哪怕是轮成草蜢,大概也轮不到他们这种众生身上,说不定负责转世的一个眼错,自己还能投个好胎。可是若是死于容氏手上,连当猪狗的机会都没了。 子孙金贵,自己难道不金贵?自己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子孙都豁出去了一条命,难道让子孙给自己跪地当一次猪狗还委屈了? 抱着这个念头。之前恨铁不成钢的离朱铁了心,看着自己已经成为族长的后孙在全族面前跪地绕圈爬行。绕一圈,磕三个响头。再绕一圈,再磕三个响头。 老宅大门紧闭,唯本族中人皆在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一脸丑态,有的得意洋洋,更多幼童,一脸懵懂,看那平日见个面都要吓哭的老太爷在学狗爬。 族长开始不肯爬。容安不管。 他说,那谁谁谁不肯走,非如此。又不是我的注意。既然不配合。何必留我? 容安拂袖,作势要走。 不去瞧族长雪白一张脸和软下的腿脚。 那谁谁谁,就是他十四岁的时候掐死后假装悬梁的本族姑娘。 容安说:那谁谁谁,可不认那谁谁。 容安说:那谁谁,似乎和祖宗牌位上谁谁同名啊? 族长当场跪下。爬不起来。 容安也不扶。徐长生不敢动。 小幼孙子看一圈,就要拍手咧嘴笑出声。立刻被奶娘给捂上了嘴巴。可是那小胖巴掌已经拍出来,‘啪’一声脆响,震地在场中人心里一动。 容安远远站在高楼看这一幕。高楼风大,吹起容安雪白长衫,这件衣服他很满意,叮嘱徐长生,这件衣服要做他死后寿衣。 徐长生觉得晦气,容安却道:“指路人常谈生死,不惧成鬼。” 徐长生不解:“倘若有其他异能者也可视鬼呢?这世上,以驱鬼为生,平定鬼宅的可不少。” 容安大笑:“这世上可视鬼杀鬼者,为指路人而已。有的容氏之人,一生尚且不能开眼,做不得指路人,只好做个富贵闲人,挥金如土罢了。” 徐长生羡慕。 可是他还是不解:“那这鬼宅不也闹鬼吓到了族长吗?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吗?” 容安说:“那是那个老畜生做贼心虚。这里没鬼。就算是那离朱,那也是鬼差。不管是鬼。人家姑娘早就投胎转世了,怎可能为了个畜生虚耗?不是划算的买卖。” 徐长生追问:“难道这世上所有的闹鬼都是人为或者心虚?如此肯定吗?” 容安否了:“也有鬼怪闹事。不过,能闹到人前的鬼,那可都不是善茬。都有这个本事了,哪个鬼会想着就只出来吓唬人?” “那要做什么?” 容安吓唬他:“吃人。” 徐长生哆嗦。 那说到底,容安还是肯定了一件事情。就是除了吃人的恶鬼之外,唯独能够见鬼的,只有容氏的指路人这个分支。 若离插嘴:“难道容氏还有不是指路人的?” 徐长生说:“看不到鬼的,大概就不是吧。” 徐长生想了想:“这大概要靠天赋吧。容氏有满月就可视鬼的奇才,也有人到中年才开眼的大器晚成者,当然更多的是一辈子都没开得了眼的。不过容氏当时家大业大,就算是闲人也养得起。不做指路人,还可以做别的呀。行行出状元嘛。” 只要有理想有抱负,哪怕是没有本职天分也可以另辟蹊径嘛。如果连蹊径都懒得开辟,那就当个富贵闲人呗。反正投了个好胎也是个本事。别人羡慕不来。 而如今想想容氏结局。到也不知道,再投容氏这边,算不算好胎了。 你瞧瞧容小龙这个投胎的几率,相当于第二天就亡国,今天就被封了太子。当然了,人家亡国了也是太子,再起的也是东山,不是自家院子的菜地。 对于这一点,容小龙之前也有从方卿和这边听来一些,两边一对,差不离了。 方卿和讯息获取的渠道和内容,居然是十分靠谱和准确。 厉害。 徐长生说:“我师父是十四岁开眼的。成了指路人。” 容小龙惭愧:“那我十五。” 佛果满月,根据容白的讯息来看,定然也很早。他的时间大概算是平均数,算不得天赋很高,也不到大器晚成这个结局上来。 十四岁开眼的容安,享受了生为容氏族人所能够享受的大半生的富贵。人到晚年,面对家族灭门,他不但生还,还收了个憨厚的徒弟,到老过得也不狼狈,他一身傲骨,罚该罚之人,惩应惩之鬼,报血海深仇,走未尽之路。 容安一声,若是写一本书,倒是起伏转折皆有了。国恨家仇也算是有。 他不是个惹人喜欢的主角。 他性子古怪,高冷,脾气暴躁,生一副慈祥面容,却总是做抬脚踹人的举动,飘飘白衣,却对死者嘴上不干不净,行数落,挖苦之事,恨不得让对方做鬼都不安生。 没有让那鬼魂飞魄散,还要求鬼跪地谢他。 徐长生几次想问容安:以他这样的臭脾气,究竟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姑娘为他神魂颠倒?难道不怕姑娘开头没吗? 当然他没敢真的问。 他被容安踢怕了。 容安踢人的时候毫不留情,能多狠就多狠。 但是容安也有露笑的时候。他晒太阳,盯着无人处的空气乐呵呵。偶尔还对话。 小姑娘。 小崽子。 小滑头。 想必是一些小鬼在逗他玩。 容安还唱曲,观察他模样,大概有美貌女鬼在跳舞。 徐长生羡慕。他也想看的。 这个时候他们过得不错。毕竟刚刚讹诈了那个老族长一大笔钱。 直到老族长爬了十八圈。容安才懒洋洋给了他一张黄纸。要他烧成灰喝下去。在把园中那口老井打通。汇流村外河水。顺势放跑了困在水井中的那三只鲶鱼。 那哭声就没了。 三只鲶鱼。三百两。 自容安去世后一直风餐露宿的徐长生看容小龙。只觉得他眉目如画,举止从容,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是金子打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挥金如土的另外一层说法就是败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三百两雪花银。 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五十两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丰衣足食,不必为了衣食再过度忧愁,还能做个小本生意。过体面的日子。 而三百两。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出门有骡,穿衣有绸,甚至还能在大寿的时候扯丝绸做绸褂。去的了上宾楼,做的了大买卖。若是眼光好,钱生钱,财滚财。日后挥金如土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普通人。 普通人中绝对不包括容安。 容安岂能够是普通人?他大贵出身,金碗银筷,珍珠当弹丸。他对徐长生说,他以前一顿饭随便就是十两银子。 徐长生算账。那岂不是三十顿就没了?十天? 这还是一张嘴的算法。 徐长生欲哭无泪。肉疼的透彻心扉。 觉得刚刚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一个晃眼的功夫,这手上的银子就立刻生出了翅膀。 要跑。 徐长生立刻把银子裹好揣怀里。银票也攥地紧紧的。 这种穷酸行为立刻得了容安的鄙视。 徐长生才不管这种鄙视。 他管记账。 第一顿。容安吃了三两银子。 也不是容安真的节俭。只是地方有限,满足不了容安的要求。 容安要吃鱼肉羹,点名鱼肉只要鲤鱼腹部拇指头大小的那一块肉。一条鱼只用那一块肉做成一碗羹。 要配红姜。要新鲜的姜,佐和葡萄酒,冰糖,白醋,白梨汁水一同腌制而成的姜丝。 还要腊八蒜。要新开封的。绿色的。翠绿翠绿,多一次白痕都不要。 要鸡油炒的青菜。 要塞了肉的豆芽。 还要冰糖的肘子,那肘子只能要猪的左后腿。换了不要。 还要是上好的浓茶。云雾茶,新的。超过半年也不必端上来。 ——徐长生在一旁听,连如何记账都不知道。毕竟这些说的菜品,大堂上挂的牌子上都没有。 如果不是容安长得唬人。一副仙风道骨很是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怕店家掌柜都要当他们做是来砸场子的。 且不说这一条鱼就吃一块肉。那剩下的如何招呼的问题。 就算是办得到.....这镇上一时之间哪里找来这么多鲤鱼? 鲤鱼价贵,小镇上大多卖平实的饭菜。管饱,顶饿就行。哪里遇到过这种奢靡的菜色? 小二支撑不住。求掌柜的出来告饶。 于是掌柜出面。 上了猪肘子,保证只用了左后腿。绝对没有一只是右边的后腿子。 上了豆芽,塞不进肉。倒是掐了头尾。 上了鸡皮煸出来油水抄的青菜。特别新鲜。上菜的厨子指甲里还带了泥。一看就是刚刚从菜地里刨的。 腊八蒜也是翠绿翠绿。开了一坛新的腊八蒜。一个一个瞪着眼挑。有一个白痕都立刻给挑出来,送给那些不讲究的桌上去。 鱼羹实在是没法子......不然上个糖醋鱼? 容安一张脸拉得老长。五个菜,只出来俩。还要他将就?虎落平阳......这若是换做以前,他早把这个酒楼给拆了。 容安黑脸。一边黑脸一边吃,还吃得委屈。 吃完后只打赏了三两银子。 自己都觉得自己抠。 容安说给徐长生听,也说给恭送到门口的掌柜和小二听:“要我平日满意,打赏至少这个数......” 他比了个五,还翻转了一番。 十两。 可是徐长生看掌柜和小二的态度。就是知道就算是三两,其实也算是给多了。 感情这容安败家,基本都是打赏出去的。他一挥手,徐长生就送出去三两。再一挥手,就是五两。这就叫‘挥金如土’。 既然是挥,定然就算是金子,也叫人留不住。比美人容颜还容易丢失。 三百两雪花银。纵使容安因为有徐长生的阻挠挥舞的不是那么痛快,也在半年之内花了个精光。 这小半年的锦衣玉食,很快就成了空。 容安和徐长生又恢复了露宿山洞,买街摊包子的日子。 容安又叫苦:“......我何尝受过这种罪?” 容安咬一口包子:“这包子一看就是死猪肉做的!葱那么多!” 容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又借着啃一个豆沙馅儿的。 “这豆沙!一看就是不是新鲜的!” 徐长生松了一口气。好歹容安是吃了下去。没有掀桌也没有做出丢包子砸狗的举动。徐长生无比欣慰。 赶紧上供了一碗野菜馄饨汤。 容安吨吨吨喝完了。 徐长生说:“师父.....下回还遇到闹鬼的.....。能多要点不?” 容安白眼:“也得是真的有鬼才行。” 徐长生当时想,撞鬼还不容易?那闹鬼的地多了,坟地啊,鬼宅啊,吊死过小妾的屋子啊......哪里没有鬼怪呢。 还听说说有个忽然暴死的公子上了婢女的身,还梦中云雨,使婢女有了身孕。 这可是奇事! 容安毫不理会。 徐长生不死心,难道真的不是鬼?他还暗中打听进程。听说后来一个疯道士平息这件事情。那家人也认下了这个婢女的孩子。由于有了那个疯道士的作证。证实了婢女肚子里当真暴死的公子的亲骨肉。那婢女也被认了。大概后面的日子,起码过得锦衣玉食,比自己和容安好。 可是......这不就是证明了有鬼吗? 容安不理他。 到现在,徐长生都浑然不解这事。 是个迷。 言归正传。 徐长生看眼前容小龙。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优点。他没有收到容安荼毒,没有染上一星半点的臭毛病,自然知道钱财难赚,日子长远。更加不会要求用几十条鲤鱼做一碗鱼羹,也不会让豆芽塞肉,更加不会随手就打赏个几两银子。 ...... 想到这里。徐长生心潮澎湃,心花怒放。 他开口,想说:“那个......” 徐长生想要盛情邀约容小龙和自己同路。踏上报个血债的日子。自己年纪大了,这血债又多,多个人多一份力气嘛。说不定自己好几年和容安一生都不成的事,遇到这个容小龙,不到三年两栽就结束了呢。到时候随便赚个几百两,足够安度晚年了。他还想回去看看自己爹娘,看看或许早就出家的小妹妹。他理由都想好,他可以托人去,托容小龙,让容小龙借口是故人的儿子。过来送一份钱银什么的。他大概会落泪,可是也欣慰。 他话还没开口。一边若离已经不耐烦,打断了他才出口两个字的吞吞吐吐。 若离不知道为何,从开始就是一脸不悦,说:“徐前辈,你说长生不老者出自容氏,还说长生者唯容氏可杀。那,你的师父,那位容安前辈,有没有告诉你,究竟如何杀长生者?” 若离坦然问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徐前辈适才承认,不予楼的贺兰愿是被你所杀,而那位贺兰愿便是长生者。也就是说,你讲述问题,自相矛盾?难道,你其实也姓容?” 她打量他,也证明这是反话。 若离这句话一出来,立刻重视。 赵帛想了想,也觉得若离说的有道理:“是啊。你虽然是容氏的徒弟,可是徐前辈你不是容氏的人啊。你如何杀的?若是你能杀,那么难保凤台童子一定是死于容氏的手上?” 赵帛说:“所以还有没有别的容氏,目前也就是推测。” 赵帛举手:“我觉得没有。天下哪来这么多巧合再巧合的事情。再巧合下去,那就不是什么天意了,是阴谋了!” 赵帛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一阵体寒。一撸袖子,寒毛都竖起来。 他左右环顾。 不放心,高声道:“卫华?!” 过了一会,卫华的声音才从窗外传来:“少公子何事?” 赵帛头脑发热,疑神疑鬼,他把卫华叫来,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停顿无语了好一会,才道:“劳烦你左右看一圈,别叫有什么可疑人......” 卫华无语。也停顿了好一会,才道:“好的。” 月小鱼说:“如何杀呢?如何,杀长生者?” 对于这一点,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风波领的事情,并不是月小鱼第一次动手了。 她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只伤了皮肉。第二次,到底是感觉到刀尖触及到了肋骨。第三次,喷涌的血迹糊了她满脸。.......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多少回啊。才叫她能够面不改色的一刀接着一刀。然后挖心掏肺。 贺兰愿也经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等等之后,养成了和她玩这个游戏的乐趣。他也喜欢。疼痛的滋味很令人上瘾,又是剧痛,剧痛到大汗淋漓,那滋味,实在是畅快,犹如新生。何种能够新生?人哪。再世为人,才叫新生。他享受再世为人的错觉。太享受了。 他开始手把手教她心如何掏,教她肺在哪个部分,告诉她肠子有大肠和小肠,这是胃,这是肝,这个脾......他扯着月小鱼的手摸他的心。砰砰跳:“这个,到时候可以掏出来喂狗。” “你要看得仔细。掏的利索。只要够快够利索,这心脏掏出来丢地上,还能砰砰跳呢.....像小兔子。” 贺兰愿声音恶毒:“就像活生生被剥皮的小兔子.....没死,又疼......疼得呀,蹦蹦跳。” 假如当时月小鱼对他怒视一眼,只要一眼,贺兰愿甚至还想真的去抓一个小兔子活活剥皮给她看看。 月小鱼一脸冷漠,贺兰愿就无趣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果然掏地利索,又快。 结果证明贺兰愿说的话是假的。那原本还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一旦被扯掉经脉就没了活力。丢在草地的时候就是个血球,除了引来孤狼野狗,毫无作用。 还蹦蹦跳的小兔子呢.....呸。真应该抓一个兔子过来挠他一脸。 贺兰愿疼得发抖,可是还是朝她笑,给她一个眼神,示意:“我们待会见。” 这就是贺兰愿最后留给她的画面:他疼得发抖,脸上挂着汗,眼中却带着笑,又恶毒,又从容。 而这不是属于徐长生对于贺兰愿的印象。 贺兰愿临死,惊恐万分,破口大骂,对着弯弓搭箭的徐长生抖的不行。他用一只能够动作的手拼命扭动,令徐长生很不好瞄准。徐长生甚至不得不更换一个箭头,先把他的那只手掌钉在了地上。 再瞄准。 容安留给了徐长生五十支箭头。他原本只想留给徐长生四十三个,多一个都不给。可是又瞧一眼嘿嘿笑的徐长生,到底凑了个整数。 事实证明。容安实在是有先见之明:这贺兰愿尚且还是捆着的。若是贺兰愿没有被五花大绑,而是活蹦乱跳的如发疯的兔子。徐长生能一箭瞄准才怪呢。 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箭出去了,还能满大街找回来的能有几个? 别说五十个,五百个徐长生都不嫌多。 徐长生讲。还顺便吐槽。 赵帛皱眉:“所以,是这些箭?” 他要了一支仔细打量。横看竖看的。除了旧了一点破了一点丑了一点。和平时的弓箭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有何玄机?” 徐长生老实:“涂了东西,还下了咒。” “什么呀?” “血,我师父的血。我师父还念了咒,把这些箭头在黄纸上绕圈......先念咒......再涂抹了血。” 说到咒,月小鱼想起来徐长生当时掏出来的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有一叠黄纸。还有一个小瓶子。 她好奇小瓶子的东西:“这里是什么?” 徐长生道:“朱砂凝的血。刚刚讲过。” “用来画咒?” “大概是。”徐长生一脸苦相,“师父没教我画咒,所以我平日就当做平安符带着了。” 若离若有所思:“血?所以,杀长生者的关键,是血?” 若离说:“你之前不是说,这把匕首,还刺伤过你?”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容小龙说话。 一语点醒梦中人。 徐长生张大了嘴巴。 赵帛道:“所以......还是你动的手啊......” 赵帛说:“这算是你自己个给自己报仇吗?” 赵帛拍手,大笑:“恐怕凤台童子至死都不曾想过这点。他没问过你的名字吧?” 赵帛心中已经明了,果然见容小龙摇头。 “天,你知道你之前多么危险吗?你当时尚且一无所知,若是当时告之凤台公子你姓甚名谁,凤台童子比如留不得你......到那个时候....容氏才算是真正绝了后了。天,这真的是天意,天庇佑你。或者,容安前辈在天之灵,庇佑你。——我陪你去白塔寺烧个香吧?等你好了之后?” 可是。 徐长生结巴:“他并没有画咒啊。” 赵帛说:“你师父容安前辈都没有教过你画咒。可见这咒语可有可无。血才是关键。” 这也太武断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老天爷就是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很难证明吗? 若离不以为意:“再寻一个长生者,让容少侠试一试不就见分晓了?” 若离想的轻松,说得更轻松:“何况如今还有了这位徐大侠.....倘若证明容少侠无用,那就请徐前辈出手,好歹替小辈收拾收拾不好看的局面。想必徐前辈定然不会吝啬。” 吝啬什么? 徐长生不懂。 他一脸的迷茫也证明自己根本没听明白若离有什么弦外之音。 他忙道:“这自然不会。原本清理血债就是我师父的遗命的。” 徐长生这一句说完,就见到在场几人面色都不是那么好看了。若离发出一声轻笑,却没有什么愉快在其中。徐长生再傻,也不可能蠢到这个地步。 月小鱼脸色也不好看,这个他是理解。 事情摊开讲到这里,若是月小鱼还能神色如常,只怕徐长生就要提前灭这个眼前的血债了。 若离冷笑完毕,再开口,掐掉了赵帛的欲言又止:“前辈,我还有一问。” 徐长生听到声音抬头,面上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啊?......” 若离说:“若是当真,当真容氏的血才是斩杀长生者的关键。那,请问到底是容氏的血是关键,还是指路人?” 徐长生被绕晕了:“啊?......” 赵帛解释:“是所有容氏的血都管用,还是必须能够见到魂魄的人的?” 徐长生愣了。 他委实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当时容安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从来没有想过举一反三的去多问几遍。 如今被后来者举一反三一下,他就慌了。他结巴:“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应该是需要开眼的吧?” 若离挑拣他话里的模糊词语:“应该?可能?” 徐长生结巴的更厉害:“我也不知道的......” 若离说:“那要如何认得出来,谁是长生者呢?” 若离想到问题,说:“之前那位贺兰愿,徐前辈是如何认出来的?又如何肯定他是长生者呢?若他不是呢?若他不是,一箭穿心,也可以致常人于死地吧?如何证明呢他是因为一箭穿心而死,还是因为容氏的血才死的呢?” 一连串的质疑,逼迫的徐长生哑口无言。面上呈现出一片慌张之态。 这种态度被赵帛和若离看在眼里,而在他们眼中,这种慌张态度用另外一个词也可以完美替换,就是心虚。 赵帛眼看徐长生心虚之相越发明显。他反而对若离的行为产生了不解。 他低声凑近若离,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若离漫不经心,低头看自己的莹白指甲:“什么怎么回事?” 赵帛道:“你咄咄逼人,仿佛很不想承认这个人和容家有关。” 若离说:“这一切太巧合了。” 她终于面相赵帛,果见赵帛闻言一愣,她才开口:“你觉得怎么这么巧?你刚刚救了这个大摇大摆顶着容氏姓氏的小子,转眼凤台童子就死了.....再转眼,你怀疑他是否那早就灭族的容家有没有关系的时候,立刻冒出来一个无名之辈来证明他为真......” 若离嗤笑一声:“这一切的巧合,似乎都在向你证明一件事情。就是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容家的后人。而且还是唯一的。” 赵帛有些被说动。可是依然有所犹豫:“可是.....” 若离明白他心中犹豫之处:“田田......又不是什么秘密。” 赵帛对上若离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是空的。 他定神:“为什么?” 若离笑话他:“你是执法世家的公子。未来可能会执掌赵氏。攀上你,有什么不对吗?” ...... 赵帛和若离神情不变。可是任谁在他们眼前看,都知道他们在嘀嘀咕咕。容小龙没好意思问。可是心里到底不舒服。 这个时候,身边有个声音也跟他嘀咕:“他们在将你坏话哦......” “我当然知道,”容小龙头也不抬,也嘀咕,“一看就没好话......” 声音说:“他们怀疑你是假的......是骗子!” 真的假的? 被冤枉误会可还得了? 容小龙下意识抬头准备理论两句,忽然就看到面前站着笑容满面的朱成良。 容小龙只呆了一瞬,立刻脱口而出:“你去哪里了?!” 容小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直在偷偷嘀咕的赵帛和若离一跳。 尤其是赵帛,本就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哪里禁得住忽然出现的大小声。 他循声看去,就见到容小龙忽然起立,对着空气无人处做控诉状。 赵帛想问些什么,却又闭嘴了:他看到容小龙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圈。 既然赵帛看到,那若离,月小鱼和徐长生都看到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朱成良万万没想到容小龙如此反应剧烈,甚至连掩饰都不曾掩饰一下。朱成良顿时是手忙脚乱起来:“冷静,冷静......别吓到旁人了......” 他指赵帛,还指若离,又指指月小鱼和徐长生:“你这一惊一乍的,旁人还以为你怎了......” 他话没说完,容小龙就猛地抹了一把脸,推门而去。 朱成良忙不迭跟了上去。 这一切,落在旁人几人眼中,只看到容小龙红了眼圈离席的举动。 在一片寂静中,月小鱼说:“徐前辈没有那样巧舌如簧,不代表他就心虚。我来解释。其实,徐前辈之前也说了。” 月小鱼笑一笑:“大概若离姑娘可能没怎么听?也许是漏了。” 月小鱼顿了顿,说:“徐前辈说,因为贺兰愿之前受伤,徐前辈才有了可乘之机。” ...... 徐长生当时的原话是:“贺兰愿之前已经受伤,我也算是趁人之危了。 赵帛想了起来。 他看了若离一眼,很快垂下眼帘。 赵帛主动起身致歉:“抱歉。对不住。徐前辈。” 唯一搞不清目前状况的徐长生茫然接受了这份慎重的致歉。 虽然茫然,可是也本能的还了礼数。 “倒也不必。” 赵帛又满怀愧疚致歉月小鱼,被阻止了。 “不必了。”月小鱼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喜怒,“该致歉的,又不是对我。” 可是该对的人跑了。 怒气冲冲的。 看来气的不轻。 赵帛转身给了依旧纹丝不动的若离一眼,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诚心认错了。 朱成良诚心认错。不停作揖。 容小龙不买账。他作揖他就转身,留个后脑勺面对他。 朱成良转,他也转,朱成良再转,他还转。 转来转去,朱成良都要晕了。 “小祖宗.....你是我祖宗行吗?” 容小龙的态度告诉他:不行。 朱成良本来想卖个惨,想说,你看看我都是鬼了。你大人大量,何必和我一个鬼计较呢? 可是他想起刚才看到容小龙一脸苍白憔悴。又不忍了。 他不解:这到底是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几天功夫,怎么原本或碰乱跳的孩子憔悴成长这样?简直像是大病了一场。 刚刚他瞬间红的眼圈,还有他委屈的控诉,无一不在证明,容小龙这几天为他担心受怕。 难不成是给担心病了? 天哪,有个小孩,为他消得人憔悴......这他可受不起。 今生已经无以为报,再去许诺个来生,也实在是不够诚意。 朱成良只能不停作揖。 容小龙偷看他一眼,眼圈红的更厉害,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他抽抽鼻子:“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他说:“我到凤台府,不见你......” 容小龙一边控诉,一边终于落下泪:“我以为你被魂飞魄散了......我以为......” 他没说下去,用手挡了脸。 朱成良很久都没有说话,容小龙默默哭了一会,不见声音。本能的又害怕起来,以为朱成良又不见,立刻把手放下,却见朱成良依然站在他面前,对他笑。 容小龙觉得,脾气发的也算是够了。 于是他吸吸鼻子,问他:“你到底去哪里了?” 这次轮到朱成良苦笑:“我见到了贺兰予。” 果然,这话一出口。容小龙就是一愣。 这当下的反应,应该是不用他再另行说明贺兰予是谁了。 不过朱成良还是问了一句:“你知道贺兰予是谁吧?” 容小龙在他意料之中的回答说:“知道啊。” 然后又做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动作,他扯开一点自己的衣裳,露出锁骨处层层缠绕的纱布,上面斑斑血迹令朱成良睁大眼睛:“这是贺兰予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一起做的。” 朱成良脸色一变:“什么时候?” 容小龙说:“我到凤台府的时候......” 朱成良问:“去找我?” 容小龙说:“去找你。” 容小龙说:“我也不是怪你......到底我也死里逃生了。可是,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到底也该知会我一声的。你知道,我没法找你。” 朱成良更内疚了,千言万语在嘴边转悠,出口的时候歉意只能讲:“抱歉......” 容小龙不想揪着这个问题继续延展下去,他也不想继续扩大朱成良的内疚。 他换了个话题,问朱成良:“所以,你跟着贺兰予有什么发现吗?不能够无缘无故跟跟着他吧?” 朱成良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跟着他。 但是要扯上理由,又寻不到一个正经的。只是他觉得贺兰予很奇怪。 朱成良说:“贺兰予.....很想死.....” 没头没尾这样一句话。容小龙能听懂才怪。 朱成良知道容小龙没听懂。 他说:“我还见到另外一个人......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容小龙念叨这三个字,若是别小和尚,朱成良何必专门提前,这段时间,有那么多的小和尚...... 容小龙忽然想到:“难道是慧箜小师父?” 朱成良摇头:“我不确定。我无法接近他。” 朱成良说的是实话。 他当时跟着卫安然和卫谢然走近凤台府。跟着凤台径直走到一处花园中。花园中有个一人在等候凤台童子。他见凤台来到,立刻现出一个愉悦的笑来。 他显然和凤台童子很是相熟。 朱成良听到凤台童子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叫他:“贺兰予。” 凤台童子吞下后半句话,用眼神问:你来做什么? 贺兰予还是以笑脸回他。 贺兰予说:“凤台,凤台......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对比凤台冷漠的回应,一边的朱成良八卦地竖起了耳朵。 贺兰予喜悦至极,说:“你知道吗,我能死了......我真的可以死了......这次一定是真的......” 且不管凤台童子当时是什么反应。反正一边的朱成良是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啊.....这个世上居然还能有如此奇怪向往的人?活着不好吗?是绫罗绸缎不好穿还是金丝楠木的床榻不好睡?亦或者美人不够好看不够多?......朱成良在一边酸溜溜说:“你要想死,咱俩换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贺兰予当然听不到朱成良的吐槽。 他甚至对凤台童子的冷脸也视而不见。 他春风满面,仿佛说的不是要死的话,而是自己得了美娇娘,自己得了万贯家财,自己加官进爵这种的好事。 贺兰予还问凤台童子:“凤台,你为我高兴吗?” 朱成良凑近凤台童子的面前去看当下表情。 看来并没有任何满脸写着高兴的模样。 凤台童子实在是口不对心:“恭喜。” 他干巴巴说完,又泼冷水,大概是贺兰予的笑容在他眼里看着实在是刺眼,于是忍不住去打击:“你真的觉得,这一次会如你愿吗?” 他满脸都是看好戏的讽刺:“上一个,上上一个,上上上一个。可都是人家死,你呢,还是好端端的站着。” 贺兰予眼看没有被打击到。他脸上依然是十足十的笑:“这个不一样。这个我不是我故意求来的。——他是老天爷送来我面前的。” 这句话显得更可笑了,凤台童子笑起来,开始是轻笑,继而大笑:“老天爷?你居然信老天爷?天哪,如果真的老天爷,哪里容得下我们啊?啊?” 凤台童子是少年音,笑得声音清脆,又尖利。他仿佛是故意的。他故意要夸大这样的笑意,夸大自己的讽刺。 那笑声逐渐刺了朱成良的耳朵。 渐渐刺破了贺兰予原本完满的笑脸。 那种笑意逐渐颓靡的模样,反而叫不知情的朱成良不忍。 凤台童子没有半分不忍,反而,他兴高采烈地很,乐见其成的很:“老天爷?什么是老天爷?我呀!!” 他指着自己:“我就是老天爷!!老天爷就是我!!” “第一百二十章 误会这件事情又巧合又狗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在旁观的朱成良眼里。那个时候的凤台童子和疯了没什么两样。还不是简单的疯,是举止癫狂,易喜易怒,令人无法捉摸。令鬼也无法捉摸。 朱成良久久没有回神。他不可能那么快接受刚刚还是一脸乖巧微笑的小孩模样的凤台,一转脸就变做如此疯魔模样。 倒是看那贺兰予,依然镇定自若。除了他渐渐溃败的笑脸之外。 容小龙听到这里,倒是觉得这凤台童子的言行很是熟悉。 ——这不就是临安吗? 临安也是如此疯魔,性情异变,大悲大喜,令人捉摸不定。 若不是想法实在荒唐,他都想着临安是不是凤台亲生的。好大一定绿帽子。 但是太荒唐了。 最多解释这临安是凤台带大的。 可是也不像。 他不是没亲眼见过临安对凤台的态度:临安连凤台和贺兰予谁年长都不知道。估计也不曾真的称呼过凤台或者叔叔。 但是两人脾性竟然相似到如此地步。 也只能说,温良各有各的温良从容。而疯癫都是相同的。 容小龙听了开头,自然要继续往下听:“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肯定是不欢而散,贺兰予当场拂袖离去。朱成良理解,任何人被如此打击,定然兴致缺缺,这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的滋味,唯有切身体会,方知其恨。 留下凤台童子依然张狂大笑,他笑得很久,很大声。但是整座贺兰府,没有一个人敢过来看看究竟。凤台童子的笑意截然而至,是在贺兰予完全离开这个院落之后。 那笑意来的突然,去的也干脆。仿佛有个开关,在命令凤台童子,‘笑’,‘停’。 他像个木偶。 死死盯着贺兰予最后消失的拐角。 朱成良没有去看凤台童子眼中到底和何种愁绪,他忙着跟上贺兰予。总归凤台童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在凤台府里。可是这贺兰予,可是要‘去死’的。 于是赶紧跟上。 贺兰予并没有离开凤台府。 他到另外一处院落。装扮精致风雅,满地铺着白石,种着矮松,聚集流水,有潺潺悦耳。连院落屋舍,都可以以竹和茅草搭救。 还养了白鹤,孔雀在园中施施然散步。 颇有一番贵气的田园之乐。 在朱成良眼中,这个小院,颇为合适金屋藏娇。 且是才女。 非那种孤高冷傲六月寒的才女。目空一切,只对一人春暖花开。方得美意。 而令朱成良意外的是,这其中所藏,却并非娇儿。 乃是高僧。 到底是谁,朱成良却无法得见。 因为是高僧啊。 他连生前修行的白塔寺都无法入。和高僧所下榻的雅苑自然也无可近前。 他只听一句贺兰予道:“小师父......” 贺兰予年轻。他唤小师父,比如此僧人年纪极轻。 而且朱成良知道,慧箜师父可是而立之年啊。 容小龙却告诉他:“你可知道贺兰予为何想死?” 朱成良说:“......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 说得对。容小龙点头,应对了他的胡诌,道:“他确实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因为他长生不老,不老,也不死,实在是无趣了。” 容小龙解释这一切是有原因:“以贺兰予的年纪,他可以称这在世任何人,为小辈。”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而立之年的慧箜。 朱成良不知道这一层,懊恼万分。 “我原本寻思跟着贺兰予,纯粹是因为好奇太盛的缘故,想着一个人想要死,为何如此期待,还欢喜雀跃?那死不死很容易?一摸脖子一刀心口的事情。又有何可难?可是看他态度,又像是在他身上,能死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我实在是感到奇怪,又好奇地不行,我才跟了他,想去一探究竟。” 可是即便是好奇心旺盛到不行,却也只能远远跟着。看着贺兰予在第二日的时候,两手空空和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出了城。 贺兰予换下了朱成良初见的时候那一身华衣锦服,尽量素雅到极致。混在进城的慢慢人群中出了城。 那进程的人群极其多。好几次冲散了贺兰予和那个小和尚。朱成良并未受到影响,却也只能远远近近跟在贺兰予的身后。 贺兰予出城,露出明快笑意。他身材高大,挺拔,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朝着远处的僧侣挥手,带着露出虎牙的笑容。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笑起来更加像是不到二十岁。 他如此快乐。 就像一开始眼睛闪亮的对凤台童子说他可以死的时候的笑容那样。圆满而充实。 他明明在走向死亡。可是朱成良看着,仿佛他面前的,是一片通向极乐的路径。 贺兰予对于周遭的事物,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契合。他穿着华服锦衣出现在凤台府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一个贵族公子。他如今穿着素雅出现在无人的郊外,却又多了一种江湖人的英气勃勃。这两者的内外融合冲突,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小师父在往西走。 西边方向,太阳正在落山。贺兰予朝他奔去,“小师父,我们要一路往西吗?” 他叽叽喳喳,真的像一个充满好奇心对江湖充满向往的年轻人,他不停地发问:“小师父,西边是什么地方?” 起初朱成良还能听到僧侣的回答:“往西走是西奥。” “再往西呢?” “再往西是西海。” “那西海的那边呢?” ...... 朱成良距离他们好远。已经听不到了。夜晚渐渐来临,夕阳落下去的很快,几乎在落日没过山头的一瞬间,寒气都立刻席卷了大地。 朱成良背后的城门缓缓闭合了。此时朱成良的西边,是一片鬼影重重的黑。 这些事情,发生在朱成良和容小龙分开的第一天。 那个时候,容小龙还没有开始担心。若是这个时候回返,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可是朱成良没有回去。 他到底有些怀疑,这个和贺兰予一同离开淮城的僧侣身份。 于是他回了一趟白塔寺。 同样进不去。 于是在寺庙门口等。 等到了半夜。 只等到了不必小和尚。 不必小和尚看着是偷偷溜出来的。 夜深露重。他还穿着单薄的僧褂。他一路走到下山的必经之路的路口。不停地张望。他还举高手上的灯笼,拼命照亮。 什么都没有。 那灯笼中的烛火发出的微弱光芒,只叫朱成良看到了不必小和尚扑梭梭落下的眼泪珠子。 不必小和尚抹一把泪,泪继续掉,又摸一把,还是掉。怎么都擦不干眼眶不停涌出来的眼泪。不必小和尚在寺外等的发抖,等到灯笼里烛火熄了,还是在等。朱成良起初觉得,不必小和尚是在等失踪的慧箜师父。可是又想到月小鱼的七日之约,他又不确定眼下不必到底是在等慧箜还是在等容小龙和月小鱼的回信。 朱成良叹息。看那寺庙门口缩起来的小小一团,再也迈不出那要下山的脚步。 于是朱成良陪着他等。 等到不必蜷缩在门口睡着,等到天亮,不必被开门的老和尚发现。不必此时已经是满脸通红,浑身烧的滚烫。 白塔寺里面一通忙乱。 朱成良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用。 他半夜时候已经察觉不必不对劲,借着月光都能看到不必边睡边抖。却无能为力。他高呼,无人听到,他企图摇醒不必,却也是枉然。 朱成良本能想到下山去寻容小龙。容小龙哪怕上山时间不够,也可以顺便带一个大夫上来。 于是先下山。 彼时,容小龙在凤台府,刚刚飞身躲过贺兰愿的凌空一箭。 同时,回返的朱成良面对人去屋空,目瞪口呆。 双方同时认为自己被放了鸽子。 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又巧合,又狗血。 朱成良扑了个空。再三确认了容小龙连人带包袱都不见了。只要原路返回,继续无用功的守着已经发热的不必小和尚。 他等很久等到傍晚,才听到两个出门的小和尚聊到不必,说无大碍了。 朱成良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放心,就放得令他怅然若失。 朱成良慢悠悠下山,跟着那两个下山采买的小和尚一起。看着两个小和尚一边赶路一边聊天,一边还要忙着嬉笑打闹。 他想起一日前他和容小龙月小鱼一起下山的时候,两人一鬼。容小龙一边和他聊聊,一边和月小鱼聊聊。忙的很,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倒是不觉得下山路那么长。 可是他刚刚去而复返的时候,却觉得这山真高,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他明明是个鬼,没有气喘吁吁的可能,却依然能感觉到筋疲力尽,了然无趣的滋味。 朱成良听了一路闲聊。小和尚们叽叽喳喳的,说着有的没的。朱成良一边听,一边笑话他们什么事情都要大惊小怪,一边笑话,一边还是听。到了山下,小和尚进了城。反而是朱成良停住了脚步。 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别人是孑然一身。自己是截然一鬼。 天下之大,黄泉路远。连个带路的都没有。 容小龙听到这里,倒是很想产生一点内疚,可是内疚的感觉是会让心口疼痛的。这一点,他已经疼了好几天了。于是就没了。 容小龙只是说:“那你后来怎么又回城了?你如何找到的我?”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却反而令朱成良吞吞吐吐起来。 “这个嘛......” 朱成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他亲眼见到的事情。而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当事人就出现了。 月小鱼终于找到了躲在这里的容小龙。 “你在和谁讲话?” 月小鱼问他。 “是刚刚在屋里的吗?是你对着发脾气的那个鬼吗?” 月小鱼淡定的态度,吓了不明真相的朱成良一跳。 “什么情况?她知道......她知道鬼?还是知道我?怎么回事?” 朱成良语无伦次。倒退了三步远拉开和月小鱼的距离。 容小龙纹丝不动,用余光瞥到朱成良举动,他对月小鱼说:“你吓到他了。” 月小鱼脸上也不见什么内疚,反而笑出来:“那真是抱歉了。” 若是朱成良这个时候是人,大概早就脸色大变了。 偏他是鬼,只能做惊恐状。 他不过是一两日未曾来,这是怎么个回事?怎么天翻地覆了?容小龙除了被贺兰予的儿子给伤了,除了凤台是个疯子,还发生了什么? 不会脑子也给伤坏了吧? 朱成良指着容小龙说:“你怎么什么都说?你告诉他你能看到鬼了?你真的什么都说了?” 朱成良不可思议:“为什么?” 容小龙解释:“不是我说的......” 朱成良不听他的解释:“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你怎么可以如此贸然告诉她这些事情?我可是亲眼看到她......” 关键之处,朱成良反而哑然,他看容小龙,又看默不作声做旁观的月小鱼。 不知道从何道来。 晚了。一切都晚了。 朱成良一脸焦急和绝望:“你可知道,她不是人......我亲眼所见的.......” 朱成良尚且不知此时到底是不是把他所见和盘托出的最佳时候,故而犹犹豫豫。 “这事说来话长.....我不知道如何讲......” 朱成良不知如何讲,容小龙知道。 “我来讲。你失踪后,我不放心,夜闯了凤台府,着了道,差点害死自己,同时害死了别人。最后我到底是逃了出来。逃出来后,我被丐帮薛长老所救。我无法让薛长老寻你,只能求薛长老把她护住。看她无恙。因为我怕临安对我下追击令,寻不到我,去迁怒月小鱼......” “薛长老就去了悦来客栈。也扑了个空。之后,有丐帮弟子看到贺兰予的家生子贺兰愿杀了月小鱼。一箭穿心。可是等到目睹这一切的弟子回去报信,返回后却不见了尸体。我不信这些,于是和薛长老起了冲突,负伤回了白塔寺,遇到了等在那里的月小鱼。” 容小龙讲述到这里。既没有看朱成良,也没有看一眼月小鱼。 他像个于此毫不相关的旁观者。 声音又冷静又温柔。 “我看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活生生地在等我。我就放下心来。然后我就失去知觉。醒来后发现我在这里。救我的,是此前和我仅仅有一面之缘的一个江湖朋友。” 故事走向到这里,还算是简单明了的。 即便有很多巧合,但是依然还是简单明了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秋后算账给对方巴掌的时候,也至少能给的硬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朱成良听到这里,还想继续往下听的时候,就见容小龙戛然而止了。 这明显停顿的不是那么恰当。朱成良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容小龙神情疲倦的很。声音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跟刚刚在屋里指责他的声音想必,弱了不少。 “后来......” 他没了下文。 后来是让月小鱼来说。 月小鱼说:“后来我们到了这里。再后来认识了那位赵小公子,是赵小公子身边的侍卫救下了容小龙。再后来,凤台童子就死了。” 朱成良不耐烦,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事情——他就算是个鬼。可是凤台童子的事情闹成这样,都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他能不知道? 更何况,他也是因为这个,才预感自己当时有可能是误会了容小龙才返回城中的。 不过没关系。 月小鱼很快就说到了他不知道的后来。 “后来我们悉数讲起凤台童子的罪孽。后来容小龙生了我的气。后来我就坦诚了一切——我告诉他,我也算是长生不老......和凤台童子一样。” 月小鱼说这一些话,明显是说给她面前的朱成良听的。 月小鱼神情平静,对面是一脸惊愕神色的朱成良:“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或许是跟在容小龙身边的一缕魂魄吧?不要怕,我们已经知道,容家的指路人,是可以视鬼的。” 月小鱼紧接着说:“凤台童子的死,也是因为他。” 她看向容小龙,解释给自己视而不见的一缕魂魄说:“长生不老者,在容氏那边,叫长生者,可是对于容家的审判者容安来说,那叫血债。容小龙杀凤台童子,虽然是无意导致,可是这也算是天意吧?冥冥之中,容家的后人依然在替那个几乎消亡的容家清洗血债。” 这听起来很是励志和令人热血。 可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去杀戮一个根本无法切身传递到自己身上仇恨的对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面对长生者。 长生者时间无尽,面对面血债的对象早就消亡,眼前少年为遗留者。 他没有享受过容氏的泼天富贵,却要开始面对容氏遗留的满地血债和以后开始警惕的长生者的斩草除根吗?容小龙没有亲眼见证自己家族那一场风波,也没有见那高楼坍塌和那场南顺皇室惨烈的火海,所有的一切,除了听说,听说,还是听说。对于他本人来说,这一切的震动和变故都让他发虚,他生不出任何愤怒,酝酿不起来任何恨意。唯独,他有惶恐。他只剩惶恐。 朱成良虽然明知月小鱼是听不到他的言语的,却依然冷笑出声,他也当面讲:“清洗血债?哈!那你,也算是血债吗?” 容小龙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依然疲倦无比。他没有转述朱成良那句明显是拱火的话。 慧箜没有回到寺中。他依然失踪了。不必小和尚病倒了。他好像失约了。月小鱼成了长生者,或许和他还存在血债关系。幸好朱成良去而复返。可是他又能在身边多久呢?未来,又会不会有其他的转变呢? 徐长生...... 徐长生适才讲过一次血债,讲过容安多悲愁,多怨恨。悲可明了,恨却迷茫。 而刚刚月小鱼却讲,长生者对于容氏来说,是血债。 所以刚刚徐长生和月小鱼还是讲了一些旁的。他们不知道的。到底是徐长生有意隐瞒了,还是说漏了呢? 容小龙想问月小鱼一句:你既然如此肯定长生者是容氏的血债,为何还如此气定神闲呢?难道你也和贺兰予那样,日日都期盼着死亡来临的那一日吗? 他心口疼的厉害。 不自觉捂住伤处。他觉有血渗透.....他已经想不起来之前在白塔寺的山上昏迷的时候,月小鱼有没有接触过他的血。 容小龙一脸疲惫开口:“徐长生说,他察觉我的身份是巧合.......你信吗?” 他问的是月小鱼,月小鱼冷不丁被问,下意识地点点头。 容小龙也点点头:“是巧合也好。总比有意得好。否则.....我老觉得自己像是个落入陷阱而无所知的猎物一样。” 他今日大悲大喜,情绪波动地厉害,很是不遵了医嘱。若是闫大夫看到,定然要数落他。 哪怕是假客气的数落,他也不想听。 容小龙说:“帮我和赵帛若离,还有徐前辈告罪,我回去睡了。我想徐前辈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他至少应该和我单独谈谈。” 他原本还想在这句话前面加个劳烦,可是又怕月小鱼听了胡思乱想,于是话到嘴边,就把那两个字给吞了。可是容小龙不知道,如果真的把一个人当成亲密朋友,是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的。 但是容小龙当下并没有心情去想这么多。徐长生对他很感兴趣。一度想和他说些什么,商榷些什么。不过那个时候被若离打断了。他未曾出口的商榷就戛然而止。 不过没关系。徐长生定然还惦记着,他也惦记着。 朱成良自然是跟着他。 终于只剩他俩。朱成良依然还对月小鱼已经知道他的存在感到十分别扭。他到现在脑子都还是懵的。不过就是几天的功夫,怎么这事态变化的,都算上是风云突变了呢?但是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先暂时躲开她。 朱成良看容小龙面色十分不好。这种面色并非是病气导致,反而极大原因是涉及到了心情。 容小龙眼下十分不快。 朱成良早就猜测到容小龙不快的原因:“你怀疑月小鱼和你相遇不是偶然的?连那个什么徐的,徐长生的到来,也实在是恰巧令人起疑?” 容小龙脚步不停:“我觉得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且是唯一一个。月小鱼,徐长生,若离......他们都知道些什么.....我现在,连赵帛都不敢信任......” 朱成良见他激动。觉得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良好时机。 他顿一顿,故意转移了话题:“所以,凤台童子的死,当真和你有关?” 他见容小龙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当做默认。 朱成良感慨:“怪不得凤台童子疯魔那样.....还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长生不老.....还被人封为灵童......怪不得凤台童子会说什么,他就是老天爷这种的话......那可不么?在信徒眼中,他是天他是地,他是唯一的神话。 朱成良立刻想到了贺兰予。 他面前浮起贺兰予那一抹笑,和他那双因为充满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贺兰予当时是那样的高兴,满怀喜悦,急切的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懂他的朋友。他告诉凤台:“你知道吗?我能死了?我真的可以死了......” 贺兰予当时真的是喜悦至极,他一遍一遍问凤台童子:“你为我高兴吗?” 虽然事后不欢而散。可是他依然在最后留给朱成良一个快乐的背影。 结果最后,死的确实凤台童子。 简直是命运弄人。 一个心心念念死,却死不了;一个接受命运准备兴风作浪,却亡了。 凤台童子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不知道那个时候贺兰予听闻这事,脸上该是何种表情。 朱成良问容小龙:“凤台童子死了之后,是什么表情?你们有看到吗?” 容小龙木然回他:“不曾见到现场。都是听说。不过事后有去看了一眼尸体。面呈惊恐,多带诧异之色。” 朱成良点头表示理解:凤台童子对于自己的死算是毫无准备的,不诧异才怪呢。若是死的换成贺兰予,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含笑九泉?还是欣喜若狂?总之想来,都该是欢喜的。 他想到贺兰予,后知后觉才觉得惊慌害怕起来。 朱成良眼中一片担忧之色,说:“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朱成良忽然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一股涌上心头的急切令他坐立不安,行走都不由得走到了容小龙前面:“我们真的要走......” 他看容小龙依然一脸无畏,他若是有实体,几乎要猛力去摇动容小龙的双肩让他清醒一点:“这么多人知道你的身份,知道长生者要如何才能死.....贺兰予是什么身份?凤台童子又是什么身份?他们查到你是早晚的事情。月小鱼还说什么,血债?什么是血债?什么血债?凤台童子难道和你们容家有血债?是凤台童子一个人,还是所有长生不老的?何况......” 朱成良低头沉思:“.....何况你前一晚刚刚出现在凤台府过,第二天凤台童子就死了.....而且你还逃走了?难道不会有人怀疑你?你不是说,要杀你的,除了凤台童子,还有贺兰予的儿子吗?贺兰予的儿子......” 朱成良心头升起一股已知的恐惧:“......这个月小鱼.....是不是贺兰予或者凤台童子的人?她不是也是长生者吗?” 容小龙回答他:“是。曾经是。” 朱成良道:“你如何确定,她现在不是?” 容小龙没回答,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朱成良急了:“你没遇到她之前,你好好的,该去去江湖去江湖,该认识谁,想萍水相逢也行,想交个朋友也得费劲。可是你遇到她之后,你先是被关进了牢里,再后来,去了鸡鸣寺她也能找到你。你又不是一个看着江湖经验丰富的,为什么她非要和你结伴同行呢?” “何况,她还撒谎。她一开始没有对你坦诚相告。” 容小龙说:“我也没告诉她我能见到你的事情啊。还有小杨先生,我也没说。方大人对我讲的关于容家关于我的身世,我也没说。”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朱成良:“我也没跟你提过我的身世。” “坦诚相告,最重要的不是坦诚两个字,而是第三个字,那个‘相’。相互。” 人生在世,人之相遇,最重要就是诚信和坦然。你想对方如何对你,你便要先如何待对方。以诚待人,对方也会以诚待你。 这个道理,师父说过,先生也说过。 当时他小,爱钻牛角尖,他问师父:“若是我以诚待人,对方却并没有反过来也跟着以诚待我,那我岂不是亏了?” 师父当时是这样说的:“若是这样,你秋后算账给对方巴掌的时候,也至少能给的硬气。” 师父的教育理念常常和先生的背道而驰。先生喜欢文,而师父却一向简单粗暴。他们两人一个住山头,一个住山脚。两不想见,乐的清净。可是在这件事情上,观点居然一致了。可见这事是相当有道理了。 ...... 朱成良说:“所以,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去谴责月小鱼对你隐瞒?甚至连你怀疑月小鱼可能故意接近你,你也不知道如何去质问?” 容小龙默认。 他继续迈步走。终于走到了房间门口。推门进去。 屋中还有浓郁的花香。 层层帷幔的床像一个小小的房子,非常有安全感。 容小龙把自己缩在被子里阖上眼睛。做沉睡状。可是他蜷缩如幼儿一般,睫毛不停颤动。看得朱成良一阵心酸。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朱成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面对生病的不必,他无能为力,面对在面前的可能是慧箜师父的僧侣,他也无法去走近前来看看面目.....而现在,容小龙打击那么重,他却连隔着被子拍拍他都做不到。 朱成良思索良久,好几个念头都涌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他想说,要不我们走吧。不告而别,独自上路。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这么着吧,我陪你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们去江湖,去闯去闹,去交朋友。我们换个名字,改名换姓。不叫容小龙,也不叫龙小容。我们换个别的,换一个不会被人联系到容氏的名字。 可是.....这样一时脑热做出来的事情,真的就妥当吗? 若是如他担心的那样,贺兰予终究有一天会在江湖上听到凤台童子的死讯。贺兰予看着温和无害,可是看他对死亡的如此期待,他的无害和温柔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可是到了他在乎的东西上呢?他想死,他在乎死啊。他定然疯了一样要去找到容小龙。 到时候他这样的一缕魂魄,能像现在他身边那些人那样保护他吗? 他只是一缕魂魄而已。 是啊。朱成良想,他只是一缕魂魄。怎么也会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呢? 真是奇怪。 朱成良那些要脱口的话,最终在这样难以言说的心思下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什么要为了河水哭泣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就算是再如何心绪繁杂,容小龙也是个伤患。他没有太多多余的精力可以做到他心事重重到彻夜难眠的地步。 他很快就陷入了睡眠深处。 朱成良看到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位老者,白须,长衫,手提药箱。他闻听呼吸,就放缓了脚步。走近后拨开幔帐的动作也是缓缓行动。 朱成良不知道他是谁,可是这个老者给他的感觉很是平和舒适,令他心安。于是朱成良当下就打消了原本想要叫醒容小龙的举动。 来者是闫大夫。 闫大夫按照时间过来查看伤势。 却在看到容小龙的脸色的时候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按理说应该差不多结痂了,气色也该同时有所好转才对。怎么不过半天不到的功夫,这脸色又变得如此憔悴了? 他怒视门口:难道是赵帛? 生气归生气,闫大夫还是很懂事情轻重缓急的。 容小龙当下状态很不好查验伤口。他侧睡,紧紧蜷缩手脚,那一侧受伤的伤口被他捂在被子底下。若是要掀开,势必要吵醒他。若是如此,不如直接吵醒他再查看。 闫大夫有些不忍。陷入为难。 但是他睡的如此不安,即便是睡梦,大概也不是好梦。好梦不安眠。 不如不梦。 于是闫大夫把容小龙叫醒了。 朱成良:“......” 闫大夫振振有词。他走皱眉,对着渴睡到脸都皱成一团的容小龙板脸:“大白天的就睡,晚上是准备去当偷吗?——莫要去和赵小公子学,天天想着当什么神偷......说到底就是闲的,偏向要没有的。” 容小龙根本没听到闫大夫吐槽。他刚刚被叫醒,脑子都是蒙的,听什么都是云里雾里。 他因为迷糊,也很配合闫大夫的检查。 闫大夫本就皱眉,看到容小龙伤口上渗出的血水的时候,眉头几乎要打结:“你伤口崩了,自己没察觉吗?” 容小龙这个时候恢复了一点清醒,他很乖觉地摇头。 他脸色依旧很不好。 闫大夫也知道他精神不济,于是只单方面数落,不打算让他给予什么反应。 但是就算是单方面数落,闫大夫依然没有降低他的火气:“不是千叮万嘱了吗?要忌忧思,忌心情大起大落,忌多梦,忌.....你都忘了?” 没忘。一个字都没忘:伤者治愈最好的药就是充分休息,若是得不到充分休息,日日服用千年人参都是枉然。忌忧思,忌胡思乱想,忌心情大起大落。 总之,天塌下来,也要先养伤。只有别的高个来顶天立地。 ...... 话说的倒是一字不差......结果呢? 闫大夫一边给他更换敷料和纱布一边数落:“眼下是如何?是天塌了?还是高个都不顶用了?” 容小龙飞快瞄闫大夫一眼,撇嘴做委屈脸:“倒是得高个的才行啊。” 闫大夫若不是估计着容小龙有伤在身,当下就能反手给他一个爆栗子:“卫华个不比你高?” 容小龙说:“这又不是个高就能成的。若是这么简单,那竹竿不比卫华强多了?” 闫大夫不懂:“你们这些人哦......一个两个的......既然这趟河难淌,就别过河了。” 闫大夫说的含糊,容小龙听了却笑。 “我以为闫大夫会说,这条河不好淌,就换一条河过呢。” 闫大夫说:“只要是河,就没有好过的。若是有前行着给搭桥铺路当然最好。可是往往那此桥是他开,此树是他栽,这要是没过桥钱,人家好好铺的路,哪就能随便便宜你了呢?大多数人,还是要淌水过河的。” 容小龙神情有些沮丧,他说:“那闫大夫,一辈子不过河也没事吗?” 闫大夫说:“没事啊。在河边盖个房子听水流声也享受。你看我,没过河的,一辈子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闫大夫说:“我运气好,那眼前河流,一辈子都是平平静静的。所以像我这样住在河边的,也不会遭什么事。” 容小龙说:“那河流不平静呢?” 闫大夫回答:“那就麻烦了。我有个一个朋友。和我少年时候同时求学于杏林堂,之后引为知己。我们发誓一辈子都醉心药学,行医救人。当然,这一辈子,我们也做到了。” 一个人说起往事,不会平白无故把另外一个人扯进往事中。除非那个人的经历和上文有关。而他和闫大夫刚刚讲的上文,是暴涨的河水...... “所以......闫大夫的这位知己......受累于暴涨的河水吗?” 闫大夫点头。他神色依然还是平静的。或许这件事情真的已经成为往事。岁月的流逝抹去了太多的悲痛。只剩下陈述之后的麻木的伤感:“何止是受累啊......我的那位好友出身富贵,他是家里的小儿子,本身也没有要继承家业的重担,由着他喜欢什么做什么。他既然喜欢研读医术,那么就该去天下最有名的杏林堂去读书。他既然学成归来,自然就该为他在太医院某一个差事。” 容小龙当然记得闫大夫之前就是太医。专研刀剑之伤。后来告老还乡,才被赵家请来。 “难道闫大夫和好友一同供职了太医院?” 看闫大夫出身,并不像是富贵人家,否则也不会告老还乡还要别处谋生。若是好友出身优渥,那么在自己供职太医院的时候同时引荐了自己的好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何况他们都是出身杏林堂。 杏林堂在世间大名鼎鼎。专收天赋极高或者对医术有贡献的孩子。若是天赋极高,哪怕是出身寒微,杏林堂也可以免除一切束修。甚至资助学生一切开销。若是天赋不高,但是出身世家者,能够提供不寻常的脉案,也可以入学。毕竟世家传人,根基本就比寻常人深厚。稍加指点,日后也可以是良医。闫大夫出身杏林堂,太医院没道理不会接纳他。 闫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是南顺太医院的太医。” 一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以至于他之后的补充都显得很多余:“南顺亡国,皇室不肯降,一部分葬身火海,一部分跟谁十五皇子北渡大荒。他是贵人,被裹挟北渡,登上了去往北荒的船。” 北荒。原名北魏。多年前早已亡国。沦为沙漠。北荒虽然尚有石翠城。可是要从隔相江边到达石翠城,中间要走过茫茫的无人沙漠。 那是沙漠。 沙漠无人。不代表没有别的东西。毒蛇,郊狼,蝎子,蜈蚣,蜥蜴......这些东西都喜欢生活在黄沙之下。它们埋伏不动,等到被有人踩空它们的洞穴,受惊的动物才会飞窜而出,一口咬上小腿,把毒素注入肌肤。 那里有毒物。 那里还有西奥的边界。 西奥一直没有忘记北魏当年对此的欺凌。 西奥也没有忘记当年容氏针对北魏财富的占卜。北魏的皇城的消失和灭国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谜,成了天意。这也罢了。 可是另外一个天意,不可以发生。 容氏占卜的另一个显示那些财宝,那片地基,只属于新朝。 ——这话言犹在耳。 眼前就是南顺的移民到此。这算是什么?算是来印证天意的吗?来接受北魏的财宝和地基的吗?来开创新朝的吗? 西奥国,从未停止对于踏上北荒的旅人的追杀。 任何人,只要踏上北荒,必死。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闫大夫早已经接受了他的好友死在北荒的事实了。往事不可追,就如同,他当年也追不上那艘大船一样。他赶去的的时候早就晚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千里烟波,无处可放。一片云帆,一抹水痕,都不见。 他唯独对着江涛痛哭了一场。 他当时想渡江寻好友。却被临盆的妻子绊住了脚步。孩子呱呱落地,不能没有父亲。他咬牙等待时机。然后再也没有时机。 三年后,隔相江乌云盖天,雷声大动,震耳欲聋。三日后,连降三天暴雨,三天后云消雨收,隔相江江水暴涨,再也不复平昔日平静之态。滚滚浪涛裹挟黄沙呈奔腾之态。江面滔滔滚滚,飞鸟不可停,浮木立沉。渡江无望。 且不知道容氏预算天意何时到来。但是当时知晓这个消息的闫大夫,却已经明白了自己和好友的缘分,已经被天意斩断了。 也是因为如此天意弄人。 闫大夫再也没了勃勃雄心。他得过且过。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他这一生再无加官可能,更不谈进爵。好在妻儿和睦,很是安乐。他偶尔饮酒,小酒助兴之后就看天上月,问月:“天意啊,天意.....天意要弄人,人有何种法子呢?” 他到底懂得知足常乐。感谢天意,送他一片还算和睦的人生和长寿的寿命。 他妻儿早他离去,他也不太过于悲恸。这是天意。天意无法挡。他是杏林圣手,都无法力挽狂澜,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闫大夫告诉容小龙:“他就是被暴涨的河水裹挟的人。天意啊......我到底还是得天垂怜的。” 闫大夫面上一片淡然,言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可是对比容小龙,他的面色却苍白的更加厉害。 容小龙机械的由着闫大夫给他换好纱布,处理好伤口。闫大夫这次药箱中连汤药都带了来。这个时候正温。 他催促容小龙快喝:“等下凉了就失了药效了。” 那药味如何,朱成良是闻不到的。可是那药汁浓郁,黝黑一片,看着都皱眉。容小龙居然面不改色给他喝了下去。 闫大夫果然是大夫,连个蜜饯都不塞一个。只是很满意容小龙表现。 他叮嘱容小龙莫不要早早入睡。当心晚上精神。 容小龙点头。很是乖觉。 闫大夫满意。 再叮嘱:晚上若是饿,也被吃的太满,可喝点粥。这些事情不必特意要求,他会吩咐下去。 容小龙依然乖觉点头。默默无声地送走了闫大夫。 闫大夫关门。 随着那声门框相撞的声音传来,震落了容小龙眼眶一直包裹的一滴泪。 那一滴泪直接落在朱成良面前。令朱成良直接慌神。 朱成良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么了?是药太苦吗?” 他满屋子找蜜饯。 盛放蜜饯的琉璃盏在桌上。朱成良对容小龙招手:“这里!这里有蜂蜜泡的果子!你吃一颗就不苦了!” 容小龙哭的更厉害。 朱成良无法。在蜜饯和容小龙之间团团转:“你别哭啊,闫大夫刚刚说,不可以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痛的......你哭这么厉害。不怕闫大夫生气吗?” 容小龙不停掉泪,哭的肩膀都在颤抖,朱成良心惊胆战盯着容小龙一侧的肩膀,他生怕容小龙哭的厉害,再把伤口给哭崩了。 一想到容小龙受伤是为了找他。如今如此如此难过,又可能是因为药苦。朱成良只恨不得代他受过。 可是这恨也只能归恨。 他根本无能为力。 只能趴在床头,愣愣看着他哭。 他连一同掉泪都做不到。 眼下来谁都行,来月小鱼,来赵帛,来徐长生,来卫华。都行。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安慰容小龙,劝慰容小龙,哪怕是陪着他一起哭。就行。 然而容小龙谁都不想要谁来。 他只对朱成良说:“河水......” 他哭的颤抖,说话也断断续续。朱成良一时没有听懂,他耐心听:“你说,什么?” 容小龙重复:“河水.......” 他抽抽鼻子。 重复:“河水。” 朱成良听懂了:“河水。河水怎么了?” 容小龙有点类似于哭晕头的语无伦次,又有点像是刚刚睡醒的茫然:“河水,淹没了很多人.......” 朱成良以为他说的是隔相江暴涨的事情:“那是老天爷下雨才这样的......” 朱成良咽下去半句话:你为什么要为这个哭呢? 朱成良理解错了。 容小龙不是为了隔相江哭。他哭的,是裹挟了闫大夫好友的那一场无形的河水。 南顺亡国,始作俑者是容氏。可是这一场风波,影响的不单单是上位者的南顺皇室,也不仅仅是为此付出代价的容家。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沦为亡国遗民的百姓,以及根本对此无知的贵族。 容小龙以前不是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想过一场风波累积者定然不止眼前之人之物。可是那些都是过往了,他再了解详细,也不过是当个听众,被迫接受,被迫聆听。然而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真正感受到了当时扑面而来的浪涛。 他就想站在暴雨之后的一片泥泞中。他想象不出来眼前曾经是怎样的人家,唯独要等到他从泥巴中捞出一只小小的鞋子,一个残破的拨浪鼓,一个花灯......才能够感到这一场风雨带来的毁天灭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蚜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人在一定程度上,其实都是复杂又矛盾的。 一方面相信人定胜天,人无所不能。他们很认真的和天斗,和地争。 愚公看面前有大山挡路,他不是选择绕山搬家,他移山,今生不成,子孙继...《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二十三章 蚜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口蜜腹剑不是好词可是蜜是真甜”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如今容小龙脸上的表情,要比当时的自己淡定一些。除了他脸上挂着泪,哭的眼尾发红之外,但这又不是因为这个回答导致的。他并没有如当年的自己那样目瞪口呆,甚至跳起来。 他只说:“.....《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二十四章 口蜜腹剑不是好词可是蜜是真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兔草等于吐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容小龙和朱成良双双翻了一个白眼。 这徐长生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是容安? 容小龙可没有这种习惯。 徐长生伤感了一小会,立刻反应过来眼下形势并不是他伤害的时候。他不由得有些汗颜。 连忙朝着刚刚容小龙手指指示的地方大力拱了拱手:“子游兄!” 朱成良的回应显得冷漠多了,也不怪他,主要是徐长生实在是太过于热情了。搞得跟一见如故桃园结义似的。朱成良可没这个兴趣和想法。 他淡淡拱手,淡淡一句:“徐大侠。” ...... 负责传话的容小龙:“就当认识了。” 容小龙的行为有些敷衍,可是这也得看跟谁对比。要知道,徐长生跟了容安那么久,容安可从来没有介绍过身边的鬼魂给徐长生认识过。他只有吓唬徐长生的时候。 这样一对比,容小龙在徐长生的印象中,简直和蔼可亲少年可期。 ......就是脑子不太好。想东西太过理所当然了。 ...... 这一点,居然赵帛也站在了徐长生的那边。 容小龙感到了背叛。 饭桌上谈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偷偷喝酒的赵帛差点被呛死。 “守株待兔?” 容小龙独自喝粥。不能说淡而无味,闫大夫吩咐厨房给他单做的药膳,可是一点都不淡,味道奇了怪了去了。 容小龙第一次体会到了吃饭的痛苦。 他把这种痛苦回应给了赵帛。 赵帛道:“你知道守株待兔的结局吗?” 容小龙还没说什么,一边徐长生就插嘴:“饿死了呗。” 赵帛点头,说:“我们要是守株待兔,比那个农户更惨。人家那农户顶多不来,到我们这里,那兔子群起攻之,把我们咬个面目全非。” 赵帛一点认真:“别看兔子又白又软又可爱,其实,兔子可是会吃肉的!” 为了给容小龙证明这个发现的可信度,他还拉拢若离:“你说是不是?” 若离意外地点头,给赵帛捧场:“还啃得可干净了。” 这种儿时的发现至今让赵帛提起都觉得意难平:“我小时候养个小兔子,特别可爱。然后我吃排骨,不小心掉了一块在地上,兔子就蹦哒哒过来,啃了个干干净净......我当时还哭了,觉得兔子吃肉一定会死......后来还是家里的胖厨子安慰我,说兔子本来就是能吃肉的。那俩门牙,一看就不是吃素的样子啊......” 大概是怕这样的发现给儿子造成什么心理阴影,连赵帛的父亲,当时赵家的家主也安慰他,还安慰的格外别出心裁:“.......你瞧,这兔子这么可爱,还能吃肉,还凶。多反差萌啊.......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幼小的赵帛再也无法直视兔子这种生物。 他最后把兔子给了赵小楼。赵小楼后来为了讨好陌如眠,把给兔子戴了一圈花,托人送到了陌家。兔子不光吃肉,还吃花花草草。等兔子到了陌如眠手里,兔头上只剩下一圈乱七八糟的草梗。 一只兔子,顶着一圈草。 这是在‘吐槽(兔草)’什么吗? 这个问题,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了陌如眠的心病。以至于看赵小楼的眼神都带了三分的冰冷。 不过赵小楼归赵小楼,兔子到底无辜,那只爱吃排骨的兔子最终还是在陌家留了下来,并且开枝散叶。为了不让兔子有心理阴影。陌家之后的宴席上都没有见过和兔类有关的菜品。 兔子=陌家吉祥物,这个口风传到赵小楼耳中后,赵小楼简直喜上眉梢,疯若癫狂。顿时觉得他距离抱得美人归只差上门提亲这一步之遥了。 于是欣然上门,满腔要表白的爱意最终在陌如眠讳莫如深的冰冷眼神中咽了下去。 ...... 这都是五年多前的事了。 时隔多年,赵帛旧事重提,依然能感受到兔子给他带来的恐惧。 一只兔子尚且如此,若是三十八只兔子朝他扑来...... 赌上赵家在江湖的地位和声望! ......他都要落荒而逃。 赵帛一票否决了容小龙的守株待兔战术。 理由当然不会讲兔子。他可是执法世家的传人,有的是滔滔不绝的本领:“万一呢?万一不予楼满江湖找,万一贺兰予觉得你不会留在淮城呢?——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万一贺兰予觉得你不聪明呢?” ......这不是损人吗? 容小龙噘嘴。 赵帛不接受容小龙卖萌。对于他来说,卖萌诚可贵,兔子意难平。 反正不通过,就是不通过。 徐长生弃权。朱成良也弃权。如今一票否决。一票赞成。 容小龙和赵帛看向若离和月小鱼。 若离被两个人盯得都没法自在的夹菜了。她气势汹汹放下筷子:“我同意。” 同意什么? 同意谁?容小龙还是赵帛? 若离说:“我同意容小龙说的。” 这就意外了。 容小龙原本早就放弃若离那边了,他一心想拉拢的是月小鱼呢。 如今一直对他冷冰冰的若离居然站在他那边,根本和受虐狂不沾边的容小龙眼下都觉得有点感到受宠若惊了。 赵帛很不满,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为什么?理由呢?” 若离说:“理由是,淮城距离金陵很近。你有赵家,我有方府。江湖和庙堂的高手都可以听取调令,如今还知道了如何能杀不予楼的人。始作俑者的后人也在场。如此天赐良机,如果不在此时主动出手,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离说:“等到贺兰予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暗中查到根源,斩草除根吗?” 赵帛原本投反对票的原因就有私心在其中的。若是若离站在他那边并且理由充分,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掩盖自己的小心思。安慰自己,自己的私心并不会影响局势走向,只是在正确选择中,有利于自己的心思罢了。 可是若离居然反对了。站到了容小龙一边。 他就迟疑了。 别说赵帛迟疑,就连当时听到容小龙的言论第一反应是可笑的朱成良和徐长生都有跟着摇摆了起来。 若离继续动摇军心:“如今,不予楼分散。若是以往,不管不予楼是分散也好,集中也罢。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任何优势。因为无法杀死。不予楼那些,就像是怪物,又像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可是如今,可以杀了。既然如此,他们的优势就没了。不予楼有高手,我们没有吗?我们打平了。所以,眼下不予楼分散,对我们来说,是好处。” 这不是没道理。 如今凤台童子死了,卫管家也死了。凤台府算是瓦解状态。余力虽然被贺兰府吸收,可是那些比起凤台童子猝死而引发的麻烦,只多不少。只怕目前也会给贺兰府带来不小的冲击。 何况现在,贺兰予失踪,贺兰愿带着一批不予楼的人离开踏上寻找贺兰予的路程。如今贺兰府主事的只有一个临安。临安不会武功。他所有的刁钻残忍无理取闹,都建立在他是贺兰予的儿子和那些背后的杀手上。 但是现在去动临安。其实没有什么好处。临安年轻,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他是贺兰予的逆鳞。谁都不会傻到去动他。不予楼的人知道,赵帛他们当然也会知道。 何况,只要不予楼倒了,临安就是疯子一枚。到时候处理他和处理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所以不管是赵家还是方卿和那边,不管针对的是贺兰府还是凤台,都没有把临安放在眼里过。 那自然了,赵帛和若离,也不可能把临安放在眼里。 于是临安就自动被忽略了。 若离分析到这里,基本上把军心动摇的差不多了,她接着说:“贺兰府,现在,有不予楼的人,十九名。” “然后呢?”赵帛顺着若离的话往下猜,“难道要先去处理这一十九名?” 若离答案模拟两可:“是,也不是。” 赵帛习惯若离这的吊胃口方式,他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如何算是?如何又算不是?” 若离伸出一根手指,比一个一:“贺兰府近在眼前,当然是首选,可是,那里有临安。临安那个性子,稍微有点风雨就会大惊小怪,万一打草惊蛇,吓到临安,他再大吵大闹一番,逼地贺兰愿回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赵帛怀疑:“临安和贺兰愿素来不睦,他能为了临安闹脾气就回来?可能吗?” 容小龙说:“可能的。” ..... 这已经是赵帛第二次被否定了。 他也噘嘴:“为什么?” 容小龙说:“感觉,虽然他们俩看着关系不好.....但是我就是感觉说,如果临安闹个不停,贺兰愿可能真的会回来。——谁能受得了临安的疯啊?” 这倒也是...... 临安比起贺兰予来说,一个在家闹的天翻地覆哭天抢地绝食抗议,一个闷声不响乖巧懂事,虽然离家出走了。可是这两方比较,当然是那个快要哭晕和饿死的比较重要啊。 哎,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赵帛莫名对贺兰予生出了一丝同情。 于是赵帛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又问若离:“那不是又如何算?” 若离想法简单:“故意放些风声,引不予楼的杀手出来,然后再杀掉。不是我把临安看得太蠢,失踪一两个不予楼的人,临安不会计较的,也不会发现的。” 这一点不管是若离由此感言,连赵帛,容小龙,月小鱼都纷纷赞同。 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临安,如何会把一两个人命看在眼里呢? 赵帛说:“那临安的身边,丫头侍卫一批一批的换,估计我们就算是混一个进去,临安也不会发现的。” 他这个观点,被一致认同。极大程度的缓和了他被两次否决的丧气。他心里舒服多了。 赵帛心里舒服,又高兴:“这么说,你们会在这里住久一点咯?” 想想就开心:“等这件事情了了差不多,我还能带你去赵家玩,对了,赵家和陌家相隔不远的!快马脚程走两天就到了。” 赵帛兴高采烈开始计划后续。这事似乎就这么定了。 月小鱼看这情形,大概也不需要她的票数了,于是耸肩,继续吃饭。 这一幕被徐长生看在了眼里。 事后徐长生问起来:“月姑娘当时一言不发,难道也是赞成的?” 出乎意料,月小鱼摇头:“我反对的。” 徐长生一愣:“为什么?” 月小鱼言语坦然,脸上也是一副平静态度:“我以前也是不予楼的人。我是上一个贺兰愿训练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身手有多厉害。” 若离当时说:他们有高手,难道我们没有吗? 若离当然是自信的。毕竟方卿和就是个中高手。他还是朝廷权贵。而赵家是江湖世家,又和陌家关系很好。自然有自信可以调配出江湖和官场的高手联合。 可是......事情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吗? 且不说,这两方高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是请出雁南声和完颜朵,月小鱼其实也是没有自信的。 徐长生当时能够对贺兰愿下手成功,是因为当时贺兰愿虚弱。真的是乘虚而入了。 而贺兰愿为何虚弱?是因为被她掏心挖肺了?真的当她能够制服得了贺兰愿吗? 月小鱼听了都想发笑。 她该如何说呢? 说这一切都是贺兰愿和她的情趣? 她对贺兰愿仇恨入骨,而贺兰愿又喜欢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久而久之,贺兰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故意被她‘杀掉’一次。 而也是最后一次,贺兰愿运气不好。被徐长生给撞见了。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但凡当时徐长生迟疑一些,下手慢上一刻,贺兰愿就等到反击的机会了。 月小鱼悲观不已,告诉徐长生:“你知道吗?贺兰愿,是不予楼中武功最差的,他一向不受重视,所以才收了我,因为有了我,他才不会算是最差的。而是倒数第二差的。” 不予楼中的首席,叫无忧。 他原本就是个江湖高手。 他内功深厚,活了百年,一刻都不曾松懈过。他相貌平平,看着懒懒散散,仪态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除了练功,他就爱煮面。煮的难吃,手艺不好,自然上门的食客也少。他就缩在街头晒太阳。 按理来说,如这样的高手,应该眼高于顶才对。可是他就是对贺兰予和临安唯命是从。 尤其是临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唯唯诺诺的,欺负起来都没有成就感。时间一久,连临安都不屑去欺负他。把他赶出贺兰府,跟了贺兰愿去。 除了不予楼的人怕他。没人怕他。 没错,江湖武林排行榜中,第一名是完颜朵,第二名是雁南声。可是完颜朵今年二十七岁,雁南声也不足而立。他们两个人加起来活在人间的时间,都不到无忧的一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来人间一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张大了嘴巴,久久没办法自主闭上。 “这,这么恐怖的事情......你怎么当时不说呢?” 月小鱼看他一眼,神情漠然的很:“我若是说了.....赵帛和若离姑娘问,‘为什么你会如此了解不予楼呢?’我要如何说呢?直说吗?” 徐长生不说话了,他‘嗖’一下飞快把嘴闭上了。 他有些暗暗脸红:他嘴里有一颗槽牙是掉的,一边的后槽牙有一块空空洞洞的,每次徐长生在容安面前大嚼大咽的时候都惹得容安皱眉,提点他吃饭注意仪态,到了后面,每次徐长生吃的忘乎所以露出后槽牙的时候都会被容安用筷子打手,容安也不多言,就扯着脖子叫:仪态!仪态! 刚刚容安就是仪态全无。若是容安泉下有知,可能魂魄会钻出来猛力敲打他的头,大喊:仪态!仪态! 徐长生愧疚的低下了头。 ...... 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月小鱼也告诉了徐长生:“我实在是......很想不予楼的人死,很想贺兰予死。” “既然有了法子,既然贺兰愿都能死......为什么不试试呢?” 月小鱼说:“他们杀之不死,我也是。” 徐长生受惊:“你想做什么?” 月小鱼坦然:“我想要你师父的那瓶血。” 徐长生皱眉:“你想单枪匹马行动吗?” 徐长生观月小鱼的反应,立刻给予了回应:“不行。” 徐长生的否定有他否定的原因。除了觉得这事冒险和冲动之外,他还有另外的考虑:“你的武功连最末的贺兰愿都不是对手。如何能够保证伤地了旁人一根汗毛呢?何况练武多年的人自有警觉,别说什么在睡梦时候插刀的话。不可能的。” “何况兵器这种东西,本身就有两面,它可以防身,也可能伤己......” 徐长生实在是不想再重复说出‘就凭你的武功’这一类的话了。言多必失啊。万一给月小鱼激出逆反了可如何了得。 徐长生好言好语,唉声叹气:“到时候,对方夺了你的兵刃,捅了你的心窝......月姑娘,你可就再也没有下一个清白人生了。” 月小鱼闻听此种言语,露出一个悲观笑意:“难道我现在就会有吗?” 徐长生认真,又正色:“当然有。我师父说过,对于长生者,有两种方法可以归送。一为超度,二为斩魂。” 徐长生说:“月姑娘,我知道你的过往。严格来说,你不能算是容氏的仇人,容氏的血债,也轮不到你来扛。你本身还有你父母,你的家人,也都受累于凤台童子的恶行,再说,以容少侠和你的交情。他不至于恨你的。” 这句话若是早一天讲。或许月小鱼当真能够被安慰到。 可是如今,月小鱼是当真有些茫然和摸不着底了。 上一刻,她对着自己见不到的魂魄说,对于凤台这样长生者来说,他们都是容氏的血债,所以虽然容小龙杀凤台童子是无意,可是在上天来说,这是天意,是必然。 她说出这些话,是针对鬼。自然不可能听到回应。 而能够听到回应的容小龙,却并没有给她转述。 月小鱼不知道那个鬼是如何回应的。 她由此及彼,想一想若是自己听闻,再置身之外一下,想一想。 她大概会反问一句,且语气不会好。 她会反问自己:“那你算什么?你也算容家的血债吗?” 她若是再恶毒一点,她还会加上一句话的。 “那作为血债的你,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在容氏的后人面前晃悠呢?还当他的朋友啊?” 可真有脸。 月小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徐长生没有读懂月小鱼此时此刻的这个笑意。 他也不想解读,他担心旁的。 徐长生说:“月姑娘,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人命何等珍贵......我虽然不太清楚你的经历的具体来龙去脉,可是,既然会令凤台童子有机可乘,只怕当时的求生之年并不低。既然如此,千万千万,别忘了当初是如何艰难活下来的。” “人啊,永远没有活腻了,活够了这个想法的。月姑娘,你青春正好,好容易来到人间一趟,该去太阳下走一走......” 去走一走。等到尘埃落定,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用仅剩的那一时间,去看看花,看看草,看看人间烟火,去遇到可能会爱人,去爱一场。不计后果,不管结局。拼尽全力,付出真心地,好好的爱一次。等到最后告别的日子来临,紧紧抱着爱的人,在他怀里化成灰烬。 这才是不负一生。 不负今生,才有资格去面对来生。 来生? 月小鱼把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念叨。又放在牙齿间磨嚼,渐渐品出一丝苦味来。 她不是没有去过寺庙。 相反,她当时和容小龙为了容小龙的事情,在白塔寺住过不短的一段日子。她以旁观者的身份,一一走过那些殿。 管来生的,是弥勒佛。由此缘故,弥勒佛也叫未来佛。 弥勒殿的香火总是比其他的殿要冷清一些。求未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们求子,求财,求平安。很少求未来。 他们专心眼前。眼前一亩三分地一眼望去都不一定能看到最后的杂草,何况是那茫茫无尽也没有具象的未来。 慧明小师父妆模作样跪坐在弥勒佛前摇头晃脑。 他煞有介事指点月小鱼:“未来佛香火不盛,往往寓意天下太平。” 月小鱼被他胖胖红红的脸上一派认真给逗乐了。她忍笑,配合慧明:“请慧明小师父指点弟子迷津。” 慧明小师父很满意。虽然他有一点点介意师父的前面要加个小子。只有慧箜才老被称小师父呢。他可是明字辈的大弟子。 不过看在月小鱼恭敬的份上。他大人大量,不计较。 于是慧明小师父就把自己在普客上听来的佛经禅意一一道来:“弥勒佛是未来佛。世人求长生,一,本着今生富足,知足常乐,愿来世乐上加乐,富贵再富贵。所以求来生。二,为了今生潦倒,无望,所以盼来生。” 慧明摇头晃脑,还问:“哪个好些?” 月小鱼恭敬答:“自然是一等的好。” 慧明严肃一张小脸,点头。继续道:“更多百姓,是没有时间求来生的。” 慧明脸上一对小眉毛皱起来,严肃又为难,他好像有点记不起来师父的原话了。 “更多百姓,都只看眼前的!比如,春耕,夏忙,秋收。这个时候,要忙着祈祷风调雨顺,冬天也要祈祷瑞雪兆丰年的。做生意的,要去求赵公明发财,成了亲的,要去找观音求子,读书的呢,就要找文曲星求高中呀!大家都好忙好忙......今生都过不完,没有时间去忙着估计来生。来生还远呢。” 慧明原本是端正盘腿坐在弥勒佛前的蒲团上的。 说到后来的时候,他的姿态就跟他的禅机一样的零散了。他盘盘的发麻,干脆就支棱开了。晃着一双小腿,给月小鱼讲解来生。 慧明讲到最后,越发通俗了。 月小鱼自然就听得更加明白。 慧明小师父还歪头问她:“月姐姐......你听得懂嘛?” 他有点小担心,担心的都撅起了小嘴巴。 月小鱼当时的面上一片端肃。她虔诚下拜,拜弥勒,拜这个小小的僧侣。 “弟子领悟,多谢师父指点。” 慧明呆呆的看她。等到反应过来这一次没有在师父面前加个小字的时候,他高兴的脸都红了。可是就算是脸再红,他都克制住没有咧嘴笑。 他是出家人呢,还是明字辈的大师兄。 想想就骄傲。 月小鱼回忆到当时慧明小师父的解说。 她喃喃道:“我也只能去期盼期盼来生了。” 徐长生安慰她:“你今生还没过完呢。” 月小鱼摇头:“早就结束了。” 徐长生不以为然:“人生活着,就不会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他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去看月小鱼的愁苦,觉得她都还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阶段。甚至比起十五岁的容小龙,月小鱼的忧愁都还算轻的。 至少,月小鱼可以坦坦荡荡,心无杂念,心无牵挂的去奔赴来生。 可是容小龙却不行。 他就像容安那样,死都不敢死,死了也死不瞑目。 那些血债,就像一个个深埋在地下的弹药那般,令人不敢轻易踏足这片荒野。即便是过去了多年,掩埋弹药的地方长满了野草,开遍了黄花,可是依然成为了禁地。 可是不该如此啊。那片原本应该水草丰美,牛羊遍布,百姓安居,生活乐业。可是为什么不是这样呢?因为弹药未除,恐惧不消。那一片空地,永远不能响起欢声笑语。 血债,对于容家来说,就是那一颗颗深埋土地中的弹药。 一日不除,一日不瞑。 ...... 徐长生叹息。越发可怜容小龙。 才十五岁啊。你看看看着就差不多大的赵帛。天真浪漫还爱撒娇。青梅竹马的小姑娘虽然看着没那个意思,可是好歹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该有的都有,想缺的也不缺。这才是世家公子的十五岁。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这小孩子,不知道在容家能把宠成什么样子呢。 肯定比现在长得好,娇生惯养的,冷不着饿不着的,汤汤水水滋润着,本来眉眼就漂亮,若是千恩万宠着长大,那得漂亮成什么模样啊? 偏就是命不好。该有的富贵没赶上。该来的磨难全压上了。 就剩这么一个孩子吗? 哪怕还有一个也好啊,两个孩子,扶持着走下去。......他都人到中年了,能陪着容小龙走多久呢? 徐长生忧心。 另外一面,他又劝自己,不要想这么远。眼前的不予楼还是棘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解决。一个不好,惊动不予楼被发现容氏有生还者,回头一个坏心告诉了宝成帝.....容小龙就别想什么闯荡江湖了。脚底抹油溜才是头等大事。 想到这里,徐长生又叹气。 赵帛也叹气。 虽然是定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可是若离说,他们不能单独行动的。若离要知会方卿和,至于他,得给赵小楼去个信。 赵帛噘嘴,本能的表达了不满:“那若是告诉了他们,还会有我们的参与的份吗?” 若离道:“如果不告诉,是我能调动朝廷的高手,还是你能出动赵家的嫡系?” 赵帛被反问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想,顿时连兴致都没了大半。 他嘀嘀咕咕给赵小楼写信。当然不能在信中写的明白。他们赵家自有密语,除了执法者传人和家主,谁都看不出来。且每一任家主上任,密语都会更新,这一次赵家更新的有点快,搞得赵帛对于密令很是头疼。一封信横七竖八,写的连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实在是太安全了啊。 赵帛遣卫华送信。 卫华接过信,发现信件很厚,这到底是写了多少?是不是太过于唠叨了?卫华不敢说。 赵帛写了很多,还提了一嘴兔子。他想开了,决定克服恐惧,央求赵小楼有空,去陌家要一对兔子回来,要挑可爱雪白的那种。吃肉就吃肉吧,赵家又不是缺那一块排骨吃。 养得起。 赵帛讲,我交了个朋友。很是谈得来,是个江湖少年呢。不过可安心,不是神偷什么的。不过话到这里,还请小叔叔劳神,继续打听江湖神偷的踪迹吧。 对了。我这个朋友,有点特殊。前日在淮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等信件送到,这件大事估计小叔叔也定然已经听闻了。 对的,凤台童子暴死了。根源我已经查明,就在我这个朋友身上。说来话长。不过,我朋友很是无辜的。因为说到底,也是凤台童子先动的手。连他死,也是凤台自己动的手。我作证。凤台死的时候,人家还在咱们家做客呢。 我朋友可杀凤台童子,就可灭不予楼。告之小叔叔此事,就是想问问,要不要一起来灭掉一下不予楼呀? 过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哦。 不管小叔叔信不信,我这个朋友,可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 小叔叔试想,连大街上都能偶遇如此的缘分,是不是表示,不予楼天注定就要栽在咱们赵家的手上? 不予楼作孽累累,赵家身为执法世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赵帛想一想,还附上一首打油诗:执法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又寻思一下,在红薯后面补了三个小字:当神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笑脸人不敢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封信送去,花三天。回来,花三天。共六天。而若是平时,从淮城快马加鞭换马奔波到赵家庄,一趟,不算回城,要六天。 而这次为什么是三天不是五天。 因为赵小楼当时并不在赵家庄。赵小楼在陌家。 淮城距离陌家,三天马程。 陌家距离赵家,两天马程。 可是如果要绕过陌家赶到赵家去,要多出来一天。 就是这么麻烦。 而若离的回信就快。 不过若离不知道方卿和的回音是什么。因为赵帛不肯她立刻看。非要等到两封回信凑到一起了之后,一起看。 于是多等了四天半。 若离拆方卿和的信。赵帛拆赵小楼的。 一个慢慢吞吞,一个飞快加手抖。 两封信摊放抚平在桌面上。方卿和和赵小楼的回信出乎意料的简洁明快异曲同工: “不可。” “不行。” 干干脆脆。连个解释都没有。 而且赵小楼的回信字体潦草,轻率,直接就写在了赵帛的去信上,连背面都懒得翻,直接龙飞凤舞掩住了赵帛的洋洋洒洒。 俗话说,见字如面。容小龙不曾亲眼见过赵家庄的家主,只闻听他模样极好,长得一张美人面,却是个心思缜密武功高强不逊色于雁南声的绝顶高手。 今日看他字体,加上那些传闻加持,直觉汹汹气势扑面而来。 再观赵帛反应,他原本的雀跃也一丝不见,沮丧的如一只斗败的小公鸡。 对比赵小楼,方卿和倒是显得很随和温柔。 他用一张全新的信笺,上书两字。虽无落款,想必若离也认得出来独属方卿和的字迹。 比如赵小楼的蛮横的‘不行’,方卿和的‘不可’多了一丝强硬的委婉。 容小龙看端正清明的字迹,眼前浮起方卿和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完美无缺的笑意。他用那样无懈可击的笑意温柔说着拒绝的话。 他端出一张笑脸。 不给人反驳的机会,也没人敢打他这个笑脸人。 这事陷入僵局。 大人不同意,小孩子计划做的再算是完美无缺都只能叫过家家。 徐长生在一边把心态摆正,做置身事外的状态看这一切。 他那个心思又冒上来了......既然那边大人不同意......那是不是就表示,他这个大人还有机会带走有用的小孩呢? 所以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他这心思一活跃,不过刚刚小动作一番,结果就一发止不住,不停地鼓动。就像憋在家里久了了的小孩,一放出去就撒欢儿不见了。 那就先不见吧。这心思反正也没人瞧得见。跑的再远也是无所谓。何况,跑远了就跑远了吧。这容家的后人能看到鬼,难道还能看到别人的心思? 这不能够。若是看得到,他当时练就的一身面不改色吐槽的功夫岂不是白搭了? 以容安那个脾气,能忍得了他念念叨叨如婆娘般的絮叨? 绝对不能够。 眼前赵家的小公子沮丧,噘嘴,嘴里嘟嘟囔囔,他似乎想反抗,于是把反抗的心思彰显到了揉捏回信的手上。那张写满墨迹大多是他的字迹的信笺被他揉得皱皱巴巴,可是他到底也不敢去撕碎或者发脾气,只看在手心里攥紧,攥紧,再攥紧。 在快要被捏破之前,被卫华给抢救了出来。 卫华抚平信笺。折叠好,好好收进了信中。 赵帛实在是委屈:“小叔叔就只会和我说不许不许不许的......可是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又不是说这事情是我这个小孩子嘴里说的,就能自动相对应的变成一件真的过家家的事情.....” “不行就不行......那也得告诉我,怎么样才行吧?” 卫华看他委屈神色。 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所见的告之了出来:“想必,庄主已经和方大人通过气了。” 若离道:“你如何得知?” 卫华说:“我赶回当时.....见陌家的快马,朝金陵方向去。” 卫华有点为难,不由得就挠头,这是他一贯表达自己不自信的动作,只要一觉得两难或者不确定,他就本能的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然后就会本能的挠头,若离和赵帛经常会因此而担心卫华将来的发际线。 卫华又挠头:“......不过,也或许是旁的事情......因为我当时赶到陌家想要绕路,偏巧就打听到家主在陌家做客......当然了,家主到陌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是大实话。 陌家是三宝殿,赵小楼有事就蹬,没事找事也蹬。都成习惯了。那条从陌家到赵家的路都给活生生踏宽了一倍。 路成了阳关大道。可惜这通往美人心的路,还是如蜀道难。还不如上青天呢。 若是哪天赵小楼顿悟了,说不定就上青天得道成仙了。 卫华不确定。可是赵帛却已经咬定了赵小楼准备撇开他们去联合方卿和了。赵帛感到一种难以表达的背叛。同时还有一份痛心。 “他们若是没有我们,如何懂得去斩杀不予楼?那还不是和从前无二?” 赵帛说:“徐大侠和容小龙可都在我手上!” 听着像徐长生和容小龙被赵帛给软禁绑票了一样。 赵帛说:“若是他们逼我交人,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光自己声明还不够,还要拉帮结派,指着容小龙:“你也不许!你要是许就是背叛我们!” 赵帛到底懂得尊老爱幼,于是对徐长生说话并没有带任何一点的霸道,口气软绵绵的哀求:“徐大侠也不会吧?徐大侠可是大侠中的大侠!” 这高帽子扣上去,压得徐长生就算不想点头,也不由自主地弯曲了脖颈和头颅。 点头会传染,和哈欠一样,紧跟着就传染了容小龙和月小鱼。于是纷纷点头。 很是一派同仇敌忾的气势。 反而显得若离置身事外了。 既然方卿和‘不可’,那就‘不可’。若离几乎是在看到信件的同一秒就失去了兴致。强打精神看到拉帮结派和宣誓效忠的时候,她几乎都要打哈欠了。 若离憋回去一个哈欠。眼睛亮晶晶地,体态确实懒懒洋洋:“既然如此,我回金陵了。” 什么?赵帛一下子瞪大眼睛,他保持着这一副‘眼睛瞪得像铜铃’的表情转面对若离:“你要回金陵?” 赵帛反应如此之大,以至于让若离反而莫名其妙:“回金陵......很意外吗?” 赵帛道:“当然!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吗?” 若离问:“一起做什么?” “一起和方大人还有我小叔叔谈判!” 若离听着皱眉:“谈什么?” ......被问倒了。 赵帛嘴唇嗫嚅半天,愣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张口:“谈......” 横竖想不出下文,他干脆就急了,直接了当问若离:“难道就直接把这件事情转交给方大人和我小叔叔吗?” 若离道:“为什么不?若是不予楼能够凭着我们几个小孩就能破解,又如何能在江湖恶名多年?这么多年,赵家执法世家是如何把不予楼当做肉中刺的,方大人是如何死盯着凤台童子的?更别说,徐大侠在江湖多年,不也只‘趁虚而入’杀了一个贺兰愿吗?” 其他两人山高路远的,听不到,可是最后一个在现场被当场点名,还不是什么夸耀之事,徐长生此时无比庆幸自己面黑,不会轻易能叫人看出羞意。 话是实话,可是也委实不好听。 赵帛面上划过一丝怒意。他之所以不发作,很大程度上是还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可是情谊这种事情,不是单方面就能维系地住,维系地久的。 赵帛心都凉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松开了若离的手腕。他本抓的就虚,眼下忽然松开,也没有引起若离太大的反应。 赵帛垂头丧气,等到若离离开,他也离开。交代卫华:“把信烧了。” 就当无事发生。 好没意思。 屋里就剩下容小龙和徐长生月小鱼三位。 容小龙看着一切,如看闹剧一样。 觉得好有意思。 容小龙扭头对徐长生说:“明明我家的事情。赵小公子反而最操心。” 徐长生多少还是年纪大些,见识多了一点:“到底是世家的公子。看着好当,可是若是不建功立业一番,多少会被说闲话,说无能,只能靠祖上庇佑......世家嘛,还和那些白丁不一样——将军的儿子,生来起点就得是将军。否则即便做了最好的副将,也还是愧对祖宗。不容易啊......” 容小龙说:“这种事,我在戏文里听过。少年公子初入江湖就遇到惊天大事。器宇轩昂的漂亮解决不说,还遇到了如花美眷......简直双喜临门。” 月小鱼说:“那如果合心意的话,赵小公子能胜任的脚本可要比你听来的有趣又出彩的多。” 月小鱼总结赵帛的男主脚本:“一心当当神偷的世家公子,无意卷入一场血案,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双剑合璧共度难关。最后功成名就......这种套路,比起到江湖上去遇到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江湖侠女,要有意思的多。” ...... “确实有道理......”朱成良忽然插嘴,“这说书的都没新意,一说到江湖大侠的故事,就是欢喜冤家,什么青梅竹马不及从天而降的故事。第一个说这个故事的先生还算是开山鼻祖,可是说多了,也落了俗套了。还不如青梅竹马共渡难关的好呢。感情线稳点,少狗血点,有那笔墨,多琢磨点分给反派智商上去。更有趣。” 有道理.....容小龙点头。给了一个赞同的神色。 在场众位。都以为这个赞许是给自己的。 朱成良问:“眼下要怎么办呢?真的让方卿和和赵家家主插手吗?” 容小龙说:“若是能这样早日肃清血债也不是不好的......” 月小鱼和徐长生只听到容小龙的话,他们以为容小龙改了主意。 月小鱼说:“你也同意让方大人和赵家主干预了?可是你刚答应了赵帛了?” 容小龙说:“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答应他,可是答应背后的事情,我也得想......” 月小鱼问:“想什么?” 容小龙说:“想他有没有杀过人。” 容小龙坦白:“我没杀过......我试图杀过......在我当时要逃凤台府被活埋的时候......我原想着一击击杀......可是等我真的夺走那小护卫手里的匕首的时候,我手就软了。” 说一千道一万,看一万本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话本,都不及亲身经历过来的刻骨和打脸。 第一次杀人,哪有那么容易?他连生死关头都能手软,何况那还是他无法切身体谅的血债?他能捅得下去那把刀吗?刺地进那心口吗? 可以。 他既然当时可以一刀利落避开那小护卫要害,捅进令他不能成行,只为自己争取片刻时间逃离。眼下,就可以在接过徐长生抛来的匕首举双手之力把刀尖对准那人心窝。 他在前一刻的忐忑在刺下之后消失,因为正中心窝者居然不死......这应该就是当时凤台原本想要呈现的长生演吧? 那人蒙面,露出一双细眉细眼,他眼睛透出一种和凤台童子相似的癫狂,他身段细瘦,若不是高大臂粗,冷不丁会被误以为是女子。来人看那匕首入自己心口,冷笑从面罩后发出:“无知小儿.....你以为你能杀我?你未免太小看不予楼......今日......” 他话猛然随着气息断绝,容小龙手掌掌心血迹,顺着匕首流入心口,在那心窝出,汇成小小血汪。 那一汪血,斩断了他的话语。他死亡如此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如凤台童子那样把诧异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他保持着面目之后的冷笑死亡。 容小龙来不及松懈,又听背后徐长生大喝一声:“背后!” 随声指示,容小龙拔出匕首,于半空翻转匕首,刺入身后之人,那人闷声倒地。他才回头望去。这一次,刺中不是要害。可是他依然死了。 两个,都是不予楼的杀手。都是长生者。都是血债。 他满手都是血。 那血似乎有毒性,顺着自己手心的伤处流入血脉,引发他高热,甚至抽搐。 闫大夫几乎无法。因为容小龙咬紧牙关,一滴药都灌不进去。 赵帛偷偷问:“他会死吗?” 闫大夫回答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鹅湖不是养鹅的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呆愣住。 本着他对于闫大夫的信任,他几乎在瞬间就给下了‘容小龙要死了’定论。 要死了?要死了??容小龙要死了吗?容小龙要死了....... 无人能够淡然地面对生离死别的现场。这种现场令人崩溃,十五岁的赵帛几乎差点就要放声大哭。 闫大夫非常快速的捂了他的嘴。 闫大夫训斥他的声音都是压低的,压得很低,在他耳边训斥,严厉却不变强度:“他可能要死,可能不会,可是你如果现在惊扰到那些鳄鱼,我们都要死的。我们都死,明白?都死,就是容小龙也要死。” 赵帛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他眼泪没止住。依然在掉。 他眼前被眼泪模糊成一片,只能用意识来为赵帛包扎伤口,卫华如今气息奄奄,倒是还能忍痛。卫华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提醒和安慰。他们如今处境,可实在是不合适发出什么响动。 赵帛只能把原本的大哭强忍成小声的抽泣。 他的恐惧内外交加,眼下简直内忧外患。 内忧是卫华和容小龙。 卫华是伤势惨重,他的手被鳄鱼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鲜血淋漓。尽管进行了紧急包扎,可是屋里的血腥味依然非常明显。可是赵帛不敢开窗透气。屋里的潮气混合上浓重的血腥味,让鼻间充斥的味道十分呛鼻。 赵帛看着同样受伤,却已经不省人事的容小龙,想到那个时候在赵家,容小龙虽然同样也在受伤,可是至少可以开窗通风,有上好的熏香使得屋里一丝药气都存不住。容小龙也不会高热,睡得安静。除了一次被他和月小鱼的对话吵醒,他一脸不高兴,穿着寝衣站在门口,说他静不下来,因为‘隔墙有嘴’。 那段日子明明还在眼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样好的画面,会转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呢? 赵帛又要哭。 而那个画面中和他吵架的月小鱼如今也失踪了。 不知道她和若离,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赵帛又要掉眼泪。这屋里如今唯一还能够排上用场的徐长生被闫大夫使唤,去一一检查木屋的门窗。 以防那湖中嗅到血腥味的鳄鱼突破门窗攻进这个小屋。 是的,鳄鱼。 他们如今,在鹅湖中央的一所小屋中。 这里是鹅湖。 鹅,通鳄。 同音不同调。 当地人本叫鳄湖。名声传到外间,外间有不识鳄鱼者,将此认为鹅,且写入杂谈中。时间久了,这片湖就别叫成了鹅湖。 可是当地人都知道,这片湖中,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活物存在的。 这湖中唯一的主人,就是那数十只鳄鱼。 索性这片鳄鱼极其重视圈地。绝不出以外地方。和当地民众相安无事。而且鳄鱼白日在滩涂沉睡晒日,到了晚上就浮在水面上,它们只留一双眼睛于水面之上,眼睛发光,远远看去,一片静水中宛如点亮盏盏明灯。远观过去十分好看。颇为诗情画意。 这是远观才有的感受。 赵帛并非远观者。 他透过小屋的一处缝隙,直接对上了一只发光的眼睛。 那眼直愣愣,透着凶残,饥饿,和迫不及待。 几乎当场吓哭赵帛。 闫大夫用随身携带的药粉尽量消除减少令鳄鱼闻之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可是这高热却无法缓解。 容小龙已经不是神志不清,他甚至已经说不出话,只在抽搐。 徐长生检查完毕门窗。稍微安下的心又在见到容小龙的状况后悬起来。 他问闫大夫:“如何?” 闫大夫想一下宽慰之词:“天亮鳄鱼变会懒散,到那个时候,血腥味也不会如此重,就可以离开了。” 徐长生道:“如今带两人......可是这追兵并未离开的。” 这鹅湖,虽然看着危险,却是非常稳妥的地方。不予楼的人不敢来此。不知道在怕什么。 不知道怕什么?当然是怕鳄鱼! 不予楼长生不老,断肢再生,挖出的心肺也可以重新长出,可能就连拧断头颅,也可以再长一个新的.....可是如果连皮带骨都被鳄鱼给吃了呢?这只鳄鱼吃一只手,那个鳄鱼啃一只脚,心肝脾肺肾被瓜分干净.....如何再生?是每一个肚子里都破膛而出一个同样的人吗? 有可能吗? 所以,如果这个方法对于不予楼有效,是不是表示,如果抓到不予楼的杀手,把他分尸剁成碎片,也是同样道理?难道之前无人用过吗? 赵帛胡思乱想,尽量想用这个方法转移注意力。 可是没用,他的眼泪依然扑梭梭地掉个不停。 卫华脸上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 可是神思还是清楚的。 他声音很小,可是赵帛是挨着他坐的,所以卫华坚信他的话可以叫赵帛听到:“小公子......” 赵帛果然听到,并且立刻转过视线:“卫华?” 赵帛安慰他:“小公子别害怕。有闫大夫在呢.....” 提到闫大夫......赵帛又内疚。 “闫大夫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罪......” 卫华道:“如何是跟着小公子呢.....说启程是我们一起启程的不是?——谁又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他们安安稳稳去了陌家一趟平安无事,不过就是再转去赵家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呢? 闫大夫当时一定要跟着,理由是容小龙伤势未愈,怕给不注意了。他这个大夫,要时刻盯着。赵帛知道,闫大夫是拿容小龙做借口,想跟着去赵家盯赵小楼。 看看赵小楼的伤势恢复如何了。是不是还会咳。 结果一路车马颠簸,好容易颠去了陌家,赵小楼早不见了踪影。 赵小楼龙飞凤舞回了赵帛那封啰啰嗦嗦的信笺,当然就回了赵家。一问,果然,陌如眠不在陌家。家主也不在。 也因为这件事情,容小龙并没有马上完成方卿和的托付。 他应该会再次返回一趟陌家。 因为陌家当时不收容小龙手上的‘方大人托付转交之物’。 理由是家主和如眠小姐都不在。很是抱歉。 并且接待之人讲,陌如眠将在几日后回返,那时可接。 并且邀请容小龙赵帛等人留下,来者是客,且是贵客。 陌家那位门生很是懂得待客之道,说话漂亮,微笑也漂亮,连身段和脸蛋也漂亮。 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 赵帛却和他不和。不肯留下。言语说,反正距离不远,不如先去赵家玩耍几日,留下口信,玩耍够了再来陌家。 赵帛说:“反正要回淮城。这样走,也顺路。” 容小龙并没有要回淮城的意思。可是他其实也没有目的。于是当时并没反驳赵帛的话,顺了他的意思。一行人走。走的自然是那条被踩宽一倍的康庄大道。 这条路并不算荒凉。周围有民居,也有小镇,不必在荒郊野外过夜。只是要绕路。绕大路。一开始容小龙以为绕路的原因是因为要去镇上过夜。结果其实并不是,小镇的存在不是绕路的原因,原因是那个湖。 赵帛说:“要绕开鹅湖。那湖很大,为了绕开这个湖,才多花一倍的路。因为这个湖就在陌家和赵家中间。” 容小龙好奇:“鹅湖?专门养鹅的湖吗?” “不是。” 赵帛的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的快和猛烈。 他说:“鹅湖,以前,叫鳄湖。鳄。” 赵帛咬字给容小龙听。 容小龙没明白:“饿?饿肚子的饿?” 赵帛纠正:“鳄鱼的鳄。” 容小龙更加糊涂了:“饿鱼?是很饿的鱼吗?” 赵帛解释:“鳄鱼。一种会吃人的,非常凶的鱼。” 赵帛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写给容小龙看:“是这个鳄字。” 容小龙感慨:“从来没听说过,连这个字都是第一次看到。” 赵帛说:“这个字,等你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看到那个鱼,你就知道,这个字长得和那个鱼有多么像!” 长得像字的鱼? 这就好玩了。 赵帛坐在容小龙的对面,所以他写这个字的时候其实是倒写,倒着写到底不是熟练的。属于显得这个字歪歪扭扭,七零八碎的。如果这个鱼长得像这样..... 得多丑啊。太寒酸了吧。 估计也没人吃。 这个时候,赵帛适当补充:“长得可丑了。” 容小龙点点头:“应该的。” 容小龙对这个鱼十分好奇:“它多大呀?” 赵帛道:“很大的。跟平时的鱼不一样。这个鱼,大概有她这么高.....” 赵帛指着斜对面的月小鱼打比方,补充:“宽窄也差不多......” 月小鱼不满:“你跟我差不多高矮,你指我不如指你.....” 赵帛反驳:“我又不是只说高矮,我不得说明胖瘦啊.......到时候再说你,不是麻烦么?” 月小鱼说:“直接说我就方便了是吧?” 赵帛挺胸,一脸骄傲:“可不是!” 月小鱼翻白眼。 赵帛没理睬他们的无趣斗嘴,反而惊讶:“这么大?” 他惊讶完才发现,全桌只有他一个人露出诧异表情。 “难道你们都知道?” 同桌者,赵帛,卫华,闫大夫,徐长生,月小鱼,都不约而同点头。 惹来容小龙自我怀疑:“所以只有我孤陋寡闻?” 没人回他。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宁静的尴尬。 主要尴尬的还是容小龙。 徐长生老实,他道:“我知道这个鹅湖的......” 容小龙刚刚想说不必如此强调,话还没出口,就被徐长生接下来的话打断:“这个鹅湖,不予楼的长生者似乎很害怕的。” 徐长生接着说:“我师父和我讲过这个鹅湖。也给我画过鳄鱼的模样。所以我才知道。而之后,我在鹅湖的湖心岛的小屋子中住过好几晚的。” 这下吃惊的算是满桌除了容小龙的其他人。 赵帛对徐长生的胆量刮目相看:“那可是满湖的鳄鱼啊.....湖上无桥,你如何过去?” 徐长生说:“鳄鱼白日懒散,上岸晒日,瞌睡。寻个小船摆渡过去。夜间闭门,燃火,就可安度。” 赵帛道:“那夜间还需要燃火吗?那两只大眼睛,跟一丛丛小火苗一样。” 赵帛比划,在眼睛上用手掌哗哗哗啦。 哗啦的徐长生发笑。 徐长生说:“我也燃两堆火。鳄鱼倒是老实,大概以为那个小屋也成了大鳄鱼吧。” 赵帛想那画面,觉得有趣。 其他人也笑起来。唯独容小龙笑不出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见过鳄鱼的人? 容小龙偷偷问月小鱼:“你见过鳄鱼吗?” 月小鱼当时虽然心不在焉,看着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但是也老老实实点头。还‘嗯’一声。 容小龙泄气。 他想看鳄鱼。 不是说白日鳄鱼晒日懒散吗?不能去远远看一眼吗?就一眼。 他这个心思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 就被闫大夫掐死在萌芽里。 闫大夫一个过来的过来人,不可能看错容小龙当下的神情暗示。闫大夫作为一个过来人和看过鳄鱼的人。冷冷道:“那鳄鱼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别说伤势未愈了......就算是手指头划破一个口子,隔着老远,鳄鱼都能闻到。” 容小龙吓一跳。立刻问:“闻到会如何?” 闫大夫没回答,而是冷哼一声,哼的容小龙七上八下的。 赵帛再来一句,彻底把容小龙的好奇心打压死死:“闻到肉味了,能怎么样啊?” 赵帛做出一个撕扯的手势:“自然是剥皮拆骨.....而且那鹅湖中,可不是一只鳄鱼的......一个小人.....那么瘦.....估计就算是把骨头渣子都嚼了,也不够那数十只鳄鱼塞满牙缝的......不够吃......” 赵帛舔舔嘴。 做出一副馋相。 正好这个时候,店小二的菜送来他们厢房。 其中一道正好放到了容小龙面前。是一道手撕鸡。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嘴馋。而且这家小店不光看着干净,东西好吃,且贴心极了,做好的鸡会细细的撕成碎片,方便那些不好意思举着鸡腿大嚼的斯文公子和害羞小姐。 若是没有那个科普故事铺垫。容小龙也会觉得这倒手撕鸡十分美味的。 可惜,这个故事在前。极承故事的手撕鸡顿时让容小龙一阵颤抖。 容小龙觉得,自己就像那道手撕鸡一样。 而那个举着鸡腿大嚼的赵帛,如今就是一副鳄鱼脸。歪歪扭扭,横七竖八。一个字,丑。 容小龙怒目相对。 赵帛被对地莫名其妙。他把手上鸡腿递给容小龙:“吃吗?” 容小龙怒视:“我才不是鳄鱼!” 如今,他们要靠鳄鱼保命。夺一线生机。 可是,到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这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早是多早?”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是一早就被盯上了吗? 如果是一早,那又是多早之前呢? 在躲开第一次忽然袭击的当口,赵帛还在愣住,觉得抱歉,这一次的麻烦似乎应该大概率是赵家引来的。他穿有赵家獬豸家徽的衣裳,卫华也是显眼的。一看便知道是赵家的弟子。 而比较其他,其他都如常,连容小龙都换了一身普通的打扮。 赵帛当下是肯定这麻烦是由于赵家。 但是是小问题。来人身手平平,看着像是故意挑事,打起架来也像是故意送过来挨揍的。 他们气定神闲的看卫华出手解决了这一切。 闫大夫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拈了一粒花生米,观战。 赵帛忙着道歉:“抱歉抱歉,小问题,小问题。” 他解释:“世家嘛,难免在江湖上会得罪那些闲杂人等的零零碎碎......” 月小鱼觉得他啰嗦:“杂碎就杂碎,还闲杂人等的零零碎碎.....” 赵帛辩解:“杂碎二字,多不好听?” 月小鱼不以为然:“他刚刚举刀砍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多好看多优雅啊。” 赵帛听着话之后,一本正经:“他不优雅不好看,所以他是......闲杂人等零零碎碎,我优雅,我好看,所以我是世家子弟。” 他说完,得意摇扇扇风,那个雕刻成獬豸模样的小小玉坠就在底下晃晃悠悠的荡来荡去。 容小龙看在眼里,不由得身手按在了他怀中。那个杜衡的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交付出去。 他惆怅叹气。 明明近在眼前了,怎么就没赶上呢。 或许真的是个偶然,可是他老觉得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每件事情看着都是小麻烦,可是如果拼到一起,小麻烦烦恼着小麻烦,以至于小麻烦都解决不了,不用凑合一堆成为大麻烦,都已经足够麻烦了。 怎么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痛快地一次性解决的呢? 容小龙嘀咕。 没提防自己给嘀咕出声了。 赵帛耳朵尖,立刻讲:“怎么没有?眼下这事,一次性就能解决。” 话刚落,那几个小喽啰已经被打趴下了。在地上呻吟,连滚来滚去惨呼都不敢大声。若是在平时,赵帛可能就如此离开了。若是店家有损坏,就赔。又不是赔不起。可是今天,干脆解决干净。 赵帛说:“报官。” 卫华以为听错了:“报官?” 赵帛点头:“报官。如果是当地泼皮,打一顿板子能长记性,如果是故意挑事赵家,这里好歹也算是临县,怎么能让赵家的麻烦连带当地县衙呢?以示道歉,给当地大人送去吧。当地大人姓什么?” 卫华还没来得及开口。闫大夫已经说话:“当地县令姓成,是淮城知府的同宗......” 成大人的同宗? 莫非也长了一张慈悲相? 赵帛对这个和成大人同宗的成大人没多大兴趣。他让卫华把这些小喽啰送走。 他们照样在原地喝茶聊天吃花生米。 赵帛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道:“你看,这下是不是一次解决的?” 容小龙这才明白赵帛做这些动作是为何。他感激一笑。 赵帛接收到他的笑意,宽慰他道:“就把这件事情当开头,以后都会顺利的。” 赵帛接着说:“你去我家玩两天,然后再返回陌家,然后把事情办好,说不定旁的事情,也会一并给交代了。到时候,一堆麻烦,一股脑全解决了。” 容小龙说:“那实在是好。” 万万没想到,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你想一步解决麻烦,麻烦也想一步解决你。 当然晚上,那位和成大人同宗的成大人暴毙于卧房中。 而卫华当时送过去的那几名宵小无影无踪。牢头被砍下头颅丢入恭桶,锁头被扯,狱中所有牢犯皆被放出。大半逃的无影无踪。 抓到一名当晚躲藏在本县家中的小贼,那小贼招供,刚刚入夜,那几名窝在角落睡觉的宵小就忽然起来,直直走到牢门口,两手一掰,生生扯断了手指粗细的锁链,那小贼白日刚刚被打了板子,当晚屁股疼得哼趴侧躺睡不着觉,把这一切看得分分明明。 那为首宵小一改之前一脸颓然,直直走出牢房,充耳不闻惊醒的牢头的警告。不仅如此,为首者不等牢头拔刀示威,就直直走向牢头,掐住了牢头的脖子。那牢头小贼是认识的。还是街坊,生的人高马大,壮实如牛,往街中一站就足够唬人,这牢头原本是本地一霸,后来这位成大人上任,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和这霸王打赌,输了就要来县衙当三年牢头。 霸王不屑,他堂堂本地一霸,怎么也算是沾边黑的,结果去给白道当看门的,像什么话?这打赌要打,输却不能输的。霸王讲的威风,打赌也卖力。 结果输了。 雄赳赳气哼哼的街头霸王,成了雄赳赳气哼哼的县衙牢头。 怎么算也算是头。 牢头也就认了。 这是牢头当值的第三年了。眼看这赌约就要过了。县令要升迁离开,希望牢头依然再此衙门效力。牢头原本扭捏不肯,粗声粗气表示要回头去当霸王。霸王威风。 县令依然一副白面的慈悲笑,当牢头也是霸王。 牢头吃软不吃硬,只嘀咕考虑考虑。 如今牢头却再也无法考虑。他被一个身量和体型都在自己之下的宵小死死卡住脖颈,动弹不得,连一声都发不出来。那宵小明明可以一指用力掐死他,却并没有如此做,而是慢条斯理,在牢头的眼前,慢慢拔出刚刚牢头没有拔出的腰刀,慢慢用刀锋抵住牢头的脖子,慢慢用力,再用力。 虽然那人下刀很慢,但是力道却没有丝毫减缓。依然无所顾忌的割破了动脉。动脉的血顿时如喷泉那样喷溅而出,一时之间,牢头身上,牢房大梁,还有眼前凶手身上,全是血。铺天盖地的血。 染红了那个装睡的小贼的眼睛。 他甚至当时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闭眼又不敢完全闭眼,半睁不睁,就在那装睡,实际上他抖得厉害,如筛糠一般,就和旁边同时装睡的狱友一般无二。 小贼回忆当时情况,还是吓得如筛糠一般抖:“幸好,幸好他们没怎么样我们,把所有的牢门的锁头都扯开,就这么走了......” 小贼哆哆嗦嗦:“我们当时以为他们就这样走了,跟逃犯那样.....谁不赶紧着跑呢?结果等我回家,睡了一觉,才知道县令大人被杀了.....一定,一定是他们干的!” 第二天县衙捕头抓回去大半逃狱的犯人。但是犯人却出奇的不肯配合,死活不肯再次被关押进原本牢房。吓得面如土色,有的直言,若是要关原地,不如当时就死了。更有胆小,直接吓的口吐白沫晕厥倒地。 当地县衙县令被杀,牢头被砍去头颅,狱中犯人所谓,还逃走了大半逃犯.....这已经不是简单能够掩盖得住的问题了。捕头派出快马往上一级府衙送信。 便是淮城的成大人。 淮城的成大人没有收到。 负责送信的官衙差役连同送信的马匹被发现死在出城之后的官道上。差役连同马匹,都是被扭断脖子死的。这消息是连同差役的尸体一起回来的。那路中间被挖了一条沟,挖沟渠的土还是新的。意思明明白白:跨过这个沟的,死。 无人再敢去报信。这县城,成了一座孤城。 如今群龙无首,县令成大人尸体停在停尸间,衙门中女牢中关着一堆即将暴乱的犯人,女牢的囚犯被转移到了他处,消息送不出去,无人能来主持大局。 捕头食不知味,睡不成寝,一闭眼眼前就是牢头的头颅和县令卧房的血迹。 捕头和师爷愁眉苦脸,在县衙中写遗书。交代事情经过。捕头写两字,茫然看窗外明媚阳光:“这明明青天白日......怎么就这样了呢?” 捕头觉得这似乎是一场梦。睡一觉梦醒就会发现是一场噩梦,他还是要寻街,抓小贼,那小贼灵活的像一只鱼,借着集市人多,灵活的钻来钻去,明明天都要凉了,他还是跑出一身汗.....抓到小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修理一顿再说。 他每天都抱怨眼前的日子。奔波,劳苦,还没得几个钱。都怨自己爹没眼光,读了两年书就把他拽回去种田。要不是他种田种出一把子力气,走了两年镖学来本事,哪里能当上捕头?读两年书就能当捕头,若是自己多读两年书,可能也能做县令。 他老这样想。 一想就怨自己亲爹。 如今他用两年读过的书学会的字在凑遗书。尽量让自己写的体面工整。而那另他羡慕不已的县令,已经静静躺在了停尸间。 这.....这是什么世道啊...... 捕头感觉自己被晒得眼热。他连忙抹了一把脸。 师爷默不作声在把事情交代全。写完,给捕头看一眼。有没有什么漏洞。 捕头结果,第一行写:......原有宵小于本县酒楼中滋事,挑衅赵氏小公子,被其侍卫卫某拦下,送官查办。经由县衙成大人查明情况属实,责没人十板皮肉之刑,处关押三日之期.....当晚...... 捕头念出声,又重复一遍。他喃喃:“赵家小公子?” 师爷瞄他一眼,以为捕头不知道。于是解释:“赵家,江湖执法世家。门派就距离咱们县一日脚程。” 捕头忽然有点明白:“比淮城近?” 师爷道:“当然,连方向都是反的。” 捕头道:“我们该去寻赵家帮忙......” 师爷提醒他:“赵家可是江湖世家,他们如何会管官府的事情?” 捕头好容易感觉绝处逢生,绝对不肯放弃这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说,这犯人是赵家的门人送人来的,于情于理,赵家也不该见死不救......” 这算是赖账了。 可是眼下,师爷也只能默认这个赖皮劲。 哪怕,赵家不肯插手官府事,那么,可以请赵家帮忙一把,把眼下这孤城危局的消息给传出去也行。 师爷又再度愁苦上脸:“那反向......有无沟渠?” 捕头茫然:“不知。” 无人敢响应出城。他们觉得,就像那牢中的犯人那样,只要不动,至少不会死。眼下这城虽然沦为孤城一座,可是只要百姓不出城门,不越过沟渠,至少不会死。还是安全的。 不能等等嘛?等到这些人厌弃,离开,说不定那天来了一场雨,把这沟渠给填平了.....一切就过去了。 甚至有百姓大叫,训斥捕头为首的官衙差役不顾百姓生死。 “成大人都死了!倘若再次激怒,屠城怎么办!你能保护我们这帮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不过一天一夜而已。 捕头就已经感觉似乎不认识这些街坊邻里的百姓了。 嚷话的是齐大爷。就住他们同条街,生活不错,家里有铺子。平日里乐呵呵的,一副善人面。 如今也是一样,他搂着自己的小孙女抖,齐大爷平时胆小,喜欢与人为善,捕头碰过两次小混混勒索齐大爷,齐大爷都掏了钱和气生财。一辈子不曾和谁红脸。如今要为了小孙女,和官府叫嚷。 人人都有肋骨。 捕头眼眶又热。 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不成? 师爷道:“不如封城吧。” 封城。把狗洞也堵死。县城本就不大,是否是熟脸一看就知道。只要陌生脸庞,一律统一收住。银子官府掏。给吃给喝。其他人平日闭门锁户,若无要事,别出门。 ....... 这要多久啊? 师爷咬牙:“过一天算一天。” 县令是要隔一段时间上报县志的。而且成大人要别迁,派令也会到。只要成大人久久不曾有消息传出,比如引起上头疑虑。上头发觉不对,必然探查,到那个时候,孤城有救。 捕头还是那句话:“要多久?” 师爷道:“这要看老天爷是否垂怜我们。” 捕头问:“老天爷有眼睛吗?” 师爷道:“有。但是是否开眼,就不得而知了。” 家家户户,闭门念佛。 赵帛前一晚喝醉,大睡了一天一夜。今日睁眼醒来,城中翻天覆地。 有人敲门。来着是酒楼掌柜,一脸怯意看一脸不快的赵帛:“这位公子......官府请您移动他处酒楼?” 赵帛莫名其妙:“为什么?我犯事了?” 掌柜一脸惊吓,头摇地像拨浪鼓:“这话哪儿说的呢.....不止您的,这酒楼所有脸生的客人,都要移动到那处酒楼的。” 赵帛皱眉,看旁边门开,一脸莫名的容小龙走出来,显然他也收到通知。 这通知莫名其妙,赵帛感觉被冒犯:“到底什么原因,不说,我可不走!” 掌柜的一脸哭相,苦着脸半天不说话,被赵帛盯急了,才压声道:“城中......县令大人,死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世人都看脸谁也不例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一脸惊愕。 “怎么回事?” 他刚刚还想嚷嚷‘叫你们县令大人过来’,这话还没出口,却听来了县令大人的死讯? 赵帛追问掌柜:“什么情况?” 他预感不好。县令大人若是正常死去,或者意外天灾,惊动的也该是官府和上层。万万不会去惊扰百姓。一县之长的生死,会直接影响民心。在任何情况下,就算是县令被暗杀了,也不应该让百姓知道。但是如今情况明显不对,这掌柜的一脸愁苦和胆怯的模样,还有官府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每一条线索都预告这走向不会单纯。 容小龙眼下已经心知肚明。 他听掌柜被赵帛压迫之下吞吞吐吐吐出县令大人被杀的事情。耳边出来一声呵斥:“糊涂!” 当地的县令成大人一脸愤怒:“太糊涂!” 可惜在场之人,只有容小龙一个听得到。 县令在掌柜身边转来转去,一脸的恼意,他显然对这个掌柜不陌生:“李掌柜.....平日里看着稳重地很,看街头泼皮打架,能一边看一边嗑瓜子,这次居然如此不严禁?随意什么人,就敢走漏风声?而且连对方底细也不打听,就透漏出当地地方官员死于非命?可知如此一来会引来百姓多大恐慌?” 成大人长一张和淮城成大人相似的慈悲相,同样是白皮细眼,说话也是温柔。结果,原来也有跳脚的时候。 容小龙看他着急。于是发生:“这事,城中百姓知道了吗?” 那掌柜听这话,本能的一个哆嗦。 容小龙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点计较:“县衙中的县令大人,是前一晚被杀害的。第二日,出城报信的差役也被杀害......所以,这两件事情,城中百姓,知道了什么程度,又知道了多少?” 掌柜一脸震惊看着容小龙,那眼神中仿佛看容小龙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但是不对。因为捕头说,凶手是那个前日在自己酒楼闹事的宵小,他就算不记得那张脸,也不可能蠢到和眼前少年对上。 但是......掌柜依然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哆嗦,这种哆嗦延展到语言上,就变成了结巴:“你,你是,是如何知道的?” 容小龙面色不改:“掌柜也知道?这个顺序?” 容小龙又问一遍:“城中百姓,知道多少?又到什么程度?” 掌柜哆嗦道:“便是如此......都知道了........” 掌柜想着既然都开了头了,横竖都是怕,说一点也怕,说多了也怕,索性抖落个干净:“瞒不住啊......小公子,真的瞒不住啊......” 掌柜的眼泪都下来了,一会看看赵帛,一会看看容小龙,掌柜的一个中年男人,在两个少年面前哭的不成调子,哭湿了衣袖。 掌柜道:“说到底......还是那些贼人干的。那帮贼人只怕还利用了小公子您。”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赵帛一脸莫名其妙,他皱眉:“什么利用?你说清楚。” 掌柜抽噎,说不清楚,他缓了好一会才能把语句说的连贯:“前日在小的酒楼中闹事,后来又被小公子平息的小贼就是杀害县令大人的凶手......他们当夜就越狱,不光如此,还砍下了牢头人头.......” 掌柜也认得殉职的牢头:“那牢头那么高.....身上是有几把子的力气的,寻常人根本不是那牢头的对手,”他比划身高,是个大汉的身量,“可是就那样给掐着动弹不得,然后活活割掉脖子放血死的......” “后来府衙大乱,狱中犯人当夜都被放跑了,这还是抓回来的一个本地的小贼才审问出来当夜的前后情况的。当时谢捕头还不知何故,只以为是狱中犯人暴动,想着去禀告县令大人,结果推开门,就看到县令大人暴毙了。” 掌柜的说到这里,已经积累了一点点的胆量,他甚至还多补充了一些:“城里的百姓,只知道县令大人是暴毙的,其实不是......” 掌柜的压低声音,偷偷对赵帛说:“其实是被杀的......开膛破肚。活活的那种。” 赵帛震惊:“什么叫活活的那种?” 掌柜的也在抖:“就是先割下舌头,令县令大人无法喊叫,然后捆上手脚,让县令大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大人被发现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舌头就丢在一边......血盆大口......” 掌柜描述的惊恐,容小龙克制不住自己去看一边白面斯文的慈悲相。 成县令对上容小龙暗自探究的目光,咳嗽一声解释:“其实还好,不难熬,不多时,也就憋死了。” 他舌头被剪掉,大量的血涌入喉咙,他没有了舌头,也不会吞咽,很快就被血块给堵塞咽喉窒息而亡。所以那后续的开膛破肚,他根本没有感受到多少。他眼见的更多。 他眼见自己被开膛破肚,眼见那刚刚白日被自己丢筹子打了十个板子的男人就那样赤手拽出自己的心脏,捏碎,那男人满脸冷意,和白日那一脸颓然和告饶的模样判若两人。 成县令说:“我觉得有不对之处。” 成县令找到容小龙,求助。 成县令道:“以我办案经验来看,这些人似乎是有意混入牢中,造成骚乱。第二日又杀了出城报信的差人,却对一城百姓置之不理。相比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引发城中百姓恐慌,和警示。” 容小龙当时一脸莫名,本来成县令的魂魄忽然寻到他就已经让他震惊又奇怪了,成县令很是懂得理解。进门之后也不出声。只在他床前静静等容小龙醒来。这在成县令看来,颇有一种程门立雪的诚意之感,可惜到了容小龙看来,只有惊悚。容小龙也有些醉意,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原本不太想和,是赵帛等着闫大夫熬不住去睡了才怂恿容小龙试一下。容小龙喝了两杯,就觉得有点天旋地转。 他面上倒没显出来,赵帛说的什么他也听得见,回答的也是有理有据,连月小鱼过来嫌吵也笑的好看回回去。结果回房就倒头睡觉。 他大睡一场,错过了早午两顿饭,到晚饭才蔫蔫爬起来,有气无力吃饭。他有酒气,闫大夫抓着他就数落。言说等赵帛醒了,非要揪着耳朵告到赵小楼面前去不可。 等醒来。 赵帛醉地可比他厉害多了。 直接错过了早午晚和夜宵。 睡过头,直接导致的就是第二晚的辗转反侧。他扭了半夜,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睡意不深,直接导致他睡一半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床头立着的生人影子给吓得滚下了床。他滚得没有防备,一路止不住。直接穿过了那个陌生身影的脚跟。 容小龙这才知道:“你是鬼啊!” 那鬼微笑,朝还在地上的容小龙施礼:“本官初来乍到,初次当鬼,还请容公子多指教。” 瞧这话说的,谁还是老鬼不成?老鬼早被离朱带去地府了。 容小龙又奇怪:“你如何知道我的?” 难道又是离朱? 新鬼道:“本官做鬼之后,遇到一位散步的朱公子.....朱公子很是热心肠的,不光引荐了容公子,还一路带了本官而来......” 朱成良...... 容小龙扶额,他爬起来,拍拍寝衣上的灰,又爬回去床上缩着:“所以,你是谁?来寻我做什么?你刚刚说,本官?” 新鬼再次施礼:“本官乃是当地县令。姓成。容公子可是从淮城而来?实不相瞒,淮城知府成大人,是本官远方堂兄。” 当地的县令? 容小龙确认:“当地的县令?” 成县令点头。 容小龙再三确认:“现任的?” 成大人再点头。 当地县令死了......容小龙觉得这事小不了。 他再问:“那,那成县令您是如何死的呢?” 容小龙本来想称他成大人,转念一想已经有一位成大人在前,再称呼一只鬼为成大人似乎有些别扭。于是改称成县令。 成县令道:“被贼人谋害。不光如此,那凶手还杀害了出城报信的差役。不光如此,凶手还放走了牢中的犯人。” 容小龙被连续两次的‘不光如此’震惊的越发震惊。 这,这凶手简直穷凶极恶啊。 容小龙皱眉:“凶手可抓到了?知道是谁?” 成县令先摇头再点头:“凶手逃逸,但.....是赵家的门人前日扭送官府的闹事贼人。” 闹事的贼人容小龙还有印象。想一想,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模样。连猥琐和闹事的嚣张模样,都是平平无奇的。包括自己在内,连月小鱼都没有看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对。可是.....这样的人,杀了成县令,差役,还放走了牢中的犯人? 成县令补充一句:“不光如此,还杀了一个当值的牢头。” 第三个不仅如此出现了。 所以连和牢头里应外合的可能性也没了。 容小龙脑子混沌,放弃思考:“请问成县令,来寻我,所谓何事呢?” 谈及正事,成大人端出一脸严肃,哪怕是当了鬼,也能看出为官时候的严肃:“本官怀疑,这些贼人是故意引发骚乱混入衙门,做出这些事端。” 容小龙不明白:“原因呢?” 卫华回来汇报的时候,说亲眼看到那几个小贼被分别打了十个板子,在公堂上哭嚎的很是难看,有两个还流了鼻涕,逗的赵帛哈哈大笑。他当然也笑了。结果当夜发生这些事情。难道那些事情,都是假象?被打十个板子,就是为了混入狱中杀害牢头,制造混乱杀了县令? 那,目的呢? 挑衅官府吗? 成县令望向容小龙,端肃:“本官认为,那些贼人目的,应该是赵家,或者容公子你。” 成县令目光对上容小龙的视线,发现容小龙已经彻底清醒,于是道:“容公子细想,若是只是为了挑衅被关押入县衙牢中做这一切.....何必要挑着赵公子一行人来下手呢?我听朱公子讲,赵公子的打扮很是招摇,一看,便是世家弟子.....挑衅世家弟子,只怕还没有挨上本县的板子,就先被世家的护卫给教训了一顿吧?只怕这顿教训,不必县衙的板子轻巧多少的。” “若是只需要进牢中,方法多得是,哪怕是自己人打个架都成。或者去故意偷个东西,掀两个摊子,都行。轻巧地多。也可以被关个两天的......何必去明目张胆惹到世家公子头上呢?” 在黑暗中,容小龙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动声色,听成县令继续讲。 成县令于是继续讲:“而如今,前脚,赵家的护卫扭送了一批贼人入我官衙,当日晚上,就发生了牢头遇害,犯人逃狱,县令被杀,出城报信的差役也被扭断脖子,不仅如此,死的还有那匹官马,不仅如此,那条官道还被挖了一条沟渠作为分界线,意味明显,过这条线者,死......” “至于是仅仅死那过一线的百姓,还是要一县的百姓陪葬.....就不得而知了。” 线,县。同音不同字。可是容小龙还是听了明白了。 容小龙问:“那和赵家有什么关系?” 现在听来这一切,只觉得若是想和赵家扯上关系,简直是强词夺理。容小龙甚至觉得,成县令之所以如此危言耸听,本意是为了让赵家插手,解决眼下的危局。虽然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城兴亡,匹夫也有责。可是成县令这样,就有点强买强卖的味道了。 很不舒服。 成县令慢吞吞道:“这一切的所作所为,容公子觉得是您前日见的那些宵小可以做的到的吗?” 容小龙一愣。 就听成县令继续慢慢吞吞分析:“虽说人不可貌相,可是人么,眼皮子浅的还是多数的,大部分人都是看脸识人。连科举也是如此,譬如探花郎,必品貌端正者不可,不是么?——我们县衙捕头原本是死不相信的。听那被抓回来的人证讲起的时候,还怒言他疯癫无状,胡言乱语。直到那人证一脸惊惧诅咒发誓,甚至要一脖子撞上佩刀时候才信的。” 但是依然是半信半疑的。直到成县令受到朱成良引荐去找容小龙的前一刻,那捕头还在和师爷分析,是不是小贼疯了胡言的?其实凶手根本是别人?那小贼胡乱指一个的? 不是满牢狱都在作证?又不是只有那个小贼一个人的供词。 那就是都疯了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江湖少年就真的是少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捕头和师爷疯不疯的容小龙不知道。容小龙只觉得,眼前这个一心要把赵家拉下水的成县令倒是有点疯了。 成县令说话再吞吐,容小龙也听得明白了。 成县令不直言,容小龙索性先说个明白:“成县令的意思,莫不是这一切都是故意冲着赵家或者我来的?” 容小龙当下困意全消,目光一寸寸把成县令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原本的震惊渐渐冷却成了沉思。 “那宵小故意惹上赵家,由着赵家的侍卫送入官府,立刻官府遭血案.....可是,成县令或许有所不知,前日的扭送之事,不过是赵家的小公子一时兴起而为。他所做作为,不过是想借着官府之手训诫一顿宵小。以显示天下除了拳脚还有律法约束。这种随意不可捉摸的举动,如何能够成为被算计好的一环呢?” 容小龙还想说,即便是成大人不牵扯进来赵家和容小龙,以赵家执法世家的身份,也断然不会对着一城的困境袖手旁观的。 真是不必如此。 而成县令却也并非是可以会被怼的无话可说之人,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成县令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容少侠有无想过.....本官是前日遇害,为何今日才来寻求帮助?” 容小龙道:“难道不是今日才遇到引荐者么?” 成县令笑一笑:“这也是一个原因。不过,容氏在鬼界名声响亮,本官能够得一位亡魂引荐,就可以得到第二位第三位亡魂引荐。寻到容少侠,不过是早晚而已。” 容小龙说:“早晚早晚,既然不能早,不也晚到了现在?” 成县令道:“我早时候,不过是在跟踪宵小罢了。” 成县令接着说:“我亲眼见自己被开膛破肚,亲眼见那帮宵小趁乱大摇大摆离开府衙,本官分身乏术,只能一路尾随那为首之人,却见他有些奇怪。” 容小龙不解:“还有什么奇怪?” 成县令也说不上来。他并非江湖中人,不懂门派之间的事情。成县令原本以为,这宵小莫不是故意易容成这平平无奇的模样,既然武功超群,下手残忍,那么至少也该精气神全面发展才对。结果成县令一路跟着,发这为首宵小居然当真是一副宵小模样。 他只是力大无穷而已。 初次之外,平平无奇。 到这里,容小龙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力大无穷,平平无奇’?”既然力大无穷了,怎么可能又是平平无奇呢? 成县令感到抱歉,他觉得自己没说清楚。 成县令解释道:“那个杀了我的宵小,成了力大无穷之外,并没有什么武功在身,不过皮毛功夫......” 所以他能一手举起人高马大的牢头,能够轻松自如的把成县令开膛破肚,不是因为他深藏不露,而紧紧是因为他力大无穷?他长得一副平淡没有,没精打采的,但是却有一把子力气,而且力气不小,虽然无法撼山,可是撼个人却还是绰绰有余。他没什么可以深藏的,他该露的身手全在容小龙和赵帛面前展露了,他的胆量也在成县令面前示众过,他的气力也在牢房里发泄出去......几乎淋漓尽致,一点藏私都没有。 成县令还说:“而且,他是受人指使。” 容小龙问:“什么人?” 成县令道:“另外一位宵小。” 别说容小龙了,连成县令都没有注意他。当时草草断了案子,记了名字,却也没有刻意去对照脸。那个人长得精瘦,个子又小,一脸猥琐,成语姓容,就是‘贼眉鼠眼’。当时在公堂上被审讯的时候一言不发,眼睛滴溜溜的转,转动的眼珠子极其明显,明显到成县令回想当时,自己的那双转的让人起火的老鼠眼。连具体长相都没有记住。 以至于一路跟踪,眼见到那‘为首者’朝那老鼠眼鞠躬下跪的时候,成县令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成县令说到这里,观察容小龙反应,果然,容小龙此时也是一脸茫然。 别说那老鼠眼,容小龙连为首者是何模样都没记住。他当时心不在焉的。 容小龙还是不解:“辛苦做着一场戏,是为何呢?” 成县令当时也不解。不过当时成县令以为那个受人驱使的为首者至少会被灭口。若是那样,变成鬼魂之后,他这副只能提得起笔杆子的细瘦拳头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解个气。抱着这样的幼稚念头,成县令就果然呆了一整天静观其变。结果居然毫无动静。 那为首者拿了钱,欢欢喜喜的,显得更加忠心。成县令不甘心,守在那老鼠眼身边监视,漏了为首者出门,结果却听到了报信的差役和马匹被杀的事情。 成县令这个时候基本确定,这些人已经不单单是穷凶极恶那么简单了。 为何呢? 事出总有因,杀一城长官,断所出之路,困一县百姓。为什么呢? 为名?为钱? 都不像。到现在,成县令都还只能用绰号来称呼这几个人。 他们依然粗布麻衫,吃简陋的食物。那为首的宵小,杀牢头,杀县官,杀差役,放走一众犯人,仅仅是为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啊......成县令叹息。 都说人命如草芥,原来果然如此。 他和牢头还有那个差役加起来五两银子,比草芥还是贵了点的。 成县令寻到容小龙,告诉他:“容少侠醉梦一场,却不知道如今城中已经人心惶惶了。” 成县令道:“容少侠以及赵小公子不过是路过本县吧?下一站该往何处呢?可惜,如今是走不了了,这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那也就是说,不管容小龙和赵帛事先到底如何想,置身其中还是置身事外,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在城中了,城门失火,他们成了被困在这一方水池中的鱼儿。 如果不灭火,可能就要被烧熟透,成为别人的下酒菜盘中餐了。 这成县令,早这么说,不就得了么?何必先前唠唠叨叨那么多,还把这事情推到阴谋论和赵家身上去?无凭无据的。 容小龙看这天色还暗,犹豫是否现在把赵帛月小鱼和徐长生等叫起来商量。 成县令忽然说一句:“他们是为了示威。” 容小龙冷不丁听这一句,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示威?” 成县令刚刚琢磨出来那老鼠眼的一句话:“予不予的,终究是我们说了算的。和那姓方姓赵的没什么关系。” 这句话当时是忽然冒出来的。在酒肉间,喝着烧刀子,切了半斤猪头肉,一碟花生米,几个人就在郊外的瓜田的茅屋里围着下酒,也没点灯,就着穿过漏顶的月光握刀戳肉吃。下着酒,自然讲的话就素不了,什么段子都有,女人,花,柳树,鸟,说什么的都有。成县令听了一会就觉得有辱斯文,准备拂袖出去洗月华。 在月光下,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穿过漏风的草屋钻进了耳中。 这应当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予不予的,终究是我们说了算的.......” 那老鼠眼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喝一口酒给吞了。再把剩下的话吐出来:“和那姓方姓赵的什么关系。” 姓方的暂时无从查起。姓赵?他被杀那日,扭送这凶手来的侍卫,不就是自报家门自己是赵氏弟子吗? 难道他这次的血光之灾纯属是被波及连累? 若是如此,他为父母官,认命就是了,可是那一城百姓何辜?要跟着受这种无妄之灾? 谁不是娘生爹养?谁不是血肉之躯?城中有老弱妇孺,也有壮实男丁,府衙中也有佩刀差役,这草屋中不过四五人,难道一城对五人,还没得取胜?白白受那恐慌之苦? 成县令赶回府衙。 却看到捕头和师爷在写遗言。 差点气倒,却听到捕头决定去相邻的赵家寻求支援。而捕头还不知道,这些祸事的源头,便是那个赵家。而如今只怕那个赵家的小公子,早就优哉游哉地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对于自己无意惹下的祸端毫不知情。 简直可恨。 幼子天真,故而才残忍地令人不知如何恨去。 成县令恨恨在府衙外徘徊。好几次踱步踱过了一个在街头扇风的书生。明明已经凉意明显,到了夜间加被的时候,那书生却依然摇扇扇风,一副不知愁模样。难道这读书人不知道眼下城门封闭,紧张之局吗? 成县令有心提醒,却依然摇头,只再次踱步路过书生。 第五次路过,那书生终于叫住了他:“这位.......先生?先生??” 成县令在第二声先生的时候才意识到是在叫他,成县令扭头,撞上了朱成良一脸的纠结和为难。 容小龙很理解朱成良。 若不是这位成县令自报家门,他也想不到这个眼前穿着寝衣乱跑的鬼会是当城县令。何况这位成县令和那位淮城知府成大人长得颇为相似,都是一副白面慈悲相,看着就是书生貌,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朱成良不称呼他一声‘先生’,难道要叫‘壮士’不成? 朱成良可开不了口。就像赵帛不可能对着徐长生的脸叫的出先生和公子一样,一个道理。 朱成良见成县令终于回头,大喜:“果然先生是同道之鬼!” 朱成良好容易又见同胞,话都不禁多了起来:“从刚刚我就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初冬天气,穿着寝衣在衙门口打转......这看着也不疯啊......果不其然!这是同道之鬼啊......” 成县令面部扭曲,迟疑道:“这位公子.....也是?” 朱成良合起扇子,拱手:“鄙人姓朱。” 朱姓乃是国姓,而朱成良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都确实出众,极其有眼力见的成县令很是肃然起敬,成县令先礼:“朱公子,有礼。” 成县令自报家门:“下官本地县令,鄙姓成。” 朱成良还礼:“原来是成县令。” ......这就认识了。 朱成良很是同情成县令的遭遇,并且大力赞许了成县令虽然殉职却依然心系百姓的伟大,同时热心像成县令推荐了此时此刻在客栈里蒙头大睡的容小龙。 成县令转述朱成良的话:“朱公子说,容少侠可能会是下官的唯一桥梁。” 容小龙无语:“那那位朱公子呢?” 成县令回答:“朱公子把本官送到容少侠说居之所后就不告而别了。” 成县令感慨:“朱公子当真做好事不留名。真乃君子。” 容小龙嘴角抽搐。只但愿到时候成县令再撞见朱成良之时,不要去感慨什么缘分使然就好了。 朱成良一路和成县令还讲了很多话来安慰成县令。 朱成良讲,那容少侠乃是江湖少年,江湖人嘛,最讲义气二字,见不得路不平,必然会拔刀相助。那赵家小公子他也是见过的,虽然年纪小小,却很是侠肝义胆的。最不懂退缩二字如何写。很是有世家公子风范。 到时候见了便知。 如此夸口在前,成县令很是期待两个江湖少年的登场。 于是成大人立在容小龙门前,礼貌叩门。 成大人之所以不选择闯门,自然是有顾虑:既然朱公子说容少侠可通鬼神之音,在鬼界大名鼎鼎。那自然是听得见鬼话的。那如此一来,闯门就十分不雅。何况成县令自小家教严格,自他小时候起,上到父母下到侍从都懂叩门之礼。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打招呼直接闯门的事情。 成县令没见过,也做不来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 结果成县令聊到了容小龙听得到鬼话,却没想到自己在叩门的时候一下子撞了个空。撞了个空还不算,还险些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脚。等他换过进来,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门,还站到了容小龙床前。 容小龙睡觉没放帐帘,抱着一卷被子浑然不觉,睡的正香。 月光透过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的薄薄窗纸撒落到容小龙的脸上,显出面颊一片光洁的白。他嘴被枕头怼得微噘,薄薄的嘴唇上还有一丝很可疑的晶亮的水痕。 那位朱公子一路走来,半路都在吹嘘那位容少侠英勇义气,侠肝义胆。 但是由于成县令之前没有见过多少江湖人,在他印象中,那位容氏的少侠,即便有个少年的少字作为前缀,那也该是个虎背熊腰走路生风的年轻人。结果在他眼前的,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所以说,那位朱公子一开始就说对了,江湖少年,真的就是少年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是看山有虎还是林深见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成县令还是头一次干偷窥人家睡相的事情。他看得久了,无端生了一丝熟悉,这场景,这心态,颇像他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他每每夜里都要起来去摇篮边端详儿子的睡意。看那小手小脚,看那软的不可思议的小胳膊,小婴儿睡得沉,禁得住他的抚摸,有的时候他偷偷把手指伸到幼儿的掌心,还会被无知无觉得本能一把抓住。 成县令被那股小小而坚定的力量震撼。无声的感慨。 而如今,面对这眼前同样睡地无知无觉的少年,成县令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的父爱。 他感慨出声。容小龙睡得不沉,被感慨声惊动,睫毛颤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若是成县令的儿子睁眼见到父亲的脸,会本能绽开一个花朵般的笑。而眼前的少年人容小龙,睁眼见到成大人的脸,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滚下了床。 成县令看着容小龙摔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心头的父爱顺畅地转换成了歉意。 容小龙在了解了大概前情后,慢吞吞从地上爬回床上,再慢吞吞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他有未散尽的酒意,还加了一丝的瞌睡,这双重的困顿并非是一个屁股墩加一杯凉茶就能简单解救的。他还得缓缓。 他好好缓缓,正好成县令也可以缓缓好好说。 成县令缓缓讲了半夜,又和容小龙心平气和争执了半夜。两个半加起来,就等到了天明。天明,屋外起了争执,大睡了一天一夜的赵帛听着声音已经睡饱,生气的声音听着都气定神闲的。 容小龙和成县令对视一眼,加入了争执的行列。 他的一脸莫名来的很是恰当时宜。而后气定神闲的发问又显得他很是未卜先知。两者的冲突融汇到他身上,无端的让那掌柜的觉得这个江湖少年深不可测起来。 因为这样的一个前提,使得掌柜的面对容小龙多了一份战战兢兢。这种战战兢兢同时也包含了一定的前提:那成大人和牢头以及送信的差役都是死于江湖人之手。原本觉得没有交集的江湖人忽然有了交集,且如此可怖。这江湖人这三个字,在他们这些百姓眼里,几乎已经和土匪恶霸挂钩了。 甚至不如上者。土匪恶霸至少还能生的一副明目张胆的凶恶模样。远远瞧见,避而远之小心谨慎就好。而江湖如何分辨?那白日闹事的宵小,平平无奇,长得一副凡人面,丢人群里回个头就认不出来了。而眼前这两个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一副好人家公子的模样。但是这一切凶案却都是因为他们而发生的。这去哪里说理去? 没得说理。 整个酒楼,从掌柜到账房,到打杂的伙计,都视容小龙赵帛一行人如蛇蝎一般。苦着脸唉声叹气,只想立刻把他们送走,虽然指定移动的酒楼只和自家酒楼隔着半条街。但是就算是隔一步,也能远一指,不多半分的。 赵帛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掌柜赶人的意思。冷哼一声,早饭也不吃,收拾东西就离开了酒楼。 赵帛的意思,是当天就走。 容小龙却提醒他,现在出城,不知道凶险多少。 容小龙说:“出城报信的差役都被杀了。还划了界限。那界限上可没说,江湖人除外这五个字。” 赵帛又不是没见过那几人的身手:“那牢头三脚猫功夫,差役只怕还不如牢头,那成县令吧.....我寻思着就是个读书人。江湖上随随便便的练家子都能干得出来这事。吓得住城里的无知百姓,难道吓得在我们?” 赵帛又说:“卫华的功夫在江湖上算是中层。若是那帮人想要隐藏功夫,难道能骗得过卫华?” 他转头冲卫华来一句:“你被骗了吗?” 这样一问,卫华就算是想点头也点不了了。 卫华说道:“那人有一把力气,不过都是蛮力,不知转变,对付他实在是不难。” 江湖有些硬派武功,练得就是蛮力,把一把子天生的力气练得进,出拳更重,下脚更猛。看着是笨,但是即便是内里深厚的人,若是被生跺一脚或者硬挨一拳,也是够喝一壶的。 但是江湖之人但凡有那么一些悟性的都不太愿意去修习这类的功夫。武功虽然看中的是杀气,但是人都是表象动物,这武功虽然重要,可是武功的名字好不好听,身法好不好看,上不上得了台面还是很重要的。 有的是那身姿轻盈招数利落又好看的武功不练,去怜那笨东西做什么?习出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冷不丁的,还以为是打铁的呢。 那宵小有一把子硬力气。却没有去更进一步的去习深化的武功。否则当时他真的一拳过来,卫华只怕当即也能吐口血。若是当时真的吐了一口血,或许就能引起重视,连累不到县衙那边去了。 但是若是真的要以此做警惕,那就算连累不到县衙那边,也得累及旁的。这首当其冲的,或许就是那酒楼的掌柜伙计了。 他们没有去投诉那处的酒楼。如今满城自危,他们只能寻了街头无人的摊子坐了下来商量。 赵帛很是不习惯,他不是没在小摊上吃过东西,但是商量要事还在这小摊上,就显得仪式感不那么强了。 这街上空空荡荡的,小摊上也都是灰,他们这一行,看着像是逃难的,哪有一点像是要在商量拯救一城百姓的要事的样子?卫华陪着月小鱼和徐长生带闫大夫先去制定酒楼落脚。他们没有赵帛的小性子,眼下天寒,入了夜更是起霜冻。赵帛任性就算了,闫大夫年纪大了,难道要陪着小孩胡闹?反正闹过了脾气,终究还要回来过夜。 容小龙借口都不用找,就大大方方陪着赵帛和他们走开了。虽然走开了。但是这两个少年人大咧咧的坐在无人的摊子上,怎么看怎么也都是违和的。 而且,这容小龙的样子更加诡异。虽然他是清楚内情者,可是这也无法抵消他觉得眼前画面诡异的事情。 容小龙对赵帛的怪异眼神浑然不觉,他依旧当着赵帛的面对着空气嘀嘀咕咕。若是此时有路人经过,只会看到一个少年一脸严肃的自言自语。 容小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成大人这两日的所见和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旁的先不论,赵帛对于那句话很是质疑:“他们当真说过......‘予不予的,终究是我们说了算的’——这前半句我是信的。我相信成县令就算是临时编排,也不敢那么大的。这后半句我也信一半,‘和那姓方的和姓赵的什么关系’。” 赵帛还是坚持那句话:“这姓方的,我信是实话,也是亲耳听得。方大人想必就算是成县令当了鬼,也不敢随意编排的。但是扯上个赵家.....还是做得出来的。” 赵帛此时虽然坐在街头的老旧长凳上,但是却反而比之前在淮城赵家的时候多了一份属于江湖世家公子的风范来,他说道:“都说官官相护,可是在另外一层上,官官也相惧。成县令是遭到不测,可是成了鬼和截然一身是两码事。他应该还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他的家人绝对承担不起他死后还能闯下的祸事。” 赵帛是看不见对面成县令的脸色,但是他明白成县令是听得到的。他也明白,容小龙是看得到的。成县令听得到,容小龙看得到。一来二去,这对话就不是单方面的输出。 若是被误会,成县令应该暴跳如雷,或者义愤填膺。亦或者旁的,总是要端出个态度出来。 但是成县令没有。 他只是沉默,很长久的沉默。 这三人一鬼,确实是有趣的很。 在这种长久的沉默中,唯剩冷风嗖嗖刮过。 赵帛心下了然。他压下心头暗自的冷笑。决定重点还是要放在当下城中困境上。 赵帛问道:“对于那句话,你怎么看的?” 容小龙问:“哪句?” “那句呗。”赵帛重复一遍,“予不予的,终究还是我们说的算。这句。你说,这YU......是不是不予楼的予啊?总不能是下雨的雨吧?” 容小龙反问他:“你为何会想到不予楼的予呢?” 赵帛回道:“因为下文啊。姓方的。这个形式,太好联系了。如果当真是方大人,那么那予就是不予楼。你再想想我们之前所遭遇。就可以串联起来了。” 容小龙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会那么快吗?” 赵帛说:“我小叔叔接到信或许晚些,可是方大人接消息可是足足快了五天。” 如果是这样推测,方卿和比赵小楼快了五天接到消息,然后产生了一系列行动,进而惊扰到了不予楼的人。不予楼并没有自己出手,而是花了一些小钱收买了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杂碎,捣鼓出这一系列的动作。但是,如果这一切是为了警告方卿和,那又为何杀了去报信的差役呢?而且,为何选中的是这个县城呢?这个县城所在的位置,在陌家和赵家中间,背靠鹅湖。前临中山,因为靠着两个世家,所以一向是出了名的平静。但是除了这一层好处之外,这个县城就再也没有得到半分的利益。因为不管是去投奔陌家还是去往赵家,这个尴尬的地理位置不是必须停留歇脚的所在地。除非发生特殊情况,便是如赵帛那样喝醉了大睡一场的。 但是这也赖赵帛和容小龙的酒量。一般的江湖人根本不会被这个县城的老酒灌醉。就算是灌醉,睡一晚的收入也不足以带动和提高这个县城的生产总值。 而不予楼的人选择这个县城下手,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高明的地方。 赵帛懒得思考。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飞了刚刚没擦拭干净的尘土:“我们出城!” 容小龙看了赵帛一眼,提醒他:“那可是个连马脖子都能扭断的主。” 赵帛道:“怕了他不成?!”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梗直了脖子道,“我一个江湖世家的弟子,难道会被一个不入流的宵小吓到?那我也别混了,干脆回去家里混吃等死算了。什么执法世家未来家主,什么神偷弟子,就别想了。吃喝玩乐得了。” 容小龙有些无语。 他听赵帛说这种话说多了,无端的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赵帛总是把自己的身份挂在嘴边,似乎并不是为了强调或者炫耀什么,而是在一定的时候给自己压力,用这种自己施加的压力来逼迫自己。 和容小龙这种初生牛犊的不一样,容小龙的无惧多少来自于自己的无知和对江湖的纸上谈兵。但是赵帛明显和他不是同类人。他小时候就对凤台童子所犯下的案情有了足够的知情权,想必抱着有意培养继承人的心思,也不会对赵帛产生什么保护少年心性的想法。旁人的脆弱心灵只有他的脆弱。可是赵家的孩子不能够有。 旁人看山是山,赵帛却看山见虎;旁人看水是水,而赵帛看着眼前平湖,却嗅到了底下漩涡带来的死亡的味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水底暗潮汹涌,这下水衣也是脱不得了。 容小龙一旦产生了这样的心思,他在看对面一脸不耐的赵帛,就生了两分的怜悯和八分的钦佩。 容小龙也觉得,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去试探一番。 卫华观其二人言谈,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如让属下试探一番?” 容小龙道:“不如三人行好了。” 卫华本能决绝。 容小龙打断他的话:“倘若这几人宵小只是表面,倘若不予楼也在,也多是多了一份的胜算。” 容小龙讲的含糊。听懂的只有赵帛。 可是若是有这样的想法,那岂不是更危险:“不予楼若是也亲来,是不是把徐大侠也叫上?” 容小龙摇头:“我和徐长生,最好不要同时行动。” 容小龙的想法多少是受了容安的影响。他虽然没有见过容安。可是他在心里还是对容安有那么几分强加的好感。他心里惦记着令容安死不瞑目的血债。若是这一次他和徐长生都死了,那血债岂不是就逍遥了? 容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容家可以死。可是就算是要死,也要干干净净的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叫主心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隐约猜到了容小龙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也表示理解。但是事到临头,赵帛还是把他的忧心讲了出来:“可是,如果真的撞见不予楼的人......当真是用血吗?我记得,徐大侠说,还有符咒之类?” 赵帛出了个主意:“不如谨慎起见,我们带两支箭过去?” 这个主意可行。 然后容小龙的忧虑也伴随而来,他的忧虑和赵帛有些相同,却也有不同,这其中相同和不同令容小龙觉得不知如何启齿。 容小龙纠结一番,还是开口:“你......” 容小龙的纠结不光表现在字里行间,甚至还堆积到了面上。看得赵帛也跟着情不自禁纠结起来:“我????” 容小龙纠结:“你......你杀过人吗?” 容小龙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挑衅之语,立刻先坦白:“我没有杀过人的。” 赵帛还没来得及分辨出来刚刚的上一句到底是诚心发问还是挑衅还是看不起他,冷不丁又立刻被容小龙的坦白给怔住了。赵帛大概是年纪太小,阅历受限,至少在前十五年的时间里,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容小龙这样坦白到有些令人无语的江湖少年。 这在世家子弟中更加不可能见到的。 江湖世家子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坚决不露财。而这财,一来可以指代字面上俗套的钱,二来,也可以指同音的才。 这个才字,还能再往下拆开。一指才华,二指代武功。 才华很容易解释,学海无涯嘛。从没见过在海边打了一瓢水就迫不及待显摆的,也从来彼时那些鲁班门前晃大斧的。藏着掖着虽然词句不好听,可是就跟存钱一样,存多点,一次性挥霍,图地就是个惹眼和爽快。而且这个挥霍的才和前一个还不一样。不必肉疼。因为怎么挥霍都跑不掉去。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经验。 倘若赵帛眼前的是个世家的子弟,发这样的一问,赵帛肯定就明白了,眼前那个弟子肯定是兵刃沾血了。他早就过了后怕,现在正好是回味杀戮,快意的时候。仿佛只要自己的兵器沾了血,那江湖那些腥风血雨,暗潮汹涌他就够资格沾上一份了。从而沾染了江湖风雨的自己,自然和那些纸上谈兵的小世家子弟门划开了界线。 你杀过人吗? 没杀过人吧?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没杀过人。 那江湖,可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啊......具体什么样子......哎。 小小年纪的,也得叹出一口气显示深沉。 没有像容小龙这样的。老老实实坦白。自己没杀过人。从来没有。 这叫从小做好充足经验面对世家子弟的赵帛如何应对?没这个先例啊?赵帛目瞪口呆对上容小龙无辜的眼神,他内疚急了,在这种内疚之下,他的实话也随着结结巴巴地摊平吐了出来:“我也没有。” 赵帛说了第一句实话,第二句也就顺溜多了:“我也没杀过人的。” 赵帛想了想,还是决定甩个小锅,他甩的有些羞涩:“我身边的卫华,......总是不必我亲自动手的。” 这锅甩到卫华身上,反倒像是一顶不矮的帽子,戴地卫华觉得自己无端英俊了几分,他不由得暗自挺了挺背脊,立地自己站似一颗松。 卫华倒是满脸骄傲。可是对面的成县令却一脸的绝望。 可惜面对成县令的是赵帛和卫华,两者视而不见。视而可见的容小龙却没有转身。 容小龙又问:“那.......你动过手吗?” 他这回倒没先坦诚。众所周知,他是动过的。没动的话他现在已经被活埋成花肥了。所以不必多此一举。 赵帛想了想:“世家比武切磋算吗?” 容小龙给他一个古怪的眼神。赵帛领悟。 他低下头,一脸的扫兴。 那就是没有。 容小龙心里凉了好几分。但是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这倒不是他真的学会了胸有惊雷面露平湖的大将军作风,而是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事。 所以,如果抛开徐长生,留下月小鱼保护闫大夫。那眼下就只有他和赵帛以及卫华了。赵帛肯定是有功夫的。只是没有实战经验。可是以他的身份来说,他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赵帛的零经验呢?人家至少还切磋过,不像他,两次,全是自己吃亏。 足以见得自己的武功差到什么程度。 师父当年说行走江湖不需要武功高强,轻功足够逃跑就够了。可是谁能料到还有眼下这个情况?这是能跑的情况吗?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容小龙低头,默默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中有了那么一点主意。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找徐长生要三颗箭头比较是当务之急。 徐长生给的很痛快。大概是徐长生觉得,容安是自己师父,而容小龙又是容安的本家,那么容安给的东西,自然就是容小龙的。要什么要,拿去就是。 不过,徐长生还是感到一丝忧心。原以为是个恶霸土匪犯下的案子。怎么就扯上了不予楼呢?徐长生忧心忡忡道:“莫不是凤台童子那边的死........惊动了不予楼?贺兰予已经回府了?” “这倒不像。”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嘀嘀咕咕的徐长生一跳。月小鱼端着一碗粥从另外一扇门绕了进来。这边的官府指定酒楼给他们一行人安排的是套间,女眷在最内,然后是闫大夫,再是赵帛和容小龙,最后安排徐长生和卫华守门。他们在最外间嘀嘀咕咕,没防备两个房门之外住着月小鱼。 月小鱼一脸坦然承认自己偷听对话。坦然的徐长生和容小龙一时半会都找不到皱眉的理由,这种机会一时放过,后面再皱眉就显得无理取闹马后炮了。 月小鱼不管马后炮还是无理取闹,她分析她听到的,讲她所思考的,她道:“不予楼一直归属江湖,一直端谨慎态度。就算是惹祸也是惹江湖的祸事,不会去故意挑拨朝廷。这个县城哪怕再小,也是官家的范围。何况这些行为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是在同时挑衅方卿和以及赵小楼。” 月小鱼说的干脆:“除非贺兰予突然蠢钝如猪,否则干不出这事。” 月小鱼想了想,补充一句:“临安倒是干得出来。” 这最后一句话得到了容小龙的同意。 想到临安,又想到朱成良见的凤台。容小龙还是那句感慨:若不是实在是离谱,容小龙真的要怀疑,这临安会不会其实是凤台的私生子。 虽然临安的脑子或许没有凤台聪明老练,可是这论到狠毒和疯劲,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容小龙神游天外,耳朵倒是没跑远,还在原地听徐长生说话,徐长生说:“那这事是临安干的?” 月小鱼道:“也不像......临安没有这么聪明。” 怎么又聪明了呢? 这事不是贺兰予蠢钝如猪的时候才干得出来的吗?怎么到了临安这里,连贺兰予蠢钝的聪明都够不到了? 月小鱼道:“这件事情看着愚蠢,但是若是真的以一个县令的代价.......” 徐长生补充:“还有一个牢头一个差役......” 月小鱼翻了个白眼,补充:“一个县令一个牢头一个差役的代价去同时挑衅以官府为首的方卿和和江湖执法世家的赵小楼,那这件事看着鲁莽,但是要做的漂亮,在适当的范围内引起方卿和和赵小楼重视,又不会狂妄到惊动更上一楼......这就要靠这里了。” 月小鱼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要不说读书人骂人才厉害呢。月小鱼看谈吐,也是读书的。拐弯抹角的分析来分析去,最终就是想说临安没脑子。 徐长生就听不明白了,他索性直接问:“那眼下,月姑娘分析是如何呢?” 月小鱼也索性坦白:“我不知道。” 月小鱼微笑继续说:“我只觉得,还是要小心谨慎。倘若真的是临安指派,或许还好些。若是不予楼私下做派......更糟。” 她眉心拧出一丝忧愁:“他们如此嚣张跋扈,挑衅官府。只怕是有恃无恐。” 面对徐长生和容小龙的皱眉,月小鱼的眉头也不知不觉拧的更重了一些:“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凤台童子的事情。同谋死去,意味着翻天覆地的可能性到来,可是明明知道方卿和或者赵小楼手上可能会有覆灭他们的法宝,却依然如此张扬。......要想想为什么。” 为什么? 徐长生想到月小鱼曾经告诉他的话。 不予楼的高手如云。其中榜首无忧,深不可测。不知年龄,不知武功修为,不知家传何派。难道,这一次出来的,会是无忧? 徐长生瞬间就不想容小龙去参合这一趟麻烦了。 既然是官府的事情,那就让官府处理。他们明摆着是想挑衅官府和江湖世家。左右寻思着,应该还没有发现容小龙正好就在这座县城中。如今他们身边没有一个正式高手护航,若是一头撞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明摆着把容家最后一个后人送到不予楼跟前去? 这不就是羊入虎口么?还是羊自己进去的。 蠢不蠢? 徐长生想到这里,一把抓住容小龙,夺走了他手上的箭。说道:“你不可以去。” 徐长生一脸严肃道:“若是你这番前往,对方当真是不予楼的人,岂不是自投罗网?有个好歹,容家就绝后了。” 徐长生甚至为此摆出一副悲相出来:“那我以后如何面对我师父?我师父在天之灵,岂不是要死不瞑目?” 容小龙面对徐长生的忽然戏精,茫然无措:“这不过就是猜测罢了。” 徐长生半步不让:“猜测也有一半可能是准的。不准就算,若是准呢?若是到时候守株待兔的是不予楼的绝顶高手呢?别说一个卫华一个赵小公子,就算是武林排行榜两位头名,完颜月和雁南声都来,说不定都不会有百分百胜算的。” 眼下赵帛和卫华不在这边,容小龙负责过来讨要箭头。但是这背后说人,总是不太妥当的。而且.......容小龙苦笑,“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徐长生和月小鱼都没有看到。可是容小龙又不一样。 月小鱼和徐长生的一唱一和除了眼前的容小龙之外,还被一直跟在身边的成县令听了个清清楚楚。 成县令没有任何太多和明显的动作。但是他刚刚幽幽叹了一声,就踱步出了去。 这一声叹息只传进了容小龙的耳朵里。很轻,但是依然在容小龙的心中震动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眼下房中,就真的只剩下三人了。容小龙苦笑一声,温柔又坚决地拒绝了徐长生的话:“那匪徒尚且不知道底细。我们大概是没有危险的。因为至少是有武功傍身的。可是百姓怎么办呢?如今他们做封城之态,县令大人又被害死,百姓失去父母官,本就民心不稳,一两天就算了,若是长久呢?长久下来,就算是不予楼不再动静,真的等到了上官察觉,派下官兵视察,那个时候,只怕官府也失去了民心了。这民心动乱,安抚平顺,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的。” 容小龙想到师父当时的讲话。眼下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的通透。原本他年纪小,总是不懂,那个总是端坐在大堂上拍打惊堂木的官员是做什么的?凭什么不下地劳动,也不挑水种菜,也不会养蚕织布,就能够平白无故的吃白米饭,穿绸缎衣裳,出行坐马车,还有人抬轿.......因为是读书人吗?那私塾的先生也是读书人啊。怎么就穿着粗麻做的长衫呢? 师父当时说,这是父母官。有父母官在,主心骨就在。 他不懂。主心骨能够起什么作用? 师父难得耐心,讲,安稳民心。师父还多讲了两句不算是题外话的话:民心安稳,国才安稳。 如今想来,句句在理。 如今父母官身亡,百姓仿佛是藤蔓没有了可攀撑的大树,萎靡一地,不知何时就会腐烂,被踏成烂泥。惶惶不可终日。 “你看,安定民心多么不容易啊。需要不止一位父母官以身作则,亲民百姓,公正无私,廉洁奉公.....可是扰乱民心拨乱宁静又是多么轻而易举......只要杀一个父母官就行了。只要在必经之地挖一条沟渠就可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久不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逻辑,有点像赵帛挂在嘴上的世家子弟怎样怎样的作风:就是找理由给自己壮胆。同时也找理由说服别人,这件事情不能不办。 何况也不是全程大包大揽的:只是去路一个过罢了。 反正自己是江湖人,就当不想参与江湖事那样。总不能几个江湖人还要去承认自己怕宵小吧?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 是自己口才了得,还是被百姓大义说动还是如何的。月小鱼反正是不再说话了。 徐长生皱眉,犹豫半晌还是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意思就是先讲理,能不能过,不能过再打。毕竟从表面上看,这些人似乎是在针对朝廷。因为被害三人,不是官员就是差役。别说老百姓了,那江湖人不是扯得更远了?如果真的算错,是一群乌合针对朝廷挑衅,那么他们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去再惹上刀剑无眼的江湖。 至于江湖管不管朝廷的事?那就另说呗。容小龙不管,难道赵小楼还不管吗?容小龙又不能替赵小楼做主。 于是就这样先定了。 按照成县令的指路,那处沟渠距离城门口大概半日距离。快马的半日。 容小龙奇怪说道:“怎么会这么远?” 成县令解释:“那边靠鹅湖,所以饶了原路。——近路会惊到日晒的鳄鱼。所以本官把那条路封了。” 成县令还有事情没说:当时他在衙门中听捕头和师爷讲,捕头的意思就是白天去冒险,走近路到赵家求助。虽然路上可能会遇到鳄鱼。可是白日鳄鱼懒倦,至少还能够有一线生机。他争取在落日之前走出那条鹅湖范围就不会有事。 可是如果这样一说,容小龙他们可能也会选择走这条路,虽然说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是一件好事。可是万一真的遇到鳄鱼葬身腹中.......成县令想到这里,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 这可是城中百姓唯一的希望啊...... 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成县令已经踱步出了酒楼。他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他在这个县城上任快要三年,实在是太过于熟悉这个县城的每时每刻了。眼下是正午,正是县城中人员往来最密集的时候,吃饭的,投宿的,跑腿的,回家的,等等等等......还有行人往来不绝,散学的孩子奔跑回家吃饭......一片繁忙景象。 成大人每日中午坐轿回家,都会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外张望。看这民生,看这民安。 而如今不过两日光景。这样的景象就恍如隔世了。如今大街上不管是左看还是右看,都是空荡冷落,街上零星几个行人都是快步穿行,脚下匆匆,似乎那鹅湖的鳄鱼如今已经光临城中,随时会从某个角落窜出那样可怕。 而成县令身后的酒楼也是门庭冷落。住店的人,除了容小龙一行脸上还有些淡然之外,其他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他们大多都是过路再次的行脚商人,预备再次过夜之后继续启程前往淮城或者金陵做生意。但却意外被困于此。困一日就是一日的钱,何况有些货物也禁不起时间的消耗。或许城外有鳄鱼,有拧断他们脖子的恶匪,可是再不走,他们当下就会眼见的家破人亡活活饿死。 容小龙说得对,稳定民心是一件多么不易,且耗时长久,劳心劳力的事情。可是扰乱又多么容易呢,只要挖一条沟渠就行了。 成县令甚至觉得自己死的实在是恰当:原本那些叫嚷这要见父母官的一听到县令的死讯就闭嘴了。一城父母官都死了,他们眼下甚至都找不到出气和申诉的对象。一肚子的怨气,一肚子的抱怨,被迫憋在了心里。 他们不敢再往上骂。 唯一敢骂的人,死了。 成县令作为一缕亡魂看着那些无声的在怨声载道的人。居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 他们大概会懊恼,为何县令会死,死了就没有埋怨的对象;他们大概也会震惊,居然县令也会死,那这个城池有何安全可言?有何防备可信呢?没有一个人会惋惜,死的是个人,是个仅仅三十而立的人。他应该不是人,他是个县令,是个符号,不管是姓成还是姓赵钱孙李周吴正王,他都是个县令而已。 县令眯着眼睛望向城门口的方向,其实从这里看去,根本看不到城门楼的。他只能看到街道的那些闭门的商铺和土路。眼下阳光正好,蓝天如水洗一般,一丝云朵都看不到。阳光直直拂落地下,光影中能够清楚地看到有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在空气中打转。 他面前走过一双鞋,两双鞋,都是匆匆脚步。直到过了很久,才有一双皂靴踏着施施然的脚步慢悠悠走来。一直走到成县令的眼前,站住了。这个皂靴的主人穿一身锦衣,束锦带,在网上看,是一双如玉一般的修长的手,手上松松握着一般成色极好的扇子,他眼下正在不紧不慢地用扇子敲击自己的手心,一下一下,没有节奏,很是安逸。 安逸这个词,和眼下城中的气氛很是违和。 成县令不必在往上看,便就继续低头打量空气中旋转的灰尘,同时嘴里还是打了个招呼,他说道:“朱公子。” 朱成良也礼貌回礼,说道:“成县令。” 朱成良过来其实是觉得这个场景好笑。他想过来嘲笑一番,但是等到走到前来,面对成大人的一脸凝重,他又觉得到嘴边的玩笑话又太和不合时宜了。可是这话既然都到了嘴边了,又不说,这也太委屈这话了。 朱成良想了想,把这嘲笑就转成了半是宽慰半是玩笑的玩笑话,朱成良说:“适才我远远瞧,成县令一生寝衣在这门口这作态......有些有趣的很。” 成大人面对这样的话,回应的是一句干巴巴的‘呵’。 还不如不理会呢。这样的回应直接让朱成良尴尬起来。两只鬼在门口遭遇到了冷场。朱成良凭借站立的优势,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抬脚走进了客栈。 他一路通行无阻,来到了容小龙的房间。容小龙正在和赵帛准备东西。卫华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袖箭,改装了一下徐长生的长箭,做成了何时隐藏在袖子里的大小。朱成良见此情境,劈头就问道:“你真的答应那个成大人啦?要去帮他出城求助吗?” 容小龙大概是顾及赵帛和卫华在场,他实在是不想在更多人面前表示自己可以见鬼的天赋异禀。虽然这事在赵帛和卫华面前已经不算是秘密。可是他还是不舒服。于是虽然耳朵听到了朱成良的问题,他的回应却只是一个微不可见的点头。 朱成良见到这个回应,他虽然一早就聊到,而且这事还是因他而推荐的。朱成良还是忧心:“万一真的硬碰硬了怎么办?” 容小龙说道:“如果我们这次无知无觉,毫无准备的出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句模拟两可的话在赵帛听来,就像是容小龙在和他说话一样,赵帛想了想,道:“也不会吧.....现在城里这样的危局,我们又不是傻,怎么可能发觉不到?” 容小龙回应他说道:“可是我们只会认为是一般胆大包天的宵小啊。” 赵帛想想,说道:“倒也是......若不是事先知道,谁能想到这可能还和不予楼有关呢......多准备点也好。” 这个信息却不是朱成良之前能够获取的,成县令也没有告诉他。 “什么意思?什么叫和不予楼有关系?这是不予楼干的?针对你吗?” 朱成良火了:“那个姓成的故意没和我说这事!?” 容小龙又对赵帛说:“你说,官场的人会知道不予楼吗?” 赵帛认真想了想,说道:“不多吧......不予楼针对江湖,江湖知道的多些。官场的人大多被凤台童子给吸引了视线。不过方大人知道的,一些位高者也知道。比如淮城的那位成大人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知府。淮城的知府。可不比寻常府衙的知府。他威高,且权重。” 容小龙点头,又问道:“那县令呢?” 赵帛笑说道:“县令才几品啊?大概不够格知道和插手的。” 赵帛补充说道:“我小叔叔之前和我解释过的,说不光是凤台童子,自古但凡是嚣张跋扈的黑道,基本都是有官维护。你看像凤台童子,都敢对方卿城下手,想想看凤台童子背后的人会是什么地位?凤台童子后来还要去求助和仰仗贺兰予,那再想想贺兰予和不予楼的地位,不觉得太可怕了吗?” “这种很难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肯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的。如果随随便便一个县令就能知道,万一不知天高地厚贸然下手,他死了倒无所谓,倒是头遭倒霉的就是百姓。惹祸的官员谢罪,谢的过来吗?何况就算是以死谢罪吧,那已经死的百姓不是也已经死了吗?” “我小叔叔和我说,别怪江湖世家或者朝廷磨磨蹭蹭当断不断什么的.....这还不是因为世家和朝廷有软肋有顾及么?那估顾及那软肋就是百姓。百姓不懂,骂骂咧咧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什么的......光会讲成语......先顾好自己家的一副三分地再说吧。” 当时赵小楼是这样打比方的。他努力把这个道理讲得通俗易懂,不光是让只有八岁的赵帛听懂,连带整个赵家的下人一起科普了。 赵小楼说道:“这眼中钉肉中刺,就像菜园子里的杂草......看着确实烦人,不光烦人,还影响菜苗生长,还引虫......可是如果为了果断,为了显示利落,难道就一把石灰下去,烧光野草吗?” 赵小楼指其中一个厨子,问他道:“你会这么做吗?” 厨子的头摇的像是在逗弄小婴儿的拨浪鼓。 赵小楼再问旁人,结果得到了一堆摆动的拨浪鼓。 赵小楼再说道:“若是当即果断的撒了一把石灰,是快,可是连同那菜苗都遭了秧。如果是一颗一颗杂草细细分辨,细细拔出,速度是慢,可是伤不到菜苗。现在情况,就是无损的菜苗在骂骂咧咧,说为什么不尽快点?” 赵小楼当时问赵帛:“若是你听到菜苗骂骂咧咧,你要怎么做?” 八岁的赵帛当时不吱声。但是他事后再路过菜地的时候,看到了一颗长在青菜旁边的杂草。他盯了一会,等到厨子问他今天想吃什么的时候,赵帛一字一句道:“菜苗汤。” ...... 不知感恩的菜苗,如果连闭嘴都学不会,就应该被吃掉。这是八岁的赵帛的想法。同时也是十五岁的赵帛的想法。他多多少少,骨子里还是有世家子弟耳濡目染的那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的。 不管是多么排斥已经被定好的路数,不管是多么不愿意走规划好的路,当神偷也好,去拜师也罢。他到底抗议声还是浅薄的。否则他早就离家出走了,不必至今还是做两手准备。既好好当他的执法世家的传人,又好好的想着到时候万一缘分到了,真的遇到了神偷,就听天由命,去拜师学艺,去当个盖世的神偷。 当然,他不必劫富济贫。因为他就是富。哪有人自己去打劫自己的。 到这里.......容小龙叹了一口气。 毕竟他自己也是个菜苗。 他自己也要面对随时随地可能被野草夺走养分枯萎死掉,或者被一时兴起又脑补过度的小孩吩咐挖出来做成菜苗汤。这两种命运,基本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至今仍然不知道。 容小龙忽然有点羡慕赵帛。虽然赵帛大概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他有一颗坚定地想去当神偷的理想,还有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至少茫然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 而且他对于当神偷这个想法,虽然坚定,可是却不强求。这简直是最好的状态。因为这个世间,强求二字,实在是引发了太多太多的悲剧了。 比如马上。他强求问题答案的结果,就是胳膊立刻迎接而来的皮开肉绽。强求不光是皮肉之苦,还有皮肉的疼痛。 那人大白天穿夜行衣,很是惹眼,大概这样的惹眼就是他想所求的。他蒙面之中,只露出一双细眉细眼,细眼露出冷漠笑意,看容小龙,如看一个死人。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他讲:“好久不见......指路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一场绝杀如同儿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讲这话时候,他死死盯着的对象,居然是赵帛。 那人笑,瞧容小龙身后的赵帛一眼。又带着笑意看了一眼一边的尸体:刚刚赵帛惊吓之中本能出手防卫,那只袖箭直接刺中了那扑向赵帛的黑衣人的咽喉。 那个黑衣人连一声吭声都没来得及,直直就从半空落下,倒地,一动不动。死去了。 赵帛为此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人,明显就已经看到了他的袖箭,他明明就是有时间避开。而赵帛只是想虚晃一招,令他闪开,并没有想过一击绝杀,可是那人明明看到,却还是扑身而来。仿佛就是过来找死,何况他手上还持匕首,寒光烁烁,眼下情况,不是他死就是赵帛活。 既然如此,赵帛还有什么法子? 于是这一场绝杀,完成的如此利落,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赵帛和容小龙交换一眼神情,又对上卫华,见卫华也是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赵帛这才迟疑开口:“他,他好像,故意找死?还很开心?” 容小龙也点点头,想了想,说道:“他好像完全不怕死......” 说到死这个字,赵帛觉得还是要有备无患一番才好,赵帛指着那具眼前尸体吩咐卫华:“你看看,死透了没有?” 怎么可能没死透?那可是直接穿过了咽喉了。若是再没湿死透可就是诈尸了。......卫华虽然心里这样嘀咕,但是到底还是上去查看了一番。那黑衣尸体是背趴在地上,赵帛和容小龙等都没有看到正面的死状。怕赵帛接收无能,卫华体贴地把尸体翻了个背面。 果然可怖。可一直袖箭气力很大,且来势汹汹,直接穿透了咽喉,在脖子中央留下一个血窟窿,大概是穿透了动脉,那涓涓不绝的血涌出,把那尸体身下的黄土都浸透成了神色。他黑衣,很是显脏,眼下黄土,鲜血,连同草屑。脏污的不成样子。 卫华的眼珠停留在尸体的面部表情上,端详许久,发现问题。于是又把尸体重新背趴下,来到了赵帛和容小龙身边报告。 报告内容,是那黑衣人脸上如凤台童子相似的诧异神情。 明明扑过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毫无迟疑,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居然诧异起来。死后的脸上,满脸都写着奇怪二字。 有什么奇怪? 凤台童子也是这样,捅自己表演长生演的时候毫不迟疑,甚至面上带笑,结果要死了,反而一脸惊诧。好像完全没料到一样。 容小龙看了不远处的那个尸体一眼,犹豫片刻,打消了想去亲自查验的想法。赵帛更加不愿意去。诧异就是诧异呗,都长着一双眼睛,卫华看到的是诧异,难道等到他们俩去看的时候就变成笑意了?开玩笑。不看。 赵帛很是失落。这是他第一次动手,且第一次动手就杀了人。可是毫无该有的感觉。他听过那些江湖世家的朋友唾沫横飞的讲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感受:热血沸腾,手心发汗,当时千万不能缓过神来,一旦缓过神来根本不敢去看自己手上的兵器,那兵器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了,沾满了鲜血......都说什么好剑不沾血,那是屁话。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沾不上?那样一场搏杀下去,自己胳膊留下的血都能把剑染红。他穿黑衣,剑穗也是红色,只要不仔细看,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受了伤。那个时候不知道痛,不知道累,只有麻木和一心想要活下去的疯狂。 这才是杀人。 到赵帛这里。跟过家家一样。小短腿儿的自己,举着一把竹子削成的‘宝剑’,对着一个仆人大喝一声‘你死了!’,仆人应声大叫一声‘哎呦!’顺势倒地不起。唯剩小小赵帛,举着‘剑’一脸骄傲,还对着风大叫,学那盖世英雄仰天长啸。结果喝了一嘴风,咳嗽了半天。 现在这情况,还不如那个时候。简直尴尬和窒息。 卫华皱了皱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卫华道:“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赵帛顿悟,听出赶紧二字中的一些背后的含义,他顿时觉得寒意上涌,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决定不要太过于恐慌而吓到容小龙。赵帛一脸镇定道:“从这里,绕鹅湖,我们就可以到赵家了。只要到了赵家,就能带来援兵放城门了......” 赵帛话刚刚落地。那不远处的杂草中就传出窸窣声音,就和那刚刚那个故意送死的黑衣人一样,这窸窣声也是极其明显。仿佛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贼在他们面前卖丑。可是在江湖中,不怕那种精明的刺客,也不怕步步紧逼的杀手。反而怕这种,愚人。 因为不知道此愚为何种。 要知道,第一,对方是真的愚蠢。不自量力。可是这太少了。一般不自量力着,不会去把注意打到他们这些江湖人身上。第二,对方是把他们当做了愚人来玩弄。他们甚至已经不屑于去隐藏些什么。看他们的眼神,像看蚂蚁,又像看死人。而且,他们连自己看自己,都想在看死人。不是胡思乱想,这脚边就有个尸体。明明白白摆着,这太阳热,估计还没凉透,容不得他们忽视不见。 那草丛依然窸窣,晃得厉害,像是有人在里面动手动脚......这光天化日的。 赵帛还没有来得及吐槽一句。就被卫华一把推开。赵帛摔倒在地的同时忘了松开拽着容小龙腕子的手,连同容小龙一起被带到了地上。 地上都是土,都是晒干的草屑,现在赵帛和容小龙觉得自己和那个尸体没有什么两样,除却身上没有血迹,咽喉没有血洞。但是他们两人脸上,也带了惊诧神色。 卫华推开他们,确实是事发有因:那草丛窸窸窣窣个不停,却在不停顿中忽然冒出一支利箭,直接冲着赵帛面目而来。卫华出声阻止已经不及,只能一把推开。 那草丛依然在窸窣不止。眼下这种窸窣就无法被吐槽了。不止何时就会再次冒出一把利箭来。赵帛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和草屑,望向眼前,跟着卫华步步后退。他扯容小龙的袖子,感觉到容小龙的袖箭的形状。赵帛说到:“这眼前全是草丛......你说,这窸窣,会不会等下,漫山遍野都是啊?” 容小龙撇他一眼,那眼神中分明是一句话:快闭嘴吧。 赵帛果然收到冷眼,于是闭嘴。 可是眼前的局势并不会因为赵帛的闭嘴而跟着缓解。果然,似乎是应验着那句坏事总是容易说中的预言一般,赵帛随口无心的一句乌鸦嘴。立刻中了。 这里是一条宽大的,传说中被赵小楼踏宽了好几寸的阳关大道。可是因为有这个县城存在,这大道两边断不可能会有什么住宅或者商铺。不过就是山地树林,种着写果子或者菜地。眼下准备入冬。菜地也荒了许多,果子也早早被摘菜赶紧,只留下树梢顶一些留给过冬的鸟雀。周围全是枯黄杂草。 如今这些枯黄杂草无风自动。令人疯狂想到一些不太吉利的成语。 比如风声鹤唳,比如四面楚歌,比如腹背受敌,比如进退路穷,比如孤立无援,比如四面受敌......这些成语,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死啊。 就在这个时候,容小龙忽然抓过赵帛的手,把自己那根袖箭按在了赵帛的手上。他到那尸体旁边,拿走了那尸体旁的那把短剑。一脸警惕,迎战态度明显。 卫华把他们两人都拦在身后,轻声言语一句:“走。” 于是走。 走不了。 不动还好,一动,那面前不远的草丛就懂得更加厉害。赵帛停步,草丛的摆动就缓和下来。赵帛动一动,草丛就会继续厉害抖动。赵帛感觉被针对了,他真的不敢动了。 赵帛索性开头说道:“什么人?藏头露尾......只知恐吓.......不如出来亮相说明来意。” 对方草丛出了一声朗笑,却闷,仿佛是这层笑意上面闷着这什么东西。那笑意就像是被装在竹篮里的大白馒头,上面该盖着一层保温的小棉被,那笑意就像热腾腾的蒸汽,发的不爽利,却还在尽力的冒出香味证明自己的存在。 那笑声很短,因为那人也短。迈两步就走完了。刚刚露面,一边一直安静的成县令就大叫:“就是他,凶手!” 容小龙讲:“......他还蒙面。” 成县令说出那句用到泛滥的句子:“可是他烧成灰我都认识。” 容小龙忽然有个主意:“你不如进去看看。对面草丛到底有多少人?帮我们谈谈虚实?” 容小龙看着像是和赵帛咬耳朵,其实一番话都讲给了背后。 赵帛也听在耳朵里。同时懊恼:大意了,居然忘了身边还带这个鬼。 容小龙没了下文。当着对手的面,赵帛不好再开口咬耳朵追根究底。只要暂时闭嘴。那人生的五大三粗,却居然有一双细眉,那眉似乎天然而成,很是婉约,可惜一双好美貌生错了地方,生在男人脸上也就算了,偏偏搭配了一双细目。显得对方很是没有精气神。 这双眉毛,若是对应长一双杏仁眼,一定很相得益彰。 细眉的刺客大白天,大烈日下,穿一身看着很是温暖的黑衣。他看着不热,很是舒适。黑衣人静静道:“......好久不见......指路人。” 他声音嘶哑难听,细眼流出冷酷笑意。死死盯着容小龙背后的赵帛。 他显然对于赵家的人不陌生。一眼认出赵帛身上的信物:“当年南顺覆灭,天南海北追杀落网之鱼。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被养在了赵家,当了嫡系传人。只是不知道,赵家到底欠了容氏何等人情......以至于要到如此地步去?” 黑衣人一席话说的眼前三人莫名其妙。 赵帛皱眉,不动声色,他捏一把容小龙的手腕,静静说道:“连累你们追杀多年......是否令你们失望?” 黑衣人闻听,从蒙面巾后挤出一个笑意出来,但是这笑意很冷,于是说的话也是冷话,他说道:“难道不是容公子先行挑衅的吗?好大的手笔,轻轻挥手,就断了凤台殿的生路和钱路。” 赵帛叹口气,皱了皱眉,看看天,再看看地,才终于说道:“到底是钱路重要,还是生路重要啊?” 赵帛假扮容小龙扮的开始上瘾,他寻思若是容小龙会如何说,若是自己是容小龙,又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感觉有点凌乱,索性直抒胸臆道:“这不予楼又不止凤台一个。何况我看那凤台许久,很不喜欢。疯疯癫癫,打量我不知道他对那个姑娘做的好事?我想料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何况,少了个凤台,再扶一个不就好了?” 赵帛甚至给他出主意说道:“也容易是不是?就说凤台为神,涅槃重生,终于从幼童长成了翩翩公子......哦对了,若是如此,你就没法假扮凤台了——那凤台虽然疯癫,可是模样还是讨喜的很。若是能长大,比如也是个可人儿。” 赵帛一摊手,叹气:“可惜了。他大概也很想自己真的涅槃重生吧?毕竟,那姑娘实在是漂亮风情的很。” ...... 不可在往下讲。再往下讲,就该被禁言了。 蒙面黑衣人冷笑道:“容公子暗中观察许久,迟迟才选个好时机下手,联合方卿和步步紧逼,逼得凤台童子在凤台无立足之地,威信之力岌岌可危。不得不提前开始长生演树立威望.......而容公子就在这个时候选择当面诛杀凤台童子......使得我们再无可能东山再起......如今却来装什么好人?” 赵帛诧异道:“我哪里在装好人?我本就是好人啊......同样都是不予楼的长生者,既然凤台童子可以高高在上,为何你们就不行?难道,不予楼的身份高低也是看脸的?” 赵帛心想那若是如此,那若是论及自己的容貌,在不予楼定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说不定还能凭借一腔风流,把凤台给踢下去。他越想越觉得有趣。越有趣,就越想笑。 容小龙此时表情微动。仿佛是有人在他身边耳语。 果然容小龙装作四下查看,转身时候,轻动唇,讲出一句:“十六人。” 赵帛刚刚富起来的片刻笑意顿时褪地无影无踪。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生一张慈悲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一个人,如果原来是笑着的。忽然不再笑了。在路人的眼里,那就是‘忽然脸色一沉’。脸色一沉,神情转变,必有大事。 对面黑衣人眼神不错,利索的捕捉到了赵帛脸色的变化。他联想到刚刚容小龙状若无意的偏头,顿时警觉起来。连刚刚有意无意动作的草丛都安静了一会。 成县令在旁边道:“他们怕什么?应该是我们怕吧?” 容小龙喃喃自语:“我们,是我们。不包括成大人。” 黑衣人盯着赵帛。可是却发现赵帛只是沉着脸色,一旁小动作不断地反而是旁边那个不知底细的少年。黑衣人感觉被轻视,又于是挤出一个微笑,冲着容小龙扬声道:“这位少侠,脸生的很.....不知道如何称呼?” 忽然点名的容小龙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回答什么。他也朗声说道:“从未谋面当然脸生......不过在下至少还能混个脸生......阁下莫非是人人都相识不成?怕太过于脸熟所以才白日蒙面着夜行衣?” 赵帛噗呲笑出声来。紧张的局势暂时被笑声给驱赶走了。 日头高起,周围无人,风渐凉,对峙了这么一回。其实输赢大概是定了的。十六人啊......大意了。谁能想到这对方是守株待兔呢? 成县令满脸都是内疚。他想方设法弥补。 “刚刚那人气势汹汹而来,本官还以为是个多么绝顶高手.....结果居然就这样被赵小公子给一箭击毙.....想必所谓不予楼也不过如此?或许,可以突围?” 容小龙的回应简直可以算得上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容小龙说道:“那是他没想到。” 成县令奇道:“没想到自己会死?” 容小龙点头。并且补充道:“但凡刚刚那人留一手,这位小公子就完蛋了。” 对这句话,赵帛深以为然,连连不动声色眨眼,代替点头。赵帛想想都要心有余悸,说道:“那个人内力很高......若不是我那个袖箭......我恐怕就要在家门口横死现场了。” 赵帛越讲越是悲观,他丧气说道:“不过现在也快了。十六人.....都是不予楼的高手。我们的命休矣。” 赵帛自然把容小龙拉近了休矣的行列中来。赵帛说道:“没想到你我一见如故,今日居然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我们结个拜好了?” 容小龙和卫华连同成县令都不约而同翻了白眼。 容小龙拒绝:“人家结拜,对天对地,我们对谁?对他?” 容小龙看了一眼对面至今都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黑衣人,摇头,一脸嫌弃:“算了吧。” 对面的黑衣人不光视力好,耳力也算是不错。加上赵帛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算是借着风向听得清楚。他也听到了容小龙口气中的嫌弃之情。有一说一,黑衣人十分气愤。他气愤的点并非是被嫌弃,而是眼前两个少年完全抓不住要点。 相比较下来,还是前面那个从头到尾一脸戒备的护卫看着顺眼多了。至少人家可是一脸随时应敌的准备状态。看着就感觉自己收到了尊重。对方十分尊重和维护自己作为杀手这个职业的尊严。黑衣人现在十分困惑赵家是如何养育孩子的。怎么可以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养的如此漫不经心,大敌当前了,生死攸关了,还是抓不住重点? 这种做派,简直活脱脱就像是那位赵家的家主赵小楼。赵小楼同样也是抓不住重点的一把好手。很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同时思绪极其容易被扯着鼻子走。否则也不会追求陌如眠多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只在门口徘徊了。 怪不得这么多年,不予楼多方打听容氏后人存留的可能。连皇宫大内都曾经潜伏探查,却万万没想到,容氏的后人居然就这样大咧咧的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谁能想到呢?赵家为了掩人耳目,居然活生生把容氏的后人养成了赵家的嫡系?至少不予楼是没有想到的。赵家到底欠了容氏什么恩情?做到如此程度?还有那方卿和,也在不惜余力的保护容家的后人。当然,方卿和他们知道,因为恨嘛。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保护朋友,理所应当。 可惜了。那个朋友,无用。眼下这个有用的,很快也要无用了。 黑衣人想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这笑意很是突兀,突兀中还带着一丝的尴尬。像是故意惹人注意而干巴巴起声一样。不过人家也不在乎。他不做解释,只是说道:“......结拜就算了。两位少侠,眼下估计是没有时间了,不过黄泉路长远的很,两位去阴间有的是时间好好拜个够的。” 这话还未曾落地。容小龙和赵帛就听到对面传来几声闷响,草丛中接二连三倒出几个人影,趴滚在地,不再有动静。这显然出乎了黑衣人的所料,他眉头一皱,耳中听风辨位,矮身堪堪躲过了一支老箭,那箭身被他抓在手上,他的视线一会落在倒地的人影上,一会又看看箭头,最后对赵帛怒目而视,这回眼睛瞪得很大,不再是细细长长一条,反而变成了椭圆形,黑衣人冷笑出声:“容公子好手段......这一招声东击西实在是用的漂亮......一口气折损我方近十条人命,是不是十分痛快?” 赵帛无端被夸奖,倒是很谦虚,毕竟他有充分认知,明白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容公子’,这夸奖不是他的,敌对也不是真的针对他。但是这谦虚,还是要做一做的。 赵帛羞涩一笑,客气说道:“哪里哪里......” 黑衣人怒骂:“这里!!!” 他指尸体作为证据,指控赵帛耍心机。 这可实在是冤枉了。赵帛心里叹了口气。明显一脸无辜状。他无辜,对上同样无辜的容小龙。 这个时候成县令才说:“忘了讲一声,那十六个杀手后面,是月姑娘和那位徐大侠......他们好像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 容小龙翻了个白眼。不过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这个时候理智一点,应该是要事后道谢的。 赵帛看出来容小龙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猜测:“是徐大侠吗?” 容小龙没说话,给了他一个正确的眼神。 赵帛得到回答,险些笑出声来。果然好人就要有好运。这种绝处逢生的时候也能叫他遇到。这真的算是危机重重的时候嘛?赵帛老觉得不真实。和听来的不一样。怎么人家都是刀枪剑雨,死里逃生的,到他这里,跟儿戏一样。 赵帛不知道的是。他能够冲那些人嘴里听到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是因为讲述的人属于死里逃生的一员。更多的人,永远把生命留在了那一片血海中。再也出来。他们沦为血海尸山中的一份子,再也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去回味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画面。也不会有一声叹息作为这场故事的结尾。那声叹息,发出的地点在血海中,在尸山上,那声叹息,是他们生命最后的挣扎。 经历过这样的洗礼的人,会格外眷恋家中的被子,暖汤,粥水,妻子的怀抱,孩子的童声......会珍惜清澈的河水,猛烈的阳光,洁白的雪,翠色的柳叶......而这一切,赵帛还不知道珍贵。 他依然觉得,这一切是儿戏。他听不到风声鹤唳的紧张。纵然他刚刚用了什么诸如四面楚歌的成语。但是声临其中的赵帛心中的紧张还不如小时候偷偷跑去试胆的时候的的紧绷来的强烈。 直到对峙来临。 容小龙受伤。 容小龙先是后腰被划伤,鲜血染红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长剑。起因是因为赵帛分心去查探卫华的伤势。来人气势汹汹,直冲赵帛的命门而去。他们似乎一心认定赵帛就是容小龙,根本无心去对付其他人,专心致志地冲着赵帛而来。一时之间,保护赵帛成为了当务之急。 卫华一直把赵帛扯在身边。徐长生这个时候才明白了月小鱼所讲的严重性。不予楼的人,几乎都是高手。他们刚刚暗中埋伏说杀的,后来被月小鱼告之,其中并没有一个是真正不予楼的杀手。真正不予楼的杀手,应该如那对峙者一样,听风辨位,那老箭破风之声如此明显,怎么可能如此顺利,一下子就解决了将近十名不予楼的杀手?清理近十血债? 徐长生懊恼,可是那箭都用出去了! 徐长生刚刚凭借力气,钳制住一个黑衣人,手下干脆利落的在那个人脖子上抹了一刀,感觉到血涌如注,对方死绝,才一把丢开。他趁机问月小鱼:“难道这里只有一个不予楼的?” 月小鱼喘口气,回答道:“两个,或者三个。刚刚第一个死的也是。” 月小鱼趁乱扯下那个尸体上的蒙面,果然明白为何对峙着认定赵帛为容小龙了。也明白了为何那黑衣人不避不闪,如送死一般。若不是赵帛用了徐长生的箭头,只怕赵帛就会看到一场死而复生的好戏了。 按照赵帛的年龄,应该无缘见到过凤台童子的长生演,可惜了,没缘分。这一次也没见到。 月小鱼分心想想,其实容小龙确实可以和赵帛结拜一下的。一前一后,都在无意中杀了两个长生者。果然是缘分身后,不服不行。 她这样分心一下,赵帛险些被偷袭成功。险些的原因是因为容小龙挡下了那被撞偏的一刀。 徐长生扭头见到容小龙受伤,大怒,他见容小龙手上空空,想也不想就把手上的匕首抛去,大喊一声:“接着!” 偷袭赵帛不成的是那位对峙着,他很是看轻容小龙,冷笑道:“不知死活.......” 便要再补一刀。 此时,刚刚回过神来的赵帛一脚踢向对峙着的腿弯,黑衣对峙者一时反应不及,半跪。争取到这一点时机的容小龙立刻接住了匕首。 容小龙借力跃起,以周身之力按住对峙者,举双手之力把刀尖对准那人心窝。 要刺他。 到此,他们几人居然都没有扯落过这人的面巾。这人也不反抗,就如此眼见被制服。他眼中有笑意,这笑意令容小龙脑中闪过了一丝迟疑和恐惧。 他从未杀过人。 可是他的迟疑紧紧只在脑中过度,他的手反应亏过于大脑。在他迟疑未曾消磨完毕的同时,他已经完成了划破手心,刺入对方心脏的一些列过程。 他在前一刻的忐忑和迟疑以及无法逃避的恐惧,统统都在在刺下那一刻之后消失,因为正中心窝者居然不死......这应该就是当时凤台原本想要呈现的长生演吧? 那人蒙面,露出一双细眉细眼,他身段细瘦,若不是高大臂粗,冷不丁会被误以为是女子。来人正眼睁睁看那匕首入自己心口,冷笑从面罩后发出:“无知小儿.....你以为你能杀我?你以为你是谁?那容氏能杀我,你就能杀我?莫忘了你们没有结拜,就算是结拜.....你也最多只能摊上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一条.......你未免太小看不予楼......今日......” 他絮絮叨叨,多嘴多话,他似乎疼得厉害,容小龙依然以全身力力气压制他,感觉他颤抖幅度大的离谱,如一艘在狂风暴雨中行进的小舟。他的话就像不知尽头的急落的雨点。这场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统统无所征兆,无所预计。他话猛然随着气息断绝,容小龙手掌掌心血迹,顺着匕首流入心口,在那心窝出,汇成小小血汪。 那一汪血,斩断了他的话语。他死亡来的如此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如凤台童子那样把诧异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他保持着面目之后的冷笑死亡。 容小龙来不及松懈,又听背后徐长生大喝一声:“背后!” 随声指示,容小龙拔出匕首,于半空翻转匕首,刺入身后之人,那人闷声倒地。他才回头望去。这一次,刺中不是要害。可是他依然死了。 容小龙心跳的厉害。他感觉似乎是因为那个黑衣人的颤抖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他抖的厉害。甚至无法正常利落的扯下那尸体上的面巾。 容小龙扯了两次才扯下。露出一张平淡的脸。白面,细眉,细眼。这人唇很淡,很薄,嘴角有一抹冷笑。打破了他原本该有的天生的慈悲。 尸体的主人天生有一张慈悲面。就如凤台童子,他长得面如满月,穿一身金红的褂子,活脱脱就像观音座前的金童那样好看。可是他虐杀成性,丧心病狂。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个都别放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分身乏术。卫华胸腔侧方重创。他忙着输送真气。一边要忙着看顾容小龙。他看到容小龙在扯下那对峙者的蒙面巾的时候睁大的双眼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帛冲他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他一连串发问,都没有让容小龙回过神。月小鱼和徐长生眼看要控制住局面。他略微松一口气。他摸一把脸上,真气大量的消耗在忽然松懈的情绪之后令他有些晕眩。他忽然明白了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有心想给卫华讲一句话。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那个之前明明被他一刀割喉的人忽然诈尸一般复活,他握刀,目标准确,直冲着容小龙而来。扑的气势汹汹,容小龙此时正好背对那复活尸体,浑身颤抖并未察觉。这一切都是眼睁睁发生在赵帛面前的,赵帛甚至能够闻到尸体身上发生的血腥味,赵帛的小腿的靴子里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此时见此情况,想也不想,立刻把出匕首瞄准胸腔,落了个正着。 若是寻常人,当初也就是暴毙了。 可是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复活的尸体。 赵帛明明记得,这个人是被他割喉的。可是如今,那个胸腔中刀的的尸体上,颈部只剩下一圈细细的血线。哪里见到那之前深可见骨的伤口?若不是他满身喷涌的鲜血,根本无法令人相信,他曾经被割喉死去过一次。 那尸体胸上插刀,大概是剧痛令他愣了一下。这一愣和迟钝,居然让他发笑。是那种很诧异又透亮的笑。他死死盯赵帛:“原来.......你是假的?” 他又瞧还未曾下刀的容小龙:“他才是对吧?” 尸体不等赵帛反应,手中刀向就偏了几分。依然朝容小龙而来。容小龙在他被赵帛愣了一刻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翻身,接住了那一刃。 赵帛猛然想明白那尸体的笑容熟悉之处在哪里。赵帛提高音量叫:“他是长生者!!” 长生者复活,力气依然很大。他似乎在和容小龙较劲,一边施加压力,一边寻思着等到容小龙力竭后落刀的位置。容小龙咬牙,死死撑住。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容小龙刚刚准备侧身偏离刀锋对准的危险区域。刚刚动了一瞬,就看到那尸体脸上的微笑表情瞬间一变。 尸体胸前,贯穿一把长刀。 是赵帛。 赵帛在明白眼前尸体‘死而复生’的原因之后,就迅速想到了方案。他照顾卫华提高音量通知徐长生,哪知道徐长生那边打的正酣,完全不为所动。赵帛只能暂时停下输送真气,闪身到背后,捡起沾染了容小龙的血的长刀,冲着一心一意和容小龙对峙的长生者心口位置刺下。 对一个已经认定为死亡的尸体重复两次杀戮动作。很容易令人想到鞭尸。 赵帛努力让自己不要产生这样的联想。 一刀下去。长生者终于不再死而复生。赵帛和容小龙终于得了一丝喘气的时间。推算刚刚割喉的尸体复生的时间来算,够他们喘息一会。不远处的徐长生冲他们大叫下达指令:“把他们丢到鹅湖去!!” 这话说的可真轻巧。 眼下毫发无伤的只剩下赵帛,容小龙和卫华都伤势不轻。月小鱼是个姑娘,徐长生身边还有两个纠缠不清的。现在跟他们说什么?丢到鹅湖? 真当赵帛是个力大无穷的壮汉了?他还有两个伤号要顾及呢。赵帛懒得理他。先行给容小龙和卫华包扎伤口。赵帛一边手下不停一边说道:“不知道闫大夫现在在哪里,本来是留着他们去照顾闫大夫的。结果倒好,跟着来了......也亏得是跟着来到了......对了,那个成县令那个鬼呢?” 容小龙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如何。雪一样白。唇淡的几乎和脸同色了。他甚至没有抿嘴的力气。他听赵帛提起成县令,他才说道:“都是我的错......” 这句话听得赵帛莫名其妙,他没听懂,本能去请教:“什么叫都是你的错?” 容小龙转头看那个对峙者的尸体,说道:“这张脸,和成县令很像。” 他声音很轻,可是对面的赵帛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应该是听到了,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 容小龙说:“细眉细目.....面相慈悲。” 赵帛当然知道这是形容谁,可是这事关重大,容不得他轻信,赵帛提醒容小龙:“淮城知府成大人,也是这个长相,细眉细目,面相慈悲。他是这个县城成大人的表亲......如果这个成县令和不予楼有关系,那淮城那位成大人也脱不了干系的......” 他话没讲完,被容小龙吃痛的表情给打住了。 赵帛越说越激动,不小心手下就失了轻重,触到了容小龙背后的伤口。容小龙背后一片血,伤口无可避免的沾上了尘土和草屑,眼下只能草草包扎,必然要时候仔细清洗。 想到这里。赵帛说到:“那那鬼现在在哪里?成县令?” 容小龙摇头。从刚刚开始,成县令就不见了。 赵帛又问另外一个鬼:“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 容小龙还是摇头。 赵帛无奈,只能放弃追问成县令和朱成良的事情。如今事情很多,各个都迫在眉睫,没空去理会两个除了容小龙意外其他都看不到的亡魂。 赵帛道:“如果真是上当.....那方大人那边定然要有人去知会一声。让月姑娘去。月姑娘和若离认识,直接到了仿佛,找若离就可以见到方大人。” 容小龙本能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又想到月小鱼其实在白塔寺就见过方卿和,虽然当时不知道方卿和是否知道月小鱼的身份,可是既然当时没事,眼下也只能冒险。 容小龙仰头看向头顶天空。冷冷冬日,天空如洗,连一丝云都没有。赵帛也看天,他看天之前看了一眼卫华,见卫华已经缓过劲来,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也懒得去管远处月小鱼和徐长生,也看天。赵帛叹出一口长气,说道:“我们大概是上当了......” 容小龙也叹气:“谁能想到呢.....鬼也会骗人。——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都是鬼话。” 赵帛还能找出容小龙话中的漏洞,纠正他道:“说是人之将死......所以其言也善,这句话没毛病。可是等人死透了变成了鬼.....这不就开始鬼话连篇了么?” 赵帛冷静分析:“你要想,多亏了那做了鬼也只有你看得到。他能骗你,却无法告诉他那边的人,我们两个谁才是容家的后人......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到这里,赵帛忽然一个机灵,猛地坐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令赵帛忽然燃气斗志或者杀心。赵帛忽然捡起身边一柄长刀,以全身力气作为惯力,猛地朝那个和月小鱼缠斗的影子投掷而去。 那影子应声倒地。幸运的是,看他死的如此快速和果决,应该不是长生者。不幸的是,长生者只有三位。而三位就让他们差点全军覆没。日后,可怎么了得啊。 赵帛出师不利,第一仗差点把自己的自信和志气给打压个干干净净。 唯独还剩下一点的,是因为他刚刚救了一下卫华。可是卫华为什么会受如此重的伤?还不是为了他下手怯弱之故?如此想想,还是偷东西好,偷东西,偷了把玩两天还回去。谁也不亏,也不伤人命。下手都不会犹豫和颤抖。毕竟这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毕竟,那有的挽回。把东西还了就是了。 这命怎么算?怎么挽回?怎么还? 赵帛满眼都是尸体,老想那句话,‘可怜河边无定骨......’ 眼下可不是河边,是湖里。是鳄鱼肚子里,不是无定骨,是无定渣。 赵帛很是想不通,眼下暂时平定,面对一地尸体,至少我方还算是周全,无损。而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容小龙和卫华带去救治,拖尸体来这里做什么?送死吗?这里可是鹅湖啊。 赵帛再一次提醒徐长生说道:“他们俩,咱们几个,满身都是血腥味,现在去鹅湖,岂不是送死?” 徐长生看都懒得看他。他忙着在身上撒硫磺粉来压制身上的血腥味。他说道:“若是这些尸体被发现,或者再次死而复生,回去给不予楼报信,那你们赵家就要被直接扯进不予楼的恩怨中了......方卿和背靠朝廷,不予楼不敢轻举妄动。你觉得他们顾及一个方卿和,还会在顾及赵家以及赵小楼吗?” 这话不假。 容安口口声声,到死都记恨血债。这血债说是长生者,说白了,还不就是不予楼?为何算是血债?容氏覆灭,当真只是因为容白所谓叛国罪吗?还是因为南顺覆灭,而连带的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呢?若是当真如表面所言那样单纯,为何容安直到死,都只恨长生者?倒是也要拉着长生者一起走?不觉得恨的太多,恨得太过了吗? 若是恨得不够多,恨的远远不够......那不予楼,究竟在那场家国覆灭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不觉得这是该细细思考的事情吗? 在细细思考眼前。不予楼若是连曾经辉煌耀眼的容氏都敢拉下马,那么一个执法中立的赵家又算什么? 细细思考下来,觉得徐长生说的有道理。 很有道理的徐长生讲道,不必把所有尸体都一一送到鹅湖,只要沿路放上血迹,丢一个尸体过去。那些鳄鱼自然会寻味而来,沿着血迹一一清理干净这些尸体。葬身鹅湖鳄鱼腹中的长生者,没有回魂的可能。这是容安讲的。 徐长生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引来鳄鱼之后,我们用准备好的小船划船去湖心。闫大夫就在湖心木屋中。到时候,有鳄鱼保护,我们可以得到喘息时间。疗伤。” 徐长生补充一句:“这些尸体,够鳄鱼饱餐一顿。那时候就算是容小龙和卫华的血腥味传来,也不会引来鳄鱼骚动——毕竟吃饱了嘛。” 听听这话讲得。配合徐长生憨厚的脸,就跟一个朴素的农夫欣慰的标识自己家的猪都喂饱了一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赵帛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猪吃人,他不信,赵小楼当时发誓,猪可是猛兽,连骨头都能嚼成渣渣。自然可以吃人,唬的他后来长大也不敢吃猪头肉,更加无法面对肉摊上的硕大的一头猪头。只觉得那猪头总是对他怒目,只要他一旦对视上那猪眼,那只猪的鬼魂就会当夜找上门,对他剥皮拆骨。 赵帛无端打了个哆嗦。 他打哆嗦的时候正好扶着容小龙,容小龙看他抖的厉害,还以为他也受伤,白着一张脸关心他。赵帛说没事,还不信,看赵帛一张两白了青青了红,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兵分两路。月小鱼前往金陵报信。报信之前她要回县城报一声。同时借用官马。同时,因为徐长生要处理尸体,只剩赵帛一个照顾两个伤患。 徐长生指挥赵帛用硫磺粉隐去血腥味。暂时远远走开。由着徐长生一个掂量一个尸体一个一个沿途摆好。 赵帛安顿好卫华和容小龙到一棵树上,居高临下看徐长生动静。他老觉得眼前场景很是严肃。颇有像他小时候玩过的雪天抓麻雀。也是一段距离放一点食物,然后引得小麻雀蹦跳跳一边吃一边接近箩筐。 小麻雀啄食很是可爱。叫声也可爱。赵帛小小心灵都觉得萌化了。可是如今沿途慢吞吞爬过来觅食的,可是比人还长的长个嘴露出一嘴獠牙的鳄鱼。既不毛茸茸,也不能蹦跳跳,更别提那漫不经心撕扯胳膊大腿血肉的画面,真的和萌以及可爱扯不上半点关系。 画面血腥。堪比分尸现场。赵帛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捂着容小龙的。他腾不出第三只手去给卫华捂脸。只能吩咐卫华自力更生。可是就像爱意就算是捂住了嘴巴也会从心中蹦出来一样,就算是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依然能够听到鳄鱼咔嚓大嚼的声音。咔嚓咔嚓,咬断了什么。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树枝。 赵帛想,不知道是胳膊,还是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成知府和成县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他们所在的树下这片只是前菜。大餐还在后面。徐长生刚刚没来得及给手势。可是他起身就在前方一侧的树上。初冬,树上的叶子稀稀落落的往下掉,到底也没掉的足够干净到令赵帛能够看清楚徐长生。 不过眼前不必徐长生一步一步指示,赵帛也懂得,要等到这些鳄鱼吞吃完毕这‘前菜’,开始饱足正餐的时候赶紧到湖边找到小船划去湖心。脚下不远的鳄鱼吃的正欢乐,心无旁骛的享受这平白天降的食物,并没有一只鳄鱼起疑心,为何忽然有这些白送的午餐。 赵帛挨着一根粗壮的树杈,安顿好容小龙和卫华之后,长长的叹出一口无声的气息。 原来不管是什么东西,看久了都会生出麻木。美人是这样,金银珠宝是这样,就连尸体也不能免俗。他脚下那句尸体,被吃的头不头,脚不脚,居然真的被他看成了一堆碎肉。 眼下只要不让他联想到人,一切其实都还好。赵帛拼命催眠自己,一只手死死掐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虎口位置,把想要呕吐的欲望生生给压制了下去。 赵帛如今有了一丝的喘息空间,热起来的大脑也多少冷静了几分。他回想了一下湖心的位置。既然有时间过湖心,为何不再多走一半,直接过湖,只要过了湖,翻过山头,实际上就到了赵家的方位。到了赵家,还需要愁什么吗?何必多此一举,浪费一天的时间在鹅湖中央?他们这几人没一个清爽的,都是血腥味。这硫磺能够遮掩多久的味道?若是这鳄鱼消化速度跟兔子一样,岂不是当晚就像加餐?那他们岂不是就成了现成的宵夜? 赵帛越想越不安,吞了一下口水,对一边的容小龙建议:“.......我们........” 才起的头。赵帛就闭嘴了。 怪不得从刚刚开始,容小龙就异常安静。他根本就睡着了,他坐在树杈上,大半边的身体都依靠在树干上,一头一脸都是血,合眼,睡得浑然不醒。一边卫华也闭目养神,树上三个人,只有他一个还算是精神到可以胡思乱想。赵帛原想着容小龙是否是太累的缘故,后又转念一想不对劲。伸手一摸,触手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火热,居然冷的发颤。赵帛心下觉得不妙,又想到他背后的伤势,再摸,伤口早就被风吹得如冰一样。 容小龙睡得貌似安然,对于赵帛在他身上的小动作浑然不觉,赵帛只能从他胸前微微的浮动和喉结偶尔的吞咽动作推断出他还活着。 容小龙这个样子,让他一刻不停,立刻翻山越岭,根本是异想天开。如果他想容小龙死,倒是可以强行建议一下。容小龙和卫华现在需要闫大夫,需要睡觉,需要休息,需要忌忧思,忌夜不能寐,忌心情大起大落。 最忌,奔波。 于是毅然决然,坐上了通往湖心的小船。 鹅湖湖心的小屋有简单的被褥,有药,有可以生火的吊锅,还有半个口袋长了芽生了叶子的番薯,发硬的黄豆,小屋中潮湿,门口还长了蘑菇。里面还有闫大夫,还有药。 闫大夫生了火,还煮了茶,一副闲情模样安坐其中。这种安详在见了容小龙和卫华之后崩塌。 闫大夫几乎要发火,他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才一眼不见?” 赵帛说道:“先救人,再训我。” 闫大夫已经接过了伤势更重一些的容小龙,说道:“自然要训你。” 容小龙从上了树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他陷入昏迷,其实这样反而好,若是清醒着,这周身的疼痛简直会令人痛不欲生。卫华之前是江湖人,刀枪剑雨洗过一轮,对这种伤势有所准备。容小龙没有。他在遇到凤台公子这一遭之前,受到最终的就是安逸侯田毅捏他的手腕子。给他捏青了。 容小龙那个时候还抱怨,果然朝廷权贵,没有心。对一个小孩下手如此重。 现在对比一下,安逸侯田毅简直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当然若是要他再别捏一下,容小龙还是不乐意的。容小龙在一片黑暗的茫然中,不知为何自己忽然想到了那个老人。由着安逸侯引着,他想到了方卿和,想到了杜衡,想到了陌白衣,他还想起朱成良,以及诚安禅师给他绘的画卷。那张凉安的脸,后来还在黑暗里,画卷中的凉安忽然就那样老去,眉毛变白,眼尾塔拉下去,原本尖巧的下巴在岁月中变得圆润柔和,他老了,成了一张佛祖的面容。慈悲,有苍凉。佛祖,长一张慈悲相。 慈悲相的佛祖,从佛塔走出,在阳光下变成了血肉之躯。他拿永远垂目的眼睛在阳光睁开,那是一双细目。他细目配一对细眉,生在一张白面上。笑一笑,变成了淮城知府的脸。 淮城成知府很是年轻,大约三十出头不过。 白面细眼,生的很是慈悲。 慈悲的成大人说话都透着怜悯众生的温柔,他道:“贺兰府倒是安安静静。除却抢走凤台童子尸体之外。不过,那一番动作也是事出有因。” 成大人微微摇头:“凤台童子暴死,显出长生无效,那些之前虔诚信徒岂能罢休?” 成大人是知道长生的。 赵帛说,每一处的官府府衙都有一处隐阁,那里都是凤台童子的罪证。 成大人摇头的幅度很小,却在容小龙的眼里生出了虚影,那虚影结束,成大人的脸,却恍惚变了个人。成大人不笑的时候,面容很像成县令。 成县令穿一身雪白寝衣,散发,不笑,一双细目,很像话本里的孤魂野鬼。他真的如孤魂野鬼那样在城里游荡,直到遇到同样无所事事游荡的朱成良。 之后,容小龙最后一次见朱成良,是在客栈。朱成良向容小龙控诉:“那个姓成的故意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他还替成县令讲话。问赵帛:“你说,官场的人会知道不予楼吗?” 赵帛当时认真想了想,说道:“不多吧......不予楼针对江湖,江湖知道的多些。官场的人大多被凤台童子给吸引了视线。不过方大人知道的,一些位高者也知道。比如淮城的那位成大人肯定是知道的。他可是知府。淮城的知府。可不比寻常府衙的知府。他威高,且权重。” 是的。淮城的成知府知道不予楼。而县城的成县令却对不予楼一无所知。 这很可笑。 同样可笑的还有他们这一场战。 那个为首的对峙者,大白天穿夜行衣,很可笑;那个首当其冲被赵帛一击绝杀的送死的黑衣人也很可笑;赵帛说了好几遍很可笑,他也觉得很可笑。可是他不知道,不可笑的战役是什么样子。 赵帛说,真可笑啊,不真实,像过家家。 可是过家家受到伤,不该会这么疼。 成县令不见了。同时朱成良也不见了。 谁能想到呢.....鬼也会骗人。——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都是鬼话。 赵帛那个时候还能找出容小龙话中的漏洞,纠正他道:“说是人之将死......所以其言也善,这句话没毛病。可是等人死透了变成了鬼.....这不就开始鬼话连篇了么?” 赵帛冷静分析:“你要想,多亏了那做了鬼也只有你看得到。他能骗你,却无法告诉他那边的人,我们两个谁才是容家的后人......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的,做了鬼的成县令能够欺骗身为容氏的他,却无法把事实告诉别人。可是,他除了可以欺骗容小龙,还可以见到和欺骗朱成良。 ...... 赵帛看被闫大夫处理好伤口的容小龙依然没醒。不但没片刻清醒,嘴里还喃喃自语个没完。赵帛附上耳朵去听,听到他在讲一个名字:“......什么?.......什么凉?是冷吗?” 赵帛赶紧把被子小心翼翼给容小龙又掖了掖。可是容小龙依然喃喃个没完,还是‘凉’什么‘凉’的。 条件有限,赵帛也不是巧媳妇的担当。总不能给容小龙端到火上吧? 闫大夫用徐长生祝好的地瓜叶菜汤逼迫卫华吞了一包药粉,他对卫华的伤势感到乐观,他说道:“伤口赶紧,贯穿,那伤人的兵器看着也算是赶紧的。今晚不发热,过得去。明天回了赵家,就好了。” 闫大夫满意看卫华皱眉喝了半碗叶子汤。很是好。徐长生手艺不错,但是尽管担任了巧媳妇的人设,依然苦于无米。只能县城的烤了点门上摘的蘑菇,煮了几碗地瓜叶的菜汤。最后洗涮了一番锅子,往灰烬里丢了两把黄豆。过一会,估摸熟了,从灰烬里扒拉出来,吹吹灰,放进嘴里嚼,做吃几颗,暂且顶个饿。 赵帛拒绝了黄豆。一来他嫌弃那黄豆上擦不干净的灰,二来他一点不饿。他心里有心事,早被重重心事塞的饱饱,空余不出来一丝的地方给食物。他看昏迷安静的容小龙,又打量闭目养神很困难勉强自己吃东西的卫华,闫大夫吃的斯文,但是也很心事重重。唯独剩下徐长生,他今天一个人搬尸体,划船,扛卫华,早就饿的饥肠辘辘,若不是不好意思,早就抓一把热腾腾的黄豆丢嘴里大嚼起来。 可是周围几人都是秀气,一颗一颗吃,一颗还咀嚼许久。若是自己随意一番,岂不是显得自己如牛嚼牡丹那样粗鲁?徐长生只好克制。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先不嚼,到塞了一定数量,在统一大嚼起来。实在是香的很。 赵帛道:“我明天独自出湖。徐大侠,劳驾您看顾两位,还有闫大夫。我去赵家寻人来接应。” 赵帛打定主意,说道:“容小龙和卫华这样子,强行动作简直是找死。” 卫华虚弱开口:“小公子,难道认路?” 这句话令赵帛一愣。 赵帛刚刚只做从优选择,忘了自己身上很要命的一点:他路痴。左右南北不分。 否则赵家也不会给他指了一个贴身护卫。世家公子,和朝廷贵族公子不一样。想来要么前呼后拥,要么独来独往。如那些小姐带着贴身丫鬟如书生带着书童那样配随身护卫的,其实不多见。 不过赵帛还小,带着护卫,既是保护,也是盯人。倒也不奇怪。 赵帛也懂。若不是卫华在身边,赵帛估计连自己家门口冲哪边开都不知道。 想到这个现实,他抬眼去看闫大夫:“那要怎么办?我只要翻过山头,翻山越岭我还是会的吧?赵家那么大,又不是蚂蚁窝,还要精着找吗?我只要翻过那个山头,就能看到赵家的庄园。” 赵帛下了定论:“就这么定了。” 卫华一言不发,看着像是被说动了。可是心中自有打算:他还能活动,等到天亮,定然是要一起去的。 ...... 到了入夜,卫华的节奏被打乱。 徐长生预料到了一切。甚至还预料到了鳄鱼吃饱就不再吃。他却没有想到鳄鱼不比人,鳄鱼是野兽,骨子里装着残杀和血腥。白日的血腥和美食唤醒了它们弑杀的快意。归来的鳄鱼在夜里尤其兴奋,他们睁着如一盏盏小灯的眼睛,缓缓靠近那散发若有若无血腥味的湖中小屋。 静观其变。等着那小屋门房开启。 半夜。终于等到。 出来取水的闫大夫首先受到攻击。一屋子困意深沉的人反应不及,唯有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睡的卫华挡了一把。可是就是这一把,卫华把手送到了一只鳄鱼的嘴边。鳄鱼獠牙顿时狠狠咬下。满嘴的血腥味涌入鳄鱼咽喉,刺激的周围鳄鱼立刻纷纷而至。那白日慢吞吞的鳄鱼,如今到眼前,是想不到的利索。 被卫华和闫大夫的惊呼惊醒的徐长生一把挑起,操起之前煮菜的铁锅对着那只不肯松手的鳄鱼眼睛狠狠一击,鳄鱼吃痛之下,本能松嘴,徐长生和闫大夫趁机把卫华的手给抢了出来。他们退回房间,已经有一只鳄鱼爬上木板,半张的嘴巴立刻被一柄长剑贯穿。赵帛一脚,把那只鳄鱼的尸体给踢回了湖中。 其他鳄鱼闻到血腥味,顿时围着那只鳄鱼开始撕咬,赵帛趁机带着卫华和闫大夫退回小屋。 那只死去的鳄鱼个头不大,撕咬时间也不会太久。很快分不到食物的鳄鱼就会继续围攻这个屋子。原本用来避祸和喘气的小屋,如今内忧外患。 外患为鳄,内忧为伤。 里外交加。屋外此时不妨再来狂风暴雨,倒更显此时心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死去元知万事空是假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偏偏今夜月朗星稀。 屋外撕咬结束之后,很快就连水花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屋外的鳄鱼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的刺客,按兵不动地聚焦着这唯一的目标。随时准备着把划归到眼中的猎物吞吃入腹。 里外皆是安静如此。似乎只能听到心跳声音,而且只有猎物的心跳。 一屋子的人。只有容小龙是最为淡定的。 因为他昏迷了。闫大夫外出取水就是为了给容小龙擦洗降温,结果万万没想到,躲过了不予楼刺客的闫大夫,险些葬身入了原本是求稳的鳄鱼口中。 虽然没有什么皮肉伤,可是依然受惊不小。 伤上加上的卫华浑身都是血腥气。这血腥气充盈了整间小屋,很快就就会透过门缝溢到屋外,在周围等候的鳄鱼看来,这件小屋,无异于即将开餐的炖肉锅。 闫大夫用仅剩的一点点水,化开了药粉。一半外敷给了卫华止血,另外一半试图给容小龙灌下去。可是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法撬开容小龙的牙关。 可是不灌进去也得强行灌:容小龙半夜忽然抽搐,这才惊动了疲倦不堪的众人。 惊魂未定的赵帛顾不得去看染血的长剑,他偷偷问闫大夫:“容小龙会死吗?” 闫大夫回答不出来。 赵帛呆愣住。 今日一天的奔波,惊变,屠杀,反抗,几乎令赵帛无法回过神来。他又困又累,身心俱疲。他出师不利,对江湖产生本能的抗拒和畏缩。他眼见的就要崩溃,可是都还是忍住了。如今一屋子老的老伤的伤,除了徐长生,只剩他一个能动能打的。他若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抱怨和哭闹,那成了什么? 江湖世家的弟子,做一切的事情,是没有个人行为这个概念的。他一举一动都是代表背后的家族。这很容易理解,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说法。世家弟子从小受家族的蒙阴和便利长大,出入江湖,人人都会看在自己背后的家主给一定的面子和方便。不能够享受这些的时候理所应当,到了开始尽义务的时候就开始维护自己个人了。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明白容小龙对于江湖的重要性,也明白方卿和对他的重视。容小龙身上的玉佩,以及陌家的那趟行程,其实赵帛心知肚明。那就是方卿和所授意的。明里暗里的,就是想把容小龙的安危交给陌家。因为容小龙是方卿和除去凤台和不予楼的重要存在。 换一句简单的话讲,如果容小龙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赵家就完了。彻底毁在他赵帛的手里。 江湖啊......看着是和庙堂天差地别的地方。好像别说八竿子,十八杆子都打不到的。实际上也不过是在糊弄外人罢了。糊弄百姓,糊弄江湖的众生。江湖众生,不包括世家在内,百姓,不包括上位者其中。 赵帛就算是想装傻。方卿和和赵小楼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 可是容小龙现在要死了。要死在距离赵家一步之遥的地方了。 赵帛就算是千般不想,万般不愿,此刻也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他绝望的几乎要放声大哭。 哭声未曾放出。因为闫大夫非常迅速的捂住了他的嘴。闫大夫训斥他:“容少侠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可是你如果现在惊扰到外面的鳄鱼,我们都要死......容少侠也得死。” 闫大夫感觉到手上的湿润,也明白这片湿意的来处。闫大夫想到眼前的赵帛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比他的孙子还要小几岁。心中不由得一软,语气也跟着又压低了两分。 闫大夫安慰赵帛:“容少侠这一切,都是在自保。本能的自保。他高热,是因为伤口有炎症,要发出来。要杀掉炎症。他抽搐,也是如此......” 赵帛明白这是闫大夫的宽慰话,若是人人都能够有病自愈,有伤自疗,那还需要太夫做什么?不过赵帛很承这个情。赵帛说:“真的吗?” 他见闫大夫果然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拍拍他的头,说:“当然,我是大夫,我最明白。” 赵帛也讲:“那就好......” 赵帛讲这就好,然后似乎身体接到这种讯号,赵帛的脑子明明白白地表示不相信这件事情,但是身体却诚实的犯蠢,一接到安慰,不管真假,立刻松懈下来。赵帛当场觉得两眼一黑,歪倒在了闫大夫面前。 如此突然的倒地,下了徐长生一跳。反倒是一直观察赵帛的卫华安慰:“累到了。让他睡一会。” 不管是昏睡,还是安睡。到底都是睡。只要能睡眠片刻,且算是休息。 徐长生且盯了赵帛半晌。见他虽然面色憔悴,嘴唇发干,倒是呼吸顺畅,胸腔起伏也正常。于是放下心来。劝慰年事已高的闫大夫先睡一会。 在闫大夫闭目养神之后,连带卫华都跟着闭目。 徐长生眼皮也沉的几乎架不住。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不管外面鳄鱼如何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先大睡一场,若是做了鬼还困倦,那算是什么?困死鬼?困困顿顿的,回头黄泉路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 先睡先睡。天大地大。睡饱了再想办法。容安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没有车,可是还有个船。 ...... 容小龙大睡一场,发了一通的冷汗加热汗。等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想喝水。他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嘶哑的几乎无法发声音。容小龙又闭目缓和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那么的感觉良好。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最后的去处是一处树杈。徐长生说,要去湖心小屋避难。看着周围布置,不可能会是赵家或者客栈。那就只能是湖心小屋。 他闻一闻,还能闻到无法忽略的霉气。他是趴着的。略微一动背后就疼得厉害。床下木板上躺着睡得无知无觉的赵帛。赵帛狼狈的很,手上脸上都有黑色的斑块。不知道是脏的还是血,黑暗中也看不清。屋里没有电灯,也没开窗。他借着透进来的丝丝月光勉强打量到了眼前的一切。 眼前有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卫华,有在炉灶便支着头打盹的闫大夫,还有抱着弓箭低头不停瞌睡的徐长生,还有睡得一无所知的赵帛。加上蹲在他床头笑眯眯的朱成良。 朱成良的笑意真情实感的很。引得容小龙不自觉也弯起了嘴角。 容小龙心中意外的平静。他用平静的语气问朱成良:“你怎么过来的?这里是哪里?” 朱成良说:“这里是鹅湖中央。我嘛......踩着鳄鱼的头过来的。” 容小龙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有趣。他的笑意于是也没有下去,他说道:“你之前不见了......我担心了很久。” 周围安静极了,容小龙声音也压得很低。虽然除了容小龙以外,谁都听不到朱成良的话,可是朱成良受到气氛的影响,也跟着压低声音。 一人一鬼,就像是在说悄悄话。 朱成良见容小龙提到这边,于是也说:“那个成县令......你知道你受骗了吗?” 容小龙眨了一下眼睛:“我现在猜到了。” 朱成良讲:“也怪我的.....我当时见他一个像个孤魂野鬼......也没往别的地方想。毕竟你看都有我了,还有小杨先生他们做先例。我寻思着,这成县令死了魂魄逗留也不算什么奇怪。” 容小龙又眨眼,说道:“我当时也是基于这个考虑的。” 结果一个人,一个鬼,全部上了鬼当。 朱成良想想都还是生气。 “那个成县令,是他们一伙的,不仅如此,他还不是被杀的,他是自杀。”朱成良想一想都觉得太过于骇人听闻,“你能想到吗?一个人,为了引出你,自杀成了鬼,再眼睁睁看着自己人伪造现场,把自己掏心挖肺......” 容小龙如今情境,由不得他还有心思去震惊,去诧异,去义愤填膺,去愤恨。这一系列的情绪他都没有。他平静有些令人觉得意外,当然,如果眼下有人旁观这一切的话。 容小龙讲道:“所以,成县令是不予楼的人?但是他不是长生者?” 朱成良对这一点很是肯定:“他不是。只是他效力于不予楼。他自杀,成了离朱......怪不得能够大摇大摆留在人世间。” 朱成良说道:“离朱和普通的亡魂实在是太难界定了。我要说我是离朱,你也分不清啊。都是一个木有。那还不如人间传闻编造的黑白无常来的容易看,长舌头,满面笑容的......” 确实如此。黑白无常在传说中很是明显。哪怕是幼儿都不可能认错。 白无常带笑,高瘦,面色惨白,吐长舌,官帽写‘一生见财’四字。恭敬神明者若是意外见到还能会有好运;而黑无常面凶,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写‘天下太平’。见之可赎一生罪孽。看看,就算是阴间鬼差,在人间杜撰中,依然要给人世间带来好处。不光如此特征鲜明,他们还手拿手铐脚镣,很不像是人。 若是鬼界阴间离朱真如此。何至于让容小龙和朱成良都能认错? 容小龙懒得吐槽更多,他关系现实问题:“那你知道不知道,淮城的成知府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情?或者说,成知府也是不予楼人吗?” 朱成良讲:“这就不知道了。那成县令那个死鬼把我骗到一旁,准备带我去阴间。亏我有所警觉,这离朱不是分家的吗?怎么成家的离朱能够带走我朱家的鬼?我当时还问他,难道成家的离朱要抢朱家的生意不成?你可知我朱姓是国姓?结果你知道那成县令说什么?” 容小龙一言不发,就用眼神看他。看得朱成良很不好意思。于是继续说。 “那成县令说,自然知道。你是朱成良。淮城王的世子。淮城王谋反失败,暗中清理了干净。连你,这个出家十几栽的和尚都不放过。不然,我如何见得到你?” 容小龙皱眉:“成县令如何认得你?” 这一点朱成良也当时也发出了这个质疑。 已经败露身份的成县令给予冷笑,并且非常干脆利落的拖了成知府下水:“我的堂兄是淮城知府,我如何不知?何况,我认得您这把梅鹿望月扇。” 已经变成了鬼的成县令到死都不曾忘记挑拨离间,成县令说道:“这赵家和陌家关系十分亲近,而那两家,又都在方卿和的掌控下。说什么江湖世家,中立执法......简直笑话,不过是作给外人相看,哄骗傻子罢了。小王爷.....这方卿和,可是您的仇人啊......” 成县令娓娓道来,滔滔不绝:“这方卿和,杀您父亲,杀您儿子,再杀您.....除了您那位合离的世子妃,整个淮王府,大辟。” “小王爷,这滔天的仇恨,小王爷如何就忘了呢?” “莫再讲什么出家人不理红尘了......小王爷,您看您这周遭打扮,不是生前红尘内模样?若是您真的一眼通透,死后不该是出家的芒鞋僧衣么?下官难以言说,小王爷当年从寺庙赶回王府,眼见父子尸身......心中如何悲痛万分......” “小王爷,您的敌人,虽然是当今皇上,可是那皇帝也是用方卿和这把刀杀的你们。如今方卿和踏着你们的尸体,踩着功飞黄腾达,日后仕途光明灿烂,您这王府一家皇亲,可白白成了他方卿和的脚底泥了......” 容小龙听到这里,不知道朱成良作何感想。可是他听了实在是感慨万千的。 容小龙艰难挪动了一下有点发硬的胳膊,把头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叹息道:“都说‘死去元知万事空’......没想到一个人都成了鬼了,却还有那么多的不满,愤恨,以及谋略。......成县令鼓动你,不就是想借机利用我吗?” 朱成良嗯了一声。 他又想起一件题外话,他说:“你知道吗?你们容家,和离朱向来都是不合的。” 是的,这件事情也是成县令主动吐露的。 成了鬼的成县令似乎成了鬼界的百达通。不光知道人间事,连鬼界的恩怨也是清清楚楚。真不知道他明明死了才两天不到。怎么知识的获取量居然大过了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朱成良? 朱成良觉得很是挫败。 成县令见朱成良神色黯然,觉得他口舌有进步。于是继续滔滔。甚至讲起了容氏和鬼蜮的恩怨。 “容氏明面上靠神,其实只是信神奉鬼。说是奉鬼。但是最讨厌鬼的,也是容氏。那容氏手里的鬼债,多到连鬼蜮都头疼。” “第一百四十章 角色转换之快令鬼出乎意料”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哦?当真?” 朱成良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万万没想到。容氏的背后居然如此复杂。看起来,容氏似乎也不像容小龙长相那么纯良嘛。听着就是个离经叛道非常有趣的家族。不过想想也是,能够和鬼魅厮混的,能规矩乖巧到哪里去?定然心眼子要比鬼精,点子要比鬼多。都说鬼点子鬼点子,不就是在说鬼又贼又精吗?如果人斗不过鬼,这容氏早成了鬼的傀儡了。还能利用鬼发达到现在? 朱成良忍不住问道:“既然说鬼债.......难道容氏覆灭,也是因为鬼债的缘故?” 这句话问的实在是关键。容小龙听到这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随着精神的苏醒,连带着痛感都跟着醒来。他冷不丁地动作扯到伤口,疼得他面部一片扭曲。 这个场景被朱成良看在眼里,实在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朱成良叹息,又忧虑。这样的容小龙,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疼了会喊,困了会睡,饿了要吃,像个小孩。 他从成县令那里得知的容氏,可和这眼前心性纯良的孩子没有丝毫的联系。 朱成良忍不住出声说道:“你也悠着点......” 容小龙毫不在意,依旧催促他,问道:“成县令怎么说的?” 朱成良见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期待,只讲:“他能知道什么?又不是做了鬼就能够知道万事......你看我不就晓得了?” 成县令对于朱成良这个忽然发问的话题并不打算深入。他大方承认自己的所知有限,到后面,甚至转移了话题。讲了旁的。越是这样,越引的朱成良的怀疑。 成县令想要挑拨容小龙和朱成良的矛盾,居然是从容氏和鬼不和下手。这范围未免撒的太广。第一朱成良不是离朱,要算是不和,也是和成县令如今身份不和。第二,这和鬼不和,这天下鬼多了,容氏又不是见鬼就杀的野蛮人。这人和人还不和呢,难道都要见面就拉仇恨吗? 成县令如此讲,不过就是想在朱成良的心里种下一个疙瘩。让朱成良一见到容小龙就想着,这个容氏的后人,并非是站着鬼的那边。必要时候,一旦做出选择,这个少年会毫不留情牺牲鬼友。 “可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一方是活生生的人,一方是已经死去的鬼?难道要为了一个鬼去放弃活人?谁能干得出这种事情?” 朱成良说到这里,问容小龙:“你说,若是真的到了那天,让你在人和鬼里面做个选择,你会如何做?” ......容小龙沉默一会,依然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动作回答朱成良:“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容小龙说的坚定,倒是令朱成良愣了一下,朱成良没想到还有第三种答案,可是这种答案和没有差不多,朱成良说道:“就是做个假设......假设如果有这个情况必须做这个选择......” 容小龙打断他,并且说的斩钉截铁:“我会想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会既救下人,也会救下鬼的。我不会做任何一种必须放弃一方的选择的。” 朱成良一愣,对上容小龙格外认真的眼神,他有些尴尬,悻悻笑道:“这就是个比方嘛......” 何必这么认真呢? 容小龙看出朱成良的悻悻,他垂下眼睛,沉默下来。 朱成良觉得,今天的容小龙有点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了,不过就一会功夫没见,这满身的伤,这倒了一片呼呼大睡的人。能一样么?还被鬼给骗了。而且这一切,还是他太过于单纯的缘故。朱成良想一想就要心疼,估计着小孩心里正内疚着。想到这里,朱成良又忍不住懊恼:好好地,问他选择放弃这种问题干什么呢?今天的变故,看卫华的伤势,定然让他受惊不小。光是放弃两个字,都足够让他心惊肉跳了。结果他还火上浇油......容小龙回答如此真正,肯定是因为自责过度了。 朱成良心里更加纠结难安了。 这种沉默在延长下去,尴尬就不光光是自己了。 朱成良想了想,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 朱成良说:“你说......如果我父亲谋反成功了会怎么样?” 这话题扯得......容小龙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去衍生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这是,是灭门惨案。和一个灭门惨案的苦主亡魂讨论另外一种的结局发展,朱成良干得出来,容小龙还接不下去呢。 朱成良没有记忆。嘴里的父亲说出来跟段子中的名字一样随意。他大大方方,心无旁骛的展开了这种不可能的结果的后续:“我父亲也老了。当皇帝也当不了几年。那我儿子年岁正好,立为了皇长孙.....回头我呢,就是皇长孙的爹。等到我儿子继位,我就是太上皇。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年轻,到时候我出家的白塔寺,就会一举成为皇家国寺,和鸡鸣寺并列,而我的师父佛果......也会被尊称为圣僧......想想,其实还好。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凉安啊。” 是啊。这是不管是谁赢谁败,容小龙还是会如常的下山,带着一颗雀跃的心和大饼开始闯荡江湖的道路。他会如常的遇到杜衡,如常的遇到陌白衣,说不定还是会遇到墨染的尸体。不过那个时候,墨染的尸体是身边可能就不会存在那把疏影剑,而他到了金陵,也不会遇到方卿和。方家会因为站队失败而覆灭。成为现在的淮王处境。 只要纷争开始,覆灭就是必然。而覆灭哪一方,那才是偶然和运气所导致的。只能说,成王败寇,淮王的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朱成良,自然就被方卿和取代。方卿和或许也会失去记忆,在茫然的打转。然后被他遇到。那个时候如果遇到方卿和,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容小龙回忆两面之缘的方卿和,实在是从面容中想不到他当年入江湖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他也会灿烂的笑吗?也会在每一场比试胜出之后骄傲的抬起下巴吗?他也曾是少年,他也会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闹,遇到喜欢的姑娘心中就蹦蹦跳,也会安奈不住嘴角的上扬,眼中小星星不停地往外冒...... 而眼前的朱成良,年轻时候遇到曾经的世子妃,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而自己呢?他也会有那样时刻吗?朱成良在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姓的时候,还是斯文鬼的时候,就曾经和容小龙说过,“人哪,和猴子其实长得可像了,两只手两条腿,两个眼珠一张嘴。可是生而为人,想的就比猴子多多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猴子可想不了这么多。” 朱成良当时不记得自己曾经的身份,可是说的话,做的事情,其实在潜意识中已经提醒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他怎么能够说出那样的话呢? 朱成良说:“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哪,有的呢,是已经全部得到过了全部尝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就看透了。有的呢什么都没尝过,也尝不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西痛苦万分,于是诓骗自己说看透了。更有甚呢,是他想要的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于是就这么折磨自己,越是折磨他就越觉得身边的一切比之如敝履,这种人最痛苦。这个时候这种人就只有两条路走。” “一条路,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斯文鬼看他,继续说:“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容小龙至今都记得朱成良那一晚的话。所以,朱成良最后选择了‘抛妻弃子’也要离开红尘。到底是为了哪一种呢? 容小龙至今都没想明白。不必小和尚说,这世上是没有佛祖的。佛祖是人杜撰出来的。是属于人的。和神灵不同。神是创造者,高高在上,不可触及。而佛则和人类亲和很多,在传说中,在信仰中,佛祖观音,总是很容易显灵,很容易保佑。所以‘我佛’慈悲。慈悲的是我的佛。若不是我的佛,那么即便慈悲了,显灵保佑的也不是‘我’。 可是凡人杜撰出来的佛祖。怎么也如此的捉摸不透呢?深沉到用尽一生都无法领悟呢? 容小龙忽然轻声问朱成良说:“......你说,你无论如何都是凉安......为什么,我会遇到朱成良呢?” 朱成良愣住了。 他发愣许久,也没想到该如何解释。抹了他只能苦笑一声,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真的很想知道的。” 容小龙叹气。朱成良也叹气。 朱成良叹气之后,讲:“总之,我是不恨方卿和的。” 朱成良说的真心实意,他脸上虽然带着惆怅,可是语调还是坚定的:“方卿和为人臣,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不管到底是不是当今皇帝徇私,不管是不是当今皇帝忌讳我儿......怕我儿威胁黄太女的地位。我父亲联合外族谋反都是师出无名的。乱世昏君当道,谋反,这叫揭竿而起,这叫为国为民......可是现在是太平盛世,战事刚刚平定不久,百姓尚且心有余悸。外患刚平,内忧若是再起,只怕动乱难安啊......” 朱成良讲:“而且我父亲联合外族,不知道给了什么条件,但是我敢肯定,自古那句话都是有理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淮王打这江山,稍不注意,就是给旁人做嫁衣裳。” “方卿和阻一场内乱,我该谢他。我毕竟也是百姓,我该谢他。没什么好狠的。”朱成良讲到这里,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过他又叮嘱容小龙:“成县令这个离朱,你是留不得了。” 说到成县令,容小龙就问:“那你和成县令一起,如何走开的?” 朱成良说:“他是鬼,我也是鬼?谁比谁高贵?他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不成?” 朱成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们杀的那些刺客,中间似乎有个成姓族人,成县令是离朱,引渡他去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你们到了这里。” 其实成县令的马脚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这是有主次顺序的。成县令先露了马脚,后面才挑拨离间。只是朱成良先通报了一下成县令的底罢了。 当时朱成良跟着成县令来到现场一看,险些没当场晕过去。那一群鳄鱼在现场大嚼大咽,亏得是亡魂,否则他们两个也必然当成成为美餐。当时不仅是朱成良眼前一黑,认定容小龙小命不保,连成县令都以为,容小龙一定肯定定然是被吃掉了。 成县令很是欣慰,想着至少没有白白牺牲。多少替不予楼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他难掩雀跃之色,问一遍瑟瑟发抖的魂魄:“如何?如何?死了没?死了没?” 这语气不光没有悲痛。反而欣喜地很呢......哪有半点父母官应该有的怜悯呢?成县令依然是当时朱成良初遇时候的打扮,白色寝衣,如孤魂野鬼。可是当时他脸上还留着一片悲天悯人的痛惜神色。结果现在,他满面激动,迫切。真正如一个鬼了。 才死了多久?怎么就这么快入戏了? 他甚至忘了在朱成良面前掩饰一番,至少装个悲痛和惋惜,毕竟容小龙是为了他的求助而受损。然而成县令早就忘记朱成良存在,更加不会去化解他背后朱成良疑虑的眼神。 那魂魄瑟瑟发抖,面对成县令的催问一个字都蹦跶不出来。他只指着远处那方向。朱成良稳定心神之后,勉强让自己顺着亡魂所指方向看去,那远处能有什么?不过是艳阳之下,一片波光粼粼。 那鬼指完,继续满面悲怆盯着他面前那只鳄鱼。那鳄鱼吃的尽兴,大概已经半饱,吃的进度都降下来,它慢悠悠的嚼一只胳膊,囫囵吞枣一般把几根散落的手指吞进了肚子里。这才慢悠悠开始舔地上的那一汪血。 那鬼终于崩溃,哇一声哭出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上天梯”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在真正意义上的‘鬼哭狼嚎’中,成县令终于单方面和朱成良撕破了脸。 成县令以一种坦然的态度迎接了朱成良审视的目光。最终还是朱成良先开了口:“所以,你是不是成县令?” 成县令回答地坦然,大概这是他最后一丝的诚实,成县令说道:“本官自然是本县的父母官。” 朱成良被他的态度堵地几乎要笑出声,他说:“那你也是被他们谋害的吗?” 成县令读懂朱成良的冷笑,他面色不改,淡然回应:“自然不是。谋确实是谋了。却不算是害......本官,是自寻的短见。” 自寻短见,然后再被挖心掏肺?这就是所谓的‘谋’?因为是自愿,说称不上‘害’。而筹谋这一切,原因...... “你就是为了容氏的那个少年?” 成县令承认地坦然:“以我一人之死,断不予楼永久忧虑,这笔买卖,很是划算。” 成县令不仅坦然,甚至还很骄傲。这如死士一般的毅然决然,居然在一个书生的身上看到,实在是令人令鬼都大开眼界。且听听这成县令的一席话,听着简直义薄云天,如为国为民一般。若不是朱成良直到前因后果,简直要被迷惑。 “所以,你自寻短见,再让同伙演了这一出......你其实早知道容氏的后人在这一行人中,只是你寻不到理由来找到容氏,所以才故意在县衙门口转来转去......难道,你连我的存在也知道?” 这一点倒是冤枉的。虽然若是顺水推舟承认,很显得他们那一方的聪明和心思细密。可是成县令老实,绝对不占便宜。家教良好的很。 成县令否定,说道:“朱公子是意外。我原以为的是,只要赵家那方听到县令遇害的消息,容氏的少年比如回来勘察现场,那样,就会‘正巧’遇到焦虑万分的‘成县令的亡魂’。这样就算不上我故意,而是对方自投罗网......结果,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朱公子......” 说到这里,成县令还对朱成良施礼,大礼,成县令说:“应该叫一声,小王爷。或者,凉安大师。” 成县令是在遇到朱成良这个意外之后心生一计将计就计的。如今既然撞破,也于是再心生一计再将计就计一番。 成县令眼中闪着足智多谋的光芒。他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身先士卒只起到尸体作用的棋子。若是只用到尸体,那个牢头也就足够了。何必用到他来亲身上阵?那牢头可怜,死了死了,连带着也要魂飞魄散。这叫干干净净。作为父母官,第一反应自然是心痛。再后来,过了心痛,就是成全,若是要成大事,必然要牺牲小节。不拘小节,牺牲小节。 什么是小节,这就是小节。连他这个父母官都是小节,何况那牢头呢。 怪谁呢?若是这容氏少年没有出现,没有出手挑衅他们不予楼,成县令可能到此都还当着他的爱民如子的清官,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要怪,就该去怪那个容氏。容氏是一切罪恶的起源,是所有贪念的原因。 成县令弯腰弓地极深,恰到好处的掩盖了他眼中的灵光一闪。带他抬头,面上已经换上了恭顺的脸面。 成县令的恭顺只换来了朱成良解不开的眉头,朱成良无端又发自肺腑的排斥成县令忽然的转变。这清廉如水爱民如子的成县令,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谄媚起来?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为官者,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何况朱成良的过往经历并没有让他连成不动声色的习惯,在成县令面前,朱成良的面部表情简直就是他心情的起伏写照。 成县令善解人意,说道:“小王爷莫要奇怪,这人么......不说表里不一这种话,这是骂人的......且说这做人,千人千面最是常见。这人,对师长,对父母,对朋友,对子女,何曾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呢?在父母面前彩衣娱亲者,亦是在子女面前端正严肃之人,也是百姓眼中亲和善良的父母官,同样,这在朝堂上也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谁又能说,这人就是表里不一的奸邪之辈呢?” 一方面,朱成良确实赞成这一番话,而另外一方面,朱成良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成县令:你确实是个真正的奸邪之辈。 读懂朱成良的无声言语的成县令,依然是无声的笑。 之后便有了之前的那一系列的‘挑拨离间’。 容小龙听到这里。说:“你来此.....成县令也知道?” 朱成良点头。说:“他即便知道,也无法通知不予楼吧?” 这倒也是。容小龙心中并没有松快多少,说:“即便是不予楼过不来,我们也是困境在此了。” 朱成良打量屋中几人,发现少了一个。 “月姑娘呢?” “她去金陵报信......我们担心不予楼会对方卿和不利.....”容小龙忧心地很,“不知道这一路上会如何......我担心的很。” 朱成良安慰他:“到底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容小龙的思绪不再这上头,这个也安慰不了他。容小龙说:“你说那些亡魂中,有一个是成县令的族人?” 容小龙看到朱成良点头,又问:“他长什么模样?” 朱成良皱眉:“能有什么模样......他就在那里看着鳄鱼吞吃自己的尸体,哇哇哭......哭地脸丑的很......”朱成良回忆一番,到底也拼凑不出来什么,“就是个寻常模样?” 寻常模样?容小龙听得皱眉,说道:“难道不是细眉细目?白面?长得和成县令有几分像?” “哪儿跟哪儿啊......就是个寻常面目。年纪看着也不大,不然也不会哭成那样不着调。不白,眉毛不细,眼睛也不细。就是个寻常后生模样。” 容小龙追问一句:“你肯定?” 朱成良点头:“当然肯定。这才多久的事?” 朱成良见容小龙陷入沉思,问他:“你见到和成县令很像的?” 容小龙点头:“有个很像的,是个长生者......细眉细目,白面,生的慈悲。——那时我才开始怀疑成县令的目的。” ...... 徐长生声音忽然响起,吓了容小龙和朱成良一跳。 徐长生在角落中闭眼,不见面目,只听声音,这样一看,反而徐长生比朱成良在容小龙眼里更像个鬼,徐长生的声音说:“长生者,赖以容氏之血咒复生,也以血消亡。并非只肉体消除,而是连根拔起。” 徐长生在此时睁眼,在黑暗中发光发亮:“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容小龙和朱成良齐齐往那角落方向转头。徐长生眼前只有容小龙这一方的视线,徐长生说:“所以,那长生者既然死,就不可能在见到魂魄了。更加谈不上什么离朱引渡这事。” 朱成良在一边听得明白,他吃惊:“所以,这成县令有个亲戚是长生者?别是成县令一家子都是为不予楼效力吧?” 容小龙更加担忧起来:“若是如此,成家有长生者存在......那淮城的那位成知府岂不是也干净不了?” 容小龙又想到一件事情,他看一边睡得昏迷状的赵帛,说:“赵帛讲过,赵家和成知府家里,在左海就相识了,交情还不错......可是我想一想,当年方卿和的兄长方卿城当年被凤台童子所谋害之前,不是曾经寻过赵家与官府联合吗?赵帛还说,这是当年第一次江湖和官府合作共同敌对的案子。” 朱成良更加吃惊起来,他说道:“那岂不是......不予楼明面上只扯江湖,其实暗地里早就渗透进官府了?你说那个成知府和赵帛关系好......这赵家不是和方大人关系也不错么?” 朱成良指了指睡意中的赵帛,说:“这小子不是和那个方卿和养的小姑娘是青梅竹马么?” 朱成良分析说:“成家因为有长生者存在,所以一直为不予楼效力,各种方式,为官的,为民的,还有旁的......连为不予楼死都行.......” 容小龙不解地很,他疑惑:“都能慷慨赴死......为了什么呢?——如果为了钱为了利,这命都没了,用什么去享?或者,是有家人的性命捏在不予楼手里?受到胁迫?” “应该不会。”朱成良想到成县令当时的那种面容和神情。以及那当了鬼都不忘为了不予楼效忠尽心尽力的恭顺姿态。“不会如此简单。” 那不简单的容小龙就猜不出来了。容小龙和徐长生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射到朱成良身上。当然,徐长生看得是一团空气。 朱成良给了容小龙一个‘还是太年轻没见识’的眼神,说道:“你也十五岁了。容氏灭亡也至少十五年了,可是不代表不予楼只存在十五年。也不代表,凤台童子是十五年前才成为长生者的。那个徐长生,”朱成良指了指角落,引得容小龙去看,接着听朱成良继续说,“徐长生的师父,就是你的本家容安,他可不是英年早逝啊......他如果一开始就追踪长生者这种血债,在遇到徐长生之前,起码也得亲自追过吧?亲自追,也得是风华正茂时候吧?那时候多大?算他三十?那也三十多年了吧?” “我们多算一点日子。我们算四十年。那成县令才多大?那那个成家的长生者多大?长生了多久?” 容小龙还是没懂。 朱成良索性讲个明白:“如果,成县令和那个淮城的成知府,是被不予楼养大的呢?” 朱成良再说的明白一点:“如果成县令从幼童时候,就被教育一生皆是为了不予楼而活,这天下世道,唯独不予楼为正,其他为邪,唯独不予楼称霸,才为正统......熏染到成年,你觉得,成县令会变成何种样子?” 朱成良再讲:“如果从小你师父告诉你,叶子是红色的,花是绿色的。那么你从小就会觉得,叶子那个颜色就是红色。花就是绿色。哪怕你日后到了江湖,听别人说,其实那个颜色叫绿色,花才是红色......你也不会相信,你只会觉得,这个陌生人在诓骗你。——你别不信,一个相遇不过几天的人,如何能够轻易地取代和推翻你之前十五年所接受和坚信的标准呢?” 朱成良见容小龙越发表情吃惊和诧异,他也的表情也越发诚恳和严肃:“你认真想一想,想想成县令。这种做法,要远远比金钱利益的诱惑可靠的多。” 容小龙思量半晌,忽然道:“比如临安?贺兰愿?” 朱成良点头:“你不是总说那个临安疯癫?临安是贺兰予养大的.....贺兰予也是长生者。——只怕在临安眼中,那不是疯癫,他那才是正常,反而是你们,疯疯癫癫,不知所谓......” 容小龙借着他的话说:“包括贺兰愿,贺兰愿残忍,杀人不眨眼,在他眼里,根本视人命无无物,所以他不觉得这是残忍......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心性变态.......他只是从小被这样教育?” 容小龙依然本能地觉得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他宁愿相信是利益诱惑亦或者是胁迫所致。至少那样,人性尚在。若是如此,不予楼这些年,造孽何其之重? 容小龙说道:“......那岂不是无药可救?” 朱成良奇怪:“难道你觉得临安和贺兰愿还有药救?” 容小龙讲:“至少,至少卫安然还有救。” 朱成良道:“卫安然是谁?” 容小龙说:“凤台童子管家的儿子......卫管家死后,这个孩子也不知道生死......是临安,临安用卫安然的命威胁卫管家,逼迫卫管家自尽的。” 朱成良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卫管家亲情尚在......能够为了儿子去死,你说那个卫安然还有救,那倒是说得通。因为他爹心性还有救......不过.......” 朱成良也没再继续不过下去。 朱成良此时终于看得清楚容小龙的面色。他见容小龙面色惨白一片,忽然发现原来天色渐亮。怪不得徐长生转醒了,刚刚还以为是徐长生警觉呢。原来是睡足所至。 朱成良道:“你们地首先脱困。到赵家,这事瞒不住,不是你和徐长生两个人能够一力承担的......这事太大了。想想连容安都可以把容氏的血债交给徐长生这个陌生人,你这个小孩子,把担子给大人分一分也说的过去。” 朱成良伸手,虚虚摸了摸容小龙的头,说道:“容氏太多秘密了。容安当时估计以为容氏没人了,所以并没有对徐长生吐露太多。可是不予楼想必也知道很多,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就像成县令说的,千人千面,好坏功过对半分......不予楼是你的劫难,可能,也是你的上天梯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无谋望命却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上天梯...... 这句话令容小龙想到一件事。 容小龙沉默一会,说:“我当时在白塔寺的时候,诚安禅师给我算过一卦......签语是‘此卦接竹引泉之象,凡事谋望大吉也’。” 朱成良笑,说:“你那个时候,只怕心中一片茫然,并无任何谋望吧?” 容小龙点点头,他当时也是如此对诚安禅师说的。 朱成良接下去问:“那诚安禅师如何讲?” 容小龙回答:“诚安禅师说,我心中无谋望,命中带谋望,‘君子谋望,无不欣悦’——说我此番闯荡江湖,必将开天辟地,断层再续。” 容小龙转述完毕,补上自己的结论:“我并不信他。当时不信,现在也不信。” 朱成良认真看他一眼,问:“为什么?” 容小龙大概是趴地难受,又不敢动作太大恐牵扯到伤口,只能小心翼翼扭动了一下脖子。容小龙闷闷说道:“我觉得诚安禅师是有私心的......我前脚刚刚被朱成良劝说要去江湖,后脚诚安禅师就要给我算卦,一个中上签,说的天花乱坠的好......我又不傻......” 朱成良还没表态,隔壁徐长生已经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朱成良转头看了徐长生一眼,光明渐渐驱散屋中的黑暗,连带徐长生刚刚有的一点点神秘感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徐长生的脸完整呈现在稀薄的日光中,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吊在眼袋上,朱成良见到徐长生,又忍不住提醒容小龙一句:“我刚说的,你记得没有?” 容小龙显然没记住:“你刚刚说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全部?——你要我记得什么?” 朱成良险些被气死,后来一想,自己本来就死了,又想着自己差点被气活,平息了好久才屏息静气说:“你要把这件事情,和赵家,还有方卿和讲......方卿和不是让你去陌家吗?我估计他的打算就是让陌家来照应你,结果你还歪打正着认识了赵家,那更好啊。更多一层保障。” 这一点,容小龙可没感觉到好哪里去,他说道:“我一个闯荡江湖,血债累累的,平白无故的,找江湖两大世家当我的靠山,那我岂不是直接把这两大世家拖到了不予楼的对立面?” 容小龙说道这里,刻意看了赵帛一眼,确定赵帛还在睡觉,才继续压低声音说:“赵帛这么小,我也就算了,赵帛又不是一个人,他万一出什么事,赵家怎么办?他是赵家的嫡系,赵家的根,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活?” 朱成良讲:“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操的心比五十岁的老头还累。” 朱成良讲:“且不说这方卿和以及陌家赵家可能早就和不予楼势同水火了。而且,你一个小孩子,见识到底是浅了。” 谁被这么说都不会高兴。容小龙也不例外。容小龙鼓着脸,一脸不快,问:“哪里浅?” 朱成良给他分析哪里浅,说:“他们是大人,赵帛再小,也是世家的嫡系。你以为世家的小孩如何养大?和那些寻常的小孩那样,四书五经打着手板长大的?不管是赵帛还是方卿和,从小过得日子,可比那些寻常的孩童要累要苦的多......你要想一想,方卿城当年忽然亡故,而方卿和居然能够立刻接任他哥哥的位置。怎么讲?为何?天赋异禀?还是他们方家自古就是以此做教育的?” 容小龙闷声不吭。依然是为此这鼓着脸不快的情绪。既不像是被说动,也不像是抗拒。 朱成良就继续说:“大人很是功利的。功利这个词,不仅仅说的是商人或者为官者。基本上只要家族庞大,上位者都要功利。你觉得,他们可能会为了方卿和的嘱托,而为了保护你和不予楼为敌。但是你要不要听听我这个大人的看法?” 容小龙怼他:“我不听你也会讲。” “那是当然,”朱成良讲,“他们和不予楼对立多年,苦无突破。而如今你的出现,就是突破。好容易抓到一个突破点,可以击败不予楼。你这个重要人物。他们当然要保护。” 朱成良问他:“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容小龙把脸撇了过去。 朱成良知道要给容小龙思考空间。当即也就闭嘴了。 这一边的徐长生终于等到了空隙可以发问,徐长生蔫蔫说道:“所以,为什么刚刚提着提着成县令和成知府,又说到了临安去了?还扯了个卫安然?” ...... 容小龙撇脸的时候正好冲着徐长生那个角落的方向,听到徐长生发问,容小龙就回答,容小龙回答说:“他觉得,成县令是被不予楼养大的傀儡......无药可救的那种。就像临安。旁人看着疯疯癫癫,其实临安看旁人才是疯子。说卫安然,我是觉得卫安然还有的救。” 容小龙和徐长生说:“他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给方卿和和赵家......” 容小龙一口一个他让他说的,好像在告状一般。听得朱成良很是委屈。容小龙确实有点像是告状,他闷闷不乐,问徐长生:“我们容家的事情.....要求助官府和江湖世家吗?如果是容安,他会如何?” 徐长生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说:“如果是师父......他肯定是同意的。” 容小龙挑眉。 徐长生很是认真:“我是个外人,师父都可以让我来完成遗命......何况多个帮手多条路嘛......能省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容小龙这下不仅挑眉,连眼睛都瞪圆了。 他是真没想到徐长生会站在朱成良这边。他反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容安当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求助江湖世家呢?反而躲躲藏藏,风餐露宿,靠着装神弄鬼来混一口吃的?” 徐长生被问到,有些楞,反应一会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啊......当年,容氏可是被清缴中,人人都不敢姓容,我师父也是到了后面,觉得我可以相信,才据实告之身份的。” 容小龙说:“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是什么?往日宝成帝高坐,现在皇帝不也没换?今时和往日有什么区别?我现在跑去大呼一声我是容氏后人,我铁定也被诛了有没有?” 徐长生落败,他嘀咕:“所以方大人劝你去江湖啊......” ......这话讲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容小龙原本脸对着徐长生,听到这句,容小龙把脸又撇了回去。 一撇回去,就对上了赵帛的眼睛。 容小龙:“......” 赵帛:“......” 徐长生:“......” 徐长生干脆继续装睡。 最终还是容小龙先开了口。容小龙问:“你醒了多久?” 赵帛保持睡着的原本动作不懂,只睁眼,动嘴,说:“从你和徐大侠吵架的时候。说成县令是傀儡......” 容小龙顿了顿,和赵帛又进行了时间不短的对视,说:“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出乎意料的是赵帛说:“没有。我听得懂。” 而且赵帛同样站在徐长生那边,也是朱成良那边,说:“此事非同小可,我赞成告诉我小叔叔和方大人。甚至陌家也要通知。” 这态度可是和当时在淮城天壤之别了,容小龙不满,说:“当初你可是让我发誓,要和你统一战线的?” 赵帛很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赵帛面不改色,坦然迎接容小龙的不满:“当时我们也没这么狼狈啊......之前那叫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如果还逞能,那就要死鸭子嘴硬。我可是要当神偷的人,我可不想当死鸭子。” 赵帛又讲:“而且你觉得,我们这一行人狼狈至此,到了我小叔叔那里,怎么解释能够让我小叔叔不起疑呢?难道和我小叔叔说,我们遇到劫匪?为了真实性,要不要把身上的银子丢个干净?” 容小龙不管是江湖经验还是人生阅历,都是浅薄地可以。根本做不到舌战群儒,甚至别说群了,三个都要落败。容小龙翻了个白眼,暂时不想继续纠结这一点,他生硬转移了话题,他问赵帛:“你干嘛一直这样?动也不动?” 赵帛刚刚睡觉就是仰面躺着,四仰八叉的模样,算不上优雅,睡得沉还可以说得过去。如今醒了,依然保持着四仰八叉的样子梗着脖子和他振振有词,这就很是有点挑衅的意味了。 赵帛生硬地梗着脖子回答:“你当我愿意?我脖子扭了......” 赵帛委屈。他一贯睡真丝软塌惯了。极少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风餐露宿’。赶路的时候即便是入住客栈都是住最上等天字一号房。这一次体验虽然新奇,但是很显然并不想要第二次。这身下地板膈应地生疼不说,垫底的褥子也是带着一股子霉味,呛得他一夜鼻子都不通气。 好容易到了半夜习惯了霉味睡定了,结果早起,脖子给扭了。 赵帛一肚子委屈加心酸。然后还被容小龙给理解成了挑衅。 赵帛撇嘴。 小可怜的模样落到朱成良眼里,朱成良成了这屋里最是舒服的一个,他可以非常富有善意的发表自己的同情,讲:“哎呦,小可怜。” ...... “哎呦,小可怜。” 月小鱼见到方卿和的时候,方卿和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月小鱼做不到如赵帛那样的撒娇。反而是一阵脸红和羞赧。月小鱼风尘仆仆,一路快马不停。过淮城到金陵。见到若离,又立刻带到方卿和面前。月小鱼已经狼狈地不成样子。她经受不住方卿和的打量。不自觉伸手掩饰了一把前襟的衣裳。却被方卿和被一把拉下。方卿和不顾月小鱼的紧张,皱眉看她前襟那个血洞。又命她转身,背后果然也是一个洞口。 方卿和问她:“是谁?弓力至此。江湖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贺兰愿也不行。不是贺兰愿。” 月小鱼点头。 讲:“是无忧。” 一边的若离当即吃了一惊。不予楼的第一高手出山。那意味什么? 方卿和反而笑起:“无忧居然出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不予楼已经开始害怕了?” 方卿和又问:“你如何逃脱的?” 月小鱼不语。 方卿和倒是猜出来几分。他看一眼若离,吩咐她:“你带月姑娘去梳洗一番。她受到了惊吓。有什么事情,且等缓过神来再行商议。” 若离乖顺应道:“是的。” 月小鱼这边反而急了,她不肯随着若离走,叫住方卿和:“方大人......容小龙那边......不予楼已经知道他了!” 方卿和走了两步又因为这句话停下,他回头,面上是一片心知肚明的了然:“你会来,我就知道了。” 月小鱼一下子就更急了:“那......”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该怎么办?容小龙那边该怎么办?不予楼死死盯着容小龙,如果容小龙出事了怎么办?那些人是长生者,杀了又活,活了又死,可是容小龙,容小龙只有一条人命啊...... 方卿和不是没有看到月小鱼眼里的泪光。可是他依然淡定的很,甚至安慰都没有多讲一句,方卿和依然是一片了然的神情,说:“你从和容少侠分开,到赶来金陵见我,最快,七天了吧?” 月小鱼只愣愣看他,不说话。 于是方卿和继续说:“七天时间。事发之地距离赵家不到一天脚程。若是容少侠的天庇佑,现在应该在赵家安然无恙化险为夷。若是.......现在应该葬身鹅湖,尸骨无存。” 月小鱼实在是无法面对方卿和的冷静姿态,她声音抖得厉害,说话间甚至能听到她牙关打战的声音:“那就这样吗?方大人不等我把事情交代完善,急匆匆要去哪里?有什么重要?比得过人命?” “有啊。”面对月小鱼质疑,方卿和当然有话说,“连城。” 月小鱼的心一下子凉了。她当然知道连城是何地。她的快马都是连成的捕头和师爷慷慨借出的。连城......就是死了县令被不予楼封城的县城。 方卿和对上月小鱼的眼神,两双眼睛中皆是一片凉薄,方卿和道:“连城的百姓,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多时了。再耽误下午,民心不稳,必有动乱乘虚而入。没错,月姑娘,容小龙是一条人命,可是连城,连城有一千九百六十三条人命。若是月姑娘你,你选择哪一方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施捧心也不过如此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月小鱼吐不出一个字。她也做不出什么选择来。 但是眼前的沉默已经足以回答一切的问题。方卿和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依然离开了。 月小鱼只能把希望交托给上天,求吉人天相,求一切顺遂,求化险为夷,求......月小鱼再也求不下去。她疲累交加,眼下很是需要身心的双重安慰。 月小鱼拉着若离的手,问她:“一切会好吗?会吗?” 若离对方卿和有一种丝毫不需要原因的全然信任和依赖,既然方卿和说可以,那若离也会说可以,若离于是说:“当然,一切都会好的。容家的后人,不会就这么断绝的。” 若离说的肯定,眼神中散发的也是肯定的光芒。这种光芒在眼下的月小鱼眼里比太阳的光线还要温暖和安心,月小鱼小想着,若离也只有十五岁,她说相信,自然就是真的相信。十五岁的少女,还学不会好意而假装的安慰人。虽然这个少女大概连自己为何如此信任方卿和的原因都说不出个全面,可是信任实在是眼下最好的安慰剂了。 月小鱼好受很多。 赵帛也好受很多。 他的脖子在当天回到赵家的时候就被一通推拿,然后冷敷热敷,又好好在重重幔帐的床上美滋滋的睡了足够的一角,第二天醒来,果然好了很多。虽然疼痛感依稀尚存,但是已经可以小心翼翼又灵活的扭来扭去,左顾右盼。 果然是未曾经历过苦难,不知道富足的可贵。赵帛对当下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不仅满意,甚至感激涕零。他心情极其愉悦地看着照顾他穿衣服的婢女灵活白嫩的小手,这个婢女是个很熟悉的家养丫头,叫相思,还有个妹妹红豆,都是在赵家长大的。因为长得漂亮,手脚勤快,被调到了他的房里伺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赵帛又不傻,能不知道?自古三妻四妾的,这两个婢女,从小吃穿用度就比寻常房外的丫头好,连吃饭都可以在赵帛的一边吃。父亲母亲和祖母那边的意思简直明确到连瞎子都清楚。只等赵帛长大开窍,先纳妾,学两分讨女子欢心的本领,再好好的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 十五岁的赵帛脑海里关于所谓的正妻,除了那两个字之外,只剩下那一身华丽繁重的锦绣嫁衣。谁穿上那身嫁衣谁就是妻子,至于脸,不重要,反正那凤冠之前垂下重重珠帘,任何一张眉目瞧着,都只剩下一片含羞不语的朦胧。 那样的未知,含蓄,以及慎重,怎么看怎么都透着无趣。哪有这样眼前这样的姐妹花来的令人愉悦?相思十八岁,逐渐褪去青涩的稚嫩,纤腰柔柔,举止轻盈,行走间暗香浮动,相思低头给自己整肃腰带的时候,赵帛低头就可以看到相思雪白后颈上的柔软而稀疏的汗毛,已经那已经无法视而不见的柔软和饱满。赵帛咳一声,移开视线,示意可以自己来。 相思点头,随着告退的声音,那萦绕在他鼻尖属于女子的幽香就跟着慢慢淡了下去。 眼看相思要出了房门,赵帛忽然叫住她:“容少侠如今可起了?” 相思道:“已经起了......我刚刚见翠玉送了餐点进房的。” 赵帛想了想,说道:“那就把我的早饭一起送过去,我和容少侠有事商量。” 相思点点头。再告了一声退才出了门。 相思出门之后,赵帛一个人再屋里足足站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慢吞吞走出门去。 这是赵家的本家,规模自然不是淮城的赵家铺面和左海的老宅可以比较。如果说左海算是依山而建,那么此地赵家便是直接沿山而设。整个山林全部都是赵家范围。也是因为如此,赵家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是极其有名头。 这一点,容小龙和徐长生,在还没有亲临赵家的时候,就亲眼开了个眼界。 这个眼见场面宏大,令徐长生都过去一夜,还是念念不忘。赵帛在走到容小龙所住的客房的时候,还听到徐长生的感慨:“赵家那些门人,衣裳翩翩,各个长得眉清目秀器宇轩昂,如白杨垂柳,在天光日下,踏鳄而来,简直算是玉面罗刹。半神半鬼......” 听个齐全的赵帛可就不高兴了,他打断徐长生的话:“什么叫半神半鬼啊.....你就不能说是天神降世什么的?罗刹就罗刹,还玉面......听着这明明叫夸奖来着,听着都不对个味......” 这背后言论他人,不管是夸奖还是批判,横竖都是沾上一个‘非’字当头。这非议非议,本就不是能够大大方方呈现在主人面前的。这赵帛又是一脸不快走进来,徐长生难免忐忑不安。一口粥含在嘴里,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咽下去。 赵帛倒是不在意这个,甚至也不是鬼不鬼的。他的重点依然还是纠结:“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天神降世啊?” “啊?”徐长生结结巴巴,直说吧,觉得不妥当,可是委婉说吧,他还不会。徐长生求助地看向容小龙,哪知道容小龙早就低头喝粥夹菜,对徐长生的求助目光根本不予以对接。 徐长生只好照实说:“......这神话传说里面.....神仙有骑着狮子的,也有骑着宝像的.....连蛇的都有,当然,也有龙。可是,没听说过踏鳄的啊......” 何况他们几人都眼见那些鳄鱼吞心嚼骨,这还不算,那些鳄鱼甚至险些吞了闫大夫。那一天一夜遭遇轮番洗去,哪里还能在心中把鳄鱼和神灵并列?这当时赵家门人涉水而来,脚下踏鳄,看着场景震撼,美则美矣,却叫着鳄鱼把圣洁给杀去了一半。若是后人为此场景画下,徐长生反正会提个要求,把脚下巨鳄,改成莲花。坐实这赵家门人乃是天神降世的说法。 所以这锅是鳄鱼背负的。只要不是赵家的事,赵帛就很是满意。他同时也赞成了徐长生的话。罗刹说的鳄鱼,而玉面才是他们赵家。 真是极好的。 赵帛坐下不久,相思就带着两个小丫头把赵帛的早饭端来。都是一样的菜色,不偏不倚,容小龙和徐长生在赵家,都是贵客标准。每晚一份牛乳燕窝和精致小点。那牛乳燕窝,比这个叫相思的姑娘的手还要白。 徐长生没吃过这个,不过听容安说起,容安说他小时候睡前,丫头必须给他喝一碗牛乳燕窝,否则睡不香。徐长生那个时候还想着这牛乳燕窝是个什么名堂,那碗喝了一会,睡的是不是更香是不晓得,但是起了两次夜,还闹了肚子。 这是没享福的命啊......徐长生白天特意看了一眼容小龙,见容小龙面色倒是如常,如常的苍白,他失血有点多,还高热了一晚,断然不可能恢复如此迅速。但是看着倒是比那日小木屋中精神许多。看着估摸着是没叫那牛乳燕窝给闹了肚子。看来这没享福的命的,只有徐长生一个。 想到这里,徐长生抛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还是有些没懂,这赵家还不等我们千万求助,就发现我们在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赵帛夹起一个小包子,小包子热气腾腾的,赵帛咬一口下去,立刻用小碟子接了,去喝那香喷喷的汤汁,但是尽管小心翼翼,还是烫到了舌头,赵帛顾不上回答,赶快把舌头伸出来呼呼的吐气。一边的相思吓了一跳,赶紧用帕子看看有没有水泡,这一幕十分自然又带着闪瞎眼的情愫,就算是关心则乱,也没有乱成那样关心程度的。徐长生和容小龙再瞎也不至于看不见。 容小龙继续低头吃粥,从刚刚开始就闷声不响。如今更加是不发一言,连咀嚼声都没了。 他没声音,不代表他耳朵旁边没声音。 朱成良在一边大惊小怪,故意捂着眼睛连连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果然是世家弟子......则啧啧啧......” 啧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啧什么。 朱成良啧完,在容小龙身边讲话:“容小龙,如果你当时出身如此,只怕现在,也有妾室啦!” 容小龙面不改色,只抽空瞥了朱成良一眼。 那一瞥被朱成良很好捕捉,朱成良笑嘻嘻意会,说:“别害羞啊,我也不是胡言乱语。这个相思姑娘,今天早上可是从赵小公子房里出来的......” 朱成良话没说完,又接受到容小龙一瞥,这下他是了然的很,立刻举手发誓:“我可没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该眼不见者,就装瞎。我懂。” 这以上话题,除了容小龙,再无一人听到。赵帛被烫到的舌头受到了凉茶和凉气的双重安抚,如今已经大好,开始开开心心吃起了包子。也终于有了舌头去回答徐长生的问题,赵帛讲到:“我们赵家背靠鹅湖,自然有专人盯着鹅湖动向。这鹅湖中的鳄鱼虽然凶猛,但是往日一向太平。——太平的原因是因为这鳄鱼一直受到赵家投喂食物,所以从来不曾发生因为饥肠辘辘而伤害百姓的传闻。而前日鹅湖鳄鱼忽然暴动,定然是有了异常。赵家发现异常,定然要查探一番,这一查探,不就知道了。” 徐长生还是不解:“这鳄鱼如此凶猛,为何不斩草除根?甚至还投喂它们?——这是何道理?” 徐长生这话一出口,立刻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不光是赵帛,连一边的相思都微微皱了眉头,相思生的清秀,尤其一双蛾眉更是婉约动人,那蹙眉的模样,无端的让徐长生心中一动,想到西施捧心,当年西施蹙眉捧心,大体也该是眼前这模样吧? ......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给不明真相的路人听到了,还以为这江湖人都和草莽划上等号了呢。 赵帛简直扶额叹息,他和相思一同都蹙眉,猛一看,还挺夫妻相:“这鳄鱼也是万物之灵,赵家不曾在的时候,人家就活在这类,赵家再次安家筑房,人家鳄鱼也没说一句不行。我们却要赶尽杀绝么?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何况这么多年,除了这一次鳄鱼被激发兽性之外,其余都不曾有过异动。而且,此番鳄鱼为何缘由,难道徐大侠忘了?” ...... 徐长生当然没忘。这尸体还是他亲自拖过去投喂鳄鱼的。 这个时候容小龙却开口了,他语气平和,却是站着喊打喊杀的这一边:“原本可能这些鳄鱼不曾吃过人,赵家投喂鳄鱼,大概给的也不会是活物,即便是活物,应该也是鸡鸭或者旁的。从来不曾投喂过人吧?” 这话问的,怎么听赵帛都觉得古怪。 “当然没有。” 容小龙点点头,继续说:“因为鳄鱼不曾吃过人,所以之前根本不知道人也可以吃。加上那些鹅湖的鳄鱼一直都不曾受到过挨饿的危险。所以即便主动攻击,只怕也只会攻击山中的那些吃过的野味。但是如今不一样了,鳄鱼尝到过人肉的滋味了。” 相思忍不住插嘴:“可是我们依然会定期投喂啊?” 赵帛点头:“不会让它们饿着。” 容小龙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徐长生身上:“徐大侠并非是无缘无故的把尸首给鳄鱼食用。但是徐大侠并不知道这鹅湖中的鳄鱼之前从来没有吃过人。所以,那天夜里,鳄鱼忽然攻击闫大夫,其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容小龙讲到这里,问了徐长生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曾经在鹅湖中的那个小屋中住过好几晚?可曾夜里出来过?” 徐长生不好回答太细,只含糊点点头,希望他们意会即可:这人有三急,难免夜里起夜放水,总不能在屋里解决吧? 容小龙不在意细节,继续问:“那鳄鱼可有攻击你?” 徐长生又摇头。 容小龙说:“可是当夜,鳄鱼主动攻击了出来取水的闫大夫。” 白天那些尸体分量不轻,鳄鱼的攻击理由也不会是挨饿。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那些鹅湖中的鳄鱼已经明白,这些人,也可以成为它们的食物。且它们很是喜欢这样的食物。 有一就有二。鳄鱼会攻击闫大夫,必然也会去攻击沿途路过的百姓。鳄鱼又不是水生,它们既然可以白天上岸晒日,也可以白天上岸吃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句话一出来,引发一片沉默。 赵帛连饭都吃不下去,但是又不死心,再一次问一句:“所以.....这些鳄鱼,都要死吗?” 这些鹅湖的鳄鱼,作为邻居伴随很久了,虽然说平日里不可能真的相敬如宾吧。江湖人也没有真的把这些鳄鱼和赵家扯上什么关系。但是,屠杀就是屠杀,总归还是令人不舒服。 以赵帛对容小龙的个性了解,他是个软性子,通常很少有雷厉风行和行事果决的时候。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容小龙的江湖经验浅薄,与其说是容小龙江湖性子圆滑,不如说是谨慎和谦虚过了头。 而这一次,容小龙却抛去了那些过头的谨慎和谦虚,直接点头言明:“留不得了。” 容小龙严肃的很,说道:“就像那些家养的狗忽然有一天咬了主人,如果是这样,任何人都知道,袭主的狗绝对不可能再活。” 这一点赵帛也不是没听说过。 狗嘴中尚且还能活命,可是这鳄鱼可是了不得的东西。他想起至今还未曾下地的卫华。听闫大夫说,若是再耽搁一天,卫华的那只手臂就要废了。习武之人,废掉一只手臂,和废掉半生武功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卫华说尚且如此,那沿途百姓呢? 不堪设想。 赵帛思及到此,于是也打定了主意,开始安心吃饭:“那就杀了吧。” 赵帛惋惜之情只持续片刻。毕竟刚刚才受之其苦。他又不是从小菩萨心肠,做不到被咬一口还要替对面的畜生挂记伤痛。何况人都是视觉动物,你要说杀掉一群可爱的小鹿或者漂亮的兔子,那赵帛或许还能惋惜叫苦,再不济,也先救下一窝放自己园中养着。 但是那是毫无可爱之言的鳄鱼。 惋惜两句也就罢了。 赵帛面前包子已经不再烫嘴,眼下吃正是时候。赵帛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一边吩咐相思:“你去讲一声,饭后找人去,把鹅湖清了。” 相思点头,应了一声就先退下了。 徐长生见赵帛和容小龙已经把关于鳄鱼的归属事情商议妥当,也放下心来,也埋头吃起来。吃了个半饱,开始思考其他。几乎是同时的,徐长生就和朱成良同时感慨和担忧起来:“不知道月姑娘如今下落如何了?” 不提还好,提了这一嘴,大家都别想吃饭了。 赵帛勉强让自己咽下包子。说道:“我叔叔命人去了连城。还给方府和陌家飞鸽传了书,但是不敢写的太过于太过于详细的。——一来不知道这沿路还有没有不予楼的人埋伏,二来,敌在暗我们在明。到底被动。不过我们人多,倒是也不怕。” 容小龙闷声讲:“幸亏他们都死了......否则一旦被误会赵家的嫡系公子赵帛原来是容家的后人......赵家会有很多麻烦。” 赵帛对这事坦然接受:“不管是赵家的嫡系其实是容家的后人,还是赵家收留了容家的后人,这麻烦,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小不了的。” 赵帛说到:“我可能没有和你说过关键的。不过我小叔叔想过这一层的。不予楼一向敌对江湖,江湖那些世家包括我们赵家都被不予楼化为敌对。之前因为不予楼的长生不死,江湖很是头疼。如今你来了,你不就是我们的转机吗?” 这是转机还是劫难,容小龙真的说不明白。也无法定义。可是,真的好吗?在这一切都没有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忽然宣战?而在不予楼的眼中,他们却认为容家的后人是做好了准备,才下手以凤台童子为先主动宣战。根本不认为这会是一桩凑巧之事。 一个合格的庄家,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轻视对手,永远不掉以轻心。但是作为对手,容小龙反而觉得,对方还是轻视他一些得好。要知道,这不予楼的对手,只有十五岁啊...... 而且凤台童子的事情,是真的是意外。 可是谁会信呢? 容小龙思及至此,忽然抬头问赵帛:“赵家的家主,信巧合吗?” 容小龙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赵帛,被问住的赵帛显得傻呆呆的,像个呆头鹅:“什么?什么巧合,什么信?” 赵帛呆愣的模样并没有让闷闷不乐的容小龙产生任何一丝改观,而是继续闷闷不乐,说:“赵家的家主,你的小叔叔,真的会相信,凤台童子猝死那件事情,是意外吗?” 等赵帛听明白内容,直接给乐了,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一脸严肃的啊?我以为是什么事?” 赵帛哈哈大笑起来,满不在乎说道:“怎么不信呢?这不是有我吗?凤台童子的死的时候,是卫华报信的,你和我都是惊讶到不行.....对了,这事卫华不也是人证?” 赵帛安慰他:“你放心好了,有我呢,还有卫华。” 容小龙的表现一点也不像是能够放心的样子,他说道:“可是不予楼根本不信。他们认为,是我和赵家包括陌家以及方家联合,做好了准备,才杀了凤台童子,以凤台童子的尸体作为战术,挑衅于他们。” 容小龙一脸紧绷,连他背都不自觉绷紧如一盏弓:“所以他们对连城下手,甚至不惜让一个县城的父母官自尽,以求找到我.......然后我还上当了......” 赵帛对容小龙这一片的自言自语感到新奇又陌生:“父母官自尽?找到你?什么意思?那个成县令不是被不予楼给杀了的吗?” 徐长生这才想起来没有讲明白,其实他也是一知半解,但是一知总比无知要来的有点优越感,徐长生说:“那个成县令,其实是自杀的。故意自杀,然后去找能够看到他的‘容家后人’。” 这种决绝和赴死精神不得不说,是令赵帛都打开了眼界。赵帛感慨:“这成县令......一介书生吧?居然有如此胆识?——疯了吗?” 容小龙还是不语,说话的依然是徐长生,徐长生继续说:“被不予楼养大的,基本都是疯子,你瞧瞧那个临安。” 这对于赵帛来说,又是一个新鲜的知识点,赵帛当然要追问:“养大又是怎么回事?” 徐长生还是拿着半解来说道:“怀疑的呗......不予楼除了那些长生者,肯定有内应在朝廷的......否则这凤台童子单靠长生不老的噱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朝廷靠山?只怕......是自己人吧?” 徐长生如今也学会了举一反三,由此及彼,徐长生看了一眼赵帛:“不予楼存在多少年了?凤台童子长生了多少年了?如果久一点,说不定培养个世家出来都不是没可能的。” 这话说的就渗人了。说朝廷可以,赵帛还能冷静分析。可是牵扯到江湖,赵帛可要为之辩驳了。 “你当着江湖世家是你家菜地呢?说培养就培养的出来?一个江湖草莽,要成为世家,其中至少要经历四代不止才站得住脚.......难道你不知道那种世家诅咒吗?” 世家诅咒?这又是什么猎奇的江湖恐怖传说? 徐长生好奇不已:“什么诅咒?女鬼吗?” 赵帛给了徐长生一个‘你真的十分没有创意’的白眼,说道:“世家诅咒,不单单是江湖世家上的,朝廷也是如此。‘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听过没?这世家也是这个道理,这世家要起来,要建功立业吧?要招兵买马吧?要广纳门生吧?这要吃要喝要盖房子?都要钱吧?没钱,家都没有,还世呢......异想天开去吧。所以这世家,首先就要有钱。钱是基础。那钱是什么啊?钱,不就是富吗?” 徐长生撇嘴,感觉这赵帛一边科普,一边还不忘了炫富的心机十分严重,徐长生说到:“那富的人多了去了......” “这就对了.....”这句话正合了赵帛心意,赵帛接着讲下去,“这富的人多了,怎么不是各个都能做世家呢?世家的富裕,不光光在钱袋子上,还在这里.......” 赵帛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直接说:“还在脑子。有了脑子,才有东西世世代代传下去。钱,是赚的,只有这里的东西,才是传下去的。有得赚,有的传,这叫世家。三代才稳,六代才传......六代......要多久啊?起码两百年最少吧?” 赵帛说个不停:“你的师父,也是容小龙的同族容安,有说过这个血债延续了两百年吗?如果延续了两百年,容安只怕早就死心了,也不会抓着让你替他完成遗愿了。” 赵帛接下来的一句话,诚意十足,同时也在果断的给徐长生塞了一个定心丸,赵帛说:“你师父容安前辈会让你当他的徒弟,完成遗命,那就表示,他相信,你是可以替他清理完这一份血债的。” 这个定心丸说实话,一开始塞过来,像是一顶高帽子,塞的徐长生有了片刻的愉悦。可是很快,等到高帽子上头,那沉甸甸的重量却直直压到了他的心上。徐长生之前并未成直面过不予楼的杀手。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简单。 徐长生不忍挫败,却还是没忍住讲了出来:“之前,我师父只传我一人,让我一人对付不予楼吗?如果我一个人就能够清理血债,如今再加上容小龙,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徐长生问的是赵帛。 结果赵帛面对容小龙的加入,反而意外的卡壳了。 赵帛卡壳了一瞬间,立刻就低头喝粥,做出明显逃避的姿态。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徐长生看向容小龙,见容小龙也低头喝粥。两个人都是逃避态度。倒是显得挑起这个事情的徐长生一脸困惑了。 徐长生左看一样,又看一眼,无可奈何,也跟低头喝了一大口变凉的粥。 ...... 几天后到达方府的月小鱼闷闷不乐,很是没有食欲。府中的婢女实在是怕月小鱼这个客人给活活饿死。犹犹豫豫地去回禀了方卿和。 于是当日晚膳,方卿和就来找月小鱼一起用膳。 方卿和照例吃的很慢。一个筷子两粒米。 方卿和慢悠悠说道:“我听说,你已经两天都没有进食过了?我们府里的丫头怕你给饿死,偷偷晚上准备好多糕点放你房里,结果头一晚放进去几块,第二天还是几块。你是真的不饿......” 方卿和觉得有趣,说:“我觉得不像啊......当日在白塔寺,我见你坐在一群小和尚中间吃桃子,很是开心的样子。” 月小鱼说:“此一时彼一时。心中有牵挂,食不下咽也是有的。” 方卿和笑一笑,点头:“若是人嘛,心中闷闷不乐,或者思虑过重,是有这个可能的。不过两天两夜不曾进食,是个人早就饿死了,即便不饿死,也该面黄肌肉,说话有气无力了。” 月小鱼心不在焉,也没看对面方卿和一眼,她只以为方卿和是单纯劝她吃饭,于是为了堵住方卿和的话头,拿起了筷子。她面前有一道清炒冬笋,切地很细,看着很是可口。 但是也就是落在别人眼里可口罢了。 月小鱼不是。 月小鱼毫无胃口,她夹起了一丝冬笋,然后放在了碗里。又不动了。 方卿和当做没看到,说:“......我原本以为,你也是长生者,后来发现,你根本是灵鬼么......” 方卿和这句话说得声调和刚刚劝慰她吃饭的的时候的声调没什么不同。仿佛说月小鱼是灵鬼,和说月小鱼是个女的没什么本质的不同。以至于让月小鱼都呆愣片刻才听明白方卿和说了什么......等她回神之后的反应,才令方卿和觉得,月小鱼不是没听懂。 月小鱼打翻了手边的那一碗用来清口的茶水。 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动。不远处伺候的婢女听到响动,正想上前,被方卿和阻止。 月小鱼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一滩狼藉,看着茶水缓缓流淌四周而去。 这一声响动,令月小鱼产生了自己是不是听错的错觉。 月小鱼头皮发麻,可是还是没克制住自己开口发问:“方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方卿和淡定的很,态度也是和顺,有问有答,显得很是平易近人:“我说,月姑娘是灵鬼,难怪,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依然活蹦乱跳。” 说活蹦乱跳是夸张了。但是精神充沛确实没错的。如今在看,精神确实不错,反应力也很好。不像是饿了两天两夜,脑子都饿混沌的人的表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容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庆幸自己不曾端碗,否则定然要摔了。 可是她忘了,她已经摔了一盏茶水,再摔一个碗其实也没什么。 月小鱼面前的方卿和和容小龙不一样。方卿和神情坦荡,甚至没有如当时容小龙那样,对她发过脾气。也没有询问过答案的正确与否。方卿和就是这样淡然随意一般的说出口。 说月小鱼是灵鬼,这个口气,就像在议论今天的汤是浓了淡了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也因为如此,方卿和的话就像一面平坦的石壁那样,没有凹凸,没有起伏,寻不到支点,更无从找到破绽辩白。 月小鱼居然就这么认了。 她甚至有心情笑着反问方卿和:“为何是灵鬼呢?不是长生者呢?” 方卿和淡淡看了月小鱼一眼:“灵鬼和长生者虽然都是不死者,可是你要知道,容小龙更加愿意相信你是灵鬼,而不是长生者。” 方卿和偏头示意一番,门外一直小心注意的下人立刻进来极其快速的清理而来地上的狼藉,清理了月小鱼手边的水痕,同时又奉上了一盏新茶。 方卿和等到下人退下之后才继续讲:“容家.....和不予楼中的长生者是有血债的。这一点,你该知道。——这不是你来的目的吗?” 月小鱼想了想,鼓足勇气问他:“方大人,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方卿和看月小鱼一眼,说的很是坦白又简洁:“曹家的大小姐曹月华......我是知道的。” 方卿和给她告罪:“直呼了曹小姐闺名......很是抱歉。请谅解。” 月小鱼笑起来:“何有此言呢?——我是很久没有人说起我的真实姓名了......” 方卿和温柔看她:“容小龙也不知道吗?” 月小鱼点头又摇头:“原本想瞒着的......结果,因为当时知道凤台童子的死讯,可能话说的有点多了,他就起疑了。我想也没什么好瞒着,就说了。” 月小鱼想了想当时的情况,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因为从那件事情到现在,她都没有机会单独和容小龙相处,也没有找到时间和容小龙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问一问容小龙,到底有没有生气。到底有没有心结......她记得当时容小龙明明被骗了,却还反过来安慰她,给了她一个拥抱。容小龙当时还受着伤,可是他一言不发,拥抱她,把她的头埋在他不曾受伤的那一侧的胸口。 她哭的厉害。 容小龙知道她在哭。还是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抚她的后背。 容小龙当时说:“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于是索性不说。” 容小龙真的没有说,到后来他也没有说。 月小鱼现在想一想,第一是觉得容小龙的温柔,第二,她还是感觉,容小龙是在生气的。 月小鱼点头,她难受的要命,可是她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情。也不愿意告诉方卿和关于容小龙的那个拥抱,她转移了一个话题,说:“连城那边如何?” 方卿和看出她的逃避,于是也由着她逃避,讲:“已经派了下属官员汇报。县城的县令.....只能是突发疾病而死。接替的官员很快就会去安抚民心。没什么大事。他们的目标不是连城的百姓。如今,目标大概也是丢了的。自然要在重新计较了。” 月小鱼看他,顿了顿才讲:“可是,可是那成县令的死,当时闹的很大,全城百姓惶恐不安,都已经知道了......就算不是全城百姓都知晓,也有半城百姓都听闻了啊。” “即便是全城都知晓,那成县令也只能是病死的。”方卿和耐性极好,等到了月小鱼说完才慢吞吞开口,“百姓么......悠悠之口,很好堵,也很好防的。” 月小鱼说:“如何堵?如何防?可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月小鱼当时也就随意引个经据个典,她只知道这句话,并不表示月小鱼懂水利。可是方卿和却不明白。 方卿和反而认真问她:“那我有一问,问月姑娘,治理河道,如何防川呢?” 月小鱼楞了一下,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和方卿和的对话能一时间从灵鬼扯到治理河道的问题上,可是依然还是回答了他:“自古以来,治理河道,一为疏,二为防。‘水利灌溉,河防疏泛。’” 月小鱼说的含糊,她大概也只能讲到这里。不外乎就是汇流成塘、开凿会通河,或者修缮水渠等等。例如大禹治水就是疏通,而护城河和建高堤坝便就是防。 不外乎如此。 方卿和听她含糊一通,给了月小鱼一个很是温柔的笑。 这种笑意中包含了种种复杂和不便言明的情绪,令月小鱼想起幼年时候格外温和的教习先生.....不由得脸红。有一种少不更事,学了皮毛就跑来老师面前卖弄的感觉,若是小儿如此,还尚且算是憨态可掬讨人喜欢。自己又算是怎么回事? 方卿和依然还是温温柔柔的笑,月小鱼的脸红在这片温柔的笑中逐渐好受多了。 方卿和见她自然,才讲:“都说百姓如水,可承载朝廷之舟,也可倾覆这方舟船,这是再讲百姓的强大,和不容忽视。可是同时,把百姓比作水,也代表,百姓在圣上和朝廷为官者眼中,百姓也最软弱。就像水。” 方卿和端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朝月小鱼方向偏了角度,令月小鱼可以看到茶水的琥珀色,方卿和说道:“不觉得,这水很是无趣吗?这水,淡而无味,加了糖就变甜,加了盐就有了咸味,用水泡了茶叶,就变成了茶水,加了酒糟就成了酒......放进圆的碗中就变成圆的,倒进方口的瓶子里就成了方的......遇热成了水汽,遇到冷就结了冰......真的很多变......同时,也很乏味。” 月小鱼听不懂这样的逻辑:“水乃万物之源,何来乏味?” 方卿和说:“茶有茶香,酒有甘醇,冰有冷意,汽可成雨......偏偏只有水,闭上眼睛摸一摸,不闻不尝,你知道你手边的是茶还是酒啊?” 月小鱼觉得这是歪理,说:“难道,在方大人眼里,这天下百姓,就如水,乏味的很?” 方卿和不置可否,并且火上浇油:“不仅如此,而且百姓很是欺软怕硬。所以我说,让成县令以病死的名声传来,一点都不难。” 终于算是绕了回来。 月小鱼倒是产生了好奇,真的要问一问,到底如何个不难法。 方卿和讲的痛快也明白:“连城百姓当时人人自危,恐慌不已。恐慌什么呢?是恐慌成县令之死?那应该先悲伤才对?毕竟哪怕是父母官也是娘生爹养的一条人命。一个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哪怕是路上看到一个流浪狗死了,也是会感慨一下,道一声可怜吧?可是月姑娘,你在连城时候,那城里百姓,大多是恐慌的多呢?还是为了成县令悲伤的多呢?” 月小鱼想了想。却闭口不安。 即便是月小鱼不再说话,方卿和也能料到城中情境的。 方卿和这下并没有露出什么了然的微笑,反而逐渐沉下了脸色:“百姓恐慌,大多恐慌自己,成县令之死,只会令他们怀疑官府无能。他们没有了官府这个屏障,便很是害怕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于是满城人人自危,恐慌之情散播速度越演越烈。成县令的死不会带来一人的悲伤,仅仅只是导火索。而那头,是恐慌,是恐惧,是愤怒,是责任推移......不会有一丝同情分给成县令的。” 月小鱼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恐惧。她不可思议的是方卿和并未亲身在连城却能料到连城的情况和民心现状。恐惧的是她居然赞成方卿和的说法。 月小鱼觉得这很不应该,可以理解,但是不应该。 月小鱼说:“百姓只是害怕,一时之间想不到。等到困境解决,百姓自然会直发的悼念成县令的.......” 方卿和都被她逗笑了,脸上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也变得爽朗了一些,方卿和笑看她,说:“等到困境结了,百姓就会重新过起自己的日子......哪里会去主动做些白事呢?白事.......百姓多忌讳啊?何况在连城百姓心中,那成县令也不是为了保护百姓死的呀。” 方卿和面貌出众,就算是在众多贵族子弟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笑起来自然是好看且迷人的。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一个好看的男人对其微笑的时候,都会感到或多或少的愉快。 月小鱼也不例外。即便是方卿和在用这样迷人外表讲一些残忍而直白的话。 月小鱼不愿再说这个问题。她忘了这个事情是她先起的头。虽然是她起的头,可是这个话题的走向令她很不愉快。她原本就心事重重,不愉快了。再烦上加烦,更是令人食不知味。 月小鱼问他:“容家和不予楼的长生者有恩怨。我们后来在淮城又遇到一个叫徐长生的人......他是容安的徒弟。不知道方大人是不是知道的......” 月小鱼想着,方卿和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自然也会知道徐长生。 结果出乎意料,方卿和说:“容安?” 月小鱼也被这个反应愣住,她有些措手不及,顿了顿才继续说:“是容安。徐长生是容安收的徒弟......当年那位容安前辈以为容氏已经断根了......所以死不瞑目,收了徐长生徐前辈为徒,告诉了徐前辈一些关于容家的事情,死前要徐前辈发誓定然要在有生之年清理干净血债。” 月小鱼尽力回想:“容安前辈说,容家要死,也要死的干干净净,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也不能留下。” 方卿和听到这里,说:“徐长生徐前辈?不是年轻人?” 月小鱼摇头:“是个中年人,长相憨厚,曾经是个小兵,不过......他,他是回生者。被容安救下的回生者。” 月小鱼到底还是隐瞒了徐长生战场逃离的事情。毕竟眼前之人不是江湖人,而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虽然方卿和很大可能不会在意这个细节,可是......万一有见面那天,秋后算账了怎么办?那自己不就成了告密者了?所以还是隐瞒了。毕竟这种细节似乎并不会有什么重要性。 重要的不是容安吗? 方卿和若有所思:“容家确实有分支存在。根据分支不同,每一个分支的容氏责任也不一样。那位容安前辈,大概是主判决的。” 方卿和问:“所以,那位回生者的徐前辈,也懂得如何杀长生者?” 月小鱼点头,补充说道:“不予楼的贺兰愿便是死于他手。而且在连城郊外,鹅湖边,也有三名长生者混入刺客中。” “那长生者呢?都死了吗?” 月小鱼点头:“一人死于赵家的小公子赵帛手中,一人死于容小龙之手,另外一人死于徐前辈箭下。” 方卿和说:“这下可不算是故意了?” 月小鱼知道方卿和指代的是凤台童子那事。 这是月小鱼第一次从第三者的眼光中看到关于凤台童子的事件看法。 方卿和说:“凤台殿前猝死这件事,可是闹的沸沸扬扬,至今都没有平息一点半点。不光是不予楼,连朝廷之中都闻风而动,惴惴不安。还有胆小者言语是容氏化厉鬼归来......反正容氏通神通鬼,再变个厉鬼也没什么奇怪。越说越离谱,越离谱就越有人信.......眼下朝中人人皆道是那族长容白,以身祭鬼,化为厉鬼,前来一一索命。” 对于容氏灭门,月小鱼也是有所耳闻,她好奇:“难道对这些传闻最为不安的,不该是当今陛下吗?” 不管是容白当年是如何背上叛国罪名而导致灭族的。可是当年宝成帝继位,容白确实功不可没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且时间还未曾过度到令人失忆的地步。 。 容氏灭门十五年,凤台童子死,谣言纷纷来袭。这宝成帝十五年未曾回忆的噩梦和那梦中人,难道不会再度归来吗?要知道,谁都知道,谁也都还记得,当年容氏曾经占卜过什么预言。 如今隔相江江水滔滔,滚滚浪涛裹挟黄沙呈奔腾之态。江面滔滔滚滚,飞鸟不可停,浮木立沉。再望不见北荒之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动是迷醉的起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私下论及君王,已经不能够算是简单的失礼和僭越了。尤其是一个平民百姓在当朝权贵面前论及君王功过。更是胆大包天。 作为当朝权贵的方卿和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子很是有了一些细微的兴趣。 在产生了这些细微兴趣的同时,方卿和所想到的却并不是明面上的东西。而且是容小龙。 方卿和说:“不知道月姑娘可否先答应方某一件事情?” 月小鱼一波好奇未解,却又立刻迎来第二拨好奇:“我有什么能够答应方大人的?——我只是半个不算的江湖人。” 方卿和笑:“方某要说的事情,和月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并无直接关联。方某要说的,唯一的关联只在容小龙。” 月小鱼一下子严肃起来。她不禁挺直了要背脊,连手边的碗筷都放下了。 方卿和笑意越发开朗,连忙解释:“倒也没那么慎重。是私人拜托。” 月小鱼索性讲:“到底是什么拜托。令方大人迟迟不肯明讲。” 方卿和听出月小鱼话语中饱含的明显不满,他依然带笑,方卿和十分漂亮,这样漂亮的人对人笑,实在是一件令任何人都会愉悦的事情。月小鱼的不满也被这种令人愉悦的笑容压抑回去几分。 于是只剩轻微不满的月小鱼听到了方卿和拜托的正式内容:“月姑娘如果一心想要复仇,那么就请月姑娘不要去过多招惹容小龙吧。” 月小鱼没明白方卿和的意思,这也不怪月小鱼,方卿和说的不够清楚。 于是方卿和索性说个清楚:“月姑娘的模样姿色如何,想必月姑娘心中有数.....作为男人,方某承认月姑娘有其过人之处,而且一个女孩若是想让男人沉迷,除了颜色殊丽之外,有趣更加重要。月姑娘,你很有趣。” 月小鱼听到这里,面色一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卿和继续说:“一个有趣的女人,只要不太过分丑陋,不出意外会令男人注意。而注意,是心动的前提,而心动,是迷醉的起初。月姑娘,容小龙才十五岁。他涉世未深,见过的女人也不多。你可能是他初入江湖见过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女人就如此有趣,会很让那个少年为难的。” 这最后一句话令月小鱼一愣,旋即又笑,只是这笑容只呈现出了一半,不曾露个圆满,月小鱼就带着这个不圆满的笑容对方卿和说:“不知道方大人如何出此言语......我又如何会令容小龙为难呢?请方大人明说,否则,这算是欲加之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故而方某滔滔不绝......” 方卿和顺着月小鱼的话讲了下去,他的笑容完满且炫目,令月小鱼反复在心中拒绝方卿和的话,如果一个女人只要有趣,不丑,就能够令男人着迷。那么这个论调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用到男人身上?——如果一个男人有趣且英俊,那是不是会令所有见过他的女人着迷呢? “月姑娘原本是何出身,后来又遇何种遭遇,方某一清二楚。”方卿和笑眯眯地说了下去,“月姑娘又为何逃离不予楼,而为了又不曾选择隐姓埋名度日的原因,方某也是一清二楚。月姑娘,我十分同情你的遭遇,也觉得命运实在是对你不公。可是月姑娘,可想到未来之路如何走呢?” 未来之路?月小鱼偏头想了想,并不曾回答。 方卿和继续温柔说道:“月姑娘可曾想过呢?月姑娘对灵鬼一事可有多过了解?月姑娘,如今对生的渴望更大,还是对死的渴望更大呢?贺兰予可是一心求死的。” 月小鱼满脸狐疑,不知道好好的,方卿和说着说着容小龙和自己,怎么忽然扯到了贺兰予的头上。可是她隐约觉得,这其中是有关联的。越是她闷声不响,等着方卿和继续说下去。说到重点。 于是方卿和很快说到重点:“贺兰予一心求死,所以他并没有想过要过家常的日子。他的那个儿子甚至没有用他的姓氏。他的家生子姓着贺兰,亲生儿子却叫临安。临安临安,临时安置。他有那么多长远的日子,可是到了亲生儿子身上,却没有过任何长远的打算。月姑娘,你有长远的打算吗?等到属于容氏血债清理完毕,月姑娘何去何从呢?” 月小鱼不解,她说:“我何去何从,和招惹容小龙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往回说了,方卿和叹了一口气,讲:“月姑娘很有趣。实不相瞒,方某刚刚对月姑娘也起了一些兴趣,这种兴趣,并不是忽然发现一个玩意有趣,对物件的兴趣。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 方卿和说的直白。月小鱼却有些不自在。她出身闺阁,家教严明,从来不曾遇到过如方卿和这样坦然到近乎算是无理的男人。而且这种无理令人感到为难,若是登徒子大可以教训,可是方卿和明显不是,不仅不是,他还是一个光明磊落容貌英俊的男人。 方卿和磊落大方地表示了对月小鱼忽然的兴趣。又讲:“月姑娘算是招惹了。当然,这种招惹并非是月姑娘的缘故,只是因为月姑娘很有趣。” 方卿和看出月小鱼的惊吓,立刻解释了一番。 月小鱼听到方卿和的解释,依然还是吓了一跳。但是经过了这番惊吓,月小鱼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方卿和的意思:“方大人刚刚说......让我不要去招惹容小龙......” 方卿和笑着说:“我想月姑娘冰雪聪明,必然是一点就透。容小龙年纪还小,阅历不多。想必天长地久和月姑娘日日相处,日久生情之事很是不能免俗。容小龙不懂,可是方某希望,月姑娘懂。月姑娘蒙受上天不公,已经知道这些不公的痛苦。那么月姑娘也该理解容小龙的痛苦。” 方卿和叹息一声,接着道:“容小龙才十五岁,他身后已经没了庞大能给他支撑的容家。眼下虽然和赵家的小公子结交,可是以我对赵小楼的了解,若是二选其一,他定然是护短的。这也不能怪小楼,小楼是一家之主,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该无私无情。由着性子来这种事情,年纪越小越任性也无妨,等到长大了就来不及了。容小龙的江湖之路会越发难走,已经如此艰难,能免除的苦难,就请月姑娘先替他免了吧。” 月小鱼皱眉:“方大人,是在未来之事做预防?” 方卿和承认:“不错。而且,这未来之事,发生的可能性太大了。月姑娘,还是不要招惹那个孩子了吧。” 月小鱼自嘲笑一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她觉得荒唐,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先拉郎配了呢?和八字还没一撇呢,方卿和就先迫不及待做了打鸳鸯的大棒了......这会不会想到太远了? 方卿和想的一点也不远。他收敛起一分笑意,把那一分从笑意转换的忧愁对上了眉宇间去,说:“月姑娘如果想死,比如需要指路人相送。如今这天下,似乎只有一个指路人了。那便是容小龙了。月姑娘想一下,他将来若是爱了你,你却要亲自让她送走你......将来你若是爱了他,不肯走了......你让他如何呢?你长生不老,容小龙却会一直长大,老去。或许有那么几年甚至十几年,你们都还相配,等到他人到中年,或许你可以在别人眼中做他娇妾......可是以后呢?容家难道就这样完了?这样了了?” 方卿和问她:“你要想想,容小龙为何能活在这世间?他作为一个襁褓婴儿,当时是如何活下来的?后来如何长大的?他的父母,他的族人当初费心辛苦留下了他这个血脉,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活着?让他清理血债?倘若真是如此,为了容安一无所知呢?” 月小鱼的心随着方卿和的话,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她没有想过长远,也没有思量过过去。关于容小龙,不光是她所知不多,就连容小龙自己也所知不多。容小龙自己的记忆中,他只是个孤儿由着隐居室外的师父抚养长大,靠着山下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启蒙教导学些学问。仅此而已。容小龙如每一个孤儿那样,不会追问身世,对待一切自身的当下情况选择顺理成章的接受和顺应。 容小龙的态度很大程度影响了月小鱼的怠慢。人是倦懒的动物,皇帝不急,太监就不该急。他人门前雪不扫,旁人热心很容易会被说成是多管闲事。月小鱼许久不做人,可是倦懒态度还是为人时候留下的。 月小鱼轻声笑了笑,垂下眼眸中划过一丝光芒,有些落寞,有些自嘲,她说:“多谢方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月小鱼说完这句话,抬头,迎合上了方卿和的视线,她看着方卿和那双比女子的杏眼还要出众的眼睛,盯着他浓密的睫毛,打量他,说:“我还是想死的。我是个原罪。我若是当年早早认了命,我们曹家不至于如此。我如今活着,每一天,每一分我都罪孽深重。我若是想的明白,那我爹爹,我的娘亲,我的兄长,还有我的小妹妹就难以想通了......我每次多活一天就觉得我的那一天是偷的我家里人的命换来的。” 每个人都有心中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悲怆。对于月小鱼来说,便是她作为曹月华的一切。那是她的悲她的痛她的悔。她难以言说,想想都要掉泪。绝大的愧疚以及刻骨的折磨令她无法呼吸无法感觉活着。作为本能的自保,月小鱼已经学会把这一切的记忆和感情埋藏在曹月华身上。而平日中生活在阳光下的,依然是那个无法见光却能够活着的月小鱼。 这同时也是为何月小鱼明明恨透了贺兰愿,却依然在后来用他给予的名字的原因。 ——因为月小鱼无情啊。 无情的人,活着往往会比较舒服。 虽然情深不寿,可是这个只适用于人。月小鱼不是人,连行尸走肉都不算。她如今才知道,自己是灵鬼。大概,大概只有等到她可以迎接死亡的那一天,她才能做回曹月华吧。情深不寿......好像知道,深情是一种什么滋味。 不过,来世再说吧。 等曹月华的来世。 作为曹月华的眼泪落下,并没有不绝之态,方卿和眼前的姑娘,很快就擦拭干净脸上的眼泪,恢复了属于月小鱼的坦然。月小鱼说:“容小龙还小,但是我不小了。我会明白的。方大人放心。而且,若是容小龙未来很苦,大概是因为后面会有很多甜。他是人啊。先苦后甜是给人尝的。” 月小鱼笑起来:“再说了,不是还有方大人吗?” 月小鱼一脸期盼看方卿和。一直等到方卿和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放下心,月小鱼才想到该操心一下眼前事。 她想到刚刚方卿和提及的容安。容安不知容小龙的存在。莫非,这其中是故意而为之? 月小鱼讲:“方大人可否给个实话?” 方卿和问:“什么实话?” 月小鱼说:“容安前辈放着江湖那么多资质上佳,品德优良的后生晚辈不用。偏偏收了一个徐长生......方大人大概不曾见过徐前辈......徐前辈......资质是在是平庸的。我相信江湖中人才济济,若是有心,其实收一个江湖后生并不是难事。我实在不懂容安前辈为何会选择徐前辈。” 方卿和并不算是当事人,他有着外人的优势,和置身事外的清醒看法:“这么多年,虽然容氏后来并无任何波澜和举动。但是不予楼和官家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曾经有那么十年时间,容姓大幅缩减,为了避祸嘛。于是改了姓氏。月姑娘大概也明白,这擅自改姓氏可以算是欺师灭祖了。可是真的有大族改姓的。因为实在是不堪迫害。” 方卿和说的实在含蓄急了。但是他的含蓄也只到此为止了。刚刚夸过月小鱼聪明,一点即通。月小鱼断然不会在这里顽固不化的。 月小鱼没辜负方卿和对她智商的信任,说:“所以容安前辈的做法其实是一种求稳的态度?” 方卿和点点头,说道:“我觉得那位容安前辈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容家绝后,但是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存在侥幸的。他希望着容家还有分支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都行。这大概也是为何,那位徐长生感觉对容氏所知不多的原因。” 月小鱼再次被一点即通。 方卿和的猜测很是令人清醒:若是那位容安当真觉得容氏灭绝了,自己是容氏最后一人。那何必对徐长生藏着掖着?连给徐长生清理血债的箭头和符咒都是有数的......就好像,好像徐长生只是一个过渡。只是一个.....一个临时的独木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美人不堪雨打风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说:“若是如此,那么容安前辈其实就已经笃定了容氏有存活者......否则容安前辈对徐大侠的遮掩和吞吐,又是图什么呢?” 月小鱼接着说:“方大人......有没有想过从容小龙的师父哪里查探一番呢?” 方卿和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有如此想法。也曾经试探过。但是,随着试探和容小龙的反应,越发觉得他师父那边过于简单了。” “过于简单?何意?” 月小鱼不明白。 方卿和解释道:“容小龙的武功如何想必月姑娘也知道些许。容小龙这个孩子,童子功功底很是一般,如今他已经十五岁,再重新开始培养其实也算是晚了.....江湖前辈收徒,一般是看缘分,但是说白了,这种缘分中其人资质是起很大作用的。若是江湖新人资质实在是平平无奇,就算是老天爷真的安排缘分深厚走哪里都能遇到也是无用的。一个江湖武林之首,要么教出一个武林之首,要么就出一个武林之祸。是福是祸,都要在首席的位置。断然不能站到中间去。” 月小鱼听到了这,也算是懂了一点:“所以,容小龙就是中间。方大人不会收他为徒的?” 月小鱼看到方卿和默认。感觉受到了欺骗。 她甚至迁怒到了之前的江湖首席身上:“所以什么论剑大会上,两名江湖新秀被武林盟主一眼相中,以颇有眼缘之名赠与了宝剑......根本就是话说的漂亮?根本那雁南声就是看中了杜衡和陌白衣当时那两个少年天赋异禀吧?所以才趁早下手。” 月小鱼越说越觉得这番猜测是准的。她愤愤不平:“所以什么杜衡后来果然做了武林盟主,陌白衣也是名扬天下......这雁南声不声不响的就沾了光。武林盟主,培养出武林盟主.....其实,是武林盟主,找出来武林盟主。” 月小鱼说:“说不定连雁南声都是被他师父给看中天赋异禀然后才忽悠他,收他为徒的。” 被忽然中箭的方卿和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憋笑的有点厉害,不动声色抹掉了眼角的一点忍出来的泪花,点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如此想一想,果然很有道理。” 方卿和笑意很短,笑完,又开始回归正题:“容小龙童子功差,可见他所谓的师父对他只有养恩,并无教导。不是丢个武功本子就能学会功夫的。也不是叫谁一声师父,那个人就能理所当然当好一个真正的师父的。” 容小龙无意中有和方卿和讲过。他到十岁还不认识字,出去学习的本能,还曾经胡乱的写自己的名字,一个圈圈代表容,一个点是小,至于龙,他学不会画本上的龙,就画了个长虫,多填了须子和四个爪子,那就是龙了。 方卿和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也没有忘记这句话。曾经有过多少次,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在桌上用手沾一点茶水,在干净整洁的桌案上描这三个字的画法...... 他不断地在想容小龙当年的遭遇。一个小孩,无人教导,无人比较。自然不懂冷不知热,若不是当年那个私塾先生的善心,容小龙也不会长成现在所见的样子。 所以啊.....他那个所谓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孩子如此愚昧的长大呢?容小龙又不是小猫小狗,也不是那些贫苦人家连艰难存活都困难的孩子......出生就看到未来的路。 “容小龙的那个师父,若不是对容小龙的出身一无所知,便是知道的太过于详细。” 方卿和如此说。 月小鱼奇怪:“难道就没有中间吗?一知半解的可能。” 方卿和摇头:“很难。倘若一知半解,那容小龙的师父可能会比容小龙更加好奇那另外一半的未知。可是容小龙很明显,他初入江湖的时候对自己的身世和定位很是迷茫和莫名其妙。” 月小鱼又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他的师父故意不告诉他身世呢?为了保护他?毕竟眼下环境,容氏的处境,实在是弱势到不能更加弱势了。” 方卿和就这这个推论来延展剩下的想法和可能:“若是如此,为了保护容氏的后人便刻意隐瞒,那么弱势我,变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彻底隐瞒,令他不会对江湖生出向往,更不会去探知朝廷边界。一辈子做个普通人,哪怕是等到容小龙有朝一日发现自己可视鬼也无妨。——这世上有如此多的所谓得道高僧,驱魔道人......多的是理由可以解释和掩盖过去。” 月小鱼点点头,她觉得眼下容小龙的师父便是如此教育。只是没想到容小龙遇上了那位私塾先生,开了蒙,启了智,又不知为何,爱上了江湖。大概是听了江湖故事缘故吧? 月小鱼问:“那第二种呢?” 方卿和说:“第二种也是隐瞒。我们都讲隐瞒的可能。不讲旁的。” 方卿和见月小鱼点了下头才接着往下说:“第二种隐瞒。既然是本着保护的前提。那么就要推断种种可能。毕竟容氏的对手还尚在人间作恶,作恶之人不会看在容氏的后人还是幼童或者毫无杀伤力就放过一马的。既然如此,就要让孩子教会自卫的本能。教他善良,教他勇敢,教他,别人给他一巴掌,他就打断对方的腿。” 方卿和讲到这里,看到月小鱼露出一个笑。这笑容明明温暖的很,却看得月小鱼从心里打了个小哆嗦。 这个哆嗦,就像三伏天气被灌下一杯凉茶一样。本能的寒毛都能给刺激的根根直竖。肯定会打哆嗦。可是打完哆嗦之后,立刻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是啊,有人给了自己一巴掌,难道要忍吗?肯定要打断他的腿啊.....去他的忍字头上一把刀,去他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去他的一切的。谁敢给姑奶奶一个嘴巴,姑奶奶就要教会他重新做人。 就像那个把心肝喂了野狗的贺兰愿,就像那个对她放冷箭的无忧,就像那个不予楼...... 他们都不会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了。因为他们不是只单纯给自己一个嘴巴,而是毁了自己的一生。毁了别人的一生,难道还要让那些人有机会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吗?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就算老天开眼也不行,如果老天开眼,她就把老天爷的眼珠子抠出来。 月小鱼想想都痛快:“是啊......若是我也能如此就好了.....谁欺负我,我就把谁的腿打断......” 方卿和明白她说的内情,不过也开了个适当的玩笑:“这话可别叫容小龙听到,吓到了他......” 月小鱼也笑:“方大人明白就好......容小龙......他和赵帛能做好朋友呢。说不定以后和若离姑娘也挺好。” 月小鱼偏头看了看外头的风景。方家的园林做的极好,假山,青苔,楼阁,白石......如今阳光正好,落叶在半空中打转,如一只只翩然的蝴蝶。时景不对,若是在春夏,不知少女的若离会不会在此园中扑蝶钓鱼,和同龄的小婢女玩捉迷藏.....要当心石子滑腻,一个错脚就掉水塘里,给吓得哇哇哭。惹得府中大人慌忙赶来,搂在怀里哄。 孩子若是小点,只怕一时半会不会立刻哄好,定然要嚎啕一会才能渐渐止住眼泪。那眼泪从眼眶哭出来,挤挤眼睛才能看到眼前的玩具和点心。哭累了哭饿了,才能哄得动,才能开始哄着眼睛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小孩子都是如此,只是吓坏了,不是有意刁难下人,也不是故意惊吓父母兄长。 只是因为年纪小罢了。 容小龙小时候,定然也玩水的......只是没下人,也没这样精致的园子,他玩的应该是山下流过的溪水,踩得是河水冲刷大小不一的石头。不是这种刻意挖的水塘,也不是可以引来的活水......容小龙没有同龄的下人陪他玩,大概和他打水仗的都是同村的调皮小子,容小龙摔倒了大概也不会哭,因为知道没人哄他的,他晒得黝黑,玩的头上乱腾腾的,滚着泥巴草叶,和小伙伴打闹,可能打着打着就当真了,上手上脚的,凶了还上牙。 那时候可怎么办呀? 人家小伙伴是有爹有娘的,娘可能长得不好看,不温柔,铁通一样粗的腰,吼起来嗓门那么大。可是娘亲就是娘亲,会给孩子洗衣服,洗干净脸,哭着跑回家也会拽着孩子去吵架谁家里告状。 容小龙打赢了也就算了......如果输了,哭着跑回去,他那个师父,会给他撑腰吗? 月小鱼想想都有点心酸的。 她问方卿和:“若离姑娘......小时候若是和别的小孩子,闹了矛盾,或者是打架了,方大人会替她撑腰吗?会带着她和别的孩子的父母理论吗?” 方卿和一愣,他发现自己被问倒了。这个月小鱼的思绪转换之快,离题万里的本事,实在是能够和容小龙一较高下了。方卿和也离题想了想,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不曾出声提醒一声,只怕这眼前的姑娘会是容小龙的情劫啊...... 方卿和想了想:“若离来我身边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岁了......她很懂事,很听话。教习先生都夸她很上进,学什么都刻苦......而且,若离不喜欢和孩子玩。所以,打架到没有发生过的。” 方卿和还怕她不信,扯了赵帛进来:“赵家庄的小公子,月姑娘知道。赵家和方家交情不错。两家都有同龄的小孩,彼此作伴这个想法很是顺当。所以方某曾经把赵家的小公子赵帛接来方府,想着若是两个孩子投契可彼此作伴,那么就由着两家轮流住着,反正家大业大,也不怕多一个碗多个筷。结果,事与愿违。若离当天就告诉我不喜欢赵家的小公子......横竖怎么问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方卿和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都是无奈。这种无奈和当年面对若离的小性子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若离当时小小的一个孩子,软绵绵热乎乎的,抱在怀里的时候像是搂着一团小兔子,还有奶味。若离初来乍到的,身体不好,大夫叮嘱要每天都饮牛乳燕窝。饮成习惯,连身上都有奶味。 一团奶味的小女孩软绵绵窝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告诉他:她不喜欢赵帛,不喜欢和他说话,也不喜欢和他玩。 他不好玩,也不有趣,说话也幼稚。 方卿和笑,逗她:“怎么样才算是有趣?怎么样才算是好玩?” 若离不肯说话,也不回答,就用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埋头往自己怀里钻。 软绵绵的头发磨的方卿和下巴痒痒,不自觉就笑出声了。他一边笑一边无奈:“好好好,不喜欢我们就不和他玩。总归是为了让你开心的,既然不开心,那我们就不玩。” 月小鱼想了想之前见到的若离......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为何,总觉得若离姑娘有些急于长大的样子。” 月小鱼说的委婉,这种委婉的令我一种说法,叫老成持重。 当然,这个词用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有些不恰当。 月小鱼还想了想:“若是容小龙也由着方大人养大,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如此如若离姑娘那样稳重。” 这一点方卿和倒是可以肯定:“这倒不会......我又不是只养育了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两个孩子可是天**漫的很呢。” 月小鱼越听越觉得有趣:“方大人尚未成婚,倒是对养孩子很有心得?” 方卿和豁达的很:“大概是缘分吧......一个两个往我面前送。偏偏一个美人没有,小孩子倒是成堆的来......哎,”方卿和叹气,又无奈得很,“怎么办呢?没有艳福。” 月小鱼跟着笑一笑,可是心中想的确实另外一出:方卿和是当朝新贵,不管是当今陛下,还是安逸侯爷,都在争着要方卿和抉择。是要与当今的黄太女成婚,入主中宫;还是迎娶长公主为妻,将手上实权和安逸侯的兵权并重......虽然至今为止,方卿和没有松口,圣上和安逸侯也没有半点直言的意思。可是满朝文武,坊间江湖,谁没闻听一点风吹草动的迹象? 这满城风雨全是冲着方卿和而来,那脆弱不堪的美人和艳遇,早被这些风雨给吹的远远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繁花可等美人难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今日不会落雨。 有风,风中有血腥味隐约传来,充盈鼻间,挥之不去。闻听今日赵小楼下令屠鳄,赵家门生窸窣出动。鹅湖之上,血沫横流,偌大一片镜湖,已有血海之势。 虽然算不上是...《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四十八章 繁花可等美人难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 完颜月就是卍姑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几日后,月小鱼询问方卿和:“原本只有一个徐长生前辈清理血债,如今有我,亦有容小龙,是否如今成功几率要比原本大得多些?” 月小鱼询问的小心翼翼。她问的是‘是否多些’,而并非是‘是不是定然几率会大’......她小心翼翼,又卑微试探。 然而这样的谨小慎微却换来方卿和的否定:“不会。” 不仅仅是给予了否定,甚至还泼了冷水:“不仅不会,反而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不得不速战速决了。” 月小鱼问道:“如何速度?” 方卿和回答:“最快一年,最慢三年。便可绝迹不予楼。” 月小鱼说:“三年?” 方卿和点头:“三年。” 方卿和说:“三年,是给予不予楼的时间。却并非是你的。也不是朝廷的。朝廷,需要容小龙尽快令不予楼蛰伏。” 月小鱼这下就听不懂了:“为何是蛰伏?却不是臣服?或者制服?” 月小鱼并非是和方卿和在咬文嚼字,而是真的不懂其中之意。 方卿和自然也不可能把月小鱼的那一通话理解为咬文嚼字和旁的东西。方卿和讲道:“月姑娘认为,即便是有容小龙的相助,胜过无忧的胜算有几层?” 月小鱼说:“正面相迎自然成败。可是,若是侧面迂回......倒也算是有那么几分胜算的......” 月小鱼说的吞吐,方卿和端正一脸认真来听,听到几分胜算四个字,于是理所应当问道:“哦?那么,几分胜算?” 月小鱼说:“拼死一搏,哪怕是偷袭,同归于尽也行。” 方卿和听了都掩饰不住要发笑,他既然掩饰不住,那嘴角的笑意自然也被月小鱼瞧见了。方卿和容色出众,笑意自然也出众,只是当下情境中,这种笑意另月小鱼感受到的,却并非是什么令人心情愉悦或者小鹿乱撞的事情了。不仅没有以上情绪,月小鱼反而感到了一种羞辱。 这种感受非常莫名。因为方卿和为君子,君子不该令人感到羞辱,也不该有羞辱的情绪传递给对方。 偏偏月小鱼就是有这个感受。 月小鱼羞愤难当,她言语说道:“我确实武功不好,但是,若是拼个同归于尽,我却是最好的人选。” 方卿和嘴角依然呆着那一丝琢磨不到具体意味的笑,他听了月小鱼的毛遂自荐的言语,也没有感到任何动容。他问月小鱼:“所以,你是想自我牺牲吗?” 方卿和于是给她思量接下来的可能性:“我并没有和无忧正面对决过,但是完颜月有。完颜月运气好,当年在江湖行走时候遇到过无忧。无忧相貌平平,长得一副武功不好的样子。若是无忧无动作,完颜月大概也不稀罕看他一眼。但是无忧却对完颜月见色起意。” 方卿和脸色很不好看,大概这种不愉快的记忆,不管是谁提起,都不可能有一张好脸。连方卿和都不例外。 “我当时十分生气。意图找那无忧,可是完颜月却告诉我,她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不过是因为无忧那个时候无心在她身上。无忧心事重重,故而三心二意。若是再去寻扰,遇到他一心一意,我们便是实打实的送死了。” 这个事情,方卿和是第一次提及。 月小鱼不可能不知道完颜月是何人。 完颜月,是江湖总江湖排行榜榜首,其二便是雁南声。而且完颜月和雁南声一样,不仅仅是单纯的江湖儿女的身份,完颜月还是西奥国的公主。完颜月当年在西奥皇室并不受到重视,而原因仅仅是因为完颜月的母亲家族衰败。而且只生了一个公主。哪怕是完颜月天资聪慧,还是武学奇才,都没有得到一份西奥国国王的多一点的青眼。少女时期的完颜月一怒之下来到了南齐。当年完颜月隐藏皇室身份闯荡江湖,不过一年就名满天下,人人都知道江湖有一位卍姑娘。她便是如此称呼自己。 后来当时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和她相识,继而较好,雁南声问起这个卍字。完颜月老老实实讲,是因为她太喜欢这个汉字的写法。 不像是汉字,却又明明白白其实就是汉字。多么有趣。像她那样。她后面的话没有出口。完颜月的全部意思是:这个卍字多么像自己,她明明不是汉人,可是却像一个汉人。 很多汉人姑娘,都和她亲近,问她年岁,给她花戴,给她喝蜂蜜水,感激她帮忙赶走登徒子,送她贝壳的手串。那手串走不久就被她丢了,因为贝壳会随着走动而稀疏作响,很不利于隐身。于是她丢了。并不是看不起那个渔家女所赠的东西。 心意她记着呢,也领了。 可是就像雁南声也不仅仅是雁南声一样,听到这话的雁南声点点头,表示很有趣,可是方卿和的那一面,却敏锐察觉了什么。 于是派人打听。得知西奥的完颜月公主已经失踪了将近一年。推算时间,正好是这位卍姑娘在江湖开始走动的时候。 雁南声是在很喜欢这个卍姑娘的。 可是方卿和却注定要和完颜月势同水火。 雁南声实在是难过。他一边难过,一边和卍姑娘并肩行走江湖。彼时他已经认识了赵小楼。赵小楼对眼前容色殊丽的姑娘十分有好感。甚至可以说,赵小楼对一切的美人都有好感。 值得感到缘分深厚的是:完颜月也是如此想的。 完颜月面对眼前美人,赞叹之情溢出言表。 她原本在宫中就听说南国多美人,原本这满江湖的侠女容色不一已经是令她感到像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赵小楼这般的,十几岁的赵小楼尚且不曾孕养出家主的气势和态度,那个时候的赵小楼可算是担得上美人如玉四个字。他长得甚至可以用精致二字来表述:他的五官极其漂亮,皮肤白皙,还有一张樱桃口,若是但看眼或者嘴,还令人以为是个美人。 赵小楼确实是一张美人面。幸然他身材高大,眉毛浓密,才因此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减弱了这种精致的美感,否则江湖上不知道要引发多少误会。 完颜月倒是没有什么误会。她又不瞎,赵小楼也没有女装的癖好,纵然他手指修长,细腰芊芊,但是一袭男装玉树临风站在眼前,是男是女也是一目了然。 纵然一目了然,完颜月还是要感慨一句,这赵小楼若是身为女子,她为男子,大概......自己可以和雁南声为了美人一战的。在赵小楼面前表明身份,以南国礼仪和西奥国礼迎娶当王妃的可能性有多大?或者,当皇后也是不错的。 完颜月越想越有趣,不由得就噗呲一笑。 笑得雁南声和赵小楼莫名其妙。 完颜月也不掩饰,大大方方说:“赵公子若是女子,我为男儿,只怕定然要十里红妆迎美人入门的。” 赵小楼哈哈大笑,指着雁南声说:“我若是女子,哪里还有卍公子的份?我只怕早和这位江湖少侠武林盟主私定终身了。” 赵小楼瞬移到雁南声身边:“而且我们赵家极其喜爱这个女婿,定然会欢天喜地把我嫁过去的。” 赵小楼还蹭他。 雁南声生的高,赵小楼也不矮,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可惜雁南声彼时脸皮不曾如此厚重,一张脸憋得发红,一小半是因为赵小楼捣乱,另外一大半,是因为了完颜月。 心仪的姑娘在面前。作为好朋友,怎么老给他拖后腿呢。 赵小楼当然看出来好友对眼前美丽的姑娘有何种心思。于是就适可而止。分外配合。 他甚至还鼓励雁南声。 雁南声却反而兴趣缺缺:“注定的。有缘无分的。” 赵小楼不懂。不仅不懂,还恨铁不成钢。 赵小楼说:“这人在江湖,一辈子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有多难?你看看我,我多容易动心?可是这一辈子遇到了几个,几个都拒绝我?我简直是天妒红颜!!!” 雁南声懒得理会他的打趣和激将法,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赵小楼说:“江湖儿女,何必在意细节?莫非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怕什么?你们方家有你哥哥这个储君帝师。就算是喜欢一个家世不及的,你还是幼子,多补贴点不就好了?” 雁南声卖关子,问赵小楼说:“你仔细想想她的模样和气度,你觉得,她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 赵小楼仔细想一想完颜月的模样和气度,越发觉得不对。 “确实不像。她是谁?” 雁南声说:“她是完颜月。” 雁南声有气无力的补充:“她是西奥国的公主完颜月。” 尚且十几岁,还是个少年的雁南声几乎要挫败的哭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她就是完颜月呢?为什么偏偏我就是喜欢她呢?” 赵小楼来不及安慰他,而是重点在旁的身上:“她知道你旁的身份吗?” 雁南声摇摇头。 赵小楼松一口气:“那就好。......虽然早晚会遇上,早晚会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好歹,现在还不知道。哎。这是什么世道。” ...... 这是什么世道? 十几岁的赵小楼不过临时感慨。为好友不平,为好友委屈,为好友难过。 而过了多年,已经成为家主的赵小楼依然不明白,这眼下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赵小楼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长长的叹气,听得容小龙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容小龙大睡一场醒来,刚刚睁眼,来不及缓和神智,就从微微张开的眼缝中看到面前立着一个细瘦的身影。绕是容小龙已经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依然吓得大叫一声,立刻清醒。若不是他背后有伤,疼痛阻碍他利落反应,他可能又会像在连城客栈那般滚落到地板上去。 容小龙没滚落,事实上,除了他一声没有克制住的短暂尖叫之外,容小龙的表现还算是优秀和进步的。 容小龙面不改色,心惊肉跳。 来者为赵小楼。 赵小楼一声月色家常便服,一动不动立于容小龙床前,面色温和,面无表情,不带微笑,语气从容,没有一丝情感:“你觉得如何?” 说的是你,不是容少侠,不是小友,甚至不是连名带姓的叫容小龙。 你。 干巴巴的一个你。 被问及的对象容小龙点点头:“好了一些。” 赵小楼也跟着点点头,问:“可还有高热?” 赵小楼说:“听我的侄儿赵帛讲,你在首日发烧抽搐,吓坏了他。——他以为你要死。内疚难安。” 容小龙讲:“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高热,也不知道我抽搐......”更不知道自己吓坏了赵帛吓哭赵帛的事情。他醒来时候就退了烧,额头冷汗淋漓,背后的伤口浸了盐水,一丝一丝的疼,这种不轻不重的疼痛使得他一直保持着清醒,能够在那天后半夜和朱成良分析到天明。最后还能清醒等来赵家救兵。 容小龙想到这里,开口说话:“你们赵家救我,该内疚该难安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应该和赵帛道一声谢谢,还有赵庄主。” 赵小楼依然不动声色,只说:“你现在就可以谢我。” “......现在?”容小龙见面前赵小楼不似玩笑,说,“可是我如今这样子,和你道歉,未免太不慎重了......” 赵小楼讲:“心意到了便可,不必讲究那么些理解。最重要的是,道谢。而并非是礼仪不是吗?” 容小龙想也有道理。虽然别扭,但是对方既然如此要求,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容小龙讲:“......多谢赵庄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定然不会再拖累赵小公子......以及赵家。” 赵小楼点头,领了这份谢谢。同时讲:“这是单单对我的。给赵帛的,你也得补上。” 容小龙点点头。 赵小楼于是就往外走。走两步又停下,扭头讲:“谢意到了就行,同样不必讲究什么礼仪。” 容小龙点点头。 赵小楼这才继续往外走去。 才走两步,走到门口,容小龙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到底赵小楼来此目的为何,难道就是单独想要一个谢谢?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他还不曾想通,就听到从尚未掩合的门外传来一声赵小楼的长长叹息。 那叹息极重。不知情的,以为他背后房内,有个将死之人。 “第一百五十章 多心不多心的不重要反正不痛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懂。 可是由不得容小龙不多心想一想。连朱成良都多心,可见这多心,真不是容小龙多心。 朱成良很不满:“这人怎么回事?是故意的?逐客令?你还伤着,就拐弯抹角下了逐客令?若不是这个意思,他怎么不走远了再叹气?他又不是小孩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故意叫你听见.....心里不痛快。” 容小龙确实心里不痛快。 他闷闷了挺久。 赵小楼叹气完毕,并没有停顿,而是很快就离开了。从赵小楼的叹息中听得出来,赵小楼的心里也很不痛快。 容小龙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传出来:“我和赵帛道一声谢谢。咱们就离开吧。” 朱成良吓一跳:“离开?你疯啦?” 朱成良虽然也很不高兴,很不痛快。可是成年人还是懂的审时度势的。如今容小龙受伤在身,多少也是和赵帛并肩作战留下的,要走,也得等伤势稳定了再走。这样出了赵家庄,就算是没有追兵,容小龙也落不得好。 更何况,“我们不等那个月小鱼了吗?不和那个徐长生一道吗?” 容小龙面对这一串问,头又疼了。 他实话实说:“我没想好。” 他索性把脸深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他现在简直丧气急了:“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个祸害。走哪祸害哪......” 朱成良这就不懂了:“你祸害谁了?谁因为你死了吗?你遇到的,不都是死了的吗?” 容小龙闷闷说道:“那个成县令,为了把我找出来,是自尽的。” 容小龙瞄了朱成良一眼:“这还是你说的。” 不说那个成县令还好,说道这里,朱成良想到了要点上:“那个成县令怎么办?成县令是自尽的,他是离朱。他可是可是坏坯子。你若是叫他缠上了,虽然想不到有什么要命的,可是麻烦肯定是有的。怎么办?” ......又是一个怎么办....... 容小龙面对的问题,简直一个接着一个。 朱成良说:“徐长生的师父,你的本家容安,会不会告诉我徐长生?如何解决离朱?不对啊......定然是知道的!定然是知道的吧?” 容小龙忽然脑壳好似被捶打了一半,豁然开明。 容小龙讲:“清楚的。容安清楚的。” 他想起来了。徐长生当时讲过,之所以会认出容小龙的缘由。 说来很不好意思。徐长生认出容小龙的缘由,是因为容小龙有着和容安一样的在无人之处自言自语的行为。只是容安更加明目张胆一些罢了。 徐长生当年亲耳听到过容安说话。 话语间谈论离朱。 ...... 容安笑得拍桌,拍两下,正色一句:“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容氏,从来和离朱不合。” ..... 容安拈起茶桌上的竹制茶针,不住得用大拇指抚摸,几次做出要刺探的动作:“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容氏旁支,负审判职。专审回生,再生亡灵,长生,灵鬼,离朱......” ...... 他数数:“我手上,杀长生者十五名。离朱二十九。回生者十七。......其实可以凑整,屠整三十。” ...... 徐长生还知道了:被容氏屠杀,杀的不是命,而是魂。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不管今生作孽如何,来世是猪是狗,总有再世为人的一天。何况这天下作孽者何其之多,轮猪轮狗,哪怕是轮成草蜢,大概也轮不到他们这种众生身上,说不定负责转世的一个眼错,自己还能投个好胎。可是若是死于容氏手上,连当猪狗的机会都没了。 所以容氏,定然是知道如何屠戮离朱的。 但是紧接着问题就来了,朱成良说:“不是我泼冷水啊......那个容安,对徐长生徐前辈总是说一半吞一半的。而且那个容安总是说容家灭了容家没啦,既然容家都没了,也就表示容安觉得再也没人能看到离朱。更何况是徐长生?他会把这个对徐长生没用的技能告诉徐长生吗?” ...... 对于这个问题,徐长生给予的回答是:“会啊。” 徐长生看不到朱成良欣然的目光,他依然还是一脸憨厚的实诚,讲:“师父确实有告诉我如何屠杀离朱。” 容小龙当然吃惊。他差点坐起来,若不是背后伤口牵动引发疼痛,他可能就真的坐起来了。 容小龙没坐起来,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偏头问徐长生:“如何做?” 徐长生大方说:“师父留给了我黄纸便是如此用途。” 徐长生从兜里摸来摸去,摸出来那卷当时不明用途的黄纸。 徐长生说:“容氏的人,天生一双眼,可见亡魂模样。除却亡魂样,还要得知亡魂名。剪纸为骨,滴血成肉,呵气成魂,亡灵再生。” 徐长生说的顺畅,也不知道当初容安逼他背诵了多久才做到如此的顺口流利。 徐长生继续流利讲解:“如此而再生的亡灵,叫做灵鬼。” 说到灵鬼。徐长生生出了一脸的警惕和神秘。他左顾右盼,竖起耳朵听一听,还是压低声音凑向容小龙耳边,道:“月小鱼就是灵鬼。” 这话一出,徐长生果然看到容小龙一脸错愕,错愕中又有一丝莫名情绪:“灵鬼?” 徐长生听容小龙重复他的话,意外的有些心有灵犀,徐长生点头,确认:“灵鬼。灵鬼不算是容家血债。师父讲过,容家血债,有离朱,有长生者。有回生者。但是灵鬼,不在其中。灵鬼不一样。” 不仅如此。容安还可怜灵鬼。说:“若不是牵挂不放,谁愿意做灵鬼啊......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知疼不知冷的。” 当时徐长生不懂。灵鬼为何可怜?就因为不知疼不知冷吗?那不是很好,疼又什么好?冷又多受罪?到如今他都没明白,知疼知冷的,有什么好处。 他到现在挨了一拳头的左胸口还疼着呢。疼能顶用吗?疼能助快伤势复原吗?若是越疼伤势好的越快,那还要麻药做什么?那华佗做什么麻沸散呢? 容小龙不关心这个,他只抓着一点不放:“所以,灵鬼不是容家的血债?” 徐长生点点头。他也知道容小龙纠结什么:“所以啊,月姑娘不是你的血债,不必纠结。只道最后,清清静静送她走就好了。” 容小龙含糊道:“那最后以后再说。所以,如何杀离朱?真的,只能万劫不复吗?魂飞魄散?” 徐长生道:“何必心疼那个成县令呢?他可不是什么善类。他险些害死你,险些害死卫华和闫大夫。吓得赵帛哭个不停......虽然是险些,那能有险些是我们运气好,不是他心善。这一点你的明白。” 难道徐长生有如此连番的大道理。 听得一边的朱成良连连点头。 容小龙被说的犹犹豫豫。便就先问:“如何呢?究竟要如何呢?” 徐长生说:“你要先得知成县令的名字。你心中想着成县令的模样,以你的血在黄纸上描绘他的人形,这一步,是做他的骨血,再呵气其上为他塑魂。他会重生为人,但是又不是人,因为肉身已毁,他只能靠着你的气血活着。所以那个时候你就是他的唯一超度。” “如何超度?” “方法有二。为他以咒引路,焚黄纸做买路钱,渡他入忘川。二,以血为刀,魂飞魄散。” 以上,徐长生只说了一半,他再讲另外一半:“但是成县令不同,他是离朱。你送不走他,他会一而再而三返回人世。哪怕是强行扭送回地府,只要成家有人丧命,他就在再次回来。所以对于成县令,只能其二。” 容小龙不再做声。 一时之间,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徐长生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开窍。若是在以往,他定然会莫名,会疑虑,会不知道容小龙此时沉默的意思。可是今日,徐长生却懂,所有的都懂。他懂容小龙的沉默,也懂容小龙的纠结。甚至,连徐长生安慰容小龙的内容,都显得聪明极了。 徐长生说:“我师父说,人之初性本善,杀生毕竟是杀生,和歹人恶人没什么关系。否则这世间也不会催生律法,阴间也不会有判官阎王.....” 徐长生讲起这段话,听起来很像是题外之言。和上下文都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容小龙和朱成良都明白,徐长生讲的,是这两天关于容小龙的遭遇。 容小龙杀了人。不光是血债,还杀了活人。活生生的人。 赵帛当时也杀了人,可是赵帛困扰的确实不够惊心动魄,杀个人,如过家家一样随意,很是没反应过来。容小龙从头到尾没有正面应答过赵帛关于那一场厮杀的任何一句话题。他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手。他平静极了。平静到不像是初次杀人的少年。 徐长生明白,这样的平静才是不正常的。徐长生不是没杀过人,他还上过战场。他太懂,也太能够感同身受了。 “你会害怕会恐惧,不是因为你怯弱,恰恰是因为你善良。所以,没什么好去羞愧的。你应该骄傲,并且去坚持你的这份善良和温柔。” 徐长生放缓语调。问他:“你有没有听到?” 容小龙点点头:“听到了。” 但是容小龙说:“我没有羞愧,但是我也不骄傲。” 他甚至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我有点困惑。困惑为什么要闯荡江湖?我原本的念头是哪样的,现在也想不起了。我记得我是还未入秋的时候下的山。那个时候还热,现在一场秋雨接着一场秋雨的......甚至还不曾入冬。明明还不过一季,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清呢?” 容小龙也跟着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这叹气的调子,实在是太像刚刚门外赵小楼的声音了。 容小龙叹气说:“容小龙,这个名字多随便啊。我山下地主家还有个龙小四的呢......还有个女娃娃,叫龙仔。多随便,一捞一大把。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呢?——我只是想去看看江湖而已啊。” 他想去江湖的念头,源头,是教他认字的私塾先生。 先生说,你要看万卷书,走万里路。你要心有丘壑,你要眼见长空。 而这几个字,当时放在嘴里,捂在心里,揉来搓去,千丝万缕,成了江湖二字。 “我特别喜欢江湖这两个字。练字的时候,先生让我用永字启蒙,写了几千个几万个永字,我才下笔去写第一个词。就是江湖。” “说到江湖,就想着海纳百川这四个字。我想去看大海,可是我还想着,在看到大海之前,我是不是先要去见识见识百川,我见识到了山川溪流大江大河,才能知道海纳百川是多么震撼。才能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比如形容一个人心胸宽广,比如说一个人虚怀若谷,比如说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在我没有见识到大海,山谷,湖泊,雷雨之前,这些词就只是字的组合而已......” 容小龙看了一眼徐长生,又看了一样朱成良:“这些话,我当时给方卿和方大人说过。一字不差的。” 从容小龙在白塔寺遇到方卿和,得知了自己家族的往事,再到离开白塔寺,在赵家遇到徐长生得知容安得知血债,再到连城遇到追杀。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一字不差的讲述,时隔不久,心境却天差地别。 容小龙心情复杂,他不得不深呼吸,再长叹,才继续道:“我想知道它真正的意思。把这些字组合成成语的人,一定真的见过大海见过幽谷见过湖泊。我也想见的。江河湖海。我还想知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究竟是个什么景象。” ...... 隔了很久,徐长生和朱成良几乎同时开口:“那方大人怎么说?” 容小龙撇他们两眼。 方卿和当时说:“你要在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天。你要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你要去东莱看海市,你要去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光想想这些,就该知道人生一定要活得好久,否则时间哪里够用。” 容小龙那个时候听得赞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些景象到底是什么模样。他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没有宣之于口:大漠为什么会有孤烟?难道大漠里也有人家吗?东莱的海市是什么?海上难道有集市吗?集市上卖什么?都是鱼吗?还有,雪莲花长什么模样?银狐是雪白的狐狸吗? 当时那么多问题,他一个都没问出口,他当时只觉得:这些地方,每一个地方,都要走好久好久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天的爱也会变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当时的心情,实际上是向往多过于迷茫的。因为不管多么迷茫,那都是可以目之所见,都是可以伸手所触的景象。大海,山川,瀑布,大漠,孤烟.......等等等等。只等他双脚走去,那长空不管如何万里遥遥,既然前有古人眼见,那今人可照古人月,那么他也可沿着古人脚步,见万里河山,见长空无边。 再说,他不求见古人景。见一见尚且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说见过的就好了。见一见杜衡的路,走一走陌白衣的道。挺好。这就是江湖了。扬名立万虽然很威风,可是那也先等他看完世间美景再去做这危险之事。 可是这人生啊,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以为自己一个普普通通江湖最最不起眼的人。也没野心,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大概能避开个三四五的......有个五分不如意,有个五分如意。这世道就很公平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容小龙长长叹了口气:“大概是我自己蠢钝。以为这天下只有我一个视鬼可见,就算是路人见我喃喃自语,也多半讲一句神经就遗忘了。结果谁知道盯我的怎么会是路人........” 可不是?路人通常忙忙碌碌,每日清晨睁眼,就为了生计开始犯愁,愁米粮,愁冷暖,愁小儿,愁家中老人,愁男人,愁这愁那,没空去多分一眼视线留给路边一个不知道何谓的小孩子。 方卿和也忙。他忙着周旋官员,忙着对官家表忠,忙着平衡势力,忙着推拒或者笑纳这种黄白。他更忙,忙过那些庸碌百姓更多。可是不同的是,方卿和并不止这一双眼睛。 他有那么多双眼睛,就像千手观音有那么多双手,千手观音大概可以两只手吃饭两只手喝汤一手夹菜一手喝酒,一手点个菜汤,一手捏个豆包。而方卿和完全可以匀出一双眼睛盯着容小龙。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路见不平,没拔刀相助,却招来官兵搅合了一帮不怎么样的偷儿。这就算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孩,居然盯着一方玉佩不错眼珠。由此找到了墨染的尸体...... ——到这里,且算他误打误撞。 那后面怎么说? 方卿和看着平安县县令上呈的私报,上面一五一十,写了容小龙的一言一行。他的古怪。他时而的脑洞大开,时而的心思缜密,时而的胆大包天,时而的吃惊如同硕鼠...... 方卿和看到平安县县令如此评价:“少年侠士。义薄云天。血气方刚。” 平安县的那位县令呈交此一份私报是好意。快马赶在容小龙前头交到了方卿和手里。那位县令是朝廷中少有的几位知道方卿和江湖身份的人。他此举不过是本着爱护后生的想法,希望方卿和于情于理,私下看护一番这个江湖新秀。 平安县县令不懂武功。话倒是会讲的好听。 江湖新秀.......这江湖之大......每年都会涌进去一大波新人,也会逃出去一大波新人。新秀新秀,可不是随意能叫的。这个容小龙,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是新秀。过一年再说吧。 这个江湖菜鸟,看着意思不大。但是老朋友的面子还是要卖一下。 于是分了一双眼睛出去盯着。 盯着盯着,那双眼睛发现了不寻常。 这个容小龙,言行古怪的很。 方卿和彼时焦头烂额之事多如过百头牛毛。他只分了一耳朵一瞥眼出去:“哪里古怪?江湖人,不古怪才怪......我当年也古怪。” 那双眼睛说:“可是他姓容。这最古怪。” 方卿和终于分了两只眼睛正视了过去:“如今天下依然有容姓。” 眼睛道:“但是他姓容,且古怪。” 方卿和渐渐失去耐心:“古怪?” 眼睛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他尝在空无一处之方向自言自语。宛如和谁起了争执一般。” 方卿和皱眉:“他几岁?” 眼睛说:“十五。” “十五岁?”方卿和重复,又默念两句,说:“太小了。” 眼睛不明所以,道:“方大人十五岁,已经名满天下。” 方卿和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个孩子十五岁就要身不由己。太过于可怜。” 方卿和面上有些心软之态流露,而那双眼睛却不起波澜,眼睛说:“这个孩子如今一无所有。即便是身不由己,就算是被海浪翻覆也没有什么可惜。若是再等两年,他有不舍,有心爱,有仇恨,再身不由己,才叫可怜。” 方卿和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他依然在慢慢写手上的东西,讲:“继续说。” 眼睛于是继续说:“方大人可以助这孩子淌过这趟河,填平这片海。他浮沉辗转,再次上岸,必然轻松从容。” 方卿和叹息,语气中颇有对容小龙的怜惜之情:“可惜任何一个人,但凡走过风暴,再遇阳光,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人了。本心也是如此。” 那双眼睛依然无波动:“世间万物都无一成不变,何必要如此苛刻本心呢?难道一颗肉做的心肝,还要强过山川以及河流么?” 方卿和表示认输:“我是辨不过你。” 眼睛道:“属下随口了。” 方卿和说:“你随口一言就令我哑口无言。若是你花点心思到其中,那我岂不是俯首称臣了?” 眼睛闭嘴了。 方卿和道:“罢了。你看着办。” 眼睛领命退下。几乎同时,有少女奉茶入内,素白双手托深色茶盘,上好白茶袅袅温热,入口正好,清心润肺。少女观察方卿和面色,讲:“大人今日心情甚好。” 方卿和心情很好,有心多言语两句:“发现有趣事物。” 少女小心翼翼问:“不知道是何玩物能逗弄大人开怀。” “不是玩物,不算玩物......”方卿和抬眼看一眼少女期待目光,露出神秘一笑:“若是有缘分,日后若离也会见到。” 少女也笑:“大人喜欢的,若离一定也喜欢。” 方卿和对此的回应只是笑而不语。 ....... 喜欢和讨厌,是可以随着潜移默化的催眠而有所改变的吗? 所谓一见钟情,所谓两情相悦,所谓两看生厌,又所谓兰因絮果,也所谓日久生情......全部全部,都掺杂一个情字。 情字最烦。若无情,天下烦恼便没了大半。也无求不得,也无恨离别,也无长相守,也无白头吟。 赵帛第一眼见到若离,就喜欢她。这是一见钟情。可是一厢情愿的一见钟情,是无法做到两情相悦的。他们最终两看生厌。连兰因絮果都算不上去。 若离第一眼看到容小龙,就厌恨他。无端无由。方卿和打趣她,这叫冤家路窄。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听得若离生气,板着脸色,接连两顿饭都不肯进食。直到方卿和道歉。连连道不是冤家不是冤家。 若离委屈到要掉泪,还要倔强补充:“不聚头!” 方卿和哄她:“不聚不聚,咱们不和容小龙聚,聚什么聚?不聚!” 方卿和哄她好久,末了还是不曾安奈住好奇心:“若离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孩子啊?” 若离也对方卿和的行为感到好奇:“大人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推给别人呢?” 若离说着说着就开始翻旧账:“当年也是,把赵帛带来,说要让我和他交朋友,我都听见......大人和赵家家主讲,若是我和他玩的好,就要让赵家家主带我去左海......左海,左海距离金陵可远了!隔山隔水的!” 若离眼泪掉个不停,一张嘴,两只眼睛,掉的泪珠子只怕比她翻旧账上的字还多得多。 方卿和没想到若是能记仇记十五岁,这十二岁生的气,到了十五岁,想一想还会被气哭。方卿和又好笑又觉得可怜的很,他讲道:“我是想着你们两个做个伴,一会养在左海赵家,养个一年半载的,再来方家养个一年半载。你不喜欢看大海吗?左海离大海可进了......” 方卿和认真说:“我不是想把若离推出去或者丢给谁......只是不管是少年还是少女,多些见识总是好的......记得言书哥哥和你陌家小哥?他们当年陪着我跨五湖走四海......都是我养大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吧?我是想着,他们所见的万物山川,咱们若离也一样不落,都见到。” 若离吸吸鼻子:“所以大人是想着,言书哥哥有陌家小哥,所以也要给我找一个小哥哥?” 方卿和点头:“是啊。不好吗?有个伴才不孤单啊?” 若离说:“一定要小哥哥吗?大哥哥不行吗?” 方卿和目瞪口呆,看着若离一双泪眼直视他,头一回感到了一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想到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他想一圈,都没有对上若离到底对哪一个大哥哥青睐有加了......方卿和支支吾吾道:“也.......也行。” 若离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一下子扑到方卿和的怀里,她几乎一天水米未进,眼下双臂虚软无力,只能松松环绕着方卿和的脖子,若离眼神湿湿漉漉,委委屈屈望着方卿和:“大哥哥.......若离不能陪着大哥哥吗?” 这是若离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称呼方卿和,别说方卿和了,连若离的开口都生涩极了,若离不敢看他,一张脸埋在方卿和脖颈,热的烫人:“大哥哥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府邸里面......将来也会一直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金陵城里。如果若离走了,大哥哥是不是就孤零零的?” 若离声音软绵到极致,可是却依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了方卿和的耳朵里:“若离知道,若离让大哥哥失望了.....我可以不讨厌容小龙......我会努力,我会长大,可是,就,就别赶走若离吧?” 若离说了许多,等了许久,可是方卿和依然一言不发。连他的在若离背后的手都是虚扶的。若离的心,就如方卿和这双无力的手一样,渐渐地凉了下来。 可是她依然搂着方卿和不动。似乎只要这样,她的勇敢就不会消失,她为止努力的人也不会离去。若离一直觉得,上天是怜她的,故而才会在动荡中拯救她于水火。上天要多么怜惜她多么爱她?爱她至此,才会把方卿和送到她面前......可是,既然都爱她到此,为什么上天不再多给她一分怜爱?让她永远永远陪伴方卿和呢? 难道爱也会变质?上天原本爱她,所以给了她方卿和;上天如今不爱她,所以叫方卿和发现了容小龙...... 她如何不恨他? 若离想,我该恨他。 他夺走了方卿和在她身上的该有的等待。 他夺走了方卿和原本只给她的期许。 若离心想,容小龙,容小龙就是那个玩物。可是这个玩物竟然如此可怕,几乎要夺走她的一切。不仅如此,这个玩物让她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个玩物。 玩物和玩物,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一个玩物不值得期许,等不到期许。就从另外一个玩物身上得到期许。毕竟,大人要的是期许,而不是玩物。玩物的本身并不重要。 容小龙的出现令若离明白,原来自己不重要。 一个不重要的玩物。早早晚晚,都会生厌,最后丢弃。 该怎么办?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若离问好多人。 问丫头,问下人,还问赵帛。 两只小狗都想引得主人注意。那么如果想长久留下,该怎么办呢? 丫头和下人都说,送走一只呗,那主人就会永远永远喜欢留下的那一只啦,再也舍不得送走了。 她问眼睛。 眼睛却说:“为何要把自己当做小狗啊?做主人不就好了?——主人永远不用害怕家里来多少只小狗小猫。” 若离一向都不敢直视眼睛,那双眼睛锐利明亮,仿佛能够看穿一些,包括诡计,包括欲念,包括人心。 若离脸红。不看眼睛。 若离说:“.......你懂什么?!我问的是小狗!” 眼睛说:“我说的也是小狗啊.......” 若离道:“你明明讲的是主人!狗这么当主人?” 眼睛说:“狗可以做狗的主人。” 见若离愣住,眼睛说:“没见过看家犬吗?没见过猎犬吗?看家犬和猎犬不必宠物狗,宠物狗只需要逗趣主人,可是看家犬和猎犬却是看家护主的。一只看家犬或者一只猎犬一生只认一主。一生不离不弃。犬类如此,主人亦是如此。自小养大,老有所依。”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既相同又不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得知方卿和这份遭遇,笑得前仰后合,要停不下来。 赵小楼是当笑话来听,却也从这一一份不算是笑话的笑话中听出一份沉重和自责。 作为友人,赵小楼当然明白方卿和的自责。 方卿和实在是自责极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言书和景炎都长得很好.......怎么到了若离这里就变了呢?难道少年和少女不一样?不都是孩子?” 赵小楼说:“言书景炎和若离出身又不同。” 俗话说关心则乱,若是聊旁人,一边的方卿和只听赵小楼这半句也能立时领悟赵小楼的后话。但他如今心绪烦乱,甚至开始疑虑自己的思考的正确程度。 他没了之前成竹在胸的臆测能力。 方卿和讲:“言书和景炎,出身不同。” 一个书香门第,一个武林传奇,一个小门小户,一个纵横世家。如何比较?天差地别,如何比较?不过都是孩子,都是少年,都是江湖弟子。 赵小楼讲的相同并非这面上的东西。 赵小楼讲:“不管是言书还是景炎,不都是父母双全么?父母恩爱,举案齐眉,所以他们内心并无惶恐。不管是是从小闯荡江湖或者是结交好友,都是随心所欲的。” 方卿和听出一点门道,他在好友面前,也是难得做一回傻子的。在别人面前,在别的事上,方卿和不敢做傻子,也不能做傻子。 而轮到赵小楼面前,讲的是一个少女的心思。看着如烫手山芋一般的要紧,其实就算是着山芋没握好,掉了,其实也不打紧。 方卿和懒洋洋:“继续说。” 赵小楼看出方卿和的懒洋洋,偷笑一下,继续说:“言书和景炎,虽然从小所接受教育大概不同,长大后要维护的东西也不同。不过,据从我的了解和相识后的察觉来看,这两个孩子有个一样的地方。” 方卿和想听下去,赵小楼却又停了下来。 赵小楼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要命,喜欢掉书袋,凡是每每说道一些长篇大论,绝对不会一口气说完,而是慢吞吞,一点点往外吐,一边吐,还要有人在一边鼓掌。方卿和知道赵小楼有这个毛病很久,一直不解到底是哪里有的熟悉感......似乎赵小楼这个毛病在哪见过。 最后他见赵家乳母给幼年时候赵帛喂饭,彼时还是小小一只的赵帛淘气娇贵,从来不肯好好吃饭,嫌冷嫌热,要蝴蝶要木马,一会觉得乳母搂地热,一会又嫌丫头抱得不稳,好容易吞进去一口汤饭,一边的乳母管家就立刻连天叫好夸奖。 眼见了这一幕的方卿和在那一刻得到了顿悟和启明。他看怀里软软小小的一团小赵帛。握他小手,哄他:“你长大了,可不能学你小叔叔悠!” 赵小楼不满:“我有什么不好!” 彼时还是雁南声身份的方卿和凉凉怼他:“你有哪里好?” 关键反击时刻,赵小楼居然卡壳,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面气的发粉,很是好看。大概这个模样的赵小楼在长了牙的赵帛眼里很是可口,于是乖巧朝赵帛张开小手,示意要抱。 不明真相的赵小楼以为自己的侄子是给自己撑腰站队,欣喜不已,立刻接手,并预备朝方卿和投来得意一眼。那得意一眼还未抛出个完全,赵小楼就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 赵小楼的下巴的牙印,十多天才消。 有不明真相的世家子弟对赵小楼投来又是鄙夷又有羡慕的眼神。看得赵小楼一肚子莫名其妙。 他把这肚子里的莫名其妙吐出来给方卿和看。 方卿和猜测:“他们莫非以为赵兄你有美人恩啦?” 赵小楼险些呛死,愤然无奈地很:“美人恩?小人恩!” 这道没错,赵帛确实当时是一个小小的人。 之后时光转瞬过去。小小人儿的赵帛一眨眼就长成了当年方卿和第一次到赵家的年纪。 赵帛似乎当年听进去了方卿和对他叮嘱,没有长成赵小楼那样总是需要捧场才说的下去长篇大论的习惯。不过以后也难说,这种习惯好像是赵家的特有传统。赵帛的亲爹,当时赵家的家主赵辉映也有这个毛病。要不是因为这个毛病险些错失了赵帛的娘,说不定赵辉映也改不了。 如今联系赵辉映的遭遇再想一想,不知道这赵小楼对陌如眠多次求而不得,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毛病?但是方卿和并不打算现在提这件事情。若是提了,赵小楼定然要离题万里。回头不知道哪年哪月,方卿和才能重新把这话题扯回来了。 方卿和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专心就给他捧场:“什么一样的地方?” 赵小楼很吃方卿和的捧场,立刻说:“从来不讨好谁。” 方卿和说:“难道若离就会讨好谁么?” 赵小楼反问方卿和:“难不成你都没发现若离特别讨好你吗?” 方卿和说:“......她喜欢我。所以从来不反驳我。她不喜欢你们,所以反驳你们。” 赵小楼摇摇小指,给方卿和露出一脸‘果然是当局者迷’的了然的得意,说:“那是你的自认为......难道你错的还不够离谱吗?你以为若离对你是小孩子对父母的喜欢,结果呢,人家一出手就吓死你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方卿和就头疼。以往已经有诸多烦恼,如今连家务事都要给他添乱。很是令人奔溃。还不如一件灭顶之灾大难临头来的令人亢奋。这种一件接着一件的小事,每一件事拆开来其实都是小事,可是一件一件,如同稻草,不停压来,他就算是再强劲的竹子,也感觉即将折断。那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已经在他耳边演习很久,只能眼见发生的那天来临。 方卿和假意头疼,已经开始坐没坐相:“求你了,你就直说吧。” 赵小楼见好友如此,同情不已,那幸灾乐祸就渐渐落了下风。赵小楼讲:“若离这丫头,身世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刚刚出生就家逢巨变,襁褓时期就颠沛流离.......还是是女娃儿......在你那个方家二哥哥找到她之前,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若是没有早早就寻到带回方家养大,现在这个模样落于红尘,只怕很难善终的。你那个二哥我也见过的,虽然人不坏,可是天生一张冷面。大人或许知道他不是坏人,可是一个受惊过度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帛儿小时候都绕着他走,何况是若离?只怕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被转卖过多少次,到了方家,只怕也一心认定自己不能在方家久久长留的。” 方卿和疏忽这点,道:“.......我该早点把她接过身边来。” 方卿和溜达一眼赵小楼:“或者送到你们赵家去.......她和帛儿一个年纪,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说不定比后来相遇还好些......” 赵小楼并没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说:“帛儿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会讲软话?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哄他呢.....若离从小那样,心思敏感,想的又深,回头万一帛儿讲错一句话,说不定你家若离就要掉一晚上泪珠子。” 那算是无解了:“在方家养大,她怕我二哥。在赵家养大,也怕她哭,在我身边娇贵养了三年,养成这样?那没得怎么办了。” 赵小楼倒是关心旁的:“对了,若离这丫头当时那样讲了......想必是鼓着很大的勇气的。你如何回应的?” 方卿和听闻此言,很是给了赵帛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恼怒眼神。 可是赵小楼又不怕,他偏要知道。 方卿和头疼:“......我当时吓到了。脑子都空了,抱她也不是,哄她也不是,骗她更不是了。——她哭成那个样子,也不是婉拒她的好时候......” 方卿和叹气,实话实说:“我心中当时其实也有一丝明亮......若离会选在这个时候讲这样的话,多少有容小龙的因素。——我心中明白,但是我多少还是有一些怒气在其中。” “怒气?” 赵小楼隐约猜到几分方卿和怒气的源头。但是他还是想让方卿和直说,在眼下这个情况中,方卿和直话直说,也算是一种解压。方卿和也需要这样的一份解压。 方卿和讲:“不予楼被容小龙的无意中的举动打草惊蛇,已经是不得不去面对了,虽然算不上箭在弦上,可是对峙生死也是早晚的事情。若离就不提。容小龙确实唯一的胜算.......” 方卿和的怒气,颇有几分恼恨若离不分情况胡来和儿女情长的不识时务的恨铁不成钢:“容小龙和若离......天差地别。” 赵小楼听着一切,说道:“你以前,从来不曾把若离放在别的名字后面讲......” 赵小楼还未曾见过那个叫容小龙的容氏后人,对那个少年并没有一丝的感觉。可是若离确实这几天他眼见长高的。人心当然是偏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话,也用不到容小龙身上去。他不是赵小楼手心的肉,也不是手背的肉。 赵小楼道:“你如今这态度转换,难道是因为那容氏的少年得天独厚吗?” 方卿和在赵小楼面前也算是坦诚:“一方面吧。不过,也有一方面是字面的意思。” 赵小楼倒是想听听:“哪个不同?少女和少年,总是不同的。” 方卿和说:“容小龙这个孩子,似乎看不到旁人的恶......” 方卿和回忆在白塔寺听的关于容小龙讲述的童年,越听越是奇怪。 这种奇怪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还是疑云多多:“容小龙那个师父......并不真心教导他。似乎养得活就行,由着他做个野小子在山野里跑来跑去,他能长大,大多是归功于他运气好。长到如今,全须全尾。没有掉山崖摔死,也不能养成个憨货,莫名其妙发现自己能眼见不寻常之物,也没想着去做坏事。” 方卿和说:“他直到十岁,大字不识一个。若非他好奇那些同伴去了私塾,那私塾的先生也发现不了他。那先生大概是个善人,叫他写字读书,叫他江河湖海,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才有此心生下山闯荡江湖这个念头。” 赵小楼听得并没有出神,只说:“你觉得可怜,是因为你是方家的孩子,方家书香门第,只怕连你家马夫都认得字。可是在民间,到十岁还不认字的,太多了。若是那个少年不识容小龙,他不姓容,他是个寻常民间少年,你就不会产生如此唏嘘之意了。” “没有那些倘若,他就是姓容,他就是容小龙。”方卿和说:“我指代的不同,是如果容小龙在我身边长大,由我教养,他或许会成为另外一个言书。” 方卿和讲:“他同样颠沛流离,同样家逢巨变,很多遭遇,都是相同的。” 方卿和最后说:“你莫要怪我偏心,你若是见了那个少年,你也会觉得他是个好孩子。” 赵小楼强硬:“若离也是好孩子。” 方卿和讲:“当然。所以我才惶恐,才自责,才不安。” ...... 如今赵小楼在赵家,眼见趴着昏睡的容小龙,脑中是方卿和的话。 他确实是承认了。他见了容小龙,是个好孩子。 受了这样重的伤,不哭不闹的,眼泪都不掉,也不怪谁,也不说害怕。若是换做赵帛,早哭闹到不行了。.......一看,就是个从小没人疼的孩子。 若是若离受伤,只怕早就乘机要方卿和哄着了,若离笃定方卿和会哄她,无时不刻都会哄她。所以若离也娇。不高兴就挂在脸上,不喜欢谁就说,不如意就不吃饭,想闹就闹。 赵小楼能想到陌白衣撒娇,杜衡也会做鬼脸,赵帛,若离,更加这样。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少年也要有少年的朝气。 可是容小龙,睡着了都是皱着眉的。 十五岁啊......赵小楼干巴巴和容小龙说话,容小龙的状态,应付不了他的长篇大论。他原本是想看一眼这个少年,却不能想他能忽然转醒。怎么回事?闫大夫的安神汤剂量不够吗?可是他每次服用过闫大夫的安神汤,都能睡足一夜,睡到赵帛给他脸色画胡子他都醒不过来。 赵小楼也没有准备好如何和容小龙讲话,讲什么话,以什么身份讲话。都没有准备好。 不光没准备好,赵小楼似乎还搞砸了。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令那个少年误会了的赵小楼,在门口就叹息出声。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愧是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还没有找到机会和赵帛慎重的道谢。赵帛却先慎重的和容小龙道了歉。 赵帛说:“对不起。” 这一句忽如其来又不合时宜的抱歉,直接惊地容小龙忘记了嘴里的咀嚼。一口云片糕噎在嘴里。回过神来才想着该喝一口茶送下去。 容小龙咽下半杯冷茶,问他:“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赵帛说:“......你原本是想着在陌家等着眠姑姑回来的......是我偏要你和我回赵家等......你原本伤就没完全好的利落,如今伤上加伤......” 赵帛心里藏不住事情,不开口还好,一旦开口,话就止不住:“......我询问了闫大夫,说你小小年纪前后夹击的......会不会影响你日后的武功进展。闫大夫支支吾吾的不讲话,我就知道答案了。” 赵帛讲起来,似乎停不下来:“我还询问了卫华的伤势,说卫华原本伤势还好,可是那鳄鱼一口,伤到了经脉.....以后用剑力气都会损害到.......” “所以你也跟卫华道歉了?说对不起了?” 赵帛点点头:“说了。” 容小龙点头:“说了心里舒服点?” 赵帛点头。 容小龙也点头:“那就行了。” 赵帛说:“那就行了?什么叫那就行了?” 怎么可以如此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似乎他们之前讲的都是旁人的事情一样。 容小龙说:“我本来就没有什么高深的功夫的。我原本下山闯荡江湖,也没想过要扬名立万或者什么千秋什么万代的......我就是纯粹想走走看看,走走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没看过的景色。就这样。所以,武功什么的,好像不太重要。” 容小龙话语讲的真诚,他也同意以真诚面目转头面对赵帛:“我是说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 赵帛信。但是....... “但是以如今你的身份,不是说你想如此便就可以如此的。你需要武功,需要暗器,需要自保,甚至需要少一点真诚,多一点狡猾。如此这般,才能活下去。” 容小龙想了想:“你说得对。我还应该学会,对鬼也有防备之心。” 说到这里。容小龙也对赵帛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赵帛的反应,也如刚刚容小龙那般的不解:“对不起什么?谢谢我什么?” 容小龙把自己那个时候在鹅湖中心的猜测大概讲了一遍,中间忽略了朱成良所受到的挑拨。只讲了对成县令的猜测。他原本想完全隐去朱成良的存在,但是若是如此,倒是显得自己太过于聪明,明显抢功。 于是便以一鬼来称呼朱成良。 赵帛听罢吃惊不已,一来感慨人之已死,其言居然不善的事实。二来,成县令是不予楼养大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于惊恐。 赵帛问道:“这个猜测,你可有告诉我小叔叔?” 容小龙自然摇头,他想了想那个时候第一回见赵小楼,对方就给他这样阴阳怪气的反应,他纵然千言万语,都被那一双冷冷眼神给挡了回去。 作为一个晚辈的容小龙,不能算是没有见识,但是也不能算是很有见识。他领教过武林盟主杜衡,也见过朝廷新贵方卿和,还被安逸侯爷田毅给教训了一顿。但是就算是如此,容小龙也不曾在他们这些人身上领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气势的压迫。 赵小楼这里,属于容小龙江湖生涯的头一遭。 赵小楼此人,气质比容貌更加引人,大概是他外貌的缘故,以至于成为家主的赵小楼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气势。他的气势不但不隐,反现。以至于令初次见面的容小龙第一时间被他的气势压迫,忽略了赵小楼的长相。 如今回想,容小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赵家的家主,长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 容小龙不但在心中后知后觉,他还说了出来:“你的小叔叔,长得真是个美人啊......” 容小龙心有所想,便就这样脱口而出了。速度之快,令赵帛来不及抓起桌上的任何糕点堵住他的嘴。 赵帛有此想法并非冲动。因为容小龙话音刚落,令他有此感慨的主人公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以赵小楼的武功,要做到悄无声息走到他们两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而若是赵小楼知道一些礼数,他该故意弄出一些声音作为提示。 不过显然没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容小龙也不好猜测礼数问题。赵帛则是不敢。 气氛立刻陷入尴尬。 容小龙尴尬之余,想到初次见面那会,气氛也算是尴尬。他不禁对江湖上有关赵小楼的传言感到了质疑。 江湖传言,执法世家如今的家主赵小楼武功深不可测,貌美如花,可列江湖至尊行列。且其人长袖善舞,口才了得,可算得上是赵家出类拔萃的一位家主。 都有言语道,若不是赵家世代执法,永恒中立,这世家排行上,赵家也是可以拼一拼的。 这些都是江湖言语。 身临其境眼见真人。没一样对的上。 但是即便如此,赵小楼其人也算不上名不副实。 光他那一身逼人的气势,都令人不敢说做其他多余事。 容小龙也不过敢心里吐槽,能讲什么?讲他名不副实?或者,验一验证他的武功?别忘了,他和雁南声是好友。其不说雁南声就是方卿和的这个事情,单独拎出雁南声,那是江湖排行榜榜眼。 探花居然是安逸侯田毅,这多少有点令人想象无能。大概安逸侯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吧。不然女儿也成不了宠极一时的贵妃。都是有理由,且说得过去的。 所以赵小楼那些传闻,和这些眼见的差别,若是摊上台面论道论道,其实也应该说得过去。 说的过去的赵小楼施施然在他们面前坐下。赵帛和容小龙聊天,屏退了旁人,如此一来,自然无人上茶。台面两人喝着冷茶就糕点,于是赵帛也给赵小楼倒了一杯冷茶,勉强待客。 这勉强二字用的秒:不管是待客心情还是待客心情,都勉强极了。 勉强至极的赵帛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说道:“小叔叔过来,所谓何事?” 赵小楼一脸理所当然:“我听有人议论我,我便来了。” 听听这话,又不是从一开始就讲人是非,即便讲,也是讲旁人,讲卫华,讲容小龙,讲闫大夫,讲若离,讲朱成良,最后聊来聊去,才由着根据成县令的猜想顺嘴提到了赵小楼。 若是以这个规律,眼前来着,人人鬼鬼的,岂不是挤得慌? 天下没这个规律,也无这个规矩和道理。于是不挤,在赵帛眼里,眼前只有一人。在容小龙眼里,眼前一人一鬼。这亭中雨花台有一石桌,石桌边上有四个四凳。正好,不挤。这桌上杯盏,一壶,三盏,也正好。 迫于赵小楼直勾勾盯他个不停,容小龙找不到机会对朱成良兴师问罪。除非朱成良听故事上瘾,否则不可能没发现赵小楼的到来。若早发现,早言语一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而面前朱成良也做了端坐面前姿势,他面前无茶,但神情恭听,好奇心表情十足。 容小龙承认:“确实刚刚议论了赵家主的。” 赵帛接着说:“并没有说什么坏话。” 美人二字,放到哪里,都是赞颂之意。 赵小楼听眼前两人一唱一和,自己的亲侄子和旁人联合搞对立。他倒是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很:“我刚刚听了一耳朵......似乎有什么猜测未曾来得及告诉我?” 容小龙和赵帛对视一眼,大概心中想法一致:如此听来,不止一耳朵。若真一耳朵,那听到的应该只有美人二字。 他们又对视。 于是容小龙先说:“所谓遇害的成县令,是自尽。” 赵帛接着讲:“自尽的亡魂,会成为离朱。和寻常鬼魂无异。” 容小龙说:“做了亡魂的成县令,以受害者姿态找到我。” 赵帛:“骗他自己受不予楼谋害。” 容小龙说:“所有一切,连城酒楼中遇到挑事泼皮,连城府衙牢狱牢头被杀,当晚县令被害,已经官差路途身死......都是连环计谋。” 赵帛:“终结就一句话:官匪共谋......” 赵小楼打断二人:“官匪共谋,目的何在?” 他未曾有过思考时间,直接看向容小龙:“引出你?凤台童子在淮城暴死,不予楼人人自危,都言是容氏后人归来复仇,以凤台公子为祭,以长生演被毁为战书,像不予楼宣战。故而,牺牲了他们在朝廷中的棋子成县令,来寻找出真正容氏那位后人......而亡魂只有容氏后人可见,于是便做了一场局,引你们去了鹅湖附近。企图灭口。” 赵小楼一口气说完,问容小龙:“如何,我的推断。” 容小龙还没如何出来。 但是赵帛已经先行尖叫,指控:“你肯定不止听了一耳朵!” 赵小楼施施然伸出两根手指,在他们面前比划了一下:“人有两只耳朵......左边耳朵,徐大侠讲了些,右边耳朵,你们讲了些。凑一凑,就得到了上面结论。” 赵小楼懒洋洋抛出问题丢给容小龙:“你,如今有反省,可知道?” 容小龙听他一说,顿了一顿,说:“反省过了,想必赵家主也听了一耳朵。” 赵小楼自然听到。讲:“虽然说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可是毕竟是人啊,又不是一缕风一片云,走过路过,都有迹可查,有痕可寻。别顾虑什么礼貌或者不好意思,查一查鬼的来历,不是什么错处。万一有个鬼找你伸冤,说他为恶人说害,可是其实他是恶人先告状,冤枉别人呢?” 容小龙虚心受教,连连点头。 这种点头,没人告诉过他,其实这种方式,不管是在为人处世还是在家中,都算是一种敷衍的态度。仿佛自己是个梗小子,听不进去,又不敢反驳,只能用这种令人恼火的态度来应付了事。 其实算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这个不需规矩也自成方圆的说法其实每一个孩子和成人都知道。因为父母和私塾里的先生自然会亲生教导这一套默认的规矩。 所以这还是赵小楼第一次遇到好言好语被如此反应的场面。 但是容小龙在做这一套动作的时候,表情又是诚恳的。 赵小楼自然联想到方卿和之前提到过的话。他讲过关于容小龙的儿时。容小龙没有父母,师父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到了十岁还用画画来表示自己的名字。他十岁才入私塾,学文习字。从话本和故事里听到江湖。闯荡江湖。他十五。五年不到的时间,从一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到如今举止态度都算是得体的少年。想必那个私塾先生定然投入极多操心不小。 赵小楼板脸:“你如此态度,是不赞同我吗?” 容小龙果然一脸呆愣:“我点头了呀?” 赵小楼依然板脸:“表示知道,就点一下头,你连连点头,便是负负得正了。你在反驳我。” 容小龙连连摇头。 摇完头才想到那个负负得正的鬼说法,问赵帛:“连连摇头,是代表承认吗?——我要表示否认。” 赵帛为自己小叔叔的不成熟感到头疼和对容小龙的歉意。 “连连摇头,就是连连否认。” 容小龙这下糊涂:“那为何连连点头反而是否认呢?” 赵帛也不明白。他幼年时候其实也有如此疑问,但是他不敢问,若是问起,要冒着手心挨主戒尺的危险。如今想来,先生的戒尺,不知道无声中消磨了多少求知欲啊....... 真是,造孽。 赵帛也不明白,不过眼前赵小楼没有戒尺,于是赵帛大胆表述了自己迟到几乎十年之久的求知欲:“为何?” 赵小楼也不懂。不过他神情淡定,在气势上就赢了一层:“你不觉得,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连连点头很是挑衅吗?” 赵帛说:“难道别人说话的时候连连摇头就不显得挑衅吗?” 容小龙想了想,还真不显得挑衅,反而是一种持续的,不间断的示弱。 再一想想连连点头的画面。 对比下来,确实品出了那么一丝挑衅态度。 容小龙和赵帛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增加一条知识点。看向赵小楼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丝敬佩。 不愧是他。 不愧是家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愧是家主的赵小楼也寻思着,该趁着今日的事情,解开一些误会。 比如之前那一声被容小龙错误理解为逐客令的叹息。 赵小楼道:“之前,令容少侠误会。实在是抱歉。” 这下...《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所谓师父的正确定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想了想白塔寺方卿和给的金页子。回答地很是有底气:“见了也不要。不是自己的东西,夺了旁人的,可是会有损寿数和运势的!” 赵小楼乐:“这又是谁跟你讲的?徐长生?” 容小龙道:“才不是,是我师父讲的。” 赵小楼想起方卿和对容小龙那个师父的不满情绪,于是也多了几分好奇,想要探究一番:“你师父是如何说的?” 容小龙老实说道:“我师父说,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时候就定好了,一个人一辈子吃多少米,吃多少肉,赚多少钱,都是定好的.......若是贪得无厌,又贪嘴,把原本定好八十年的饭提早四十年就吃了个精光,那那个人要么后半辈子一直饥寒交迫,要么就早早没了......米肉都是如此,钱也是。钱是身外之物,老天爷规定你有多少钱,如果抢了别人的,那就要交出去一部分,还人家。” 赵小楼觉得有点意思,说:“你师父倒是有趣......可是钱抢了便抢了......哪有还的道理?若是有还,那不就成借了么?” 容小龙解释他师父的意思:“我师父说,抢走的是别人的钱,还的,就不一定是真金白银了,是比真金白银更重要的。” 赵小楼说:“比真金白银重要的.......是什么?” 容小龙说:“挺多都比钱财重要的。否则也不会有那句话存在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赵小楼笑:“这句话谁都能说,不过若是我们赵家的人讲,可就要被骂了。我们赵家的人,最爱钱。” 赵帛点头。 赵小楼又补充:“钱财是个好东西啊......能解决太多问题了。虽然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可是这生死之间不还隔着老远嘛?而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赵家,最是上道。” 朱成良道:“这明明是在讲容小龙的师父,怎么这赵家人还自夸起来了?” 容小龙道:“我师父讲这些,又不是为了强调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重点。” 容小龙说:“我当然知道钱财是好东西......在座之人,恐怕我最知道——我初次下山,身上一分都没有,多亏了......我才有钱吃了碗阳春面。后来.......我才能去悦来客栈。再后来,遇到方大人,我手头才宽裕的。” 他中间顿了两回,省略了杜衡和陌白衣两个名字。 他知道在江湖人的认定中,杜衡和陌白衣只是归隐了江湖。他不确定这位赵家的家主是不是也清楚真相。不过,他选择不去试探。 容小龙飞快看一眼赵小楼,看他神色如常,想必也是个明白人。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就意会好了。很多事,需要说开摊平放在阳光下讲一讲,可是也有一些事情,适合闷在心里,装作遗忘。 容小龙打定主意,便不再这上面再多纠结。不光如此,他还特意打个岔,说:“我和我师父在山上,因为没钱,只能砍柴到山下集市上卖点钱,买一些鸡苗鸭苗,带回山上养大,下了蛋再送到集市上换钱,换些米面布料和盐。” 布料还要选粗布的,因为耐穿。盐巴也要买粗盐,比细盐便宜一半,不过那不是官盐,是私盐,买的时候要偷摸摸的去买家后门做交易,带回去之后,再用石臼慢慢地磨成细盐。这个过程又辛苦又费时间。可是对于穷人来说,时间和辛苦是最无用的。也是唯一能够省钱的法子。 穷人有很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省钱法子。是赵帛这也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不会明白的。 果然,赵帛听不懂:“什么叫鸡苗?鸡,也有苗?” 容小龙解释:“就是刚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鸭,因为还没长大,所以便宜。带回去养大了可以下单,也可以拎着到集市上卖。那个时候就贵了。” 赵帛说:“自然贵......从小养到大,不也费口粮和功夫?理所应当的。” 容小龙点点头。 赵小楼道:“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容小龙摇头:“我师父才不知道这些,他是个世外高人,麦苗和韭菜都不分的......平日里就会看书,这些是山下村里婶娘们说的。” 赵小楼初听了有趣,眼下倒是困惑起来:“你一口一个的师父,你师父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要叫他师父?” 赵小楼一条一条问他:“你的武功,是你师父教的吗?” 容小龙武功平平,这不需要实际观看容小龙的身手如何,单看看容小龙所负的伤势位置,基本就能够摸出个大概:很多的上乘武功,在练基础和一遍遍招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具备了训练身体躲闪和自保的本能。否则如何能叫上乘武功呢?一门上乘武功的诞生和流传,本就受到了时间和江湖众多高手的考验,存在即是道理。上乘武功的存在本身就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和优越点。否则一门破绽重重的武功,修习者还来不及去走走江湖深,在湖边就死了个干净。这门武功哪里能有传递的下去的可能? 一定要有修习者可以活着闯荡江湖,扬名立万,收徒立派......这门武功才会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而容小龙,在江湖边上初次试探,一身伤痛。 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赵帛也是十五岁。也试探不少次,至今都细皮嫩肉没带一条口子。这就是上乘武功的功劳。 容小龙的那个师父,就算是教导了容小龙功夫,也是个差劲又无能的欺世盗名之辈。可惜这个小孩子。本就命途多舛,结果还遇人不淑,白白耽误打磨童子功的上好时间。 没想到容小龙的回答是这样的:“不是的。我的功夫是我自己学的。” 赵小楼的眉头已经锁了起来:“怎么学的?” 容小龙说:“师父的书房中很多武功典籍,我随意看得,一开始是不认字,只看小人,学拳脚擒拿。后来跟着山下私塾先生认了字,才学的轻功。我后学轻功,结果我轻功反而比拳脚要学的快些.......” 这个原因容小龙不懂,赵小楼却明白:“你在山中长大,只怕奔跑山林间的次数比我赵家弟子多得多......自然得天独厚了。” 原来如此。容小龙恍然大悟。 但是赵小楼却生气,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所以你师父,到底教了你什么?” 这个问题,容小龙从来没有思考过。 因为从来没人过问过。 如今有人过问,容小龙就现成想想。 想了蛮久。 久到赵小楼觉得不可思议:“你师父教了你什么,你想不出来?” 赵小楼都快要气笑:“那你这些年一口一个师父的,他也能心安理得接受?你也叫地顺口?” 这个问题容小龙倒是回答地出来:“我总要有个亲人的。” 这个问题愣住了赵小楼,令赵小楼连生气都给暂停了。 容小龙讲:“我没有父母,一开始就没有。我从来没问过我师父,可是不问不表示我没想到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何必纠结呢?我若是该有,我爹娘该来找我的,可是既然我身边只有我师父,那我爹娘就是没有。我师父教过我,人不要去纠结那些失去的东西,否则受折磨的只能是自己。所以我不纠结的。” “可是,我总要有个亲人。后来,我在戏文里听到一句话,我听了高兴极了。” 赵小楼等基本猜出来是那一句话,也没接他。 就果然听容小龙说:“戏文里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了挺高兴的。后来,我师父再打我,再不许我吃饭,再把我冬日里丢水塘的时候,我就想着,别人家的小子调皮的时候也被爹妈拿着擀面杖追着打......一样的。” 一样吗? 赵小楼讲:“那你小时候可是淘气吗?” 容小龙低头,不自觉声音就低了下去:“小孩都淘气的。” 赵小楼不听这种含糊之语:“普通淘气,只会被训,不会打,不会不许吃饭,更没听说过冬日里丢水塘的事情.......若离这一回离家出走,她就是淘气,是惹祸,虽然不是普通淘气,可是方卿和也不会打她骂她,反而会担心她离家出走那几天有没有饿了渴了,会不会被欺负......这才是家人态度,这才是为人父母。方卿和还不是若离的父母。” 赵小楼追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师父不许你吃饭?我只问这一条。” 容小龙说:“我不许吃饭的时候多了......你要问哪一次?” 赵小楼已经生气:“你任意讲一条就好。” 容小龙犯了倔:“.......我不知道该任意讲哪一条.......” 赵小楼气的站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了好几趟才暂时停下:“那我问你,你师父丢你水塘,有几次?难道也数不清?” 容小龙果然没回他。 无声地对上了他的猜测。 赵小楼这下彻底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起当时反驳方卿和的话的自己。不知道如今令他气的无语的,到底是那个从来没有某个面的什么狗屁师父,还是当时振振有词怪方卿和偏心的自己。 赵小楼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也找不到答案,于是他继续踱步。 赵帛也生气。 生气自己朋友遭遇。可是眼下自己小叔叔的态度和反应之大,更加惹他满腹疑云。 什么情况? 不知道的,见赵小楼反应如此强烈,还以为容小龙是他赵小楼私生子呢...... 赵帛安慰容小龙:“幸亏你早早离开了,一个混账师父而已。不值得为他感伤什么.....” “哪里混账?”容小龙打断他,神情古怪的很,“我师父吗?我师父哪里混账?他养大我到十五岁,没有我师父,我可能早死了。他或许不够尽心,也或许没有给我特别好的条件,可是,那些都是我师父能给我的全部了。” 容小龙并不觉得自己在为了他师父辩解,他讲:“我师父倒是想教我武功.....可是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他长得斯斯文文,就像个书生那样。他要如何教我呢?” 赵帛有没有被说服不知道,反正赵小楼没有:“你说你师父是个书生,那他应该认得字,他该教你认字......但是你到了十岁,大字不识,容小龙三个字,还是用画出来的......这怎么解释?” 容小龙没解释,只讲:“我后来还是会了。” 赵小楼说:“那是私塾先生教的。” 容小龙说:“我师父同意的。” 赵小楼说:“那是那位好心的私塾先生特意带你上山,和你师父谈的。” 容小龙讲:“我师父还是同意了。” 容小龙神情依然奇怪极了,其实真的感觉奇怪极了:“人真奇怪。山下的婶娘,不过是教我钱不多的时候,可以买小鸡小鸭养大了生蛋换钱,砍柴的时候遇到的大伯,教我把柴火捆地漂亮些能卖的价格更好,还有教我偷偷买粗盐的奶奶.....还有教了几年字的先生......你们都觉得他们善心,是个好人。” 赵小楼说:“......难道他们不是好人吗?” 容小龙讲:“他们当然是好人。他们教我如何生活,给我善意。可是,我师父养育了十五年啊......十五年来,我没病死,没冻死,也没有养成唯唯诺诺的个性,哪怕是手头紧巴过,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去当小偷小贼的心思的......我初次下山,得到的第一笔钱,是我把一群小偷的赃物还给失主,那失主给我的谢钱.......” 容小龙面对赵小楼说:“这些......可别说什么是我本心善良所致吧?无人教导,我也会秉持本性什么的话......那些小偷,原本是一群农人,和那些教我买小鸡小鸭的,教我砍柴的,教我买私盐的,都是一样的人。人之初确实性本善。可是为什么同样是婴儿呱呱落地,到了长大,却变得千差万别?” 容小龙说:“我没有变成小偷小摸畏畏缩缩的人,没有变成那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见钱眼开的人......难道不是我师父教的好吗?我十岁才遇到那个私塾教我写字的先生,先生说,但凡良人,绝对不会是恶人面。先生说我骨相生得好,大概是跟着我师父久了,骨相中有三分相似处。” “赵家主大概是为了我感到不平。可是既然先生说我有三分相似师父。难道我长大,也会成为旁人口中的混账?” “第一百五十六章 痴情是个好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嘴里的这个旁人是谁,不言而喻。 且此旁人脸色很不好看,不仅沉下面色,还拉长脸。若是换个人拉长一张脸,比如就像驴看齐了。可是赵小楼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偏人家是天生丽质,哪怕是拉长脸,那也是美人拉长脸。万万想不到驴子身上去。 可是纵然是个美人面,那也是个拉长了脸的美人。 拉长了脸的美人凉凉道:“这也算不上是你师父教的好,即便是若离被方卿和娇惯,也没有伤天害理过。” 这倒是事实。 连赵帛都赞成。若离娇惯也只是会对方卿和如此罢了。即便是任性,最大程度也只是离家出走。若离在方府中从来不责骂下人,在赵家或者陌氏也是教养极好。 可是问题来了:“为何要忽然讲到若离?不是在数落我师父吗?” 赵小楼道:“数落你师父之前,不就是在讲若离和你吗?” 容小龙恍然大悟。说白了,也也不过就是绕了个弯子,兜了回去罢了。但是他还是觉得这番把他和若离放一起比较谁乖什么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若离都显得不那么公平。 若离把自己当假想敌这件事情,尚且可以解释说是若离还小的缘故。更何况方卿和想要栽培新的力量,培养传人是非常说得过去的事情。若非不是因为杜衡和陌白衣亡故,方卿和根本不必重头再来。 陌白衣是陌家的后人,但是这几天听赵帛的言语讲述中好像可以看出来陌家并不强求陌白衣承担陌家责任,故而陌白衣很是自由,令赵帛这个同样作为世家子弟却从小被给予厚望的孩子很是羡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雁南声才可以把陌白衣当做自己传人来和杜衡一同栽培。 可惜天不假年。自古英雄出少年,那两个少年也不负雁南声的栽培,如愿长成了英雄人物。可惜这世上除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之外,还有另外一句话,便就是‘自古美人如良将,不叫人间见白头’。 雁南声送走杜衡和陌白衣的时候尚且不足而立,一丝白发都不曾生,也实在是算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故而站在容小龙的教育想,雁南声重新培养新人的想法其实并不为过,并且合情合理。 而年纪相当的赵帛不再雁南声选择行列中,大概也是因为赵家人丁单薄的缘故。 确实因为如此。 赵帛说:“陌家人丁兴旺,别看陌云已经长成,可是他辈分小,其实和我同辈——我小叔叔私下里管他叫小云儿呢......前任武林盟主雁南声和我小叔叔也是朋友,雁南声呢,算是杜衡盟主和陌云的师父辈。别看我年纪小,我辈分在赵家不低的。不过,在怎么不低,赵家的小朋友也只有我一个,谁让我们赵家人丁单薄呢。我爹就我一个孩子,我小叔叔.......” 十五岁的赵帛讲起快要而立之年的赵小楼,叹给出了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息。 然后左右无人的时候,给容小龙咬耳朵:“我爹已经放弃了。” 容小龙奇怪这‘放弃’二字:“不是说,赵家家主心有所属吗?” 赵帛年纪虽然小,情窦未开的,可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没经历过爱恨情仇的少年郎,难道还没有看过几本酸酸甜甜的戏本吗? 赵帛讲:“郎有情罢了......若真是两情相悦......不对,就算是陌如眠小姑姑对我小叔叔有一点点好感,我现在也能当哥哥了。” “可是都这么多年了......”容小龙当时唏嘘,“那你小叔叔,未免也太痴情了。” 这句话在赵帛听来,莫名的熟悉。 当年十二岁的赵帛,也天真如现在的容小龙这样,为自己的小叔叔多年来的痴情掬了一把泪。 赵帛当年,着实是伤感了一会。 确实只有一会。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的伤感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杜衡无可避免的把这个十二岁的小孩的不符合年龄的神态看在了眼里。 在了解了赵帛的情绪来源之后,一直温柔儒雅的杜衡,首次在一个十二岁小孩面前笑到破功。 赵帛也是十二岁那年,知道了杜衡与赵小楼的初见。 有一些话,赵帛听过,比如年纪以及好奇心和多管闲事之间的差别。 赵帛道:“我小叔叔也给我讲过这个——他说只有小孩子才有好奇心,因为这个时候好奇才不算是多管闲事。如果这个时候不肯多多表达好奇扭扭捏捏,等到了像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再想培养什么好奇心,就被人家斥责为多管闲事了。” 杜衡这个时候刚刚二十出头,习武之人通常老的很慢,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和同龄朋友说笑起来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个武林盟主。 赵帛听说当年雁南声也是十几岁就夺了南武林第一剑的名号。这种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不应该百年一遇吗?怎么劈头盖脸的一个接一个的来呢?还给不给他们这些平庸之辈活路了? 杜衡说:“我已经弱冠了,名字也有,字也有。如今在江湖走走,若是起了好奇心,十分好奇都要被自我压制成三分了。” 赵帛说道:“那若剩下三分无法压制呢?” 杜衡说:“若是只剩了三分都压抑不住,那就不是好奇不好奇了,也不是闲事了。而是不平事。” 赵帛想了想,道:“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长大成人后根本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机会?若管那就是不平事?” 杜衡点头。 随着这一个点头,十二岁的赵帛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成长的烦恼。 ....... 赵帛回忆当时杜衡和他说的关于赵小楼的情劫,说道:“当时,杜衡讲说,我小叔叔未必是痴情,只是,他非陌如眠陌姑姑不要。” 容小龙没听懂:“那不就是痴情?” 赵帛没立刻解释,而是反过来问容小龙:“你觉得什么是痴情呢?” 容小龙愣了一下,在这之前,他说痴情,在他脑海里痴情就是这两个字,可是究竟什么是痴情,他还真没仔细琢磨过。如今便当场仔细琢磨一番:“痴情.......痴,就是痴心,痴迷。对吧?” 他看赵帛点头,然后继续琢磨:“情,就是情爱,就是心,心意什么的。痴迷的感情,痴心的爱。” 赵帛也跟着琢磨:“那为什么叫痴情呢?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可以说钟情,也可以说专情,为什么偏偏到了我小叔叔这里,就叫做痴情了呢?” 不仔细琢磨一番赵帛还真没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小叔叔是个痴情种。” 赵帛想了想自己以前看过的戏文,比如虐恋的那种:“有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就是要得到对方。等不到,就会心碎而死——我觉得这种喜欢,不是我小叔叔的喜欢。” 容小龙也想想自己看过的话本:“有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是人家霸道,所以死活要留在身边,恨他也好,爱他也罢。相爱相杀的,就是要留人在身边,日日常相伴——赵家家主也不是这样的。” 容小龙道:“你家小叔叔的感情,好像不计较。” 容小龙给赵帛解释什么叫不计较:“就是说你小叔叔喜欢一个人,好像不求回报。喜欢是他的事情,而陌如眠会不会回应也喜欢他,那是陌如眠姑姑的事情。他不在乎。喜欢一个姑娘,不在乎是不是会得到她。我觉得,就算是日后陌姑姑真的另嫁他人,可能你小叔叔也会真心恭贺的。” 这样的说法,和三年前的杜衡的讲法算是不谋而合了。 当年杜衡告诉赵帛:“你的小叔叔,赵公子,生性最爱自由,最有好奇心。在他的想法里,自由是最可贵的。他定然不会轻而易举为了谁去舍弃它。——当然,他现在遇到了他心甘情愿为之舍弃自由的人。如果那个人愿意和他在一起,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如果不愿意,那他还有自由。两个结果其实都是他乐见其成的。天平两端是平等的。不偏不倚。” 杜衡说:“你的小叔叔真的是天生的执法世家的家主。” ...... 赵帛说:“不偏爱,懂节制,又热爱,又不求回报.......我小叔叔真是天生该做执法者的料。” ......这明明是在讲赵小楼陌如眠和痴情不痴情的事情,怎么这赵家人又自夸了起来? 容小龙无语。他只是说:“若离这事情,着实是和我没关系的。” 赵小楼只是笑。 容小龙讲到这里,又补充出来一句:“若离不会离家出走太久吧?” 这一点赵小楼倒是可以给予肯定回复:“又不是第一次了,左右也不过几天就回来了。” ...... 有些话赵小楼其实没说:若离这番任性行动,不过就是想断绝了方卿和的念头。不知道方卿和有没有动过把容小龙带回去方府教导的念头,或者留在陌家......可是,陌家远,也就罢了。方府不行。容小龙绝对不能来方府。 否则,她该如何呢?难道她要如同她的名字那样,不再是若离,而是真离吗?她若是离开,她又能如何呢?为什么有了她不算,还要再出现一个容小龙呢?为什么偏偏是个时候出现呢?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为何偏偏,谁都不能回答她。 她回答不了自己。 老天爷则是不屑回答她。 这叫天意弄人。且只耍她。 若是以往时候的离家出走,方卿和身边的眼睛早早就寻到了若离。一早就彰显了存在感。令若离知道,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跟在后面付钱就是了。等到散了心消了气,再跟没事人一样回去。 但是这一次,若离已经离家出走了快要五天。 她左顾右盼,都没有发现眼睛的踪迹。 若离的眼泪,忍不住得就这么掉了下来。一边煮鸡蛋酒的婶娘看到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掉眼泪,唬了一跳,还以为是这个小姑娘被自己的鸡蛋酒酿给烫到了,这才掉泪的。 连忙上去哄:“怎么了这么了这是?烫到了?婶娘给你吹吹......不烫不烫......” 若离哭的更凶。 哭的婶娘越发的怜爱。 这个小姑娘被她发现的时候,正独自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在无人的路上,眼见天要擦黑,左右既没有人家,也没有客栈的。婶娘的热心肠又犯了,远远招呼她:“姑娘!你去哪儿?这前面没人家!” 小姑娘看着是个好人家的富贵女儿,怎么一个人出现在城外的庄子边上?怕别是和家里人走丢了? 婶娘推开篱笆门,把小姑娘领进门:“眼看天要落雨......你可是没出去?不然就在这里歇脚一晚。明儿我让我家老头子给你通报你家里人来接你。” 小姑娘一身淡紫色裙衫,及腰长发,白生生粉嫩嫩的一张脸,杏仁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就是不说话。 婶娘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个哑巴?” 俗话说,十个哑巴九个聋。 莫非这个姑娘又聋又哑?因为这才被家里人赶出来无处可去? 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婶娘手忙脚乱比划:“天晚了......”她指了指半开的门外渐渐擦黑的天色,又指了指肚子,“饿了吧?” 她把小姑娘拉到厨房,指给小姑娘看咕噜噜冒着热气的灶台:“吃饭!” 人在比划东西的时候,往往声音大的比平日要高好几个调,明明认定了眼前漂亮姑娘是个聋哑的,可是婶娘的言语实在是夸张和嗓门高。 高到刚刚走到院子门口的家里的下工回来的大儿子都听到了:“吃饭?这么快就吃饭?这还没掌灯呢......吃啥啊吃......” 推门的大儿子嗓门也大,响亮。好像这一家子嗓门都响亮的很,大儿子的嗓门从院门口传进来,一直响到厨房口,然后就哑了。 大儿子长到十九岁,什么时候见过如此标志的姑娘........那句词怎么说来着?如花似玉。 大儿子好半天才把自己的舌头给捡了回来:“我的老娘哦......这莫非就是您给你儿子我相中的媳妇儿?——我这是哪里来的福气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亮上来的仙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福气两个还没来得及落地,就断在了舌尖。 大儿子被自己亲娘狠狠拍了一掌,拍下去的时候照着头,大儿子来不及合上张大的嘴,由此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汪汪,顿时感到了何为‘消受不起’。 这福气兜面而来,打的他措手不及,结果这福气却不是冲着他而去的,他不过就是个路人,那福气兴冲冲和他擦肩而过,如一股忽来的风,把这个无辜的路人打的一个仰头栽倒。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路人一直扒饭,不敢再瞧那‘福气’一眼。 虽然老娘说这个姑娘可怜,是个哑巴。可是他总不信。这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老天爷才不会舍得叫她哑巴呢。他要是老天爷,面对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绝对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叫它打劫。更别提什么哑巴啊聋子这种事情了。 人家说仙女儿都高贵,冷漠的很。估计是不爱说话。 仙女不爱和俗人说话,有什么不对吗? 于是他继续扒饭。 扒了两口,老娘起身去盛汤。趁着这个空隙,他偷偷试探性问仙女儿:“我叫长生,妹妹叫什么呀?” 他趁着说话的时候,偷偷看了一下仙女儿,仙女儿吃饭都这样吗?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咀嚼,吃的秀秀气气的。那手比装着米饭的碗还白,头发比菱角还黑,大眼珠子转地,像葡萄,那嘴巴红红的,像樱桃。 这比喻的接地气的很,都是能想得出来的。真俗。大儿子自己都唾了自己一口。 仙女定然也嫌弃了,肯定不理他。 仙女说:“......我叫容嘉。” 看看看看,就说仙女不能是哑巴。 长生高兴的很,一下子咧开了嘴笑。那笑真是十分的开心。若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开心到圆满的笑。 若离都跟着笑起来,若离边笑边说:“你笑什么?有这么高兴?” 长生笑得停不下来:“高兴,特别高兴。” 若离说:“为什么高兴?” 长生讲:“你好看,还愿意和我说话。” 若离奇道:“如此便就有了十分开心?” 长生点头:“十分开心的。” 若离低头,说:“你不懂我的意思。” 长生愣神,见原本还尚且算是开心的姑娘一下子又沉闷了下去。难道她的不开心和消沉是因为他的不懂吗?长生有意想问,可是又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时候鸡汤也端来了,家里有客人,家中的女主人宰了一只家里的小母鸡炖了汤,把两只腿儿都端到了若离面前。叫她吃。 妇人指派长生:“去,把厨房那碗炖烂的肉汤给你爹端去。” 长生应和着,放下碗筷就去了。 妇人这才瞧若离,怕她不好意思,想着这姑娘和村里的丫头不一样,自然不好意思举着鸡腿大嚼的,不斯文。便用一双干净筷子把那条腿儿给拆分了,这才端到若离面前:“姑娘,吃。” 妇人瞧若离,越看越是好看,在厨房她听着若离和自己儿子说话,也不是个瞧不起人的做派,更加欢喜地很,家里不曾来过这样的贵客,来了一个还是个平易近人的。那句话如何说来着,什么生辉......估摸着就是这个意思。 “姑娘原来会说话。刚刚婶子听一句,姑娘姓容来着?” 若离默不作声,点点头。 妇人道:“那就是容家小姐了,来,吃吃吃。别饿着。” 若离谢了,她实在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她也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热情:先前不管是在先前的方家还是在金陵的方府,亦或者陌氏和赵家,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热情。 这大概是那种属于其乐融融这个成语的热度。 但是若离却不曾感受过。方卿和曾经说她可怜,小小年纪便过早体会人间冷暖。其实不对。人间的冷她确实体验过:过往路人的冷漠,欺凌过她的孩子的白眼,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发抖,和冷意的战栗,以及几乎要绝望,放弃活下去的坚持的心灰意冷.......各种意义上来的冷,她都体验过。这便是人间的冷。 而人间的暖,是什么呢?是温暖的洗澡水,是足够抵御寒冷的棉衣,是合适的鞋子,是她惊慌失措牢牢抱住她的怀抱,是她不用再担心食物不足而不敢吃饱——她是挨过饿的人,哪怕后来丰衣足食金贵玉贵,她不再藏匿食物,不再渴望金钱。但是因为那段儿时的经历而刻入骨髓的恐惧依然在每一个黑夜中侵入她的梦。 她无时无刻恐惧被放弃被驱逐。 有着这种恐惧伴随的孩子,往往会成为两种极端:一种便是成为乖顺无比的绵羊,讨好自己的主人,迎合他,奉承他,依赖他。如藤蔓倚靠大树,小心翼翼,又紧紧抓着这唯一的靠拢,死死不肯放。 这是大多数。 若离不属于这一边。 她相反,她刁蛮,任性,我行我素,不听话,令人头疼,动不动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不吃饭。方卿和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令人费心的孩子。比较杜衡,比较陌白衣,甚至比较乔松,都是不会令人费心的。方卿和养这样的一个孩子,开始养出恐惧。 方卿和曾经和赵小楼讲:“一个孩子就让我头疼,我可对成婚生子没了太多的期待了。” 赵小楼说:“没了太多期待,又不代表那就不会成亲生子的。” 方卿和叹息,说:“我若是还在江湖,大概还能自在我一人。” 赵小楼也叹出一口同命相连的感慨:“我若不是赵家家主,大概也能风流自在我一人。” 赵小楼又讲:“幸亏我哥哥已经有了后。我大可以培养小帛儿。” 戳到方卿和痛处:“江湖人才辈出,我不担心,没有就没有。我方家......今时今日,断然是没有这种闲散的余地了。” 赵小楼说:“你效仿我呀,你不是还有个二哥么?” 方卿和拒绝:“我二哥志不在此,我已困牢笼,当下唯有尽力保我其余家人最大自由,怎可反而把他们也拉入这笼中?” 赵小楼说:“你也不必如此武断和悲观。万一你二哥的孩子便心向仕途呢?” 方卿和道:“那岂不是更加令我忧心?” 赵小楼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如此长远做什么?虽然你是不情愿来此的。可是这朝堂如此广大,人才济济,有求名利者,也有拯救苍生者,也有想要求名利也想拯救苍生的,同时建功立业。不矛盾啊。你我向往江湖,因为江湖自在,可是我是执法世家,受的束缚最多。但是我还是爱江湖。” ...... 他们聊这话的时候,若离还小。在他们不远处玩赵小楼作为登门礼送给她的人偶娃娃。 她貌似一脸不关心他们大人聊天的样子,其实方卿和的每一句话她都记着。方卿和感伤自己被困于牢笼,她确实那个心甘情愿陪着方卿和关在牢笼中的人。牢笼狭窄,两个人可以彼此依靠,距离短短,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反观江湖,天大地大,那么大的江湖,若是方卿和回到了江湖,那不就等于她和方卿和会越走越远吗? 她不爱江湖。 她和赵帛是两路人。 赵帛命中注定属于江湖。 可是她命中注定,属于这个牢笼。 别人如何说,如何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清楚自己的本心,就够了。 可是方卿和却不是如此认为的。在这一点上,方卿和和所有糊涂的大人一样,一厢情愿把自己认为的好东西塞给她,浑然不管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看法。彼之佳酿,我之砒霜。方卿和想推她去的江湖和自由,是她为之恐惧,为之感到冰冷的存在。 人间冷暖,她还尚未体会到热,就要重新跌入冷酷境界吗? 是的。方卿和从来只给她暖。暖不冷不热,烫不得手,冷不得心。阻碍不了接近,也融合不了距离。 就如方卿和这个人。不喜不怒,恰到好处。不感到疏离,也不曾体会过亲近。 ...... 妇人还在絮叨,指着凉拌白果给若离看:“吃这个,我家那口子最爱吃。还有这个茭白,今年最后一茬了,再想吃就等明年了......” 若离道:“大婶......总是知道家里人爱吃什么?” 大婶道:“肯定的啊......一家人怎么能不知道呢?” 若离低头:“我就不知道.......不知道我家里人爱吃什么......” 大婶瞧着若离伤感,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不知道如何安慰。 倒是若离又问:“......对了,我怎么不见大叔?” 说道这个大婶也伤感:“病了.....这病富贵,有气无力的.......太夫说,顿顿都得吃好的才能撑得下去。家里的鸡,本来是留着下蛋卖钱,结果那下的蛋都进了肚......哪儿有积攒的下来卖钱的?” 若离问:“不能根治吗?” 大婶伸手比了个二:“能治好,但是地整整两吊钱。这家里,一边攒钱,一边流水样子地给他补身体......这怎么攒?” 若离说:“......两吊钱?” 她原本想说,只要两吊钱,可是观大婶愁眉苦脸,立刻把只要两个字咽了下去。 她刁蛮任性,可是不代表不懂人间疾苦。 在她最悲惨的时候,连一文钱两个的野菜包子都买不起的。 何况是两吊钱。 她有这笔钱。可是,该如何给才能够不伤到这家人的自尊,依然是个问题。她于是继续吃饭。 长生这个时候回来,大约是伺候好了自己父亲晚饭,继续端起已经凉了的饭继续扒。他吃的香。看他吃得香,若离忽然想起来,还有个人也叫长生。徐长生。 想到徐长生,又无可避免想到了容小龙。 她离家出走的主因。 连带着,连同眼前的长生都变得不讨喜。 长生一边扒饭,一边看若离。见对面的‘容妹妹’又不高兴起来。哎,好看的姑娘,变脸总是快。就跟三月的天一样。大概有相似把,天是天上的,仙女也是天上的,所以变脸都快。 不过不管仙女如何变脸,仙女就是仙女,难道天晴就是天,天阴了就不是天了吗?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那天还是天啊。 私塾的先生说过,人能相遇,就是缘分。 自己能和仙女有缘分,就算是一点点,也足够喜乐了。 这比一早起来发现喜鹊在门口喳喳叫还叫人高兴。仙女比喜鹊可灵验多了,今年定然是个好年景。定然丰收,定然喜悦,定然父亲身体康健,定然过年的时候,能收到他做工的老爷家里给的红包,定然,也能娶上一房好媳妇。 如此多的定然,都显得自己贪心了呢。 这么多的定然,地多少只喜鹊才能满足啊?这么多的好事,要仙女笑几回才能抵和啊? 老天爷说,一个仙女不够,那就两个。 次日,再次下了工回家的长生,推门没闻到饭的香气,却嗅到了扑鼻的药气。他以为父亲的病势加重,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就药气掀开了门帘,却忘了那是仙女的卧榻。入眼却是另外一张陌生的脸。满屋的人都扭头注视他,包括那个陌生的,又清秀可爱的脸的主人。 也是个仙女啊......乌鸦鸦的长发,雪白的脸,柔弱的眼神,纵然有苍白的唇,微蹙的眉,漆黑的双眸中有点点泪光,依然无可避免的,击中了长生心里那个原本好容易安静下来的小鹿。小鹿在心里活蹦乱跳。若非老娘的大嗓门响起,只怕众人都要听到长生蹦蹦跳的心了。 老娘冲他嚷:“把门帘放下!想冻坏人家姑娘吗?” 长生如个木头桩子,杵在原地不动。知道那双点点泪光的眼睛朝他微微一笑,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放下了门帘。 容嘉妹妹看来和这个仙女是认识的。 果然,仙女就是认识仙女。 不奇怪。好接受的很。 可是,无法接受的是,谁伤害了这个仙女呢? 怎么忍心呢? 请来的太夫手稳当的很,言语说:“虽然血流的多,好歹口子小。不要紧的。” 怎么不要紧?长生的心都悬了起来。仙女哪怕掉一根头发都该让人心疼的。 老娘松了一口气。问新来的仙女:“姑娘,你叫什么啊?” 小仙女说:“我叫曹月华。多谢大婶救命。” 这是月亮上来的仙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仙女和神医不对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亮上的仙女不光带来着自己这个仙女,而且还来了一个笑容如月亮一样温柔的大夫。只是这样的太夫,又出现在这里清冷的天气里,显得不那么的近人。 但是偏偏也是如此,长生一家人觉得,这个年轻的而又没有架子的大夫,定然是个有真本事的。 太夫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真本事的太夫,所对应的便就是一切无畏的病痛。那染红了半身衣裳的伤口没有关系,那几乎要拖垮全家的男主人的病情也没有关系。 他一直都是这样清冷的表情,眉头都不曾皱一分。他给长生爹写了一张方子。落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章子。告诉长生,明日一早等到金陵最大的药房开了门,便就去拿着这张方子去抓药。不收一分的钱。也定然会给最好的药。 这张方子够抓十次药,而等到长生的父亲吃到第七服,病情也就好了全部。剩下三服药,便是滋补的药膳。写了另外一张方子。 那药膳是好东西,一家人都能吃,可以炖老鸭吃,也可以加在鸡汤里。之前的太夫说的其实没错,这确实是富贵病,原因是这病耗损过重,需上好的东西才能补回元气。不过,既然身体已经虚弱,那么吃的再好只怕也克化不动。不如先医好了病。等去了病气,才好好来补一补。那个时候心肝脾肺肾也没有什么负担,可以心无旁骛的去接受那些吃进去的好东西。 太夫讲的有道理。笑容又令人心安。一家人都把在这一天把心落在了肚子里。 等到太夫离开之后很久,长生依然喃喃自语:“这必然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神医。” 一家人都觉得如此。 听得若离好笑。 这天上怎么什么都能掉,她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月小鱼也是从天上掉的。连这个医者,也能从天上掉下来。掉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药箱。 提着药箱的医者,不是天上来的,是金陵来的。金陵来的叶大国手很是和方家有交情。自然也是认识若离。 他见几日前立即出走的若离亲自登门,还未来得及替方卿和行驶一番大人的威严,就被若离扯来了这金陵郊外的一家农舍中。 就是农舍,篱笆门,土墙,厚厚稻草遮掩的屋顶。门口挂着不厚的帘子,光能从帘子外面透进来,冷风也能跟着窜进来。这屋里屋外的,温度差的也不多。叶大国手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披一件披风,拎起来随行的药箱便跟了过来。 他进屋的时候就感到了寒气。不光有寒气,还有已经不新鲜的血腥味,和沉闷的咳嗽。 血腥味是一个人的,咳嗽是另外人的。若是咳嗽的人有这样血腥,只怕回天乏术。 果然,那咳嗽的是这家的男主人。光听这咳嗽中的异样叶国手就能对那病情知晓七八成。但是若离却令他来了另外一个屋内。那里是一个虚弱的姑娘。躺在一床半新不旧的被子里。一张脸苍白,还能勉强看出原本的清丽之姿。她呼吸浅薄,却不曾出现断绝。她眉头紧皱,看得出来伤势带来的疼痛必然令她难以忍受。 再看丢弃一边的血衣,那浸透衣料的润度。这姑娘,若是个人......只怕早该死透了。 叶国手隐藏住满腹的狐疑,上前如常道明了一声‘得罪’。再得到了若离的示意之后,上前挑开了伤者新鲜的里衣,只是刚有了个挑的动作,叶国手的下一步举动就被一阵触手的冰冷给中断了。 叶国手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张目望去,对上了那一双令他觉得矛盾不已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令叶大国手原本只有三成的疑惑增长到了七成。可是直到他开药缝合再到诊断上落下定数,再到被若离亲自送出门,满耳朵都充满着这家人的千恩万谢。那种对他来讲司空见惯的谢语对他毫无任何动容的作用。他满腔满腹都被那个姑娘给塞满了。 告辞了若离,离开了那个农户,蹬上了来时候的马车,他到底也没有把那句‘你到底还是不愿意回去?’的疑问问出口。 若离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讲什么的意思。也没有谢意。不过谢意并不重要。若是想要一声谢意,叶大国手大可以去义诊。每天收获的谢意能令耳朵起厚厚一层茧子。 ...... 他到底是不放心的。 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重新驶入金陵内城,眼见驶过了鸡鸣寺,再走两条道,经过几个巷子口,也就到了叶家。不过,“去方家。” 于是去方家。 叶国手登门,却算不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方卿和如此认为。于是奉茶想问:“叶国手今日登门,可有要事?” 叶国手呛声他:“你这里又不算是三宝殿,我即便是登门,也可以无事就来。” 方卿和笑:“自然可以无事登门的。今日还有新鲜的茶。” 茶是新鲜的。但是叶国手却无心饮用。 心事重重的模样入了方卿和的眼,方卿和到底心软和善良。于是主动说道:“叶国手今日可是遇到了不善的上者?” 不善确实是不善,可是........“伤者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叶国手道:“我并非是当年主治金创之伤的闫大人。接触伤者的机会并不多。” 这算是什么?方卿和连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都不愿意露出。只对叶国手指了指他的袖口。叶国手顺着方卿和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再看,才看到那袖口处一处如绿豆般大小的血迹。 血迹还算是新鲜的,并未变成褐色,用手触碰还能粘黏到指尖。 这种粘黏的感觉令叶国手极其不适,他脑海中浮现了那个要死却怎么不会死的女孩子。双重的作用之下,令叶国手直接产生了生理反应。 方卿和万万没想到叶国手居然会因为一滴血迹反应如此大。看着要作呕的叶国手,急忙令人带着叶国手去清洗换衣服。叶国手来不及客气道谢,头也不回奔出了客厅。 方卿和受惊不小,直到叶国手一身清爽回来,才道:“你,你是见到了腐尸么?” 作为医者的叶国手还不至于到见到血迹就有如此强烈反应的地步。除非是往事再现。可是即便是往事再现,那这反应也未免太过于迟钝了吧? 叶国手摇头,说道:“我见到了一个姑娘。她本该死了。却并没有死。” 话到这里,方卿和也没必要去纠结这姑娘到底漂亮还是不漂亮了。 叶国手继续道:“你知道是谁带我去见的这个姑娘?” ...... 倘若叶国手没有如此一问。想必方卿和还不至于猜出答案。这种的提问,往往就是一种包含答案的故意。 ...... “是若离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得好看的人不合适做亲民的姿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叶国手忍不住斜了方卿和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不赶紧去顺这个台阶给若离铺路领孩子回家’的眼神。 这眼神相当的深刻且啰嗦。以至于等到叶国手完整用眼神传递玩一句话,方卿和已经以为叶国手开始各种原因上的恼羞成怒了。 叶国手没有恼也没有羞更谈不上怒,他只是担心:“若离和那个不知道底细的姑娘在一起,我实在是担心。而且,她现在住的地方.......” 叶国手叹息一下,说:“那是农舍,而且家中男主人,还患了病。” 方卿和说:“重症吗?” 叶国手道:“也不算是轻。那个病来的慢去的慢不会传人,但是要养好就要滋补,穷人家管这种病叫富贵病。生不起活不起。所以死的也多。” 方卿和听过这个病症,倒是不会传人,方卿和轻松道:“若离在那里一趟,倒算是那家人的运气。” 叶国手冷笑:“若离在那里是运气,那个姑娘现在也在,这可就不好讲了。” 方卿和道:“怎说呢?” 叶国手如今已经换下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他的鼻子灵的很,似乎到现在都还能嗅到从那间屋子跟来的,扩散在马车上,连带他带下车,一路飘到方府的血腥气。他坚信这一点不是他的胡思乱想。那袖子上沾染的那一点血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不必闭眼,只要在看一样自己手腕上雪白的袖子,一个恍惚的功夫,那个袖子上就仿佛又有一处血点被发现。 叶国手一边慢慢讲原因,一边慢吞吞离开自己一开始落座的椅子远了些位置:“那个姑娘,半身都是血,她那么瘦弱的一个姑娘,能流多少的血?可是我当时拎了一下那姑娘的外裳,几乎超了我的预期的一半。那血迹若非重重浸透,否则觉得不能这么深。” 叶国手一边回忆,一边尽量让自己只回忆自己自我怀疑的部分,忽略那张要死不死的苍白的脸。叶国手问方卿和:“你落过水吧?” 方卿和点头。 叶国手道:“我反倒是没有落过。但是我见过别人掉过。” 是个初秋。少年的叶国手在皇宫御花园见到一个穿着华丽地少年,预备去抓那一直停留在残荷的红蜻蜓,这大概是夏末最后的一只了。 叶国手当年在猜测,这个少年这样费力的想要捕捉那只红蜻蜓,多半是想送给安平公主。女孩都爱这些。听说安平公主收着一盏琉璃灯,那灯笼只是个灯笼模样,中间却并没有蜡烛亦或者明珠。听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说,那个琉璃灯的中间,是可以放青草,来关养萤火虫的。装着萤火虫和青草的琉璃灯那年夏天夜夜都挂在公主的床头陪伴入睡。 而第二年,这琉璃灯中就没萤火虫了。 公主那年,丢掉了她的伴读和青梅竹马,同时,她迎来了自己皇太女的储君身份和那位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是公主青梅竹马的亲生哥哥。但是再如何亲生,他也不会是公主女的青梅竹马。公主青梅竹马的少年郎会给公主抓萤火虫做灯笼,皇太女的太傅大人却严肃告诉黄太女,作为储君,一言一行都会给百姓和群臣带来动荡。且不可以名言和彰显自己的喜好。 太傅说道:“若是储君喜欢萤火虫琉璃灯的事情传入贵女和民间耳中,那么民间会如何呢?贵女定然会争相效仿,那么家贫者就会为此发现商机,去林中抓萤火虫换得钱财。而盛夏时候,不光是萤火虫最多的季节,还是民间农田的重要时候,他们要灌水,要施肥,要日日清理杂草,还要伺候鸡鸭,这一切都是为了秋收,为了过冬。可是若是都为了眼前盈利而忽略了农耕,百姓如何?天下如何?储君又如何?” 不管是什么人,对这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讲这样的话,管自己是不是皇太女呢。她已经足够委屈了,先是莫名其妙和青梅竹马分离,再来就是一脸的莫名地接下了这个沉甸甸的天下,天下呀,那又不是一颗夜明珠或者一件锦绣服,那是一片天下呀。她连皇宫的城门都没有走出去过,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最高处的宫墙,见的最远的所在就是那一片不绝的皇城。这就是她四方的天下了。 然后,她要去治理这样的天下吗?将来吗? 可是那是将来,将来或许到她十九,或许到她二十。可是她现在才十几岁。十几岁的皇太女怒气冲冲,告诉眼前年轻的太傅:“我喜欢你弟弟!” 就在年轻的太傅愣神的时候,皇太女跑了出去。身边自然忙不迭跟着一众的宫人。 包括了这个为她捞蜻蜓的少年。他是新来的伴读。长得端端正正,眉清目秀。穿着正统的宫装,却依然在一群同龄的宫人中漂亮的夺目。同样都是端正,都是眉清目秀,旁人的端正和清秀最多就是荆钗布裙的小家碧玉,而到了这个少年这里,端正和清秀就要升列到珍珠宝石这方来。 这是宝成帝特意为黄太女朱薇薇所选的新任的伴读。 上一任伴读是帝师方易的孙子。方易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探花郎,这个天下,包括南齐,南顺,西奥,以及当时对于亡国尚未可知的北魏。方易原本才华可堪列状元郎,可惜他容貌压人,若是当了状元,那探花郎就无人敢任了。于是只能委屈方易,以状元才智,戴上了探花郎的乌帽。 方易有三个孙子。长子方卿诚容貌最像当年的方易,可惜方卿诚不好功名,只爱山水,不曾考取功名。这一次为太傅,实在是因为方家地位尴尬。除却他,竟再也没有第二个何时人选。 帝王的信任,少部分时候令人动容,大部分,只当做是悬在头顶上用一根马尾绑缚的尚方宝剑。 方卿和离开了头顶上的那把尚方宝剑,方卿诚也没有太大的情愿想来。可是当时也是少年的小叶公子,却瞧着那位漂亮夺目的小程大人,很是欢喜雀跃的样子。 看眼前,这样殷勤,倒是在宫里都算是少见。何必呢,这位小程大人的模样,天生的一张就该高高在上的伶俐。做这样殷勤的态度,反而显得违和。 不知道旁的宫人如何看。不过小叶公子觉得眼前画面辣眼睛的很。 于是就那样一针浸过麻药的冰针就那样朝着小程大人的手腕过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懂事的姑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彼此的小程大人还未曾生警惕之心。他在家中受宠非常,到了宫里又被夸赞。一丝一毫都不曾感受到过那位方小公子的压力。 至于那位年轻又容色倾城的小方大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小方大人今年弱冠,和他这个才十岁的孩子,如何比较呢?等到他长大,这位小方大人也成了方大人。 没人会拿二十岁的年轻人和三十岁成家立业的人比较。也不会有人把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二十岁的大人比。 小程大人自然能够心平气和面对小方大人那张令人惊叹的脸。 宝成帝选他成为储君伴读,除却他的家世,很大原因也在于他的那张脸。否则贵族子弟如此多,为何偏偏就是小程大人呢? 方家出美人。 方易当年名动天下,他的儿子自然不遑多让。而他的三个孙辈也非等闲。安平公主从小受方易和方卿诚交道,又和方卿和青梅竹马,长此以往,等到安平公主继位为君,方卿诚成为臣子,方卿和长成,那女帝的耳中还能听得进别的姓氏的臣子的进言吗? 那到时候,天下是姓了朱还是要姓方? 程家世代恭顺安乐,如今又有好福气,生了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孙子。程家老太爷奉命进宫陪伴下棋,说起这个小孙子的时候,叹气的频率要高过于欣慰:“男子容色生的太好......非幸事。” 宝成帝笑他老牌:“那方易方太傅,不是和乐美满的很?” 程家老太爷还是摇头:“说,无人把方大人认为过女子,也不曾和女子比较过。” 宝成帝劝慰老臣:“孩子还小,长大便就生出棱角。” ...... 宝成帝对这个长相漂亮的程家小公子闻名许久,但是第一次见,还是在为帝女选伴读时候。第一眼看过去,便立刻理解了程老太爷的说法。 若非穿着男子服侍,实在是......有趣。 于是程家小少爷未曾发一言,只是在那松秀台上略站了站,就成了帝女的伴读。靠的什么,不言而喻。其余贵族子弟多有不满,怒气冲冲的态度却又在见了他的脸之后泄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小程大人在还未曾读过兵法的时候,就用到过了。 ...... 而被血浸透一件衣裳到底有多重?这个问题,小叶公子还未曾去亲自请教一番闫太医,便就在小程大人的身上验证过了。 小叶公子伸出手,拉了游到岸边的小程大人一把。同时非常好心的递给了小程大人一方手帕擦脸。同时还关切:“小程大人如何?有没有受伤?” 他端详小程大人的脸:“索性脸一丝都没有伤到。” 至于手腕的几处擦伤,小叶公子主动请缨要给小程大人包扎。 红蜻蜓早就受惊飞了老远,帝女也没了再游玩的性质。点了点头,确定了小程大人无恙,便带着宫女们离开了。 御花园距离太医院不算是近,但是因为御花园中种着很多药材类别的花草,所以会有一处专门只许太医院和御药局的人走的小路。作为太医院院判的儿子,未来的国手,当下的小叶公子自然也有那道小门令牌。小叶公子领着浑身湿透的小程大人偷偷去了太医院的住所。麻利地翻出来自己的衣裳给小程大人换下。他又故意打翻了一盆水,招呼了宫女过来,言语自己的衣裳湿了,叫宫女拿去浣衣局去洗。谁都别言语。 小程大人非常感激。小叶公子也很满意:他终于亲身理解了一件染透鲜血的衣服的过手重量。 多年后,这种重量再一次在金陵郊外的一件农舍中感受到了。 小叶公子已经长大成了叶大国手,再拎起来一件孩子的衣裳定然感受不同。可是叶大国手拎起来的也是一件成人的衣裳。 过手的重量不变,却多了那么一丝令他恶心的感觉。 方卿和说:“你未免对那个姑娘过度敌意了。” 叶大国手对这样的判断感到困惑和不解,当然,既然困惑了,也不解了,自然就是不赞同的:“我不会对一个死人有敌意......” 叶国手也觉得这句话过重,他于是补充一句:“半死不死的,也是一样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叶国手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姑娘。 “你最好赶紧把若离接回来。我怕夜长梦多。实在不行,让她来叶府住。你这里也不安全——不是还遇袭了么?” 对于方卿和遇袭的原因,叶国手更加是心累:“如今凤台童子也死了,四舍五入,我觉得不予楼的死期也快到了。尽早清理干净,免得噩梦。” 叶国手告辞离去。 很久之后,方卿和才继续说话,他讲:“......你说,叶国手见到的姑娘......会是谁啊?” 眼睛道:“只怕是回生者,也有可能是灵鬼。” 方卿和说:“......那便就是和不予楼有关系的。怎么和若离认识了呢?” 眼睛沉默一会,他对这个问题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眼睛道:“大人若是想知道,可以把若离唤回来细细询问。” 方卿和仿佛没有听到:“叶国手去的那个农舍,似乎是金陵郊外?” “是。” 方卿和道:“那个郊外,通哪里最近你不知道吗?” 眼睛知道:“通陌家。” 方卿和又问:“现在在陌家的人有谁,你不知道吗?” 眼睛也知道:“容氏的后人。” 方卿和说:“容氏的后人之前在淮城见过谁,你不知道吗?” 眼睛依然知道,说:“若离。” 方卿和接着说:“一个可能和不予楼有关系的姑娘从通往陌家最近的路上赶到金陵,正好遇到了相识的若离。这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这个姑娘本来就要来找若离。” 眼睛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反问一句:“若离的背后有人,方大人不知道吗?” ...... 这个方卿和自然也知道:“有我呀。” 方卿和说:“所以,着什么急呢?又给的什么台阶呢?这个台阶,早就被从陌家一路送到了若离面前。她不会如此不懂事的。” 眼睛沉默。 眼睛想问:如果若离不懂事,方卿和是不是就要放弃这个当年从追兵手中救下的容氏的遗孤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当人言不可信”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眼睛不敢问。 只敢把这种疑问埋在心里。埋久了,连自己都会忽略掉。然后平心静气地从掩埋着疑问的平地上踩过走过。那片平地里埋着太多的疑问,那么多的疑问堆积在一起,千丝万缕,早已经理不出什么源头。自然也不必去计较那些数量。 何况有很多的疑问,到了时候,答案就会自然而然的摆放在眼前。 就怕时日过久,连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份疑问的经历都给忘记了。 大概若离不需要等这么久。 因为方卿和并不会给不予楼这样久的时间。 仇恨是最稳固的维系线,牢牢地牵引着方卿和和另外那头的不予楼。眼睛至今都记得,方卿和入宫的那个雨夜。他独自一人去见方卿诚的遗体,待了一个时辰,出来后,方卿和就命令他传信给他的二哥方卿铭,要求方卿铭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一个容氏的后人。 只要是容氏就可以。不管是襁褓的婴儿,还是白发的老人,亦或者是旁的。都要找到,带到他面前来。眼睛记得方卿和说:“如今人言不可信,我要听鬼话。” 眼睛嗫嚅半晌,知道如今不是该说那句话的时候,既然方卿和要找,就找。如今容氏处境艰难,方卿和此举也算是救人一命。 于是眼睛领命而去。 方卿铭果真找到了一个容氏的孩子。 那已然不是在襁褓中了。寻找这个孩子的,不止方家和朝廷。还有不予楼。 不予楼需要新的长生者,需要回生者,需要灵鬼。需要更多的凤台童子需要更多的无忧和贺兰愿。这些种种的需要再也没有比直接囊获一个容氏的人在手中更加方便的了。 容氏的眼睛容氏的血脉容氏的所有天性和本能,全是捕猎者眼中垂涎欲滴的猎物。 那是一个小女孩。 是年幼的若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遭遇。她跟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和容易受惊的母亲,不停地辗转各地。小小的年纪,尚且不懂别的,下跪求饶的姿态和打包随身包裹的动作已经十分的熟练。 她叫阿离。 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曾经问过母亲,母亲随手指一棵树,告诉她,是梨花的梨。 她看那棵树,那是冬日,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不见梨花。 梨花长什么样子? 母亲说,梨花像雪一样白。但是没有雪那么冷,落在手心的时候也不会融化。极美的。 这是印象中,母亲最为温柔的一次。也是母亲和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母亲总是哭泣,眼尾发红,她很美,大概要比梨花还要美,可是她又憔悴,像落在泥地上要融化的雪花。她总是如受惊的兔子那样,夜不能寐。一个人能够经历多少的挫折和惊吓呢?她很快从一个美貌的女人变成了一个面色憔悴的农妇。 母亲从发现自己长了皱纹之后就再也不照镜子。 她给人洗衣服,以此来换一些钱为此生计。冬日里她的活能多一些,因为冬日水冷,愿意洗衣服的人就少了很多。她总能接到一盆又一盆的脏衣服。小小的阿离拖着能够装得下她小小一个人的木盆到河边,看着母亲用冻得发红发肿的手咬着牙搓洗衣物。 母亲学会了和人吵架,为了一文钱和交付衣服的管事吵个不停,如两只斗鸡。母亲会赢的。因为一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两个馒头是一家人一顿饭的开销。 所以母亲会赢的。 在外面如泼妇一般的母亲,独自对着父亲的时候十分温柔。她会让瞎眼的父亲摩挲她的头发,她的脸,她脱皮的唇。她会落泪,会和父亲说,你永远都只会记得我最美的模样。 阿离永远都记得母亲这个时候温柔的语气。 阿离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姓容。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姓氏。她以为自己姓阿,因为她叫阿离。初次介绍的时候,被村里的小孩子笑,说哪有人姓啊,你是不是捡来的野孩子? 阿离从此讨厌小男孩。 现在想一想,那个小男孩大概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笑,就笑了,问的也是认真,野孩子,在他的眼里大概和野猫野狗一样,在外流浪没有名字。等到了被主人家捡回家,洗干净之后,那猫猫狗狗才会开始有姓名。阿离既然已经有了名字,那么应该已经被主人家捡回去了。 小男孩大概是这样的认定。 可是阿离就是讨厌了小男孩。 有此也对后来的赵帛没有什么好印象。 父亲很温柔。他是盲的,总是在脸上蒙一块黑巾,阿离只有一次见过父亲摘下黑巾的样子,那原本该有一对眼球地方空无一物,眼皮因为没有支撑而凹进去,显出很多的松垮的皱纹。父亲是个高大的男子,很有力气,可以一把抱起来母亲笑。可是那个时候,父亲却倒在地上不得动弹,如一座山,轰然倒地。再也不能起来。 娇小的母亲如一只发疯的小兽那样,冲上去对凶手又抓又挠,嘴上不断骂着这些年积累的所有的脏话。那所有的攻击,在那个凶手面前毫无作用,那凶手问她什么,不停地重复,问她什么。母亲却答非所问,只不断的骂。 骂到最后,母亲一头撞上了一个人手上的刀。 颈动脉处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此时没有梨花,也没有落雪,地上满院都是红色血迹,母亲还尚且有一丝的生机,她拼尽全力爬到了父亲的尸体旁,伸出一双红肿的手,触碰了父亲苍白的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两具尸体面前的人,都很愤怒,他们没有处理现场,大摇大摆离开了院子。留下满地的鲜血和两具尸体。远处的阿离已经不会说话。她颤抖不已,就算被方卿铭紧紧抱在怀里,依然战栗如雨中的小雀。 她姓容。 她今日才知道。 然后,她就成了没有家的野孩子。 这一年,她才八岁。 救走她的人叫方卿铭,他比父亲还要英俊和高大。但是他不温柔,也从来不笑。看她的时候总是皱眉的。方卿铭说:“怎么看,你都是个寻常的小孩。” 阿离说:“我是个小孩,为什么他们要抓我?” 方卿铭说:“因为你的父亲姓容。” 方卿铭在这一点上并没有隐瞒她,就像她母亲那样,母亲和她说的话不多,但是没有一句话是假的。 母亲说梨花是白的,说雪是冷的,说有一种叶子经过炒制会有香气,说珍珠可以磨成粉擦脸,说狐裘的披风最是温暖,说燕窝不是燕子窝,兑牛乳喝起来很是清甜。 这一切,阿离后来都一一验证了。 只是她再也不能告诉母亲原来都是真的。 只是每次睡前喝燕窝牛乳的时候阿离总是想,为什么母亲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君子无罪”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当方卿铭问她:“你叫什么?” 阿离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阿梨。” 方卿铭听到了,他说:“阿离?离开的离吗?” 方卿铭皱眉:“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一个如此伤怀的名字?” 不是离开的离的......她想要纠正一番,却在听到伤怀二字的时候打消了念头。原来不是伤怀的离,但是现在是了。 就让那个阿梨,跟着父母一起留在那个小院好了。 阿离跟着方卿铭离开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又有什么在等待她。可是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是家破人亡的孩子了。是孤儿了。她叫阿离。不再是阿梨。 坐在了温暖的马车上,等到冰冷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她被一袭厚实的披风紧紧裹住。她依然穿着旧旧的棉衣,方卿铭说眼下没有合适她穿的衣裳,要等到了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再来添置。她点点头,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坐在了马车的角落里。她的一只鞋子在途中被跑掉了,方卿铭把她抱上马车的时候索性把另外一只弄脏的鞋子也丢了去。她就这样光着一双脚,被裹在柔软的布料里。 她身体一点也不冷。马车上有一股很舒适的香味。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来自于哪里。可是就是令人很舒服,她忍不住偷偷深吸了好几口气。 深呼吸令人缓解心绪,紧张的,不安的,还有恐惧的。 缓解了心虚,她才开始偷偷打量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说,他叫方卿铭。 方卿铭接着说:“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甚至不认识你的父母。但是我要带你走,你跟不跟我走?” 阿离当时就点点头。 那个时候她心中一片空白,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她觉得是自己吓呆了,所以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孩,面对家破人亡,父母惨死。应该当下是什么反应呢? 阿离不知道。没有参考。 但是于她,只是一副受惊过度,配合顺从的态度。 方卿铭带走阿离,顺利极了。 他的困惑,也跟着变多极了。 方卿铭对于这个小女孩的表现,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一个遭遇巨变的小孩,应该是什么反应?他确实不知道,没有参考,大概这样的也算是一种吧?她吓呆了,所以忘记了哭,忘记了闹,甚至也忘记了要晕倒。 阿离觉得奇怪,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来救她呢?她看到的,这个方卿铭带着不少的人,那些人那么凶,得罪那些人一点好处也没有。她只是一个小孩,有这个必要冒险来得罪那些人吗? 难道,这个方卿铭是那些传说中的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在她父母被折磨致死的时候,方卿铭也没有出手过。他只是带着她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并没有出手相救,也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虽然,这一切可以解释:若是换做了别人,见到这样可怕的惨案,能够起到怜悯之心救下一个孩子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是有多忘恩负义的人,才会责备他为什么不去连她的父母一起救呢? ...... 可是,若是真的能够连她的父母一起救下,该多好啊....... 阿离想到这里,不由得就是眼睛一热,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当即就把脸埋进了斗篷中。 方卿铭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小小布团的孩子。心中第一反应是:“......你为什么不哭呢?” 过了一会,阿离的声音从厚实的斗篷中传出来:“......我哭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厚厚的斗篷中又发出一句话:“......我会哭的......等我反应过来,我应该哭的时候,我就会哭的。” 由此,方卿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完这话后,那个角落的不团子就没有再有过动静。孩子又惊又累,也该睡一觉歇一会。等一切缓过神来,有的是时候让她大哭大闹。而且眼下也确实不是该好好哭的时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卿铭正准备问孩子是不是该饿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布团子却先动了一下,布团子中穿出来声音,声音很低,却清醒,看来这个孩子一直都没有睡着。 孩子问她:“为什么姓容会这样?.......姓容是错误吗?” 孩子说的含糊,大概自己原本就糊涂,所以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发问,她甚至连自己疑惑什么都不知道的。或者说,实在是太多疑惑了。 父亲的眼睛是疑惑,母亲的悲愁是疑惑,他们居无定所也是疑惑,就连她已经习以为常的担心受怕也是疑惑。 从前的从前,她以为自己和别的小孩一样,或者说,别人家也和自己家一样,总是搬家,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邻居就永远是邻居,母亲的眼神总是戒备的,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夜晚闭合的门处总是放着一个倒立的瓦罐。她以为别人家里也总是这样的。 知道她有一天,开始忍不住和村里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先和她说话,夸她好看,说她皮肤真是白,嘴巴那么红,睫毛那么长,像菩萨殿里的小仙女。孩子们问她是哪里来的,哪里又是哪里?很远吗?需要翻多少山?走多少路?哪里的人是不是都像她这样好看? 孩子们说,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走的最远最远,就是去郊外扫墓。从来没有翻出去过那个山。他们父母也是这样,从小在这里长大,再成家,再生孩子,孩子再长大,再成家。就像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村里的孩子们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走那么远,那么多的地方。孩子们围着她,想听她说外面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那是她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下午。 孩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傍晚将至,村子里吆喝自己家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且一遍比一遍带上了怒意,孩子们才恋恋不舍,纷纷回了家。 这些吆喝中并没有属于自己母亲的声音。 母亲只在乎父亲有没有吃饭,只怕父亲皱眉,仅有的一点银钱,也会给父亲买酒。母亲从来不主动管她。她饿了要说,渴了要讲,冷了要提。不提不讲,母亲是不会知道的。父亲眼盲,自然也不可能会注意到。 她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还要跟着母亲一起照顾父亲。 她从来没有问过父亲的眼睛是为什么盲的。 她潜意识中觉得,她不会得到答案。 ...... 而如今,她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个方卿铭会告诉她答案。 方卿铭说:“姓容不是错误的。只是,‘君子无罪,怀璧之罪’......” 方卿铭想着孩子大概还不能够明白这句话,于是解释给她听:“你父亲不管姓什么都没有过错,你母亲也没有过错,你更加没有过错。只是,你父亲这个姓氏的人,有天赋异能在身,有人想要这种异能,所以才会有这番灾难。” 她露出一只眼睛:“......什么样子的灾难?” 方卿铭透过那一丝缝隙看向斗篷中闪着光芒的眼睛,说:“......容氏的眼睛。”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阿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许是那句话本身就骇人,许是方卿铭讲述的语气带着低沉,许是她本身就带着恐惧,即便是听笑话也能从中听出刀剑轰鸣......总之,在方卿铭那句话落地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眼睛紧紧埋在了臂弯里。 盖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句话却依然稳稳固固地钻进了脑子里。 容氏的眼睛。 容氏的眼睛。 容氏的眼睛。 ........ 眼睛。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父亲的盲眼。那个松垮的眼皮,缺失了眼球的框架,父亲的眼睛,是被活活的挖出来的。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为何眼盲,想着大概是生病,大概是意外,大概旁的,从来没有想过,是被挖出来的。她见过瞎子,去的地方多,似乎每个地方都会有算命的瞎子,瘦,哆嗦着一双干柴树皮一样的手,用那双皱皮的手给人摸骨算命,眼白翻起,从来定不准方向,手里拿着一杆细长的竹竿,敲敲打打地沿着路边的墙根走。看着可怜极了。 可是他们有眼球,他们闭眼的时候眼皮是充盈饱满的,那两只眼球即便无用,不可视人,但是也好好的待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是个齐全的人。 就像哑巴还有舌头,瘸子还有两条腿,聋子的耳朵也长得好好,都是齐齐整整的人。 父亲从来不用木棍。他脸上系着布条,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低头,却能准确的避过每一个水潭每一趟马车每一个追逐跑闹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瞎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需要搀扶。 但是父亲是个不完整的人。他少了眼睛。 他的眼睛,被别人夺走了。 而那些夺走父亲眼睛的人,现在杀了父亲和母亲。现在,那些人要来挖她的眼睛了。 可是要眼睛做什么呢?是自己没有眼睛,所以才要去抢别人的眼睛吗?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容氏呢? 为什么偏偏是父亲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 “......为什么?” 她躲在斗篷中问出声来。 方卿铭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布料传进她的耳中:“他们需要容氏的眼睛,去找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什么是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鬼。” 方卿铭看到对面角落的斗篷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继续道:“不过,我观察你眼下情形,你大概对此一无所知。” 那斗篷哆嗦的厉害:“......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 方卿铭相信:“我知道。在你还没有能够看到那些寻常人见不到的东西的时候,你自然一无所知。” “......”这句话说起来绕口,听着也叫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听着费劲,她着实隔了好一会才继续发出来声音,“我见到了那些东西,难道就会对这今日的一切都明白过来吗?” 方卿铭没有十成把握,只有方卿和给他的七成,他说:“大约如此。到那个时候,你会自己明白一些,然后,会有别人再告诉一些。加起来,那大概就是真相的大概。” 她问方卿铭:“这个别人,是不是你?” 方卿铭回答:“不是,是我的弟弟。也就是如今我要你去见的人。” 斗篷传来声音:“......他会要走我的眼睛吗?” “......不会的。”方卿铭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关于眼睛的问题,“你父亲的眼睛大概也不是那些凶手做的。眼睛挖掉了就没有用了,必须好好的长在眼眶里才能够看得到东西。我至今没有见过这世上有哪个神医,可以把别人的眼珠子换给不相干的人。” 她不信的。 “那我父亲的眼睛是怎么没有的?” 方卿铭说:“这是我的猜测——我想,大概是他自己挖下来的。” “不可能!”她一下子把定在头上的斗篷拉了下来,露出一张闷地发红的脸,“我父亲为什么要自己挖掉自己的眼睛?他不疼吗?” 方卿铭直视她,看着她又气又怯的表情,依然是心平气和的:“比起丢掉一条命,浪费一双眼睛能够活下来,想必很多人都能够理解这个行为。” 方卿铭看着不自觉把下唇咬的发白的她,继续说:“你今日也看到了,你父亲死了,你母亲一刻也活不下去——她甚至没有想过为了孩子苟延残喘一番......她就这样死了。你母亲看着应该是个烈性子,倘若当年你父亲死了,想必你母亲定然也会跟着如今日这般。那么那个时候,你该如何呢?” ...... 该如何呢?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幼小的自己会怎么样。 她见过街头的乞儿,那些小乞丐都很瘦,饿的一张脸挂不住肉,脸上都是凶狠的目光,无论对任何的东西,包括路人,包括食物,包括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孩......皆是恶狠狠的目光,那种目光,她在路边被饿的要死去的小狗眼中也见过类似。 那是求生的渴望和挣扎。 渴望和挣扎,从来都不是温情的。而她,若是当年也成了孤儿,是不是到如今,也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幸亏她当年不是孤儿...... 当年,她一思到当年,眼圈就不自觉红了:她现在是了,她现在就是个孤儿了。 她才八岁。 她该怎么办呢? 真的去指望和依靠着眼前的陌生人吗?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人会帮她呢?为什么这个人会如父母一样照顾她长大呢? ——因为他是好人吗? 可是如果他是个好人,为什么以前没有出现过呢? 母亲从来没说过,父亲也没讲过,告诉过她这个世上有好人。而如今现在,父母俱亡之后,她反而遇到了好人? 真的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她心慌意乱,一颗心在安静的气氛中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方卿铭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空气慢慢胶着,变得难以顺畅呼吸,马车慢慢悠悠行进,耳边只有车轱辘的声音,和车夫时不时驱赶马车的吆喝声。 她不知道马车在去往何处,她只明白,自己距离自己熟悉的家正在渐行渐远。她这个时候才开始审视自己的行为:她就这样,匆匆见了父母最后一面,然后跟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甚至不是父母的旧相识的人走了?而在做这些行为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过,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和那些凶手一路的人? 他为什么不可能是坏人呢?他怎么不可能是个坏人呢? 而她,跟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坏人的人离开,如此简单轻易的,抛弃了父母,抛弃了家,抛弃了一切,包括那个‘阿梨’。 那个阿梨,连真正的梨花都没有见过一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纯粹的双面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站在一颗梨花树下。 此时深秋,梨树光秃秃的。若不是赵帛言明,容小龙定然会以为这是一颗普通的树。赵帛说这个时候,梨树早就过了挂果的时候了,梨子掉光,树叶也枯黄了。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六十四章 纯粹的双面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俗套这种东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的视线仿佛这个时候才开始渐渐清楚。 如何去准确形容这样眼前的景象呢?不是那种雾气散开朦胧渐退的清晰,仿佛是提前衰老眼睛老去才有的那种识人不明的感觉,而如今渐渐的清晰,给那衰老的眼睛一种返老还童般的奇迹。 眼前这个朦胧不清的画面渐渐清晰,有了清楚的人面,衣着,模样,举止,身高。 眼下,才是雾气消散。无形的夜色褪去,天光骤亮,一个人,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的空地中。 赵帛第一眼就去看容小龙受伤的符纸。如他意料之中的那样,容小龙手上那张符纸干干净净,若不是他刚刚亲眼所见那纸上被容小龙涂抹上了血迹,他定然会以为那纸张从未沾染上任何。 所以......这就是容氏的能力? 赵帛听过一些关于容氏的传说,传的久了传地多了,很多东西都会夸张。 甚至有人以容氏为蓝本,写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小传,倒是很火,都能传到赵帛手上去。其中一本写的很是有趣,看得当年的赵帛津津有味,险些就信了。说什么容氏乃是神鬼结合所生,容不得天,容不得地,只能被神鬼偷偷留在人间,故而姓容,因为天地不容。偏起个容姓,便是对天地不容最大的抗议。 而容氏因为是神鬼结合的孽障,故而通神通鬼,神灵愧疚,于是在容氏窥窃天机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等容氏把手伸到黄泉地下的时候,鬼魅们也装作不知。长此以往,被留在人间的容氏越发的猖狂。......这中间,小传写的很是簸荡,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惊天动地,什么你死我活的,都出来了,甚至写到了容氏的家主容白,爱上了一个人间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美丽的如一朵清晨的百合花,落下的泪都如晨间的露水。结果那女孩命中注定寿命不长,容白不甘心,亲自到鬼界把打闹阴曹地府,甚至把女孩子的生死簿夺来,生生给女孩加了几十年的寿命。又大摇大摆把女孩的魂魄从阴间带了回来。 而就是这个举动,使得阎王上告了天庭。天庭终于震怒,发现那容氏的不寻常。玉帝派遣天兵彻查,居然是神鬼不伦所诞生的孽障。 .....而此时若是如此写一处容氏翻天覆地的举动。那么就算是十几岁的赵帛看了都会觉得俗套。 那本小传流传之久,必有道理。 小传当然剧情走势必然不会落俗套上去。 父母爱子,无私又自私。无可免俗。天地人间皆如此。神鬼缘分已尽,唯独愧对唯一孩儿。令孩儿在人间独自体会冷暖,独单长大。如今,这孩子要面对天地共怒。原本看淡生死,看淡缘分情爱的一神一鬼,重新相聚于人间。 ......若是如此久别重逢,再旧情复燃,共诉相思...... 那么就算是十几岁的赵帛看了都会觉得俗套。 那边小传流传之久,必有道理。 小传剧情走到这里,一直都感觉和俗套有仇。看得赵帛津津有味。一神一鬼,在人间相遇。相视一看,彼此心中都无甚波澜。神灵高洁,一袭天衣,长发,玉冠,白面,面貌如画,冷峻无波。鬼魅妖邪,一袭紫衣,细腰裹长佩,赤足,雪白脚腕一铜铃,走路清脆有声,红唇,杏眼,美貌如花,勾魂夺魄。 一别经年,再相见,彼此皆如初见面目。 只是再无旧时念。 也无寒暄。皆知对方好。 这一段寥寥数笔,也无过多的心情描写,赵帛翻了翻前情回顾,发现这一段的关于一神一鬼的面貌描写,和之前初遇时候彼此眼中的对方几乎一模一样,连断字都断在同一个地方。 初读的时候,想着是不是笔者偷懒,后来再回味,才觉出其中的人是物非来。实在是唏嘘。 ...... 当年赵帛看这个容氏的戏说小传,心中却是有那么几分是觉得可信的。否则要如何去解释那容氏可窥探天机的原因?又要如何去解释容氏信神奉鬼的这个传统? 要知道,自古神鬼不两立啊...... 人们信奉神灵,驱逐鬼魂。明明知道人死成鬼的可能性最大,偏偏在白事上,总爱写个‘踏鹤西归’‘羽化登仙’什么的。还自作主张把仙界安排在了西方。而死后极乐世界,居然也好巧不巧安排在了西方。 所以,综上所述,人们实在是讨厌鬼啊........ 把所有的坏事,都推给鬼。 鬼鬼祟祟,鬼头鬼脑,鬼点子,鬼主意......甚至含冤而死的时候,要‘做鬼都不放过你’......看,要做坏事,就要当鬼。不然怎么不说‘我当了神仙也不放过你?’ 不行,神仙是宽宏大量的,是肚子里能撑船的。可是那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那可咽不下去。于是要做鬼。还要当厉鬼。必然放不过去。 ...... 如今赵帛终于可以亲眼见证容氏。 亲眼见证容氏的再生术。 这容氏......该和鬼更近一些吧?......赵帛忍不住去想,这得多么睚眦必报啊......才会做了鬼都不放过?人家说,人死万事空,人死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就一笔勾销了。死者为大。 可是这事到容氏这里就不行,不算数。死了算什么?做了鬼算什么? 哪怕是到了黄泉,孟婆汤都端起来放到嘴边,容氏也能追到黄泉,一把打翻那碗孟婆汤,给那以为当了鬼就万事休的那位给揪回人世间。 这肚量若是非要在神鬼中间论个偏私,大概要偏向鬼那边多些的。 这不,把当了鬼的,给活生生揪了回来。 成县令,一身寝衣,散发,站在他们眼前。 倒是没反应过来。 目中无人那样,对着容小龙微微一笑:“容少侠.....此番召我而来,可是有了打算?” 成县令倒是对自己的鬼魂身份适应良好。明明见到了几波视线都移在他这面,却依然能够镇定自若的端端正正站着。把一身寝衣穿的如官服那样自在。 他反而倒是这其中最为从容的一个。 容小龙道:“成大人害我如此,连累我朋友险些丧命,倒是一点都不内疚.....” 成县令道:“彼时那是不予楼失误,误以为那赵小公子才是容氏后人,故而专心对你.....若早知道容少侠本来身份,比如不会让容少侠伤一根头发......” 成县令讲到这里,还非常从容地对一边目瞪口呆的赵帛轻蔑地笑了一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成是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种笑容是作为赵家少主的赵帛从未收到过的对待。赵帛当下就火了,直接道:“你笑什么!” 若是旁人,大概能够立刻就反应过来赵帛这火气是冲着自己。但是第一成县令不是人,第二,成县令是当面笑,把自己当成空气,故而心无旁骛的轻蔑。 他甚至因为听到了赵帛的大小声而轻微皱眉,却只觉得这个小公子脾气大的很,他这样想,于是也这样说:“这位赵小公子.....脾气大得很。” 他对和赵帛同龄的容小龙的身世和精力感到唏嘘不已:“容小公子和这位赵小公子年纪相当,原本改更是锦衣玉食呵护长大,结果却因为时运命也,落得如今境地。多少是有些令人不平的。”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道,或许容小龙还会跟着伤感一刻两刻的时间。偏偏是个不是人还坑了他一次的成县令。这就意味大不同了。 甚至对于成县令这种看着真心实意的唏嘘,容小龙都在心里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既视感,甚是觉得成县令不安好心的很。 这一点在和赵帛对视的时候两位少年达成了共识,而在第三方的成县令看来,若是要在这两位少年之间造成隔阂和冲突,还需来日方长。 不过少年而已。 不予楼又不是没有少年。 贺兰愿便是少年。 不过贺兰愿被教养的不好,锋芒外露,且下手无情,很是冷漠。容小龙的性子又不算是活泼的,他是遇冷则是冷,遇热就变暖的个性。那若是贺兰愿和容小龙遇到,只怕三言两语就会生死对立了。 成县令在心中感慨,这不予楼养育孩子,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帛怒气冲冲去发火,结果却被无视。 无视是一种无声的打击,如一拳重锤打在软绵绵的棉花包上,简直不知道泄力泄去哪里。要么打在重石上,要么就在水中,要么碎屑要么水花。总比棉花包好。 偏偏自以为是鬼的成县令就是个棉花包。 赵帛撒气出去太多,结果被棉花包全部软绵绵包住,若是再要发火,时机也过了。很是懊恼。 赵帛气的不行。又不知道如何发作,于是更气。 容小龙看在眼里,对着成县令说了一句:“光天化日,成县令衣衫不整,不如先给他一件衣服。别的事情,再议。” 赵帛心领神会,也不必容小龙再说一句什么或者使什么眼神。 赵帛也接话道:“可不是,别说现在天光白日的......就算是月上柳梢头,也没有见有人穿着寝衣在外游荡的......” 赵帛看到成县令终于觉得有些异样,不觉得心中痛快了几分,继续说道:“成县令.....您是读书人,也多少知道,如今这番打扮,实在是不雅的吧?” ...... 成县令终于发觉,赵帛如今是在对他说话,而也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赵帛怒气,其实冲着他。 成县令虽然反应过来,却依然是一脸震惊之色:“你是如何能够见到我?” 成县令想到什么,猛然退后:“所以你也是容氏的后人?” 面对这样的脑回路,不说是情有可原,却也有些出乎意料。 一边沉默的赵小楼终于开口:“......若是如此.....那我赵家,是不是都算是容氏的分支了?” 赵小楼说话时候位置在成县令身后,成县令自被容小龙化为灵鬼之后,一直都只看容小龙,并不在乎左右,更谈不上任何戒备。 如今这时候成县令才发现,这现场左右四下,皆有他人在场。 鹅湖时候的徐长生,赵家的家主和小公子,还有一脸淡定的容小龙。 他的视线一一落在这些人身上,视线也一一对上了对方的眼神。 一方淡定,一方惊恐。 惊恐的成县令又惊恐又难以置信,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整个赵家皆是容氏血脉后人。他即便不信当年容氏倾覆的劫难,也不可能不信不予楼和宝成帝的双向对容氏的打击。若是容氏在如此重锤之下还能保成赵家规模,那何必还要隐姓埋名江湖度日?干脆揭竿而起,立立称王算了。 容氏两度辅助建国,自己建一番家业又有什么说不通的? 若是成县令是容氏,成县令就会这样做。 ......鬼果然是最为接近人的存在。 即便当了鬼,又化为灵鬼,那一番心中的雄图霸业,依然不该,依然饱腹于胸。 雄图霸业的成县令,视线最后所归之处,是容小龙的手指。 容小龙的手指没有什么特殊。 算是干净,整齐,五指也算是修长。他还小,十五岁,看不出什么。再长大些才能判断。只是大概成县令是看不到容小龙长大的。也许见得到。 不过这个也许,在成县令看到容小龙手上的符纸的时候,消失的一去无踪。 成县令和容小龙是正对面,容小龙当时可以非常直观的看到成县令的表情的一系列变化。 很有趣,五彩缤纷,难以置信,不可思议,恐惧,惊悚,会想到什么,原来如此等等情绪皆出现在成县令的眼中。 大概,成县令确实知道容氏的一些传闻。 而既然灵鬼做得成,想必不予楼确实对容氏所知甚多。 荣小龙虾想到以容氏血债而存留人间的不予楼,想到了那个发现自己可以死去而开怀的贺兰予,想到那个癫狂的凤台童子。 朱成良亲眼所见,说贺兰予当时‘喜悦至极’。 容小龙想到这里,心中多少有些起伏。 可是这澎湃心潮中,究竟哪一些东西才是冒尖的,连容小龙自己都说不清楚。 成县令立刻恢复了欣然的喜悦,他的这种喜悦,甚至有些对的上当时朱成良和他描述的贺兰予。 喜悦。 发觉自己成为了灵鬼的成是典成县令,居然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个跟随的由衷情绪是喜悦。 喜悦的成县令说:“你果然.....你果然是个合格的容氏的孩子!” 成县令大笑,震飞了林中尚且栖身的麻雀,成县令喜悦至极:“我们和方氏斗争多年,死了一个方卿诚,再来一个方卿和,我们都没怕过......偏就怕他身边有牌面.....所以,实在太恐惧他身边的孩子们了。结果,老天还是垂怜我们不予楼啊......天就把不予楼送到了我们面前。不早不晚的......死了一个凤台算得了什么?我们有了容氏,就有了千千万万个凤台了!” 成是典越说越快,越快就越高兴,成是典笑起来,先是慢慢从嘴角扯出一丝笑的模样出来,再越发扩大轮廓,直到掩藏不住,喜悦迸发,大笑出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视而不见的可怕”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身边的孩子们...... 身边的孩子...... 成是典的这一句话,旁人听了不过一耳,可是传到容小龙耳中,却当场让他脸色瞬间青白。 容小龙感觉浑身的血液跟着脸色...《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一百六十七章 视而不见的可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公平的交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必成是典特意说明。容小龙也知道,成是典所讲的,那个‘方卿和身边的小姑娘’是谁。 若离。 为何要特意提到她? 所以,这些年,不予楼一直在提防方卿和,提防着方卿和找到容氏的孩子。提防着方卿和把容氏的后人收归己用。他们分不清楚到底杜衡陌白衣包括那个提过一嘴的乔松等等到底哪一个是容氏的后人,于是宁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万一。 杜衡和陌白衣,就算是不在这一次的淮城王判断中死去,也会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可是,为什么要特意提到若离。 特意提到了若离,为什么要和他扯上关系? 这个问题,不单单是容小龙注意到,就连赵帛也有所注意。 赵帛皱眉,出声询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了容小龙,就不把若离放在眼里?” 赵帛显然和容小龙想到了一块去,他想到了这一层面,于是也说了出来:“难道若离,也是容氏的孩子?” 赵帛这句话,引得赵小楼的眉头皱地更深,说更,是因为赵小楼从一开始就开始皱眉,真的是从一开始——从容小龙开始召唤成是典的时候,赵小楼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即便是刚才插一句嘴,为赵家撇清关系,那个时候眉头也不曾放松过。 如今,听到赵帛这句话,他的眉宇之间的忧愁更深。 可是为什么是忧愁呢?旁观的徐长生看得很是不懂。 赵帛的猜测,算是令人吃惊,可是如果这种猜测不再赵小楼的预料之类,即便是赵小楼皱眉,那也该算是惊讶和觉得赵帛说话不顾场合的不满。 为何是忧愁呢? 徐长生觉得自己暗自揣测到死估计也不如直接开口询问来的快速和正确,于是就问赵小楼:“赵公子.......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若离姑娘的身份?” 徐长生一句话,把四道视线全部落到了赵小楼身上。 常年受到目光聚焦和瞩目的赵小楼淡定自若的很,连面上忧愁的神情都没有因为这些目光的主意而隐退半分。 赵小楼干脆承认:“是。” 他对容小龙说:“不过,若离自从八岁父母双亡后带到方家,至今也尚且未曾开眼。不算是容氏的指路人。” 未曾开眼...... 不算是容氏的指路人。 赵小楼的意思,是若离依然还是个普通的孩子。而方卿和把她带在身边,和杜衡陌白衣不同的教育,是因为他所有等待。不是等待这个孩子长大,而是等待那双眼睛的开启。 方卿和和若离之间,建立在一种算是极为公平的交易之上。方卿和需要令指路人为他寻到一些当年的答案,需要指路人作为媒介为兄长复仇。靠着这样的前提,方卿和保护容氏的幼女安全无恙。——这种交易令当时无助且疑虑重重的小女孩安心,也令她日后倍感忧虑。 而方卿和等待指路人,目的为何,不必细想。答案昭然若揭。 徐长生想到了当时若离似乎对他有过关于这个问题的询问。 若离当时问他:到底这能够斩杀长生的血,关键的来源是容氏就可以,还是其实需要的是指路人? 其实若离只要细想一番,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特意问出来。倘若容氏鲜血皆可消灭血债,那么方卿和也不必真的等下如此多年还迟迟不肯行动。 容氏当年,枝繁叶茂,人丁繁盛。若是单说容氏,那简直就多了去了。可是若讲到容氏开眼才可以成为的指路人,其实在容安提过的三言两语中,徐长生多少可以得到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就是容氏的指路人其实每一代的所出都有限。有的父母一生都不曾开眼,到子女这一辈,却有的生而可见。 这个例子,便就是当时的容城,也就是佛果。佛果的父母一生未开眼,可是佛果却天赋异禀。而佛果的亲生哥哥,虽然并未如弟弟那般有天赋,却也最后成了指路人。而容安那一代,出了五位,可以算是那个容氏的分支有生以来最为繁盛的一代。 五位就等于繁盛。而对于容氏的人数来说,五位,其实对比惨烈,极其明显。 到了容白,容白的父辈的指路人算是多,容白又天赋异禀。容安回忆,容白那一辈,几乎可以算是容氏的回光返照,也可以算是容氏在天意中的放手一搏。 可惜,天无回转之路,纵然容白天生我才,也无法力挽狂澜,抵抗天命。 容氏那最后的辉煌,就像太阳落日时候的夕阳,染红山头,却也是最后的余晖。 ...... 且不说容小龙是否和若离算是同辈,虽然他们俩年岁相当。可是以赵小楼所知道的情况,若离的父亲应该是指路人。因为方卿和的二哥方卿铭当时救下若离的时候,若离的那位父亲就是眼盲,他是人为的眼盲,眼珠子丢失,被活活挖了出来。若是并非指路人,为何要揪下眼球?忍受这刻骨铭心的痛楚? 旁人或许天真,可是赵小楼却在知道,那眼球可不是更挖个鱼眼珠子一样的轻松的,那是活活扯出来的。其中痛苦简直无法可以用文字和言语尽情描述。 当时境况,不知道惨烈如何。若离当时能够平安长大到八岁,大概也是借着那一双消失的眼睛的缘故。 ...... 抛开前情不说。 赵帛对于赵小楼的隐瞒很是不满。他的不满倒并不在于是对他隐瞒了若离的身世。而是对容小龙隐瞒。 “既然小叔叔你早就知道若离和容小龙可能是一家人......为何不一早就说?”赵帛话说一半,又想起若离那个时候初见容小龙时候的态度,“若是那个时候若离早知道容小龙身份,也不会为此而闹别扭.....闹到今日......令方大人头疼的节外生枝。” 赵帛不懂这些大人的脑回路究竟是如何转的。 很多事情,明明是三言两语说开了的,非要隐着瞒着,闹出误会和波折。 何必呢? 当是路边书局卖的话本吗? 专门没事找事,就为了凑字数时长吗? 赵小楼把赵帛的抱怨听在耳朵里,却不打算系数接受,他瞄一眼自己的侄子,淡淡开口说道:“若离是十岁的时候才到方家.....她如何不知道方家收养她的原因?至于容公子.....光明正大的顶着容氏的姓氏满天满地的跑......谁又能想不到?” 无缘无故被提到的容小龙虽然感觉自己十分无辜,但是又无法自控自己的脸红。 容小龙的反应被一边的成是典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成是典为官时候学会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上了身,成是典道:“......容公子......莫非在这之前,对容氏和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就算是成是典语气温和,容小龙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真实的好意。容小龙只是瞄了他一眼,并不打算认真回答成是典的话。 倒是赵小楼,替代了容小龙的回答:“......他纵然是一无所知,也被老天爷冥冥之中带到了方大人面前去......成大人若是这样想一想,算不算是,老天爷其实在冥冥之中,帮的是方大人啊?” 成是典笑的不以为意:“容公子又不是一件在路上无人认领的物品,没有什么先到先得的道理......更何况,容公子之前不也是说了,他没有道理要对方卿和效忠什么......” 赵小楼也笑,虽然这一份笑意并没有让他的忧愁减轻多少,但是笑终究是笑的:“方大人从来也不曾要他身边任何一个孩子效忠......就如我对赵帛一般,赵帛不需要效忠我,甚至不需要效忠赵家.....而是我们赵氏要效忠法,效忠公正和无私。就如方卿和,要效忠百姓。容公子,也会效忠本心。” 成是典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效忠本心....这话说得好。就如我,我也是效忠本心,我的本心,便是不予楼。便是恩情。赵公子......你怎么知道,未来,不远,容公子的本心,不会是不予楼呢?” 他举例子。 “容公子如今截然一身,未曾享受容氏的富贵繁华,孤身一人存活于世,却要承受那些容氏的余波的震动......若是此时不予楼伸出援助之手,助他再复繁荣。而我们不予楼,难道不算是于若离姑娘的方大人一般吗?” 成是典说着说着,难免有些激动。他扭头,去看那一边的鹅湖山色。 不过短短几日光景,鹅湖上已经风波平静,湖面清风吹拂过面庞,连意想中的淡淡血腥都意思不闻。 成是典在连城任职数年,为了鹅湖的鳄鱼和涩梨,头疼过不止一次两次。结果,这些头疼,被赵氏轻轻松松化解。 赵氏重视的原因,只怕也和这个容氏的后人脱不开关系。 这个少年面色苍白,看得出来是大病初愈,或者是重伤初愈,他的唇色有着那种令自己眼熟的,失血过后而来的虚弱惨白,想必这些遭遇在他身上的罪过,一半是由着这个鹅湖的鳄鱼,一半,是因为不予楼。 初次的相见,很是不愉快。 不管是不予楼还是鹅湖的鳄鱼。 ——而相遇不愉快的一方的鳄鱼,已经消失在鹅湖。 这个认知令成是典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吉利,预知不好。 成是典对面的容小龙眼眸下垂,以至于成是典并不能够在容小龙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不好的面色。 容小龙也没有抬头,由此,也不曾从成是典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面色。但是容小龙心知肚明,自己的面色,不可能会好到哪里去。 若离是容家的孩子。 若离也是容家的孩子。 这个认知令,这个发现令他措手不及。 他想到当时初见时候的那一抹淡紫色衣裙的少女,那个和他争执的姑娘,那个把喜怒总是那么明显的针对他的女孩子。居然,居然也姓容。 她和他同岁。 几乎同样出身在容氏倾覆的时候,她并没有和父母失散,而是在惊恐逃避中依然是一家人在一起。她后来家破人亡,被方家救走,她那么小,在还不知道天下有没有真正的善人的时候,已经先懂了天下有绝对的恶。八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尚且还在目不识丁,漫山遍野的奔跑。在若离惊慌失措逃命的时候,他安安全全,蹲在村子里的私塾中,给先生画自己的名字。 他画的满脸满身都是墨汁,他觉得那墨香味新奇极了,仰着脸冲先生笑了起来。 彼时十岁的若离,被接到方卿和身边。十岁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戒备,不信任何人,害怕任何人。直到方卿和和他坦白,做了个交易。 十岁的小孩,有资格拒绝交易吗? 双方的不平等的前提下,注定这交易是不平等的。 方卿和为了令若离安心也好,事实上是出自本心也罢。至少,十岁以后的若离,平安长大了。 她长得那么好,亭亭玉立,清丽婉约,一张俏丽的脸上,不见一丝的愁苦,一双白嫩的手,看着就像是从来不曾干过重活的。 她是他的亲人,是他可能在这个世间,或许的,唯一的亲人了。 容小龙有点高兴。 他心中这样高兴,脸上也就表现了出来。 容小龙的喜悦收入到成是典的眼中。他的喜悦太过于简单,笑容也过于纯粹,成是典不可能傻到以为这个笑是容小龙在赞同他。 至于容小龙在高兴什么,不是成是典需要和想要关心的。 成是典只关心自己眼前。 ...... “说起来.....容公子召唤于在下,不知道是个用意?” 成是典态度很是恭顺。做派就像坊间书中被神仙跺脚召唤出来使唤的土地神一样。 “不知道容公子有何用的到在下的地方呢?——但请容公子吩咐就是了。” 容小龙皱眉。 他和赵帛对视一眼,赵帛接到他的眼神,默不作声把手中的匕首往袖子里掖进去了一分。 ...... 原本召唤而出,只是想斩草除根,以免将来坏事。而如今看来,这个已故的成县令,不如留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大用处。 赵帛用眼神问他:要留着吗?他可是灵鬼。 容小龙说:但是我想知道一些关于容氏更多的事情。 赵帛道:可是他是灵鬼。 容小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意也拖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有一句话叫后患无穷。 指代日后的祸患没有穷尽。 祸患不算可怕,无穷无尽才可怕。 赵帛提醒容小,别忘了召唤成是典的目的。 目的是诛杀,并非是要从中问出什么。何况,能问出什么?成是典心思缜密,头脑灵活,且最重要的,他对不予楼忠心耿耿。 关键是,这种的衷心并不建立在利益的支撑上。也与权势没有关系。所以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击破。成是典对于不予楼的衷心,就如同孝子贤孙对于父母祖宗的赤诚一般。可以讲是铁血丹心。赤诚到什么程度?赤诚到让成是典这样的一个文人书生可以欣然交出性命。 交出性命,只为了引出容氏的一个后人。或者说,只是为了证明,容氏确实有后人。而凤台童子的死,也确实是和容氏的后人有关系。 除了他们一直盯着的方卿和身边的若离,容氏又出现了一个后人。且比若离先一步开眼,成为了指路人。 若离要死,而这个指路人也要发现。 指路人在人间如常人一样,根本无从发现。可是到了鬼蜮,指路人就特殊起来。为了那双特殊的眼睛,不予楼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魂魄。 成是典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成是典欣然同意。 欣然交付了性命。 一条命,换一个答案。在别人眼里可能这是个亏本买卖。可是在成是典和不予楼眼里,这大概算是划算。成是典至今都是一副欣然的态度。 连成了鬼,成了魂,都在为不予楼打算。 “真奇怪。”容小龙忍不住喃喃自语。 容小龙看着成是典说:“你真奇怪。” 成是典不明白容小龙忽然冒出这一句话的原因。他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容小龙说:“......在你的心里,没有自己吗?” “什么?” 容小龙说:“在你的心里,一切都是为了不予楼吗?可是不予楼这三个字象征了什么呢?我实在是不明白的。” 容小龙问他:“不予楼,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说服你的呢?” 成是典听到这话,神情顿时警戒起来。这个容氏的孩子,这个容氏看似非常单纯到无知的孩子,忽然问起这个无关的题外问题,究竟意义是什么?是说客吗?是离间计吗? 笑话,一个小孩子,有多深的心机,还要试图妄想用寥寥几句话,就可以离间他这样的朝廷命官? 成是典望向容小龙的眼睛,试图从少年的眼神中找到那些他熟悉的算计,胸有成竹以及所谓表现出来的明面上的坦诚。 可是没有。 容小龙的眼神里,只有疑惑。 非常深的疑惑。 那种属于少年的,因为求知欲而引发的疑惑那样如此坦然的呈现在眼中。 容小龙的困惑坦然,且还有参照:“我对方大人,以及赵公子了解不多。但是方大人表面上看,是效忠朝廷,而赵公子,表明上看,是效忠赵氏。可是究其本身,方大人效忠的是为国为民,以及还有为了方家本身的私心;而赵公子和赵帛,是效忠执法世家的公平正义,以及把自己家族发扬光大的计划。这些效忠,本身是有对自己好处的。跟成大人不一样了都。而且为国为民和公平正义,是好事。” 容小龙讲了对比之后,他问成是典:“成大人,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成大人回答说:“我懂呀。” 成大人的语气,随和地就像是在哄小孩。 成是典听出来容小龙的意思,也听出来容小龙在用方卿和和赵小楼做正面的例子来对比。那既然正面例子那边有了人,不予楼自然就在另外一面了。 另外一面,站着不予楼,还站着成是典。 成是典应该生气的,气一下容小龙不明所以就妄自下了判断。可是不知者不罪。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大人,何必要为了一个不明真相的孩子的言语而生气呢。 容小龙不懂。 成大人却是懂的。 不管是方卿和还是赵小楼,他们都是正面人物。在官场,在江湖,生前死后,皆是美名。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和占便宜的事情。 获得美名的同时,名利双收。而且不管是方卿和还是赵小楼,亦或者日后的赵帛。为了更加能够保证为民做主和公平正义的坚持,他们会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来理所应当的扩张自己的势力和金钱。 可是名利双收放在字面上只有四个字。好学好写,听着也好听。可是这四个字,天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方卿和和赵帛,一个是朝廷的世家出身,一个是江湖的世家出身。 放在百姓的眼里面,那也是四个字:投了好胎。 别说什么享尽其名,必受其累。 有些人,想要这样的累都轮不到。 至少对于成是典来说。他不属于运气好的一环。 但是他运气也不算差。至少,同样都是无所骄傲的平白出身,他可以在不予楼的庇护之下,锦衣玉食。过的日子,如每一个世家子弟一般。 从小就见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只要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的,第二天他也马上就会拥有。无忧说,不予楼的孩子,最学不会的,就是眼馋。 不眼馋,不心热。 要什么有什么。不必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去煎熬。因为这样的童年这样的出身,到了他为官上任,看到民生民苦,他心中感慨万千,越发觉得自己幸运。 ..... 成是典心中感慨,感慨过多,到了嘴边,只出口了一个故事。一个,他所经历的故事。 成是典说得不紧不慢,语速和情绪,都像是在说故事。 “我那个时候虽然还年轻,可是已经上任做了县令。我遇到了一个在街头被人追着赶着的乞丐,小乞丐。那小乞丐被一个中年男人追,若是追上了,只怕要一顿好打,其实这种事情在小县城实在是太常见了,小偷小摸小乞丐,只要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打。小县城嘛,可以穷可以苦可以要饭,但是不能偷,只要偷被抓到,就是往死里打。不用报官,约定俗成。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了,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把那个小孩子抓到了府衙里。那个时候,我才上任第二天呢。” 他见到过饿殍遍地,见到过父母双亡的孩子成为乞丐,沦为小偷,在街上蓬头垢面被人追着跑,那两个孩子饿的精瘦,跑的哭出声来,却依然死死地抓着手里那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衙役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废了好大的劲掰开了那个孩子紧握馒头的手。洗干净之后到他面前,他见到那个孩子的手上被出炉的馒头烫地起了泡。 ...... “在你们的眼里,不予楼大概等同于土匪吧......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我十年寒窗苦读,靠着自己考上了功名,当了县令。我知道,每个官衙中都有一个隐阁,放着凤台童子的恶证。凤台童子也是不予楼的人,凤台童子恶名昭彰,无恶不作,所以,不予楼,更加是恶中之恶。” ...... 这世间,最恶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成是典。从他幼小的时候,到长大成人,到自己认命自己武学毫无天赋,转做文人,寒窗苦读,在书中读到许多的故事。 无忧不限他看什么,什么都给他看。志怪的,民间的胡编乱造的故事,仙女下凡的,人鬼未了情的,之乎者也的,什么都由着他看。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天天躲在书房的角落里,对着一本书可以一天不吃东西。书中有没有颜如玉和黄金屋是不知道,不过无忧说,大概书中有蜂蜜糕和桂花糖吧。 书中没有蜂蜜糕和桂花糖。书中字句有滋味。看书看得有滋有味,就算是嘴里嚼着不沾糖的白米糕都觉得香甜。 成是典以为,这滋味凭生,大概也只有书中可以给予。 那被烫的手起泡的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啃他手里被汗水和灰尘沾地肮脏的馒头。吃的太快,噎得那小孩眼睛发直,眼泪不停的流下,成是典眼看那小乞丐把那脏兮兮的馒头往嘴里送,下意识就要阻止。还是县衙中的一个老捕快拦住了他。 成是典不解:“不怕吃坏肚子吗?” 老捕快说:“这孩子是个乞儿,什么馊的烂的没吃过,馒头是新鲜的,不过是脏了。” 成是典说:“府衙里有干净的馒头。何必......” 老捕快说:“这孩子吃了这个馒头,才安心。” 成是典不懂。为何要一定吃了这个馒头才叫安心? 老捕快也说不上来。 老捕快只告诉成是典:“大人.....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只知道穷苦人家安心的是什么而已。” 成是典再也说不上来。 于是只能给那小乞丐说一句:“慢点吃。” 不说这话还好,那小乞丐听到这句话,立刻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吓得成是典再也不敢说过。怕这孩子活活被自己给噎死。只能看他吃完。在做旁的打算。 成是典说:“我在旁边看着,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么急那么慌。不知道怎么了,我开始觉得,这个孩子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 赵帛对这样俗套的故事毫无兴趣。 他没有好气地说:“你是县令,哪里都有这样的乞丐。而且乞丐吃东西都是着急忙慌的。” 成是典摇摇头:“不是这种熟悉。” 赵帛不耐烦:“那是什么熟悉?” 赵帛的位置在成是典的身后,他可以肆意地像容小龙和赵小楼做眼神的对话。他甚至举起手里的匕首和袖箭朝容小龙示意:“动不动手?到底动不动手?养虎为患懂不懂?后患无穷懂不懂?” 赵帛对容小龙做口型:“听他说什么废话?” 容小龙却没有看到。 他的好奇心在这个时候给了成是典片刻的空间。 容小龙问:“那是什么熟悉?” 刚刚还对赵帛的话置之不理的成是典回答他:“似曾相识的亲身经历。” 成是典说:“我到不予楼的时候还小,大概是太小了,所以很快就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经历。可是看到那个孩子让我想起来,我刚到不予楼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吃饭狼吞虎咽,生怕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非要把自己的肚子撑得圆圆才罢休。” 容小龙皱眉:“难道你曾经是......” “我也曾经是乞丐。”成是典说,“有趣吧?” 这叫人怎么回答。容小龙面对成是典直白的问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成是典也根本不在乎容小龙是摇头还是点头。他所言明自己的出身,不过只是想告诉容小龙,他的所有的经历的转折和人生的大起大落,都归功于不予楼。 “一个乞丐,是贱民,连良民都不是。根本没有身份可以读书和参加科举。最多最多,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入,就是加入丐帮,得到垂青,在丐帮混到长老,到江湖去领一份地位和名声。” 成是典又笑:“可惜了,我也没有任何武学天赋。我的师父是无忧,养大了我的无忧,最终放弃教授我武功。” 成是典讲:“我的退路,因为没有武学天赋而断了一条。若是没有不予楼,我估计,很早就成了路边一具骷骨了。春闺梦里,不会有我的存在的。” 容小龙说:“.......这难道,就是你要舍身相报的知遇之恩?” 在接收到了成是典的默认之后,容小龙觉得好笑极了:“你的报恩,是纵容恶行。你助恶惩善,算不上报恩——你还是个读书人,是个大人。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成是典也笑,大约是笑他天真,他依然用那副逗弄小孩的语气和容小龙说话:“......那,以容公子看,我该如何报恩才对呢?” 成是典说:“不予楼是恶,凤台童子也是恶。我若是要报恩,我是应该以一己之力毁灭不予楼,然后再自行了断呢,还是应该直接和不予楼同归于尽?” 成是典朝着容小龙走近了一步:“若是要归属这个结局,容公子,你该早些让我遇见你!在我成为乞丐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助纣为虐的时候你也没有出现,最终,等我成了亡魂你才出现,不觉得这一切都都太晚了吗?若说这是天意,天意也拖延了啊。” 容小龙面对成是典,不进不退,他说:“......再早多久?再早一些,你不做亡魂,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第一百九十章 就是想报仇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成是典听出容小龙的话外音:“所以,容公子是近日,才成为的指路人?” 告诉他又又何妨呢? 容小龙很是坦然:“是啊。” 成是典脸上露出微笑,说:“想必,必然经历了一番的害怕。——你还是个小孩子,之前又毫无准备,忽然发现自己能够所见旁人不可见的东西......一定是吓坏了......” 成是典说到这,立刻想起来自己成魂魄之后遇到容小龙那个时候见到的反应。人吓人都能吓死人,何况是鬼吓人了。 容小龙醒来见他,反应是下意识的。虽然容小龙很快缓和过来,可是想必这种惊吓不是头一遭。 因为缓过来的时间太短了。 思量至此,成是典给了容小龙一个很晚很迟,同时其实也无用的道歉:“......那个时候吓到小公子了......抱歉的很。” 那个时候? 不是谁都能立刻反应过来那么久远的马后炮的。 容小龙反应了好一会也没有想起来成是典的那个时候到底是哪个时候,难道是把他们围剿企图绞杀干净的时候?如果真的是那个时候,很抱歉,容小龙不接受这样的致歉。差点丢了性命,再道歉,这算什么? 但是成是典要表达的并非是那个时候。而是另外的‘那个时候’。 成是典微笑,顿了顿说:“我致歉,是因为当时在客栈中初见,吓到了容小公子。” 容小龙说:“.....那你怎么不对险些要了我性命这事道歉呢?” 成是典回答说:“我若是以那事致歉,容小公子可会原谅我?” 容小龙干脆回答:“当然不会。” ...... 听到这个回答,成是典露出一个‘这不就结了’的了然微笑。 这番谈话,气氛实在是好,就像是一个温柔海涵的大人,在尽量的迁就一个闹脾气又有些小心眼的小孩一样。这一番画面落在赵小楼眼中,不出意料换来他紧皱的眉头。不过因为赵小楼的眉宇一直都是紧皱的,所以身边的几位并没有因此而发现什么诧异。 这个时候,徐长生问了一句:“你刚刚说,养大的你的是无忧?无忧,据我所知,无忧,是不予楼的首席高手。” 徐长生这就不懂了:“一个不予楼的首席高手,为何会负责养育你?难道只抚养了你?”徐长生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你,难道那个淮城的成知府,也是无忧养大的吗?” “这可就冤枉成大人了........” 成是典嘴里的成大人,当然就是淮城的那位慈悲面的成大人。成是典是县令,对方是知府,称呼一声大人,很是恰当。 赵帛不懂了:“冤枉哪里?” 月小鱼去报信,同时赵家也已经采取行动。双管齐下,这几日过去,就算是月小鱼还未曾到达金陵,只怕陌家和赵家的门人已经把成知府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当然冤枉。” 成是典为了成知府叫屈:“成知府是我的堂兄弟......不过当年安阳水患,我们家家道中落,我父母尚未来得及安置我,便就不知所终了。我无名无姓地,被不予楼捡到,丢给了无所事事的无忧。无忧起初不肯看顾我,把我丢出去了好几次,结果还是贺兰予一句命令传下来,无忧才遵守。” 徐长生在一边旁听,听到这里,联想到月小鱼讲过‘无忧对贺兰予和临安唯命是从’。看来这条是被间接印证了。 徐长生默不作声,等着成是典继续说下去。 成是典似乎兴头很好,有问必答的。 但是他说的都是自己的过往,细细筛选一番,其实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被无忧养大,无忧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我的骨骼这辈子和学武无缘,他也不懂养孩子,觉得孩子只要冻不着饿不着热不着就行。反正他家里有下人,大多都是下人看着我,要什么,无忧都给我。我还听话,没有要星星要月亮的。要的东西,都算是寻常。” 无忧真的是什么都给。 从小时候要馒头,要米粥,要花卷,要肉包子,要饺子,要鸡腿,要肉羹,再到长大一些,要好的鞋子,要新衣服,要玉佩,要所有的,他见过的同龄的孩子有的,和没有的一切。 无忧什么都给。 在幼年的成是典眼里,无忧无所不能。 故而才叫无忧啊。 他令人无忧。令他无忧,令他开怀。 再长大,成是典要读书,要户籍,要家,要亲人,要身世。 他以为到这里,无忧再也不能无忧了。 结果,无忧带他去见了成知府。 成知府那个时候,还是成进士。刚一见面,观对方像是的白面细眉,同样的慈悲面相,不必开口,那两张脸上就是热泪滚滚。 成知府带他归家。家中祖母搂着他哭个不停,对无忧也感激涕零。无忧木讷,站在那里如桩子一般不动不言语。但是成家那里在多心思顾得上无忧?全部实现都落在他这个失而复得的亲属身上。 他长得好,看着没受苦,皮相白嫩,手上也无老茧。就知道他遇到了好人。 必然是在天之灵,父母保佑。 那安阳水患,不知道毁了多少家庭亲眷失散,这得是前世多少运气,才能换来遇到这样的良善人家。 ......这一番说头,听得徐长生嘴角发抽。 那成是典的家人不知内情,说了倒还算是过得去,关键是那个无忧倒也听进去了?还坦然接受了自己被归类为‘良善人家’? 未免太过于不要脸面。 赵小楼说:“所以之后,你就认祖归宗了......明面上,你是归属了成家,落了户籍,成了良民,再去考了科举,因为朝中有人,故而你为官仕途算是平稳。但是其实,你却算是一个细作,一个,为了不予楼而混迹在朝廷中的细作。” 成是典没有反驳这‘细作’二字。算是默认了。 不过他依然分辨了一句:“我并未曾做过不利于百姓的事情。” “是吗?”说话的是赵帛,赵帛有点纳闷,“死掉的牢头,还有送信的差役,不算是百姓吗?” 赵帛继续往下说:“还有那几日满城百姓的惶恐和不安......不算是不利于百姓的事情吗?” 作为地方上的父母官,除了要为民生民事有所所为,提高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安抚民心也是重要一环。一城要风调雨顺,要手里有钱,缸里有米,篱笆中圈着鸡鸭,粮仓安稳,不必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是也没用什么绿林好汉江洋大盗。夜里睡得香,清晨精神足——这就是安稳。 民心安稳,才能静下来心去过日子,去做事情,小孩才能开心读书,少年少女才有心思踏青,看春景,去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城中安静祥和的风景。 而这一切的中心思想,都是安稳。 而这个安稳,则掌握在地方官员的手中。 而那个所谓的‘从未做过不利于百姓事情’的父母官成是典,在那几日中,令一城的百姓陷入了无助的恐慌中。 赵帛看向成是典,说:“你别讲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你做这一切,以及所布的局,不顾就是为了引出来容小龙,你的所谓大事,是不予楼的大事。不是百姓的大事。在你眼里,一城百姓的恐慌,不如不予楼发现一个敌人一个答案来得重要。” 成是典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赵帛给怼对了。他或许真的想来那样一句不拘小节和大事的评论。结果却被赵帛给伶牙俐齿抢了个先。 成是典笑笑:“不愧是赵家的继承人.....心里活络又清醒,养的真好......” 他前半句评论赵帛,最后一句,说给赵小楼听。 赵小楼接受了这句表扬:“这是是非,只要心明眼亮,都会明辨清楚。不是单独只有赵家的孩子这样。也不单纯是养得好的缘故。” 赵小楼一向护短,又喜欢自夸自家,如今在成是典面前,却格外谦逊了起来:“在做的,不管是容小公子还是我家赵小公子.....就算是徐大侠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也照样是清醒的。” 这话说的,也就是讲,只有成是典不清醒咯? 成是典位置尴尬,以少对多,哪怕是举双手双脚来赞成自己的看法和坚持,也比不过。 双拳难抵四脚嘛...... 不过......无忧确实把他养的不是太好。一个成是典,一个贺兰愿,一个临安。三个孩子加起来,基本可以断定,不予楼养孩子,基本是往废了养。 这一点成是典承认:“成家算是书香门第,一言一行,下跪端坐,都有规矩。言语也是斯文的......我后来回到成家去,成家人很快发现,我虽然在别人家里不曾受过什么苦,养的富贵,可是这种富贵,也只到面上。” 这一点上,听话听了一半,赵帛和容小龙是不懂的。 可是徐长生和赵小楼对视一下,双方俱是一副心知肚明的了然。 无忧,说得好听是个江湖高手,但是说直白点,就是个草莽。他武功高,但是为人粗鲁,没念过什么书,内功深厚也凭地是活得久和某些机缘巧合。 方卿和称他为莽汉。 遇到个漂亮姑娘就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莽汉。 ‘寻到这莽汉,就该先剁掉他的双手双脚。’ 方卿和这样说是有旧恨,赵小楼理解。但是同时也同意方卿和的论断。 无忧确实是莽汉,一个站没站像坐没坐相的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的莽汉,能把成是典教程什么德行,简直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若不是后来成是典回归本家,被成家后天细细教导读书。只怕现在,也是个纨绔子弟的做派。 而从小的教育简直是根深蒂固,这一点,无论后天如何回转,都是有心无力的。 这一点在成是典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反映。 成是典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算是无忧那边的人,而无忧那边,是意气相投,是肝胆相照,是相濡以沫......他倒是忘了,这些成语,都不可能是无忧教地出来的:“我以前听书,讲到富家子弟,用到他们身上的成语总是仗势欺人,趾高气扬之类。唯有江湖草莽,才懂得义气二字。——那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赵小楼闻听一笑:“这句话是无忧说的吧?” 这很好猜,人都喜欢把表扬自己这个阶层的内容挂在嘴边。无忧被方卿和冷漠归属为草莽,只怕自己也有这个认识。 草莽便就草莽,反正,草莽也有人夸。 而对于夸奖草莽,赵小楼却觉得好笑得很:“文字诗词有了千百年了,好容易出了这么一句损文夸莽的,可不得挂在嘴边么。” 赵氏怼人的功力,一向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否则这执法世家的名头也来的不切实际。执法世家,执法执法,可不凭借一张嘴,一身武功,满手的银钱么? 不过赵氏执法,执的人。不管鬼事。 鬼事,还是要交给容氏的。 容小龙还记得召唤成是典的目的。 既然成是典交代了这么多自己的往事。容小龙不说一些什么出来,总觉得过意不去。 师父教过他礼尚往来,私塾的先生也告诉过他,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他就礼一下:“......我成为指路人,很多东西,都是摸索而来的......前人没有留给我什么东西。这双眼睛大概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容小龙说不得自己的身世,一说起来就又迷惑又伤感。 对于自己的身世无法感同身受的迷惑,和对于未知前路的伤感双管齐下,令容小龙感到身心疲倦。疲倦上头,让他仅有的对于离朱那一点点的怜悯又淡化了一些:“我知道容氏......有一个分支。专职审判。那个分支,专杀离朱。” 容小龙对成是典说着话的时候,神情一本正经的,似乎就是在转述一件事情。 容小龙依然在转述,不顾成是典一下子因为上述发言一下子睁大的眼睛:“我召唤你而来,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想要报仇。为我自己。” 成是典愣了好一会。他还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眼前才十五岁的少年,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讲出来报仇,和杀这两个词字:“报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别当 白眼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成是典的表情显示他有点懵。赵小楼更加判定,成是典的这些行动其实是自作主张。 不予楼交给成是典的任务,只到他被开膛破肚和把容氏的指路人引到他们埋伏的地点。以容氏和不予楼的恩怨来说,想必不予楼已经放弃了收归容氏指路人的这个想法。 是成是典天真,想要做鬼,也想为不予楼尽心尽力。 成是典只怕至今还天真到以为不予楼不算是放弃自己。 赵小楼看着那眼前灵鬼,真是个活人模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常人无异。不知道是哪里觉得不对,在心里总无法把成是典当做活人来对待。 赵小楼理不清楚这其中的微妙,他说服自己,大概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亲眼看到容小龙做那亡灵再生术的。 那若是真的是这个原因。 他如此,只怕周遭人,皆如此。 ...... “是报仇。”容小龙重复且肯定了成是典并没有听错。 成是典表情懵地很,心中又很茫然:“报仇?报什么仇?我已经死去......” 容小龙从善如流接下他的话:“......你确实是死了,可是你死不死的,原本不和我相关,我当时帮你,是为了百姓。可是结果你死的原因,确实为了害我。原本以我意图,我是为了百姓,哪怕真的中了不予楼的计谋死在了那连城郊外,也确实不和你相干。可是,结果,就连成大人也是这计谋一环。” 这一点成是典承认:“可是,那刺客都死尽,我也一早就成了亡魂,你已经报仇了。如今再提报仇,又是何意呢?” 容小龙说:“俗话说,‘人死万事空’......” “对。”成是典赶紧‘嗯’了一声,说道:“人死万事空.......我知道这一举动罪孽深重,我以前自尽谢罪,在你尚未明白这计谋之前,这冤仇就已经了解了。” “真的吗?”容小龙说,“可是若是已经完结......你为何还要在人间逗留?为何,还要去蛊惑我的朋友?” ...... 容小龙对应上成是典的眼神,继续说道:“你蛊惑我的朋友,说白了,不就是想要煽动我吗?你这一切的举动,都是在做了亡魂之后,你有那么一点半点,死去万事空的态度和自觉吗?” 而且....... “容氏明面上靠神,其实只是信神奉鬼。说是奉鬼。但是最讨厌鬼的,也是容氏。那容氏手里的鬼债,多到连鬼蜮都头疼。——这不是你说给我朋友听的吗?” 容小龙的态度,从刚刚的被动的无动于衷,到后来的有些咄咄逼人的主动,一句一句,压制地成是典难以招架。 那些都是事实,但是...... 成是典说:“鬼话你也信?” 成是典笑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终于在脚后跟踩上一块感觉是稀松的土块的时候停住了。他的笑不算是圆满,但是也自然。 成是典本就生的慈悲,如今再一笑,又迎着日头,居然有了那么一点普度众生的错觉。 普度众生的面相,却不是人,不仅不是人,还说鬼话:“容氏的指路人,可是向来不喜欢鬼的。且从来对鬼不假以辞色。尤其是专门负责审判的那一支容氏旁支,为首者更加是易爆易怒的个性。他们虽可眼见亡魂,且可以自如交流,却从来不把亡魂视作平等,想杀便杀,想留就留。皆看自己高兴。在鬼界中,容氏的存在,简直和暴君没什么区别。” 成是典开始字面上的鬼话连篇:“容小公子......居然还能和亡魂做同伴,还把他们称作为朋友,我很惊讶。不过,在之后我了解到原来容小公子对于自己的过往所知甚少,这大概也就很好解释了。” 成是典说:“......我对容氏所知不多,毕竟我之后回归成家,与不予楼的联系也少,仅有对于容氏的所知,还是在无忧那里听闻......” 他絮絮叨叨的...... 容小龙想。 只是成是典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成是典没有挑拨成功他和朱成良的关系,不是因为他口才不好或者对容氏的过往了解太少。 纯粹是因为朱成良不恨方卿和。 纵然方卿和是宝成帝成功铲除淮城王的功臣,可是朱成良也不恨他。朱成良不知道为何自己后半生一直都在佛寺以凉安身份自处,可是偏偏到了成了亡魂却是朱成良的富贵模样。 但是容小龙坚信,就算是朱成良,就算是还未来得及在佛果门下修行的朱成良,也不会恨方卿和的。 所以不管是成是典遇到的是朱成良还是凉安。他都是会失败的。 “......所以,成大人其实也是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啊......”容小龙忽然在成是典絮叨的时候冒出这句话。打断了成是典的言语。 他没有去看成是典的疑惑,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有朋友说,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到身后的人,大概分两类。一类是求而不得,一类,算是总是得到太过于容易。不过成大人仿佛这方面都不属于的。” 其实不光是成是典,就连一边的赵帛和赵小楼以及徐长生都是一脸不解。 不解不要紧,容小龙讲的很快:“那两种人其实都很痛苦,于是路也有两种。一种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赵帛旁听到这里,看了一眼成是典,说:“他那条路都没选。而且,他也不是那两种人啊。” 赵帛说:“成大人只怕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是世间美好。他的脑子,早就被不予楼给洗了一遍。满脑子就尽衷。” 赵帛说到这两个字就翻白眼:“是啊,不予楼的无忧确实养大了他。若是没有无忧,那也不会有日后的成是典......真的吗?我反而觉得,如果没有成家,才不会有日后的成是典。” 赵帛转向成是典,问他:“成大人......在你回归本家之前,你总有名字吧?无忧会给你起个名字吧?就算是家里的小猫小狗,也会有名字。你一个大活人被养着,难道天天喂喂喂来喂喂喂去的吗?” 成是典一本正经:“我之前的名字叫无因。” 挺雅。 不过一想到取名的对象是无忧。 徐长生觉得有必要问一问这个无因名字的来由:“有什么含义吗?” 成是典到有些汗颜了,说:“我小时候,‘为什么’,‘是什么原因’,这一类的问题问的太多了......” 徐长生抿嘴,没笑出声。 笑出声的是赵帛。 赵帛说:“那既然如此,没有不予楼,就没有的对应而来的是无因。不是成是典。成是典是成家的人教养出来的。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不予楼把你带回去,供你吃穿,或许再过几日,成家的人也能找到你,你从小会在成家长大,正正当当和你的表兄在学堂念书,每日为了先生的功课和心仪的姑娘而烦恼。先生喜欢求知欲多的小孩,不会让你闭嘴,也不会起名你叫无因。先生会表扬你,赞你不懂就问,是个好习惯。你长大,成知府依然会选择仕途,你也会。你会真正为民做主,有的时候会烦恼官场不好,尔虞我诈,但是你依然不改初心,依然坚持做个好官。你会被百姓爱戴,你上任别处,百姓会来送你。你有一房贤妻,会有不再受苦听话的孩子,到老了闭眼会安安然然,心平气和走上黄泉路。” 赵帛说:“......你不会和我们有交集,对江湖人也是一知半解。更加不会,再这样的情况下和我们见面。” 成是典就着赵帛的设定想了一下:“......这是个平顺又美好的一生。” 赵帛说:“......这是成知府的一生。原本,也该是你的。” 成是典笑起来:“赵小公子的意思,是说不予楼毁了我那个原本平顺又美好的一生吗?” 赵帛说:“难道不是吗?” 赵帛问他:“.......难道,你在成家的时候,不是没见过你原本的人生该是如何的,难道你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吗?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不予楼先一步把你带走,你该有什么人生吗?” 成是典叹息一番,说:“我该这样想吗?无忧不会养孩子,到底也没把我养成白眼狼......我如果不是被不予楼捡到,我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饿死。一个孩子,怎么在那凄苦人间存活......那可是安阳。水患未曾完全褪去,民心不稳,死者到处都是,眼看天冷,瘟疫就该流行。柴火不足,每日那些官府发的米粥根本轮不到小孩去抢。我不饿死,也会病死。” ......何况,成是典想,赵帛不知道,他也是调查当年安阳水患的经过之后才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的......——赵帛问他,有没有那样想过,想过不予楼是不是夺走了他原本该有的人生......赵帛是人,他也曾经是人,人之常情,如何没有想过。他想过。于是去查阅当年安阳水患。那个时候安阳水患,之所以这个水患留下名字为安阳水患,是因为安阳受灾最重,安阳这个地方几乎被夷为平地。但是,安阳仅仅只受灾最重的地方。以安阳为中心,周边其余地方,同样损失惨重。农田被淹,桥梁被冲毁,通往安阳的路被淤泥淹没,分不清哪里是水塘哪里是路。也因为如此,当时还牺牲了一名奉命千万救灾的官员。那官员连人带马都陷入了淤泥中,周围官差眼睁睁看着那个官员陷入,无能为力。 因为这样,才惊动了上听。 安阳水患,是天灾加人祸。 安阳靠近隔相江,临近堤坝。主修堤坝是个肥差。虽然事关重大,但是是个肥差。原本的堤坝,当年要修高。上报的时候,被驳回了。原因是因为,修高需要一大笔拨款。虽然不用动用国库,却影响当年安阳所在的府州上报的报表的好看。 安阳是个小镇,每年因为维修堤坝都要费一大笔钱。再拨款建高堤坝,没完没了。 知府以隔相江十多年来风平浪静为由,驳回了建高堤坝的建议。 同年。隔相江江水暴涨。 许是天意,江水暴涨那一日,正好是知府下访视之时。 安阳县衙被冲垮,安阳县令靠着水性和一块浮板活了下来。知府失踪。至今不见。事件走向到这里,如果是在年岁小一些的无因看,大概要欢呼一声痛快。可是在翻阅安阳过往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且在成家受教许久。成家家中好几任都为官,好几年的耳濡目染,已经是成是典的他,实在是太明白,在这种大祸临头的时候,主首官员不在其位的严重后果。 抛开那位知府因为经验之谈错误的驳回了修建堤坝的建议之外,那位知府在任职期间算得上是精明强干的。而且他曾经有过在大旱之年安抚民心的功绩。这一点,是毫无经验且为官时间都尚且不足的安阳县令无法取代的。 通往安阳的路径被冲垮,洪水又没有褪去的迹象。民心大乱。安阳县令当时恨不得替知府而死。虽然在那之后,那位安阳县令因为有功有过,将功抵过,令派到了别地。经过那样水患,那位县令成了知州,他也有了懂得如何安抚民心的经验。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错过了安抚民心和挽回损失的最好时机。 惊魂未定的安阳百姓并没有明白眼前情况如何,但是在本能的逃避灾难的驱使下,安阳百姓纷纷举家外逃。外逃的行为,造成了路径大乱。 极大程度的影响了外府外县的救援。 而成是典和家人失散,也是在这个时间段。 成是典越看心中越是寒凉:在这个时间里,这个局面中,远在他乡的成家人从听说安阳水患,到得知成是典父母俱亡,到克服种种赶到安阳,再最后从安阳一片混乱灾民中找到一个数年不曾谋面的孩子。 大概不会比找到他父母的骸骨容易的。 他合上那本安阳县志的手抄本,然后给那个白眼狼的成是典一个狠狠的巴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哪有什么真正的顺理成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当时安阳水患,为何不予楼的无忧会在那里?” 赵小楼问他,同时又再连续问别的相关的问题:“那个时候,以安阳为中心,周边受灾的百姓,曾经做过统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人人说起当年安阳,皆是如此感慨。但是说着是不计其数,其实是记下了数字的。安阳县,以及周边其余府衙州县花了将近三年时间统计当时水患失踪人口。想必,成大人之后也曾经借着身份方便而调阅过。毕竟成大人有着当年水患亲历的受灾者身份的,调阅安阳水患日志,想必更加理由充分。” 成是典说:“这是自然。我调阅日志,于公于私,都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赵小楼喃喃。 赵小楼眼眸中忽然露出一丝悲愁之色:“明人不说暗话,成大人,你调阅县志的时候想必已经经历科举为官等等,心智也成熟,那么,敢问成大人,可在县志中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么?” 成是典一愣,他从一开始说话,就保留着和对话之人目光交汇的习惯,而这个时候,他却反常的低下头,成是典的这个举动并没有逃过赵小楼的眼神,或者说,没有逃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神。 可是,所有人,包括赵帛容小龙,都能看出来,成是典的这个举动,并非是什么逃避或者心虚的表现。 他被赵小楼说中了,且很可能,他所发现的不同寻常,正是赵小楼想要询问的不同寻常。 成是典轻描淡写:“赵公子为何如此在意?赵家远离安阳,却意外的对安阳水患的事情了然于胸,难道,江湖的执法世家,也要同时关心朝堂之事?” 赵小楼笑笑:“江湖庙堂,其中畅游者皆是众生。我赵家也曾经和朝廷有过合作,且江湖和庙堂的关系也并没那么的黑白分明。何况,既然不予楼出现在安阳,还养出了一个为官者,那不就是恰恰在给成大人证明,这号称只在江湖游走的不予楼,其实早就过界了。” 赵小楼看了成是典一眼,心下了然。 于是自行开口说道:“安阳水患日后所记,很不寻常。” “天灾人祸面前,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算是奇怪的事情。可是在安阳这一次的水患中统计的时候却很奇怪。因为安阳水患原因是江水暴涨,堤坝没有拔高,从而导致了忽然决堤,且决堤的时候是在半夜,很多人在梦中,有的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江水卷走。通常这种情况,无辜受难的孩子会非常多。” “但是安阳一代风俗特殊,他们那一带的百姓,喜欢用和木盆相似的船形的小床做摇篮。故而家家户户,都有这种类型的摇篮床。且那个摇篮床可以一直睡到小儿三四岁的时候。待到大了一些,那摇篮还能充当小船供孩子玩耍用且安阳一带因为靠近隔相江,百姓大多靠渔船码头为生,大多都熟悉水性。除了在睡梦中无法准备之外,不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所以那一场水患中整理的数据,很不寻常。” 熟悉水性的百姓,睡在小船中的幼儿,夜里突发的水患。 可是三年的走访整理,得到的数据居然是孩童才是失踪最多的。 且是失踪。 当然明白,有些孩童的失踪可能如那个救灾官员和那位半夜被卷走知府一样,有可能陷入深不见底的淤泥,也有可能被卷到了滔滔江水冲到了下游,亦或者成了一具无法辨认的骸骨。 但是总得找到一些吧。水患之后,三年时间,陆陆续续在湖底,在田埂,在山林,在荒地,都能不断发现骸骨。幼童的骸骨多么容易辨认。偏偏,失踪最多的幼童骸骨,最少。 整理的地方官员不是没有为这种不寻常的现象找寻原因,各种可能和不可能的原因在心中滚过再滚回。到最后,却依然把这种不寻常如实记录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从刚才开始就端出旁听者身份的容小龙忽然开口:“安阳水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成大人,您今年多大?” 容小龙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他也听说过安阳水患。 是当时临安提起的。 当时临安说,十几年前的安阳水患,我们不予楼捐了多少多少钱,救下的人命足足可以抵销这些年说杀的人命云云。 当时,临安提的,确实是安阳水患。 容小龙想到了淮城的成知府:“淮城的成知府,年纪大概三十不到。十几年前应该还是个少年。既然淮城的成知府是你的堂兄,那成大人应该不足三十。且成知府已经是知府,从县令到知府......中间应该还有知州,还是什么太守,刺史等等......这中间,只怕不止要短短几年的跨点吧?” 容小龙为了表示自己以上这些纯属猜测,说完立刻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念头,我对仕途为官这一块不懂。” 其实年纪这种事情,贸然问起来,很不礼貌。 但是礼貌不礼貌的,也不针对鬼。容小龙一开始以为这位成大人和那位成知府大概年岁上差不多,压根没往知府和县令的等级上面想。 这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情。 年轻的状元,古稀的秀才。历朝历代都见过。连话本里都会写。 所以或许是成知府少年神童,或许是成县令开蒙较晚。 反正当时,容小龙是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再提,也没什么晚的。 这也不能怪容小龙,主要是,这个成县令看不出年纪。要说他年轻也可以算是像,可是要说他老成,也能算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长相,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成是典很快解了疑惑:“在下,二十有五。安阳水患距今也有快要二十年了,而那个时候,我都能当乞丐填饱肚子了。定然是能吃能睡的时候。” 方卿和居然是显小的那一类型。 看来,方卿和才是特例。一般人,几岁就是几岁。做不到三十岁像二十岁,五十岁像四十岁。 二十五岁的成县令,四舍五入,确实可以对的上是而立之年的长相。 赵小楼丝毫不关心成是典的年纪,他只问成是典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根据这些不寻常,那不予楼收养你的原因,也不寻常呢?” 赵小楼接着说:“不予楼有长生者是没错,不生不死,只要不出意外,便永不断绝。可是不予楼只要继续留存,继续壮大,就毕然需要新鲜血液。有着无尽时间的不予楼,想要拥有忠诚可靠的新鲜血液,在没有比从小养大一个孩子来的更容易和更合适了。可是那孩子若是掳来掠来,或者拐来偷来......都不如捡来的合适。捡来的东西,就像捡走路边的小狗小猫,随意中带着不需要特意说明的善意,以及那随着岁月而越发浓厚的恩情。” “恩情到什么程度呢?‘你是我捡来的,你的命也是我捡来的,你的命,和我的善良挂钩。我若不是当时心怀慈悲,你就没命了’......这是慈悲。先入为主的慈悲。而偷来抢来的,就透着一股子假情假意了。假情假意的根基不稳,就像强扭的瓜,不甜,或许还会苦。回头那瓜养大,没给自己解渴就算了,说不定还有可能毒死自己。这多不划算?” ...... 且不管成是典是如何的念想。 倒是一边的徐长生琢磨出点味道来。 细细琢磨下去,更觉得苦涩的很:“可怜那些孩子.....成大人是活了下来,可能很多旁的孩子,说不定就不知道下场如何了。成大人被捡走的时候已经大了,适应也快,可是旁的孩子呢?” 徐长生用悲悯的眼神看了一眼和他隔绝最远的成是典:“成大人本就偏心不予楼那边了。大概与我们讲述往事的时候也是偏心那边,自然不会公平说明。可是即便如此了,我都能听出来不予楼养孩子养的漫不经心。若非事后成家人细心教养,只怕成大人也做不成成大人。” 做不成是典成县令,那便就是无因无少爷,那无因是个什么做派,徐长生就只能往那些纨绔子弟身上去联想了。但是不管是纨绔子弟的无因也好,温文尔雅慈悲面目的成县令也罢。只要有一颗衷心,对于不予楼来说就足够了。 反正下令让成是典自尽以引出容小龙的时候,在不予楼的主事人眼里,大概也没有过太多的犹豫。 他们要的是一条人命一颗衷心,换一缕亡魂,一个容氏的后人。 至于那颗衷心包裹的外表如何,境遇如何,人生如何,大概不是不予楼考虑的范围。 这算是不予楼目光短浅吗? 倘若不予楼沉住气,以朝中势力暗中扶持成是典,假以时日,成是典位高权重,拉拢自己的派系,说不定还能和方卿和一较高下。加上或许是一无所知的成知府联合,更能和方卿和一较高下。 但是成知府到底算不算清白,这还两说。 ...... 她是清白的。 叶国手从知道方卿和决定去把若离和曹月华接到方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极其不高兴。 叶国手性子急躁,对着方卿和尤其不假以辞色。 叶国手不知道为何,格外讨厌那个叫曹月华的姑娘。 方卿和询问缘由,他也回答不上来,只说:“我觉得那个姑娘古怪的很。不清不白的......” 方卿和苦笑,打断他的话:“对一个姑娘家,不许用不清不白这四个字。” 叶国手说:“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讲字面的意思,” “我知道,”方卿和说,他皱眉,“但是不好听,以后别说了。” 叶国手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但是不管叶国手脸色摆地再臭,方家那辆低调又奢华的马车,依然还是驶出了城外,到了那户农家,在那家人的千恩万谢中,两位仙女上了马车。马车悠悠,带走了两个忽然来此,又忽然离开的仙女。 长生一直在路口远看,看着烟尘滚滚,看着那车轱辘声音渐远,再到尘土消散,眼前重新恢复空旷寂寥。 长生自言自语:“和仙女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两天,大概能延年益寿个二十年吧?” 长生能延年益寿多久不知道。但是叶国手大概要气短命二十年了。 方卿和在前厅见过了曹月华,回头就到了后堂与叶国手说话。 方卿和说:“那姑娘我见过的。” 叶国手皱眉:“你在哪里见过?牢里?” ...... 方卿和忍者不翻白眼:“我在白塔寺见过。她和我一个小友是朋友。从她和若离相识来看,我那位小友只怕也和若离打过照面了。” 叶国手道:“那为何不是你那位小友来此寻你?怎么是这个和你大概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姑娘来?” 方卿和若有所思道:“若是我那位小友来,只怕就见不到我了。” 方卿和说:“你之前不是说,这姑娘流了满身的血?” 叶国手点头:“若是常人,早死了,那可是全身的血。不是一个比喻。” 方卿和说:“今日倒没看出来,恢复的很好。” 叶国手皱眉:“这才两日不到,你告诉我说,她恢复的很好。” 方卿和点头:“你要不要去见见?” 叶国手拒绝了,他一想到那个姑娘,就联想起来他当日的不适。好容易恢复缓和过来,他可不愿意再次感受一下。 方卿和的建议倒是诚恳:“你那日见她,大概是因为她状态不好,才受伤。今日她很是自然,一点没有令人联想到虚弱或者别的......” 方卿和隐去了‘本该死了’这些形容。给了叶国手一个‘意会就好’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今日见见她,说不定就能摆脱当日的不适了?” 叶国手依然拒绝:“我已经摆脱了。只要你赶紧把她打发走。我就不会不适。” 方卿和表示为难:“人家姑娘既然冒死来寻我,定然是有要事。既然是要事......那就不知道是要耽误多久才能打发的事情了.......” 叶国手闻听此言,表情变化就跟被雷劈了一般。 很是有趣。方卿和心下如此想。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倾家荡产洗盘子的茶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叶国手最终也没答应去真的见曹月华。他远远隔着屏风,做路过状态,透过客厅的雕花镂空的缝隙,偏头做无异状,瞧了一眼。 果然,如方卿和说说的一般无二,丝毫不差,‘她很是自然,一点没有令人联想到虚弱或者别的’。 那坐在若离身边的姑娘,和常人没区别。 这更加引来叶国手更重的疑虑。 月小鱼手里捧茶,茶水温暖,据说这茶盏乃是一种稀有的暖玉所雕琢,看似如普通玉石一般,其实很是温暖,且会吸收热水的暖意,存储,使得茶盏中的茶水不会那么容易冷却下来。 月小鱼捧着手里的茶盏,如同捧着一块沉甸甸的金砖那样小心。 这要是打碎了......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等下,她孑然一身,她没有家也没有产,若是打碎了,只怕要被关在方府的厨房洗盘子,洗到方卿和的重孙子长大成人才能还清这笔债吧......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简直令人手脚发凉浑身颤抖。 千万不可。 于是月小鱼双手捧茶,谢了方卿和,再准备小心翼翼把茶盏搁回身边的桌案上。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越是小心什么,越是提防不住什么。 就好比家里的古董花瓶,在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当个旧瓶子对待,放在厨房里装黄豆花生什么的,也不将就,谁来都磕了碰了的,可是那花瓶就好好的在厨房过了好几代。忽然发现,这个花瓶居然是个价值连城的古董,于是赶紧清洗赶紧,妥妥当当放在博古架上,冷不丁一转身,那高高在上的博古架就扭了一下,那价值连城的,在厨房都报下来的花瓶,摔了个稀巴烂。 ——就如眼前的这个暖玉茶盏。 月小鱼看这眼前脚下四分五裂的茶盏,还有那一地四溅开的茶水,月小鱼的眼前只看得到她刷盘子的长远未来。 那种悲凉的未来,险些让月小鱼落泪。 月小鱼的眼圈都红了。眼泪倒是还没来得及落下。 这样的面貌落到了贸然出现的叶国手眼中,他以为是自己贸然抓住月小鱼的手所致,他觉得自己唐突,但是,他不算是冒犯这姑娘吧?——任是谁看到这个动作,都会明白,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给这姑娘把脉吧? 叶国手皱眉,说道:“曹姑娘?” 曹姑娘没理他。还在低着头红着眼圈。 叶国手吃了个闷,扭头看向方卿和,给了个疑惑又略带求助的表情:“我怎么了她?” ...... 方卿和看着叶国手到这样了有没有松开月小鱼脉搏的意思,不由得一阵头疼,他也给叶国手使眼色:“我知道你是想把脉,可是把脉不能好好说?忽然冲出来一把抓住人家姑娘的腕子是个什么意思?” 叶国手一脸正气:“我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卿和无奈:“你性子急,我知道,人家姑娘不知道啊.......” 方卿和使眼色:“把手松开。” 松开就松开,反正脉搏也把完了。 叶国手抓起腕子的时候利落,而放下月小鱼手腕的动作更加干脆。 甚至还带着点嫌弃。 他从一开始从内堂冲出来的时候,虽然利落的一把抓起了月小鱼的手腕,可是距离近的若离看得清楚,叶国手就算是握着手腕,也是只用三指。松开的时候,叶国手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在手帕上来回擦拭了一番。 看来确实很嫌弃。 可是这根本不符合叶国手的性格。叶国手虽然是皇城御医,但是时不时就会去义诊,义诊时候,能见几个高贵之人?大半都是老弱病残贫苦百姓。他却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适的情绪,温良和善,悬壶济世。就连那个时候给长生的父亲把脉,也并没有这样。 怎么偏偏如此区别对待月小鱼呢? 难道? 这要闹成一对欢喜冤家不成? 若离先否了。 叶国手,月姑娘可是才十九啊......您可是差一位就凑齐三妻四妾了......月小鱼是江湖姑娘,可不会补你这个缺。 叶国手精通病例,甚至医馆中还悬着起死回生,扁鹊再世的匾额,皆是痊愈病者所赠。但是他再如何医术高超,也无法做到听旁人心声这个能耐。 故而叶国手并没有察觉一边的小姑娘心里的吐槽和离奇的脑洞。 他觉得眼前这个脸色雪白,眼圈红红的姑娘,太离奇了。 他多年的从医经验竟然如法对此作出解释。 他声音都带着医者不应该有的难以置信的情绪:“不过相隔了一天有余,两天不到。你是如何做到,在那日快要死的情况下,转眼就恢复如初的?” 叶国手嘴角有那样的一丝冷笑:“你可别把这一出情况解释成为什么江湖人的体质。我认识江湖人,我和江湖人打过交道。我知道江湖人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江湖该是什么样子。你瞒不过我。” 忽然面对这样质问的月小鱼,在抬头对上叶国手的时候,眼睛里还是茫然的,以至于她一会看看地上的碎片,一会看看叶国手,一会又把视线落到了自己的白白净净的手腕上,她似乎正在慢慢的反应过来。 方卿和招手,唤来了婢女,收拾了打碎再到地上的茶盏。 而月小鱼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带出去的茶盏给吸引了。以至于过了好一会,等到那捧着碎片的婢女消失在拐角花园处,她才想起来回答那叶国手的一串忽如其来的不明所以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叶国手妙手回春吗?” 一句话把叶国手给噎住了。叶国手当下的表情,落在月小鱼的眼里,就好像是口腔里的舌头自己打了个结,叶国手想说话,舌头却不听使唤,眼看要急了。 好半天,叶国手才把话头从舌头那里捡起来,他有些生气,大概是气月小鱼意外的伶牙俐齿,或者在气月小鱼的转移话头,亦或者是方卿和的看热闹。反正,他很生气:“就算是我学艺再精,哪怕是扁鹊华佗附体,也不可能把一个血几乎流尽的伤者,用两天的时间恢复如初。” 叶国手说:“人的血液要再造,需要时间,人的体力消耗了,回溯,也需要时间。什么叫元气大伤?元气,就是血气,血气要慢慢的补回来,虽然用了个补字,可是其实元气伤了一次,很难完全恢复。但是医者不会这样说,因为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不会好,那就真的不会好,心病还需心药医,医者的不仅要医治病人身上的病况,也要救治心中的阴霾。” 很有道理。月小鱼也虚心听。 这是医者本心,这是仁心仁术。很好,值得表扬和鼓励。 可是....... “叶国手与我讲这些做什么?” 叶国手回答她:“曹姑娘,身心都恢复的如此好......很遗憾,当日叶某人并没有给予曹姑娘如此的救治。” 月小鱼知道他想说什么:“人可自救。虽然叶国手当日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可是,有的时候,医者写了药方,不是也会说一句,听天由命吧.....过了这个冬天吧......等等这样的推脱之词吗?” “胡说八道。”叶国手更生气了,“是哪个医者如此不负责任?!” 月小鱼见他似乎生气是真的,连忙推诿:“这是话本里的。基本上说这些话,等于就是告诉读者,那人必死啦!” 月小鱼对他扯了一个笑脸:“可是当日,我伤势如此的重,叶国手都不曾留下那句话,不就证明,在叶国手的诊断下,我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么?” 月小鱼想了想,后退两步,在叶国手面前转悠了两圈,说道:“如今我全须全尾,一切大好,难道,不应该归功于叶国手妙手回春?” 叶国手不买账,但是他已然明白,当下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叶国手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话讲的漂亮,不过,你如今这功劳,我可不认。” 叶国手话音落地,就如刚来时候那般,唐突而来,唐突而去。 留下原座三人,和一片水迹。 那片水迹浸透了月小鱼脚下的华贵地毯。 那地毯上织就的是一只孔雀,活灵活现的,色彩鲜艳,只是如今,这鲜艳之色只剩下一半,另外一半被沾染上了褐色的茶水,不偏不倚,打湿了孔雀的头和一半的开屏翎羽,好不可怜。 孔雀可怜,月小鱼觉得自己也是可怜。 那孔雀就算是被茶水打得如落汤鸡,大概也不会如她未来那样,洗一生一世的盘子吧? 回头方卿和年老寿终,她跪在方卿和床边,看方卿和给她算账,说恭喜她,刷了几十年的盘子,终于够赔一个碗盏碟了。 她激动不已,泪流满面。 这样想来,月小鱼要流的泪,大概能淹死好几百只的孔雀了。 月小鱼这个时候才觉得惊心动魄起来:“方大人.....实在是抱歉,刚刚打碎了茶盏......不是故意的。” 她原本想说都怪那叶国手忽然抓她的手腕,可是虽然这是事实,可是若是说出口,岂不是看着很像是甩锅? 可万万不可。回头方卿和为了友人出头,在账单上恶意加了两笔,她岂不是要洗盘子洗到方卿和的重孙的重孙那一辈去? 月小鱼万万不敢承担这样的可怕可能后果,于是紧紧闭上了嘴,决定还是执行认错态度漂亮这一条。 方卿和似乎很是满意她的认错态度。大度的很:“无妨,不过一个茶盏而已。没有伤到月姑娘便是万幸了。” 这句话说的很是令月小鱼感到贴心,可是贴心不代表放心,月小鱼最想要的还是放心二字。 她想了想,决定委婉行事:“可是,这茶盏价值不菲......” 方卿和失笑:“就算是再价值不菲,也不过是个物件,哪有佳人来的贵重?” 方卿和似乎看出来了月小鱼的心思,说道:“而且,那暖玉也不算是什么太过贵重的东西,不过就是声音清脆罢了,若离有的时候发脾气,最喜欢摔暖玉的物件来出气。听一听响,气也就顺了。” ...... 无端被牵扯进来的若离瞪了一眼方卿和,瞪了之后才想起来她原本在和方卿和赌气,就算是把月小鱼送到方府也是打定主意不和方卿和有任何交流的。 结果防备仔细,还是没有斗过方卿和,上了当。她脸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的。 反正就是脸红了。 她觉得这厅堂热的很,拉着月小鱼就要离开,言语上的借口便是要带月小鱼去花园看花。这个时候深秋,能有什么花朵? 但是月小鱼一听到确定不需要她赔偿那茶盏,顿时感觉前途光明,那刷盘子的凄苦画面顿时荡然无存。连带心理防线都放松一些。脚下也浮了,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被若离带走。 若离和月小鱼刚刚离开。 之前拂袖离去的叶国手便又再次出现。 叶国手表情很是不好。 他说道:“这个曹姑娘......不是人。” 叶国手说:“她是长生者吧?” 叶国手笃定的很,同时疑惑:“长生者不该尽归不予楼吗?可是她的内力浅薄的很,似乎也没有习过什么高明的武功......” 他又扭头看一遍气定神闲的方卿和:“看你的态度,也不像是面对不予楼的神色。” 这就令人疑惑了:“是长生者,又不像不予楼的杀手.......那她能够是什么身份?她来寻你,又是什么目的?” 方卿和说:“你想想啊。” 于是叶国手想。 这个长生者,是方卿和一位小友的朋友,而和若离相识,与方卿和有一面之缘,也是因为那位小友。 其余者皆在眼前,唯独那位小友面目模糊。 那么,关键的所在,就是那位小友。 叶国手想到了什么,可是又否定了,但是又觉得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可能,他便又把那个刚刚的否定又捡了起来,犹犹豫豫说了出来:“你的那个小友,莫非,是容氏的人?” 方卿和神情不变。 但是叶国手却脸色大变,一派震惊:“你终于寻到了?” 他又想到了什么:“所以,之前凤台童子的死,就是那小友的所为?是容氏重新出现了指路人?所以,那不予楼才会偷袭于你?” 对比叶国手的满脸正经,方卿和,却笑得开怀极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犹豫就是不够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对比方卿和的表情。叶国手却是大战要来的紧张:“那既然如此,难道这姑娘是那位小友的杰作?” 叶国手这个猜测,刚刚推出就被立刻否决。 “不可能,容氏深受回生者和长生者其苦,不可能自造孽端。” 猜测被自相矛盾之后,叶国手陷入了纠结:“若是这个姑娘是长生者,又不属于不予楼。那她寻到容氏的后人做什么?容氏后人,可是长生者唯一的解铃人。” 这个想法令叶国手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当即就令他想到一个名字。 贺兰予。 叶国手说:“莫非这个曹姑娘,也是如贺兰予一样的执念?想死想疯了?” 见方卿和不语,叶国手当下先定下了这个猜测。 叶国手问:“那如今,这个姑娘千里寻你,是为何?” “能为了什么?”方卿和说,“自然是不予楼。” 方卿和也不隐瞒他:“不予楼两面夹击,一面冲着我,一面,又去寻了我那位小友。” 叶国手皱眉:“不予楼也发现了容氏后人?” 想想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方卿和的缜密心思,若是那容氏的后人有暴露的危险,方卿和必然不可能把那个后人放在视线不可及之处。 想必不予楼是用别的方法引了那后人出来。 果然,方卿和接下来就说:“连城的县令死了。” 方卿和讲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那县令假意自己被奸人所害,死后化作亡魂,去寻了容氏后人,借着容氏善心和怜悯,引了那孩子去了不予楼的包围陷阱。幸亏暂时脱离了危险。这曹姑娘便来报信,因为那孩子担心自己受困,不予楼会不会同时盯上我。” 这样看来,那容氏的后人倒是心地善良。与之前容氏有所不同。 可是以容氏的立场,这种善良和怜悯实际上反而会成为拖累。 叶国手对这种善良很不赞同:“你作为过来人,该告诉他,不可尽信鬼话。” 方卿和听这话很不高兴:“那孩子若是一开始就不信鬼话,我也不会遇到他。而且,我也拿不到淮城王谋反的证据了。” 叶国手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卿和简略道:“淮城王谋反的证据在墨染的尸体上,墨染死在郊外,被一个路过的小偷偷走了身上的财务,以良心不安为由就地掩埋了。故而淮城王的手下不曾发现墨染的踪迹。是那个孩子根据魂魄指引才找到墨染的尸身的。” 方卿和说:“他之所以与我相见,也是为了帮一个亡魂尽未了心意才去的白塔寺。” 方卿和总结:“他若是不信鬼话,我就不能发现他是容氏的后人。而且当时,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 好话都给他讲到这个地步了。 叶国手也只能干巴巴来一句:“.....是个好孩子。” 方卿和赞同这句话,但是刚刚的不悦也不全然是否定叶国手的言论,他也担忧这事,可是...... 方卿和说:“我当时告诉那孩子他身世的时候我也曾经说,鬼话不可尽信,可是这些少年,几个真的会全然相信过来人的话呢?就算是告诉他们南墙坚硬,别去撞,他们大概也会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脑壳比别人坚实。不撞南墙不回头。” ...... “何况,我该如何令这孩子信服呢?他遇到的开始的亡魂,确实是好人。” 叶国手宽慰方卿和:“那孩子日后去江湖,会受到教训,明白道理。你看,这不就受到教训了?鬼话不可信,也只有鬼给他上一课他才能明白过来。” 方卿和叹息,感到心累:“这帮孩子们啊......” 叶国手觉得一切事情应该往好处去看:“那孩子全身而退,连城距离赵家很近,那孩子大概能去赵家求救。这曹姑娘也安全抵达,有惊无险,必有后福。” 这话是这么接的么? 方卿和知道叶国手是好意宽慰。于是也懒得反驳他。承了这份情。 叶国手见他神色缓和不少,问他重心:“这么说来,那连城县令,和不予楼有关系?”叶国手整理了一下思绪,“这连城的县令,好像是姓成?和淮城的那位知府,是堂兄弟关系......” 方卿和之前就拿到了成县令的卷宗,对成县令的过往经历还算是清楚,他说:“那位成县令幼年时候住在安阳。后来安阳水患,父母亡于水灾中。这个成县令被善心人家收养,记事后那善心人家又为成县令找回了本家,十多岁的时候才归回成家。” 叶国手问:“那善心人家,姓甚名谁?” 方卿和摇头:“没有来去。据说是那善心人家不愿意暴露名姓。而那当年还算年幼的成县令也守口如瓶。只说那人家并未苛待他。成家的人自然照顾他,见孩子气色好,身上无病无伤的,大概想着孩子回来就好,于是也并没过多计较。之后,那善心人家也就没有音讯了。成家每每提起,只说是遇到了好人。” 叶国手道:“那如今想来,只怕成家太过于天真了。” 叶国手还想到一件事情:“那不予楼,不是一直怀疑若离也是容氏后人么?他们既然选了一个亡魂去试探那位容氏的孩子,会不会,也有旁的亡魂,来说试探你家的孩子?” 方卿和回答:“不是没有可能。” 那看来是试探失败。 可是,若是失败了,这金陵被牺牲的是谁呢? 连城是那位连城县令,金陵呢? 方卿和看出叶国手的困惑,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近日金陵有没有被杀害的人。” 叶国手觉得光这样还不够:“成县令居然是不予楼的人,这事可是大事。那不予楼一向自主表明自己只涉及江湖,不沾庙堂。他们诈你。” 方卿和乐了:“他们这样说,你还能真信?凤台童子可是把手伸进庙堂多年了......若是朝中无人,凤台童子能如此嚣张?险些把佛门给踩在脚下。凤台童子,可是贺兰予的朋友。可是长生者。” 事情往好了想的叶国手道:“成大人露馅,可能这是个机会。而且,容氏如今也和你交好。想必这一战,老天爷是站你这边的。” 叶国手慢条斯理:“淮城王一件,不予楼再一件。方大人,高升哦。” 方卿和很淡定:“高升可不尽然是好事。” 方卿和瞄了叶国手一眼:“当今圣上龙体如何,你比我清楚。” 叶国手心知肚明。 他提醒方卿和:“你也要选择了。” 方卿和装作不懂。不答话。 这事是不答话就能逃避的吗? 叶国手不满:“当今储君殿下明显对你有意,你看那程大人日日对你阴阳怪气就能从中看出端倪来。那程大人对储君一心一意......我可听说,程大人多次暗示圣上,可为殿下甘愿弃官,入主后宫......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心爱放弃仕途。感天动地哦......” 方卿和不理他。只下意识垂下了眼眸,他纤长睫毛盖住了黑眼珠,哪怕是距离他很近的叶国手,也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叶国手只能认为方卿和在两者间犹豫伤感。 且不论伤感。既然犹豫,便就是不够。 那原来的小程大人,如今的程大人,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宫中的宫女,感动于这种多年的痴情和长情的陪伴,一颗心都要完全偏移到程大人那边去了。 叶国手倒是知道,宫中还有一些女官,依然坚定不移的站在青梅竹马的方卿和这边。毕竟储君朱薇薇的心思,依然还是很明显的。 作为过来人,叶国手当然知道,爱一个人,就算嘴巴不说,依然可以从眼睛中散发出光芒来。 他又不瞎。 “我日日看储君殿下,但凡说道你,虽然只有几句,殿下都是欢喜的,那眼神,少女含春都不为过。” 不过....... “不过,安逸侯也不能无视。安逸侯掌握兵权,且也中意于你。那清河公主从小不受重视,唯独你对她好,你又是这般的人物,对小姑娘笑一笑,那小姑娘能不被你迷地神魂颠倒么?” 这可难了。 一面是青梅竹马的黄太女殿下,一面是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小公主。一面是掌管后宫的南齐皇后,一面,是军权。 叶国手都替方卿和为难。 可是方卿和犹豫,这不就代表,其实爱意不够么? 程大人情根深种的,又不干方卿和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若是殿下当真被程大人打动了,岂不是两全其美,也省的方卿和为难了? 只是真的到了个时候,方卿和真的能完全放下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啊...... 何况,哎。不说了。 ........ 容小龙不想说了。累地很。 容小龙对成是典说:“成大人,多谢你告之若离的身份,我很感激。我以为这天下,容氏只剩我一个人了。如今我发现我居然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在,我很高兴的。真的,很高兴。这一点,我该要谢谢你。” 成县令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听完容小龙的致谢,本能反应地给了个点头。 他似乎还想等容小龙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容小龙转身就走了。 没话说了吗? 那平白无故的,召唤他来此,做什么呢? 成县令一片茫然。 心头一片茫然,脑中也是一片茫然,到最后,他的眼前,也是茫然。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脚开始,变成一片茫然。 他无知无觉,低头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自己从能够感受到微风轻拂,到化为茫然。 再归为虚无。 ...... 朱成良旁观。 化为灵鬼的成县令似乎失去了能够看到同类亡魂的能力。 成县令和容小龙说话,接赵小楼的对话,看着赵帛笑,客气对徐长生。唯独对眼前的朱成良视而不见。 朱成良恍然大悟:“原来经过容氏的召唤成为灵鬼以及回生者和长生者的亡魂,是看不见鬼的。” “这不是你一早就该知道的吗?”容小龙奇怪道,“月小鱼不就看不见你?她是灵鬼。” 容小龙又举例子:“凤台也不是没看到你?他是长生者。还有那个贺兰予,贺兰予不也是看不到你?你怎么当下才反应过来?” 朱成良脸红。给自己辩解:“我那时被那姓赵的小子忽然的举动给惊到了嘛......” 赵帛站在成是典背后,忽然给了一箭。 结果朱成良就眼睁睁看着成是典一点一点化作虚无。 “居然也不痛吗?” 朱成良好奇。 “为什么不痛呢?既然与常人无异,那痛觉也该有啊......” 容小龙翻白眼:“你想试试嘛?” 容小龙说:“那可是灰飞烟灭,再无轮回的。离朱都找不到你。” 朱成良乐:“说得好像现在我家离朱能找到我一样。” 朱成良道:“问了几句就不要了吗?把他送到方大人那里呗,说不定方大人能审出来什么......” 容小龙也有这个念头。 不过被赵小楼给驳回了。 赵小楼的理由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整个连城都知道成大人遇害了。只怕消息都传到京城了。如今再送去一个或碰乱跳的成大人?疯了吗?” 容小龙和赵帛一句话都不敢回。 如今朱成良问起,容小龙想想当时被驳回的画面,自己都觉得委屈。 看,这又不是光小孩子想到的。 朱成良不光想到这个,还想了别的,朱成良提醒容小龙:“刚刚那个成县令不是说,方大人那边还有个丫头也是你的族人么?成县令是什么身份,他都知道,那不予楼难道没有行动?不予楼是不知道你们这一行人中哪一个才是容氏,所以弄个鬼出来引你。可是那个丫头,不是目标更大?” 容小龙说:“可是若离没有开眼....不是指路人?” 朱成良不赞成地摇头:“那个方大人,从那个丫头未曾开眼就养在身边,不就是在等?” 朱成良说:“既然同样是等,方大人能等,不予楼不会等吗?他们不会时不时地,弄个鬼魂跑那丫头旁边试探?那不予楼不可能就养了成县令一个死士吧?” 这事想一想也太吓人了。 容小龙不敢想:“这不予楼是疯了吗?” 朱成良无语:“你拿不予楼当正常人看吗?贺兰予可是天天想着死的耶。你看他养大的临安,还有那个贺兰愿,有个正常吗?” 容小龙无话可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原来是这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庆幸:“亏了若离还未曾开眼。否则若是知道日日有亡魂混迹在身边,该多么可怕。” 朱成良倒是想到了另外一方面:“就算是没有不予楼,那若离姑娘身边也没清净啊......” 朱成良提醒了容小龙一句:“你忘了那小杨先生?那可不是一个鬼了。” 容小龙恍然,倒是给忘了这一层。 他道:“这些天事情许多,没忘了方大人,倒是把小杨先生给忘了个干净。” 朱成良瞧他一脸又是懊恼又是泄气的模样,瞧了好一会,才说道:“别说是你了,只怕是方大人都快把那小杨先生给忘了个干净。” 朱成良详细讲道:“连你这样初入江湖,经验不多的少年都能猜到不予楼不单单会针对你方,那么这种猜测应验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只怕远在金陵的方大人也是头疼不少的......” ...... 这也是容小龙所忧虑和顾虑的。他低头不语,一双拳头握得太紧,血色都给积了出去,只看露出的手指呈现青白。他穿短打劲装,并非如赵小楼和赵帛那边的广袖,手上的动作身形都显露无疑。 容小龙似乎又长高了些,之前这一身穿着有些大的青衣如今更显得贴合了很多。只是他个子虽然长高,却不见长肉,依然是细细瘦瘦的一条。 索性脸蛋还好,由着还是少年模样的缘故,脸上还挂着肉,算不上瘦的脱相。 不过对此,朱成良却也没有太过于放心。 朱成良问他:“你这段日子,是不是不太进食?” 容小龙飞快抬头瞄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诧异被朱成良捕捉到,朱成良宽慰他:“你瘦了些。” 容小龙低头小声喃喃道:“......我本就不胖。” 朱成良接话说:“那就是更瘦了。” 容小龙道:“心里有心事,又不怎么动作,也不觉得饿就是了。” 朱成良说:“那也得吃。你还在长个子,吃多少都不嫌够的。” 朱成良话音落地。就闭嘴了。 容小龙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借着是赵帛诧异的声音响起:“.....你在这里一个人闷声什么?咱们回吧?” 容小龙偷偷看了朱成良一眼,跟着赵帛便走了。 ...... 赵帛本是拽着容小龙的手腕走在前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容小龙总觉得赵帛的步子迈得有些快。他正要开口提醒,却见赵帛偷偷问他:“你刚刚,是不是在和你的鬼魂朋友江湖?他是谁?” 容小龙注意到他们两人和其余这拉远了距离。赵帛明显是在偷偷问他。 容小龙紧紧抿了抿唇,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忽然有了兴趣。” 赵帛说实话:“原本没兴趣,刚刚才有。” 赵帛不动声色左右打量一番,再次做随意和容小龙闲聊的模样,但是声音低地已经不能再低:“你的朋友若是个无关的身份,成县令不可能做了鬼也要挑拨你们的关系。” 赵帛听得清清楚楚。 ...... 当时容小龙说的明明白白,一字一句,都没有谐音的情况。 容小龙说:“可是若是已经完结......你为何还要在人间逗留?为何,还要去蛊惑我的朋友?” ...... 容小龙当时对应上成是典的眼神,继续说道:“你蛊惑我的朋友,说白了,不就是想要煽动我吗?你这一切的举动,都是在做了亡魂之后,你有那么一点半点,死去万事空的态度和自觉吗?” 而且....... “容氏明面上靠神,其实只是信神奉鬼。说是奉鬼。但是最讨厌鬼的,也是容氏。那容氏手里的鬼债,多到连鬼蜮都头疼。——这不是你说给我朋友听的吗?” 容小龙的态度,从刚刚的被动的无动于衷,到后来的有些咄咄逼人的主动,一句一句,压制地成是典难以招架。 那些都是事实,但是...... 成是典说:“鬼话你也信?” ...... 赵帛当然是不信鬼话的。可是,赵帛信容小龙的话。容小龙既然当面和成是典对峙,那么来说蛊惑的事情就是真的,而容小龙的朋友,也是真的。 朋友是谁?为什么成县令要去蛊惑一个鬼? 容小龙和鬼翻旧账,其中一条属于成是典的罪过:就是做了鬼,都要挑拨离间。 可是那个亡魂朋友,究竟是什么身份,以至于让成是典做了鬼,都不忘了卷起是非? 赵帛这一头雾水引发的迷雾,决定亲自找容小龙拨开:“你那个朋友,是朝廷的吧?朝廷什么要员吗?如此重要,连成大人都认识的,怕不是江湖人的。” 容小龙皱了皱眉:“确实不是。” 赵帛也跟着学容小龙皱眉的样子也卷起了眉毛:“是不可直说的身份吗?他有什么事情,不肯去投胎转世,归入黄泉,非要在你身边跟随呢?” 容小龙不知道如何说起,只能含糊概括一句:“我便是在为了他寻找转世的办法。他滞留人间,纯粹是迫不得已。” 赵帛半信半疑,他扯着容小龙没放手:“这话,是他给你说的,还是你推测出来的?” 容小龙明白赵帛当下的顾虑,说道:“我遇到他好久了......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甚至在我遇到方大人之前。他遇到我之前,不知道我的身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容小龙顿了顿,压低了声调,但是一字一句,透着果断和坚定:“他陪着我找到我的身世,鼓励我要勇敢往前看。他并非是朝廷官员。如果硬要说一番身世,他是个出家人。远离红尘多年了。” “出家人?” 赵帛重复:“权贵的出家人?” 容小龙虽然不知道赵帛是如何得出权贵二字的,但是依然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赵帛眼见他点头承认,原本松松握着容小龙的那只手一下子握紧:“权贵的出家人.....年岁呢?” 容小龙给笑了:“我若是交代这么彻底,干脆告诉你是谁好了。” 赵帛没笑,他一脸严肃,再严肃个两分,大概就要吵起来了的那种严肃:“非不能说?” 容小龙说道:“没有非要说的必要。何况,他真的前尘往事都忘了干净。纠结他身世为何又有何用呢?反正我都是知道,现在我只想,尽快让他想起过往,好顺利投胎。” 赵帛追根究底:“那他想起来就能够投胎吗?是确实如此,还是你想当然的?” 讲到这一点,容小龙就开始头疼起来,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原本想当然......但是后来却不知道。按理来说,若是人死了做了亡魂,该有离朱接引,偏他没有。而且,也不知道为何,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亡魂,发现那亡魂失忆,是因为魂魄不全,是生魂的缘故。可是偏偏这一次不是。......实在是棘手,还不明所以。” 容小龙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疼不已,是真头疼,一头疼就烦躁。 容小龙的烦躁情绪都挂在脸上。 使得赵帛立刻内疚。 赵帛的手也不知不觉松了一些。赵帛说到:“.....为何不去问问徐大侠呢?他跟着容安前辈许多年,看着听说容安苛刻,可是现在看来,容安与他说的不少。灵鬼通灵术都说了。且也证实是真的。” 容小龙点头:“是啊.....是有是这个点头。可是现在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赵帛顿了顿,仿佛是泄了气,虽然依然手牵着容小龙往前走,但是力道却轻柔了许多:“以如今这势头,除非不予楼铲除,否则你的麻烦不会间断的。......可是这不予楼存在时间许久,屹立不倒。如今虽然知道了杀长生者的关键,也有这个关键,但是不予楼又不是一只鸭子,说杀了就是捕下一张网的事情。盘根错节,牵一发就动全身。” 赵帛偷偷给容小龙泄底:“......这事我本来不想说,怕让你沮丧。可是想了一夜,也该让你知道,做好准备。以免太过天真。” ...... 容小龙顿时无语。 他瞥了一眼赵帛眼下淡淡的乌青,道:“所以,这是你一夜休息不好,是因为我的事情?” 赵帛想当然点头:“是啊!不然呢?” 容小龙顿了顿,没应声。在心里接话道:我以为是因为相思呢。 赵帛不知道容小龙当下的心理动作。 只听赵帛自顾自说道:“我叔叔的意思,似乎也是方大人的意思,要连根拔起不予楼,起码要两三年的时间。” 容小龙听完,果然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容小龙不可思议,又小心翼翼,来问赵帛:“两三年吗?” 赵帛在这种小心翼翼中品出了一丝的苦涩和煎熬,他甚至有些眼圈发酸。无奈,点头:“两三年。”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才两三年。” 容小龙满脸庆幸:“我以为不予楼存在多年,要拔除,起码要十几二十年......还以为要虚耗我青春......吓死我了。” 赵帛也吓到了:“你居然觉得还好?” “确实还好......”容小龙实话实说,“我原本真以为要耗很久,打持久战,且连胜算都是没有。因为我毕竟除了确定自己是容氏之外,对我的家族,一无所知。” 容小龙说起这忧虑就感觉背后隐隐作痛:“而且,我实在是被动的很。不敢深入思考些什么。” 赵帛隐隐有一些明白。可是有些又不明白。 赵帛的疑惑比清明要多些:“你别动一些什么.....我是懂的。可是,你不敢思考些什么呢?” 容小龙不知从何说起:“我是个普通人,普通老百姓,江湖的边还没有踏进去。我也没用在方大人的庇护下长大,也没有受过世家的蒙阴.....容家之前如何,我一无所知。容家之后如何,我也一无所知。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一直未曾开眼,那么有没有可能,我就这样平淡的过了?” 赵帛觉得容小龙想得太多:“你想那些如果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开眼,已经成了指路人,甚至灵鬼通灵术用得也漂亮......你天生就是指路人的样子。没有那些漠视的如果的。” 容小龙笑一笑:“可是按我如今的走向,我也看出,我算是什么模样的。” 赵帛也是看过话本的:“你啊,大概,未来会是江湖豪杰?” 听着挺有趣的,偏偏,这条路早堵死了。这样的高帽子被容小龙毫不犹豫拆穿:“我连童子功的功底都如此薄弱,根本没有可能去修炼高深武功。何况,容氏就算是有高深武功,那些典籍什么的只怕也早就灰飞烟灭了。有也没用啊。” 他们眼看就要到院中了。院中相思在那里。正弯腰在院中的树下摆放果碟。 冒着热气的茶水,精致的糕点,泡了蜜糖的果子,刚刚出炉的米糕,等等等等,令人看得食指大动。 赵小楼并未与他们一路,拐了个弯,走上了另外一条分岔路,回去自己院中。 院中只有徐长生,赵帛和容小龙。相思得了赵帛示意,施礼便退下了。 容小龙嗅到米糕的米香味,这才觉得饿了。他喝一口温茶,茶水下肚,暖了肠胃,再咬一口发烫的米糕。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容小龙感慨:“果然啊......只有饿肚子的时候,才觉得东西香甜。” 赵帛看容小龙吃的美味,也觉得肚子在闹脾气。于是也夹了一块进嘴里。 他倒是不饿,大概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 赵帛捧场了咬了两口,放下,问徐长生问题:“徐大侠,我有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长生一口蜜饯在嘴里,无法言语,倒是一边容小龙心情很好的接话:“......不当讲!” 不当讲我偏要讲,赵帛道:“......容安前辈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和徐大侠说过,有些人死之后,化作亡魂,却无法入黄泉的事情呢?” 徐长生不解:“怎么忽然有这么个问题?” 赵帛坚持道:“徐大侠,是我先问你。” 徐长生只好先回答赵帛的问题:“我师父确实说过.......如果亡灵寿数未尽,确实会在时间游荡的。不过,据说是没有黄泉的。也没有地府。——这一点我似乎说过。” 徐长生决定说点没说过的:“没有黄泉,事后那里叫做忘川途,忘川途,有暂留地。专门留下寿数未尽的鬼。” 徐长生还说:“不过,如果是寿数未尽,可称为回生者。这是天地鬼界均许可的。” 容小龙说道:“不就是这种许可,引得容氏覆灭吗?” ......旁听到这里的赵帛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那个成县令说,容氏和鬼蜮关系不好。”他重复容小龙重复成县令的话,“说是奉鬼。但是最讨厌鬼的,也是容氏。那容氏手里的鬼债,多到连鬼蜮都头疼。——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容小龙和赵帛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对上了对面目瞪口呆的徐长生。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金钱虽非万能却也重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结结巴巴的,那表情不被赵帛和容小龙所理解,以至于在他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语句之前,赵帛还满怀期待了一番,指望徐长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震撼他俩一下。 徐长生说出去的话,也确实算是惊天动地的:“难道......难道容氏之前杀离朱的行为,根本原因是因为不想离朱带走寿数未尽的死者亡魂?” 徐长生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仅想象力丰富,且还会举一反三,他道:“所以,因此和鬼蜮结了梁子......鬼界空空荡荡,该下鬼界的亡魂都在人间,鬼界就萧条......那不是.......” 徐长生讲到这里,卡壳了。 容小龙旁观的清楚,想着大概是因为徐长生的想象力受限的缘故。那不是了半天,都没有那不是个什么出来。 但是赵帛不明白,非要追根究底,他追问:“那不是什么?” 徐长生又结巴起来:“不是什么......我,我哪里知道?” 赵帛糊涂了,刚想撸起袖子讨论个明白,就被容小龙给阻止了。 容小龙说:“......我觉得这个猜测可能不是对的。” 他还听会给自己弄个台阶,大概是因为徐长生的卡壳的教训在先的缘故:“虽然我也不知道大概不对的点在哪里。但是......就是直觉告诉我,应该不是这个想法。” 容小龙告诉徐长生:“我有别的想法。” 他又看一眼赵帛:“我和赵帛的想法,可能相似。” 赵帛说:“那你将来我听,我听了,如果是相似,我就补充。如果不是同样,那我再说我的。” 容小龙便点了点头。 这个念头其实也是刚刚冒出来的。而且还是徐长生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猜测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自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徐长生的猜测是错误的,不是这样的,然后,忽然,那个念头,就被挖了出来。 而在赵帛恍然大悟,讲‘原来是这样’五个字的时候,他只是来得及恍然一下,并未有足够的时间悟到什么。 也多亏了徐长生,无意中,给了他大悟的时间。 容小龙慢慢的说:“以我知道的,关于容氏,关于回生者的所有讯息来看,回生者,看着是容氏慈悲的做法。因为寿数未尽,本着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个念头,给予亡魂回复阳间再续缘分和人生......看着,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其实这种事情,难道容氏就没有捞到便宜?” 容小龙想想就觉得不可能的:“行医救人,还要银钱请大夫呢......越重的病,就要请来越好的太夫,药材是一回事,药方是另外一回事,医嘱也是一回事,药方,药材,要让好的太夫诊脉而对症下药,能够准确对症下药,又药到病除的大夫,都不便宜。当太夫的,本就要苦读医术,有的还要尝遍百草,如此辛苦,不单单是因为一颗济世救人的心吧?人在世上,需要谋生的。太夫要养活全家,要丰衣足食,这样,等到遇到了贫苦的病人,才有善心加上银钱来行善积德。” 容小龙举了例子,然后把正题引回到容氏的身上:“容氏的回生者,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起死回生。那是回生者的家人,买自己家人的一条命......” ...... 赵帛听到容小龙问他:“你觉得,你的一条命,价值几何?” 赵帛楞了一下:“我......我可是无法估量的。” 赵帛说的是实话:“我是赵家目前唯一的嫡系传人,我小叔叔还未曾婚配,婚配了也不不知道孩子是否合适成为执法者,我却是妥帖的。而我赵家不说富可敌国,也算是家财万贯,对比人命和传人,钱财又算是什么?金山都可换。” 赵帛补充说道:“金山换我命,可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容小龙点点头,继续说:“如果容家单纯是因为开国功臣的缘故,一代又一代霸占南顺国师的头衔,又结了天机欺世盗名,一代两代也就罢了。如何能够世代如此?且家族繁盛不衰,就连家族倾覆,旁支不曾分崩离析苟延残喘,却一日日挂念复仇。不觉得不寻常吗?” 赵帛摇头,又点头:“古说‘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容氏倾覆,不管从史书上亦或者野史,似乎都是因为外力所致。这么多代的贵族世家,居然不是从底子开始烂的。” “我想那容安前辈,大概也不是个只图谋享乐之人,当然他会享乐,和图享乐,是两码事。”赵帛发誓他如此一说,不是单纯因为徐长生和容小龙在面前的缘故,“从徐大侠说容安前辈对待那族长和那个宅门离朱的态度就能相见,容安前辈,是个清高之人。年轻时候,大概也是嫉恶如仇的。” 这一点上,徐长生就不知道了。 他遇到容安的时候,容安就是一个老者的模样了。虽然容安脊梁笔直,脾气冲,傲气冲天,岁月从他身上刮过,在皮肉上刻下皱纹,刮走青丝留下白发,但是那都是表象,容安骨子里的傲气和清高,是那岁月磨砺,只能越发显目的存在。 若非关注,只怕无人会对一个老者的年轻时候的过往有什么好奇。 徐长生更加没有如此的念想过。 容安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只言片语。 年老的容安,一遍一遍,和徐长生絮叨他年轻时候的荣华富贵,絮叨精美的点心,絮叨睡前的牛乳燕窝,絮叨菜式的调戏,絮叨这如今身上的衣裳多么的磨损皮肤......他念想那曾经的细枝末节,如今徐长生回想,这些关于容安的牵挂和不忘,放在一起,在当日看到是一种炫耀和自大,但是其实在容安看来,那其实是他再在随性和熟悉不过的家常。 他牵挂的,和徐长生所牵挂的家里的鸡鸭鹅,跛脚的父亲,幼年的妹妹,总是愁容的母亲,低矮的房屋,下雨天总是无法安寝的屋顶......是一样的。 不过都是家。 而容安的青春,容安从来不回忆。 为此徐长生一无所知。 赵帛从只言片语中,寻想容安年轻时候,大概清高和桀骜不驯。 清高,嫉恶如仇,桀骜不驯。 很像江湖子弟。 作为容氏主审判的一司的旁支,容安年少的时候,大概真得闯过江湖。他持剑天涯,千里追讨,不清血债不复还。他最终,也留在了离家的千里之外。 容安作为容氏最后一个见证过容氏辉煌,也见证过落幕的族人。其实可以成为容氏当时成员的缩影的。 如果容安代表了大部分当时的容氏族人,再算上天资英奇的容白,那么容氏的覆灭,简直无法理解。不得不把这原因,推脱到天命身上。 可是,真的是天命的锅吗? 容小龙想起了成县令说的那句:“容氏,‘信神,奉鬼’。” 赵帛心中一动,扭头看容小龙,只觉得容小龙的侧脸,沉默的可怕:“你想说什么?” 容小龙说:“世人总是把好的推给神灵,把坏的归给鬼怪的......” 他不等赵帛回答,他就继续道:“可是我想来想去,人在本质中,其实也是轻视鬼的,或者说,人对于神,对于鬼,总是觉得,人死了其实是会变成鬼的,与鬼方面,对比神灵,会更近些.....故而,小打小闹可以,鬼点子,鬼主意等等的说辞,从来不是什么能决断大事的。” 这样说来也不是不对。人对距离自己更近一些的鬼,感情复杂。既恐惧,又厌恶,却又无可奈何得接受自己死了会成为它们。 因为最后的这个现实,人们在编排鬼蜮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开始弱化鬼的能力。 鬼,可以使坏,可以做一点点恶作剧,可以闹个动静,吓唬吓唬人,甚至可以做个厉鬼,但是在故事的编排中,鬼都不可以通天,最后要么是人,要么是神,要平息这厉鬼惹的祸端。不为其他,只因为,鬼蜮和人间,比较神界和人间,实在是偏近了些。 人间的容氏,手眼通天,倾覆家族,是一件大事。 容氏不是升斗小民,也不是芸芸众生的蝼蚁一枚。他们是豪门世家,是手眼通天,可占卜天机的神秘家族。 这样的家族倾覆,不可以是鬼蜮做下的事情。 只能交给神灵。 神灵在人间故事里,很是占便宜。 在人间故事中,神灵有的很闲,可以下凡化作农妇去救一个跌入山崖的猎户,也可以化作童女点化顽固不化的老僧,甚至可以舍身去喂食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同时,神灵也很忙,忙道天降灾难,两脚羊遍地,村镇淹没于洪水,小镇被崩山移平,皆可视而不见。 而难民,祈祷无用,哀嚎无用,怨天尤人,却不敢。 只能认命是否天灾,是否有人造孽,是否惹怒上天,是否命该如此...... 神灵啊,九天啊,距离人间如此的远。心中佛陀,都不敢雕地直视人眼。细眉垂目,不见人间辛苦。 容氏的倾覆,只能是天灾。 百姓如此想,罢了。 可是容氏,不能如此想吧? ...... 容小龙扭头问赵帛:“你说,回生者,在根本上,到底是有利于谁?” 赵帛回答:“表面上讲,容氏有可使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其实是容氏天生的生财之道,有利于容氏......” 但是赵帛在说这个判断之前已经加上了‘表面上’这个代表着后面将会逆转形势的前缀。 赵帛扭转了形势:“但是要说容氏的有利于,不过就是钱财,亦或者,回生者倘若身居高位,许还有人情交集这一层......但是,钱财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比我赵家看得更加透彻的了,钱财嘛,或者人情,实则是最靠不住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人情买卖都成戏......这种容氏能够得到的东西,恰恰是最虚的。” 容小龙点点头:“比较还复来的钱财,回生者的一条活生生的命,当然更加可贵。可是如今想想,再追逐源头一番,容氏这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能力,应该是鬼蜮所给予的。” 容小龙接着说他的猜想,他实际上心中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念头和概念。他是一边想,一边在慢慢整理他的疑点,再结合穿插他的想法。有些想法,过于惊悚可,甚至没有什么基底。但是,既然是想法,想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占据大多的成分的。 “我们打比方,设一个可能,鬼蜮给予容氏一双可以看得到亡魂的眼睛,再交给他们灵鬼通灵术,以及起死回生的能力,或许在这中间,不知道是容氏还是回生者,无意中发现了容氏的能力不仅可以使寿数未尽的亡者回生,甚至还可以生出长生者......这是后话。可是,灵鬼,回生者,长生者.....这三者中,起码起码,有一个次序在其中。” 这一点徐长生就不懂了:“这有什么呢?为何要讲究持续呢?” 赵帛也不解,拿疑惑眼神看他。 容小龙讲:“灵鬼,回生者,长生者,这个顺序从直接和根本上决定了,鬼蜮伸向人间的手有多长......” 容小龙迟疑了一下,讲:“如果是灵鬼,那么灵鬼,只要一张符纸,一些容氏的血液和气息便可以做成。且和生人无异。甚至和长生者无异,不老不死,为此原态。可以以人的身份留在人间。这是鬼,最为轻松的一种逗留人间的方式。也是鬼,最容易想到的一种逗留人间的方式。” 徐长生道:“鬼,为何要逗留人间呢?” 徐长生自问自答:“未了心愿?未尽的前缘?亦或者是.....仇恨未报等等?” “皆有可能。”容小龙说。 赵帛道:“那,倘若此推理成立。容氏是如何被选上的呢?” 容小龙说:“这就要查一下容氏的家谱了。追根溯源,容氏家大业大,就算是再神秘,你们赵家,不是还有一栋楼,专门存放神秘事件的地方吗?” 容小龙此刻很是想当然:“我们容家,从出现到倾覆,都挺神秘的吧?你们赵家那栋楼里如果没有收纳,那我倒是更加想要看看,赵家那里究竟收纳了什么好东西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愚公移山就那么一桩事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会知道赵家的那栋专门放着记载江湖怪事的本子的藏书阁这件事情,还是赵帛自己交代的。 在淮城赵家庄的时候。赵帛当着容小龙的面,随口讲给了月小鱼听。 月小鱼也给划了查找范围,月小鱼当初的原句到现在容小龙还能复述出来:“比如,刀枪不入的,百毒不侵的,号称可上刀山下油锅的,还有,剖腹藏明珠的.......” ...... “等一下等一下......”赵帛还不等容小龙说完就打她,“你说的这些,不是奇案,是坑蒙拐骗。江湖骗子所为,怎么可能会被特意记载到赵家奇怪楼里呢?” 赵家的藏书阁,叫奇怪楼。 真有趣的叫法。 容小龙发现,不光是自己复述了当初月小鱼的话,连赵帛给予的反应,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不过在当初,远离赵家本庄,所以一切都只是在口上说严肃讨论了一番。月小鱼并没有真的亲眼见那奇怪楼。 如今,奇怪楼就在眼前。 容小龙要亲自去寻那‘真’。 真的刀枪不入,真的百毒不侵,真的可以上刀山滚油锅,真的可以替剖腹藏明珠。 不过在此之前,容小龙和徐长生齐齐感慨了一句:“你们赵家,管这里,叫做楼?” 赵帛没听明白容小龙和徐长生话中的意思,于是只回答字面上的问题:“对啊,牌匾那么大三个字,‘奇怪楼’。” 赵帛吞下后面一句话:“不认识字吗?” 字当然是认识的。 只是,似乎当下,不太理解关于楼这个字的解释了。 赵帛在一边尽个地主之谊,介绍此地:“这奇怪楼,还是我曾祖父所命名的。不过,不过这奇怪楼的年纪远不至此的。之前,似乎叫什么外山。我曾祖父觉得绕口,等曾祖父后来当了家主,就给改成了楼外楼。” 不管是叫外山亦或者奇怪楼,到赵帛这里,都无所谓。 赵帛说:“反正,这两个名字,绕来绕去的,都离不开那一句诗句,‘山外青山楼外楼’。” 赵帛朝容小龙靠近了一步,拿肩膀撞了下容小龙,把他从发呆的境况中抽出来。 “这叫奇怪楼,因为山外青山楼外楼,因为也不能真的叫山啊,所以叫楼。” 容小龙没吭声。 心里道:怎么就不能叫山呢?这分明不是拔高平地起的高楼,而是以山为基,开凿小路,沿路挖空石壁,装上小门,每个小门门口,都挂着大篆所书的小字。隔得远,看的并不清楚,容小龙只能隐约辨认出那外绕的字体为大篆而已。 所以...... 容小龙扭头看赵帛,问道:“这奇怪楼,其实是挖开了一座山而得的吗?” 赵帛点头:“不错的。我们这家这里的地形,很多石头山。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这不得不牵扯出赵家创立的辛酸史。 赵家不比纵横陌氏,也比不上合剑山庄,没有拿得出手的硬派武功,如果说讲究钱这种,更多的时候,钱再见江湖上反而行不通。 而赵家那个时候也是初期,并无太多厉害关系,也无人脉,如果光靠钱来行使什么,只怕事还没做成,先以财帛外露,引来杀身之祸。 多山石,身旁靠满湖鳄鱼的鹅湖.....赵家的本家,就分到了这里。 ...... 个中辛苦已经无法令后人切身体会。如今江湖关于赵家的传言,大多都是赵家的金山,或者是赵小楼的美人面,亦或者是执法世家的公正,无事江湖缘,有事赵家金。 不管江湖如何调侃,执法世家的赵氏,算是立下来了。此后不知道是否千秋万载,但是,也到了代代相传的地步了。 那就如赵家后山那一处‘金山’一样。看着平淡无奇,远看是石头,近看还是石头,但偏偏人家就是山。寸草不生,举步可登,人家还是山。 赵家人丁不算旺盛,武学也不算精纯,如那小小山石一样,偏偏,根基牢固,不可轻易撼动。 赵帛对当年家族的辛酸定然是知道的。 赵帛想来都是唏嘘的,如同从头到尾听到一个励志的故事:“这里的土地山石,和连城县差不多的。多山石,土地贫瘠,也没有什么稀有的物种,山上呢,要么是光秃秃的石壁,要么呢就是酸涩的梨树,怎么看,怎么都称得上是半个不毛之地。偏偏这里是赵氏的本家。这就是在欺负人。” 赵帛愤愤不平,虽然他从小生来的时候,赵家已经在江湖上举重若轻,他不曾受过这样的轻慢和委屈,可是他的祖先和他一脉相传,祖先的委屈,也是他的委屈。 他自然要为了祖先的委屈而愤愤不平:“当年几任世家创立门派,说好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处理,可是是个人都知道,门派世家创立之初,要什么力?不外乎就是钱,谁家最有钱?当然是我们赵家。那个时候,就是完全变成了,有钱的出钱,没钱的收钱,仅此而已。结果呢,钱收了个干净,给了我们赵家,一片荒山。” 容小龙沉默一会,复又想起什么,问道:“这你说的那些欺负赵家的门派中.....可有陌家?” 赵帛摇头:“陌家那个时候早就是世家之首。不过陌家一向不太愿意主动插手江湖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赵家,合剑山庄和另外几家算是‘其乐融融’......” 赵帛特意加强了最后四个字的重音:“那一片和乐景象,又是给江湖注入新鲜血液的事情,作为世家之首的陌家,不会插手也不便插手的。” 赵帛指了指眼前那一片石壁上的一道道小门:“这个山,这个石壁,原本在我的曾祖父眼中,其实是一片普通的山的。说普通,就是说,在那个时候曾祖父接受这片土地的时候,原以为这个山是可以夷为平地的。” 夷为平地? 容小龙看着眼前石山,实在是想不出来如何可以做的夷为平地这件事。 赵帛看出容小龙的想法,告诉他:“这山头,原本外罩一层薄土,甚至还生了杂草,小树等等......我曾祖父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座土山。” 后来赵帛的曾祖父动了复制愚公移山的心思。寻人花大力气拂走了那山上的土和植物,结果入到眼前,便是满目的石头。 赵帛笑了笑:“后来我曾祖父就知道,这愚公移山啊,之所以能传颂到现在,大概是因为那愚公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更何况,那愚公后来之所以能移成山,还不是因为上天拍了大力神把山给搬走的缘故么?若是自力更生,只怕到曾孙那辈都没完没了呢......” 一边久久插不上话的徐长生说到:“你曾祖父倒也懂得转弯。既然挖不走,便就拿来当了藏书阁。” 赵帛得意:“那当然,毕竟是我赵家的先祖。” 赵帛令他二人顺山路陡坡而上,一边道:“这山石干燥,石壁抚摸的时候冬暖夏凉,可谓算是天然避暑之地,原本曾祖父只是挖开一个山洞作为避暑。平时纳凉看书,结果有几回下人收拾的时候,发现有一些书和纸张丢弃在石洞中快要半载,这中间山洞外落过好几场的雨水,可是山洞中的纸张居然一点都没有染上潮气。我的曾祖父因此发现这是个天然的藏书阁。于是就慢慢把赵家的古籍等等,搬到这山中来。到现在经历几代人,才有现在的奇怪楼。” 这石头山山势陡峭,无一花一木在上,远看去,还会给人一种以石头搭建山石的错觉。谁能想到,这其实就是一座真的山。 石有根,为山。无根为石。 此为山。无法撼动。 登山容易,可是,要在山中寻写什么。 就不那么容易了。 寻那些奇怪的事。 这是奇怪楼,到处都是奇怪的事。 真的刀枪不入,真的百毒不侵,真的可以上刀山滚油锅,真的可以替剖腹藏明珠......这些事当然也是奇怪的。 可是放在奇怪楼中,实在是太普通了。 说不定连收集奇怪事的人都会觉得普通。在一本奇怪志中,只用一页中的寥寥数语来提及。 这么想来,就是在这满山的典籍中,寻找一页中的寥寥数语。 赵帛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钥匙,又掂量掂量入手的重量。叹出的气息,大概可以承重到叹倒一座山。 如今是深秋,眼看寒冬要来,风中已经有了萧索的冷意。 容小龙伤势未曾痊愈,原本赵小楼和赵帛的意思,是可以一间一间,把奇怪楼的书籍运到房中,慢慢翻阅。可是容小龙拒绝了。 搬运途中有可能遗漏是一个问题,赵帛的院子距离奇怪楼高低地势都不同,若是习惯了高地干燥寒冷气息的脆弱纸张竹卷,咋然离开了原地,发生变化,又该如何? “不过就是登个楼,又不是去大杀四方,能有什么事?” 于是这才动身前往奇怪楼。 容小龙气血亏损,比较赵帛和徐长生,显得怕冷。 他披上了略厚的披风。着陌白衣说赠送的青衣。白色披风,配青色衣裳,倒是显得镜子里的容小龙文秀了很多,显得就像个文弱的公子,令人联想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摇摇欲坠等和江湖没什么关系的词。 赵帛从给容小龙打扮上发现了乐趣,看他看个不停。 赵帛想到,若是容家不曾有过什么风波起伏,大概如今的容小龙,很大可能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他若是不学武功,若是喜文,大概真得会如此文质彬彬,害羞内向,少年风雅。 赵帛笑眯眯的:“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你穿青衣时候,像个江湖少年,可是外面搭了这绣着竹纹的披风,又陪着这青色的发带,倒是文气了起来。” ...... 容小龙被盯得不自在。 因为着从未有过的缘故。容小龙并不能够习惯自己成为这样的目光焦点。不管是善意亦或者是别的。他都不习惯。容小龙把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埋在披风的肩部风帽中,由着柔软的风帽时不时被呼吸拂过脸颊,弄得皮肤痒痒的。 徐长生看出他的窘境,给他解围:“确实挺好看。——赵小公子是江湖世家的公子,可是这选择衣裳上,倒是很是文气。” 徐长生憨厚笑一笑:“原本在淮城时候,不是没见过赵小公子的房中布置,奢华无比,徐某还以为,赵小公子是喜欢奢华的......” 赵帛道:“我们赵家又不是土财主,奢华奢华,也不是金堆玉砌的来显示的呀。” 赵帛果然不再去瞧容小龙,容小龙从被注视的窘迫中脱身,给了徐长生一个感激的眼神。 徐长生依然是憨厚的笑。 奇怪楼,冬暖夏凉。 徐长生和赵帛都觉得舒适,连被凛冽秋风吹得僵硬的手脚都在这暖和的气息中缓和过来。他们除去披风,舒展手脚。 该是暖的。 偏就容小龙不曾如此觉得。 他依然还是手脚发凉,被这洞中的热气和干燥一击,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赵帛叮嘱他:“你可别贪凉脱了披风,回头闫大夫训你!” 容小龙很是乖巧点头。 于是分别在翻阅奇怪事。 这楼中定时有人打扫,灰尘不多。不适感也轻快很多。 奇怪事很多。 容小龙翻开一卷。 关于神。 还是个熟悉的神。 之前他在白塔寺见过的,在鸡鸣寺也见过。 观音。 他还和慧箜去观音殿中收过功德箱的香油钱。 观音殿是每个寺庙除了赵公明殿之外,香油钱最为丰富的所在。一口袋满满饱饱,都是香客的心意和诉求。 观音,也能惹上奇怪事吗? 惹上奇怪事的观音,在一处山中村落。 仔细看看,其实不是观音,而是一处很像观音的山。 又是山,那山山头独立,远观似坐镇观音,山下冠丛似莲花宝座。故而归名为观音山。观音山下,有两座村庄。 一为红桐镇,一为观音镇。 中间一一山一塘相隔。山为观音山,塘为观音塘。 而奇怪的是,山水不相逢。那观音山在时候,观音还不曾有。在百年后,观音山倾倒,埋葬观音镇,那地陷之地,汇聚水泊,成塘,生斗大莲叶,可承小儿。 红铜镇地处偏僻,地小人稀,但是声名远扬,而这其理由则是因为,据传,红桐镇中,有长生者。 ..... “长生者?!” 赵帛一声尖叫,从角落书籍下传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灵也偏心”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直接尖叫出声。 他在奇怪楼,在山洞,周遭都是严实的石壁。声音咋然气势,无法立时消散,那回音就在石壁中震地嗡嗡作响。 不停来回荡漾。 重复赵帛的尖叫。 长生者,长生者,长生者,长生者....... 直到声音减弱,消失。 待消失。那唯一仅存的一些震撼也在目光结接的尴尬中荡然无存。 于是连徐长生都气定神闲起来:“哪里有写长生者?” 徐长生探头去看赵帛手中的册子,点头:“果然有长生者......” 徐长生笑的有些停不下来。 他没敢大声笑,怕也落得刚刚赵帛的尴尬境地去。 于是只能暗自闷笑。 有何可笑? 容小龙好奇,也探头望去赵帛手中册子。 果然入眼是有长生者三字。 那三字出现在一整段话中。 容小龙定睛一看,慢慢读了出来:“......那山中岁月有长,生者亦觉得人间有望,虽时过境迁,故人不在,然那道观中.......” 后面就没有看到了。 因为赵帛啪一声,极其利落的合上了那本册子。 赵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解释道:“咳,刚刚看急眼了......忘了断句。” 赵帛还自说自话:“我就想,哪里如此的巧合,随手进一件藏书阁,随手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开一页,就要了长生者的记录。” 徐长生逗他:“这就是在告示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热豆腐? 赵帛道:‘“晚饭吃热豆腐怎么样?再加上羊肉汤,和萝卜,配上鸡丁炒瓜子,再上凉碟醋梅,泡饭吃。又爽口又暖。”’ 徐长生想想也挺美:“这冷冷秋日的。做这样的晚饭确实好。且豆腐不是发物,小龙少侠也能吃。” 容小龙听了不满:“我只能吃豆腐啊?” 徐长生道:“羊肉是发物,你吃不得的。萝卜也似乎不好。等你好了,再吃不迟。” “就是,”赵帛和徐长生统一战线,“萝卜鸡丁羊肉什么的,又不会跑。我们赵家可有钱了,等你伤势好了,闫大夫松了口,给你烤一只羊吃。” 烤羊是在梦里的。可是豆腐却近在不远处的厨房。 容小龙觉得倒是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 不过,这世上巧合,也不一定是没有。 容小龙刚想证明这一观点。又转念想着赵帛乌龙刚在眼前过演一遍,自己还是谨慎些为好。 否则赵帛尚且还能解释是因为心急走眼缘故,那他如何解释?失血过多,眼神错乱? 难道身体虚弱精神不济这种事情,现在在江湖儿女身上,还算是得意了? 那必须不是。 于是容小龙决定先看完那卷故事再说。 那观音山和观音塘,皆在方位偏西的位置。那写的明确,或许是真有此地。这容小龙手上的书卷是一本札记。为一个不明人士所著,似乎并没有刻意编撰。而是更像是旅游广记一般。寻到一处,若是这一处有发现新奇故事,便记叙一笔。若是没有,便潦潦草草写下到此一游四字草书。 翻阅这本札记的厚度,看来这个不明人士走的地方还挺多。 略微翻了翻,其中过眼的到此一游还不少。 如此到此一游都能合成这个厚度。可见这人真的走遍了名山大川和五湖四海了。 没来由的,容小龙有些羡慕。 这不明人士,大概眼见过方卿和和他讲过的那些景象的。 这个不明人士,看万卷书,走万里路。心有丘壑,眼见长空。不仅仅如此,他还书写万卷书,留给后人来看。 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在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天。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去东莱看海市,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 但是真好,这人给了他勇气。令容小龙觉得,就算是这天大地大,这人都可以走遍江山万里。 那不明人士言语:此处为红桐镇。需过观音塘。那塘口深深,无法探底。曾寻长绳,绑缚一巨石,沉入水塘中,想要探明究竟,却发现那水塘深不可测,且暗流颇多。闻听当地百姓,才知道那观音塘原址之上原为山石,后天崩地裂,山体倾覆下沉,得一天坑,天坑下枯骨无数,皆为原地观音镇居民。那天坑陷落突然,全镇居民毫无察觉,待发生天灾之后,当地府衙来人,早已无人生还,眼前只能天坑。复后百年,那天坑渗入隔相江江水,汇聚成塘。又生出巨大,可承小儿的莲叶。形似观音座下莲叶。于是依然名为观音塘。 原文中写:‘塘,不是堂。那也不是水塘,而是一处地名。那是一条河,到了那儿汇集成一汪塘,塘里不长莲花,只长莲叶。那莲叶巨大,可乘小儿。’ 而长生者的故事,在观音山存在的时候。 观音坐镇,必有童子。这便就是红桐镇名字的由来。 那不明人士的著书人在空白处以蝇头小字写:本以为,此地大概可能有红色梧桐树,故而起名红桐镇。结果此桐非彼桐。而乃是童者同音也。 那不明人士还再吐槽:无趣。 镇中之人于是自诩为童子,将此镇更名为红童镇。镇中户户供奉观音。有长寿者皆尊为半神童子,奉入庙宇居住。长寿者多,名声便远扬,扬到京城,变成此镇有长生者。 君悦,传钦差入镇,观之,接长生神者入京面圣。 长生者白发黑眉,半途,有大风起,飞沙走石,迷离眼前。风止,长生者不见。观音山崩,莲花树丛消失。徒留一天坑于此。 ...... 这就不再道理了吧? 容小龙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果然,那不明人士的著书者奋笔疾书道:这惹祸者为红桐镇中百姓,连上达天听招摇撞骗后逃逸的也是红桐镇者百姓。为何居于两镇中间的观音山倾覆,会偏向观音镇? 那观音镇所居百姓,无缘无故,遭此灭顶之灾。 可见这观音山并无观音。 只怕存在偏心鬼魅才对。 ...... 不错。容小龙暗暗点头。 此前事不在话下。 这是百年前的事了。 不明人士来到此处是时候,是见了观音塘和红桐镇。 百年后,红桐镇中,无神。镇中只一惨败观音庙,无香火,蛛丝遍布。 不明人士吐槽:这庙宇惨白,只怕此时即便厉鬼登门,皆无惧。 那不明人士在那庙宇中转了一圈,除却收获过路村民诧异眼神之前,什么都没遇到。 那不明人士似乎胆子巨大。甚至半夜偷偷出门,又去了一趟破坏的观音庙。自然一无所获。 事后不死心,询问镇中百姓,也对红桐镇曾经存在长生者感到诧异。 最后一天,遇到一名老者。 才从那老者口中听来一些奇怪之语。 皆被那著书者原封不动写下。 “那人吃五谷杂粮啊......自然有灾有病的.....你想,那林中野兔,一年便可长大,一年就可以下崽,一胎生的那么多,若是那兔子不加节制,这岂不是漫山遍野都叫兔子吃的干净?所以才有老鹰,才有老虎,才有野狗,有黄鼠狼......都是兔子天敌。吃的兔子多,生的兔子也多。中间呢,就有个度。是不是?” “这人和兔子一样。人没天敌啊,老虎都抓得住。如果人不死,长命百岁,一边长生不老,一边生个不停,那人间遍地,草根都不够吃......是不是?” 那老者絮絮叨叨,说的挺在理,就是每一句话说完,总是喜好加个‘是不是’的后缀。 那著书者还挺耐心。还真的连‘是不是’的后缀都给加上去了。 ...... “那人也得死啊......生老病死的,人间循环。是不是?” .....那著书者耐心问道:“所以,没有长生者吗?” 听着一番意思,看书的容小龙也觉得,似乎那‘是不是’的老者就是想要表达此意。 老者摇头:“有!” ...... 容小龙和著书者皆不约而同的无语。 既然是要表达是的意思,为何前面絮絮叨叨那么多天地万物平衡的道理。 如果有长生者,那不就不算人间循环嘛........ 老者说道:“这长生者长生者,只说长生者,谁规定是人啊.......没人说是人啊......是不是?” “你知道那东边,有大海。大海有鱼。比船还要大的鱼。一张嘴,小儿都填不饱牙缝。那鱼,寿命几何你可知道?那寿命,可达百岁。有的甚至可到四百岁.....对比这人间寿命,算不算是长生?这长生长生,也要看与谁比,那蜉蝣朝生暮死,那蜉蝣看人间,难道不会觉得人间人人皆是长生?是不是?” ......有点道理。 所以长生者到底是什么嘛? 容小龙更加好奇了。 他看出来,连著书者都有些着急,下笔的都要开始狂草起来。 那老者不紧不慢的态度,透漏在字里行间。 “所以这长生啊.......只是寿数长远的意思。你若非要较劲个来回,怎么算呢?天地同寿吗?谁能知道这天何时出现?这地何时来的?盘古开天地时候,还未有人,何时有人?谁能说得通透?是不是?” 那老者终于要说到正题:那红桐镇的长生者,其实不是人。” 知道知道。 所以是什么?! 老者道:“那红桐镇的长生者,其实是山神幻化.......这红桐镇啊.....有山神。且还现身过。警告那猎户,不可随意动那山林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等到那猎户反应,那老神仙就不见了,这么利落腿脚,自然是山神了......是不是?” 说的实在是有点道理。 所以,长生者是山神? 既然是神灵的事情。那就和容氏以及鬼蜮八竿子打不到了。 容小龙潦草看了看下文。 下文也写了老者如此推测的原因。 自然是那观音山的倾覆。 ‘长生者白发黑眉,半途,有大风起,飞沙走石,迷离眼前。风止,长生者不见。观音山崩,莲花树丛消失。徒留一天坑于此。’ ——山神的灵体是不可以离开本体的。那山神的本体自然就是观音山,而灵体估计化成了白发黑眉的长生者。故而刚刚离开不久,就山体陷落。而山神的灵体幻化成人,生活在红桐镇,一直都受着红桐镇的供奉和朝拜。人心偏向,估计神灵也是如此。 山体崩落,于是倒霉了观音山。 这个推论虽然看着很是惊奇,却又出处透着说得过去的道理。 真是......一言难尽。 ...... 容小龙一脸纠结,合上了这本札记。 他转了转因为低头太久而发酸的脖子,对上因为做同样动作而抬头的赵帛,交换一个眼神。 看了个故事。 翻了个无趣。 由此可见,奇怪楼的故事,一定都是奇怪的,但是不一定都是有趣的。 这就考验记叙故事的人。 一个有趣的人,可以把一个简单奇怪的故事写得妙趣横生,一个平淡的听众,会把一个明明隐藏着有趣内容的故事书写地平平淡淡。 就如徐长生手里这个故事。 这不是个新鲜的故事。 挺老。 有关梅妻鹤子。 说那北方小镇,搬来一家三口。温雅的先生,贤良的妻子,还有那三个活泼可爱喜欢吃鱼的孩子。 他们寻到一处湖边,盖起了房子。 那位先生在镇上开了一家私塾,给孩子们教书,那先生温和,长得又斯文好看,孩子们喜欢极了。那先生的妻子肤白温和,一双眼睛柔如水波,眉心中有一块如梅花样的胎记,甚是好看,镇上的女人总是偷偷打量,然后回家,用凤仙花的汁液在眉心中画梅花样子。 他们的三个小儿皆为男童。喜欢穿白衣,肤色比他们的衣裳还要白。 他们喜欢水,从来不穿外面的衣裳,都是那家妻子自己在家里织布。那妻子总是不出门,总是在家里织布。 湖中多鱼,孩子们又爱,于是那先生便总是付了钱给那湖中打鱼的渔夫,叮嘱打到了小鱼,可送来家中。 并且只要小鱼。因为家中小儿,偏爱小鱼。 于是那渔夫牢记。 每每傍晚,中用一根水草穿过那小鱼的腮,串起一溜的莹白小鱼,挂在了那私塾先生家门口的竹门上。有一次,其中一位负责送鱼的渔夫刚刚把那串尚且活泼的小鱼挂上竹门,就听到一声欢呼,其中一个孩子飞奔跑来,摘下了那一串小鱼。 还未等那渔夫发笑他嘴馋,就见那孩子抓住其中一尾白鱼立时塞进了嘴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 梅妻鹤子的几个版本”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渔夫唬了一跳,立刻上前把那小鱼从孩子嘴里扒出来。同时训斥:“这是生的!吃了会生病!” 那孩子眨巴眼睛,一脸无措看那板着脸的渔夫,哇一声哭了出来。 那孩子哭声尖锐细长,宛如那湖上渔夫常见在空中盘旋的鹤。 哭声惊动了屋内一直在织布的妻子,那妇人丢下手中织布的梭子赶来,搂着孩儿连忙向渔夫致歉。 那妇人说话温柔,长得极其柔美,黝黑粗狂的汉子,何曾和这样的一个仙女模样的妇人对视过?当场一张脸憋得黑红。话都说不再爽利,只讲一句,莫要再叫他吃生鱼。 便就一溜烟告辞了。 那渔夫跑出好远,还见那妇人在柔声安慰那抽抽搭搭的孩儿。那妇人细白的手指轻轻巧巧拎着那一串银白的小鱼,在晚霞之下,那手指比较银鱼还要白的透亮。 那渔夫后来更加上心,专挑选最活泼的小鱼,踏着晚霞送到竹门处。若是见家中无动静,就摘一片大叶子,卷成桶装把那一串小鱼放在叶子做的桶中。再倒上湖水。总是活泼乱跳的才好。 那孩子一日日的长大,总是来湖边玩,孩子们似乎最喜欢湖边白鹤,总是学白鹤展翅的模样在湖边奔跑,学白鹤鸣叫。那三个孩子总是换衣裳,从嫩黄色的衣裳,到渐渐深,再到白色的衣裳。不变的,总是那乌黑发顶上束发的红带。鲜红夺目,媲美晚霞。 那位私塾先生总是踏着晚霞散学,来到湖边,静静地站在一边含笑的妻子身边。长衫广袖下的手紧紧挨着。总是不肯分开的模样。 湖边,晚霞,活泼可爱的孩童,美貌的妇人儒雅的先生。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美景。 ...... 徐长生看到这里,大概心里也有了数。 梅妻鹤子。 只怕那妇人是梅花精怪所化,而那孩子,许就是湖上的白鹤修为所致。 不过凡人大概不太懂神仙和精怪的区别。爱上神仙,总比和妖怪厮守要来的令人舒服。 于是奇怪楼记载的奇怪事,到底是真的神仙所为,还是妖怪作妖......很不能确定。 徐长生又往下看。 这些前章皆是出自那个渔夫所讲,笔者整理以故事形式写下。 最后最后,那个私塾先生家中,忽然竹门大敞,三只白鹤从敞开的门中飞出,直直飞向那湖心落日的方向一去不回头。那先生踏着晚霞,跌跌撞撞追出来,满脸都是泪。 这样的场景被前来送鱼的渔夫给撞了个正着,渔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私塾先生。 那先生似乎已经眼睛见不到旁的。只一味盯着天空,口呼喊:“回来啊......回来啊.......” 回来什么?谁回来? 渔夫困惑不解。 顺着私塾先生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一轮血红的落日。 渔夫正要感慨,今日落日红的格外刺目,却眼睁睁见那身边满目悲怆的私塾先生突出了一口暗血。 落在湖边枯草上,此时初冬,尚未落雪。 血迹鲜明刺目。 ....... 那夜,初雪悄然而至。 冬风起,湖面原本日日盘旋的白鹤,也失去了踪迹。四周安安静静。 周围邻里放心不下,纷纷在一早便去叩门,却不见院中任何动静。 实在不放心,便寻了几块砖石垫脚,越过围栏探头去看。却见那从未开放的院中独有一枝红梅迎着落雪开放,散发幽香。而那位私塾先生,静静地靠在梅树下,手里搂着三件孩童的衣裳,已经断绝了呼吸。 这就是梅妻鹤子的故事。 唯美又悲伤。 ...... 徐长生唏嘘:“这还真说不准。” 赵帛听到徐长生的嘀咕,探头过来问道:“什么说不准?” 赵帛已经看到了徐长生所见的内容:“梅妻鹤子嘛.......这个故事我度过.......” 赵帛道:“这个故事也值得徐大侠看这么久?一看就和容氏无关的好嘛?梅妻鹤子,说的是妖怪。要么也有可能是神仙,容氏可是要有鬼的。” 这样将来,徐长生可就不赞成了。 “容氏信神奉鬼......可别忘了,这四个字,可是鬼说的。这人间人鬼不通,否则也无容氏的特殊性。要知道,在容氏辉煌时候,容氏所打主意的招牌,可是通神的。和鬼扯不上半分关系。” 赵帛道:“怎么扯不上关系?那回生者呢?” 徐长生问他:“若是有个人,比如你,把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给救活了,请问那人的家人对你感激涕零的同时,是会叩头念你是活菩萨,还是会念叨你是活阎王?” “......” 要这么说,赵帛可就没话讲了。 “要按照这样来说,万事皆可扯上容氏。” 声音来自相隔的书架后下方,容小龙裹着暖和披风,蹲在地上,盯着册子目不转睛,说话之间也不抬头。 不抬头不影响容小龙的思考:“梅妻鹤子,就拿梅妻鹤子这个故事来说.....除非有外人亲眼见证,那梅树幻化成美人,白鹤化作幼童.....否则,梅妻鹤子,大概更大的可能性是刚刚好院中有红梅,湖中有白鹤。” 容小龙抬头,盯着上房光线中缓缓下坠的灰尘,说道:“如果不是精怪,或者神仙.....真的是容氏所谓,那么就有可能,那位私塾先生其实是个容氏的指路人。虽然说,容氏的指路人每一代不多。但是如果是旁支呢?容安就是旁支,如果是旁支,再旁支的指路人,偷来几年浮生,去过自己的日子......” “为何要偷来浮生?那私塾先生是指路人的话,去偷来浮生,为何和妖怪过?” 容小龙的说法和徐长生算是大相径庭的。 以至于端着自己阴谋论想法的徐长生一时之间读不懂容小龙的猜测。 “许那不是妖怪呢?”容小龙说。 一边赵帛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私塾先生是指路人,那梅妻鹤子,其实是真的是他心爱的人,和心爱的孩子。只是许因为事故,而撒手人寰了。可是这一位指路人是个痴情种,所以,就以灵鬼通灵术的方式,复活了妻儿?” 所以那柔美的妇人从来不出门,那孩童总是不长大。 那指路人带着妻儿来到这个小地方僻世,换来几年清净时光。 然而这种时光再美好,也是偷来的。 之后大概是容氏寻来,大概是为了阻止他一错再错。无论如何,那灵鬼都无法在回归于世。私塾先生不得不开始真正面对失去妻儿的现实,无法承受,死于雪夜。 ......这种推论说得过去。 而若是才用了徐长生的观点,便就是另外一层的意思了。 徐长生听来容小龙的看法,再想一想自己的,就觉得自己的不是那样引人遐想。 徐长生道:“......难道没有旁的可能?比如说,这柔美妇人总惹来旁人窥探,从而引发祸端,累及小儿,那家中丈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软弱可欺,面对家中妻儿惨案无能为力,绝望而死?” 徐长生说到:“......难道没有这样的可能吗?要不然,为何之前故事,皆是渔夫的视角,偏到了最后,那从来一直有把视线放在那家人身上的渔夫却不见了?若是关心,眼见那私塾先生呕血,该放心不下吧?他却不曾早早来探望,反而是邻里前来?” 容小龙蹲在地上听徐长生的话,一边若有所思,道:“那若是......若是渔夫并非第一人前来呢?” 赵帛道:“若是并非第一人前来,只要来了,也该知道下文和这个故事的结局。那样的话,既然那记叙这个故事的笔者之前故事询问了渔夫,之后收尾,也该同样用渔夫的视角写。否则,平白遭人疑虑。” 赵帛说:“连徐大侠看着故事平诉,都可以觉得那渔夫可疑,这册子在坊间可不止一本。这是一本奇闻录,专门收录一些志怪趣闻的本子,坊间流传可广了......金陵和淮城的书局也有见到过,装订精美,价格还不便宜。我们赵家收录的这本看着朴实无华,但是,可是初本。” 赵帛得意洋洋的。 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什么。 且赵帛说:“如果是故事的真相是徐大侠所想的那般,那这故事也上不了奇怪楼了。连这本奇闻录也不会去记载了。那该上官府的卷宗上。何况若是当真如此,那渔夫又不是只手遮天,怎么可能说真的瞒过呢?坊间最多眼睛,最多八卦。” 赵帛说这话其实有点私心。 因为赵帛很喜欢这个奇闻录的作者。 奇闻录是个佚名。说白了就是无知名姓者。但是与其他的无名作者不同,这个佚名,是个江湖人。 他还写过一本江湖多武的册子。 专门收集整理一些江湖上非正统门派的不全武功,他收集这些武功,然后根据武功的招式和创建者的生平,补充留白,完善武功。 那作者甚至不写什么叫江湖杂门武功。他就写江湖多武。 太逍遥了。 令赵帛这样的世家子弟心向往之。 而这一的佚名又逍遥的江湖人,比如不能犯这种拿凶杀案当做神仙下凡精怪历劫的故事来充数的。 作为崇拜者的赵帛,必须要为了自己的心中崇拜的人讲话一番。 ...... 若离很是崇拜方卿和。 这一点甚至不需要若离当面说讲。作为过来人的月小鱼都能看的分明。 月小鱼甚至明白了一些之前困惑的原因。 比如为何若离不喜欢容小龙,比如为何若离总是冷冷淡淡等等。 如今,倒是皆有了解释。 若离似乎离家出走也是为了方卿和。否则呢,若离又会把谁看在眼中呢?除了方卿和,还有谁呢?所以若离的一悲一喜,一嗔一怒,哭泣或者欢乐,离家或者厌学,都只有方卿和一个原因。 这一切的小孩的举止行为,似乎都是为了吸引方卿和的主意而为之的。她由方卿和教养,若是做错事情,焦头烂额的自然也是方卿和,于是方卿和只能焦头烂额的哄她。也该哄她。 但是眼下没有。 方卿和似乎把若离这一次的闹脾气当成了不存在。 若离十五,及笄年华。也该懂事。 闯祸要自己道歉,离家要自己回来,遇到大事要分清轻重缓急。即便要摔杯丢碗,也不能够在客人面前。 若离生气。拽着月小鱼到花园去。 她要喝茶。 丫头婆子们端了时兴的点心来。有桂花凉糕,紫泥卷,桂花牛乳蜜茶,松塔糖,冰梨酪......各种颜色,团团巧巧,花香扑鼻,讨喜可人。 她们端坐在菊园中。 菊园中培育很多大朵的墨菊绿菊以及其余常见种类。姹紫嫣红,菊花品种又多,如百花开放,看着如春天一般。 美景美食,若离又是个小美人。 虽然这个小美人不说话。一脸严肃的板着小脸。可是月小鱼还是觉得肚子有点饿。 她偷偷拈起一块桂花凉糕进嘴。大约这凉糕还加了薄荷,入口甜丝丝的,在舌尖回味一番,又凉又甜。 月小鱼又要尝尝桂花牛乳蜜茶。 刚刚松一口进嘴里。 若离就说道:“月姐姐,我要离家出走。” 月小鱼一口温暖蜜茶噎在喉间,吞下去时候确实费了一些劲头。不过至少是吞下了,否则若是喷了若离一脸,也太不雅。 月小鱼此时庆幸自己不会脸红,否则憋红一张脸,实在是难看。尤其是对面坐着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美人的时候。 月小鱼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已经离家出走过一次了吗?” 若离道:“我是离家出走,谁说就这样吗几天,谁又说,就这样结束了?” 若离理直气壮:“我是偶尔遇到了你,救了你一命。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好人原则,才送你来方府。这事情做完,我还是要继续离家出走的。” 月小鱼很不理解:“既然方大人主动来接你,我就充作台阶,双方各让一步不好吗?你一个小姑娘的,好好离家出走,能找谁呢?” 月小鱼本没有让若离回答的意思,偏若离却回答了:“找容小龙。” 一提到容小龙,若离的眼神就冰冷一分:“都是容氏的后人。我的资质哪里不如他?为何连他都成了指路人,偏我还是个睁眼瞎?” ...... “我知道月姐姐从连城来,连城近陌家和赵家,可是既然有赵帛在,他怎么会同意让容小龙去陌家?所以,容小龙如今在赵家,对吧?” “第两百章 传闻久了总会有人当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姐姐。 这是若离头一回这样称呼月小鱼。 听起来很是中听。且衬的若离如一个乖巧嘴甜的小姑娘一般。 月小鱼看眼前的若离。她模样长得美,年岁尚小,却能看出来是个娇养的美人。那种眉宇间自然流露的贵气,并非是锦衣玉食能堆出来的。一眼便能在心中断定,这眼前的小姑娘,家中出身必然不低。 月小鱼依然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你是容氏?” 她不曾理解错吧? 都是容氏的后人,等于就是说,她,若离,和容小龙一样,都出身容氏? 月小鱼心中有这个意头,偏生还要再确认一番:“容氏?容小龙的容?那个,容氏,容安的容氏?” 对比月小鱼的满脸震惊,若离一副淡定神情,似乎一早就预料到月小鱼会有这样的反应。那是自然了。若离之前蛮地滴水不漏,偏等到这个时候,和月小鱼独处才道出来。 定然会换来意外的反应。 她若是当时在淮城赵家庄道出,也会是一片哗然。 月小鱼见若离点头,又问一句:“方大人知道?......” 月小鱼想想,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又问:“那赵家主还有赵小公子,知道吗?” 若离只说:“赵家主是知道的。” 她简略讲出经过:“那个时候,是方大人的二哥救下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因为误会从路途中乘乱逃走,流浪了大半年时间,之后被赵家家主抓了。赵家的家主......长得不吓人,我当时居然不害怕。” 若离说:“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身边跟着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的缘故。我那个时候想着就算是跑,也先吃饱饭,再问问那个孩子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跑。所以才没立即溜掉。” ......赵帛当时的神情,到现在想想,若离都觉得尴尬。 赵帛给她送糕点。看她吃的狼吞虎咽。赵帛还好心给她端茶水叫她喝。她直到把一盘糕点吃的干净,才想起来,这个男孩子似乎最初说的意思,是要和她一起分这盘糕点的......赵帛见她吞地干净,虽然受了惊吓,却也十分的体贴,只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饱?那待会一起吃甜羹好不好?” 赵帛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知道甜羹的滋味。便给她讲解:那甜羹是牛乳浇上蜂蜜,再拌上切成丁的甜甜的果子做成的。这个时候吃,最是爽口不过了。 若离点头。 心想,那,先吃完甜羹,再问他要不要逃跑。 她经验十足,知道逃跑是力气活。 断然不能够吃不饱走。毕竟吃了这一顿,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呢。肚子要填饱不算,还应该身上带点才更好。 想到这里,九岁的若离问赵帛:“还有没有糕点,我还想要。” 这下赵帛脸色端着的矜持真的给吓没了:“你一个人都吃了一整盘了,你不撑得慌吗?你是......” 赵帛闭了嘴。 若离猜到下一句是什么。 若离认真回答他:“我不是猪。” 被人说穿,赵帛的脸立刻腾的一下涨红了。 若离依然认真说:“我只是还能吃的更多。” 她认真看,看着赵帛脸越来越红。最后在若离的打量下,飞快的抱着盘子跑了。 若离都来得及叫他,也没来得及问他一句:“还会给我送糕点吗?” 那必须没有。 赵帛其实偷偷有去要糕点。结果跟随的厨子不肯给。言语那一盘就算是赵帛只吃小半,那也算是多的。何况糯米不好克化,吃了多,小肚子可撑不住。再说了,待会还有甜羹,再后点就要吃晚饭了。 赵帛委屈。他可是一口没动。于是饿着肚子,眼巴巴等那甜羹。 那甜羹端来。这回是若离眼见赵帛吃的狼吞虎咽。 若离非常同情。她认定这眼前和她同岁的小少年定然也是被赵小楼抓来的。 那姓赵的虽然长得美,可是江湖人,定然是可怕的。他还带着剑,前后跟着也带着剑的护卫。定然杀过人。 若离对杀过人的大人都没有好感。因为这令她本能想起自己的父母。 想想就要哭。 可是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若离狠狠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问赵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赵帛抬起吃的嘴角还沾着蜜的脸,一脸困惑:“逃走?为什么啊?” 若离理直气壮:“当然是离开那些大人!我们要去自由的所在!可不能做笼中鸟!” 赵帛没懂。 皱着眉头,鼓着一张脸看她。 若离对于赵帛这样安于现状的态度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别被眼前的事情给迷惑了!他现在是对你好,给你吃给你穿!那是为了骗你!” 赵帛更困惑了:“.....骗我?我有什么好骗?” 若离说:“你有什么骗的,你不知道,可是大人知道啊。” 她想到方卿铭讲的话:“或许,他要你的眼睛,要你的舌头,或者,要你的人皮做灯笼!” 果然惊吓是有用的。 她眼见赵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头发丝都感觉毛了些,活像街角受到惊吓的猫。 若离再接再厉,再行恐吓:“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眼前好吃好喝的,回头他把你骗回家里去,吊起来打,打的你苦胆都吐出来,嘴里什么甜味都品不到!” 赵帛这回不光是眼睛瞪大,连嘴角都跟着抽搐了起来。 眼看还是恐吓奏效,若离觉得可行,立刻低头把手里甜羹吃了个干净。然后豪迈一抹嘴:“走不走?!” 结果赵帛跟傻了一样,还问她:“......走?走哪里?” 若离差点气的鼻子歪掉:“当然是逃跑!!” 结果赵帛还是那句话:“可是.....为什么要逃啊?” ......感情她将那么久,都是再白说。对牛弹琴。若离气的差点要拧赵帛的耳朵冲着赵帛大喊大叫叫他听进去。 若离自然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就在她刚要动作的时候,就听到赵小楼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方向传来:“......你要拐走的侄子,去哪里?” ...... 这一下,轮到若离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若离和赵帛的第一次见面。是个乌龙。 而第二次相见,已经是三年后。 十二岁的赵帛比九岁的时候胖了一圈。他又窜了个子。依然打扮地金尊玉贵,还十分像模像样地学着赵小楼的模样拿着吧扇子。 若离早就忘记了赵小楼的样子。只以为是方卿和的一个故交。她在一边的毯子上和小兔子玩耍,看小兔子嚼牡丹花。 耳边有赵小楼的打趣:“都听牛嚼牡丹,今日见这白兔嚼花,倒是还显得有趣。” 若离不知道这一幕到底有趣在哪里。于是竖着耳朵听。 结果这话头居然就这样打住了。 以方卿和的一声闷笑结尾。然后赵小楼就讲了其他。 那个其他,就是他的侄子。 偏这个时候若离竖着耳朵,听了个齐全。 赵小楼对方卿和诉苦,讲他那和她同岁的侄子。今日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道,满心想着要去当个神偷,天天想方设法穿着招摇过市,企图引来偷子来打主意。结果自己没落得什么损失,倒是那淮城一带治安好了不好。 那淮城知府还亲自登门,送了个牌匾,说这赵家为民捉贼,是个好百姓。 赵小楼笑得尴尬。也不好言说自己的侄子如此作为,其实是认真想引来神偷。 引来,抓到,拜师。 也不想想这其中矛盾之处:若是真的神偷,岂是如此容易就能捉住的? 而若是如此如此容易捉住的神偷,还能算是真正的神偷吗? 放心拜师吗? 赵帛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于是缠着赵小楼,招一些江湖高手来,越高越好。 赵小楼说,招武林盟主算了! 引得方卿和哈哈大笑。 赵小楼一脸无语,说道:“那小子居然说好......我找武林盟主,给他抓贼?......他好大的脸面。” 方卿和快要笑出眼泪:“未来执法世家家主,请武林盟主相助捉个神偷.....也不算是丢脸。” 赵小楼见不得方卿和这幅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好戏态度,道:“那你去替他抓一个来?” 方卿和回答:“我不是捉不到,若是真的捉到个神偷来......那你可愿意放他去跟着那神偷学本领?” 赵帛道:“小帛儿若是真的被你捉来的神偷拐走,待他出师,第一个就拿你方家下手。” 方卿和笑得更厉害:“便来便来。我倒是想见识见识。方府还没出过贼,也是新鲜。” 赵小楼翻了个白眼。 他生一张美人面,哪怕是翻白眼,在若离眼里,也能叫孩子品出一番顾盼生姿来。 若离觉得,这样的容色,似乎在哪里见过。若离分心一下,手里的芍药花叫白兔啃了大半去。 ...... 赵小楼这才道出此行的目的:“你管孩子这么好......我家小帛儿与你家阿离差不多年纪。不如一同做个伴?我是这样想,若是小帛儿有个同伴一同玩耍,也不会再异想天开。” 方卿和道:“阿离一个人也是寂寞,虽然说方府有年岁差不多的小丫头,可是我冷眼瞧着,不管是玩耍还是谈天,感觉双方都拘着。丫头们呢,怕磕碰到了阿离,阿离呢,又不觉得丫头们生疏她......若是小帛儿来,大概也能好些。” 赵小楼说:“小帛儿被我带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嘴甜,最会哄姑娘家了。定然玩的来。” 方卿和点头:“那就带来,叫孩子们见见。终归是孩子们交朋友,我们这些大人,说了不算。” 若离把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从小兔子嘴里夺了出来,一溜烟跑到方卿和面前去,把那朵比她的脸面还要大的花递给了方卿和。 方卿和收了,给她用手帕擦了一把脸。 赵小楼左等又等,没他的花。就打趣若离:“小丫头好是偏心,怎么没你赵叔叔的?” 若离看了他一眼,瘪瘪嘴没讲话。 方卿和替她说:“我家阿离就是这样,偏心我,只偏心我。是不是?” 若离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那小兔子见她溜走,也紧跟着蹦跳出了门槛去了花园。 赵小楼的视线跟着若离头上那翠色发带移动。这才觉得方卿和给若离今日这一身打扮的好。如今是春日,春光一日胜过一日的好。方府的园丁是左海人士,出了名的爱料理花。虽然在这冬日可落雪的金陵,却可以令方府一年四季接见花景。如今又是春日,这花园中牡丹芍药竞相绽放,真正可算满眼姹紫嫣红开遍。而此时不管若离是个多么美貌的少女,都不可能真正做到人比花娇。若是此时穿红衣亦或者其他鲜艳衣裳,也不会如牡丹那样夺目灿烂。 于是挑选这一声娇嫩的绿色裙裳,再简单束那翠色发带。配上白皙如满月的肌肤,皓白手腕带着两个成色极好的玉色手镯,整个人就如一株迎春的嫩芽。令人耳目一新。 赵小楼想起那年在街头见到的如落水的猫儿一样的小脏丫头,在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女。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流逝。 他讲:“你养孩子,果然是一把好手。” 赵小楼又是伤感:“我见她今日模样.....倒是把我忘了个干净。” 方卿和态度倒是显得乐见其成的:“孩子忘性大不是没有好处。我当时还担心她眼见父母遇害又浪迹街头快要小半年,会不会生出什么不好来......结果她到挺好。尤其是,我见你当日写的信来。她还想拐着赵帛一同跑......” 赵小楼摇头:“非因为这事,小帛儿没忘记若离。才肯与我来金陵的.....否则,他还是天天地在街头招摇过市,企图给自己招摇个师父来.....我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到底是谁蛊惑了他这个念头。” 方卿和说:“赵家网罗江湖高手。形色人群都有。赵小公子又到了贪新鲜的时候,定然会在这些门客中周旋,听那江湖故事,传闻异事。这些事情中,夹杂几个神偷盗圣的故事,也不算什么稀奇。何况你我在江湖的时候,不也老耳朵冒进来几件那窃玉偷香的传闻么?” 赵小楼道:“......传闻就是个传闻。谁当真呢。” 方卿和道:“你不当真,然而必然有人当真。” 这当真的不就来了吗? “第两百零一章 走遍天地归来无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把江湖神偷盗圣当真的赵帛这还是有记性之后,第三回跟着赵小楼到的方府。 头一回是来见的方卿诚。 见方卿诚那次,印象一直不忘。 原因说出来又俗气又福气:自然是因为方卿诚容色倾城的缘故。 幼年时候的赵帛,尚且背不会关雎,却在头一回见方卿诚的时候,就领悟了何为念念不忘,必因美色。 这世上,所有的见之不忘,都是见色起意。 当然,这意,也不仅仅代表男女之间的心意。 而是一种不知如何用一言半句就可以完整概述的,一种对于被打破认知的震撼。 那掉了一颗门牙的赵帛,仰头望着方卿诚,吃惊张大嘴,连平日里要掩饰自己缺了门牙这件囧事都给忘了干净。 赵帛奶声奶气,声调又稚气又尖锐:“你,你居然比我小叔叔还要好看!你是天上来的吗?是神仙吗?” 别看赵帛年纪小,可是真的言论起来的时候,一张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你是神仙,怎么来人间了呢?你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飞下来的?你飞下来的时候,定然不是脸着地的!否则不能那么好看!” 这赵帛简直天生就是赵家的人。去哪里都吃得开,也不怵场,很是天生的一把交际能手。 小小脑袋瓜尚且还没学会足够的词,却能天生自然地把好词往美人身上堆砌。 这也是他的模样讨得了便宜。 这要是夸赞之语出自一个五大三粗的浪儿嘴里,估计此时牙都不剩一颗。 可是如今,眼前出口的,是一个掉了一颗牙,长得粉雕玉琢,甚至还带着奶气的娃娃。这就要另外说道一番了。 奶娃娃说什么都是对的,且说什么,都能得到夸奖。 何况是又漂亮又金贵的奶娃娃。 没办法,这个世间,以色看人的世道,美貌自古稀缺,美貌的持有者,自然可以从六岁到六十岁,横杀遍地。 当年就能够讨得众人好的赵帛。 如今十二岁了。 依然粉雕玉琢,金尊玉贵。俨然已经有了一副世家小公子的矜贵扮相。他和赵小楼却不同。 赵帛深燃知晓自己的好看和讨喜之处。和总是面无表情端庄持重的赵小楼不同。他总端着一张笑脸,笑容又是明媚又是狡猾。很是懂得利用自己这张老天爷抬爱赏赐的漂亮脸蛋来得到便宜和便利。 赵帛第三次登方家的门。 这个时候,方家的主人已经换成了方卿和的幼弟。 和自己小叔叔一般的年纪。其实算算,赵帛眼下要见的方卿和,其实和当时初见时候的方卿诚,是一个年纪。 故而不见什么改变。 只是...... 赵帛吞下了刚刚想要出口,却又在出口之前觉得不好的话:“他,方卿和,有方卿诚好看吗?” 赵帛心知肚明。 那个当年好看的,如天上掉下来下凡的神仙一样的方卿诚已经去世了。 作为生来就站明白立场的江湖人,对于生生世世,爱恨离别,该一早就习惯且世故。 可是,这是习惯和世故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哪怕是珍贵的珐琅花瓶碎了,都要可惜一阵子吧? 何况那可是个人。活生生的,会冲着他笑,牵着他的手去喂金鱼,给他讲故事的方卿诚。 赵帛强迫说服并且相信自己:方卿诚其实就是个神仙,下凡渡劫来的。所以来人间时光短暂。匆匆来,和这些人打了个照面,就匆匆走了。 凡人和神仙啊......缘分就是如此的短暂。该习惯就好。 十二岁的赵帛,怀里揣着一点点沉痛的心事,跟着赵小楼踏进了方家的大门。 眼前还有个当务之急要解决。 他还要寻个何时的机会,向着赵小楼和方卿和表明态度:自己是认真,想要把做一个江湖如雷贯耳的神偷当做毕生事业的。并非是因为孩子的无聊,寂寞亦或者是什么一时兴起。 故而,不要想着给他寻什么玩伴。他可是执法世家的小公子,嫡系继承人。如何为了一个随便的什么人,就对自己毕生的事业见异思迁呢? ...... 十二岁的赵帛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执法世家的优秀传人。不光要做到对事对己有清醒认知。而还要拥有优秀的,及时醒悟和推翻上一秒自己的坚信言论的优秀的知错就改的良好品质。 他对着方卿和身边那个娇俏的,有着一双小鹿般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姑娘,恭敬地让了个礼。 这短暂一瞬间。 什么神偷,什么毕生事业,以及什么坚定信念,都敌不过这眼前未来的‘青梅竹马’。 十二岁,且已经在心中有了一套完整的行走规矩礼仪的和江湖侠客做派大全的赵帛,在心中飞快的筛选和斟酌了一番,决定采用前者。 一来是因为这小姑娘非江湖儿女,与之杜衡陌白衣不同,大概并未受到过江湖的熏染。且她日日跟随方卿和,定然更加适应那套规矩做派。 心下注意打定。 彼时眼前若离还尚算是怯意满满,她躲在方卿和的背后不肯出来。大概是因为一直被养在府中的缘故,见的人少,年纪也小。自然做不到如赵帛那般游刃有余。虽然这样的有余,不过是在同龄人中对比出来的自在从容。原本懒洋洋且微笑自持的赵帛当下一抬眼,就撞上了那一双薄薄刘海下的大眼睛。 那眼睛如鹿一样无辜,如春水那样起涟漪,如天上星子那样令人神往,如百花含羞那样令人怜惜。 赵帛立刻挺直了背脊。一切该有的的礼数都给忘了,成了个端庄的木人一样。 看得方卿和和赵小楼笑。 赵小楼开口问赵帛:“要不要和离妹妹玩?” 赵帛心中拼命点头,可是君子自古端方,做不得太过急切之事,于是有这样的一层顾虑之后,他面上又故作矜持,端了好一会,才装着勉强点点头。顺着赵小楼的推攘的力度往前走了一步。再施礼。 可是若离不买账。她依然紧紧抓着方卿和的袖子不放。赵帛上前一步,她就退一步,扯得方卿和都跟着退。 距离就是那么刚刚好,一步都不肯缩短。 而在这样的僵持中。赵帛飞快的翻起了旧账。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刚刚心中一瞬间心动的其中理由。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的,他乡遇故知。 还不是债主。 万万没想到,年仅十二岁的赵帛,也能有故知这样的存在。 她,她,她不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拐走自己的小姑娘嘛! 险些没认出,不怪自己眼拙,而是女大十八变的缘故。 怎么才短短三年未见,她就出落如此好看?那若是再过三年?岂非是仙女下凡了? 赵帛目瞪口呆。心中滚过无数的惊叹,而那惊叹在心中流窜的伶俐,到了舌尖却木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 而这一切,落在方卿和和赵小楼眼里,却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在方卿和看来,自己家的小姑娘不合群,不爱交朋友,遇到同龄的活泼少年也带着明显排斥。他倒是本能的在当下就开始自我反省,不管是那杜衡,亦或者是陌白衣,解释年少活泼,江湖意气风发。不管是交朋友,亦或者是爱人,都是直接爽快,不带一丝的迟疑。 怎么这一套落到养小姑娘这里,就迟钝了呢。 难道,当真养男孩和女孩,不同吗?还是说,要把若离,放到江湖上历练?可是人家小姑娘才十二岁,就算要历练,也得过个两三年吧?自己虽然是十四岁就行走江湖,可是当时可是雁回楼令他,为他保驾护航。雁回楼那时候一心栽培他,把栽培当做一生最后一件大事。自然把他看得如眼珠子那样宝贵。 可是他能够做到如雁回楼对自己那样上心吗? 那必须不可能。 而在赵小楼看来。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侄子对于神偷这个事业的重视程度。他还尚未娶妻,赵帛是眼下赵家唯一的嫡系传人。万一他这一生都没有迎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那么他必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要为难赵帛? 想想以后,长大成人的赵帛一边当神偷,一边执法。一边知法一边犯法。 该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不变态啊....... 年轻的家主此刻看着自己那连奶气都没有掉完的小侄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开枝散叶,居然如此迫在眉睫。 看来,要再去一趟陌家了。 赵小楼一趟金陵之行,兴冲冲而来,结果换得沉重心情而去。 一辆马车悠然驶过金陵中随处可见的石桥,大约是车轮碾压到了石桥的碎石,突地颠簸一起,晃地原本打蔫的赵帛不注意,一头撞上了雕花的车壁。赵帛趁机眼泪汪汪。且还兜不住,一颗两颗的眼泪,顺着鼓鼓又白嫩的脸颊扑梭梭如滚豆子那样落下。 倒是吓了赵小楼一跳。 连原本沉重心情都被这一跳给跳没了。 “你哭什么呀?......就那么疼?” ...... “我们真的要离开金陵了。” ...... 若离从深埋的披风中抬起头。 朝着月小鱼眨了眨眼睛。 一滴眼泪,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无声的滴落下来。 那滴泪落到暗色的披风上,隐藏无形。在第二滴泪要落下之前,若离又把脸埋进了披风里。她就那样,如赌气一般,抱着膝在行走的马车上一言不发,安静落泪。 在离开金陵的马车上,此时是清晨,金陵是帝都,即便是清晨,已经隐隐有了热闹态度。除却车外规律的马蹄声之前,随着车帘的晃动,还能听到街面上的动静。 月小鱼并未掀开帘子往外看,但是她多少能够猜出一些动静:挪动板凳的声音,那大概是早起摆摊的小贩开始摆弄沿街供客人落座的摊子;那竹子的吱呀声音,想必是沿街的店铺开门的声音,还有随着清晨的凉风,吹进来的气息,出炉的面点的水汽,炭火的呛人味道,蔬果的甜香,骡马的气味等等。 冬日要来,天气渐渐冷却,方卿和给月小鱼准备的车马内壁也撞上了柔软的内侧,虽然为了不显眼,不算是十分话里,却非常受用,柔软又厚实。 可是不管如何厚实,依然挡不住那红尘的味道。 月小鱼喜欢这红尘的味道。 每当她觉得再也无法支撑,她就会去街面点一碗馄饨或者一碗面,亦或者一个包子,在街面的摊上慢慢吃完,慢慢觉得自己身在红尘,自己还活着,有血有肉的活着。她就什么都能支撑下去。 她对这红尘,永远充满了感激。 月小鱼万万没想到,方卿和居然就这样答应了若离和她离开的事情。 若离在花园中,自作主张和她约好,要偷偷和她一同上马车。离开金陵,奔去赵家。 这一切都要偷偷瞒着方卿和。因为离家出走,本就不是什么应该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事情。她说自然会留书。 留书不丢脸。 放在戏文中,这叫留书出走。 她要去江湖,要遂了方卿和的心意。 她会在书信中讲,她关于方卿和的话,一句都不忘。她自然清清楚楚记得,方卿和很早就动念头,要送她去江湖历练。 方卿和当时说,他们所见的万物山川,咱们若离也一样不落,都见到。 既然如此说,那么捡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走。 她这就去和容小龙一起闯荡江湖去。看那山川万物,一样不落的,都见到。然后回来,理直气壮告诉方卿和,我见了那天地万物,见了那浩海星河,见了人烟沙漠,见了奔腾江水,可是我置身眼前的时候,心中只剩无尽的寂寥。没有任何一处的风景,比在你身边来的安心和温暖。 你才是我的天,我的地,和我的人间。 ...... 这一番言语,落在话本中,看着实在是激动人心。 大概下一幕就要演绎出生死相聚,誓言无悔的话。 可是这落到当下,落到月小鱼眼中。就成了哭笑不得的孩童之语。 月小鱼也曾经有过十五岁。 自然做不出打击的行为。 她把那句问话咽了下去。无声的选择了沉默。 ...... “你可知道,走遍这天地人间,需要多少岁月吗?” “第两百零二章 既然咬牙切齿那就啃鹅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当然不清楚。 她还如此的年轻,如此的稚嫩,缎面的绣花鞋甚至在流浪的那些日子都未曾体验过磨出水泡的苦痛。那双晶莹的眼睛也不曾站着山峰之巅俯视万里山河。 她不知道在当年少年时候的方卿和曾经如何走过山川河流。曾经多少次,跋涉千里想要去夏日满湖的莲花,却在因为耽搁的路途而到了湖水那后只见到残败枯荷。 这叫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她也不知道,方卿和当年曾经在沙漠,如何遇到海市蜃楼。他在风沙中,亲眼所看眼前无声独舞的天女,震惊到那浑然不觉那黄沙打在脸上的密密麻麻的痛楚。他眼前景象惊诧动人,而之后的历险也是心惊肉跳。 他在大漠遇到风沙,砂砾把他掩埋个通透,他自己把自己从黄沙中挖了出来。 那一刻,还担着雁南声这个自在名字的方卿和在想,若是此时丧命于此,也是满足,他见过天女,见那一场堪比盛世繁华不可言说,且无任何言语文字可表述的美景。 真真正正,死而无憾。 方卿和嘴唇干裂,双手因为扒开沙子而磨损了指尖,指尖细细密密渗透出血珠。又立刻被黄沙吸收干净。他干渴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在心中微笑,感恩上苍。 如此,方卿和亦或者雁南声也不曾走遍人间。 不曾眼见四海,才敢讲半生归来的狂妄。 ...... 月小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知会方卿和一声。免得落个好心来报个信,还带走人家家里小孩子的罪名。方卿和如今可是朝廷新贵,一纸通缉令下去,就不是洗几辈子盘子的问题了。牢底给你坐穿。想洗盘子立功表现都没有这个机会。 令她意外的是,方卿和对这个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很是放心。他说道:“依然如此,我就把若离托付给月姑娘。劳烦月姑娘,把若离交给容小龙了。” 交给容小龙? 只怕是方卿和并未曾亲眼见过若离在面对容小龙时候的亲身态度。 仅仅初见之下尚且如此。 倘若天长日久的朝夕相处,只怕要次次彼此都要给彼此一顿毒打。 别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亦或者什么日久生情了。 这俩还不知道是什么排辈呢。表兄妹亦或者堂姐弟还好说些,万一其中一个年纪不大辈分不小,那另外一个可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尽管如此,尽管月小鱼当下心中滚过无数的质疑和腹诽。面对方卿和的时候,依然摆出了一脸如从方卿和脸上撕下来照搬的冷静神情。 不过在方卿和撇眼过去相看的时候,月小鱼依然心虚地暴露出了一丝的诧异。 方卿和见月小鱼如此流露,说道:“我明白,这一切事情突然。可是既然若离会对你告之身份,只想她不会瞒着容小龙的。何况,容家的孩子们各个都聪明。这和谁人引导无关,不过是因为天性如此。” 方卿和说道:“你别怪我势利。我对世家出来的孩子总是高看一眼的。不外乎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是世家的孩子从各方面讲,都要优越一些。若离和容小龙虽然从未有过自己家族的记忆,但是毕竟血浓于水。他们是容家覆灭之前最后一代......日后容家要如何,就看他们的了。他们还小,以后无尽可能都等着他们。与之相对的,容氏的无尽可能,也在未来等着他们。” 方卿和说的漂亮,明面上是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信任和肯定。若是换一种解读,也可以算是直接性质的甩锅行为:那意思便是,我教不好了,丢回去给你们容氏,好不好的,看自己。若是好,便就是我方家出能人,不好,便是天要亡之。 .......这是月小鱼往坏了想的念头和猜测。 她是万万不敢把这这种揣度流露一分出来。那方卿和虽然年轻,但是一双眼睛如鹰那样。她在方卿和面前,简直如一只无所遁形的兔子。一旦稍微流露出一丝半毫的松懈,立刻就会被那双尖利的爪牙所捕获。 没人愿意做兔子。 哪怕是兔子本兔子。 兔子实在是软弱可欺的,如它的外表那样,柔软可爱,哪怕是长着兔牙,咬人也会疼,扑腾的小爪子抓人也能有伤痕,可是根本不会致命。甚至连那咬的痕迹,那扑腾留下的爪印,随着愈合,结痂,落痂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很是给人一种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再犯心里。 月小鱼做曹家姑娘的时候,喜欢白兔。 因为她当时觉得,自己贵为曹家的大小姐,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给软萌的白兔一个精美的笼子,清澈的水,柔嫩的青草和萝卜....... 可是等到自己成了月小鱼。她却再也不喜欢白兔。 那样弱小的兔子,会令她生出伤感。令她觉得挫败和无能。她可能到最后,连一只白兔都无法保住,且日日陷入自身难保的恐慌中。 她宁愿身边陪伴她的,是一只虎。 虎也有牙齿,也有柔软的皮毛,虎可以吃她,扑腾自己可以断腿折手。可是虎可以自保。她可以放心去别处,留虎一只入山林。不必挂念,不必内疚。 若是,她日后闯荡江湖时候,身边有一只虎跟随,真的是不错的。 真不错。且还威风凛凛。 月小鱼开小差,思绪飘到天边的虎啸山林中去。 月小鱼甚至问了这样的题外话:“方大人,这江湖中,有没有什么江湖异人,拿虎做伴随的?” “虎?”方卿和先确定了一下自己并未听错,才接下去说道:“未曾听说。只知道当年言书......便就是继我之后的那位武林盟主杜衡,他的初代师父不灵道人,常常混迹山野中。总是着单衣破衫,落雪冬日也是如此,便就有江湖传言飘出,说不灵道人驯服山中虎狼给他夜晚做被褥暖身。故而才能以破衫抗住落雪冬日。” “当真如此吗?”月小鱼问。 方卿和居然没有反驳,说道:“不灵道人是江湖传奇。传奇的一部分便就是他的不可预期。既然如此,他若是当真驯服虎来也不奇怪的。” 月小鱼却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的:“若是如此,方大人没有询问真切吗?当真如此,和不能全盘推翻......中间鸿沟深深。” 方卿和无奈:“可是即便如此,我又如何去求证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灵道人的。” 月小鱼道:“也不曾去向那位杜衡杜盟主求证过吗?江湖人,不好奇吗?” 方卿和回答月小鱼的好奇:“好奇的。” 这下月小鱼就更不懂了:“既然如此,那为何无江湖人去求证呢?总有人不信吧?” 方卿和做出苦恼的样子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那些江湖人怕老虎?” 月小鱼道:“......我还不曾见过赵家的家主。但是我见过未来赵家的家主。我觉得若是以未来推论眼前。那如今这位赵家家主,是个好奇心强的。” 方卿和略微偏头,还挂上笑:“所以呢?” 月小鱼也笑:“所以,这次启程去赵家,正好可以问一问。是不是真的有老虎。” ...... 容小龙眼看月小鱼。 看了很久。 看得徐长生从一开始以为容小龙久别重逢的思念到后来的狐疑再到最后终于在容小龙的眼神中品出一丝的咬牙切齿。 徐长生莫名其妙:月小鱼是去替他报信,平安归来可是个大大的好事。 应该欢喜应该庆祝,甚至热泪盈眶互表死里逃生历劫归来的喜悦都说得过去。 这咬牙切齿,是为了哪般? 别的不论,如此对待人家月姑娘,也抬不礼貌了。 君子不该直勾勾盯着女孩儿看。 不管女孩年纪大小,都不君子。 徐长生抬脚,准备上前瓦解这架构在月小鱼和容小龙之间的紧张情绪,却一脚还未曾迈出,就被赵帛和闫大夫死活给推攘了出去。 一路推攘,到了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并没有葡萄。只有在素手煮茶的相思。 相思见赵帛等来坐定,便端上了温热的茶。软声言语道:“若离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了......” 赵帛喝一口茶压惊,道:“那边好......可距离我的院子远?” 相思噗呲笑出声:“不必公子来提的,若离姑娘早就讲了。” ....... 居然是后说的那个。 赵帛觉得输了。 赵帛恨恨,也似乎被容小龙传染了咬牙切齿的情绪,不过对于容小龙的不君子表现不同。赵帛的咬牙切齿行为,都用在了啃鹅掌的上面。 今日的鹅掌卤得妙极了。 滋味鲜甜,甜中带一丝微辣,不知道加了什么新鲜的香料,舌尖还有一丝的麻意。正是这样的一丝麻意来的秒。麻意冲淡了那辣味的刺激,使得那鹅掌一个接一个,啃得停不下来,啃得咬牙切齿。 同样咬牙切齿的还有容小龙。 容小龙盯了月小鱼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任何人对于给予别人自作主张的行为都有本能的心虚,月小鱼也不例外。因为这样的心虚,一开始的时候,月小鱼确实想要逃避责任的。 “她说要来寻你,讲自己的身世,讲给你听。你听了,就知道她为何来寻你。也知道......我不得不不带她来的原因。” 容小龙拒绝:“我知道她的身份。便是因为清楚明白,才更加不该让她处到我面前。” 月小鱼说:“你说的知道,和我说的知道......只怕不一定是一回事。你可知道......” “我知道。”容小龙再一次打断她,“我知道,明白,且我说的知道,和你讲的知道,应该还是一回事。” 容小龙说:“因为这知道是一回事,所以,她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容小龙少见的严肃,且焦虑:“如今我已经暴露在不予楼了。虽然当时杀了个干净。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不予楼大概能够确定,确实有容氏的指路人现世了。否则,我们当时也不会出现在那片埋伏圈。若是没有眼见亡魂的指路人,那埋伏应该被扑空,而不是被杀个干净。所以,不管当时是杀了干净还是留下祸害,不予楼要的答案,都已经清清楚楚了。” 容小龙给月小鱼交了个底:“方卿和方大人,在不予楼眼里,是个太过于明显的眼中钉。且不予楼明白,方大人对于不予楼的恨意。而不予楼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容氏的指路人。不予楼对于出现在方卿和身边的孩子都十分戒备。先是他们,再是乔松,再是若离......朝廷重臣的孩子也没有放过,何况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 容小龙一般说,一边来回踱步,他语速随着踱步的速度加快而加快,很快就把眼前原本占据主动权和神思清明的月小鱼给做糊涂了。 “等下......什么重臣的孩子.......什么?你再说什么?” “不予楼在不知道我的出现之前,便就很早开始怀疑若离的身份,怀疑是否若离会是容氏的人,若是,那么,她到底何时可以开眼?何时可以见鬼?十岁?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十三岁?还是要等到十五岁十八岁?如何证明呢?——再没有派一个忠心耿耿如成县令那样的亡魂去她身边游荡来的直接明了了。” “亡魂有离朱引路,除非寿数未至亦或者其他可能性很小的别种原因。否则亡魂在人间有期限存在。若离十岁到方家,到现在十五岁。一年派一个亡魂好了,便就要死五个人。五个,类似于成县令的人。五年来,若离身边,都有亡魂。或者说,方府五年来,都在游荡亡魂。” ...... 这些惊悚之语,居然是从容小龙的嘴里讲出来的。 月小鱼觉得,是不是天翻地覆了? 否则怎么她离开了不过几日。复返而来,加起来小半月时间,居然能够让一个江湖少年变化如此之大?他仿佛,才是那个被方卿和教养长大的小孩。 月小鱼想起方卿和临别时候的那一方说不是偏见其实便是偏见的偏见之语:“你别怪我势利。我对世家出来的孩子总是高看一眼的。不外乎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是世家的孩子从各方面讲,都要优越一些。” 那是相当优越。 “第二百零三章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丝毫不绝有何优越。 反而更多的是惶惶。 这种惶惶,甚至比之后若离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鬼游荡还要恐惧。 月小鱼小心翼翼问:“这事情......要不要叫若离知道?——她身边有亡魂游荡的事情?” “先不可。”容小龙道,他眼中划过了一丝东西,被月小鱼给捕捉到了。 “你有心事?” 容小龙一愣:“什么?” 月小鱼指出来:“你刚刚脑子里过去了一件事情。” 容小龙乐:“你能看到我脑子的东西?” 月小鱼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倒是越发肯定了:“相由心生,思有眼出。你没听过。” 容小龙道:“......听过上半句。” 月小鱼耸肩:“这才对,下半句是我胡诌的。” 容小龙:“......” 容小龙叹气:“她不该来的。虽然说她也是容家的,且比我知晓身份知晓的更早些。可是她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在未曾开眼之前,就装作不是好了.......” 容小龙说:“她寻我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催熟的果子.....果子没熟的,放个别的在身边,能早点熟......” 这下月小鱼真的相信容小龙说的知道,和她要讲的知道是一回事了。 不过,月小鱼还是好奇的:“你是如何知道若离的身世的?” 容小龙说活:“成县令讲的。” 月小鱼说:“你后来又见了那鬼?” 容小龙点头,大致讲了一下月小鱼走了之后的事情。包括鹅湖的鳄鱼,包括成了短暂时候灵鬼的成是典。 容小龙说:“......他做了鬼,也麻烦。索性一了百了。” 月小鱼不信是容小龙亲自下的手:“你一了百了的成县令?” 容小龙撇她一眼:“是赵帛。” 月小鱼克制了自己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她只是短暂地‘哦’了一声。 而且还端出严肃和恍然大悟的模样。 很是夸张。 容小龙根本不给买账:“大可不必。” 月小鱼装傻:“不必什么?” 容小龙不理她。 容小龙目前的精神状态并不能够算好。即便是生气亦或者焦虑,也要尽快平息。他只站了一会,就已经开始觉得后背开始生肉的伤口处隐隐发痛。 容小龙经过这大半月,依然伤势恢复缓慢。明明有闫大夫这样的前御医在侧,依然如此。既然不是理学可以解释,便自然被扯到玄学。 于是赵帛开始疑神疑鬼。 道说容小龙伤病如此缠绵,是不是因为以血气化就灵鬼的缘故。 毕竟阴气侵体什么的。 这一点能问谁?赵帛抓着徐长生询问了半天,徐长生也是一筹莫展。 这事轻轻松松就被朱成良给否了。 朱成良说:“那容安在之前,日日和鬼打交道,杀多少离朱多少回生者?不还是高寿?而且按照徐长生的讲法,打人的时候可是精气神十足的很。” 容小龙觉得甚是有理。 于是表述。 也被说服。 这个可能被否定。赵帛又陷入了莫名的纠结中。 非鬼所影响,又不是闫大夫的问题。难道是容小龙自小被苛待,以至于先天不足? 赵帛把这个猜想偷偷告诉给容小龙的时候,容小龙正在午睡,赵帛是挤进来和他一起睡,然后偷偷讲。容小龙比划两人个子。 “也没看出,我有什么先天不足啊。我若是先天不足,该比你矮。” 该这个字的出口,就预示现实的相反性。 同时现实也给了赵帛一道。且当胸一刀,直戳心脏。因为现实中,容小龙比赵帛,高了那么小半个手指头。 容小龙给予的解释,是他幼年山上山下的跑。大概是跑的腿长了些。 赵帛自然不承认。 于是奋发图强,努力吃喝。 容小龙伤势缠绵不愈,饮食清淡。眼看赵帛要胜过,偏偏后来容小龙开始腿脚酸疼,辗转反侧。 闫大夫说,这是要抽条了。 便是小孩子说的长个子。 赵帛觉得老天不公:“他这几日都几乎吃素喝汤,还能长个?” 闫大夫说:“本就要长个,只是因为吃的不好,所以才会酸疼。” 闫大夫说:“只怕很久了吧?酸疼情况?” 容小龙老实点头。 闫大夫终于发现问题:“便是如此,所以夜里辗转反侧,才使得病势缠绵。怪不得。” 闫大夫痛心疾首:“千叮万嘱,讲病势要恢复,定然要休息足够。......害的老夫险些以为自己医术有差。” 容小龙很是不好意思。 只能虚心接受批评。 容小龙说:“若离来这里,寻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她的身世吗?” 容小龙自己都觉得不信:“她会这么简单来?怕是和方大人闹了脾气,拿我当幌子吧?” 月小鱼睁大眼睛:“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啊容小龙......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聪明?” 容小龙冷淡。 倒是一边的朱成良噗呲笑出声来。 朱成良说:“其实指路人还挺适合做神棍的......” 徐长生讲述容安的时候朱成良不在场。否则他会知道容安当年就没少带着徐长生冒充谁神棍招摇撞骗。其实也不能算是骗,因为真的有鬼。也真的,给把鬼给赶走了。有的没敢,纯粹是那家主人干了坏事。也有是鬼真的还不到时候。 容安不管闲事,他不喜欢鬼,自然也懒得去替鬼着想。 但是有便宜不占那个啥。于是容安才不会亏待自己。 容小龙也不会。 于是朱成良刚才和他咬耳朵。容小龙一下就卖了个聪明。 朱成良又咬耳朵:“那个若离,真的是离家出走,不过,看那意思,她好像不太想回去的。” 不回去? 留在赵家? 什么时候和赵帛关系这么好了? 朱成良说:“要跟着你闯荡江湖......” “什么?!” 容小龙忽然出声,且接近尖叫。吓了月小鱼一大跳。 月小鱼刚刚在嘀咕什么,以为容小龙的反应是因为听到了嘀咕。 也不对啊,那可是嘀咕,压低了声音了。以容小龙的内功修为,尚且不到耳力如此精准的程度吧? 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但是到这个程度,那能简单的刮目吗?那是把眼珠子给活活抠出来。 月小鱼说:“你没事吧?” 话里透着点犹豫和有意低沉的音调。 容小龙病中,格外敏感。立刻听出了不对。 容小龙说:“.....你还是有什么瞒着我?” 月小鱼这下是真的冤枉:“不曾有!我报信,然后带回若离,都是经过了方大人允许的。” 月小鱼自辨,搬了方卿和做挡箭牌:“方大人说.......说高看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连朱成良都没有听懂。 反而容小龙懂了:“方大人高看我,是因为我的出身,我又不是糊涂,自然明白我不是什么天赋高明的江湖新秀。所以所谓的高看,是因为我是容氏的孩子,且成了指路人。而他放心若离来寻我,也是因为若离也是容氏的孩子。容氏的孩子,大概有天护佑?” 容小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若离算不算得上是被护佑的。 若是真的得了老天垂怜护佑,为何要他们身世坎坷至此?若是不承认护佑,他们也如此长大了。比起惨死的同族,最后抑郁而终的容安。他们到底在人生前十五年中,有了那么些年的平安和开心的日子。 往后如何,看天看地,也得看看自己。 可是。方卿和为何容易若离来寻自己。容小龙还是想不通的。 容家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后人。 鸡蛋都不能够放一个篮子。两个后人归结在一起,是叫不予楼更方便一网打尽吗? 方卿和只有决断,可是这决断倒是什么,也该知会他一声。 容小龙心思烦乱,头疼无比。 虽然知道若离就在赵家,距离他所处,举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容小龙连一步都不肯跨出去。 容小龙还没做好准备,去承认和迎接一个原本萍水相逢的,不算友好的姑娘,居然是个一家人。 更别提,他还曾有那么一些,不足以与自己道来的心思。 ..... 一边月小鱼眼见容小龙的面色越发的不耐。她就越发不安。 不安的同时,还蔓延了一丝的委屈。 她有什么办法?她一不是若离的朋友,二也不是方卿和身边的人。连个长辈都算不上。若离要离家出走,她也劝过,甚至冒着叫小姑娘生气的可能去给方卿和通风报信,本意就是为了让方卿和阻止这一切。结果呢,方卿和如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那样,轻轻松松的就同意了家里的小孩要离家出走。 若是离家出走,从方家到赵家,也罢了。都是认识的人,且相熟。生气,去世家朋友家里住几天,回头方卿和再把若离接归来。便罢了。 可是不是啊。 方卿和明明知道,若离这一趟目的,是要去找容小龙。 猜不透若离那个小姑娘的心思。猜不透到底寻他的目的。 若是当真是为了同族情谊,当时在淮城初见,若离便不会如此咄咄逼人语气不善。若是为了计较旁的,那么去寻容小龙,如今形式,并不应该。而且还算是很不妥。 月小鱼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姓容若离。 替她分辨?说若离其实不懂眼前局势? 不可能。 她当时伤势如此沉重,若离是第一个见证者。如此伤势,可见背后伤她之人的恐怖。若离可不是灵鬼啊......没有什么死而复生,不老不死的可能。 方卿和,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若是玩不好了想。十五岁的若离尚且不开眼,视若弃子。也说不通的。 以方卿和的好名声起见,若是弃子,更加应该好吃好喝养在府里。待大了,寻个好门户风光嫁出去便就是了。 放任她丢到已经是指路人的容小龙身边。不妥。 毕竟眼下,容小龙是能够击败不予楼的唯一可能。 一个容小龙已经是目标极大。再加一个若离,岂不是更加引得不予楼惴惴不安。 月小鱼非大局观者。不懂方卿和决断。 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妥。 从若离出来金陵。就很不妥。 因为这样的不妥和她的莽撞。 月小鱼和容小龙道歉:“......抱歉。我不该擅自把若离姑娘带来的。” “你带来就带来。”容小龙说,“她当时只怕是一头脑热,你真叫她从此离开方大人远去江湖,也看得看有没有这份魄力。” ....... 这句话,和赵小楼不谋而合。 赵小楼冷眼看赵帛。 淡淡喝了一口茶。 赵帛很是焦急,同时对于赵小楼的云淡风轻,表示更加焦虑和焦急。 赵小楼问他:“你急什么?” 赵帛说:“若离可不是来赵家玩耍。她是离家出走。” “所以呢?”赵小楼挑眉,“你以为,若离离家出走,方卿和会不知道吗?” 赵帛道:“我自然知道这在方大人掌握之中。可是,为何呢?我不明白的是这个。” 赵小楼这下就放下了茶盏。说道:“那你不明白什么?又想要明白什么?” 赵帛有些卡壳。 “我很多都不明白。” 赵小楼说:“有的东西,你会明白,有的,你可能这辈子都不需要明白。明白吗?不是说,你不会明白,而是不需要明白。” 赵帛这下彻底不明白了:“可是,我现在不明白,为何方大人会把两个容氏的后人都放一起?万一.......” 赵帛迟钝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讲了出来:“万一,万一两个都没了。不予楼多么难对付,小叔叔难道不知道?万一到时候,我们如何保住他们?” 赵帛说:“方大人把若离和容小龙都放在赵家,我们赵家,不能担任这个重担。也不能成为千古罪人。” 赵帛越说越觉得害怕:“我们赵家,明明是江湖实力最弱的一方。不能......” “你别忘了......”赵小楼打断赵帛。说道,“原本,容小龙少侠,是不会来赵家的。而是你邀请他小住而已。” 赵小楼说:“从一开始你就明白,方卿和是想让容小龙归给陌家。不管是方卿和,还是陌白衣,都是这个意思。那个玉佩,那衣裳,都是这个意思。且陌如眠也是这个意思。” 赵小楼说:“这两个容氏的孩子,包括江湖和不予楼的对立。你要明白一件。这不是我们赵家一家的事情,也不是方卿和的个人恩怨。当然,也不会是容氏一家的血债。” “第两百零四章 爱吃煮花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话说来,赵帛就不懂了。 或者说,赵帛半懂不懂。 半懂,是明白了赵家不会独立去保容小龙和若离。他多少安心些,不是他小瞧赵家,反而是他清醒的很。知道赵家没有如此通天能耐去抗衡不予楼。 若是赵家去强行逞这个能,对赵家对容小龙和若离,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懂的是....... “难道,小叔叔是想如今把容小龙和若离送去陌家?” 赵小楼说:“如眠来问了好几次。” 可是...... 赵帛犹豫两番,还是把可是给可是了出来:“可是容小龙伤势未愈的!” 赵小楼奇怪:“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赵家和陌家距离又不远,容小公子的伤势又不是受不得车马颠簸。何况,赵家有闫大夫是好,可是陌家却有我们赵家没有的祖传秘方。别忘了,陌家是什么出身。” 虽然,但是。 赵帛嘀咕:“我怕路上出什么万一。” ......这还真不能够去怪赵帛疑神疑鬼。毕竟这路上的万一又不是没发生过。且赵帛还九死一生了一回。 天可怜见。十五岁的世家少年,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阵仗。 陷阱,伏击,黑衣人,血杀,江湖黑道,杀手。加上一夜艰难,鳄鱼围攻。真的是......平日里还抱怨别的世家子弟到这个年纪早就经历风浪的赵帛,简直是...... 赵帛想,难道老天真的有眼,听进了他的埋怨。于是一鼓作气,把所有的江湖可能有的经历一口气给他圆了全部?然后再叫他全身而退。只剩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真是谢谢自己十八辈祖宗了。同时十八辈祖宗也要多谢谢老天爷。 赵小楼一度担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赵帛经过此种经历,只怕会更加坚定去拜师神偷盗圣的想法。结果反应却叫他吃惊一场——赵帛反而开始重视江湖之路。也开始重视赵家的职责。甚至今日,开始审视赵家的能力大小,担当职能。 颇有嫡系传人的风范。 赵小楼心中有了稍微的安慰。少许抚平了一些再次被陌如眠抗拒千里的失落。 赵小楼安慰自己,至少侄子开始争气,自己的婚事和继承人事情倒是可以不再忧心。甚至想一想,等到赵帛再大几岁,赵帛就会开始动心名利。接管执法世家,到时候他就可以孑然一身,游走江湖。逍遥自在我一人。 气死方卿和。 到时候,他要带上江南的花,北国的酒,西奥的梅子,左海的珍珠,年年岁岁地去看金陵的方卿和。庆贺他高升,庆贺他大婚,庆贺他得子,庆贺他美满一生。 然后在尽一杯酒给自己,敬意故人,敬意友谊,敬意江湖,敬意,一切的心甘情愿。 江山代代,人才辈出。 困于金陵和朝堂的方卿和,总有一日,可恢复自由,与他行走天地,看遍人间。 在此之前。他这个家主,还地辛苦多时。 赵小楼说:“你不必担心这路上情况。何况,不是还有容小公子么?他有了教训,比如不会轻易上了任何陌生魂魄的当的。只要不上当,就不会中埋伏。” 赵帛听到这里,只能点点头。 赵帛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是往往这样,其实该当讲。 偏偏,若是他,那就别讲。 赵帛闭了嘴。 他那句话终究没说出口的。 他原本想说:“容小龙身边,有个鬼.....我怀疑,我有点怀疑是那个谁。偏我没证据。偏容小龙偏袒他。” 赵帛不肯说,是因为赵帛的下意识里,觉得那个鬼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至少对容小龙没有什么恶意。 可是光对容小龙没有恶意就行吗? 赵帛心里装了心思。魂不守舍的。 连赵小楼的话都没有听完,就默默转身走了。 被丢下的赵小楼:“......” ...... 赵帛跨出了赵小楼的书房。迎面就撞上了若离。 若离此时只怕刚刚住下不久,风从她身后吹来,叫赵帛不必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花香。这是相思做的花油膏的味道。冬日干燥的很,尤其是秋燥。不光要忙着喝汤,连皮肤也是。相思春夏采了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做成了花香味的油膏。每日浸浴的时候挖一指头混进那浴桶中。那油膏遇到热水就溶了,一丝油星都不见,但是明显感受就是跑完澡之后皮肤滑嫩喷香。 赵家上下都爱。求也求不得。 不过这花膏难做的很,不是什么花都能成功。偏就那几种。于是总就那么几种香味。撞地容易的很。今日就是如此例子。 比如赵帛身上,还残留着昨夜沐浴的时候留下的梨花香气,偏今日若离也选了梨花。 赵帛寻着不好,退了两步。决计不叫若离察觉道。 他还转移话题:“你,来寻我叔叔?” 若离摇头:“寻你。” 她说:“我要去找容小龙。你去吗?” 赵帛愣住,不明白她去找容小龙干嘛非拽上自己。 赵帛直说:“你寻容小龙,是你们家的事情。拉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他和若离隔得远了好几步,要说话说清楚,要得正常音量。 这样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在赵小楼的书房窗外高声聊天。以至于本想推窗透气的赵小楼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屋里闷的很,偏门不开,窗也不开。因为连城县冬日寒冷,为了保暖,此地的房屋墙壁和屋顶都刻意盖的厚实。虽然如今到了深秋。可是依然感觉屋里闷得很。 赵小楼闷得很。 巴不得外面两个小鬼头赶紧离开。 赵帛和若离偏不走。 这廊下园外就是百花园,如今还有秋菊开放,桂花飘香,羊蹄甲落了一地,茶花整朵整朵的开。看着美不胜收,吹着凉风也美滋滋。加上赵帛不乐意叫若离走近,也不乐意和若离去见容小龙。于是一步不肯退。也一步不肯往若离方向走近一步。 偏若离也是这样想的。她刚刚脑子泡的发晕,身上热乎乎的。如今叫凉风吹吹,身上手脚都凉浸浸的,舒服极了。她知道赵帛不肯和她去见容小龙。她偏要如此。 若离说:“我们家的事?所以,你也知道了?” 赵帛点头:“知道。我叔叔,徐大侠,容小龙,都知道了。” 赵帛干脆交代个透底:“是那个亡魂讲的。容小龙寻思斩草除根,于是召唤他来,做了灵鬼,再杀。杀之前,自然要好好问道问道。当然,你的身世,是那个灵鬼自己讲的。我们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若离说:“灵鬼?他会白纸通灵术?果然是指路人。” 若离此刻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她说:“我也会白纸通灵,偏我没有那一双眼睛。” 赵帛嘀咕:那双眼睛才是关键吧?若是没有那双眼睛,就不算是开眼,那能算什么指路人?只怕血也无法生效。否则方卿和也不会一早就得了容氏的后人,偏又迟迟不去像不予楼下手。 当然这一切就是嘀咕,嘀咕就是心里的嘀咕。他面上,言语上,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若是此刻屋里的赵小楼见了,必然是要夸奖的。 若离眼见神不守舍态度的赵帛,不知道他当下脑子里在寻思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兴趣。她只说:“你真的不和我去寻容小龙?” 赵帛看了若离一眼,观察到若离的神情倒并没有特别的坚持,问这问题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于是他也随意一下,再‘漫不经心’的泄露出一点苦恼的态度:“我去了做什么?你要和他说的,愿意叫我听到?” 他说:“你若是觉得我所有都能听,不如告诉我,我来转告容小龙好了。” 赵帛觉得这个主意十分的好且体贴无比:“反正你也不喜欢容小龙,不如让我当个中间人好了。” “我是不喜欢容小龙。”若离倒是坦诚。 若离说:“可是,早晚要面对的。他是容氏,我偏容氏。你看着天意弄人的态度。可是若是天意如此,为何厚此薄彼呢?” “我倒是觉得,老天爷很是怜爱你的。” 赵帛如此嘀咕不是没有来由。他想起了成县令说的。再顺着成县令说的细细琢磨一番。简直能打一百个冷战。那种恐惧凝结的冷意,能从地下黄泉处,顺着脚心一路漫上头顶去。让赵帛打激灵个没完。跟羊癫疯一样。 想想若是身边跟着鬼,日日在眼前跳脚做鬼脸。是个人都能吓死了。 亏得没开眼。 何况,赵帛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说的。 容小龙私下,偷偷和赵帛启齿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够和方卿和认识,除了身边的那个亡魂,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方卿和身边的那些鬼。那些,不是那个。 赵帛当时吓一跳:“那些?” 容小龙点点头:“那些。” 容小龙看了赵帛一眼,十分理解当下赵帛的惊吓表情。 容小龙说:“最初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告之了方大人之后,方大人居然说自己一早就知道。我才知道,之前佛果有告之过他。哦对了,佛果,白塔寺的佛果,也是我容家的人。” 这一点赵帛倒是不惊讶。当年齐顺之战的时候,容家的年轻族长失踪,是淮王带领军队围攻了白塔寺,要容氏佛果前来主持容家。结果佛果拒绝,并且挖眼明智,将一双眼睛直直投掷于淮王脚下。据说这件事情被当时的淮王次子朱成良看在眼中。这一幕让当时的小世子打击颇大。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之后南顺战败后,小世子就跑去白塔寺要出家。 淮王自然震怒。自己就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要去出家。放着小王爷不去当,要去剃头当和尚。当时就大怒,哪座庙宇敢收小王爷,便就焚哪座庙。看看小王爷是不是能够在废墟里敲木鱼。 结果,收了小王爷的,偏偏是佛果。 淮王欠了佛果一双眼睛。 从此出家的小王爷变成了佛果的眼睛。世上再无朱成良,只有凉安在白塔寺。 容小龙说:“那佛果虽然没了眼睛。可是一双耳朵,还是能听到鬼话的。” 这就奇怪了。赵帛说:“你有的时候,都分不清是人是鬼,那佛果,目不能视,还能分明白人话鬼话?” 容小龙脸红:“所以人家天赋异禀。” 容小龙说的干巴巴的:“佛果可是满月开眼的。我十五岁开眼。能比吗?” 倒也是。 容小龙还说:“如今想来,或许方大人留那些无恶意的亡魂在身边,可能是想为了若离驱逐那些恶鬼。” 容小龙当时想了想,告诉赵帛:“那些鬼并无恶意,为首的叫小杨先生,是个秀才。我头一次见,是在安逸侯府,我当时还以为是个好心的师爷。长得很面善。若是若离开眼,见这样面善的先生,总比见恶鬼好吧?” 容小龙开眼,见的头一个鬼,是貌美如花的杜衡。 即便杜衡是江湖出名的美男子,容小龙依然免不了在明白了他是鬼的时候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毕竟他身边没有方卿和,也不知道他有朝一日要白日见鬼。一点没有准备的忽然袭击,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首当其冲的,都是惊字。 ...... 如今也是一样。 若离忽然出现在容小龙面前。一脸面无表情。且无声无息。 若不是容小龙已经算是旧相识。 可能若离要被当鬼看待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忽然到来,也是惊吓到。 受到惊吓的还包括了徐长生。徐长生眼中出现若离身影的时候,手里刚刚捏开一枚花生的壳。炒熟的花生从外壳到果肉,都是又脆又香。但是吃起来细碎,很不文雅。所以赵家的孩子们不太爱吃。就这么一兜的炒花生,还是徐长生和赵家的下人们要来的。 徐长生躲在容小龙的院子里吃。纯粹是图方便。 整个赵家都知道容小龙要养伤,平时除了闫大夫没有别人回来贸然打扰。这几日连赵帛都变得忙碌碌的。一日大概就来个一次,陪着吃个午饭就走了。这样清净的地方。徐长生岂会错过。 何况,他馋这一嘴好久。 容安也是个矜持鬼。平日里对这种瓜子花生的不屑一顾,且也不许徐长生吃。偏徐长生好这一口。但是偷偷吃也不是现实。瓜子花生,磕开的时候都有声响,嚼的时候也脆。 他试探问容小龙:“爱吃花生不?” 容小龙回答令徐长生心上眉梢:“爱吃煮花生。” “第两百零五 章 千姿百态千人千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悻悻的,一边用脚试图把地上零落的花生壳给扫到桌下,一边借着动脚的时候趁机抖落身上的揉碎的花生衣。 若是若离知晓多一些的善解人意,大概这个时候就会视而不见,亦或者跟着坐下,向徐长生讨要两个花生米吃一个。自然又随意地解了徐长生的尴尬。 若是陌如眠,确实会这么做。 偏偏来的是若离。 于是不会。 若离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徐长生的动作,越是被注视,徐长生越囧。 徐长生囧:“......我原本是想着吃完最后在扫的.......” 若离:“......” 这个时候容小龙出了声:“你来我这里,找我的?” 他看了一眼一边的徐长生,又看了看若离,视线来回跑了一圈,说道:“总不能是来我住的客房寻徐大侠的吧?” 很多的时候,窘境的行程是因为安静的环境。环境越是安静,越是容易放大一个人的行为动作。在行为动作被放大到毫无掩饰的时候,窘这个心理,就会悄无声息的爬出彰显存在感。 这不算是乱讲。而是有理可循。 比如舞女,必要歌舞助兴,曲调和顺的丝竹声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带走和分散一定的注意力,同时舞曲声音还能够助兴,和帮助舞者鼓起勇气。越发跳得曼妙动人。 再比如战场,需击鼓,一鼓作气势如虎。 也是道理。 容小龙的发生,很好的转移了若离的注意力,也解了徐长生的窘境。 甚至不爱吃炒花生的容小龙,也身后取了一枚,捏碎,丢了一颗在嘴里。然后又随意,又故意的,把花生壳丢到地上。 挑衅一般。 气氛不太妙。 徐长生想要溜了。 徐长生道:“所以若离姑娘一定是想要和容小兄弟有话说道,那,我自然不便在此。稍后再来清扫地面。” 徐长生站起来,冲着容小龙抱拳,给了一个复杂又带着明显感激之情和抱歉的内疚,一溜烟跑了。 若离站在院落入口处。徐长生要出去,势必要经过若离身边。若离若是想拦着,徐长生也不敢硬跑。 徐长生快步走过若离身边,若离没有拦。待到徐长生的脚步出了院落,从拐角处开始,脚步声音就呈现小跑的节奏了。 “你看你平日,冷冷冰冰的,连一个江湖前辈都怕你。”容小龙说。他没有起身,依然懒洋洋的趴在铺着柔软的被褥的贵妃榻上。这个贵妃榻舒服的很,容小龙感觉比床还要舒服,且趴着不累,又不会膈到后背正在愈合的伤口。他享受的很。 容小龙的表情落到若离的脸上,若离话语中带了一点冷意,像是冷笑,却又掩饰了一番的那种勉强:“你倒是很会享受......似乎,很是容易适应世家公子的生活。” 容小龙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由俭入奢易。世人都是这样。” 容小龙还是懒洋洋的:“......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享受了一番,会不会把皮肉都养的嫩了,倒是再去江湖,风餐露宿的,可能会觉得身下落叶都有霉气,睡的山洞都是动物皮毛气味。” “你在说我吗?”若离讲,“你说我自小养在方府,受不得江湖的苦吗?” “受得了苦和受不了苦,不重要。而是.......”而是什么,容小龙倒是卡壳了。 看来容小龙的接话并不是胸有成竹亦或者早有准备。他只是为了彰显气势才如此伶俐地接话的。 容小龙而是了半天。最终作罢。 他似乎此时此刻才开始被午后暖阳晒出了困意,此刻眯眼欲睡。衬地忽而降临又不坐不走的若离很是突兀。 刚刚那一幕到还和谐。 徐长生叭叭叭地嚼着花生。和一边酝酿睡意的容小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食欲能传人,睡意也能传染。要么容小龙会被徐长生引着一起嗑瓜子,要么就是徐长生也跟着哈欠不断。结果这一切的可能都因为若离的到来而打断。 容小龙想要睡了,又不成。眼见不成,于是他睁开了一边眼睛,朝着若离眨了一下:“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容小龙先举手说:“我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为何活下来的,为何会和师父在一起,会和会在那个山中长大,为何顶着容氏的姓氏招摇过市无人理会,为何又入了江湖就立刻开眼......我是一无所知的。” 若离的思维和赵小楼以及赵帛差不多。更加进一步显示这是通俗人类的本能反应。 若离问他:“难道,你就丝毫没有怀疑过你的师父?或者去寻你师父问个究竟?” 她依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或许她动过要去落座的心思,但是看了一眼满桌的花生和椅子上散落零星的花生衣,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少女,又板着一张脸。看着很像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容小龙第一次谈论了。不够新鲜的话题,和一再重复的旧事,总是叫人丧失兴趣的。 容小龙依然用着那一边的眼睛瞅她:“我觉得,我师父对此一无所知。” 若离道:“证据呢?” 容小龙转了转眼珠:“我师父若是知晓,哪怕只有少许,也不会任由我如山野孩子那样长大。他若是想要彻底保我瞒我,就不该随着我的一时兴起自行下山,他若是想要护我佑我,那也不会随意让我学花拳绣腿。” 若离自有另外一番看法。 且甚至评价比赵小楼还要不好。 “听着,倒是感觉像是你师父故意为之。故意让你对开眼之事一无所知,吓你;故意让你学皮毛功夫,同时废了你的童子功的功底.......” 若离的口气平静的很,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澜在其中夹带,偏钻到容小龙的耳朵里,刺耳又呱噪:“赵家在江湖世家中,武学根基不算优秀,赵帛也是如此,他武功平平,所以需要卫华随身护佑。可是他即便如此,也是童子功功底深厚扎实。只要他愿意,日后必然胜过你千万。可是你呢,就算是你日后遇到了话本中胡诌的内容,什么跌入山崖得到武学宝典,你也没童子功的功底去克化它......” 若离的话似乎还有,偏没来得及说个尽兴,就被忽然发笑的容小龙给打断了。 “你笑什么?”若离很是恼怒。刚刚言语的时候的一丝的冷意和快感被这一声嗤笑给甩的一干二净。徒剩了恼怒。 “话本......原来你也爱看坊间的话本?”容小龙依旧没怎么大改姿势,只是稍微在榻上偏了下身体,原来只有一只眼睛露着的,此刻完全露出来了。 那双眼睛里带着笑,透着和善和亲切。 “我也爱看。我还喜欢听书.....从我发现我能自如认字之后,我就满镇跑,到处捡字认。有的认对了,有的认错了,不过那些大人都挺好,听到我读错了,笑话归笑话,还会纠正我。” 若离看不懂此刻的容小龙,他倒是开始兴致勃勃,一副和同龄人聊天的架势。 容小龙果然在和她聊天:“你知道吗?我十岁才开始认字的.....你信吗?” 他歪了歪头:“你十岁的时候,在干嘛?” 若离听见自己说:“十岁的时候,我就到方府了。” 容小龙说:“我十岁的时候,到私塾上学去了。从一二三开始认字。第一个学的字,是个永字。先生说,永这个字,包含了书法中所有的比划。只要学会了写永字,别的字也丑不了。可是不管我练了多久,那个字落我眼里,都丑的很。” 容小龙没说谎,他到现在都觉得永这个字在他写来都还是丑。大概是缘由小时候写的太多,把一辈子要写的永给写完了。于是这辈子,最好不复相见。 而若离听了这话,反而到不知道如何接应。 她并没有足够多的,和同龄人的小孩聊天交流的机会。小时候是被父母感染的恐慌和戒备感令她疏离和恐惧一切的小伙伴;后来是方府的规矩,令那些同龄的丫头不敢和她太过于肆意。可是若离到底还是明白,聊天这种事情,尤其是孩子之间的聊天,初次的聊天,都是要交换讯息的。 容小龙说他十岁的事情。说他写字,说他认字,说他被人笑话,还说他字到现在都丑的很。 可是她该说什么呢? 说她十岁的时候就入了方府,每天穿绸缎做的衣服,穿缎面的绣花鞋,每日都有手巧的嬷嬷给梳不同的头饰,每夜入睡,还要喝一碗牛乳燕窝。 方卿和怜惜她从前的惶恐和流离失所,以及那之后的流浪。对她关怀备至,连出行,都要做马车乘软轿,从来不会弄脏任何一双的鞋子。 她远以为那种日子,是独属于她的。 虽然心中时不时能够感到一丝明显又莫名的惶恐和不安。但是归结到底,她也寻不出这种不安到底来源何处。 于是只能安慰自己是想太多。 她就如同一个半身潦倒的贫苦之人,忽然有一天受到了一笔巨额的财富。势必会又惊又喜,坐立不安。生怕这种从天而降的惊喜并非是自己理所应当的收获,而只不过是一种老天的随心所欲。 老天一时兴起,给了她。也可以事后反悔,收回去。 于是若离就像每一个暴富的穷鬼那样,不停的挥霍着方卿和对她的耐心,不停地挑战着方卿和的容忍度。她想试试,方卿和对她好,是因为她乖,她听话,她有容氏的血液和眼睛,她姓氏为容,还是,仅仅因为她这个人? 最后才提及的可能性的心虚,隐藏在她不敢为人所知的困惑中。 若离看着眼前和自己同岁的容小龙。 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方卿和会对她好,会宠溺她,会谦让她,会要星星不给月亮......会种种的一切,仅仅是因为,她是容氏的后人。 如果当初方卿铭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容小龙,方卿和也会如此的对容小龙好。 容小龙这么乖,脾气这样好,面对那么无理取闹的自己,都能露出这样好看干净的笑容。若是容小龙在方家长大,容小龙会成为什么样子?会不会温柔优雅?会不会举止斯文?会不会善解人意?会不会和赵帛一见如故亲如兄弟,会不会对江湖心生向往?会不会....... 不对,不管容小龙有没有在方卿和身边长大,他都长成了这个样子。 容小龙有那样莫名其妙的师父,十岁都不教他认字读书,也不为他着想教他练功,甚至漫不经心的养大他。那个师父,没有教会容小龙任何一样东西。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好处。 便是那师父没有教会容小龙记仇和轻易蔓延恨意。 没有在方卿和教导下长大的容小龙,有礼貌,温柔,好脾气,和赵帛一见如故,对江湖心生向往...... 他的样子,大概才是容家的后人该有的样子。 大概,这才是容氏的人。 方卿和见到了容小龙,该多么喜欢他啊...... 所以,所以才由着她去寻找容小龙吗? 不是放弃她,也不不再喜欢她,而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若离学学他。 学一学,天生而成的容家人,是个什么样子。 ...... “我也是容家的孩子呢.......”若离说。 若离对上容小龙的眼睛,看着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说:“我像容家的人吗?” 她不等容小龙回答,便就自顾自自己说:“我觉得像。” 她举例子:“我脾气不好,小心眼,总是对不喜欢的人冷嘲热讽,我还架子大,挑嘴,别说让我风餐露宿,就算是吃的东西有点异味,我都不肯吃......你看这些,像不像容安?” 若离说的飞快,半点不给容小龙反驳和出声的机会:“.....人间脸面,千姿百态,千人千百.....容家当初那样大的族群,怎么可能,只有你这个心性的一种人?自然也有我和容安这样的。” 若离继续说:“你说,如果容安前辈没有故去,而是遇到我们,他会和谁一见如故呢?他会不会嫌弃你?说容家的孩子,怎么如此好养活?一点都没有容家该有的金尊玉贵的样子......” ..... 容小龙想了想,把这些话按在了徐长生所描述的容安的身上。 居然十分的契合。 “第两百零六章 毛豆其实就是没晒干的黄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想了好一会。 他落在若离眼中就是一副思考的样子。 若离心想,他在想什么,是想着如何回应自己吗?还是想着全返自己回到金陵呢? 若是后者,若离就自己去闯荡江湖去。 江湖那么大,又不是只有高手才能闯荡。多的是平平无奇的江湖路人全身而退的。 她等容小龙的反应,等来容小龙一句:“你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下说话?” 容小龙看若离楞了一下,说:“你应该不是只是过来说这简单的一番话吧?千里从金陵赶来,车马劳顿的......定然有很多话要讲。要不要坐下来说?” 容小龙指了指廊下的另外一把椅子,好心说道:“需要我帮你拖过来吗?那把椅子是没人过的。” “免了,”若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敢劳动大架。你若是再伤上加伤的,回头我就是千古罪人。” 这一番夸大其词把容小龙给逗乐:“我又不是金尊玉贵的菩萨,还千古罪人呢......” 若离话落,自己走去廊下把椅子拖了过来。 真的是拖来的。那把放在廊下的椅子是红木打造的,重的很,放在廊下在夏天的时候到好,蔽日又吹风,还能看景,凉快惬意的很。偏偏到这个时候就不合时宜了。那里挨着风口,又冷,又晒不到日头。这里是客居,下人也懒地拖动,就任由那红木的座椅跟生了根那样杵在那里。 直到被若离给拖动走。 “这个椅子,真的重!为什么有钱,就要添置这种的椅子!”深秋,寒秋,若离除了一身的薄汗。 她一直对这个现实表示不明所以。 “这种椅子,又重,雕花多,膈人,坐久了还不舒服.......” 容小龙补充:“不止呢,还贵,贵得吓人。” 若离说:“但是有钱的达官贵人家里都爱这种。你看赵家有钱吧?添置了一堆。还有雕花木床。床倒是还好,铺写软垫,反正不是外人能看的。偏这种大堂的座椅,日日都要坐。我都替他们累。做大人千般好,偏就这一般,受罪的很。” 容小龙说:“反正我就算长大,也买不起一把这样的椅子。倒是不担心这个。” 若离倒是觉得不一定:“谁说得准呢......你现在是赵家的客人,到你弱冠,还有五年。五年啊......” 若离说:“五年前,我刚刚入方府。在如方府之前,我刚刚在当街头流浪的,险些要克制不住挨饿的苦去做偷儿。结果还没得逞,就被赵小楼赵家主抓了。” 若离还给容小龙讲了旁的:“我后来才知道......我被赵家主抓了之后,赵家主让赵帛来陪我,原是想着年纪相当好说话,也好叫我不害怕。但是其实我根本是不害怕的,我不仅不怕,还想着赶紧趁机吃饱喝足,然后带着赵帛一同跑......我原以为赵帛也是被和我一般抓来的。” 容小龙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事情。 “如果是那样,赵家抓你,多半是源自于方大人那边的话。定然也没有苛待你。吃住也比在街头挨饿强。你怎么就光想跑?” 而且自己跑还不算,还要拉着赵帛。估计赵帛那个时候定然是饱受惊吓。 若离料到容小龙有这个问题,她反问对方:“如果是你,被无缘无故抓来,没来由的给你好吃好喝好穿的,你不奇怪吗?你不害怕吗?” 若离说:“......尤其是,对方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你难道不会疑神疑鬼吗?” 容小龙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会疑神疑鬼。不过,按照他的个性,大概不会想的如此偏激。他应该会趁机抓着赵帛问个清楚和明白。大不会第一时间就把这一切解读成恶意,然后选择逃跑。 自己一个小孩,怎么跑得过那些江湖上的大人呢?不如先弄清楚真相再说。 赵家好吃好喝的,心事重重会影响食欲的。 若离鄙视他:“就知道吃!” 容小龙反击:“说的跟你逃走成功了一样。” 这句话正中其心,若离不肯出声了。 若离当时确实没有逃跑成功。她被赵帛出卖。且出卖的地点,居然在饭桌上。 当天晚饭,赵小楼带着若离和赵帛一同吃饭,还给若离夹了排骨。很是亲切。若离一边假笑,一边偷偷把排骨埋进了饭里,只扒上一层的白饭。她盯着赵帛不放,赵帛吃哪一道菜,她就跟着夹哪一道。她笃定赵帛吃的会安全,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赵帛吃掉了大半盘的排骨。吃的嘴角流油。一边啃一边还说:“你不爱吃排骨吗?那我帮你吃完它!” 若离翻白眼。 但是那句‘我没有不爱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帛吃的兴高采烈的。赵小楼似乎也是信了若离不爱吃肉的事情,夹了鱼给她。然后还给赵帛倒了茶水,怕他噎到。 赵小楼漫不经心问道:“你们玩的可好?” 若离不答话。 赵帛一边啃排骨啃得不亦乐乎,一边回答:“好着呢!” 赵小楼看着很满意,他带笑,看赵帛,那样子落在若离眼里,像农夫含笑看着吃胖的猪。 甚至都能听到话外音:“快吃,多吃点,吃胖了就卖掉换钱。” 若离打了寒颤。又把那一筷子鱼偷偷埋进了饭里。 那饭桌上原本有肉有鱼,偏两样荤菜都被赵小楼染指,被若离确认为可疑之物。她只能吃素菜。就夹笋。 刚刚扒了一口饭。 又听到赵小楼‘审问’:“你们晚上可还要一起玩耍?” 赵帛立时又说:“要的!” 他口齿伶俐,从小时候就见证了:“阿离说,要带我一起逃跑!” 一口笋,被卡在喉咙口。 若离小脸通红,涨的,也不顾那碗茶是赵小楼倒的可疑之物,她连忙一饮而尽。其实,她倒是愿意此茶有下了点什么。 即便中毒,也没有此刻尴尬来的难受。 赵小楼似笑非笑的。不去看小姑娘的脸色。 倒是赵帛,一副十足的憨态:“叔叔......逃跑是什么?是一种我没听说的游戏吗?” 赵小楼憋笑:“大概类似于捉迷藏吧......天色晚了,明儿起早,去花园玩去啊......” “可是......”赵帛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埋头扒饭的若离,“说好了夜深了才玩的......” 赵小楼想了想,决定吓唬他:“夜里玩逃跑确实好玩.....只有一个问题。” 赵帛果然被吊起了好奇心:“什么?” 赵小楼卖关子,故意等到若离都安耐不住抬眼偷瞧,这才压低声音道:“只是,深夜的时候,会出来鬼,鬼呢,见你们玩的开心又好玩,回头也加入一起玩。到时候就想啊......明明两个人的游戏,怎么逃着逃着,就变成好几个一起逃了?” 赵小楼明显是故意。 若离明白。 否则一个大人也不会用这种调子来和小孩讲话。偏还压低声音,变得又低沉又恐怖。 若离明明知道赵小楼在吓人。却还是吓得一声尖叫,丢下饭碗落荒而逃。 跟着若离一起逃走的还有赵帛,赵帛不顾自己嘴角还沾着排骨的酱汁,一路尾随,跟着若离逃到了客房的床铺,两个小孩一起挤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若离也顾不上生气,有个人配着她一起抖,一分的恐慌能拆成对半。也平静些。 这也算是,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夜里去逃跑,就真的逃跑了。 也不算是食言而肥。 毕竟若离也没有和赵帛说,要具体逃到哪里去。 毕竟,从饭桌逃到被窝,这种中间距离,也不算短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小龙笑得还算是节制。 不过若离一清二楚。容小龙的节制和克制,并非是故事不好笑或者他觉得该克制,是因为笑意如果太大,会牵扯长肉的伤口。引得痛感。 于是容小龙只好很有节制的笑。 他笑停不下来,每每要停下,又想到什么,又乐不可支。 若离有点后悔说这些事。 本来就没什么必要一对一的。容小龙说自己儿时的无趣事情,凭什么要用自己如此有趣的事情去换?真不划算。 容小龙笑的脸酸,拼命揉搓自己的脸,他揉得很是用力,一边揉一边把脸转向若离,仿佛在逗她笑一般。 不过倒也不是真的在故意逗她。 脸酸是真的。转过脸是为了问问题:“那这是,赵帛后来再见到你,想起来了?” 若离摇头:“他早忘了。我也没提过。可不愿意记得这事。我可要面子的。” 简直不可思议。 容小龙说:“这么有趣有难忘的经历,赵帛居然能忘了?” “这有什么呢?”若离说,“我是极少犯蠢的。所以才显得这事有趣难忘。说不定这事对于赵帛来说太过寻常了。故而他很快就忘了。” 若离伸手拈了一粒花生,掰开,用洁白的手指揉碎了红色的花生衣看了看果肉,那果肉没长好,细细瘦瘦的。一看就硌牙。 若离把果肉递给容小龙。 “给你揉的。” “.....可拉倒吧,不好看的给我吃。” 说归说,容小龙还是接过去吃了。 他眼见若离又捏碎一枚花生。继续揉开外衣,这回果肉莹白圆满,看着就香脆。 这回就不给容小龙了。 她满意吃了下去。 容小龙看这一幕说:“我还会炒花生呢......可比这个好吃。” 这事新鲜。 若离说:“你?炒花生?” 容小龙点头:“可不,我在山上的时候,会种花生,种了之后晒干,一半拿去山下卖,一半煮了自己吃,一半给我师傅,我师父爱吃炒的。” 容小龙说:“你知道吗?花生刚刚拔出来的时候带着泥,花生又多汁又甜。还能解渴。” 若离说:“花生是地上长的?——赵帛和我说,花生是树上结的。” 容小龙说:“你信他啊?他比你还娇贵呢.....世家长大的孩子,估计连西瓜都以为是天生长成切好的样子呢......” 容小龙这些话不是随口编的。 因为他们镇上县太爷的儿子就是这样以为的。 县太爷的儿子偷偷溜出来甩了仆人自己玩,遇到了卖西瓜的容小龙。见了西瓜不认得。问这是什么。听到回答这是西瓜,吃惊了摸了好几把。 他还吃了容小龙分给他的炒黄豆。 县太爷的儿子学容小龙的样子,蹲在一边边吃炒黄豆边看容小龙卖瓜。 果然见容小龙麻利地把瓜切成了他以为的半月的样子。 大开眼界。 那天下午,县太爷的儿子知道了,麦芽糖真的是麦芽熬的,毛豆就是还没晒干的黄豆,无花果丝其实晒干的萝卜。凤梨酥里包的不是梨子,而是冬瓜。至于县太爷的儿子最爱吃的粽子糖,也不是粽子做的,它只是单纯长得像粽子。只要做它的人愿意,它可以只粽子糖,也可以是汤圆糖,也可以是板凳糖.....总之,做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糖。 小少爷不死心,问容小龙:“那,那松子糖,真的不是松子做的吗?” 容小龙摇头,说:“当然不是。” 小少爷心灵面临破碎,唯有西瓜可以安抚。小少爷就啃。 啃一半,仆人终于满头大汗地找到了小少爷。 自然是对容小龙千恩万谢的。还取了些钱塞给容小龙。说算是买了瓜的钱。 那钱容小龙就收了。抵得过他两天卖瓜的。 小少爷后来让仆人带他来了好几趟。给容小龙带了府里的粽子糖和蜜饯。容小龙过意不去,给他包了一大包的煮花生。 那仆人也不势力。没有阻碍小少爷和一个卖瓜的穷小子玩耍。只是盯着小少爷吃喝,怕小儿肠胃较弱,闹了肚子。 其实也没和容小龙玩几次。小少爷就要上学堂了。 不管是县太爷的儿子,那天之后,连带街面上的小孩都少了很多。 那时候容小龙尚且不到十岁。对于学堂二字一片茫然陌生。 什么是学堂? 是去吃东西的地方吗? 那里有甜甜的瓜吗?有粽子糖吗?有煮花生吗? 容小龙卖瓜的时候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于是他决定去亲自瞧瞧。 这一去瞧,就被私塾的先生给抓到了。 这一次的抓包。改了容小龙的命。 “第两百零七章 容家的眼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多巧合? 若离说:“我也是被抓包,才改的命。” 若离想了想:“不被抓包,也会改命。......咱们俩一出生,命就改了。到现在,一直被改来改去的。” 别人改被天改,被鬼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命运才能捏自己手里。 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 若离说:“我连鬼都没见过呢。” 这还是若离第一次承认示弱,也有带了些示弱的成分。容小龙真是个见软就软的性子,别人给他三分台阶,他能跳崖。 容小龙说:“见鬼有什么好?我初次见到,直接吓得晕死过去。” 这事说出来丢脸的很。 容小龙却又做不到去撒谎。 但是幸亏若离没追问这茬,否则若离就要知道,容小龙可是连续晕了三回的人才。 人家都还能事不过三,他倒好,凑个整三。 说出去,可涨面子的很。天知地知鬼知别人不知就行了。 容小龙暂时想不到当指路人的半分好处来:“能见鬼,能听到鬼话。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 容小龙的语气真的是半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有他一个人。苦恼更多于自豪。 若离听出来有苦恼的成分,她倒是想听听具体的苦恼。 容小龙的具体说法换个词其实就是在吐苦水:“我一个人能看到鬼,有什么用呢?我一个小孩子,分辨不出来那连篇的鬼话是真是假......我现在想想,我头先遇到的几个,真是因为我运气好。我遇到了好鬼。” 一开始能见鬼,就遇到好鬼。 其实对于容氏指路人来说,利弊双分。 有利之处在于,那鬼没有恶意,自然不会害他。还很好的给了容小龙行走江湖的银钱保障,还送了他关于陌家的人情和方卿和的关照。弊端就在于,杜衡和陌白衣令他养成了对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 这种观点,太要命了。 以至于他对鬼的信任有的时候甚至高过了人。 他没有怀疑过朱成良。反而疑心过方卿和。 容小龙觉得,这鬼都成一缕游魂了,脸皮自然也薄到不能看。脸皮那么薄,若是撒谎,只怕能红成透明。 结果现实打脸。 现实给容小龙证明,这鬼若是坏起来,能够坏成什么地步。 而人是鬼变得,人不会因为自己死了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为良善的鬼。 毕竟这大恶之人立地成佛的前提,还的是放下屠刀。 大恶之人,放下屠刀,会成佛。做不了鬼。 所以这恶人做了鬼,也还是个恶鬼。做不成良善的亡魂。 容小龙,也该长点心了。 容小龙痛定思痛:“我之前遇到好鬼,以至于我以为天下的鬼都是好的。而且那些鬼都是成年的鬼,怎么能如此不要脸皮,来偏我一个小孩?后来又想一想,都成了鬼,还要脸皮做什么?本来鬼就没脸没皮的。” 这话出来,若离是没什么意见。但是路过的朱成良就不高兴了。 “喂!说谁呢!” 容小龙吓一跳,看是朱成良,又放松了下来。 “我又没说你......” 容小龙虽然下意识分辨,但是到底还是有些理亏。分辨的声音都接近是嘀咕。 虽然低地像嘀咕,若离又不聋。自然听得到。 若离说:“现在就有鬼啊?” 偏容小龙视线发散,一副困像。让若离没法分清楚那鬼的方向。要像赵帛那样四处飘,又不符合若离的形象。她只好不动声色,左右稍微扫了一眼。 容小龙懒洋洋的:“是啊......若非他,我也遇不到方大人......” 其实也不对。他是因为杜衡才遇到方卿和的。 若不是因为要给朱成良找身世,他也不会叫方卿和察觉自己的身份。这么想来,方卿和还应该多谢朱成良呢。 若离等一会也没等到容小龙替她和鬼做自我介绍。 虽然有些生气,可是她也不好真的表现在面上。 她想着大概是容小龙没想到这一层的待客之道,于是委婉提醒:“那......我该如何称呼呢?” 如何称呼? 这倒是叫容小龙为难了一下。 容小龙想了好一会,想到朱成良和若离都以为容小龙要睡着了。 容小龙这才说:“他是个出家人。是个和尚。” 容小龙朝若离眨眨眼:“这个要如何称呼?” 若离面无表情:“大师?” 朱成良还蛮受用:“哎!” 容小龙笑出声:“他应了......” 若离:“......” 若是旁人,大概就知趣了。明白是容小龙刻意不愿意把这个鬼的身份道个明白。也就不再会追问了。 若离能是旁人? 不知道容小龙是怎么想的。 但是对于若离来说,她今天走近这个院子,和容小龙平心静气说话,就表示没把自己再当成容小龙的外人了。 “他到底是谁啊?身份,就这样不能说吗?” “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太过于醒目,一说,就......如雷贯耳?” 若离的反应和赵帛如出一辙,实际上这样的相似反应直接原因就是容小龙不会撒谎。而不是赵帛和若离多么聪明。 容小龙给了朱成良一个意料之中的眼神,这才扭头懒洋洋看了若离一眼:“确实如雷贯耳......当初也就是我这种山野来的小子没见什么世面,才不不知道他的大名。换个人,或许面貌不知道。但是名字却都是觉得耳熟的.....” 这关子都卖到这里了。感觉答案就差临门一脚。 偏着临门一脚,容小龙就收住了。 “不过他在如何如雷贯耳,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都过去了。他还是红尘外的。何必惹事呢......” 出家人,红尘,如雷贯耳。 这也太好猜了。 若离说:“别告诉我,是佛果?” 若离讲:“若是佛果,确实可以当一声大师。” 很接近了。 接近的程度,只差容小龙的一句反驳和否认。 容小龙此刻暗自惊出了一身汗,这身凉汗刺地他背后麻麻又尖锐的疼。反而倒是叫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决定不否定,也不反驳。 而是依然淡定道:“你知道,佛果大师也是我们容家的人吗?” 容小龙出口同时观察了若离的反应。果然,若离一无所知。 这很是奇怪。 佛果当年被淮王围庙逼迫,不得已挖眼明志的事情,应该知晓的人不少。佛果又是大宗师。和方卿和交好。若离也来过白塔寺。怎么会对于佛果的事情一无所知呢? 这很奇怪吗? 这天下,想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去刻意打听。但是若是不想知道,哪怕是街坊邻里,可能见面都做了陌路人。 若离到了方家,除了必要行程,几乎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两耳不问窗外事。若是出行不坐马车,连方府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确定。何况是远在淮城的佛果的身世和动向呢? 若是加上方卿和还有意瞒她。她更加去从何知晓呢? 她又不是月小鱼和赵帛那样的性子,喜欢和小和尚打成一片。白塔寺和鸡鸣寺什么风声雨水都能明白。 她去了白塔寺多少次啊?甚至可能走过佛果的身边上过香。可是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容小龙多少觉得有些可惜的。 “佛果大师是四年前圆寂的。你是五年前到方府的。想必有可能还曾经见过。” 容小龙想想那个画面,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佛果大师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容氏的后人平安活着,想必圆寂的时候,心中可能会多一丝的欢喜。” 不过出家人,对于红尘的事情有没有那么关心,容小龙是不知道的。许着家族兴衰覆灭什么的,对于佛果来说,尚且比不过眼前的清净。 否则佛果也不会在明知道容白失踪,容氏无领头人的窘迫境况之下依然选择挖眼。 这个举动,容小龙也好,方卿和也行。都给了无数的解释。 天命啊,算法啊,前景啊什么的。 谁知道呢。 反正容氏还是灭了。容白失踪到现在也毫无踪迹。而他和若离两个容氏的后人无知无觉得长大。这一切若非他开眼,若非若离被方卿和和赵小楼寻到。容氏也就真的灭了。 若离很有方卿和的气度。很是不纠结过去。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他知道不知道的,也影响不了我开眼与否。” 若离又捏了一颗花生,揉开花生衣,丢了一颗莹白圆润的进嘴里。吃花生也能吃得很漂亮。不似徐长生,丢一地的碎壳。 若离用指尖那么一点点的真气,轻巧完整的劈开了薄脆的花生,揉开红色外衣,吃掉果肉又把碎屑丢进壳中,再摆好。一个接着一个,整齐地码在桌上。她挑的都是外形漂亮的花生。如今一个一个摆在桌上,看着又舒心又好看。 若离还得意:“你瞧,谁能看出来,这是空壳子?” 若离玩的不亦乐乎,一边说:“所以......你身边这个鬼,这个大师,不是佛果咯?” 若离虽然没抬头,但是她既没听到反驳,也没听到容小龙的承认。沉默.....沉默最好的回避。那就回避吧。若离道:“.....那看来是旁人。” 若离抬头冲着容小龙花容月貌的笑了一下:“你既然不想让我猜和知道。那我不猜就是了。” 这反倒有些真的吓到了容小龙:“这么好说话?” 若离点头:“毕竟之后要一起走江湖,闹不愉快对彼此没好处的。何况......你早晚要说的。你不说,等我开眼了,我也能看到。” 她抬头,又冲着容小龙笑了一下。 这下终于说到正题了。 容小龙说:“你不能和我一起去。” 若离听到这句话,手里一颗花生没摆好,给捏开了一条缝隙。这花生就不好看了。她直接摆放到了一边去。 “你说了不算。” 容小龙说:“我要去江湖,自然我说了算。” 若离又问容小龙:“那,那月小鱼可以跟你去吗?” “可以。” “凭什么她可以?她武功也不过如此。” 容小龙差点要笑了:“月小鱼为什么可以,你不知道吗?” 若离抬眼瞥了容小龙一下,眼神和容小龙对上,暂时都还是平静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打算和他起冲突。 连朱成良都觉得奇怪。 “这小姑娘......今天脾气格外的好......” 朱成良说:“好的让我的觉得发毛。” 朱成良若是还是个人,许被若离看上一眼,汗毛都能竖起来。不过他是个魂。他也能感觉一下。 “看看看啊,我觉得我真有寒毛竖起来了。” 若离能真.置若罔闻。容小龙是那个被吵的不行的。 朱成良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说:“那个方大人.....看来是个心思敏锐的。就像是那种......”朱成良在努力拼凑词汇,“就跟那位赵家主一样的。看人一眼,那个眼神,仿佛就能把人心看透。” 朱成良又指着若离:“不过这个小姑娘,只学了表面。学会了那个高深莫测,又淡漠的眼神。唬你还行。别人就不行了。” 朱成良也是过来人:“那种看透人心的眼神,是真的有足够的阅历和本事才能自然成型的。这小姑娘阅历还不如你多。而且更多的是纸上谈兵的能耐。” “纸上谈兵。那纸上的东西,也是前人终结的精华。多看看没坏处。”容小龙说。 若离看出来他不是和自己说话。确实在替自己说话。 容小龙讲:“走万里路走的越多,才能觉得看了万卷书的好处。比如,登高望远的时候,见到山腰云雾,能来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要是没学问的.....就只能脱口一句‘我天,这山真高!’” ...... 容小龙撇嘴,看朱成良:“你说读书好不好?” 容小龙说:“我若是当初读到只言片语关于容家的故事。大概也不必受到那些惊吓了。” “别想了。”若离打岔,“容家在坊间和朝堂的所有传闻,都是假的。容家也从来没有过纸面上的记载。” 若离读书很多,同时关于容家的事情,也了解很多。不是读书读来的。听来的。 若离说:“容家代代,都是靠口耳相传的。上一代死了,做鬼,鬼教导人。传训诫给后人。故而用不怕失传。” “什么才是最收的住秘密的呢?当然是死人了。什么才是最值得相信的?当然是自己的眼睛。容家的眼睛。” “第两百零八章 别着急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家的眼睛,此刻在若离的面前眨眼。 容小龙想起来方卿和说过的,佛果告诉过方卿和。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容氏的魂魄在世上了。 容小龙想到这里。告诉若离:“你知道不知道......佛果在白塔寺和鸡鸣寺的灵塔上,写过一句话?” 若离自然不知道。 容小龙说:“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两句,前半句在鸡鸣寺的灵塔上刻着。后一半,在白塔寺。” 若离听着莫名:“高僧的说词,总是莫名其妙的......他这种禅机,你和我如何参透?” 可不么。 他和若离的年纪加起来,连朱成良都超不过,别提佛果。 容小龙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 这一句,不就是常理吗? 若离也嘀咕一遍。 若离说:“人本来,生的时候就入不了黄泉。死了,也回不去人间啊......这算什么禅机?” 容小龙要头疼。 “我怎么知道?我还没出家过。” 出家这个词点醒了若离。 若离说:“你身边不就是有个大师吗?虽然是鬼,可是既然是大师,比如领悟力在你和我之上。你问问他呗。” 被点名的朱成良开始思考。 朱成良的思考也经历了一个心路历程。 他本来想要推拒,都做了鬼了,就不要操心人间事了吧。于是本想来一句‘关我啥事’的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人不可如此势力。人家容小龙可是人,却在操心他的鬼事。那他是鬼,要不要结草衔环投桃报李什么的.....跟着操心一下人事? 于是开始思考。 朱成良嘀咕。在秋风瑟瑟中,做沉思状。 他不冷不热的,又不用吃不用喝。自然可以在这种寒风中做诗人风姿。 可是若离和容小龙不行。 若离打了个哆嗦:“怎么好像起风了?” 感觉一下子身上就凉了。 确实是起风了。风还不小。一阵风过,吹得若离本来排得整整齐齐的花生壳咕噜噜滚了满桌的乱。 也不知若离用了法子,都滚成了那样。花生壳一个散架的都没有。 朱成良说:“会不会是个愿景?” 容小龙重复:“愿景?” 他其实并不真的指望朱成良能给他解答。朱成良虽然是凉安。可是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只怕连佛经都记不全了。平日行为举止也没有出家人的样子。 那个画卷上所绘画的凉安也和眼前锦衣的朱成良对不上来。 这样一个俗世的朱成良,如何能够参透终生都在佛门的佛果的禅机呢? 可是......若是不是禅机呢? 朱成良说:“倘若......这其实根本不是禅机呢?” 容小龙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朱成良原来还在纠结那一句话。 “不是禅机?那为什么偏是愿景呢?” 容小龙横竖也没想明白的:“这种事情......容家的人活着,也是在人间的。死了也要去黄泉。算的什么愿景?” 朱成良解释不来。 “我不是容家的人,对容家了解也不多......我就是这个直觉。到底直觉如何来的,我自己也是蒙的。” 朱成良索性含糊过去:“就当我灵光一现。” 他给自己开脱:“如果我能解释,我就成佛了。还在这里游荡?” 朱成良叹息:“我也想不回人间啊......可是这黄泉人间的事情,能由得着我吗?” 朱成良讲着讲着就把话题彻到容小龙身上去,他朝着若离努努嘴,又看容小龙,说道:“你看你,在人间,可是这丫头非要跟着你,你也莫可奈何。” 朱成良说:“倘若都认得鬼还好。有方便之门。可是她没有。不过普通凡人。一未曾接触过容氏,不像徐长生;二呢,不是灵鬼,如月小鱼月姑娘。而她若是真出个三长两短,你还没法子向那位方大人交代。” 容小龙沉默。 落在若离的眼中的容小龙,似乎就在发呆。 其是容小龙一个字不错地,有把朱成良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别看你和若离这小姑娘都是容氏的。可是到底人家是从小养大,有几年的情分。他如今要借助你,定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害到了他的孩子......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能轮到。” 朱成良真是越说越忧心。 “原本你和月小鱼姑娘,还不打眼。江湖嘛,什么人没有呢。那徐长生,长得就天生低调。可是这姑娘,金尊玉贵的,看着就是个娇娇小姐。美貌虽然是天生的稀有,可是也是江湖的罕见。多了许多麻烦。” “不会的。” 容小龙讲。 惹得若离抬眼去瞄看他。 若离问:“什么不会?” 容小龙含糊:“大师说,许是愿景。我寻思,什么愿景能这样?大概不会的。” 这个说法看起来并没有能够把若离糊弄过去。 若离挑字:“你刚刚说的是‘不会的’,并不是‘大概不会的’......” 若离说:“这两者区别大着呢。” 大概是真的有点冷。若离坐着那椅子坐的不舒服,不自觉就在椅子上抱膝,圈成了球。大概能暖和些。 若离很是警惕:“你在糊弄我吗?” 若离有点生气:“你欺负我听不到鬼话是不是?所以对着我讲一半留一半的......” “我若是真的这样,讲一半留一半,”容小龙忽然说,他甚至打断了若离的话,很突兀,很不礼貌,还让若离楞了一下,“我如果真这样.....你还要继续准备和我去江湖吗?” “为什么不?”若离此刻又生气又倔强。 若离说:“我决定的事情,谁都改不了。” 若离说:“方大人也不行。” 她咬唇,一脸倔强地和容小龙对视。 容小龙和若离目光交汇,首先败下阵来。 容小龙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挫败的神情,说:“随便你。” 看来是妥协了。 若离目的达成,交易也达成。天长地久的,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地讲。不着急。 凉的很,她要回去加一件衣服。 若离起身顺势拍拍裙子:“风大了,别在这吹风了。我可盼望着你赶紧痊愈呢。” ...... 院中留下朱成良一脸不可思议,盯着若离轻巧离开。 他一直跟到院外,见若离消失在那葡萄架后才回来,回来后恨不得狂摇容小龙,奈何人鬼殊途,他碰不得:“你!快把我做成灵鬼!” 容小龙头也不抬,蔫蔫的回他:“干嘛忽然提这个无理要求?” 朱成良气急败坏到要结巴:“我要摇醒你!我刚刚讲......你听不出话外音?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欢迎那个丫头同路吧?” 容小龙装傻:“难道不是?你只是抱怨前路艰难,可是艰难险阻,不是江湖常态?” 朱成良幸亏做鬼,若是还是人间凡人血肉身躯,只怕现在要被当场气死。 “你到如今,都不曾对这个姑娘据实已告,也没有产生什么惺惺相惜的态度,这种局面下同路,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过程。” 容小龙劝服自己:“感情可以培养。日久都能生情。何况我和若离还是同宗,血浓于水,天生就比别人要亲近。应该不难。” 朱成良看他:“这话你自己听一遍,劝服地了自己吗?你和若离这个姑娘,何时有过血浓于水的亲近了?” 容小龙说:“我不讨厌她呀。不讨厌就是关键了。而且她还生的那么漂亮。” 朱成良不在回答。而是叉腰,静静地看着他。 朱成良生的斯文,斯文中还带着一丝的英俊。英俊中还夹着贵气。 这样的斯文英俊的贵公子,双手叉腰一脸怒意。真的是......一点唬人的样子都没有哦。 容小龙看着只想笑,还差点笑出声来。 幸亏徐长生的到来,打断了容小龙差点出口的笑意,也打断了朱成良逐渐起势的怒火。 徐长生探头探脑:“走啦?” 容小龙说:“走了。” 徐长生手里拎着扫帚和簸箕进来:“我寻思着赶紧扫干净......这赵家庄,不知道把扫帚藏哪里去。我只要找下人要,结果那下人听到我要亲自扫地,唬地跟什么一样,一直告罪,说是不是自己打扫不好碍了眼什么的......又听说是你的院子,更慌了。——我只好实话实说,讲是我自己偷吃花生来着的。这才要到了扫帚和簸箕。” “想想啊,那赵家的老爷少爷们,估计根本不会扫地。啧啧,原来有钱人是这样的。见识了。” 徐长生一见若离走了,就松快下来,扫地的想法也不再那么迫切。徐长生见桌上还有饱满漂亮的花生,想也不想就丢了一颗进嘴里。速度快到容小龙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徐长生反应也快,其实刚刚上手就觉得重量不对,可是嘴却比大脑反应快,已经张嘴了。只能让容小龙眼睁睁看着那个空壳的花生飞到徐长生嘴里。 徐长生立刻吐了出来。 “谁干的!” 徐长生捏了一圈,都是空壳。 容小龙赶紧声明:“不是我。” 那就是若离。 那就没办法了。 徐长生认命叹气。 他问:“所以......若离姑娘来寻你。做什么?” 容小龙回答:“还能做什么?聊天呗。” 徐长生真的不太信:“聊天?就真的聊天?” 容小龙点头:“她是我本家,本家和本家重逢,戏文里说的多么感天动地的,我怎么经历一场,这么尴尬呢.......” 这真是和戏文中不同。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因为家族落难而从小天各一方。结果十五年后意外重逢,居然没有什么心潮澎湃,涕泪满巾的事情发生。 两个孩子时隔好久,才有了第一次的正式交谈。 交谈之后,该互说的也互说了,该如何的,也如何了。可是还是尴尬的很。依然是一副陌生的态度。 徐长生讲:“你们年龄相仿,会是什么亲戚关系?难道就没有可能是表哥表妹,亦或者是亲生?” 容小龙说:“若是亲生,以同龄来算,只能是龙凤胎了...” “不可能吗?” “若是龙凤胎,那么血缘该更近些。可是我还是宁愿是远亲吧。否则怎么解释这种事疏离和敌意。” “敌意?”徐长生莫名其妙的。“谁对谁有敌意?” 总不能是容小龙,那便是若离。 徐长生还是不懂:“这姑娘为何会对你有敌意?你脾气这么好......” 以一个长辈的观点来看,容小龙是个脾气很好,且很的人眼缘的小孩。且他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那个看着不着调的师父教的很好,容小龙不卑不亢,该发脾气发脾气,该怼人怼人。别人喜欢他,他也不惊喜,别人讨厌他,他也不会刻意去讨好想要改变印象。 所以他和赵帛关系好,还会怼若离,也会安慰容小龙,和徐长生很客气。 按理来说,若离发现自己的亲戚小孩是容小龙,应该欣慰才对。至少没有被教成个恶霸或者野小子。 结果若离,很不喜欢容小龙。 真是奇怪。 容小龙说:“一言难尽。” 他大体给徐长生解释了一番:“我如今开眼,她压力很大。也算是能够理解的。” 容小龙说:“月姑娘呢?” 徐长生说:“在隔壁呢。有事?” 确实有事。 容小龙说:“我们的走了。要找赵家主和赵帛告别。” 这么忽然? 徐长生道:“可是你的伤势还没好?如何这么急?” 容小龙说:“就因为我伤势还没好,才得走的了,才走的脱。” 他讲:“去陌家是不可能的。这信物,我答应方大人是要当面转交的。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 徐长生感觉有点慌乱,没准备好:“什么时候走?今夜就走吗?” 容小龙说:“今夜就走。” 徐长生顿时觉得着急忙慌的。不过反应还是快。一溜烟跑去收拾了行李。 倒是朱成良给看楞了:“今晚?走?” 他迟疑说:“为了,为了躲那丫头吗?” “不然呢?”容小龙也伸懒腰。见徐长生丢下的簸箕和扫把,认命开始不紧不慢的扫地。他本就没有什么行李,说走也就是走的事情。 对于告别赵帛,也早有准备。虽然天高路远的,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何时。可是好歹有个赵家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相见时日的。 别着急啊。 “第二百零九章 江湖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走的时候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吃完晚饭,还用了宵夜,其中甚至和若离打了个几个照面。若离依然情绪是淡淡的,对他也没有热情也不算是疏离。 这种的距离,做个点头之交大概挺好。 若是要一同行走江湖......大概会三天两头吵架。 鉴于他们两人的血缘关系,那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可能也算是提前被扼杀了。 他和若离的眼下情况,大概也就只剩下了逢年过节被长辈逼迫和不熟的亲戚强行扯淡的那种痛苦了。简直度日如年。 这种时间上的折磨,对于盼望长大的容小龙来说,是在是太揪心了。 本能就想要逃离。 再者说了,若离一心赌气的行为,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后悔。倒是她后悔,性格又倔,不肯服软,回头硬着头皮不肯回家,有气只能找他撒.......那他怎么办? 想想就害怕。 于是离开的决心就显得稍微迫切了一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帛踏着月色相送。 他穿寝衣,外面随意披罩着一件厚实的披风。那披风不知道是什么织的,又轻又暖和。 赵帛默默送他走到了路口。 默默相对,赵帛说:“......往这条路朝着南走,就距离陌家和赵家越来越远了。” 赵帛说:“真的要这样走?” 容小龙说:“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 容小龙补充:“你将来,只怕也要去江湖上走呢。” 赵帛也想。 只是他暂时还走不了:“卫华伤势还没好。我小叔叔不肯我独自前行。我也不能任性——担着赵家呢。” 容小龙看赵帛忧伤又认命的脸。本来应该笑话一下。 偏笑不出来。既然笑不出来,那就是一脸的认真。 容小龙一脸认真说:“这才是世家嫡系传人的做法。有担当,有责任。” 赵帛一愣,也认真看了容小龙一眼:“你认真的呀?” 容小龙点头:“当然是认真的。” 容小龙换回了陌白衣赠与的那一身青衣,有些长的头发被同色的发带利落的束起,长长的发带在黑色的发丝中时隐时现。 他背后是黑色的树梢,是冷的月。 眼前是青衫少年。 赵帛也一脸认真,说:“你现在,也像个江湖少年的样子。” 赵帛说:“咱们江湖重逢。” 容小龙也笑,说:“我们江湖重逢。” 赵帛本意想和容小龙击掌。却在视线落到了容小龙手心的纱布之后作罢了。 赵帛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塞给了容小龙。 说:“眼看要入冬了。这江湖少不得回头会遇到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有个披风带着也暖和。” 容小龙也没推拒。 由着赵帛给他披罩在身上了。 很暖和。带着赵帛的体温,暖洋洋的,伏贴着后背。 容小龙没说谢谢,说了一句:“真暖和。” 果然赵帛对这句话更加受用些,笑眯眯的:“东西是旧的,但是一定是好的。” 如今眼下月光正好,还能借着月色赶路,到下一站城池,还能寻个客栈睡个倒头觉。容小龙身后,三匹马早早等在那里,此刻正在悠闲地吃草。 赵帛心里算了一算,说:“如果骑马,大概半夜就能到下一站的。也不会太累。” 月小鱼在一边说:“若离会不会追过来?” “怎么追呢?”赵帛说,他四下都给张望,“这连城虽然不算是交通要道,可是东西南北世面都通。皆有路可走。若离要死追,找那面呢?” 赵帛猜测一番:“若离大概会先排除陌家.......但是,万一若离疑神疑鬼,认为容小龙会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偏去了陌家呢?也不一定.......” 赵帛证明了自己对于这位半个青梅竹马的了解程度还是可以的。 赵帛说:“若离啊......说不定真的会如此。她疑神疑鬼的。除了方大人,谁都不算全然信。” 赵帛看了看容小龙,见他也是一副赞同的情绪,说道:“她白日里找你,对你说的话,也是一副这样的吧?” 赵帛果然见容小龙点头。 赵帛对月小鱼露出一副‘不愧是我’的神气来。 月小鱼简直无语。 这有什么好得意。 若是真想得意。把若离送回金陵去呀。倒是此时给忘了,这若离,是她给领过来的。 一边的徐长生此刻打了第三个哈欠。 对于这种临时起意的上路行为,徐长生并没有表示反对,但是也不算欢迎。一次两次就罢了,可千万别来太多会。他老了,可不像容小龙这样的少年,精力充沛。他人到中年了,一旦睡不好,醒来翻身都能听到身上的骨头卡擦擦的在抗议。 更何况这种白天没睡,夜里还要连夜赶路的崩溃。 徐长生赞成赵帛的提议。一路快马,去下一个城池,寻个究竟的客栈。倒头大睡。大睡醒来吃喝一顿,再从容上路。 大概是受到一直不做声的徐长生哈欠的无声催促。 赵帛到底接受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现实。更何况这还不到千里呢。 十里都不到。 赵帛见容小龙等翻身上马。 对他招手:“一路小心!” 赵帛叮嘱:“若是有可能,见到东去的商人,问问会不会路过赵家,可让商队帮忙带信!” 容小龙点点头:“好。” 赵帛给容小龙牵引马匹掉头,一边抓紧时间说:“给一点钱就行。这种的一边是收方会付酬劳。你大概给个一贯钱就行。有的时候如果商队不收,说是举手之劳,你们就大大方方说谢谢就好。” 容小龙说:“我记下了。” 马蹄终于踏上了大道。 赵帛依依不舍放开了缰绳:“一路小心哦。” 容小龙接过缰绳:“我会的.......我会记得给你写信,还给你捎带东西。” 赵帛笑:“好。我等着呢。” 月小鱼和徐长生先打马先行。容小龙回头道:“替我和若离说对不起。至于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到时候。她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和我一同走。” 容小龙犹豫一番,还是说:“她还是回去吧。容家......起码地有个人是一直安全的。” 赵帛心里想:若离是安全了,你怎么办?那不予楼,死都要找到你。你却贸然去了江湖。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赵小楼却不这么认为。 赵小楼说,那叫飞鸟投林。 赵小楼还说:若是不予楼真的有天罗地网,早该把容小龙和若离掐死在襁褓中了。 容小龙还算是好,藏得隐蔽,天知地知他不知的。可是若离不一样。若离之前一直跟着容氏的父母东躲西藏,藏了八年之久,若是不予楼当真能够织成天罗地网,奈何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都抓不住? 赵帛听了这许多,只问赵小楼:“所以,你是支持让容小龙回去江湖?” 赵小楼如实又直接的点了头。 赵帛道:“万一了怎么办?” 赵小楼说:“万一了还有若离。” 这下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赵帛生气:“所以,你才同意让容小龙不告而别。” 赵帛三言两语之间就明白了赵小楼的算盘如何打的。 赵帛说:“你们是想,借着容小龙的出面引出不予楼隐藏的那些高手,然后铲除殆尽。” 赵帛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他努力的要命,却也只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哽咽,顾及一就顾及不了二,于是他只能认命叫眼泪哗啦啦的掉。 他不是委屈,不是伤心,也不能全是失望。是气的。 他气哭了。气的掉眼泪。 “你们这些大人想着,反正容家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比外来的要知根知底的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完成大业,重要有牺牲。容小龙作为容氏的孩子,为了容氏的血仇,牺牲应该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们,你们这些大人,就这样为容小龙把结局写好了吗?” 赵帛在书房,气的手脚冰凉,发抖。 可是这种对峙是单方面的。 另外一面的赵小楼神情淡定,似乎根本没有把赵帛的气愤放在眼里。 甚至赵小楼还皱眉,一副看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的烦恼样子。 凭什么呢?他十五岁了。容小龙也是十五岁了。 雁南声十五岁,已经是南武林第一剑,十四岁就被雁回楼带着闯荡江湖迎战高手了。杜衡十四岁,拿下了论剑大会第十四名的好成绩。陌白衣当时只有十三岁。也是个说话掷地有声的江湖少年了。 可是他呢?他十五岁了。 要去江湖,身边要跟着卫华。 连他偷偷跑出门,都会被惊动。他不像个江湖世家的孩子,倒像个贵族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 容小龙十五岁。下山,闯荡江湖。 多么自由自在。就算是武功不好,可是这江湖那么宽广,又不是人人都是高手。自由自在的,也能走一生。 关键是自由啊。 容小龙是自己决定下山的,是自己决定去江湖的。凭什么,江湖的路,要被别人左右? 赵帛觉得委屈。 替容小龙委屈。 委屈的赵帛不肯回答容小龙任何关于若离的话。只说:“你操心你自己就好。若离再怎么样,她都有人替她保着呢......你只要担心自己就行。” 他摸了摸马的头,那匹马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它似乎很喜欢赵帛,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赵帛的怀。 赵帛说:“你......你以后记得,自私点。多给自己考虑考虑。这天下没有你可以的。你自己没有自己,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虽然老说若离疑神疑鬼的,谁都不肯信。可是你若是谁都信,其实也不好的。你以后,凡事遇到了什么,多想想,想想凭什么.....好不好?” 容小龙骑在马背上,隐隐觉得赵帛似乎有心事。端的一副委屈的样子。他张了张口,想问一句,是不是受什么委屈。 偏这个时候,那马匹已经不耐烦,不停在原地兜圈子。想要驰骋一番。 赵帛见状,最后道一句:“来日方长!” 一声响亮的掌声拍在马屁上,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容小龙那句话来不及问,就被马匹带走了。 ...... 赵帛没目送。直接转身就沿路返回了。 他一边回去一边沉默。 没有注意到和若离打了个照面。 还是若离出身,才引来了注意。 若离披着一件后衣,靠在落尽了藤花的架下,松松挽着长发,素着一张脸,依然还是眉目精致的月下少女。 落在赵帛眼里,赵帛有心事,越发看不出什么美感了。 没有美感,自然也没有了好气:“半夜不睡,跑出来晒月亮?” 若离反问道:“我还想问你,大半夜的,穿的那么单薄,在那里一边发呆一边散步的......怪吓人的。” 赵帛问:“吓到你了?” 若离说:“吓到我就不是和你聊天这么回事了。你做什么去了?” 赵帛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要随便问一个半夜起来的男的干嘛去。” 赵帛道:“羞羞脸。” 若离果然脸红起来。 她没在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就回去了。 这里是后花园。园中花开的最多。且距离若离的院子最近。若离若是没睡意,见月色很好,起来看看月下花朵也是说的过去的。 赵帛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尚未发现容小龙离开。 赵帛也回去睡觉。 所有解释,等明天再说。 不着急。 ...... 容小龙果然是不着急的。 他们回去了连城。寻了个客栈投宿。 徐长生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种好运。 “又不走了?” 容小龙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 容小龙道:“我,还有点事要办。咱们在这里住两天吧。” 徐长生吃惊:“还要住两天啊。” 容小龙说:“也可能是四天。” 他补充:“或许是六天。” 月小鱼一脸困惑看他。 不过徐长生是无所谓。 他又接连打了好几个不间断的哈欠:“随意了。我吃吃睡睡,也不强求。反正,我大半生都在江湖上飘。江湖嘛.....就那样。” 容小龙笑了笑:“也就我,还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呢。” 他声音轻,笑得也是温柔的。 却叫月小鱼想起来初见的时候,她诓容小龙的话。 容小龙真的对她深信不疑,把她也当场了江湖菜鸟。最后才勉强答应,和她一起去江湖看看。 结果,距离那天,好久了呢。 一边朱成良安慰容小龙:“我也没去过江湖呢。” 月小鱼正想为了旧事道歉的时候,就看到容小龙抬头,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来。 “第二百一十章 见风是风 见雨是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温柔笑意,一半给朱成良,一半,是给自己。 容小龙给自己打气。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江湖是什么样子。 描绘不出,这很正常,因为江湖千变万化,怎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呢?就像大江大湖,你春天去,夏天来,秋天见,冬天游,每一季景色皆不一样。落雨时候,落雪时分,月下见,日头,阴雨......每一个时辰也不一样。 那江湖,换个心境,也能换个念头。 愿他从原来到以后,依然可以见风是风,见雨是雨。 ...... 他见月,也是月。 月下客栈屋顶,是个赏月的好时候。 容小龙裹着披风到屋顶的时候,那里有人捷足先登,是月小鱼。 月下,坐着个月小鱼。 听起来很有趣。 不过容小龙辛苦爬到屋顶,可不是为了赏月。 容小龙说:“赏月都是夏日的时候,凉风习习的,穿着也轻快,屋中闷热睡不着,才上屋顶赏月聊天。这如今秋风瑟瑟的,你倒是有心情。” 容小龙也不打算坐下,直接朝她问话:“我的马呢?” 月小鱼讲:“你要你的马,准备第二次不告而别吗?” 容小龙这才知道,原来月小鱼是怕这个。他还以为是月小鱼在担心他什么。真是自作多情。 容小龙说:“方大人的金页子还在你怀里。那可是我一半的身价......我能跑吗?” 容小龙说:“我是个明白金钱难赚的人,小时候可没少因为缺钱粮受苦,你见我像是有条件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吗?” 月小鱼这才回头:“那如果是这样,你今日要牵马去哪里?” 容小龙听到这个问题,实话回答,说:“去陌家一趟。” 陌家? 月小鱼皱眉,如此简单? 月小鱼觉得有些不信:“你留在这里耽误时辰,就是为了去一趟陌家?为了还那块玉佩?” 月小鱼再次重复发问:“这么简单?” “是啊......”容小龙反而有些奇怪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能够这几天就解决,为何不呢?再说了,若离又不是洪水猛兽,她不过就是个一时兴起突发奇想的有些被娇养的姑娘。有什么可怕?” 月小鱼说:“不可怕你还连夜跑走?” 容小龙说:“我下山的目的是去江湖,不是到赵家。我在淮城的赵家叨扰了许久,我还在连城的陌家也叨扰到了许久......再叨扰下去,我干脆住赵家算了。” 月小鱼依然有些疑虑,但是她如今的表现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容小龙的话,只是,她依然阻碍不了自己的可是加可是。 “可是......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 容小龙也哭闹:“虽然还未好全.....但是也不影响日常不是吗?闫大夫说,我这个伤是新伤加旧伤所致的,想要好全,地过了冬,等到来年春天慢慢补回来——我可等不了。” 容小龙说:“我下山,说要行走江湖,半年时间,都在金陵周边上转......像话吗?” 确实不像话。 月小鱼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今日其实月色很好,又白又凉,反倒是星子逊色不少。 她看着月色,忽然身边容小龙说了一句:“哎呀,要中秋了呢......” 中秋? 月小鱼一愣。 她见容小龙也是愣神的样子。 容小龙算了算日子。 忽然笑:“明日就是中秋.......我给过糊涂了。” 估计都过糊涂了。 不光是容小龙和月小鱼,赵帛,若离,徐长生,甚至包括赵小楼,都没有想起来。 江湖上的人,对于这种团圆佳节,这么寡淡的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 容小龙难免触景生情了。 他说:“我师父今年中秋,一个人过呢。” 他又道:“大概江湖人,阖家团聚的时候不多,所以对于中秋,大概不重视吧。” 至少赵家没有什么氛围。 赵家的本家好像在左海,江湖的本帮在连城。而淮城也有亲戚坐镇。这天南地北的,能集聚在一起的时候真是难的很。干脆就不过了。 容小龙算了算日子。 他快马去陌家,大概能在中秋那天的尽头把杜衡的玉佩交到陌家的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为杜衡凑这个热闹。 但是在他的潜意识中有个感觉在告诉容小龙,杜衡和陌白衣,中秋就应该在一起过的。 容小龙说:“我要去陌家,得在中秋的时候赶到。” 他神情严肃又郑重。倒是在一定的时候很好的撼住了月小鱼。 月小鱼那句调侃‘想去蹭一个月饼吃吗’的调侃,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月小鱼只能说别的:“那你的马,在隔壁人家呢,就那家种着柳树的........” 到这里。容小龙就要问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马匹藏起来了?” 他本来就在屋顶上站着,居高临下的,又不是要登高望远,站着就算是月下夜色中,也觉得太过于显眼了。他就坐下了。小心翼翼地,把腿脚搁在了一个看着结实的瓦片上。 这下就有了点看月亮的模样了。 不过这月下也不能一直仰着脖子看那发白发亮的月亮吧。就低头聊天。 说是聊天。更像在单方面的道歉。 月小鱼在道歉:“我以为......你生了我的气,所以准备像丢掉若离那样,帮我给丢掉的。” “丢掉?生气?”容小龙不解,更不解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被扣了个这样的帽子,“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要丢掉你?” 月小鱼说:“你不生气吗?我骗你说我没有去过江湖......其实......你知道。” 容小龙自然知道。 月小鱼头本就低着,再说就再低头,知道下巴触及到了膝盖。她抱膝而坐,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一团。落在容小龙的眼里,看着又是委屈又是内疚的。 只是这委屈何来,内疚又为什么,容小龙还真是想不通的。 月小鱼一一解释这些容小龙的想不通:“而且,我也没告诉你,我是灵鬼.....你要是生我气,质疑我,我都是活该的。” 话说到这个层面上。 又在这样又冷又安静的月下。 很适合交换此刻心境和秘密。 容小龙说:“既然如此,我也实话实说,我真的有怀疑你。我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怀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 容小龙问她:“月小鱼,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去江湖呢?” 他却是很不解的。 真的不解:“如果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是个普通的江湖小子,那么你贸然和我一起前行,不怕连累我吗?我这样武功平平的菜鸟,别说遇到无忧,哪怕是遇到那个贺兰愿,我都可能没有生路的。” “可是如果,如果你一早就猜到我的身份,我是容氏的指路人,你一个灵鬼,接近我,和我做朋友,又是什么目的呢?” 月小鱼沉默。 她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境地。 要么实话实话伤人心肝,要么委婉欺骗愧对信任。两方都是极端,困于两方之间的月小鱼进退两难。 但是就是因为这样眼前的沉默和回避的视线,更加令容小龙坚定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 因为这种猜测的坚定,容小龙的心一点点,变得比夜空中的月还要凉白。 容小龙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站起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作势要下楼。 之前,他说:“我去一趟陌家。之后立刻回返。你和徐前辈告之一声,在此处等我。” 月色暗沉,容小龙走到了拐角阴影处,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令月小鱼不见他面上的悲喜。 只听他平缓声音:“若是.....若是有好吃的月饼,记得给我留下一块。” 他听见月小鱼在身后说:“好。” ...... 朱成良一直旁观了这一切。 但是他不发声,又被月小鱼视而不见。故而可与空气并肩。 一团空气自然无法做什么。但是朱成良严格来讲,又不能算是空气。 朱成良跟着容小龙下楼,从后门绕到前街,再去隔壁牵马,在默默无声,走在寂静的街头。 一阵冷风吹刮而过,卷着路边落下的枯叶叶子打着圈的簌簌作响,将周围的气氛衬托的更加寂静,又白又凉的月光披在容小龙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如灯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眼下城门关闭。他们要寻旁的偏路出城,才能连夜赶去陌家的方向。 朱成良见还要走很久,城中规定,有民居商户所在的道路皆不可纵马,皆必须下马前行。而客栈所在地点位于城中,距离可以纵马的城郊,大概行走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趁着这段时间,朱成良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当面了当地和月姑娘说清楚呢?” “说什么啊?” 朱成良说:“当然是问问清楚,月姑娘接近你的原因啊。” 容小龙说:“有什么好问的。我清楚的很。” 朱成良:“清楚?” 容小龙牵着马,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闷头的往前走:“她是灵鬼,接近容氏指路人,当然是想死,想结束这一生。” 容小龙面对朱成良的时候,倒是干脆多了,想说就说什么。 朱成良不解:“她若是真的这样想,那当下就可以与你提。或者,自杀不行吗?” “自杀?” 朱成良惊讶于容小龙的困惑,见容小龙回头看他,眼神中也带困惑。 “是啊。在你手上的时候,我瞧得清楚。她给你止血,但是,收了一块沾着你的血的手帕。” 朱成良见月下的容小龙脸上越发是诧异和震惊。他也跟着震惊:“怎么?你居然不知道?我以为你默许?” 容小龙说:“我如何知道?我当时受伤,光是疼都疼得要晕厥了。” 容小龙找他确认:“你当真看得清楚?” 朱成良说:“是啊。所以那个时候,我以为她是想自寻短见呢。结果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有动作。甚至.....还求生了。” 容小龙皱眉:“什么意思?求生是什么意思?” 朱成良道:“这是我听来的。听若离和她谈话来的。她去金陵给方大人报信,结果路上着了道,胸前这块,被利箭给刺穿了.....流了满身的血......好像若离姑娘当时对她的身份浑然不知,正好撞见浑身都是血的月姑娘,慌得不行,找了和方家熟悉的国手来看。结果等到国手到了,月姑娘的伤口都要长好了。” 朱成良还补充:“不光这样,月姑娘这样奇怪,不光是若离姑娘起了疑心,连那位请来的国手都看她可疑。你说,月姑娘能瞒过方大人吗?我估计方大人已经对月姑娘的身份了解清楚了。” “......” 朱成良边走边说:“我这么想想,也能想得通的。若不是以方大人知道的情况,应该也不会如此放心叫若离姑娘和月姑娘两个女孩家就这么大大方方出金陵。虽然索性一路平安吧。但是,你觉得方大人那样的人,会是不做任何准备,就凭着一时的冲动办事的吗?他又不是若离那小丫头。” 容小龙眼下乱的很:“可是,月小鱼并没有......” 朱成良说:“你的血是杀离朱,杀灵鬼,杀回生者的利器。虽然月姑娘是灵鬼。可是,不予楼的人还是回生者呢。” 容小龙脑子,轰隆一声。 他猛然回头,对上了朱成良的眼神。 “你。你的意思是......” 朱成良默然,看他良久。示意容小龙继续走。 “不予楼,与你是血债没错,可是于月小鱼月姑娘,难道不是么?” 朱成良的声音又温和又柔软,咬字清楚,在寂静的月下传入容小龙的耳朵里。 容小龙把这些柔和语调听在耳中,却字字如大石,沉重砸在心中。 心中的平湖再也无法平静,阵阵巨型的波澜一波接着一波。令心潮澎湃,无法停止。 怀着这样的复杂情绪,容小龙终于来到了城郊。 他没有回头看来时路,而是一跃上马,一声轻呵,催马前行。 朱成良毫无重量,在容小龙后面,无颠簸也无风声之紧。他可以自在说话:“那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容小龙迎风说:“先去陌家。” 先去陌家。 先去见一见陌如眠。 他眼下,很需要寻一个陌生人求一个解释。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送上门的徒弟来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回,容小龙极其顺利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陌如眠。 他此前多次听到赵帛提过这位陌家的年轻的女家主。也多次听赵帛说起陌如眠如何地令他的小叔叔赵小楼念念不忘。 容小龙一直以为,陌如眠应该是个惊艳决绝的女子。于是等到这个颜色清丽,眉目温柔的年轻姑娘到眼前时候,容小龙还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这个温柔的姑娘抿嘴一笑,在他面前长开莹白的手指左右晃动了一下。 “容少侠?” 朱成良偷偷在他耳边提醒:“叫陌姑娘好!” 容小龙本能学舌:“陌姑娘好!” 容小龙的神情没有能够和他的对话同步。虽然嘴上清楚的说着招呼,可是眼神还是呆的,依然一副等人的模样。他这个样子,就像过年的时候,被大人自信打扮退出来拱手拜年的小孩那样,学着说自己都听不懂的吉利话,声音又脆又甜,偏脸上是一副呆样。 陌如眠被他的小呆相和自己的脑补给逗笑了。 陌如眠的长相本来属于清丽一挂,她的眉梢眼角皆无殊色,可以算是清秀佳人。但是如果要和赵小楼的美人面并列相比,就难免要被归结为寡淡了。陌如眠的长相,就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无波无澜的,说不上无趣,却也着实看不出特殊在哪。 美人最怕这个。 还不如说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虽然没有灵魂,确是美啊。美就可以。 偏最怕不丑,姿色平平也是委屈,却又够不到惊艳夺目的边,也不敢有人说一句小美人。偏就上不上下不下的。 可惜的很。 陌如眠这一笑,如春风吹皱湖面平静。水波荡漾开来,垂柳鲜花,争先摇曳,而后有花香,顺湖水飘来,带水汽,又夹雾,朦胧梦幻。如仙境一般。 容小龙被眼前的仙境给呆住了。 他听不到朱成良在他耳边的提醒,也听不到陌如眠的笑声,也根本不在意一边捧茶的姑娘偷偷的闷笑。 他只听到自己在说话。自己说:“陌姑娘要多笑笑,真好看。” 噗! 一边的捧茶姑娘终于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陌如眠也笑,逗他:“是陌姑娘真好看,还是陌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有什么不同?”容小龙不解,“都是陌姑娘啊。” 一边奉茶的姑娘见陌如眠从刚刚就没有停止过笑意。忍不住说:“如果赵公子有这位小公子一半口才,也不必次次都吃闷回去。” “去,”陌如眠训她,“不许胡说。” 陌如眠语调温柔,那丫头看着是个开朗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陌如眠说:“多谢容少侠夸奖。请坐。” 奉茶的小姑娘指引了容小龙坐到一边的位置便就退下了。 屏退左右。陌如眠收敛了笑意。 但是语气却依然是温柔的。 “容少侠这是第二次登我陌家门了。” 陌如眠说:“上一次如眠不在,令容少侠扑了个空。听说,为此容少侠还遭遇了一场伏击......不知道容少侠如今伤势如何?” 陌如眠直接问的是伤势,而并非是是否受伤。可见陌家和赵家的消息往来还是十分迅速的。 容小龙倒不敢确定,这一次的拜访,是他无意中的好运气,还是他的行踪依然在赵家和陌家的掌控中。 虽然这种掌控的源头目的是好意,可是到底那种被一根线牵扯的感觉很是不好。令人不舒服。 如这眼前这硬实的椅子,令人坐立不安。且它后背极高,容小龙若是想要全部把屁股坐在椅子上,必然双脚要悬空,若是要让双脚做到脚踏实地,他只能稍微触碰一点椅垫,且这种稍微会不自觉令他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态度出来。而这种身体态度,会连带面部表情都变得严肃。 一整个人都会紧绷。 好累。 容小龙心里叫苦连天。 容小龙心里叫苦,偏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庄重和客气:“多谢陌姑娘关心,伤势已经大好,不会影响日常举动。” 陌如眠点头:“那我便放心。” 客套完毕,容小龙便扯到正事:“我此来,是受人之托。” 他取出那一枚玉佩,放在面前桌上,并且把装着玉佩的荷包朝陌如眠放心推了推。 “方大人早些时候,托付我若是有朝一日路过陌家,便将持物交给陌姑娘。” 陌如眠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意外。 了然的很。 想必也是早有准备的。 陌如眠淡淡扫了一下那荷包。垂下眼眸,只沉默了一会,便恢复了如常神色。 她又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笑意来。 容小龙发现,陌如眠只要露出这款温柔笑来,那笑容就一模一样。不管什么时候,笑过几次,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的不同。 可是要说刻意,要说皮笑肉不笑,又远远不到这个程度。她在笑,笑得很漂亮,眉梢眼角的,也都是温柔颜色。 可是并没有刚刚嫣然一笑的动人。 容小龙暂时还分不清这两者的不同在哪里。 陌如眠对他温柔微笑:“我在这之前,已经收到了方大人的嘱托。想必容少侠也该明白,方大人托付容少侠这件事情,不是只是劳烦容小龙跑这一趟这么简单的。” 对于这件事情,容小龙点头又摇头。 他想起之前在淮城赵家的时候听得墙角。 想到赵帛的离奇狗血脑洞。 立刻被容小龙当场掐死。 容小龙点头又摇头:“我隐约明白方大人可能是想借此令我结交江湖世家的好意。这个好意我心领.....” 容小龙缓缓说:“如果,如果是一开始我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我大概会诚心接受方大人和陌家的好意。不过......陌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全部清楚和明白,我确实之前中了埋伏,我也确实受了伤。可是不单单是我,手上的还有赵家的卫华,还有我的朋友,连带救治我的闫大夫,也险些丧命在鹅湖中。” 容小龙说:“那鹅湖中的鳄鱼,多年来和赵家庄相处的平安无事的。结果因为我的事情,不得不清理掉。” 容小龙脸上的笑意,随着每一句话的出口和停顿而肉眼可见的淡去,到说道鹅湖鳄鱼的清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容小龙的脸垮了下去,连刚刚绷直的背都要挺不住了。他背后疼,这种细微又无法忽视的疼痛令他当下非常的清醒。 他每一句话都不是胡说。 每一句话都真心诚意的很。 “陌姑娘你看,我才和赵帛认识多久,就连累了他满湖的鳄鱼。我若是,再相似旁的.....陌家,有什么能叫我连累的呢?” “你现在,把自己当成是连累吗?”陌如眠打量容小龙的样子,忽然开口。 陌如眠眉头轻轻皱:“有人,说过什么吗?令你不快?” 容小龙闻听,看向陌如眠。陌如眠脸上的温柔笑意还未褪去。整个人看上去清丽无双。她今日穿着一袭粉白的衣裳,漆黑的发上只簪了一只珍珠发簪,她云英未嫁,于是也没有穿耳。她单手配双环,这也是南齐未婚女子的打扮。她看上去宜室宜家,温柔如解语花。 容小龙不知道何谓解语花。但是看眼前的陌如眠,他想着,那解语花改如她那样。花瓣粉白,透着珍珠的柔光,眼前还有淡淡的幽香。 容小龙的声音不知不觉放缓:“江湖人很好。我遇到不管是方大人还是赵家或者是薛长老,他们都没有把我当做连累。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世,却都没有拒我于千里。但是越是这么好的人这么多,我也就越是害怕的。” 陌如眠不解:“怕什么呢?” 容小龙说:“因为是好人啊.....所以,怕好人被我连累。容家的血债是不予楼。也是我的血债是不予楼。那和不予楼牵扯上,何止是连累二字能够概括的?” 陌如眠笑了一下。倒是不以为意。 她不以为意,还开始有了喝茶吃点心的心情。 陌如眠拍拍手,对着进来的小丫头说:“把这个信物带回安放。再把雁回带来。” 小丫头便去了。 雁回? 听着像个姑娘的名字。 容小龙又再一次耳边响起了听墙角的时候听到的赵帛的狗血脑洞。 早知道那次就君子一点,不听什么墙角了。 这下倒好,平日里想不起来。一到陌家,这赵帛的话就跟苍蝇一样在耳朵边嗡嗡嗡响个不停。 容小龙还不自觉在耳边挥了下。 吓到了刚刚准备给他咬耳朵的朱成良。 经过这一惊吓,朱成良把刚刚想说话给吓忘了。 刚刚想说什么来着?朱成良陷入了沉思。 就在容小龙和朱成良一个被狗血脑洞折磨一个苦于回想不能的时候,小丫头去而复返。 小丫头声音脆脆的,像爽口的青萝卜:“姑娘,雁回。” 陌如眠单手接过了雁回。 那是一把长剑。 周身简洁利落。暗纹顺畅如清风水波。又如鸟雀翎羽,剑锋出鞘,寒光乍现。一片寒光中,有二字阴影,投在容小龙的手背上。 容小龙低头,读出二字:“雁回......这是雁回?” 陌如眠把这句话理解为容小龙认识这剑,对于这把剑,是闻名如今见面的确认。 于是点头:“这就是雁回。雁南声.....就是方大人的化名。雁南声行走江湖的时候,第一把佩剑就是这把雁回。而这把剑,在后来的时候,曾经成为过杜衡的随身宝剑。当然也没有随身多久,杜衡之后不过两年,就夺了疏影剑。这把雁回,两度主人都是武林盟主,江湖新秀。” 这种江湖往事,和江湖盟主的话题,容小龙这个江湖菜鸟是插不上话的。 他选择安静听。然后顺便偷偷喝了一口茶。 陌如眠其实也没有打算滔滔不绝和他介绍这些江湖往事。往事就是往事,往事不可追,何时说起都是往事。不着急。 而请出这把雁回,并不是为了给容小龙科普什么往事。 而只是在赠送东西的时候,礼貌而周到的介绍一下,这一份属于方卿和的礼物罢了。 这不是礼貌和必须吗? 谁家送礼物,是一股脑塞过去就不管不顾的? 比如是要讲解一番的。 陌如眠也是这样。 她受到了方卿和的口信,应下了这个请托。自然要尽到责任。 陌如眠很是喜欢这把雁回:“好剑,不愧是好剑......其实若不是那把疏影剑被作为了盟主随身,光芒应该盖不住雁回和南声的......” 陌如眠细细抚摸雁回剑鞘上如水波又入雀翎的纹路,道:“若非方大人把南声作为谢礼给了我,我还真舍不得。” 容小龙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陌如眠把这把雁回递过来,他接了过去,他还是没懂。 他只是单纯以为,陌如眠只是给他参观,给他看看。 看看就看看,反正,他是真的没有看过什么绝世好剑的。 容小龙对于兵器研究是一窍不通。 但是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入手就知道不凡。不知道绝世好剑是不是都是这样......容小龙结果这把剑的时候,就感觉奇怪。 “好凉。” “当然凉,”陌如眠说,“这把剑和回声一起,是由一把重剑重造的。而之前那把重剑,是寒铁。据说是雪山下埋了很久的一块矿石,炼出的铁块。那铁块滚入沸水中,立刻就能够把那沸水变成冰。” 容小龙吃惊不小,抬头瞪大眼睛看陌如眠:“真的?” 陌如眠笑:“当然是假的。” 容小龙:“......” 陌如眠说:“那就是雁回楼前辈去雪山下寻的一块矿石。前面是真的,就是把沸水冻成冰是假的。不过它确实天生寒凉,景炎当年还说,这把剑,夏日抱着凉快,到冬日就要塞进棉花套里才好。” 容小龙笑不出来。 陌如眠也是。 陌如眠叹息片刻,说:“方大人的意思,要留你在陌家,多少让我教授你一些武功亦或者旁的.....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受到过正统的武学训练。这样去江湖,太吃亏了。或者说,太容易吃亏了。” 陌如眠见容小龙又是一副吃惊表情,说:“你要学剑法。学,雁回剑法。” 容小龙似乎是吓到了,又好像没反应过来。呆愣了好一会都不说话,只知道瞪大眼睛看她。 陌如眠试图和他比了比眼睛的大小。然后立刻就放弃了。 容小龙眨巴一下眼睛,说:“我这次来陌家,是另有事情。” “不管什么事情,”陌如眠不在乎,“也得学这套剑法。你要学不会这套剑法,那我的回声可就要溜了。” 陌如眠也朝着容小龙眨巴眼睛:“那我会哭的。” 容小龙此刻立刻就想哭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雁字回时月不满西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忍住:“什么回声?能用这把雁回代替吗?” 容小龙眨巴眼睛,看着陌如眠,似乎和她说话要鼓一下勇气。 你叫他如何反应?刚刚不过是客随主便的拜访。结果三言两语一下,两人局势就翻天了转。什么意思?方卿和叫他来陌家,其实是自作主张,给他塞了个师父? 这么大的惊喜吗? 容小龙很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缓和了一下心神,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把雁回,方大人打算给我?对吧?” 人不能太过于自作多情,可是也不能太多木讷不解风情。 对于方卿和的好意,容小龙当然要做到理解,对于陌如眠的话题,他也要接的顺溜。 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自作多情。 这把原本属于杜衡的雁回宝剑,确实方卿和要给他。 不过,这一次的交付,并不是要把他当做武林盟主来培养。 陌如眠觉得很有必要说明一番:“雁回宝剑,两度的主人都是武林盟主,其实这是巧合罢了。雁南声把雁回给了言书,也只是欣赏他年少有为。至于他后来得了武林盟主的位置,那是因为他之前的师父就是江湖大名鼎鼎的不灵道人。就算是没有这把雁回,他也有把握夺得武林盟主。所以,这把宝剑和武林盟主之位,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我是这么认为,江湖人也是如此认为。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陌如眠笑得温柔如水,善解人意:“雁南声把这把曾经是自己的宝剑给你,好意是想要护佑你一番。江湖人都认得这把剑,江湖人大多,也都知道容氏。雁回是很有名的,可是容少侠,你的出身也是如雷贯耳的。” 容小龙干笑一下:“这两者可别一起提及......雁回可是委屈。” “为何要委屈啊?”陌如眠笑,“容氏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又没有真的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真以为,江湖人会蠢钝如此,把一个南顺国的覆灭,统统都归罪到容氏一个家族的身上?或者,归结到一个十九岁的家主身上?” 陌如眠笑:“若真是如此,那你这个少年,更了不得了。” 这话地分人讲。 若是方卿和讲,容小龙会想着这是方卿和以不同角度来看问题说表达的部分人的观点。若是赵小楼讲,或许他是纯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说。可是赵小楼的那个局外人的观点,天下其实最少,最难得,简直是世外高人洞察的心态了。也最立不住脚。 而听陌如眠说,容小龙倒是有点相信,这是江湖人大部分的看法了。 奇怪的很,陌如眠也是江湖世家的掌舵人,地位甚至高过执法世家的赵氏。但是偏偏不知道为何,听着陌如眠的娓娓道来,却格外令人信服。 容小龙觉得大概和陌如眠小家碧玉的清丽长相也有关系。 比较方卿和和赵小楼,陌如眠的模样确实亲民多了。 方卿和和赵小楼,一个清俊贵胄,一个多姿动人。都不是怎么大众化的长相,更加和平易近人没什么必然联系。 比较一番,陌如眠确实令人见之亲近。 当然这不是说陌如眠不好看的意思。 容小龙有点害羞,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虚和羞怯。 陌如眠纵然聪明绝顶,也没有长出一双可窥窃人心的眼睛。她当然看不出容小龙此时的羞涩和心虚的真实原因。 只把它理解为对于她的言论的一种无声的拒绝。 ...... 说实话,陌如眠很难清楚定义和判断容小龙对于容氏的理解和定位。 这一点上,方卿和没有半点的透漏。 方卿和处境艰难,一举一动都受到了朝廷那方的无形监控。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十分完善的交代。就连交托容小龙这件事情,都是三言两语淡淡写就。 ——我有小友一枚,愿君多代。雁字回时,声声赴你。 听着像是借着家长里短说些情话。 若是被有心人半路拦截,看着一句话,也最多理解为她和方卿和有一段情。未断,也不可续。欲说还休,无奈天涯。 十分唏嘘。 这种唏嘘情愫,落到陌如眠的眼前。心花怒放。 方卿和写:“这个小朋友交到你手上,定要好好教导,赠他雁回宝剑和剑法。护他周全妥帖。劳你,谢你。以回声做酬劳。再次万分多谢。” 陌如眠,同样万分多谢。 江湖传言。 武林盟主杜衡与江湖新秀陌白衣双双厌倦江湖,挂剑离去,归隐天涯。 疏影剑由雁南声派人送回了疏影阁。束之高楼。静等下一任盟主摘下。 而江湖人都在猜测那雁回和南声的下一任的主人。 但时至今日,同样退出江湖的雁南声并没有任何表态。 其实态度早有了。 雁回和南声都在陌家。由陌如眠代为保管。 而如今,她也成为了南声的下一任主人。 江湖传言,雁回和南声出自同样玄铁,故而这两把宝剑心有灵犀,会引领这宝剑的主人天涯相遇,同性结金兰,男女为夫妻。 不过,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 谁规定,定然是金兰呢? 陌如眠抿嘴一笑。 谁又规定会是夫妻。 陌如眠说:“天下谁能料到,陌家会收一个容氏的后人作徒弟呢?” 什么徒弟?哪里有徒弟? 陌如眠一脸好玩的看着左右四下张望的容小龙,伸手捏了一把容小龙的下巴,把他的脸给掰扯了回来:“别逃避了......容少侠,你就该乖乖应我。” 当时到底是那一只眼睛出了问题,觉得陌如眠温柔可亲,如同解语花的? 如今放大在眼前的白皙面上,一脸的调戏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容小龙用力眨巴一下眼睛。定睛再看,刚刚的调戏神情又不见了,又恢复成为那温柔笑意。暖如春风和煦。 容小龙觉得自己大概肉眼可见的瞎掉了。 容小龙被捏着下巴,不敢动弹。 他这是第一次被调戏,没有经验,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总不能捂胸大叫非礼吧? 他尚且有自知之明。自己就算是长得不丑,但是也远远不到如花似玉的地步。若是陌如眠当真是个贪图美色的,那赵小楼也不至于空等那么久。那可是国色天香的脸啊! 容小龙结结巴巴道:“不行的......我此来只是送个东西,送完就走.....我还有朋友等我,我不能留在这里!” 陌如眠不以为意:“难道你还有什么必须立刻办妥的事情吗?在江湖上?很急?” 容小龙很慢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很急啊。 真的很急。 眼前秋风起。 眼看要入了冬。 北国要飘雪,他还没有见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也没有见过高山之上的雾凇,眼前茫茫一片洁白,感慨天地浩大,人之渺小;冬去春要来,他还未见过江面冰封笑容,潺潺春水在冰下流淌,会有江边的渔夫踩着厚厚的冰层,用尖锐的刺棍在冰面上打个洞,不多时,就会有大鱼跃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大鱼月初冰层,落到冰面上,不多时,就会被冻僵。渔夫轻松不费力的就可以把新鲜的鱼捡拾入筐中,然后再耐心等到下一尾肥鱼;春水潺潺,再往南下,春风吹开柳条,吹出一树的柳梢,嫩芽的新嫩颜色是不管任何染料都无法再现的,山上万物复苏,有椿芽,有芨芨草,有榆钱花开.....这是春的脚步。春再匆匆也要过去,带来夏热。荷花开放,在荷塘边静静等,机会好,会看到鱼跃啄莲的画面......还有,还有大漠的星空,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天......‘你要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你要去东莱看海市,你要去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光想想这些,就该知道人生一定要活得好久,否则时间哪里够用......’ 方卿和说的那些,他都想看。 一想到这些,容小龙就觉得人生短暂。若是再懒散倦怠,人生哪里够用? 可是这一切,说了,陌如眠会明白吗? 他是江湖少年,励志的是闯荡江湖,可是这些想法,这些迫切,倒是像个云游方士一般了。 容小龙羞于启齿。也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容小龙张了张嘴,最终出口说:“我要去江湖,不能留在这里。” 陌如眠说:“你现在去江湖,就算是遇不到不予楼的人,遇到旁的,你也很难能够全然脱身。” 容小龙说:“我不会与别人起冲突。” “这就是幼稚了,”陌如眠一早就放开了容小龙的下巴,在他发愣的时候。这小孩逗着有趣,比赵家的小公子还要好玩,至少赵帛不会一本正经的和她讨价还价。“天下哪来的那么多讲道理的?你难道没有遇到一个两个的平白无故就会看你不顺眼的?” 陌如眠还想说,如果没遇到,以后也会遇到。 结果容小龙立刻点头:“遇到了。若离,若离看我不顺眼。” 他不能陌如眠笑,就补充:“不过她不是平白无故的。她,她......” 容小龙‘她’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是嫉妒我。所以看我不顺眼。” 陌如眠的态度证明她还没有收到最新消息:“嫉妒?为什么?” 根据这个问题,容小龙确定了,陌如眠确实对于若离的身世一无所知。 所以.....方卿和对比陌家,其实和赵家更熟一些吗?赵小楼知晓若离的身世,还被方卿和托付,去寻容家的后人.....所有,赵家和方家的关系更加熟络吗?对比来看? 容小龙老实说:“若离不是指路人,我是指路人,所以.....方大人对我关照了一番。” 陌如眠大概是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若离孩子心性,你和她年岁一般大,大概,她有些嫉妒,你别生气。” 容小龙摇摇头:“我不和女孩生气。” “对嘛,”陌如眠表扬他,“还是那么漂亮的姑娘。” 容小龙瞧她一眼:“你也很漂亮......” 他补充:“你还脾气好。” 容小龙说:“你脾气这么好.....。能不能放我一马?” 当然是摇头。 被拒绝的容小龙不肯气馁:“雁回剑法.....一听就要学好久......等我学成,我是不是都老了?” 陌如眠笑:“胡说,言书和景炎花了两年时间就学精通了。” “两年?!”容小龙瞪大眼睛,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杜衡和陌白衣.......花了两年?!” 容小龙耳边嗡嗡嗡的响:“那我岂不是,要花二十年?!” 容小龙觉得那院外树梢上落下的不是枯叶,而是他的青春岁月和年少时光。 坑我的吧? 方卿和是坑他的吧? 容小龙都要尖叫了:“我好心帮别人,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怎么被算计了呢?” 容小龙脸上全是绝望。 吓了刚刚逛花园回来的朱成良一跳。 朱成良本想说,今日无风无云,会是个赏月的好时候。偏偏一进来,发现容小龙的脸比昨天晚上的月亮还要白。 朱成良说:“怎么了?被小姑娘欺负了?” 朱成良看陌如眠,看一眼,又看一眼,凑近了使劲看。也看不出那个如小白兔一眼纯良的姑娘像是欺负人的。 朱成良不解:“到底怎么了嘛?” 容小龙要哭了:“我不要留在陌家学武功!” 容小龙说:“我没有基本功,也不是什么武学奇才。那可是杜衡啊!你当我不知道杜衡是谁吗?他学两年,我......” 容小龙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脸心如死灰。 人在绝往时候,会激发潜力,开窍头脑。这就是俗称的:垂死挣扎。 容小龙垂死挣扎:“陌姑娘,你确实知道我的身份吗?” 陌如眠说:“我当然知道。你知道,方大人把雁回赠你的好意吗?” 容小龙说:“我当然也知道。” 容小龙解释:“雁回背后是两任武林盟主,还有陌家。我带着雁回,是雁南声给江湖人看,这个容氏的少年,被雁南声和杜衡以及陌家给保了。虽然不予楼可能不会忌惮,但是能少一份无畏的敌人都是好的。——这份情我是令的。可是陌姑娘,我真的不能留在陌家。” 容小龙说:“当时方大人给你口信的时候,我才初次结识方大人,当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除了方大人,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是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安然留下。但不是现在了。” 现在,凤台童子死了,他杀了离朱,遇到了徐长生和月小鱼,和不予楼结了仇埋了怨。此时此刻,他留在陌家,对于他,对于陌家对于若离,都没有一丝的好处。 “更何况,我是自愿来陌家的。要留下,也得自愿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陌成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如眠笑,她似乎真的觉得有趣的很,为了掩饰或者说减弱这种笑意,她还端了茶盏作势要喝茶。 那上等白瓷雪白透亮,在光照下甚至能够看到茶盏中的莹莹水波和缕缕茶脉。 白瓷掩住了半分温柔笑意。 却没有掩住那温柔语调:“这种事情......说的直白一些,自愿与否,也看什么意境上。” 陌如眠和容小龙说:“只要我不是绑着你,捆着你,你就不会是被迫。何况,绑着捆着的.....怎么学功夫啊?” 陌如眠对他眨眨眼。 很是无辜的模样。 落到容小龙眼中,却解读出来好几分的无奈。 这都算赖皮了吧? 容小龙无语:“我又不是偷懒不想学.....是真的不合时宜才如此言说的。” 既然说了不合时宜,那么陌如眠就认真和容小龙聊一聊这如何算的‘不合时宜’。 陌如眠说:“你是怕连累陌家?” 容小龙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否认,被陌如眠看得急了,就反问她:“敢问,陌家有这个能力和把握,能够在对抗不予楼之后,还能做到全身而退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陌如眠给出正面答复的。 陌家做不到。 认真想一想吧。 朝廷,江湖。 对抗不予楼的。 方家,牺牲了方卿诚。 陌家,陌白衣,杜衡也算在陌家人口里的了。 就是两个。 赵家中立,且算他自保成功。 其余的江湖世家或者朝廷对立者,牺牲谁。目前还不知道。 可是,见微知著啊。 光是陌家和方家两方损失。都可以叫人心惊肉跳的。 陌家的陌白衣,在陌家的地位,基本可以和赵帛划等号了吧? 下一个如果轮到赵家,是不是牺牲的会是赵帛? 容小龙负不起这个责任。 陌家,也承担不了下一次的损失。 在没有完全把握对抗不予楼的时候,容小龙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烫手山芋。 容小龙不光自己这样觉得,还往外说:“一般人碰到烫手山芋,当然不至于丢开,但是起码,先放一边,让山芋自己凉一会,然后在吃吧......没见谁急火火的,不怕烫掉一层皮,就死活搂着不放的。山芋又不跑。” 这最后一句话就错了吧。 陌如眠说:“那山芋还不跑啊?山芋不是连夜骑着快马,从赵家跑的吗?” 容小龙脸红一下,立刻反驳:“那山芋是好意!” 有旁的山芋也想进烤炉.......为了长远打算,他这个山芋觉得另外一个山芋应该埋在土里生根发芽才对。 容小龙振振有词,说:“如果你家里有两个山芋,是不是应该一个吃了填饱肚子,一个拿去当种子再去种新的山芋出来?” 陌如眠说:“还两个?我有一个山芋就可以吃一半,另外一半发芽生根种山芋苗出来。” 容小龙想一想,也是方法。一般人家,吃了芋头的中段,头尾砍下留着发芽做苗。根本不会浪费一个完好的芋头去当秧子。 但是这是芋头。 难不成要把他头尾给切了? 陌如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懂得种地插秧,但是对于用人是明白的。 陌如眠明白,还想让容小龙也明白:“你是偷偷趁着月色离开的赵家。有谁知道你走吗?” 容小龙还没说话。 立刻被陌如眠打断了:“想起来了,你是骑马走的。若不是赵家的人给你马匹,你也没本事能牵走赵家的马。看来赵家的人是知道的。你偷偷走,不是为了瞒着赵家,瞒了旁人?” 容小龙被打断一次,干脆不再说话。就光听陌如眠分析。 他倒是想听听,陌如眠能分析到什么程度。 家主呢。 光一个方卿和一个赵小楼叫他大开眼界算什么。 让他看看女家主的本事。 看看就看看。 陌如眠说:“瞒着若离呢?” 陌如眠道:“听说若离也到了赵家。估计是和方大人吵了架。小姑娘家家的......年岁渐长,思慕之心就挡不住了。眼看着方大人的婚事日**近了......她能不急么?” 容小龙不解:“方大人成婚,和她什么关系?难不成,她害怕方大人娶一个凶悍的妻子,虐待她啊?” 陌如眠笑:“你觉得有可能吗?” 容小龙说:“这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不知道是如话本上说的那样呢,还是像戏文里唱的那样。” 陌如眠好奇:“话本里是什么样的?戏文里又唱的哪一出?” 容小龙分析:“话本里呢,大部分都是些富贵家的公子和贫家的碧玉一见钟情。然后富贵人家呢定然是定亲的,定亲的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那小姐当然是娇生惯养,刁蛮无理,而那小家碧玉则是温柔如水,含羞内敛,那公子每次见那富家小姐必然烦恼,再见那小家碧玉,必然是如清风拂面神清气爽......” 陌如眠越听越好玩:“那结局呢?” 容小龙说:“不一定。有的殉情,有的就是加大欢喜。” 皆大欢喜一般要写富家公子为了贫苦人家的碧玉抛弃身家离家出走,然后和贫家女天地为媒做了夫妻。最后富家公子日夜苦读,上京赶考一举高中。最后带着凤冠霞帔去那破旧房屋接回了发妻。 皆大欢喜。 陌如眠说:“加大欢喜的结局,在话本里多吗?” 容小龙想了想:“不多。其实真的不多。” 容小龙想了想:“太多阻碍了。比如说.......富家公子离家之后,如何受得了贫贱之苦?且贫家女尚且能够吃糠噎菜的,富家公子会知道穷人家里的草席上还有跳蚤吗?就算是这些都过了关,等到高中榜单,他可能会被赐婚啊,或者被丞相啊,太傅大人啊之类的求亲。万一他遇到别的富家千金,又门当户对,又温柔如水呢?怎么办?” 容小龙觉得这些事情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这走向就悲剧了。 容小龙泄气:“怪不得,这一类的故事,大多都是前面写写,为了后面以除妖道士为主角的男主角出场做铺垫。” “这还是个鬼怪故事呢?”陌如眠听得津津有味,茶不想喝了。 容小龙点头:“富家公子背弃了贫家女,贫家女含恨而死,成了野鬼孤魂,夜夜登门要索命......这夜夜的鬼哭狼嚎,让那富家公子是什么往日的恩爱啊,解语花啊,温柔啊,都忘了一干二净的。只记得赶紧把这妖魔鬼怪给除掉。想想都唏嘘。” 容小龙唏嘘感慨:“所以还是戏文里唱得好。大多都是有才书生雨天过路,遇到富家千金,然后私定终身,有了盘缠上进赶考,中了榜首,回来迎娶富家千金。大团圆结局。” “有意思。” 陌如眠给了如上评价。 “这不管是有钱的公子和温柔贫家女,还是有才书生和富家小姐。必然都有所图。不过这所图,大多都是男子一方的事情。有钱的公子,图贫家女温柔顺从。有才的书生呢,图小姐美貌和家产.....或许对于家产来说,温柔顺从不过一时新鲜,可富家小姐的家产许还要花几辈子才能消耗殆尽呢。” 陌如眠叹气:“不过就是赢了身价。挺好。” 陌如眠很是清醒:“你看我。人人都夸我温柔贤良。可是我不光温柔贤良,我还有钱。” 容小龙说:“都是有所图的......你怎么就不图赵小楼家主的人还有钱呢?” 容小龙真诚发问:“赵小楼家主不好吗?人长得漂亮,还有钱。财色兼得哦。” 陌如眠要笑出声了:“你这么讲,也有道理。” 她也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反问容小龙:“你说......我怎么就不心动呢?” 她也不等容小龙想出答案,就自己说:“可能是我也不缺钱吧......至于容色嘛。你说我一个姑娘家,找个夫君,比我还好看。不合适。” 如果赵小楼知道原因在他那张脸上,不知道作何感想了。 容小龙心中小小的同情了一把赵小楼。 陌如眠打量一番容小龙:“你以后长大,估计也要漂亮地不得了。” 这是夸奖。 被夸奖了要道谢。 于是容小龙道谢:“承您吉言。” 陌如眠正色说:“这事能是吉言就能做主的?你的眉眼骨相都是出众的,这种眉眼和骨相,都是出美人的。” 容小龙说:“我是男儿。” “美人不论男女,只讲风骨。” 越说越离谱了。 容小龙不接话。 他把话题扯回去。 “所以,若离为什么要闹?方大人年纪也到了要成婚的时候。赵家主没压力,是因为有赵帛在。所以不必烦恼继承人的事情。方大人.......大约要烦恼的吧?” “方大人成婚,不是为了继承人。而是朝廷两派争斗了。” 容小龙不解。 坊间不论朝堂。 这里是江湖。没这个顾及。 陌如眠说:“当今陛下,年岁渐长了。膝下只有两位公主。皆可继任大统。陛下已经立了大公主做储君人选。可惜,大公主实在是太平庸了。” 陌如眠说:“可怜大公主了。大公主若是当个公主,其实很好。容色貌美,本性良善,宽以待人。......可惜这些美德,放在储君身上,就不够了。” 容小龙说:“可是,那个小公主,年纪还小啊.......” “不小了。”陌如眠说,“清河公主的年纪和你是差不多的。虽然南齐规定十九才可成婚,可是在这个年纪,是可以先行谈婚论嫁的。” 十五六岁的公主。难道,要许配给快要而立之年的方卿和? 难道...... 容小龙脸刷一下白。 他想到一个可能。 “若离......若离不会......不会吧?” 容小龙万万说不出口。 “她是方大人养大的啊?方大人有这种心思吗?” 陌如眠看他懂了,才说:“当然没有。想什么呢。”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 “这许是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本能的依赖罢了。她可能是没转过弯来......想着说,没想过有天,方大人会成婚,有个小娘子在身边的.....许是这样。许是若离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容小龙说:“我都不知道心动什么滋味的。她能知道什么?” 可是。从另外一方面来想。 “成婚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当做站队呢?” 陌如眠说:“这就是大人的残忍。方卿和是朝廷新贵,出身方家,他的爷爷方易当年名满天下,不光是朝廷中一半的文武官员曾经都是他的学生,就连现在那些诰命夫人文史太君,大多都曾经心动过方易。有着这一层的缘分,方卿和在朝堂中简直无往不利。他的选择更加左右朝廷的局面。如今,陛下的抉择反而不算重要了。这天下,这朝廷,说起来是陛下的,是天子的,可是同时,也是朝臣的。” “就像我。”陌如眠举例子,“这个陌家好比一个国,我是国中的主宰,我派下命令,有看护城门的,有维护机关的,有调度手下的,有分配巡逻的,有养马的,有修缮暗道机关的......如果这些人没有井井有条的打理我分配下去的事情,那这陌家分崩瓦解也是在一瞬。我之后会有继承人,继承人如何关于陌家兴亡发展。如果我执意要选个饭桶,那么陌家的众人就会先把我踢下去。” 容小龙弱弱说:“陌姑娘这样举例子,是在说储君是饭桶哦。” 陌如眠朝他温柔一笑:“如果这些话被第三知道,你会死哦。” 容小龙忧愁,说:“如果我过了中秋再不出陌府......可能我就真的要死了。” 他话不是对陌如眠说的。 陌如眠却要对他讲话:“你来这里的事情,知道的人有多少?不过没关系,想必赵家也不知道你拐个弯跑来了陌家......若离也不知道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罪安全的地方。中秋不合适拜师,你先住下,过两天,咱们偷摸把师拜了。” 容小龙说:“我一个大活人,看怎么藏我。” 陌如眠起身,吩咐丫头给容小龙准备房间。 她淡淡说:“本就没打算藏匿于你呀。” 陌如眠以为容小龙那话是和她赌气呢。 其实不是。 容小龙也不是和朱成良说话。 和他说话的,是陌成风。 陌家的离朱。 陌家的离朱出现了。 陌家要出事了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求而不得的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有个很活泼的小丫头给容小龙领路。 带他去了一处客房。 说是一处不是一间。 是因为这里的客房布局和赵家差不多。说是客房,其实是一个很清幽的小院落。跨好几处的庭院,拐好几处的画壁,还走了不短的一段雨廊,才走到这一处清幽的小院。 陌家和赵家略微有点不同。 赵家是靠山做居所。那山小,又矮。基本上除了后面的奇怪楼,其余都在平地上。而陌家不同。陌家......好像有好几处的山头一般。隐在山林中。像幽居的庙宇,又像山中的神鬼。 而若是容小龙能够找到一处俯视的高处往下观整个陌家,会发现陌家的布局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奇特。陌家整体,跨距在三山之中,穿插绕行。如藤蔓绕树,于留白中起厝居所。而陌家的正门,大器磅礴,不可攻。为天然山壁。 那是两扇正门,其实是一处空心山脉的一处存留的山石。那山不知何时以及何种原因陷落无踪。只留下那两块板正巨大的石壁。陌家的前人行至于此,见那石壁双门开,留白,像迎客之门。于是倾力心血,建纵横陌氏于此。 山崩,陌氏填下留白。陌氏为山。 岁月千年,陌氏不老。 而那留白填充之后的走势,就是一个古法写的墨。墨水的墨。一条游龙绕这墨字蜿蜒盘桓。游龙盘山,大吉大利。 而容小龙所住的小院子,不偏不倚,正好是游龙的尾巴。 容小龙一路行来,满眼都是翠竹。 在这深秋时刻,陌氏这方的竹子依然保持翠色,大概是竹子的品种不同。许格外耐寒。而果不其然,这处小院,叫幽竹院。 里面当然种很多翠竹。翠竹白墙,加上零星还开着的小黄色的不知名的花朵。 越发衬地容小龙不合时宜了。 幽竹院的下人是个老者。 大概五六十岁七八十岁。 头发白发苍苍的。眼睛时而浑浊时而明亮。 干活的时候手脚利落,一到容小龙说关于要见家主或者大门口怎么走的问题,这老人家就开始耳聋腿软。容小龙一向敬老,对这个老仆毫无办法。 只能先认命住下,待过了中秋再说。 老仆听到容小龙不再提旁的,立刻腿脚利落的要吩咐准备洗澡水和换洗衣裳。 言语小公子一路而来必然风尘仆仆。可先洗去风尘疲累,再换一身衣服,今日月圆,虽无家人近前,但月在眼前,又有珍馐佳肴,可暂解相思。 容小龙皱眉,耳边听那老仆絮絮叨叨,口齿清楚。 挺能说啊......怎么一问旁的就做老眼昏花耳鸣不清呢? 很快有下人抬过热水,架好屏风,皂角,头油等等。老仆准备了一身新的衣裳,白袍,内衬是翠竹般的青色,上绣着银丝的腰封。 容小龙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 就算是陌家待客有道。可是他前脚贸然前来,后脚被迫歇息在此,他的身量腰围手长臂长,是如何能够一眼就瞧清楚,还如此利落准备好衣裳的? 老仆此刻倒是心明眼亮的很。 他恭顺解释道:“家主吩咐,小公子所着衣裳,可用少主的新衣。” 容小龙困惑:“少主?” 他立刻明白过来:“陌白衣?” 老仆没抬头,道:“正是少主。这些衣裳,皆是少主的新衣,少主常年在外,尚且来不及穿上身,就又长高了。这些衣裳,就一直压在箱中。小公子如今的身量,和少主年少时候,是相当的。” 这是陌白衣十五岁的时候的衣裳。 陌白衣十五岁的时候,大概正是洒脱的时候,天天跟着杜衡在江湖行走,估计一年有十个月都不会着家。陌家导出的都有外宅,不管是比划做的衣服还是买的衣裳,估计都赶不上陌白衣长高的速度。 容小龙沉默。 老仆道:“小公子长得芝兰玉树,穿这衣裳,定然好看的很。” 一边的朱成良和陌成风也跟着点头。 容小龙淡淡说:“多谢。” 好话说这么多,也不见肯放他走。 徐长生和月小鱼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等在连城。知道的猜他可能被困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色起意,临时准备当女婿呢。 一想到赵帛的脑洞容小龙就无语凝噎。 容小龙心中有事记挂着,想着打发走这个耳朵阴晴不定的老仆。 容小龙解腰带,道:“劳烦,我要沐浴,老人家先下去吧。” 老仆道:“小老儿羊叔,如此称呼便可。” “杨?” “羊。”老仆学声,“咩。” 还有这个姓氏? 行吧。 容小龙接受良好:“劳烦羊叔,关个门?” 羊叔说:“小老儿要伺候小公子沐浴来着。” 容小龙原本已经要除去外衫了,听闻立刻又把自己裹了起来:“我能自己洗澡,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洗澡的。” 羊叔为难:“那搓背......” 容小龙大声:“我可以!” 这眼下,可不是只有两个人啊。一边朱成良和陌成风都在看热闹到兴头上了。 大声有的时候表示愤怒,有的时候是单纯表达决心。 羊叔见容小龙意念坚决,于是不再多说,只当他是初来乍到的害羞。 容小龙确实是害羞。 他还没练到可以被鬼围观被人搓背的地步。 羊叔掩门之后,容小龙还是一脸紧张裹着外衫,他瞪着朱成良和陌成风:“就算不要求你们出去,能不能在我脱衣服的时候,转个身?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朱成良真的老实转身。 但是陌成风却不:“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没见过?” 容小龙很警惕:“你这样说......” 容小龙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如何讲出自己的心里言语,一边的朱成良就替他脱口而出:“登徒子,不对,登徒鬼!” 不管是人还是鬼的,谁乐意被如此称呼?一听就不是好词,当然了,若是被美人儿如此轻斥一番,倒是还能曲解一番作为情趣。可是这屋里,除了少年就是男鬼,连一点红粉的迷离都没有。 看看容小龙的洗澡水,上面也没有半点的花瓣。 一点都没有情趣。 那陌成风如何肯但得这样子的帽子? 陌成风说:“你少污蔑陌某人!” 朱成良讲:“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打自招,漏了馅料,还在这里做清白?” 陌成风说:“我漏了什么馅料?” 朱成良指指背后屏风方向:“一个少年而已,都不知道避嫌,若是家中女眷呢?登徒鬼!” “你放......”陌成风打住最后一个不雅言词,“我是陌家的长辈!不光说别的,景炎都要叫我一声叔叔!” 陌成风诅咒发誓:“我若是真做如此不长眼的事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打雷劈倒是还行,不得好死就算了。 一边已经趁着两只鬼无暇顾及他的时候轻轻松松入浴的容小龙在一边吐槽。 做了离朱的亡魂,能有什么好死的? 容小龙捧了一碰水往脸上浇,水尚且温热的很,泡的容小龙浑身都松弛了下来,四肢回暖的感觉令人惬意无比。 容小龙把头靠在浴桶壁上懒懒洋洋昏昏欲睡的,连声音都被热水浸润的有些软软绵绵:“陌成风......我听说过你的事情。” 还挺早的。 陌成风是容小龙真正意义上见到的第一位离朱,也是第一位来自鬼蜮的存在。 容小龙还记着后账:“当时是在淮城的陌家。你吓晕了我一次。” 容小龙说:“你是陌白衣的小叔叔,很早就没了,陌家的人,根本不提你。连你是为何死的都不肯说一言半语。连陌白衣都不知道。到死,见了你,才知道你是自尽的。” 容小龙面前是一面屏风,绣着山水花鸟,他透过半透明的屏风望去对面。只能看到那面陌成风的一袭蓝衫。 陌成风原来穿着蓝色的衣裳。这一袭蓝衫当时在初见的时候是隐藏在竹林的阴影之后,以至于蓝色隐没在夜色中,不辨真容。 如今放到天光日下,才看到这蓝衫原来蓝的清透。 这许是陌成风自尽的时候的打扮。 陌家也出美人,不同于赵小楼的惊艳出众,和方卿和的一见难忘的风雅贵胄。陌家的男子,以俊秀风流为先,陌家似乎天生带一丝风流的道骨仙风姿态,陌白衣如此,眼前的陌成风也是如此。 陌成风穿一袭宽大的广袖蓝衫,上以银丝绣浅色暗纹,行走之间,如深蓝水波上的日射凌波,微光荡漾,如清风拂柳。 他内衬白色长袍,束银色腰封,白靴,玉色发冠。他的皮肤白净,一双露出在广袖外的手腕更加透彻如玉一般。 容小龙见识少,对于外界的事情,只听戏文里的胡诌。什么姓容美人啊,风流人士啊,喜欢用谪仙一般的人物来姓容。 他不知道谪仙一次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 但是陌成风在他眼里的一通打量下来,总结一番,只能叫他想到谪仙。 可是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 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陌家出身,容貌端庄,看着也是个年少有为的。若是换个人有他这般地位和处境,做梦都要偷笑。 容小龙不解:“你这样的人.....看着不像是个会寻短见的。” 陌成风问他:“什么样子的算是会寻短见的?” 容小龙说:“除了生活绝望,亦或者旁的,大多寻短见的都是一时想不开,想不开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求而不得。” 容小龙把下巴搁在热气腾腾的手臂上,打量屏风后的那抹蓝色:“你看着,不似和这四个字沾边的。” 陌成风似乎在屏风后笑了一下:“为何我就不会求而不得?” 容小龙讲:“你若是换我视角看你自己,你觉得,你是那种会求而不得的人吗?你要什么没有,要求什么不得呢?” 陌成风说:“是因为我的家世和我的外表吗?” 陌成风接着说:“若是如此,怎么赵兄还是一人呢?他难道逊色于我?” 容小龙听着反驳之语和举例之人,越想越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容小龙歪头看他:“所以,你是真的因为求而不得寻了短见?” 容小龙再说一句:“不过赵家主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令自己犯如此重大罪过。” 容小龙说:“自尽在鬼蜮是大罪过。不可再享受轮回,除非陌家再出一个离朱。否则你将生生世世做引渡者。看着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人间。不管你当初是为了什么事情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么长的岁月过去,你也该后悔了吧?” 容小龙不等陌成风再说什么,他反正是停不下来:“而且.....你如今再现人间,是为什么?陌家又有人要离开了吗?” 陌成风沉默。 他沉默良久,越沉默气氛越是悲伤。 越是这样,容小龙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洗澡。 最终,还是陌成风叹了一口气,说:“今夜是中秋,也该先团圆一回吧。” 陌成风的叹息中,带着悲伤和怅惋,还被容小龙听出了一声的惧意。 很快容小龙就知道这惧意并非是他的错觉了。 他以陌白衣的江湖朋友身份也参加了陌家的中秋家宴。 真的是家宴,不似那种客气礼貌的宴席。 赏月的地点在一处湖心亭中,湖心亭大小有限度,酒席之上都是长辈,容小龙和一些小辈的,都乘着小舟飘在湖面上随波赏月,小舟上铺着软席,摆着曲柳的果盘点心酒水等。甚至还有软塌靠枕,船头一盏花灯。轮到容小龙的小舟,正好是一盏莲花。 容小龙看看莲花,又看看天上的月,再看看水面的月影。 问陌源:“今日老太太兴致很好?” 陌源是家里的小辈,和容小龙同岁,连字还没有,就叫陌源。陌源排着辈分,差不多是陌白衣的侄子。 于是陌如眠说,你也叫小龙叔叔。 陌源不肯。 容小龙偷偷和陌源说,互相称呼名字就可。 于是叫小龙。 两个少年把小舟划开远远,偷偷在小舟上喝酒。 他们原本只能喝蜜水,陌源哪肯?偷偷带了一小壶的蜜酒,闻着和蜜水差不多,但是尝了就知道,有酒味。浓香醇厚的很。 陌源已经偷偷喝了两杯,脸颊都透着粉。 容小龙有意想从陌源嘴里套话,于是故意装作也淘气,和他一起喝酒。 有意趁着陌源喝地有点懵了,趁机问事。 陌源确实有点懵了。听了两遍才听明白容小龙说的是谁。 “哦,那是我们家老太爷......之前身子一直不太好,最近好多了。” 陌源朝他竖起一根手指,比噤声的手势:“不过我偷偷跟你说,我前日去见老太爷问号来着,老太爷说,他要走了。” 容小龙心里咯噔一声,“走去哪里?” 陌源说:“老太爷说,他梦到了他儿子......” “儿子?” 陌源点头:“儿子。” 陌源一直点头:“太爷爷光说梦到儿子.......我知道太爷爷说的哪个儿子......我见都没见过的那个大伯。不对,我该叫小爷爷......小爷爷一早就没了。我太爷爷可恨了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灵魂对灵魂的态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对于早逝的小儿子的离去报以恨意。 不必用脑子猜都能猜出七八分原因来。 何况这还是明白部分前因的容小龙听到的。 陌成风不在眼前,他去那画舫上,大概是去看看自己亲近的亲人去了。陌源年岁太小了,出生之前陌成风就不再了,彼此都没有什么记忆。对于陌成风来说,陌源只是个陌生的家族小辈,对于陌源来说,陌成风是个家族里不能提及的伤痛。 而对于陌家老太爷的情况,估计着陌家的人心中应该有数。连老太爷都是有数的。 这场中秋宴,看着本家的人到的很齐整。估计也是有心陪着老太爷过一个团圆节。 容小龙看着眼前和他年岁相当的陌源,心里忽然有个主意,他偷偷问陌源:“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向我的朋友传递个消息?” 陌源眨眼:“传递消息?到陌家外面去?” 容小龙说:“当然。” 陌源很用力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经历一个自我清醒的过程,可惜失败了。陌源不胜酒力,困意战胜了其他,陌源昏昏欲睡,欲睡之前,给了答案:“不行。小姑姑告诉我的,你要留在陌家。和我一起学剑法。” 陌源朝他笑咪咪:“小师弟。” 容小龙:“......” 容小龙简直无奈。这一支小舟上,只有他和陌源,眼下陌源睡着了,他们又离着那片远的很,安安静静的,倒只能纯赏月了。 ‘啪嗒’一声响动,是陌源手里泄了力,手里原本抓的酒壶倾斜,倒进了湖中。那酒壶就眼睁睁在他面前来了个自我的‘毁尸灭迹’。不过那酒壶好消灭,可是身上的酒味怎么办呢?容小龙咬了一口果子,满口汁水充盈在口腔,眼前的月饼小巧可爱,豆沙不甜不腻。热闹是他们的,自己只有眼前明月。 容小龙惆怅,眼下他倒是不着急离开了。可是,也得先和月小鱼和徐长生报个信啊。 还有个问题在于,如果陌家的老太爷真的就在这几日了。那么这就是大事。家里的老者西归,赵家会来人吧?方家呢?方家会不会来人?别的人家的?到时候旁的都来了,若离来不来?他可没告诉陌如眠说,他是为了躲若离才半夜跑路的。 若是若离也来,他是躲起来呢,还是躲起来呢还是躲起来呢? 还有更急切的事......他刚刚蜜水和酒参合地有点多,现在有点急,想靠岸....... 湖上有烟花绽放,那画舫上纷纷抬头去望,一片的欢呼,确实好看的。据说在白塔寺下山之前,那个晚上也有烟花绽放,可惜当时他们尚且还在山上,没缘见到。 今日见这湖上烟花,不知道和当日淮城的烟花比拟,哪个更胜一筹。 容小龙嘀咕:“所以,陌成风是为了什么寻短见的呢?” 这个话刚刚念叨出来,就被一阵清风送到身后去了。 有声音回答他:“陌成风求而不得,爱而不得,所以想不开自尽了。” 容小龙吓了一跳。又是心惊又是心虚。掉头去看,却发现是陌如眠。 陌如眠也乘一个小舟,随风飘摇,不知不觉就顺着风向到了容小龙这边。也正好听到了容小龙的念叨。 陌如眠对于容小龙知晓陌成风的事情虽然好奇但是却不惊讶。 她好奇说:“难道,你见到陌成风了?” 容小龙不瞒着她:“是啊。” 容小龙说:“他来这里,接你们家,太爷爷。” 陌如眠一愣,脸上顿时浮上了忧愁的情绪,她说:“我们家虽然早有这个数,可是.......还是想着会不会有转机。” 陌如眠道:“陌成风他......一直都没有投胎转世么?一直,都在陌家吗?” 容小龙感觉奇怪,心中倒是掂量不清楚这陌家和赵家对于容氏和鬼蜮的了解程度了。 如果不了解,他是不是不应该说的太过于详细了? 容小龙摸不着情况,心里也没什么定数,加上他人有三急,说话就跟着不是那么的吞吐:“他,他是自尽的啊......自尽,在鬼蜮中是大罪,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的。他,他也不是一直在陌家,他毕竟是鬼啊,鬼是不能够一直留在人间的,只有你们家有了亡魂的时候,他才会来人间......引渡。明白吗?” 陌如眠大概明白了:“所以他如今是鬼界的黑白无常?” 算吧......容小龙挠挠脸。默认了。 他当着个女子的面前,不好意思说自己目前的情况。他颇为有点急了。 尤其是眼前的陌如眠一副不紧不慢悠哉赏月的架势。 这每个月都有圆月,拘这一回做什么? 容小龙说:“我能先回去吗?” 他扯理由:“我有点困。” 困? 陌如眠抬头看天上高悬的明月,这还早呢....... 陌如眠只能理解为容小龙不愿意对此事情长聊下去。 这团圆之夜,聊这些事情确实煞风景。 陌如眠也表示理解。她是家主,要做好待客。 于是遥遥招手,做了个容小龙看不懂的手势。 容小龙看不懂,但是别人却看懂了。 于是容小龙就感觉到自己做处的小舟在缓缓移动。有岸上的侍从牵扯小舟的绳索,把小舟缓缓牵扯到岸边。有人朝他伸手,扶他上岸。还有个侍从直接把陌源给抱了起来。 容小龙走了两步回头看湖心,陌如眠依然在那小舟上自饮,见他望过来,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容小龙急的很,一溜烟跑了。 羊叔忙不迭跟了过去。以为容小龙要急着干嘛。 ...... 朱成良后半夜才回来。 陌成风通宵不再。 朱成良说:“那位老太爷,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容小龙听到这话的时候,本来正迷蒙着,等到反应过来这句话,立刻被吓得清醒。 “怎么了嘛?” 他中途离开的时候,陌如眠还是一副淡定无事的态度啊?怎么这才多久? 朱成良叹气:“原本是挺好......结果不知道那位陌家老太爷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发脾气了,说不看月亮要回去。” “然后呢?” 容小龙抱着被子迷迷瞪瞪的听,朱成良一边说一边也挤进了被窝里。他是个魂,挤不挤地,也没什么感觉。偏就觉得这样气氛好,像是说悄悄话的样子。 朱成良和他说悄悄话:“后来是陌家的老仆人陪着老太爷回去的。不肯做轿子,要走。也拗不过。就走。我和陌成风就在后面跟着。一开始就走啊,什么事没有,后来忽然的,老太爷就开始交代后事。” 容小龙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含糊‘嗯’了一声。 朱成良说:“这后事第一句,就说,半后事的时候,叫陌家的小辈们,如果见了来吊丧的李家的主母,好好道歉。” 怎么又来个李家的主母? 容小龙更加蒙了。 朱成良解释:“那位李家的主母,就是陌成风的求而不得。” 朱成良说:“我要是陌家的老太爷,也能气一辈子。” 陌成风是寻短见的。而且是在人家姑娘和李家大婚的时候,挑的拜堂的时辰死的。良辰吉日来着。 南齐这边,迎亲送礼的,要算时辰。有的会在半夜,有的要在清晨,那年李家的长子成亲,吉时在深夜。陌成风死,也死在那个深夜。 推算时辰,就是在花轿进门,拜堂的时候。 这不是活生生要呕死人家么? 李家头日刚刚办了喜事,第二日就要去参加白事。一张脸,都不知道是哭还是要丧。 李家的儿媳妇,刚刚穿耳,梳妇人头,红衣还过三,就要在喜服外披麻。陌家和李家,原本是世交,为了这件事情闹的,怪不得要等到老太爷过世,李家才能有人来吊丧。 这容小龙就更加糊涂了。 也不怪他,怪朱成良,一上来就直说了结局。也不讲个经过开场的,说书都没这么说的。 容小龙说:“为什么呀?” 既然是世交,那陌成风应该和李家的长子关系很好啊。自尽?难道,是他和李家那位都喜欢上同一个姑娘?然后,陌成风输了? 不会这么狗血吧? 那可是陌成风啊...... 如谪仙一般人物的陌成风啊。 怎么会有人不选陌成风呢?那李家那位公子,是什么人物? 容小龙说:“李家的那位公子.......人物出众?非同凡响?” 这谁知道。 朱成良问他:“你在江湖上,有听说过李家这一号人物吗?” 容小龙说:“我能听到谁?我是个寻常百姓,知道顾文熙。” 百姓都知道清官大名。不奇怪。 容小龙说:“我也知道方大人。” 方大人也是好官,不奇怪。 朱成良说:“别管那李家公子是什么人物。在人家成婚的时候,寻短见也膈应人了。” 朱成良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极低。毕竟这背后议论人或者议论鬼都不是什么好事。心虚,人心虚,鬼也心虚。 容小龙点点头:“而且因为这事,两家不再往来,或者表面客气往来,旁的不说,我不知道人家那姑娘怎么在李家自处......” 朱成良也也低声音说:“听说人家姑娘做了主母,估计李家算是通情达理,是非分的清楚。可是江湖那么多嘴呢......人言是非哦.......” 容小龙说:“可不是,虽然现在过了很久,可咱们不也是议论起来了?” 朱成良摇头:“不值得。” 容小龙也摇头。 不值得。 不值得陌成风事后有没后悔过。可是人家姑娘也没殉情,也没悲伤,日子过得照旧,生儿育女打理家事操持家务的......难过的,只有自己的亲人。陌家的老太爷,陌家的同辈,好友,甚至包括那位李家的世交。 容小龙毕竟是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随便下评论去议论已逝者。不过....... “那陌家老太爷走的时候,还会再见到自己儿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朱成良说:“换做是我,先打一顿。” 容小龙又叹气。 做了鬼,打就打吧。 容小龙说:“所以,陌成风就在等着啊?” 朱成良点头。 “最晚大概就是天明了。” 朱成良见容小龙忍者哈欠眼泪汪汪的,劝说他:“你先睡吧。真那个什么了,你也是外人啊。” 容小龙点点头。 刚准备顺势躺下。 就见陌成风冲来。 真是冲来,陌成风一头扎进了幔帐中,一脸焦急,他要拉要扯容小龙走,一抓却成空。 陌成风要哭:“跟我走!快跟我走!” 容小龙和朱成良都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陌成风哪里还有白日里气定神闲的谪仙模样?他一脸要哭的焦虑和急迫:“快走!快去叫人!我父亲,父亲要寻短!” 陌成风大哭:“我就知道,我父亲身体一向好,挺过了好几回,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他要寻短!要寻短!” 容小龙这下不单纯是吓了,他吓得已经心惊肉跳,鞋子都穿不上去:“为什么?为什么?” 还是朱成良想了明白:“他想代替陌成风当离朱!” 容小龙顿悟。 急忙往外跑。 跑一半冲着陌成风吼叫:“带路啊!我知道路啊!啊?” 朱成良说:“我知道,我带路!” 这声音惊醒了偏房的羊叔,羊叔觉少,披衣起来,精神还是足的:“怎么了?小公子怎么了?” 容小龙一边匆匆拽着一件外衫往外走,一边和羊叔说:“去找陌姑娘来,家主,你们家主,说赶紧去老太爷那里,别问许多,快去就是!” 羊叔借着月光看到容小龙一脸焦急,果然不再问为什么,就立刻办事去了。 这路真长啊...... 陌成风是穿墙过门走的直线。 可是容小龙却要沿路走的。 纵然一路轻功而过,还是没有鬼快。 等到他和朱成良风赶去。 未到大门,就听到了陌成风压抑不住的哭声。 这是真正的鬼哭。 那种痛苦,悔恨,如一把把无形的剑,无形的骨,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从血肉中透出碎骨来。陌成风跪在床前,哭的不成样子。那白日里见到的精神抖擞的老太爷,此刻成了一缕幽魂,终于可以把枯瘦的手碰触到陌成风的头发和肩膀上。 缓缓安抚那颤抖不已的魂灵。 两个魂灵。 久别的父子。 终于在相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之后,迎来了最后的相见。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交好,是交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家的离朱。在这一日,完成了更替。 陌家的那位老太爷,一改之前的苍老憔悴和强打精神的倔强。如今反而变得温柔而从容。如沉默的海。 这片海在容小龙的面前无声的翻滚着深沉的浪...《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交好,是交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私伟大六亲不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疑问想要得到解答。眼前就有最合适的人选。 朱成良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想去问那位老太爷吧?” 朱成良想想都要发颤:“说实话......我实在是有点怵他。” 朱成良真没说话。 那个老太爷,不管是为人为魂,都叫人望而生畏。那双眼睛,明明都老的浑浊了,偏偏对视一眼,就觉得犀利到可以看透心肠。 他仿佛是透明的。做了鬼,没用了皮肉骨骼,心思就更加藏不住了。 老太爷生的时候还好,他长着自己为魂,那年轻的容氏不知天高地厚,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瞧他盯他,目光所及都是面上。 偏那老太爷成了魂。 视线与他撞了个着。 就仿佛别窥了所有的天机。 他真的是个魂吗?和他同样的魂吗?如果真的是平等,为何令他如此的抗拒? 这种不明起因的抗拒令朱成良不由自主地排斥即将可能的面对:“不然去过问一番陌姑娘......她大概知道?她毕竟眼下是陌家的家主。陌唐元应该也当过家主,家主和家主说知道的......难道不该倾囊相授吗?” “依然用得上的,大概会如此。”容小龙说,他有自己的主意和坚持,他眼下半夜没合眼,居然意识格外的明了,“容氏在江湖和庙堂,消失几乎要十五年.....就算是多年前寻到了个若离,可是没有开眼,就当是没有这回事。十五年.......” 容小龙不再说下去了。 朱成良也听了个明白。 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只够一个婴孩长成少年;可是十五年也太长,一晃眼的功夫,当年一个稚童就变成了如今的朝廷栋梁;十五年啊.....可以酝酿足够的等待,也可以消亡无数人的耐信和希望。 容小龙心里清楚又明白:“十五年时间,只怕就连方大人都会觉得,容氏已经彻底完了。” 容小龙问朱成良:“一个彻底完结的家族,还会有交托后人的必要吗?” 何况从陌唐元到陌如眠,中间不知道轮换了多少次。 不一定就是十五年的时间。 陌唐元是陌成风的父亲,是陌白衣的小叔叔,陌如眠虽然是陌白衣的长辈,但是年纪却和陌白衣相仿,不过是辈分长了一些罢了。陌家如今,从陌唐元,陌如眠,陌白衣,到陌源。已经四世。 虽然目前依然是陌成风那辈主家,但是还是那句话。陌如眠不过是辈分长年纪小罢了。 陌源都十五岁了。 陌白衣若是活着,只怕也是做家主接班培养。 四世同堂,而直到容家的,是陌唐元那一辈。 不止十五年的。 容小龙说:“陌唐元前辈认识容氏,只怕已经很久很久的事情了。” 可是有一点朱成良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来算,很久很久。陌成风死去的时候,好像也不止十五年。如果我们暂时推论陌成风寻短见的时间早于容氏灭族的时间。那么如果当时容氏还在,凭着陌氏和容氏的交情,为什么不把陌成风救活呢?容氏可是能够起死回生的。难道当时交情恶化?见死不救?” 朱成良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可是也不像。若是如此,陌唐元当时见你,和你讲那句话的时候,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要知道父母之爱子,虽然无私伟大,但是同时,六亲不认蛮横无理。” 有意思吧? 无私伟大,和蛮横无理。能够扯到一起去。 这就是人性复杂之态。 父母爱子,爱到可以为了孩子亡魂的解脱而选择自我了断。 同时,也可以为了这一份的决心,去舍弃所有的其余小辈。 可是,为什么偏偏挑选这个时候? 挑选的时机,如何这样的巧合? 朱成良是个出家人,虽然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可是毕竟容小龙给他寻回来了故事。朱成良每每见手上据说可抵千金的梅鹿望月扇,以及手上的锦袍缎面暗纹,在抚自己头上华冠飘带,他虽然不曾见过自己的具体模样,可是曾经不厌其烦过问容小龙。 容小龙起初回答的明白,说他生的斯文,白面,眉眼是温柔的弧度。因为这种周身自然的温和气度,所以才让容小龙在初见的时候以为是个有钱的秀才。 他又不识金镶玉,也不知华贵衣料何为具体。见朱成良也没有话本中对于达官贵人那‘趾高气昂’的泼皮样。于是只能以为他是个有钱的秀才。 他听的半是满意。 只是有些埋怨容小龙学问不精,若是精通写咬文嚼字,毕然能勾勒出来更多赏心悦目的辞藻形容他。比如芝兰玉树,譬如风流倜傥,比如天潢贵胄等等等等。 殊不知,容小龙在见到方卿和的第一眼,冒出心头的形容词还是‘貌美如花’。 朱成良倒是没有每日三省吾身自己是个美男子。更加不会每日去提醒自己是个出家人。 出家人的认知,会每次在固定场合冒出来,以此来激荡他的内疚。 就比如,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朱成良在准备讲陌唐元坏话的时候,心里先念了几声佛。 佛祖宽谅,佛祖有好生之德。 大肚能容天下物。别和他一个小小鬼魂做多多的计较。 朱成良做完心理建设,才一脸心虚状开了口,即便是开了口,他还是要先把声明放在前头:“我不是怀疑陌老爷子爱子之心的......只是.....陌成风陌公子都死了多久了?不是说,陌家那位小公子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小叔叔就没了么?” 朱成良自然看到了容小龙面对他一脸无语的神情。朱成良虽然尴尬,可是面上的尴尬比较心里的慌乱,他依然还是觉得容小龙比较好面对。 “陌成风公子死了这么久,在鬼蜮做了这么久的离朱,连陌白衣陌公子都是他引渡走的。如果说,陌成风公子自尽的时候,容氏还在。没有理由就这样让他死了的。” 确实没有理由。 第一是亲儿子。 第二,为了陌家和李家的关系,也该挽回。 至于第三。 容小龙概括说:“所以,有可能,陌成风陌公子,死的巧。” 朱成良听得半懂不懂:“如何巧?” 容小龙是猜测:“陌成风死的时候,是和容氏灭族同一年发生。” 如果是这样。 南顺灭国,容氏灭族,两国朝堂大乱。坊间民不聊生,战火初定。南顺皇室陷落火海,化作灰烬,残余的南顺皇室贵族与那些不愿归降南齐的百官家眷一通踏上了北上的大船。去了那黄沙漫天的北荒。 而江湖,当真是一点烟波都不起?还能够心平气和,筹备婚事,世家之中的公子,还有心思为了情爱去寻死觅活? 可是...... “可是倘若真的是这样。陌唐元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尽者会为离朱的事情呢?” 容小龙受困这个问题不得解答。 “我来此处容家,不曾和人说过离朱.......” 不对。 他说过。 和陌如眠说过的。 他当时认为陌如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对容氏了解几分。却俨然忘了,容氏在江湖上的明面,都是打着神灵的主意。就连回生者,都是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神力’。 偏容小龙给忘了个干净。 他坦然的有点彻底了。 当着陌如眠,一脸坦然的说,陌成风来此,要带走陌家的太爷。 容小龙的疑惑,一重未解,又加了一重。 他告诉朱成良说:“我开眼,第一个所见的鬼,是杜衡。杜衡,是陌白衣的知己。我认为他们无话不谈” 当然应该无话不谈。否则杜衡不会连死,信物都要交托到一起。 所以杜衡掌握的信息应该和陌白衣才是真正平等的。 容小龙再说:“陌白衣,陌成风的侄子,陌如眠的侄子。陌家,应该算是景字辈的翘楚。” 这种的信息平行,所引发的问题就很多了。 杜衡见他的时候,是失忆的。 所以对于他能够见鬼,其实并不了解太多详情。有可能和他一样,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白日见鬼。毕竟这世上,太多神婆或者崂山道士,都在借着所谓的天赋异禀虚张声势。 做了鬼,不是更容易知道这些声势是虚是实吗? 杜衡了解眼前少年,真的有着天赋异禀。 他急于了解自己的身份,少年需要钱。一拍即合。 于是结伴上路。 可是陌白衣不是。 陌白衣,并没有失忆。他对于送上门来的‘容小龙’表现的实在是太过于接受良好了。容小龙当时无知,又全凭着一腔对于鬼的信任全数接纳了陌白衣的所有好意。 进了陌氏在淮城的宅子,收了陌白衣赠的金页子,穿着绣着陌家家徽暗纹的衣裳招摇过市。很快就叫方卿和不动声色引他到了安逸侯府。又入了方家,再后来,就是白塔寺。 就在白塔寺中,方卿和既确定了他身边确实跟随的鬼怪,又肯定了容小龙的真是身份。 江湖人见容小龙穿陌家的衣裳,进赵家,这消息在江湖世家中徘徊一圈,知道的更加知道,不知道的,也顾及了几分。 再后来,就是凤台童子的死。 是巧合还是正好?他还在淮城。凤台童子就正好被方卿和逼迫地无处可去,携卫管家来淮城,投奔贺兰予。 偏贺兰予那个时候,又遇到了个小和尚。于是正好离开了淮城。 凤台童子扑了个空。 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小和尚是碰巧的吗? 白塔寺的老树引发‘天火’,惊扰山下良民不安,淮城中的贵人应了官府的请托,出资办了盛大的法会。请了周边所有会念经的和尚。 高僧云集之下,一直想要为自己超度的贺兰予‘不正不好’遇到了他的‘圣僧’。 朱成良当然不可能做到如陌唐元那样世故深沉,做到可以用一双老眼透过眼前少年的皮肉血骨来窥探他当下浮尘的心思。 他眼前只有容小龙面色一寸比一寸的灰败。 容小龙似乎很是不解,又难过,又质疑,又有些否决。 否决什么?难过什么?又在质疑什么? 这种种的不明令朱成良心里焦急不已。 焦急情绪,随着容小龙的面色而加剧。 朱成良试图以声音把容小龙从那种负面中拉扯出来:“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想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一番。然后我们一起讨论。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还有陌如眠不是么? 陌如眠,不是还要收你当徒弟吗? 容小龙打断朱成良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们都是陌家的。” 都是陌家的。 容小龙此刻,脑子里转的飞快。 他迅速会转,把记忆往回掉头。 他还没糊涂,昨天饮酒不多,记忆倒还不混沌。 他很清楚记得,自己昨天和陌如眠说了什么,而陌如眠也对自己说了什么。 陌如眠,主动问他,是不是见到了陌成风。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认为他是见到了陌成风呢? ‘陌如眠一愣,脸上顿时浮上了忧愁的情绪,她说:“我们家虽然早有这个数,可是.......还是想着会不会有转机。”’——这个转机二字秒的很。昨夜在湖中小舟谈论到的时候,容小龙一厢情愿认为这个转机是在讲陌唐元。 如今想来,大概其实并不是的。 容小龙问起朱成良:“如果,如果你身边有个死去很多年的人,忽然被提及。你会觉得,是我见到那人的魂魄吗?” “多年?”朱成良皱眉,“如果是新死,我或许还会问问。人都都停灵七日的时候,便是传闻人死之后,魂魄还会在世间逗留七日才归黄泉——有这个说法。若是多年......再提也是往事吧?” 朱成良给的答案不算是果断。 却也是解开了容小龙一部分的谜团。 朱成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些什么啊?” 容小龙回答他:“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陌家那位老太爷以及陌家的人,其实从来没有放弃救陌成风的机会?” “多年了啊......怎么救?即便是救,那也只能是灵鬼了吧?肉身如何还能在?”朱成良想想就不可思议,“而且,那位陌家的小辈不是比陌唐元更早遇到你?他怎么就不想自己活呢?” 容小龙却不为这个而有所疑虑。 你说陌白衣吗?这有什么好解释。陌白衣并无自救念。自然是因为,他没有求生欲望了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木偶和牵线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对此含糊的猜测,容小龙并不打算示意给谁知道。 他只给了个含糊的解释:“陌白衣......寿数到了的。他第一命中如此,注定是要英年早逝的.......再说,他也是坦然。看得通透。知道强求不来。” 朱成良听了,也有了一些感慨:“没想到那位陌生的少公子年纪轻轻的,倒是很有佛性。换做是我,换做是旁人......年少有为,有知己有家室的,又容貌上好,遭遇到这一层上去,定然会有不甘的。” 容小龙听得觉得有趣,说道:“年少有为,有娇妻美妾爱子,容貌上好有家室......结果说出家就抛去了红尘。我之所以不会觉得陌白衣的行为很特例。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有一有二,这样的事情,就会让我觉得应该接受,且理应理解和尊重。” 朱成良点点头,接受了容小龙话语中对于自己的褒奖。他继续说道:“可是,陌家那位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命运看得通透,为何,又想要为了自己那位早已经逝去的小叔叔争夺一把机会呢?” 朱成良晚于陌白衣遇到容小龙,容小龙又不是个多嘴的。对于陌白衣和陌家的离朱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也不算是全然不知。 容小龙曾经对他提过离朱。对此来对比他们家姗姗不来的那位失职者。 朱成良说:“你见到陌家的离朱的时候,陌白衣其实已经死了很久了吧?” 容小龙点头,回忆说:“陌白衣当时是和杜衡一起出的事故。然后就一直在淮城等待杜衡。他说,是因为他家离朱是他小叔叔,所以对他心软,就给了他一点在阳间的暂留时间。” 而因为容小龙一路接触的亡魂的离朱对于他们的接引的目标的时间都不相等。所以到现在为止,容小龙都没有搞清楚,这亡魂留在人间的算法到底是个怎么个原因。 他其实原本想要针对这个问题,问一问陌成风的。 哪知道他陌唐元下手比他张嘴快。他还没来得及找个时间问一问陌成风,离朱的位置就换人了。 离朱,到底是怎么权衡亡魂存留的时间呢? 杜衡咽气当时,那位面如桃花身姿苗条的漂亮小姑娘的离朱就已经等在门口来接引了。 卫谢然的离朱也是。当场就来。虽然还陪着卫谢然看了会戏,但是也没过夜。 陌白衣的离朱,宽限了好几天。 朱成良的离朱不见踪影。朱成良被放逐人间足足快要月余。 这还不是最恨的,最恨的,当属小杨先生那一批。 小杨先生那一批离朱,十年时间懈怠公职。叹为观止。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离朱的问题。 他不解的是时间。亡魂可以存在在人间多少时间? 如果存在时间可以无限,那灵鬼又算是什么?当时成县令为灵鬼的时候,他曾经和成县令近距离接触,简直和生人无异。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等同于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且不单单是长生不老,且不死。 回生者还可以被杀死。 灵鬼和长生者不会。 这就又绕回来了。长生不老的极致诱惑同时伴随着极致的恐惧,这双重的矛盾压迫之下,令不予楼的杀手对容氏起了杀心,因为容氏是他们这些长生不老的存在唯一的漏洞。 别说别人。 身为为当事者的容小龙对于这一切的进展和变化也实在是可以理解的。 容小龙原本在出神,一言不发地出神。 临头忽然冒出来一句:“朱成良,如果我把你化为灵鬼。你会不会当场就杀了我?” 忽然就被凭空扣上个帽子的朱成良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决:“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杀你?” 第二反应就是解释和辩白:“我是出家人,你见过哪个和尚要去杀人的?佛家还有佛祖舍身饲虎的故事呢........” 朱成良委屈的很:“你怎么可以如此编排我?你怎么不想想我好的?比如.......” 朱成良为了思索一番自己能所及的好事,可算是动用了冥思苦想。他着实是苦想了一番,这才说道:“比如,你大难临头,前有逃路后有追兵。然后我就会建议你,把我做成灵鬼,和你换上衣裳,我来迎来追兵,给你留下一条生路!” 朱成良继续展开想象:“然后我定然会逃到一处悬崖,犹豫一番,在追兵赶来看明白我的脸之前,纵身一跃!立地成佛!” 且不说这立地成佛和纵身一跃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好了。 单讲这前提就心思不良。 “亏你还叫‘成良’,”容小龙翻白眼,瞄他一眼,“你就不能想我好?为什么我会被追兵追杀?我是惹怒了方大人还是惹怒了陌氏,难道是赵家?否则怎么会有追兵?” 若是真的惹怒这几位。 那容小龙基本上也就等于告别江湖了。 想想朱成良为了衬托自己可以堪比舍身饲虎的佛祖,竟然不惜在脑洞中把容小龙置身于无人之境。简直是其罪当诛。 容小龙无声看他一眼,给予眼神,自行体会。 朱成良体会不来。 人间心意自古从来不会想通。更何况人鬼殊途呢。 朱成良自动把容小龙的这一撇理解为无言以为的默认。他也劝说自己该大度。不应去追究少年幼稚想法。 朱成良把话题扯回正途,说道:“既然如此,想必虽然陌白衣和陌成风应该有过交流。否则能做什么呢?陌白衣一缕幽魂,在空宅中日日枯等另外一缕幽魂。自然只能和陌成风交谈下去。” 容小龙肯定了这个想法。他接话道:“陌成风死的时候,陌白衣还很年幼,其实对这个小叔叔大概不存在什么记忆。他言语中说他的父亲从来不提他,也不提陌成风真正死因。我原本是想大概是陌家以族人自裁为耻,故而不愿意谈及。如今结合想来,大概是我下意识的想法太过于顺理成章和俗套了。” 朱成良听到他继续说话:“我昨日看陌成风,实在是出众。太过于出众了。” 容小龙转头向朱成良寻求肯定:“你说是不是?我是个小孩子,我认为陌成风出众,是不是小孩子的观点?你又如何看?你是个大人。如何看到陌成风这样的大人?” 朱成良安抚并且鼓励容小龙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说的没错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识,你也见过朝廷的官员,庙里的高僧,江湖的世家高手,连江湖世家的老太爷都见过?你虽然见的不多,但是每一个都是才俊的代表,你可莫要在数落自己见识少这事了。” 朱成良说着话算是真心:“你偶尔说一句来,旁人还能当你是谦虚。说得重复多了,便就是虚伪和假意了。” 朱成良看出容小龙不解,倒也不忙着解释,只是讲事实:“人心就是如此。你以后就会明白。” 朱成良说回陌成风:“至于那陌成风,确实的。谪仙一般的人物。我是不曾见过陌白衣的。可是听你说过陌白衣风流倜傥,杜衡温润如玉。我遥见过方卿和方大人,方大人英姿出尘,风流贵胄。可是陌成风,不相上下。我觉得,与之陌白衣,杜衡,方卿和,都不相上下。” 他最后才提一嘴赵小楼。 “而赵家那位家主,美则美矣,但是他的美貌尚且还能算是凡尘之物。而陌成风就不一样。他许脸面之上不算是夺目,但是他周身出众,只怕在人世的时候,现身人群,姑娘家手里的帕子都不敢丢。” 掷果潘郎算什么。 更高一级,是连手里的果子,头上朱钗,身上的绢帕都不敢沾染那神仙一脚。 容小龙闻言这番论调。 深觉自己词汇量浅薄。 羞愧。 要知道对他来说,可形容不出来如此多的精确词汇。 他顶破了天,也就是貌美如花,风流倜傥,斯文,美人面,好看的小哥哥等等这些浅薄的夸赞之语。 就连谪仙二字,都是他积累游历之后,才有的新的词汇。 容小龙若有所思:“如果说,人无十全十美,皆是十全九美的话......那么这位陌成风的弱点,就是用情太深?” 朱成良喃喃自语:“这都不一定算是用情太深了,这都是偏激了。人生在世,为自己活为父母活为责任为信仰......哪一点都算不上轻易赴死的借口。” 容小龙虽然听着朱成良的话很是有道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觉得那个信仰是朱成良自己加进去的。 朱成良人生在世,抛妻弃子抛弃爵位和王府去出家,算来算去,都只能算是信仰。 为佛嘛。 说大一些,就是舍小家为大家。普度众生,宣扬佛法。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陌成风。 容小龙说:“如果用情极端算是陌成风的弱点。那么可以说,除此之外,陌成风这个人,或许,大概,可能,是陌家的天之骄子。” 容小龙进一步说明自己如此念想的原因:“陌唐元的做法,或许还能解释为爱子情深。可是陌白衣的所为呢?——他肯定是不想害我。可是他的做法,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江湖上,把我归类到了陌家的阵营里。” 容小龙为此是感恩的:“陌白衣应该是想要保护我。才把我归给了陌家。否则赵家的卫华也不会凭着这点把我救下。” 卫华萍水相逢,却把他救下,慎重其事的告之给了赵家的嫡系传人赵帛。 足可以见重视程度。 而他重视的原因,只怕是因为陌家。 而现在想一想。赵帛和他在路上的‘一见如故’的时候,他也是穿着陌家的青衣的。而在白塔寺。方卿和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陌白衣的心意。 于是再加了一把火,推了一助力。 把他一步一步送来了陌家。 终于,终于赶在了陌家的老爷子死前,等来了容氏的人。等来了可以复生陌成风的人。 他甚至在想。 如果他迟迟不来,或者在出了赵家之后没有动那份心思。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城。那陌家是不是就不会等来这一场准备许久的白事了? 容小龙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朱成良问他:“你在想什么?” 容小龙用手支着下巴,透过半合的窗外看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擦亮,原本耳边寂静的夜被打破,隐隐有了人声。 有了杂声该是嘈杂的。 偏此刻容小龙心里反而更加平静。 他回答朱成良:“我在想......陌家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走?” 容小龙原本,真的是被动的留在陌家。 他排斥身边的东西,排斥将来的东西。拒绝被迫推攘到身边的一切。那是因为这一切的动作,都令他的立场陷入被动。 而眼下不一样了。 他以为的天意,以为的偶然,原来揭开表象之后,都是一场刻意而为。 刻意安排的缘分。 他不算是陌生。 话本里,戏台上。写过,演过。 一方自以为的天作之合,一方以为的缘分相遇,一方以为的缘定三生其实都是一场又一场的刻意为之。 刻意而为,必有所求。 求那美貌千金,求那多情小姐,求那家财万贯,求那路上盘缠。 所以,陌家针对他而为的这一场刻意。 要求什么呢? 朱成良皱眉,心里说没有担忧真正才是假的。 朱成良简直忧心忡忡:“你一个小孩子,孤身在陌家。跟小羊羔入虎穴有什么区别?——不是平等立场,没办法公平交易,到时候陌家让你往西,你还能往北呢?” 容小龙心里倒是一片空白一般的宁静,他说:“往西往北的......陌家的谁也得扯着我吧?他手里如果没有能牵动我的线,陌家怎么叫我往哪去呢?” “何况......”容小龙说,“我的假想敌,到现在,不也还是陌如眠吗?” 陌如眠,总比陌成风和陌唐元好对付吧? 虽然那两个不好惹事。可是再不好惹事,不也是一缕魂魄吗? 话又说回来,别自己吓自己。 许这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陌成风许就是个情种。他来此陌家,就真的是他自己的一念之间。而陌唐元,是真的只凭一腔爱子之心。 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他是人,人心肉长。那颗心在自己的腔子里跳得有力。脑子也好好的揣在头盖骨里。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能够如此轻易被别人摆布? 他不是木偶,陌家,也不是牵线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哪有什么如风,只成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虽然是容氏的后人。 可是昨日种种昨日死。 容家既然都真实性中断了十五年。一切翻覆。等同于翻篇。 他要如何如何做,就是他,容小龙要如何如何做。 而不是,容氏的后人应该如何如何做。 容小龙说:“陌家要如何做,想如何做,和我要如何做,想如何做。是两回事。而要不要成为一回事,我还得先听了再说。” 容小龙面上是一片坦然和镇定。 倒是轮到朱成良换了一副纠结态度。 他皱眉,显出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迟疑道:“你要如何呢?你别忘了,月小鱼和徐长生,可是不知道你在干嘛呢?” 朱成良说:“他们大概,只会觉得,你被陌家热情待客,盛情难却,所以多住几天。——反正月小鱼和徐长生也没急事。估计不会主动来寻你。” 朱成良言语中透着为难加为难的现实状况:“而你看我,我又做不得报信的事情。” 说到报信,倒是提醒了容小龙。 容小龙心念一动。话就到了嘴边:“你......去陌家门口等着我的消息?” “等你?” 朱成良开始混沌,很快清明:“你真要我替你报信?我要如何报信?” 朱成良在容小龙面前转一圈,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能当场表演穿墙。 “我这个样子,除了你,谁能见到我?” 容小龙不理他。 只说:“你要先出陌家。再等我消息,替我报信。” 朱成良先不去思考如何报信的问题。 单说报信这个一面。 报信,要给谁报,报什么?怎么报? 朱成良说:“如果要报信,就是陌家扣了你。要找谁?月小鱼和徐长生又能够做什么?寻赵家吗?你觉得,赵小楼会为了你,和陌如眠黑脸吗?” 容小龙让朱成良自己想:“你自己都为我排除了这两者。应该找谁,你心里会没数?” 朱成良原本真没数。眼下有了。 当场有数。 朱成良刚刚表示一番,就被容小龙赶着一步三回头穿了陌家的墙。 几乎是同时。 朱成良刚刚穿墙而去。 陌如眠就上门。 陌如眠。常服装扮。 她着翠色衣裳。素服,长发挽起,只插一支素簪。 这个打扮清丽可人。 但是。 “陌姑娘.......”容小龙端看她如常神色。心中反倒是没有了底,“陌姑娘,心情安好?” 陌如眠朝他微微一笑:“多谢容公子挂念。” 容小龙心里没底,为此警惕心多了两分。眼前陌如眠明明是一副温柔模样。和昨天并无不同。偏他一颗心在腔子里随着陌如眠的一步步走进而狂跳不止。 容小龙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他本能在拒绝陌如眠接近。 陌如眠越是接近他,他越是皮紧。 容小龙给陌如眠倒了一杯冷茶。 “陌姑娘喝水。”容小龙不等陌如眠反应,就把杯子放到了最远的对面位置。 容小龙说:“凉茶,怠慢了。” 陌如眠被逗笑:“容公子才是客,怎么如今反客为主了呢?怠慢的是陌家,要道歉,也该是陌家道歉。” 她说着道歉。却也没想过叫进来谁去换一壶新茶来。 不仅如此,从刚刚半夜,到现在天色彻底破晓。 院外都是静静悄悄,一个下人都没有。 容小龙按下心里的不安。 踌躇一番,还是决定先行开口:“陌姑娘......今日很闲?” 这句话一出,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想问关于陌唐元的事情。本心中打算好了。直接进入正题。 偏不知道为何,心中腹稿打了好几遍,模拟练习也在舌尖打转了好几遍。出口,就成了这样。 陌唐元怎么了?陌唐元,不是死了吗? 他瞧得分明。陌唐元的魂魄都已经离体。 为何等了半夜,却等来一个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的陌如眠? 她气定神闲,仿佛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她今日偏素地奇怪。又无法让他不能不去想不去猜。 容小龙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过于浅薄的阅历和为人处世的经验没教会他如何学会委婉的开口去探究白事。 总不能说,我见了你家太爷的魂魄,怎么,今天不办丧事吗? 自己听听这话,能开口吗? 容小龙开不了口。无法去开口询问陌唐元的事情。 只能假意喝一口凉茶。随意一般开口问道:“怎么不见羊叔?” 陌如眠开口道:“我此来,便是此事。” 陌如眠语气怅惋的很:“羊叔昨夜不慎摔倒......便不起了......今日着素色,便是为了羊叔。” 她语气很是随意。似乎在说昨天打破了一件随意的器具那样的轻松。 可是容小龙没听错。陌如眠说的意思,是羊叔死了。 羊叔? 怎么会。 昨夜还见的羊叔。 今日一早来说,死了? 茶杯还在容小龙的手心,他攥紧。 麻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陌如眠看他一眼,眼中空洞:“半夜。” 容小龙问:“是我离开老太爷房中之后的事情吗?” 陌如眠顺势点头:“正是的。羊叔返回的时候,不曾瞧着脚下,就一脚踩空,偏偏那处有青苔,滑了下去。到清晨才见到,人已经没了。” 人既然没了。 而且还是家中老仆。 做主人的,定然要怅惋一番。哪怕是做表面功夫。 陌如眠的表面功夫,很是空洞的。 她说话,也像是背书。 一点也没有昨日初见时候的伶俐。 容小龙听她背书:“羊叔在陌家多年,从少年的时候就开始服侍。从未出过错。原以为可以安度晚年。谁知道......该大憾一番。” 容小龙冷笑一下。 干脆直问陌如眠:“你知道,我是可见亡魂的吧?” 陌如眠从刚刚开始,一直到背书,都没有抬头看过容小龙一眼。此刻也是如此。她低眉垂眼,专心致志的盯看凉茶,似乎那杯凉茶是可以用视线给再烧热一般。 容小龙道:“我昨夜从回来,就没有再合眼。在房中枯坐半夜。不见一缕魂魄。若是羊叔当真.....我会比你先行知道。” 陌如眠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只道:“容公子既然不信,就不信吧。反正,我稍后会给你再拍一名手脚麻利的下人来。你若是不喜欢丫鬟,我会派小厮过来。必然不会怠慢客人。” 陌如眠说着就要告辞。 她起身,还未来得及朝外走一步。 一边的腕子就被一圈热度擒住。 容小龙年纪虽小,偏手手劲大,陌如眠那样细巧的腕子,轻松,被容小龙连带大半个手掌都圈裹在手掌中。 陌如眠挣脱不来。 才转头去瞧他。 容小龙终于可以和她视线相对:“我不管羊叔如何。他不重要。你背书也好,为了一名下人戴素也罢。我要知道,你此来原本目的。” 他严肃端方,一言既然已经出,干脆一股脑作气托盘而出:“陌唐元。你家老太爷不是死了吗?为何,为何你们陌家要做无事发生?羊叔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容小龙其实紧张。他的紧张,很快就在他的力道上显露出来。 他浑然不觉自己捏地陌如眠手腕发疼,他也没感觉自己手抖地厉害。 只一心明白,若是此刻不讲透清楚,占据优先,他就要很快被拖入算计之中了。 他已经别算计过一次了。 上一次,还能暂时理解是好意的算计。 而这一次。就不尽然了。 容小龙说个不停:“陌唐元死了。除了你我,知情者就是羊叔。所以羊叔就得‘死’。你是个好人。做不得如此杀伐无辜的事情。我感激你。但是我要知道一件事情。” 陌如眠咬唇,盯他。半晌才道:“什么?” 容小龙飞快回答:“陌家的老太爷,偏选了我来陌家才死......是不是凑巧?他等我?偏就在等我?” 陌如眠也直说:“是。原本以为无望了。偏等来了。这种良机,简直可与不可得。已然还是天赐。既然天赐良机,怎么还能允许错过?” “天赐良机?”容小龙简直难以置信,“你们所谓的天赐良机,以及昨夜言语的转机。是不是要相救陌成风?——你们早知道陌成风还留在人世不曾离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陌如眠也选了坦然。 “不错。自我了断的人,无法转世投胎寻找来生。只有成为离朱。日日年年,渡其亡魂。这一点,说白了,还是你们容家的人告诉给陌成风的。” 容小龙是一副不算是奇怪的态度。 他早就猜到。不算是太惊讶。 他好奇的点尚在别处:“除了陌唐元和你。还有谁知道这事情?” 陌如眠也坦然:“这事算是秘密。不足以人人皆知。除陌家家主,只有陌家嫡系传人才可知。陌家其余人,只知道陌成风英年早逝。之后,陌家多了一条定律,凡陌家子弟,轻生者,一律除名。” 容小龙听了轻笑一声:“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明面上看,是陌家的老太爷忧伤幼子夭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忍这事再覆辙,于是才颁布此条家规。可是现在在我耳中听来。似乎,是别有深意。” 至于是何种深意,何种领悟。 二人目光交汇,心知肚明。 容小龙再问:“陌白衣不知道吗?” 他听陌如眠说:“景炎非陌家传人身份。一早就言语放弃家主人选继承。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也是生前。”容小龙想到了之前和朱成良言语的推测,“陌白衣死后,在淮城的陌家空等杜衡。期间陌成风多次来寻他。期间有什么说法我不知道。但是......” 容小龙截断了后续发言。 他咬咬牙,才得以继续。继续的内容却俨然是截断了之前发言的新词:“陌白衣对我有恩。他是个好人。杜衡也是。我开眼之后,遇到的头两个亡魂,便是这样好的江湖人。令我对江湖生出向往。越发觉得当初念头不错。江湖果然好。他给我盘缠,赠我衣物,盘缠衣物,都多次保我。还另外认识赵帛。我该感恩。” 容小龙心中纠结。 手下越发无意的施加力道。 直到他听到身边陌如眠吃痛声响起,才意识到自己失礼。 “抱歉......” 他眼见陌如眠素白手腕被他握力地发青发红。他被当初被安逸侯田毅制衡过,田毅当时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令他手腕肿胀了好几天。 他虽然没有田毅那样的力道和内功。但是他握的是个女子的手腕。 他内疚感更重。 内疚加上纠结。越发令他心烦意乱。 正在这一片混沌中。他听到陌如眠悄声问他:“太爷爷在不在这里?” 容小龙心中一动。摇头。 陌如眠又问:“成风呢?” 容小龙打量一番。同样摇头。 陌如眠咬唇。瞧他,陌如眠刚刚被他握手腕握到那样的疼。除了呼痛一声之外,也不曾有过其他的动静。偏此刻瞧容小龙,两方对视之下,竟然眼眶含了泪。 这样一双泪眼,乱了容小龙的手脚。 陌如眠眼中瞧着容小龙掩盖不住的无措和不解。 她道:“老爷子没了。是自尽。临头给我留下一封信。” 容小龙没追问,安静听她说。 陌如眠道:“知情者死。这是其一。其二,制衡容氏后人,留为己用。其三,迎回陌如风。” 容小龙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的感应。 却也不动声色。 只用疑问语气重复那名字:“陌如风?” 陌如眠解释道:“陌成风,是外宗的孩子。一直远在左海。可是自小伶俐。老爷子去过一次左海,单见了那孩子就爱上。言语要好好调教。将来必然是大才。” 陌如眠说:“老爷子经常在陌家人面前夸赞陌如风这个孩子。陌家的人皆知道陌如风。知道他诗书极通,知道他端正风流,知道他能文能武,知道他......长相越发酷似小儿。” 容小龙心中彻底有了数:“根本没有陌如风这人对吧?” 容小龙见陌如眠态度变化,心中肯定越发足够。 容小龙说:“不过,这一次老爷子大概要迎接归来那位外宗孩子了。陌唐元不能死,他要活着,以他的威望和威信,扶持陌如风当上陌家的家主。短则一年吧,长么......十年。不能再多。毕竟,再久一点,老爷子就要成高寿了。而陌成风,也要容色不改,青春永驻了。” “第二百二十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如眠说:“哪有十年?陌家不能困你十年。” 不能困十年。 否定的是十年的时间线。 但是没有否定困字。 于是还是有困。 容小龙歪头看她,端详那张脸上可能有的情绪,却一无所获,依然入目的是那片温柔笑意。这笑意,像长在陌如眠脸上一般。 容小龙打量她,问她:“所以呢?要多久?” 陌如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顾了左右,道:“你学会了雁回剑法。就该去江湖了。” 又绕回最初。 容小龙忍不住要发笑。 道:“我这如此的资历,陌姑娘觉得,等我学会雁回剑法,需要多久?” 他不等陌如眠回答,就自行解读:“杜衡,南武林如今第一剑,两年。他师父之前,可是不灵道人。我不了解,可是也知道不灵道人在江湖名声赫赫。像这种江湖传奇人物会收的徒弟,必然天资极高。所以就连杜衡一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孩,也可以跻身江湖名家行列......” 这就是坊间所言语的,伯乐千里马。或者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也或者做,金子丢哪里都是金子。 容小龙讲完正面例子。 再说自己:“我十五岁了。雁南声在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南武林第一剑,杜衡在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夺下了江湖论剑排行榜十四名......陌白衣也小有名声.....陌白衣甚至不到十五岁。三岁看大,八岁看老。我不信这什么大器晚成能出我身上。从开始到现在,我所有的经历和接触的人都告诉我,皆可以令我清醒无比。我不是什么有天资的人。你们要困我在陌家,要陌成风接替家主,要我复生陌唐元。偏不说困我。偏说要帮我。” 容小龙越说越有意思,有意思到他发笑:“真好玩。” 他直视陌如眠的眼睛:“好玩不好玩?” 他说:“陌姑娘,我一路走来,无人说你这位陌家的女家主有何不妥之处。倒是说起当今储君,皆是一片忧虑之色。这证明,无论是江湖还是朝野,其实看人大多都一样。这也是间接证明,陌姑娘你当家本事不低。” 容小龙这番言语,并未被打断。 而陌如眠听这一番言论的时候,表情也是冷静的。 不动声色,代表双重意思。 不算是赞成此番言论。却也不排斥此番言论。 他可以继续选择说。 陌如眠可以继续选择听。 自然要说,难道要打? 容小龙心里当然有点数,打是绝对打不过。 逃更加是逃不走。 可是如果反抗,又可以如何呢? 容小龙说:“陌姑娘,你就如此听话顺从?陌成风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把陌家的家主的位置拱手相让?凭什么?凭他长得好?凭他死的早?还是凭他......” “容小龙。”陌如眠打断他,贸然打断他,“容公子......陌成风,是我的亲堂兄。” 陌如眠看他:“我是景炎,就是你认识的陌白衣的小姑姑。陌成风,是陌白衣的小叔叔。我和陌成风年岁相差虽然大,却一个是老爷子的老来子,一个,是我爹的老来子。而我爹,和老爷子,是亲兄弟。” 容小龙听了一番论资排辈。 不懂。 “所以呢?”容小龙挑眉,“所以怎样?” 容小龙先来一番猜测:“难道你是陌唐元陌老爷子养大,你要报恩,所以不管陌老爷子要什么,你都给?” 这也太苦情了吧? 明显和陌家的人设不相符合吧? 容小龙想想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这个庸俗的脑洞:“陌家人口众多,就算是你真的养在陌家老爷子的膝下,那和你能够当上家主想必也没什么主要关系吧?陌家的老爷子又不是当今圣上,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一个庸碌的公主当储君。莫名其妙。” 若非那圣上发了魔障。 淮城的九王爷也不会被扣上怀璧之罪。半是自愿半不得已的发动兵变企图谋反。从而牵连杜衡和陌白衣的死亡。 明明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够出类拔萃。不想着努力上进,却要把人家天资聪慧的孩子掐死。 掐死了有什么用? 这是抢馍吗? 掐死人家的孩子,自己就能有两个馍? 开玩笑。 所以说是魔障了。 不错,陌成风确实优秀,英俊潇洒,宛如谪仙。 “陌如风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三贞九烈故事的娇娇儿,一言不合,一事不顺就寻死觅活......” 这事别的不论,能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挖苦,也是足够丢脸。 容小龙不仅挖苦,还讽刺:“当真优秀。” 一般这种剧情。 容小龙这样嘴毒的。很快迎来的会有一个巴掌。 但是剧情就是剧情。 坊间那些唬人玩的怎么能作数呢? 按照坊间那些冲着骗人眼泪和银两而使劲泼洒狗血的小书的套路。陌如眠此刻,应该飞快给他一个巴掌。 然后双目含泪,面容苍白斥责他:“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一番控诉下来。 必然,是不会解释的。 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那还如何增加字数?如何骗人眼泪?薄薄一本小传,对比厚厚一叠书卷。卖出去的钱都不一样。 于是只控诉,控诉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而那眼神,不管是愤怒还是含泪。都无一不在透漏出对方有苦衷,难言苦衷。 大概是为了证明确实是难言之隐。 又是就是不说。 其实最后还是会讲。 讲出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哪里算是什么难言? 莫名其妙。 但是读这种小书的姑娘早已经被这种狗血和曲折弄得心碎流泪,哪里还能神思清楚去想这种漏洞? 结果陌如眠的反应。 真的是在现实中给那些写小书的人打脸。 陌如眠先是沉默。 继而再沉默。 然后才讲:“确实。” 陌如眠说:“陌成风确实优秀。我不曾见过。但是据陌家长辈说,陌成风是陌家有史以来,最为聪明和谋略之人。只是.....人无完人罢了。” 容小龙置身之外,于是欣欣然说风凉话:“确实人无完人。可是,这个十全九美的陌成风,怎么偏偏却的一点,那么致命呢?这种致命的缺点,可是其余再如何都补救不来的吧?” 容小龙说:“他那次可以为情自裁。来日呢?来日他真的手握了陌家的命脉。回头怎办?” “什么回头?” 陌如眠说:“如今时过境迁。他昔日的姑娘也都为人母亲,儿孙满堂。哪里来的什么回头?” 容小龙讲:“这要看了。” 容小龙果然收到陌如眠的好奇目光。 容小龙说:“你要看,陌成风到底是只心动那个姑娘,只对当初那位姑娘用情深沉,还是,他其实深沉,是情呢?” 陌如眠困惑。 容小龙举例子。其实他也不曾动情过。 偏他遇到过用情深沉的人。 容小龙用那位深情之人来举例子:“比如赵小楼,赵家主。” 容小龙一边看陌如眠表情细微变化,一边说:“赵小楼赵家主。爱自由。江湖人都知道。他最爱自由。在遇到你之前,不肯成婚,觉得成婚是累赘。不肯为了自由去迎接束缚。——直到遇到你。” 容小龙十五岁,个子之比年长他几岁的陌如眠稍微高半个头。这样短暂的差距令他们可以平视讲话。也更加方便容小龙大大方方观察她的神情。 陌如眠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低垂眉眼,做听讲态度。 “赵家主遇到了你。爱上了你。只爱你,他爱的不是情,也不是单纯的爱。而是你。有了你,才有情,才有爱。才有甘愿。当然,他还是爱自由。可是在他心里,你和自由,都一样重要。有自由很好,有你也很好。一样的好。” 容小龙话锋一转:“可是,陌成风不一定是这样。” 他一直看着陌如眠。飞快地在陌如眠抬眼的瞬间捕捉到陌如眠的视线:“陌成风用情深。他只要那个姑娘。偏要那个姑娘。他可以那个姑娘,否定他以前爱过的一切。包括他自己。——这就是陌成风和赵小楼的最大不同。” “......” “赵小楼他爱你。可是他还是爱自由。爱他自己。爱赵家。他没有为了你而否定之前的爱意。以后也不会为了别的东西去否定你。你愿意爱他,他非常感激,倾尽一生来爱你。哪怕今生没有自由。他也不会有什么委屈。可是,如果你不爱他,他同样也不会委屈。” 陌如眠小声说:“听着,他的爱,似乎可有可无。” 容小龙看法不一:“整个江湖都知道赵小楼爱你。可是,陌姑娘,你有感觉到压力吗?” “什么?” “压力。”容小龙重复。 容小龙说:“别说江湖了。我生活的村里,有个无赖,非喜欢上我们村里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整天闹,在她必经之路上堵,去他家闹。那无赖家里没钱,拿不出什么好的聘礼,就只有一身的赖皮。他就守在那姑娘家门口。碰到一个上门提亲的就打,不把人家打跑不罢休。” “.....有个秀才。爱上了那个姑娘。打不跑。锲而不舍上门提亲。结果那个无赖生气,就跑去秀才家,一把火把秀才烧了个干净。” 陌如眠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过这种事情。 吓一跳。 听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她自然要追问:“那后来呢?” 她一脸紧张:“难道那姑娘没办法,只能遂了那无赖吗?——这可不行!” “当然不行......”容小龙笑得轻松,很大程度上,安抚了还未曾得到明确答案的陌如眠。 容小龙说后续:“无赖烧了人家的房子,被人当场抓住。烧房子可是重罪啊......那村里没少人被无赖烦恼。正愁没办法去镇压无赖。于是就一同扭送无赖去了官府。被官府判了充军三年。” 陌如眠暂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还悬着:“不知道,三年之后,那无赖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接着记恨。” 当然会。 那无赖押送走的时候,毒誓发的天响。 恶毒之语不堪入耳。还对那姑娘方向做出种种猥琐行为。明明被押解的官差打的吐血,掉了牙齿,却依然笑得猖狂。 容小龙当时混迹人群。看得一阵阵恶心。 容小龙讲:“不会啦!那个无赖没这个福气,在充军路上,掉进水塘里淹死了。” 苍天有眼。 哪有什么苍天啊。 是那个秀才和那个姑娘。偷偷一路跟着。终于寻到一个押解官差都喝醉的机会,偷偷把那个五花大绑带着刑具的无赖推进了一边的小水坑。 那水坑怎么淹死人呢? 只够埋进去一个头。 可是那也够了。 那个姑娘和那个秀才,死死按着那个头,一直按到水塘里在没有泡泡出来。确定他死地通透。才松手。 才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些事情,不足以和外人道。 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就像当时,他躲在山里的土地庙准备偷吃当做祭品的猪头肉的时候,偏巧听到的忏悔之语。 那已经梳了妇人头的姑娘磕头,忏悔。求宽谅。 求若是宽谅。就请神灵点个头。 哪有神灵呢? 一个泥胎的菩萨。 莲花座那里都漏出了黄泥。都对的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若是点头,不就只剩泥巴了吗? 容小龙躲在缝隙。撑着小夫妻磕头。 一道指风过去。于是一株清香就断了半截。 他听过说书。 这叫点头香。是一种灵验的象征。若是晚辈祈愿,的了点头香,就是祖上显灵同意祈愿。 果然,那对小夫妻见了点头香。一脸欣慰。更加连连磕头。 容小龙心想。虽然充了一回佛祖,可是这感恩之情都叫泥菩萨给收了。既然如此,那那个猪头我就要啦! ...... 这是往事了。 容小龙说了个无赖。 再扯赵小楼。 觉得赵小楼简直光辉伟大。洪福齐天。 容小龙说:“一个无赖而已。都能闹成这样风波。那可是赵家。执法世家。且以赵小楼在江湖的地位。若是想给以陌姑娘压力。是不是轻而易举?” 容小龙说:“如今陌姑娘是陌家的家主。赵小楼是赵家的家主。陌姑娘还能以一山不容二虎来推拒。江湖人也理解。可是,如果陌姑娘不再是家主了呢?到时候,赵小楼如果像陌家的新任家主提亲,请求主婚。要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生和终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如眠皱眉道:“这又如何能够同等而语?” 陌如眠脸上浮现的表情,显示出她当下心中感觉,容小龙说言语的例子是一件多么无理又莫名其妙且站不住脚的事情。 陌如眠有些生气:“家主地位不一样。家主是家主.......那个,那是我的终身。” 容小龙似乎大有要和她抬杠到底的趋势,言语道:“家主也可以是终生。” 终身。 终生。 容小龙嘴上不厌其烦说着自己是个村中山里长大的野小子。 可是咬字清楚,官话说的也漂亮,一点方言口音都不见。 陌如眠说:“终生,和终身。” 容小龙又不瞎,当然看出陌如眠的不悦。 他却依然是带着不以为意的轻松笑意。 这种笑意,让陌如眠对他陌生的很。 昨日初来乍到,好奇懵懂,连手脚都不好随意乱摆动的少年似乎和眼前这个循循善诱口才伶俐的容小龙有些判若两人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急中生智? 容小龙经过一夜,终于清楚陌家要困守于他,于是终于认清形势紧张。潜能开发,于是开始自救? 这倒是令陌如眠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这样如此微微逼迫一番,便得到一个小聪明的容小少侠。 那若是........再逼迫一番呢? 会如何呢? 可是光是这种想法,都叫陌如眠有些愧疚。 她当然知道,逼迫,胁迫,或者压迫。皆是要抓住对方软肋,弱点等等才能精准下手。 可是弱点软肋,听着令人觉得是负担,是包袱。可是在另外一层意思上,明明也是心中善良温柔的存在。每一次弱点被发现,每一次的被迫丢掉软肋,都是在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被动前行。 就好像一片血战中,从同族鲜血中站起来的小兽。 小兽会成为百兽之王的。但是,它也失去了在阳光下蓬松绒毛打滚追逐蝴蝶的时光。 陌如眠伤感一番。 抬眼去看容小龙。 因为这一层的心思过滤,面前微笑的容小龙,在她面前,像个蓬毛的小狮子。 小狮子在对她示好。 俏俏受着爪子,把牙齿好好藏好,光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在她面前立着,一个喷嚏都不敢打。 容小龙浑然不知道此刻自己在陌如眠的心中的形象转变。 他依然道:“到时候,你是前任家主,年岁芳华......而那位陌如风,是现任家主.....同样,钟灵俊秀。” 感谢赵帛,感谢奇怪楼。 虽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收获。倒是成语多学了好几个。 容小龙活学活用:“年岁芳华的陌姑娘,和钟灵俊秀的陌公子.....一前一后,皆是人才。可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他自动忽略后半句的‘除非一公一母’。 陌如眠和陌如风是亲表兄妹。血缘关系极近。编不出那坊间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的段子。 既然不能日久生情。 那就只能远走他乡了。 “陌姑娘做家主,应该不是陌老爷子力排众议非要你强行上位的吧?——我相信陌老爷子不至于如此糊涂。为了一个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现人间的鬼儿子,去挑一个中庸无能只道顺从的傀儡做家主。陌家百年基业,陌老爷子不至于去当个千古罪人。” 应该。 不至于。 相信。 一而再再而三讲这一类前缀之语。其实就透漏出容小龙从根本上无法笃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如此,是否真实。 他心虚不是没有道理,不能肯定也是有原因。 毕竟高高做庙堂的那位,就是如此糊涂,如此武断,如此独断专行。 你说容小龙一个局外人,都能记仇如此。更别提因为如方家陌家这样,被这种昏庸脑子累及自身的一方。 陌如眠自然反驳:“当然不会。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却也眼明心亮。” 她高傲地很。这种高傲却不叫人讨厌。 既然如此前提存在。 那边伴随而来的。便就是容小龙接下来要预料到的局面:“陌家,应该没有什么能力,可以保存陌成风的尸身,长久不腐吧?” 容小龙先透底:“我虽然是容氏。可是今非昔比。如果新鲜尸体,今日死明日活。或许还有可能。可是......我大概是不行。” 他见过凤台尸体。 也见过墨染的。 那眼前死气沉沉的现状。如何能够真正起死回生呢? 但是如果无法起死回生。再现人间的办法,就是复制如成县令那般。 容小龙再讲:“若是白纸灵通,不是不可。可以。可是。” 陌如眠听得觉得累,于是道:“容公子,你不妨一口气说完?” 于是容小龙一口气说完:“如果是白纸通灵术。就是灵鬼。灵鬼不老不死,和不予楼的长生者几乎无异。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超度方法。” 灵鬼只要烧掉手中符纸,超度相送。对于亡魂转世,好像就影响不大。左右就是耽误几天上路时间罢了。 可是长生者,容小龙只知道如何除去。不知道超度方法。 许没有。 这是个无解,无回头路的做法。 毕竟,长生者是容氏不小心误会情况下产生的存在。原本的心意,是回生。回生不同,回生不过是起死回生。回生者会老会死,吃了五谷杂粮同样会生病。自然没有什么超度的必要。而违法衍生的长生者,作为违法的存在,自然从诞生的一开始,就失去了后悔的可能性。也没有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容小龙继续那一口气:“可是灵鬼和回生者不同。回生者可以继续寿命直到他今生寿终。可是灵鬼,不老不死。如何办?一般灵鬼的存在,大概只是为了生前未尽之事存活几日罢了。比如来不及交代的后事,嘱托偷藏的金库,或者和家人告个别等等。” 还有比如说多争两口气说出真凶的名字。 或者来个真‘起死回生’吓死仇人给自己报仇了断。 或者去完成未了心愿,走一走比较大的城市......等等。 总而言之。 灵鬼不能在人间留存太久。 可是容小龙观察陌唐元和陌如眠的意思。 他并没误会。 陌成风要当家主。要打理陌家事宜。要困守他在陌家,以成为陌家子弟的名义,光明正大诓过方卿和。同时大概还要培养他这个容家的人。不管到时候不予楼过后,容家是壮大还是消失。陌家都只论功,不见过。 好一盘棋。 又轻松不费力,还不容易输。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容小龙的猜测。 猜测许多,其实都比不上陌如眠直接单刀直入来的痛快。 于是容小龙脱口道:“我能看看,陌老爷子的信吗?” 既然陌家有要求。容小龙倒也没有硬气到说日后不需要陌家。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种道理,不是非得要前辈和过来人拎着耳朵灌进他脑子里他才能懂的。何况现实已经在不止一次的告诉他。陌白衣在死去之后,依然保护了他不止一次。 一件衣服而已。 就可以令他数次轻松躲过劫难。 陌家在江湖和庙堂的地位。不说要刻意示好,但是也没必要说要去正锋相对。 伸手不打笑脸人。 面对笑意温柔的陌如眠。容小龙没有立刻微笑相对都算是失礼了的。 容小龙瞄到陌如眠的犹豫,又放松一丝语调讲:“或者你告诉我有关我的内容也行。陌家有恩于我,我可以帮,自然要帮。” 他先讲好。 再透露为难。 这不是说话技巧。 而是真心为难:“可是,灵鬼存在世间一久,必然引人疑虑。哪怕是说,陌家的人接受良好,可是我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哪个皇子能忍受自己当一辈子的太子啊?” 他放小声:“帝王千秋万代。难道要一一把自己的儿子孙子曾孙子全部熬死吗?或者,绝后?真,孤家寡人?” 他严肃:“那还要不要来生了?凡人就算是不知道天机,也明白自己有来世。怎么滴,为了眼下,把来世,来来世全丢了?万一......” 容小龙声音在瞄到门口一抹影子之后,有意略抬高两一分:“万一陌成风来世,和他今生无缘的姑娘再续前缘怎么办?万一老天爷就是如此安排,结果那姑娘难道要终了今生后,来世苦等一生?太惨了吧?老天爷万一怜爱陌成风,有意补他来世富贵无边,恩爱无边,儿孙承欢.....结果,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陌如眠说:“要不要得,原也由不得我做主。” 容小龙刚想反驳一番。 就听到陌成风在外开口:“来世多么光明灿烂,也不过如此。今生终究是没有过完陌成风的人生。老天爷说补偿,难道,是明白亏欠于我?” 这倒是理直气壮地叫人生气。 容小龙的口气也不算好:“我打个比方。我也不是天。做不得好生之德和慈悲为怀之事。我若是老天爷,就算是不嘲笑一番,也要讲你是活该自取。我只不过讲老天爷比我宽宏比我大谅。可怜于你,于是将补你。不过类似于小儿淘气,自己把手里糖葫芦滚到了地上,做父母的,就重新补一串。——难道,第一串糖葫芦的过失,还要算是父母之过?” 陌如眠听容小龙忽然变了语气,视线都改道方向。 心中有底。知道该是陌成风来此。 真是姗姗来迟。 只是。 只有陌成风来吗? 不等陌如眠道出心中疑虑。 容小龙已经先行讲开:“陌家老爷子呢?为何不在?他既然已经是顶替你做了离朱。定然可以来陌家。” 陌成风古怪看他一眼:“离朱不可擅离忘川途。除非族中有亡魂。难道,作为容氏,对于这一切不知?” 容小龙也给他古怪一眼:“你不就是亡魂?” 陌如眠也给他古怪一眼。 倒是不曾言语。 只觉得容小龙对着门口一团空气冷言冷语的模样,若是场景换做夜间,实在是颇为可怕。不过眼前青天白日。再看,就颇为有点看戏的热闹。 陌如眠观察容小龙。 见容小龙的反应,大概是对方在沉默或者得到的回答不尽如他意。 容小龙这才显出揣测神色,顿一顿才继续道:“陌老爷子当真去了忘川?” 容小龙又顿一顿,才勉强再开口言语:“我以为,陌老爷子会让我对他起死回生。做回生者。” 容小龙又做听众表情,此刻神情终于缓和了一分:“所以,还是要办丧事了?” 容小龙又停一番。 彻底垂下眼眸。转化为略带悲伤的神情。 他退开两步,对陌如眠施礼:“陌家主,节哀。” 陌如眠柔声道:“明日才会宣布呢。” 她注意到,容小龙听到这句话,偏头看了门口一眼。 她的位置,只见容小龙动作,不见他具体神情为何。 ...... 容小龙那一眼,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是什么态度。 倒是瞥见对上他视线的陌成风,回应给他一番咬牙切齿。 陌如眠很快离开。 她是家主。忙得很。就连和容小龙谈事情,都是要选在清晨。早饭前。 早饭也没时间坐下慢悠悠吃。 等到真正早饭端来时候,只剩下容小龙一人面对精致粥点。 陌成风懒洋洋坐在对面。 波澜不惊看容小龙掰开一个包子。露出里面的笋丝肉菜馅料。 陌成风道:“我都死了这么久,陌家的饭菜,还是老菜谱。” 容小龙咬一口包子。 说道:“好吃就行。那些所谓百年老店,不就是天天打着招牌,说这秘方祖传,说这高汤到他爷爷就开始......” “那是饭馆。”陌成风道,“来往客商,几个人能天天吃那百年老店?这是家中。天天吃。” 容小龙反问他:“你又吃了多久呢?” 容小龙这话一出,陌成风就愣住。待他反应过来发怒之前,容小龙已经再次开口解释。 “你虽然在陌家长大,只怕和陌白衣差不多,年少就去江湖了,后来年纪轻轻的,那个啥了。你能在家里吃几顿饭?就嫌弃饭菜吃腻了?” 陌成风被说道无话可说。 容小龙又说:“而且,别的不说,你若是当了灵鬼,不一定能够有味觉哦。” 陌成风微微抬眼瞥他:“你又知道?” 容小龙道:“因为我身边有个灵鬼姑娘。她呀......总是食之无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字面意思的心潮澎湃”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成风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却端的是一副揣度的模样。 许是他为离朱太久,许多时日不曾和人做过交道。既然为了亡魂,一颦一笑都不得人见。自然也不必需要掩饰什么真情实感。 而陌成风死去的时间,其实要远远大过于他存活的日子。 长短的时间对比。 大概要让陌成风再次做到如方卿和那般胸有惊雷面露平湖。不知道需要多少日子。 容小龙看得出来,陌成风在听到他身边有个灵鬼的时候,十分的激动。 即便是他努力在克制这种激动。他都没有掩饰的住。 容小龙明白陌成风激动的点。 ——他身边有个光明正大可以被他提及的灵鬼姑娘。那么是不是就表示,如今的容氏,可以令灵鬼光明正大的存在呢? 如果陌成风把这个问题直接问出来。 容小龙的回答定然会让他失望。 灵鬼姑娘非出自他手。而灵鬼姑娘心心念念,也是死亡。 为何不动手? 因为尚未确定超度的方法。 灵鬼姑娘非大恶之人。不必为了当时的一念之差毁去生生世世的机会。所以灵鬼姑娘还能留在人间这些日子。其实并非好事。 可是。 陌成风有那么多日子吗? 许陌成风自己都不确定。 容小龙慢吞吞吃了一包包子垫了点底。他又开始慢吞吞喝粥。饱腹感会在很大的程度上起到令人安心的作用。眼下也是如此。 容小龙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做到令自己安心。 他心里倒没有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他心里在反复的排练何种场面和各种可能的答案。 他想问陌成风,若是他不愿意把他做回灵鬼呢? 陌成风又能奈何了他什么? 自古圣人怕无赖。 他若是无赖了呢? 顶着容家的身份,顾及着尚未清除的不予楼。还有那方卿和的面子。 陌家能怎么样,都不可能冲动到和他为敌,或者难为他。那他就无赖好了。反正陌家好吃好喝的,说不定都不需要等到他真的把陌家的菜谱给吃腻,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可是。 他还是想要问问,到底陌家的人,上到陌唐元下到陌白衣,处心积虑的想要复生陌成风,是为什么呢? 容小龙困惑无比。 他的见识和阅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脑洞的扩大。 容小认命这个现实。 干脆直白问陌成风:“为什么啊?” 他对上对面陌成风探究的眼神,说出自己详细的困惑:“你已经......故去很多年了......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要复生你呢?” 针对这个问题,陌成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容小龙:“你觉得呢?” 容小龙回答不出来:“我不觉得什么,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陌成风不答,还是问他:“你想一想啊。有没有什么可能。如果你是,一生心心念念,有没有想要复生的人呢?” 容小龙原本是一片空白。 如今还是空白。 却在听了陌成风的话之后,一刹那之间,空白中浮现出一些不辨面容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越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模样。 容小龙说:“.......我想......复生我父母。” 容小龙若有所思:“但是不是为了什么执念。我只是,想要一些答案。不是我父母也行,任何一个容家的人呢都可以。容安也可以。” 容安。对,容安也可以。 容安,是他唯一确定的,已知的,唯一的容家的人。 可惜他不知道容安的面容。 无法在只知道名字的时候进行召唤。 他尚未怅惋。 却听到陌成风说:“那就召唤容安啊。” 陌成风说:“我见过容安。在他为人的时候。” 陌成风早有准备一样,聊到容小龙会吃惊,会诧异。而吃惊诧异的容小龙抬头,果不其然,对上了陌成风淡然成竹在胸的表情。 陌成风说:“你别忘了。我是离朱。虽然每次只在陌家有族人亡故时候才能来到人间,可是陌家人丁兴旺,生老病死又是常态,我并非只在景炎亡故时候才来。” 陌成风说:“我见过容安。当年,容安还意气风发,他还曾经来陌家悼念于我,给我上过三柱清香。惋惜我英年早逝.......” 陌成风在讲往事。 他也是一副回顾往事专用的唏嘘态度。 可惜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容小龙无法准备分辨,他这脸上的表情,到底应该被如何解读。 陌成风说:“可惜后来,我困于忘川,四野茫茫......不辨方向,也不分昼夜。待我眼前出现途径重归人间的时候,昔日婴孩都长成了意气少年郎。” 容小龙努力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和狂跳。 问陌成风:“那你是如何再见容安的?” 陌成风说:“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如果你是,一眨眼功夫,一个意气风发的壮年之人忽然变成白发老翁........你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容小龙打量他:“所以,你容安认出的你?” 陌成风点头。 确实是容安认出的他。 陌成风以亡魂适应人间。 根本适应不能。 他眼睁睁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各个对他视如无物。 那个时候,距离他死去,其实过了十多年。 而十多年之后,陌成风才开始抗拒自己死去的现实。 他在街上痛苦哀嚎,全无风度。 要风度做什么? 端的他气质如兰,奈何他面如谪仙。又怎样。 就算是他现在在街头上如泼妇骂街一样指着随便一个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把他二十多年来所听过的学过的最为污秽的词汇都倒腾出来丢到一个陌生人的脸上。那个人也一样无动于衷。穿身而过。 而陌成风,还没来及以泼妇模样发泄自己的痛苦。 就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用饱含鄙夷的调子叫他的名字。 “陌成风?——真的是你?” 原本正在准备下一波嚎叫的陌成风,非常自然和肯定的,被噎住了。 他还不至于死到如此健忘,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记。 陌成风。 有人在叫他。 有人认识他。 陌成风抬头,顺着那个方向,却只看到一个蹲坐在巷子口打盹的老头。 那老头穿的干干净净,体面的很。却坐在路边上晒太阳。 那老头一副陌生的脸,陌成风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而且,从微风能够吹动老者的发巾上来看。他是个活人。 陌生的生者,能见离朱。 即便做了鬼,都挡不住要心潮澎湃一番。 心潮澎湃,有的时候,就只是字面上的澎湃罢了。 久别重逢,遇到旧情人会澎湃。 他乡遇故知,遇债主,都会澎湃。 无他。 不过百感交集而已。 百感交集,又心潮澎湃的陌成风,缓缓恢复从容态度,缓缓走到那老者面前。中间数人从他身体穿过。他皆是无感。 他见那老者,居高临下打量:“你是谁?你可见我?” 老者尚未回答。 依然低着头打盹。 此时另外一边传来一个汉子的声音,招呼老者方向:“师父!快吃饭了!” 那是个憨厚的汉子,长得结实,晒得黑,笑得老实。一脸的孝顺模样。 他上前搀扶那老者,态度都是恭顺的:“师父,咱们回去吧。今天还打了二两老酒,配了叫花鸡吃。” 老者慢吞吞起来,慢吞吞问:“醉乡楼的叫花鸡?” “可不是。师父只吃醉乡楼的。” 老者又慢吞吞却定:“酒呢?谁家的?别用散户的糟酒骗我!” 汉子笑:“哪儿能?是白果居的。今天我打了一只上好的兔子,去换了二两酒。孝敬师父。” 老者很是满意。 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在陌成风几乎要接受刚刚的声音确实是错觉的时候,已经走了两步的老者回头,说:“愣着干嘛?走吧!” 陌成风听到声音朝他而来。 诧异抬头,对上了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 老者坦然和他对视。 一脸无惧。 反倒是那一边的孝顺徒弟,慌张之情溢于言表。 “师父......” 老者一个暴栗过去:“慌什么!吃不了你!” 汉子长得魁梧,此刻做委屈表情的时候居然也不算是十分的违和:“师父......这慌不慌的,原也不是我能控的.......” 这老者脾气看着爆地很。抬手又是习惯性的准备打。 却又在看到陌成风的眼神后收手。 悻悻道:“走吧。” 于是一脸纠结的陌成风当真就跟着走了。 走去了一个小院落中。 旧,败。 但是干净。 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鸡。一碗汤,几个馒头。 陌成风默不作声看着老者一脸自然的吃鸡喝酒。那个魁梧的汉子却蹲在一边就这蔬菜汤啃着杂粮馒头。 忍不住道:“你这人,未免太过于苛责了吧?你能吃多少?连一口肉都不肯分给你徒弟?他是你徒弟不是吗?又不是下人。即便是下人,也不该如此。” 说着话的时候,老者正美滋滋咂摸小酒。 他大概是酒量并不好,喝一口,都能叫他五官表情夸张。一度龇牙咧嘴。但是表情愉悦,连带那个蹲在一边啃馒头的汉子也看得乐呵呵。 老者慢悠悠,咂摸一口酒下肚。又是一番享受的龇牙咧嘴。 缓过劲后,通体舒畅。 老者慢吞吞说给徒弟听:“长生啊......可觉得师父苛责?” 叫长生的汉子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老者往一边努嘴:“有谁......说我苛责你,连口肉都不给你吃。” 汉子一个哆嗦。 脸上没半点感激。 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他自然不想和鬼多说半句话。不动声色,玩老者示意的方向,又拉长了一段距离。 这下可好。长生彻底只能啃馒头了。 老者哈哈大笑。 笑得陌成风皱眉。 陌成风还未来及说什么下文。 老者就道:“陌成风,多少年了......你倒是变得多了怜悯之心了。” 陌成风心潮再次彭拜:“你认得我?” 老者笑:“你岁月经年,容颜不老。我当然认得你。你认不得我了。” 陌成风皱眉:“你是我江湖上的朋友吗?抱歉,我确实没有什么记忆。不过你能看到我,令我很是惊讶。倒是让我想到我认识的别的朋友......他们那一支族人,也可以见到我。” 老者彻底绷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笑到浑身颤抖。连酒壶都打翻。 本就没多少的量,一翻就倒腾了彻底。长生救都救不及时。只捞到一个空荡荡的酒壶。他心疼不已。只默默不动声色地把小方桌移开了些。 事实证明,长生做的措施很及时。 因为下一秒,老者就笑得仰面摔倒。如果不是刚刚移开了方桌,老者摔倒撬的脚就会不偏不倚,一脚踢翻桌台。 一番闹剧。 陌成风已经有些生气。 他不是个很好脾气的人。 何况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古怪发笑。 “有那么好笑?” “当然好笑。”老者笑得一双眼睛被泪水搅地浑浊,他瞪一双浊眼盯着陌成风方向不动,“你说的家族,认识的家族,是不是容氏?” 他不等陌成风表态什么,就继续大笑。 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我!” 他拼命指着自己:“我!容安!我是容安!!!天下之间能见亡魂者,你怎么可能会想到旁人?!” 陌成风这回才真正感到什么是心潮澎湃。 “你是容安?怎么可能?” 即便他死去十数年。可是容安按照年纪,也不该老成如此模样。且如此憔悴和落魄。 尽管容安现在打扮干净体面。 可是这种干净体面确实对比民间寻常的老人。 不是容家的老人。 怎么能够是容家? 怎么可以是容安? 容安说:“我老得厉害,是吧?老得......看着比我爷爷当年还老。你当年来容家为我爷爷贺寿。我爷爷其七十有七。你还赞他松柏长青.......如今你看我,你讲的出来吗?” 陌成风语塞。 如鲠在喉。 其实就算是他没有被震撼到。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安老的厉害。 是个体面的老人了。 可是重点不是体面,而是老。 他老的沧桑,憔悴,需要徒弟当牛做马谦让他。炖的软烂的叫花鸡能多吃两口。可是水煮的萝卜,发硬的杂粮馒头,他估计根本克化不动一口。 他甚至笑一会,已经累的起不来。 需要长生把他半扶半抱起来。 容安说:“见笑了。” 陌成风笑不出来。 倒是容安,坦然对他露出了一个见了故人才有的笑。 那个笑容,至今还印在他的记忆力。 “第二百二十三章 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家果然和容家是有过交情的。 甚至可以是大大方方去容家拜寿的交情。 尽管这件事情之前就已经被容小龙预料到。但是等到现实中被印证出来,还是很让他惊讶的。他的心砰砰狂跳。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一片明显的心跳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见过容安?他身边有个徒弟?” 陌成风确定自己曾经说过。但是他依然很好脾气的点了头:“那个徒弟叫长生,年轻,老实,不过看着不像是什么江湖人......到有点伙夫或者蛮力的样子。” 容小龙心知肚明。 倒也佩服陌成风眼光精准。 徐长生确实在军营中当过一段时间的伙夫。 上阵打仗了一次。然后就当了逃兵。 最后被容安救下,大概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或者黏上这个天降的饭碗,于是就跟着容安,最后混了个江湖前辈的名号。 倒也过得不算是拮据。 观察陌成风来看,大概陌成风对于徐长生回生者的身份是一无所知的。 想必容安也没有交代地如此清楚。 何况以陌成风的阅历,大概也不会对那真平平无奇的徐长生多几分关注。 容小龙问他:“你见了容安......为何当时不去求容安帮你?” 容安过世也多年了。 而听陌成风的回忆,当时的容安精神还好,还能吃肉喝酒,距离当年老态龙钟模样应该还有些日子。而容安过世,到徐长生寻到容小龙,中间又好些岁月。 四舍五入。 便算十年好了。 明明早就在十年前就遇到了容氏。 为什么当时没有料到? 容小龙不解的很:“难道你当时还是不想活着?所以才没有想过令容安来帮助你?” 容小龙说:“你和容安以及容家都有交情。你对容家的了解,想必比我多?” “这倒没有。”陌成风说。 陌成风告诉容小龙:“容安那一支家族,其实属于容氏的旁支。算外戚了其实。和南顺的容家往来并不多。大概和山高路远也有几分的关系。” 因为相隔太远的缘故。 除非容家派遣任务下达。否则平素日子中,容家就是当地不寻常的富贵人家。 说不寻常的原因是因为容家,当真是富贵啊。 容小龙说:“你们陌家,还会对一个富贵人家惊讶到?是有多富贵?” 容小龙又想到:“你们一个是江湖上世家,一个是当地的富贵人家。怎么认识?——我以为容安家中也是属于江湖呢。” 非也。 若是江湖也按坊间排算。 士农工商。 陌家其实算是工。 而容安的家族,反而在他们之上。属农。 陌家被称为纵横世家,以机关术扬名天下。可是即便是这种百年世家,也要吃要喝。陌家几百口人要养活,还有门客,弟子,仆人等等人口。一家等一国。陌家这样的小国治理起来并不轻松。每天的账目流水都要叫人头疼。 陌成风自然知道,在朝堂富贵人家中,打理这一类的事物,基本是有内宅女眷担任。男子不下堂,前朝为官坐宰,从不过问米粮之事。 但是江湖不同。 江湖的事情,看着分明,看着爽快。可是其中坑坑道道根本不是内外治理能够细细区分的。 于是江湖世家的所有往来账目打理,基本都要让家主过目一遍。 陌家的账目,也有钱粮租金,田地税收,木料运往,金石交易等等。 尤其是后两种,交易极为麻烦。 陌家和朝廷做生意,每年向朝廷上交大批的机关巧物和兵器。这是陌家很重要的收入之一。而朝廷为了表明尊重江湖规矩,只交钱,对于材料的筛选,引进,机关图纸的设计等等,一切都没有太过于的纠结。 这种信任,基本上属于双刃剑。 一半来说可以表明这是朝廷对于陌家的信任。 而另外一半来说,如果其中某一批的上呈物件出了问题。 满门抄斩都喊不出冤字。 故而陌家对于每年的朝廷下单都显得如临大敌,又爱又恨。 就在容小龙感觉陌成风几乎要跑题的时候,陌成风终于说到了容氏。 陌成风叹息:“当时我们陌家的工匠大意了。一批弓箭做到一半,忽然没用了矿石。一个弓箭只需要指甲盖那么大。可是那个那个矿石非常稀有。寻遍了整个南齐,居然没有一家开口。当时简直如临大敌。” 容小龙猜出来了:“后来,是容安那一支给了你们吗?解了燃眉之急?” 陌成风当然摇摇头:“不是啊。” 陌成风说:“后来我们终于寻到了一家。结果,那家告诉我们,所有的库存的矿石,都被另外一家订走了。我们自然想高价截走。结果.......” 陌成风咬牙切齿:“结果询问一番对方定的价格,确定,是我们出不起的。” 那次是陌成风第一次感受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钱外还有钱。 彼时陌成风十八岁。 很算是见识了一番。 容小龙又猜:“所以,定下那批矿石的,是容家?” 这下终于陌成风算是点头了。 可是容小龙就不解了,容小龙问:“容家要定那批矿石做什么?还花的高价?那矿石,除了做兵器,还能做什么?” 陌成风看容小龙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容小龙问到了点子上,陌成风这个时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的赞许或者鼓励或者夸奖的复杂情绪。 陌成风说:“那个矿石......其实如果只有一点点,是不贵的。毕竟也不是什么金子宝石之类的。只不过是因为它坚固无比,所以很多的匠人会采买一块,打磨做笔尖模样,用来做铁艺或者玉石雕花的工具。不贵用在匠人手上,对于矿石来说,确实算是大材小用。” 容小龙说:“所以,如果用在兵器上,就是可以发挥大功效?” 陌成风点头:“若是用在弓箭上,可以令弓箭的射程增加一倍。同时普通的弓箭也会染上刀锋,那弓箭下去,中箭者伤口呈十字花刀模样。便是如此原因:一道刀口为弓箭伤,一道为刀锋所伤。故而这种矿石也有个俗称,为花矿。这是铁匠取的。一般采购者,也会这样叫。” 容小龙听到这里,便继续纠结自己刚刚的问题:“既然如此,容家购买那么多的花矿,只怕不是为了在玉石铁艺上雕花用的吧?还是高价?” 陌成风点头。 陌成风点了头。 就不再说什么了。 容小龙起初有些不解。 再后来,他忽然脑子里有了念头。那个念头令他格外惊恐。惊恐到他立刻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当下立即自我否定。 可是偏越如此,他越是明白,他这念头虽然仓促却极其有可能成真。 容小龙的面前没有镜子。 陌成风也不是个活人。 他没有办法从陌成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他若是能够看到。必然会看到自己此刻已经是盛满满脸不可思议的惊恐。 这种惊恐落到陌成风的眼中。 陌成风还了他一个了然的神色。 陌成风苦笑一下才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猜到几分......——花矿是做武器的。虽然南齐的朝廷每年都要订购武器。可是偏偏那一年忽然朝廷点名要把花矿和兵器结合在一起。忽然有朝廷兵部的官员参与这件事情。陌家当年,不知道被否定了多少草稿。才确定了以弓箭为主的兵器锻造。” 容小龙讲:“所以也是那一年,忽然间花矿就成了稀缺?是吗?” 陌成风点头:“我当年年岁太小,不知道为何如此。花矿原本不管是在南齐还是南顺,其实都算不上是稀缺。偏那一年,给缺了。” 容小龙不解,皱眉问道:“那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和刻意?就没有追根问底一番?” 陌成风汗颜:“我当时自以为是,以为说.......” 陌成风咬牙:“以为说,说是因为我们锻造兵器的缘故——毕竟花矿之前一直因为质地坚硬样貌丑陋,锻造的可选性不多而不受欢迎。尽管价格不高,开采也不算是难度很大。但是也算是冷门。” 陌成风索性讲个干净:“我当时是刚刚主事,对于很多东西了解不多。身边的管家介绍花矿,就如我刚刚讲那样,说花矿如何如何,平日里都是谁在用,以及除了做武器之外最大用途便是什么什么的......我便就淡淡应了。不再多想。” 陌成风说自己不再多想。 其实相反,十八岁的陌成风,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他但凡懒得多想,多动嘴问一问。 也不至于后来如此后知后觉。 陌成风当年以为,既然花矿如此乏人问津。必然产量不多。毕竟有需求才有动力。如果花矿的开采不会带来很大收益,那必然会被落到个被冷落的地步。既然别冷落。那么朝廷一下子忽然大批量用到花矿,造成市面花矿稀缺,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却忘了一点: 朝廷决定兵器锻造,其中重要一环便是考虑成本和效益最大。 而通过花矿弓箭的锻造也是如此。因为弓箭所需最大的材料为木料。而其中画龙点睛的必要之物为花矿。不管是何时制造弓箭的木料,亦或者花矿。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如此两者便宜的寻常结合,做成坚定可崔的弓箭。最合适做到不损国库内耗。 对于朝廷来说,国库内耗最大的是人,不是兵器。 所以兵器绝对不可能成为耗损最大的一环。 而决定兵器锻造,选定材料,再到选中兵器锻造方,再到催促图纸。中间并非一日两日所能成就的。 非三年五载不可追也。 而南齐如此念头。 难道南顺不会有? 南齐南顺,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疯狂囤兵。 就像关起门来打仗的两口子,半夜无声,刀枪剑雨。但是偏偏一丝风声一滴雨点都没有漏出来叫家里孩子和下人知道。 就连淤青伤痕都能遮掩的利落。 表面上看,两国和和气气。 表现上看,容家也是富富贵贵的。 啊,这不是表面。容家一直是富富贵贵的。 “所以呢?”容小龙问重点,“所以那最后的花矿,给了谁呢?” 陌成风看他一眼,逗他:“你猜?” 容小龙也看他一眼:“如今你们陌家完好无损。我想,我不必去猜。当然,除非,你当年的死,与这花矿有关系。” 陌成风说:“没有的。” 容小龙点点头,道:“既然你的死和花矿没有干系。那么容家的倒台,想必有关了。” 何况这容氏,还不是南顺的容氏。是南齐的容氏。 以容安那一族的能力和富贵,即便是南顺的容家倒台,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赶尽杀绝的下场。逃啊,跑啊,更名换姓,溜之大吉.....怎么样都行。 容家怎么落到只剩一人?容安又怎么会到再见陌成风的时候老的如此厉害? 这一切,容小龙都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的。 可是有一点他倒是先明白了。 一开始容小龙还奇怪的。 为什么陌成风早就曾经以离朱的身份见过容安,且还是交情不错的关系。却没有在那个时候,向容安提出灵鬼的要求。而容安,也没有提出如此的要求。 看来这花矿的事情,大概就是答案。 容小龙心绪复杂,不知道如何在现在的情况下去看待陌成风。 他只能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上风:“所有,那一批花矿,归了你们了?” 不是说是陌家出不起的价格吗? “归了。不但归了我们。容安所谓的归,还是送的意思。” 这也就是为什么陌成风和容家关系能够亲厚到登门去拜寿的缘故。 容家的容安,救陌家于真正水火中。 当然是真的水火。 如果陌家没有如期交上那一批弓箭。朝廷怪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喊不出冤枉的。 而容家对损失一批花矿的压力,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容安面对那个十八岁,就懂得软磨硬泡,各种撒娇求情的意志坚定的少年。 唯有无奈二字可以形容。 听到这里的容小龙,在看陌成风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味道:“软磨硬泡?撒娇?求情?” 容小龙越看陌成风,越是心绪复杂。 一时半会的,只想出一个字来形容当下心情:“啧。”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打不相识的套路”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感慨之余,酸酸溜溜:“你这张脸可真贵.....” 书上说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 容小龙听说过倾国倾城之言的人,上榜者中有个是方卿和的爷爷方易。另外方卿诚也算是榜上有名。 他只见过方卿和。实在是想象无能,比方卿和还要好看的到底应该长得什么模样去。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令他切身体会到倾国倾城长相的,一个不是方易,另外一个也不是方卿诚。居然是陌家的陌成风? 虽然说,陌成风气质绝伦出众。但是如果叫容小龙选,他还是选方卿和的。 但是偏偏人家方卿和可没令谁家出手就是一座花矿。 还是陌家出不起的价格。 这容家,说着富富贵贵的,到底地富贵到什么程度。能够令容安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就如此大的手笔? 容小龙心绪复杂。 当初他听徐长生讲容安如何苛刻于他,又是如何挑剔,又是如何讲他当年富贵生平......原本还听觉得挺那个啥的,还曾经嫌弃容安,明明有个孝顺徒弟还不知足,如今倒是唏嘘表示理解。 他甚至有点佩服容安的忍耐力。 若是换做旁人,一夜之间落魄如此,只怕会一夜都熬不住,当场自杀。 也不怪容小龙当下内心复杂。他穷了那么多年,至今为止,都还没有体会过挥金如土到底是什么概念。结果当下他听到自己的那位族人如此浪费...... 同样都是姓容的,怎么这差距如此大呢? 容小龙叹气一番。 重新提及正事:“所以呢?容安后来见你,怪你了?” 陌成风瞥他一眼,给了容小龙一个‘小孩就是小孩’的神情,慢悠悠说道:“那是往事......容安怎么可能如此斤斤计较?” 容小龙偏计较:“那可不一定的。容安倒是想要计较,他怎么计较呢?” 容小龙设身处地想一想。 当时容氏被满门追杀。估计容安相认陌成风,也是有着安全这个前提在的。 毕竟陌成风已经成了一缕亡魂。 亡魂总是不能够去告发他吧? 虽然陌成风有讲,陌家和容安那一支交情不错。都算是可以登门祝寿的情谊了。可是又能如何呢?当时容家落得如此境地。陌家也没有说什么相助一番。 容安不知道当时什么心理,惊弓之鸟也好,戒备心十成十的足够。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想过去寻陌家的帮助。哪怕是当年他曾经对陌家伸出过援手。 容安已经作古。 但是另外一个当事人陌成风却在眼前。 容小龙干脆挑明问题:“当年,容安帮陌家解了困境。这件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容家的人都不知道吗?” 陌成风明显愣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反问他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而已。”容小龙坦然面对陌成风,他桌上的早点都凉透了,“我很好奇......你应该告诉我,且实话实说才好.....” 容小龙短暂噤声。此刻有了外人。 这个外人生了一张生脸。 不言不语,低头做事。 容小龙没有什么疑虑,大概想着应该是陌如眠所讲的,新的服侍的下人。 下人默不作声,手脚算是麻利,关了窗户,换了熏香,顺手撤走了眼前的食物。 容小龙倒还没讲自己不再吃了。不过他也是半饱。于是也不阻拦。 只看向那个低头的下人,讲:“劳烦你......” 他最后的眼前视线的内容,是陌成风瞪大的眼睛。 容小龙还多余分出心思想,果然是成年人,有见识的那种。表情管理真好。 ...... 事实在一件一件告诉容小龙。 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容小龙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如何来逃出陌家。 结果别人轻轻松松,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跑了。全程容小龙都无知无觉,自己被搬来搬去,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过容小龙确定自己被移动过。因为他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无比。尤其是腰和背。那种熟悉的酸疼,是在睡觉姿势不对才有的。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容小龙一脸无语,打量周围环境。 他倒是不怕。 他面前的陌成风也是一脸淡然的样子。 淡然到令他无语。 容小龙一头晕乎乎地坐起来,鼓鼓脸,问陌成风:“谁把我抓来的?” 陌成风的表情精彩至极,简直无法用一句话来概括:“......” 容小龙还晕,一边缓解晕眩感觉,一边有十足的耐心等陌成风开口。 他捏太阳穴,用力按。 按到暂时清明两分,就正好听到陌成风开口吐出三个字:“沈明月。” 容小龙皱眉,学舌:“沈明月?谁啊?” 门口有人先于陌成风回答给容小龙,那是一把子如水灵灵的萝卜一样清脆的少女声音:“是我娘。我李家的主母。” 容小龙‘哦’一声。然后才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家?” 这两个字,容小龙是看着对面面部表情精彩绝伦的陌成风说的。 但是那回答之人眼不见陌成风,当然把容小龙的言语当成是对她讲。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不用真的看脸,光听她行走间的清脆铃响和那一把好嗓子,都知道这个姑娘品貌绝对不俗。 容小龙瞅她。 果然,是个漂亮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罗裙,脚下一双雪缎做的绣花鞋,细巧的脚踝上圈绕着一串花苞样式的金铃。她长发竖,扎着江湖上的少女最为常见的发髻,爽快地很,头上一点饰品都无,只点缀了根水蓝色的发带,那发带又长又是飘逸,随着从敞开的门吹进的微风而飘摇动荡。 那姑娘走近,到他面前蹲下,凑近一张脸,做出细细打量容小龙的动作来。 凑近的时候,容小龙闻到了一阵花香。花香略带暖意,不知道是近日阳光的暖,还是少女体温所致。反正,容小龙被熏得脸有些发烫。不知道红没红。 可是如果再这样盯着他打量。容小龙大概就要第一次切身明白什么叫做无地自容了。 他免不了去看少女。 少女的皮肤极好,是天生的白,白到仿佛擦了脂粉,可是这么近,近到可以看到少女脸上细微的绒毛,少女有天生发亮的白,和嘴唇天生的淡粉。 容小龙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在一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了江湖儿女的气息。 容小龙听到自己在结结巴巴的开口说话,结巴到恨不得灵魂出窍给自己一个嘴巴让自己清醒一点:“你,你,你.......你你你你是江湖人?” 少女笑出声,她一笑,显得更加明媚动人,那笑意真情实感的,从嘴角一直蔓到了眼中:“多新鲜啊......好像你不是江湖人一样?” 少女依然没有和他拉开距离,她似乎不觉得和一个少年靠的这么近有什么不自在。天呢噜,江湖儿女的,如此不拘小节吗? 容小龙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少女似乎以此为乐趣那样,依旧笑眯眯的:“你这人,真有意思。难道,你还敢去闯官场不成?你一个容氏的后人,和陌家沾什么边?难道你不知道,陌家表明上是江湖世家,其实陌家最大的靠山确实朝廷么?” 容小龙偏头看她,总算敢借口震撼来正视一眼:“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容家的?” 他没纠结后面那个。 因为在他被抓出来陌家之前,陌成风刚刚在和他科普来着。 想到陌成风,容小龙忽然反应过来:“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 少女越发乐不可支:“你的反应也太慢了吧?不应该一开始就要询问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娘是谁吗?......结果你白白听我讲了半天,还是一副呆呆的脸。” 少女越说越是欢乐,不仅如此,还没忍住,伸手揪了容小龙的脸蛋一把。 少女讲:“我听我娘说过,容家出美人。你果然长得不错。” 少女大大方方打量容小龙一番,评价道:“只不过你没养好,如果你养的好些,一定比现在好看得多。不过你现在也是好看的。” 这话叫容小龙怎么接,容小龙迟疑一番,道:“那......谢谢?” 他补充:“你也很好看。” 少女笑:“虽然你讲的有点晚,不过好像你本来反应就慢,所以,我原谅你啦!” 容小龙无语半晌。 道:“所以......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出现这里?你们......绑架我?” 少女眨眨眼:“怎么能说是绑架?明明这叫救你于水火?” 容小龙转转眼珠:“救我于水火?......前提应该是我水深火热,可是我再被.....之前在吃早饭耶......” 少女从善如流道:“那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断头饭啊?” 容小龙这个倒是肯定:“断头饭,虽然我是没见过真的,但是如果是断头饭,至少也该有点肉吧?我早上吃的吃素包子,白粥,腌菜,豆浆,豆干,杂粮馒头。” 这要是断头饭,这陌家也太恶毒了。 少女道:“那你是还不懂。你涉世未深,不知道江湖险恶。陌家,可是一等一的恶毒。若不是陌家心情好些,杀你之前,饿你三天都是有的。” 容小龙对此不予质评。 只追问:“所以,救我于水火的姑娘,你是谁啊?这里又是哪里?你说这里是李家?” 少女奇怪道:“你都是认识我娘。怎么还明知故问这里是哪里?你认识我娘,就知道我是这里的大小姐。这里当然是李家,是我娘的夫家。你难道不知道李家?难道会不知道李家的大小姐?” 少女有些生气,噘嘴看他。 容小龙朝她无辜眨眼:“我,我不懂啊?我涉世未深,不知道江湖险恶。” 少女给他了一个眼神,还不必容小龙自行体会:“你觉得我傻吗?你觉得我好忽悠吗?——如果你一无所知,为何会知道我娘叫沈明月。” 容小龙讲:“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听旁者说。” 少女四下环顾。 “哪有旁者?” 这下换做容小龙意有所指:“你不是知道,我是容氏的后人?我说旁者......没说旁人。” 不是旁人。 就是旁鬼。 那少女再次和容小龙视线交汇的时候,脸上笑容已经褪去快要干干净净。 少女站起身,直视依然端坐床边的容小龙:“你,说,旁者是谁?问旁者!” 容小龙眨眨眼:“已经走了。” 少女不信。 依然要再追问。 偏这个时候,来了救兵。 门口有个温柔声音响起,带着掩饰不住宠爱的笑意和嗔怪:“奇奇,不可以这样。” 声音温柔,夹带着和这个叫奇奇的少女同样的爽脆感。但是听声音就知道,应该是个妇人。只有上了岁数的妇人,才有这种温柔又谦和和不紧不慢的从容感。 容小龙赶紧站起来,面上表现出来一副晚辈谦和样子。 容小龙躬身施礼:“见过李夫人。” 他站起的时候,才发现,奇奇居然和自己一般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少女。看来很是高挑的。 他不用等到眼前妇人介绍,便心中已经有了念头,她应该就是沈明月。 再看一边陌成风那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来看,陌成风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沈明月才放弃生命的。时隔多年,陌成风终于再见到了自己的求而不得了。 沈明月好像是嫁到了李家。 所以,这里是李家? 之前和陌家关系很好,后来因为陌成风的死而断了联系的李家? 这么说,眼前这个奇奇,就是沈明月的长女? 看着年纪不大,这自己差不多的样子。 可是陌成风死的时候已经很久了。 再看沈明月的模样,也是上了年纪。虽然美貌依然可以窥见。可是也是那种......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的那种迟暮感。 南齐女子,十五可定亲,十九可成婚。假设二十有孕,推测眼前奇奇的年纪。沈明月最多也不会到四十。 四十岁的大家主母,如果保养得宜,心情愉快,四十岁大概也会和三十许差不多。 但是沈明月不是。 只能推断奇奇是沈明月的老来得女。 沈明月对他很有礼貌,也还礼:“容小公子。” 沈明月介绍:“这是我的女儿,李奇奇。” 李奇奇冲他挑眉:“我们已经认识......要不要打一架?都说江湖儿女,不打不相识?” 容小龙皱眉,不打不相识的桥段,好像说的是欢喜冤家吧? 容小龙心下疑虑上来,他嘴快,在脑子尚未来得及阻止之前他就脱口而出了:“你......真的去过江湖吗?江湖儿女?认真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传说中的容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句好像一枚火星,直接丢到了浇满了烈酒的干柴上。 李奇奇原本白皙透亮的脸哗一下仿佛内中起了火焰。肉眼可见的就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眼前的少女像林中炸毛的小狐狸。 冲着容小龙龇牙咧嘴:“你在说什么?” 虽然李奇奇如此问。容小龙也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去重复一遍。真那样就是真没眼力劲了。虽然说刚刚也算是没眼力劲。 不过如此大的反应...... 也算是答案了。 这个少女......没去过江湖。 大概连悦来客栈都是听说的样子。 容小龙投降,举双手,一脸无辜:“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刚刚迟疑说你漂亮,你都不生气.....而且我本来就反应慢......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胡说!撒谎!”李奇奇越发生气了。 却又没有证据来反驳容小龙的无辜,于是只能气的跺脚。 越发显得娇。 娇俏俏的少女,实在是明媚动人的很。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连生气都好看。 好看的少女在生气。这番画面落在爱女情深的母亲眼里,换来一片宠溺的无可奈何。 沈明月一边无奈的笑,一边对容小龙客气:“容小公子,你莫怪,这丫头从小就被我宠坏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老来得女,还是个独生。当然爱若珍宝,恨不得捧在手心捂在心口了。 不过如此宠爱的情况下,李奇奇也只是稍微任性罢了。丝毫也没那种刁蛮古怪的性子。 是个,是个爽快的江湖儿女模样。 容小龙一边礼貌对付,一边打量眼前的中年妇人。 她穿一身姜红色的锦缎华服,配的庄重又舒服。南齐的百姓,少年少女们,一般都爱穿娇的淡色。以绿蓝白粉为主。而上了年纪,于是就偏爱喜庆的色调。比如降红,比如落紫,比如姜黄等等。年纪大,气质典雅,也压得住那些富态的颜色。 少女少年青春明媚,穿的稍显端庄贵气,反而觉得突兀。不如淡色动人明快。 沈明月应该是走过江湖的。 以陌成风的性子,不像是那种会对闺阁女儿相思不忘的人。何况若非刚刚李奇奇最快露馅,容小龙几乎要相信,李奇奇是个标准的江湖女儿了。 她的作风,她的气度,她的心性,实在是活脱脱的江湖姑娘。 如果她不曾亲自去过江湖,必然是模仿的谁。 能够模仿谁? 当然亲妈。 沈明月虽然已经不去江湖许多年,估计曾经不止一次对女儿讲过江湖事。李奇奇心向往之,必然有意无意,模仿自己娘亲的仪态。 沈明月和李奇奇,有相似的,爽脆的声音。 想必当年的沈明月,大概就是眼前李奇奇这样的少女。 既然如此。那么能够打败如谪仙一般的江湖世家公子陌成风,而最终迎地美人归的那位李公子.....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这些问题会一一等到解答的。 不着急。 容小龙不着急。 他只问眼前困惑:“李夫人......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此?这里可是李家?” 沈明月回他温柔的笑脸:“不错。容小公子如今身处李家。这里是玄远李家。” 李奇奇在一边道:“你没觉得自己精神好的不行吗?你都睡了三天了!” 容小龙一下子瞪大眼睛:“三天?!” 容小龙震惊之余立刻想到另外一桩事情:“所以,这里距离陌家有三天路程了?距离连城呢?” 李奇奇道:“当然几百里之遥了!不然怎么办?好容易把你救出来陌家,当然尽可能远离才好啊!难不成还就在隔壁住下了?” 容小龙叫苦连天:“所以这里是哪里啊?” 李奇奇这下觉得容小龙不仅仅是反应慢,有可能耳朵还不好使:“都说了,这里是玄远!浔阳玄远!” 浔阳? 隔相江过的一片地方? 容小龙说:“所以,你们带我南下?” 李奇奇道:“是啊。你原本路线不是要北上或者西去?如今,偏偏南下。陌家如何想得到?何况,就算是陌家想到,他们也没那个脸敢来这里。” 为什么敢不敢的,容小龙是真心没什么兴趣。 他只想到连城的月小鱼和徐长生。 还有等在陌家门口的朱成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一觉醒来,到了浔阳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浔阳。 为什么要到浔阳。 还有,怎么李家也参合进来?不是说互不往来多年了吗? 容小龙眼角余光撇一眼跟来的陌成风。 容小龙以为不管是陌家旁边不远。结果居然到了浔阳,还过去了三天。而且陌成风居然跟来了? 所以如今陌家,怎么样子了? 李奇奇一副‘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哦’的样子。 虽然不讨厌。 但是叫容小龙头疼。 他真没觉得自己精神好的不行。他睡太久,睡这么久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愿。估计是中了什么道。睡得头昏脑涨。刚刚站起来一会,又难受到坐下。 大概是真有用。 容小龙坐了一会,脑子逐渐清醒了一些。 问题要一个一个问。 答案也要一个一个找。 容小龙趁着沈明月和李奇奇不注意,给了一边依然不做声响的陌成风一个‘稍后算账’的眼神。 对沈明月母女丢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陌家的?” 李奇奇说:“我们也在找你啊。从你到了赵家我们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在赵家闹了那么大一场风波,还令赵家一夜之间屠干净了鹅湖的鳄鱼。风声可不小的。” 容小龙平静点头。 再问:“你们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还是李奇奇回答:“容家有个地道.......旁人不知道,就我娘知道。哦,还有我爹。还有......” 李奇奇就不说了。 不说他也知道。 容小龙看都不看一边的陌成风。 容小龙再问:“如今陌家如何了?” 李奇奇说:“陌家好好的啊?不过,估计开始默不作声寻你了吧?” 容小龙有气无力:“你们没收到陌家什么变故吗?” 还是李奇奇:“我们和陌家多年不往来了,陌家变东变西,都和我们李家无关。” ....... 容小龙抬头。 还未开口。就听到了一边陌成风的话:“李玄远接到了陌家的白事帖子。前脚刚到陌家,后脚你就到了李家。很凑巧,错开了。” 容小龙说:“李夫人......你是李家的当家主母,怎么,李玄远出门的事情,你和令千金都一无所知吗?” 容小龙抬头,正视面前站着的沈明月。 沈明月一动不动,从进门之后就站着门口方位。 她端庄,温柔,看着有礼,看着很像个进退得宜的高门夫人。 可是从刚刚开始,沈明月就选择听在进门的方位。背光而立,挑的位置也是便于退让的敌对有利形势。容小龙大睡三天,被毫无意识带来陌生之地,终于醒来,没有水,没有食物,就连一条手巾都没有。 来者是客吧? 哪怕是被掳来,也该有一碗饱饭吃。 容小龙迎面正视沈明月,沈明月背光,看不清沈明月的神情。而从沈明月身后的日光却让容小龙不得不眯起眼睛去瞧。 这样的仪态落到沈明月和李奇奇眼里。被读出了一种世故和不可捉摸的深沉。 他是容家的啊。 李奇奇多少觉得心里不受控制地咯噔一声。 她听这个容家的少年说:“李夫人,已经时隔多年了。陌成风也故去了很多年。不管当年纠葛如何。陌家也没有再提过或者怨恨过,他们就算是在意,也是在意失去一个很好的,令人骄傲和优秀的孩子。毕竟当陌成风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也是陌家的未来家主。他的天分,他的阅历,和武学,想必不输旁人。” 李奇奇不耐烦。很不礼貌地打断容小龙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奇奇拦在沈明月面前,做出保护的姿态,正面应对容小龙:“别以为你是容家的人我就怕你!容家的又又怎么样?容家的人来我们玄远阁,也要遵守我们玄远阁的规矩!” 容小龙歪头看向少女:“规矩?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玄远阁有什么规矩。而且......” 容小龙顿一顿,目光若有所指的飘向李奇奇背后的沈明月身上:“我也不是自愿来着。大概是因为非自愿上门,所以不算是客吧?” 李奇奇没听懂他的话,只告诉他:“我们玄远阁,不能够提那个人!” “不能提?”容小龙做出恍然大悟状,“怪不得,陌家老爷子故去,李玄远也没有告诉你们。而是自己去了陌家吊丧。原来是不能提。” 李奇奇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年纪还小,做不到如身后的沈明月那般不动声色,喜怒哀乐都非常明确的表现在脸上。 她本就皮肤白,眼睛大,所以脸红的时候明显,惊讶的时候,眼睛也瞪大地令人瞩目。 李奇奇清清楚楚记得,容小龙从被抓来,就一直被关在钻了气孔的箱子里,直到今天早上才到了玄远阁,卸下丢在这间书楼中。 容小龙没下过楼,刚醒。 他知道李玄远,知道沈明月,知道陌唐元的丧事。娓娓道来,仿佛天生是个知情者。 若是对象换做旁人,李奇奇或许还会觉得这个人虚张声势,做卖弄。说不定早就给他一鞭子打,叫他收收这波澜不惊的卖弄之相。 可是眼前的人,虽然长着一张少年脸,初见的印象又是呆呆的,反应还迟,夸他一句他就要反着夸回来。像那些被教的一成不变的书呆子家里的小孩。 可是李奇奇没忘,他是容氏的后人。 她从小就对容氏听说良久。本着从小的恐惧,她根本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少年。 她对于容氏的一切能力所知不清。可是,容氏是通天的啊。 她今日因为好奇积累的兴奋,在容小龙的三言两语中化为了乌有。 通天的啊...... 李奇奇脑子里忽然又响起这句话。 她看着容小龙的脸,响起容小龙刚刚在她母亲到来之前,说那一句话:“......我是容氏的后人,我说旁者,不是旁人......” 所以,容小龙如此淡然而一副理所当然的了然于胸,是因为此时此刻,在他们旁边,还有旁的东西? 是鬼? 还是神? 李奇奇的恐惧随着自我的脑补越发的膨胀。 到最后,她居然再无法控制,哇一声哭了出来。 随着这哭声,容小龙的面孔倒是眼见的波动。 他无语。 “哭什么?” 容小龙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弄哭一个女孩子。 他好久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却有心无力。他疲倦,又饿,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再告诉他,若要别添乱,就按兵不动。坐着就好。坐着最省体力。 他只能坐着,有气无力地问李奇奇:“你哭什么?我说什么了你就哭?” 一万个人,会有一万个解读的能力。 容小龙自己的有气无力和头疼万分的神态落到泪眼朦胧的李奇奇面前,被解读成了不耐烦和暴躁。 她越发是觉得吓人。 眼前原本还觉得是和她同龄的容小龙,在她面前俨然成了个怪物。 李奇奇哭的越发悲痛。 沈明月,看着不像是个能干的女主人。这种不能干的表现如今体现在了多方面。她对于家事一无所知,连对于哄劝女儿这件事情上,都有些无措。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李奇奇哭。 连掏出手帕给女儿擦脸都是过了一会才想起来。 怪不得李奇奇会那么好脾气,觉得他反应迟钝也是值得原谅。 原来如此。 容小龙按摩太阳穴,瞥了一眼已经走到他面前陌成风,悄声来一句:“这就是你喜欢惨了的姑娘。” 容小龙这句话不是讽刺,就是实话实说,他还说实话:“不过看来,那个李玄远很是宠爱妻子的......多年如一日。打理家事内外,教养子女,什么都没叫沈明月操心......才养的她如此。” 容小龙自顾自说:“如果是你当初娶了她,也会如此吗?陌家的规模,应该李家要大的多吧?别的不说,妯娌就不少悠......” 李奇奇一边哭,一边看着容小龙,果然,又见到容小龙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以为假装很好。偏被李奇奇又瞧见。 她刚刚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飞出来。 她扯沈明月衣袖:“我害怕啊...娘.......我害怕.......我......” 李奇奇还没说出来到底害怕哪桩,就听到扑通一声,刚刚还气定神闲的容小龙,如今大头朝下,趴躺在床榻边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太喜欢太喜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无妨。饿晕了而已。”年事已高威权极重的大夫慢条斯理的把容小龙的腕子塞回被窝里,不紧不慢地下了诊断。 “让小厨房熬些稀薄的米粥送来,旁的别给,先叫这小公子垫着,等到晚些,再下点面汤。多点汤水少些面,省的积食,卧个蛋,放点菜蔬进去。明儿等缓过来了,就能进油水的东西。注意头三日别给太油的,喝点撇去油水的鸡汤最好。” 老大夫交代地细致。 同时严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他好好在午睡。忽然就被管家火急火燎地给拽来,言语说夫人有要了命的病人要救活,人还不在寻常客房处,还在书楼。连累他一把老骨头,爬个高。 结果倒好,紧张万分地搭脉一瞧。居然毫无任何病兆。 小少年气色虚弱倒是真的,不过眼白,脉搏,心跳都正常。于是细细询问一番。才知道这孩子被带来。路上三日昏睡。自然不可能进过什么水粮。 不必再诊断什么。 饿晕的而已。 老太夫是李家多年的朋友。自然明白这位李夫人的不着调。 果然,沈明月大吃一惊:“只是如此吗?吓我一跳......” 沈明月一副受惊样子:“我还以为怎么了.....这孩子忽然就倒地不省人事。” 老大夫简直无奈,不由得有些心疼眼前还在昏睡的容小龙。 大夫讲:“不知道李夫人寻来这孩子是为何。不过若是并无恶意或者仇怨,也该好好待客才对。李大人不在庄内,李夫人要辛苦一番才是。” 沈明月果然点点头:“我确实感觉自己要辛苦了.......” 大夫叹气。 临走时候,给了老管家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老管家苦笑一番。 下去吩咐厨房准备大夫吩咐下来的米汤。 ...... 腹中空空的人睡不了多久。很快就饿着肚子醒来。 屋内恢复安静和无人的状态。倒是床头多了个用棉布细细包裹的篮子。包裹的实在是严丝合缝,容小龙一点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最好是吃的。若是旁的,他想要掀桌都没力气。 容小龙打开篮子。掀开棉布,打开白瓷的汤碗。果然扑鼻是白粥的味道。白粥米粒稀散,不过熬的浓稠。汤面还浮着一层自然的米油。 饿的久了一个隔夜的馒头都是香的。更何况是熬的很好的米粥。容小龙也不客气,端出汤碗直接就喝了起来。 客气能当饭吃吗? 何况这李家也没怎么客气他。 二话不说把他抓来,还一副恩人面孔。结果饿他三天不说,醒来直接一通废话,别说一口水,连问问他都没想过。 这李家那位......究竟是有多宠那位沈明月?把她一个做了母亲的女子,宠成如此。 半碗米汤下肚,饿的头昏眼花的容小龙慢慢眼前恢复了清晰的景象。那片清晰景象中。他从门口的缝隙中,瞥到一角蓝衣。 容小龙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 就出声确认一番:“门口有人是不是?......是不是......李奇奇?” “是的。” 门口传来确认。 是李奇奇清脆的声音。 不过很是小声。无故多了些扭捏。 这扭捏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容小龙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容小龙等了一会,也不见门外的李奇奇进来。 这就更加令容小龙感觉奇怪了,容小龙隔着门问她:“为什么不进来?” 他低头打量自己一番,还是衣冠整齐啊。依然是那身在陌家换上的白袍。想那沈明月那不会待客的样子,也不会想到吩咐下人给自己换衣裳的。 就硬着让他穿着这身白日御寒的衣服,盖着厚棉被躺着。 不过,倒是有记得给他脱鞋。 可是不会是因为他光脚的缘故。毕竟刚刚的时候,李奇奇进来,他就是站着床边光脚的模样。李奇奇也没有什么不自然。 他昏了一次,再醒来。李奇奇反而开始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了? 没这么奇怪的事情吧? 容小龙又说了一遍。 门外的李奇奇才慢吞吞推门进来。 她脸上是委屈的样子,噘嘴,不看他。 像个被教训了一顿的小孩。扭扭捏捏的。 容小龙端着碗,看她,看她小孩子的样子,虽然进来,却还是贴着门站,不叫她,似乎她就不动一样。 容小龙于是叫她:“站那里干嘛?过来坐。” 容小龙很自然往床榻里面挤了一下。给李奇奇让出来大半的地方。他倒是想李奇奇坐凳子。这书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除了书只有一张床榻。难道是专门用来看书看累了睡觉的? 李奇奇听话过来。坐下。 依然抿嘴。 容小龙觉得李奇奇这态度古怪的很。 干脆三下五除二把米汤喝干净。又喝了一口篮子中另外的一壶温水。又问她:“你怎么了?怎么这样了?受委屈了?” 李奇奇摇头。 容小龙狐疑:“有人骂你了?” 李奇奇还摇头。 容小龙更摸不着头脑。 他想了想刚刚昏迷之前的事情。 他在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之前,李奇奇在干嘛? 哦。 李奇奇在哭。 李奇奇是被他吓哭的。 他当时莫名心情不好。于是说话表明身份的时候,有些故意。 结果没想到这个看着大咧咧的江湖气息十足的少女轻而易举就被他吓哭了。 想到了前情,那么李奇奇现在的表现也有了一些能够被理解的解释。 这下轮到容小龙不好意思了。 他握拳,在嘴边掩饰性的咳嗽一声,道:“你怕我啦?” 还是出乎意料的,李奇奇飞快的摇头。 那这代表什么? 就是说,原因不是他理解的样子咯? 那李奇奇是怎么了? 容小龙干脆直接问:“那你为什么?这样?刚刚明明不这样的?” 容小龙关心的很认真。就像之前吓唬她那样,也是一脸认真的。 李奇奇这回总算敢正式他。 不过是飞快地瞄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的样子。酝酿了半天,斟酌了半天。让容小龙也等了半天。 李奇奇才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对不起。” “嗯?”容小龙又是一头雾水,“为什么?” 李奇奇看起来内疚极了,咬唇,眨巴一双眼睛又飞快看了他一眼:“是我没有控制住迷魂汤的分量......给你下那么多。否则,你半路就该醒了。” 李奇奇又说:“我当时以为,以为你是容家的后人......一定很厉害,我怕普通的迷魂汤奈何不了你,才.......” 李奇奇低头:“我知道解释没用。我就想说说........你晕了之后我吓死了。” 容小龙说:“......是你把我迷晕从陌家带出来的啊?” 李奇奇点头。 容小龙道:“我以为是你母亲去的......原来是你啊?” 李奇奇讲:“我母亲自从嫁给我父亲之后,从来不出玄远阁的。” 容小龙好奇:“那你们一家人就一直生活在浔阳玄远吗?” 李奇奇还是摇头,她说:“只有我母亲一直在这里的。我要跟着我父亲上任。我父亲也是这两年才调任来此做知州的。” “知州?” 容小龙实在是吃惊,说不吃惊是假的,他没料到沈明月的丈夫居然是为官的。他以为那李家和陌家差不多,都是江湖世家。江湖世家的公子当时同样爱上一个少女,公平竞争,陌成风败了,于是想不开自杀。 如今看来,还不是?都不是他想的那样? 容小龙道:“所以......你父亲,李家的那位大人?那你就不是江湖儿女?你是官家小姐吗?” 李奇奇这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我母亲以前是江湖儿女,我从小在我母亲身边的时候老是听我母亲说江湖的故事。我很向往。也央我父亲请武学的师父教授我一些功夫。我每年来玄远阁住两个月,我目前就爱给我打扮。” 容小龙听得半懂不懂的。 “所以,你父亲,一开始就是朝廷官员吗?” 李奇奇很自然的点头。 容小龙不死心,又问一句:“你父亲的家中,就一直是为官的吗?” “是啊。” 容小龙再三又反复的追问,令李奇奇产生了莫名。 她终于开始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奇怪我父亲是为官的啊?” 容小龙道:“你母亲来自江湖,又和陌家相识,我毕竟先入为主,自然认为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李家公子同样来自江湖。” 李奇奇恍然大悟。 倒是对此表示理解。 李奇奇讲:“别说你了,就是我爷爷,至今都不理解为何我父亲当年执意非我母亲不可。” 她讲到这里,替沈明月委屈:“我爷爷疼我是真的,可是不接受我母亲也是真的。所以我母亲从来不会去我父亲家里。我爷爷性子倔,我母亲呢,出身江湖,一身的傲骨,也做不出那种俯低的态度。两边都倔。就可怜我父亲。只能给我母亲再盖个宅子。我父亲为了不离开我母亲太久,连仕途都误了。我爷爷为此就更恨我母亲了。” 大概这些委屈,憋在李奇奇心里很久,根本无人倾诉,好容易遇到个同龄的外人,说都说了,不如一次性说个干净:“我父亲为了我母亲,不肯去远的地方上任。只在这范围转悠。故而到此也只是知州。你知道淮城的成知府吗?成知府是我爷爷的学生,而立之年,来李家拜访,我父亲要给成知府作揖。我爷爷要气死。我爷爷就恨我母亲,恨说家无贤妻,家中遭祸什么的......” 容小龙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中间逻辑很有问题。 他若有所思,慢吞吞等了空隙插嘴道:“你爷爷既然看中你父亲的仕途,也知道你父亲散漫的缘故。为何不解决呢?——只要你爷爷接受了你母亲,这一切根源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你爷爷是过来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你母亲再如何也是晚辈,哪有长辈和一个晚辈怄气这么久的道理?” 容小龙摇头做不解态度:“.....何况你都这么大了。你爷爷既然宠爱你,表示还没有古板到底。何必呢?” 李奇奇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泪汪汪觉得找到了知己。她一把撰住容小龙的手,激动道:“可不是!我就觉得是这个道理!偏偏人人把我做小孩子,说什么这些事情哪这么简单!其中什么什么复杂的,我不懂!就是不听我的讲话!” 容小龙一边努力抽手一边讲:“无论多么复杂,摊开了到台面上讲好不就好了?一边是赌气,一边是儿子的仕途。看来在你爷爷眼里,还是赌气重要。” 李奇奇嘀咕:“我也如此觉得。” 少年人结交情谊很是简单。话投机就行了。 李奇奇和容小龙谈了三言两语,就觉得容小龙是个知己。 一想到容小龙还是江湖少年,就更加羡慕。 恨不得立刻和他一起投身江湖自在中去。 结伴同游,逍遥自在。就如她母亲当年一般。 想到母亲,李奇奇就说:“如果我将来去江湖,绝对不能选我父亲这样的。” 容小龙闻听就乐了:“哪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父亲不好吗?......你父亲,待你母亲不好吗?” 后面那句话,他是替陌成风问的。 容小龙在他们谈话一半的时候,就一看看到进门的陌成风。 陌成风大概刚刚去见了沈明月。 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陌成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听李奇奇讲李玄远,听沈明月这些年的遭遇。 刚刚陌成风喃喃自语,问:“李玄远.....待明月不好吗?” 也不怪陌成风要这么想。一般儿女见父母恩爱,大部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个想到的择偶标准,便是自己的父母的年轻版。 毕竟人人都想要复制幸福。 可是李奇奇那番话,却叫陌成风揪心。 李奇奇摇头:“我父亲,很喜欢我母亲的。” 容小龙偷偷看了陌成风一眼,装作不在意随口再问:“那为什么你不愿意找你父亲那样的如意郎君呢?” 李奇奇想了想,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讲:“太喜欢了.....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李奇奇冒出这句话,她自己似乎都被自己绕糊涂,她问容小龙:“你在江湖上,有遇到喜欢的姑娘吗?” 容小龙一愣,继而摇头。 李奇奇说:“我父亲,实在是太喜欢太喜欢我母亲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太过于喜欢了不好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还是不懂。 做丈夫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妻子。不好吗? 自古家中恩怨矛盾,都是做夫妻相互埋怨,不够妥帖不够关心。而这些一切的所谓控诉,归结原因,不外乎就是不够恩爱。倘若夫妻二人足够恩爱缠绵,定然想对方之所想,思对方之所念。万事万物,无不周到。无不妥帖,无不关心。 自然也就和睦了。 所以。 还是那个问题。 令容小龙困惑无比:“所以......恩爱不好吗?太喜欢太喜欢了,不好吗?” 李奇奇似乎也回答补上来。 这个问题是李奇奇令容小龙产生的。在容小龙询问的时候,李奇奇自己却要想了好一会。 想了那么久,回答的时候依然还是犹犹豫豫的:“太过于喜欢。会是很累的。我父亲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官场有家族的事情要忙要操心。不可能真的一颗心都悬挂在母亲身上。不可能一双眼睛时时刻刻不错眼珠地盯着母亲瞧着母亲。而我母亲......也有旁的喜欢的东西。她想要时时刻刻不错眼珠地黏着我父亲。可是我父亲,真的没办法总是跟着我母亲。” 李奇奇说着就肉眼可见的忧伤起来。 她低下头,声调随着添加哀伤:“我母亲,不出玄远阁。可是她又不是真正的那种闺阁姑娘。那些闺阁姑娘,原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就在绣楼里安心待嫁,等到真的嫁人许了亲事之后,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另外一个笼子。那些姑娘不曾眼见过天高海阔,自然对于笼子没有什么异议。” 李奇奇本来坐在容小龙床榻前说话。 她说到笼子,就站了起来,走到屋外凭栏处,指着外面风景,要容小龙看。 李奇奇站起来的突然,指动作也是透着忙慌。 引得容小龙也跟着忙慌。赤脚就踩在地板上跟出来。 这还真是容小龙醒来后头一回打量屋外的风景。 李奇奇说:“你看!这明月楼外。” 原来这里是明月楼。明月二字,大概就是取沈明月的闺名所用。 明月楼外,是一片湖。一望无际的湖。楼高,高处可忽略楼下围墙。可直接观墙外湖水。 怪不得容小龙在梦中听到过阵阵涛声。 原来不是做梦,而是成真。 真的有湖水涛涛。 不过这湖水是湖水,这楼是楼。虽然楼下围墙可勉强忽视。但是眼见归着眼见,到底下了楼,也突破不了那楼下登高望远时候低头看似低矮的红墙。 李奇奇指那楼外涛涛湖水:“你看!” 容小龙看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就是湖水。这眼前湖很宽很广。与他小时候见过的小塘小溪完全无法比较。与赵庄边上的鹅湖也不一样。这湖是真的宽。且有大风,大风刮起浪头。迎面而来的风中还能闻到明显的潮气。可是说到底,也就是一片水。 这水还有点浑。 整个呈现浑态。大概是风大浪大的缘故,把湖底的泥土都卷上了水面。所以才没有见到那种树上形容出来的湖面波光粼粼,宛如翡翠玉石那样的静态湖的画面。 容小龙又看了看。 看到湖中,有一只鸟。 白色的鸟,他眼神尚可。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长腿的白鸟。大概是鹭鸶或者鹤一类的鸟。孤单单地,只有一只。在风中长着翅膀顺风飞。许在捉鱼吃,许就是无趣顺着风飞。 这是极其单调的画面。看一会也就生了无趣的心思。 容小龙还是光脚,站了一会,就觉得脚下的木板的凉气顺着脚底板丝丝窜上来。 若早知道李奇奇那样兴冲冲引他来看的就是这样一幕,还不如就站在门口与他说呢。他也不是想不出来。 容小龙好几次想问问,这到底有什么有趣光景,值得看如此的久。 李奇奇大概是真的就觉得有趣,所以看得停不下来,津津有味的:“我母亲说,这红墙外面就是江湖。江湖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男子可以快意恩仇,女儿也可以仗剑天涯,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儿就低看你,同时,也不会因为对手是个姑娘,就手下留情。一切都以功夫见真章......真好。” 李奇奇说真好的时候,嘴角带笑,眼睛里都是发光的。 “你说我母亲地多喜欢多喜欢我父亲啊。才愿意为了他舍弃那片江湖呢?她是个见过江湖烟波浩渺的人,怎么就心甘情愿被关在这玄远阁了呢?这玄远阁.....还没那片湖大呢。” 李奇奇困惑不已,若有所思。 容小龙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偏瞥到一边的李奇奇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咽了下去。 李奇奇恋恋不舍又看了一会,才把目光从那片眼前湖水中收回去。 李奇奇说:“我母亲不太让我上这书楼的......若非你在这里。我还能寻个理由上来看看。” 李奇奇冲他开怀一笑:“平日里这都是上锁的。母亲说这里风大,叫我不能吹风。” 容小龙心说,你不能吹风,还站了许久。 李奇奇自然听不见他的心里话。 只说:“进去吧。好冷哦!” 李奇奇不光进去,还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床榻上的被子扯过来,抱住了脚。 她还招呼愣住的容小龙:“过来啊!你不冷啊!?” 冷是冷。 可是...... 容小龙迟疑走过来。他屁股挨着床榻的边坐,也不去扯被子,他一边说:“.....你真的,蛮像一个江湖儿女的。......” 他一边如此讲,一边眼神乱飘,准备找自己的鞋袜。 李奇奇不懂他这番操作,歪头一脸好奇的看他:“你不冷吗?找什么?” 容小龙心说当然是找鞋袜。 李奇奇一个官家小姐,她要是几岁,倒还好些。偏容小龙正好到了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李奇奇大概并没有去过江湖,一切都是听沈明月的片语以及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书唱曲。估计和自己差不多。 容小龙几次想解释一番。 讲一讲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没不拘到这个地步。 但是转念想想,李奇奇可能并不会真的去江湖走一趟的。 这些提醒何必来做。显得多余,又显得自己多心。 原本少女纯良毫无歪念。明着就是自己在多心。 他可没忘当时好意提醒女扮男装的月小鱼一次,换了一个清脆的巴掌。 容小龙终于在床尾处寻到了自己的鞋袜。 容小龙一边把鞋袜拖过来,一边无意一样问李奇奇:“那你们为什么把我陌家带出来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陌家的呢?” 容小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随意:“你们李家,还和陌家赵家有关系吗?” 即便淮城的那位成知府是李玄远大人父亲的学生,可是这杆子也太长了。怎么接力也接不到这方面去。何况当时成知府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应该不知道吧? 除非在意才会留意。 方卿和想要容家的人,需要容家的人为他报仇,为他寻找当年他的兄长方卿诚的死亡真相。所以他留意容家。 陌家需要复生陌成风,所以留心容家。 至于赵家,大概的概率,是因为和赵小楼和方卿和的交情。 而至于不予楼,那就真的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那李家呢? 李家有什么理由会以官场中人身份一直留心容家?还留心关切到惊动到学生。 这一切的胡乱猜测到等到听到了李奇奇一句话,就被打到烟消云散。 李奇奇说:“我父亲和母亲留意容家,寻找容家的后人,是想救我的命。容家的人,不是可以窥探天机,起死回生的么?” 这又是大同小异的关于容家的说法。 容小龙和李奇奇对视一眼,露出个笑来:“你看我的样子,像有着通天的本事会会起死回生的人吗?” 李奇奇听着话,也认真和容小龙对视一番。 刚刚才互相看了一眼,李奇奇一张严肃面容就破功,她自顾自笑个不停。 李奇奇一边笑,一边讲:“这由不得我相信不相信啊。何况,你还说我长得像江湖儿女呢......可是你自己都知道,我根本就没去过江湖。我唯一出的一趟远门,还是去陌家救你呢。” “这个救字是否妥当,我们以后再提。” 容小龙讲。 他还要讲些什么,然后就被李奇奇打断。 李奇奇说:“我们还有以后啊?” 容小龙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又逗得李奇奇笑个不停。 李奇奇说:“你真好玩......不过你们容家真的会起死回生。我是信的不行。——我母亲就是你们容家复生的。我怎么可能不信?” 容小龙穿好了一只脚的鞋袜,正在准备往另外一只脚上套靴子,听到这话着实愣住,靴子卡在脚踝上就不动了,表情愣住,在李奇奇眼里,像是偷松子吃的时候被发现的小松鼠。 李奇奇好心提醒:“靴子要掉了哦。” 容小龙一脚蹬了进去。 他手脚利落,也没有掩盖住脸上的惊愕。 容小龙依然吃一副吃惊状态,似乎没理解李奇奇刚刚话里的意思。当然,他是听进去了,听进去才能够完整复述话中的内容:“......你母亲?沈明月?是我们容家复生的?” 大概是因为容小龙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认真和不可思议,李奇奇一下就忘了怪罪他直呼自己母亲大名的失礼行为。 李奇奇只点点头。应了:“是啊。” 容小龙说:“所以,你母亲,是回生者?” 长生,灵鬼,都对不上。 沈明月老的自然,没在她身上看到半点青春常驻的样子。 而容氏灭了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里,虽然容安之后还在世了一段日子。可是以容安的动向,不像是会寻故人的。容安没有寻陌家,也没有寻李家。尽管这两家都有接受过容家的相助。 可是容安却一直孤单一人,最后老迈之时才去捡了个徒弟当拐杖。 所以如果沈明月要受到容氏的‘复生’,起码起码。也是在十五年前了。 若是十五年前复生的沈明月。至少岁月该定格在十五年前。 但是没有。 沈明月按照普通人那样的速度孕育孩子,衰老,生出白发,渐渐喜欢念叨往事,变得温柔,磨去棱角。她的女儿渐渐长大,青春美好,朝气蓬勃,她看一眼和自己年少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少女,又是宽容又是羡慕的笑一笑。 容小龙想到这里,问了李奇奇一句:“你几岁?” 李奇奇说:“我十四岁。” 李奇奇自然问容小龙:“你呢?” 容小龙讲:“我十五岁。” 他以为李奇奇要比自己大一些,毕竟李奇奇的个子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子。 她居然还尚未及笄。那这么来说,她确实是个小孩子。 容小龙看着卷缩在被子里取暖的李奇奇,又看了看自己穿戴好的鞋袜。到底还是放弃了温暖的被窝。 容小龙从刚刚就开始打量李奇奇。 听李奇奇说话。 越发觉得困惑。 容小龙问她:“你说,你父母找我来,是想救你。你怎么了么?” 李奇奇说:“我病了呀。” 李奇奇笑眯眯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病’字。 再端详李奇奇的时候,容小龙就开始觉得,李奇奇的面容白的略微透,她的唇也有些不尽然的红。并非是所有的久病之人都是憔悴之色,也有如李奇奇那样的常人模样。 越是这样的模样,大概反而代表不是什么好治愈的病症。 李奇奇说:“大夫讲我病的不轻。不能吹风,不能受凉,也不能劳累。最忌最忌,就是不可见花粉柳絮。” 李奇奇指了指自己胸腔往下位置,她大概自己也不确定,胡乱指了个位置:“太夫说,我的的肺部比常人少了一半。” 李奇奇说的是肺部。偏指的是胃。 容小龙说:“你指的那块,是胃。” 他提醒:“肺在你前胸两边皆有。” “哦。”李奇奇明白,看了一眼,却不再指。 李奇奇有些脸红,红晕淡淡,透过白到几乎通透的脸透过来。 容小龙也有点脸热,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李奇奇:“容家又不是医者,如何能救你?想怎么就救你?” 容小龙想了想,说:“难道你的母亲也是因病而被复生的吗?” 如果有先例,或许还可以复制一番。 结果李奇奇摇头:“我听我父亲说,我母亲当年,是被刺客误杀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颗感恩的心”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倒是出乎意料。不仅是出乎意料,还被吓了不轻。虽然容小龙也明白,一般这种回生者基本都是横死,故而才不达寿数。但是还是意外的很。 容小龙看向一边的陌成风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颗感恩的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孩子都是意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只是随口问问。更多的想法是想要打破眼前的尴尬。 不管是李奇奇还是老管家,只需要呵呵笑笑,扯个别的话题带过就行了。或者当做没看到,过一会,再扯个别的话题,带过就行了。 千万别正面回应。 结果呢。 老管家还没来得及讲些什么,李奇奇飞快打断他还没出口的话,讲:“没有!” 李奇奇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话说太快显得很奇怪。 李奇奇想了想,又讲:“不奇怪的。人都有怪癖嘛。你没有讲错话。” 容小龙‘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这个话题,按理说也该翻篇了。 偏李奇奇大概和沈明月确实是铁打的亲生母女。 很没学会待客之道和说话学问。 李奇奇见容小龙没有露出什么太大的表情。大概是以为容小龙有什么不高兴。 容小龙是客人。客人怎么可以不高兴? 李奇奇就急了。 于是想方设法要安慰容小龙:“真不是你说错话......” 李奇奇这话出来。容小龙还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冲着他说的。 容小龙眨巴眼睛:“什么?” 李奇奇又误会。以为是容小龙不高兴故而兴致不高。 她跺脚,索性委屈管家:“管家就这样!老管家是我母亲家里带来的。一直看着我母亲长大的,从小伺候........他觉得我母亲应该配天下最好的公子。可是如今......” 李奇奇说:“......老管家替我母亲委屈。觉得我父亲委屈我母亲。所以才不肯把我父亲当做自己人。” 李奇奇见容小龙表情明显是诧异的。 李奇奇很奇怪容小龙脸上的这种诧异。 李奇奇自己也跟着诧异起来:“.......很不好理解吗?就像我爷爷,一直不肯接受我母亲那样......老管家也不接受我父亲。老人家都倔。不是吗?” ...... 容小龙有个习惯。 一般若是别人问他是不是,好不好。他都会先回答是,回答好。 然后再想办法,去解决,去明白。 容小龙这一次,不明白的问题,不在于是不是理解老人家倔强与否。 但是,他还是回答了。 “是的。” 容小龙不仅如此回答。 他还点头。 更进一步确定自己肯定李奇奇的讲话。 也同时,彻底地结束了这个尴尬。 容小龙主动说:“我既然都来了玄远阁。该去见一见主人。” 李奇奇讲:“玄远阁的主人是我母亲。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我父亲。” 容小龙点头:“是。” 李奇奇讲:“那我们走吧。” ...... 李玄远的年纪,和容小龙想的差不多。确确实实,是知天命的长相。 算一算沈明月应该也是左右这个年纪。 而若是陌成风还活着,大概也应该到了不惑之年了。 可是......容小龙还是觉得有些为何。 他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安逸侯田毅。安逸侯年纪大概都到了花甲或者古稀。可是保养很好。神采奕奕。不见老态,岁月在他身上给予的,只是雍容和气度。 而眼看快要而立之年的方卿和,在安逸侯府初见的时候,更加给他的只有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还有淮城的成知府,连城赵庄的赵小楼,甚至是陌唐元。 ......再看眼前的李玄远和沈明月夫妻。 怎么老的这么厉害啊? 眼前青春活泼的李奇奇在他们面前撒娇承欢。要是一早说是祖孙,容小龙也不是不会信。 容小龙拿不住注意,确定这事情是不是和容氏有关系。 如果是回生者的问题。那李玄远不该同样老成这样。 李玄远没有注意到容小龙在一边打量他的目光。 他当然注意不到。 他满心满眼,都是沈明月。就连李奇奇都要特意撒娇一番才能引得他关注。他故意做慈父模样,虎脸叫李奇奇注意大小姐的规矩。却对沈明月宠溺到不行。 说实话,这是容小龙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浓情蜜意。 李玄远应该是刚刚回来,身上尚带风尘。他没有梳洗,没有换下出远门的衣服,只来得及接下沾满寒气的披风,就立刻上前把迎他的沈明月拥到怀里。 不仅如此,李玄远还抱着沈明月不放,一叠声在沈明月耳边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从沈明月发红的耳朵也能猜出来,和甜言蜜语脱不了关系。 多年夫妻。还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戏码。 容小龙简直觉得没眼看。 他扭头偏向别处。 正好撞见了一边的陌成风。 啊。 陌成风。 求而不得而死去的陌成风。 如今,眼前他人浓情蜜意。早已经离世多年的陌成风能换来如今的愤恨,大概是理所当然的。若是他,他也愤怒。 容小龙表示理解。 但是陌成风却显然不想理解。 陌成风说:“我要杀了他们。” 这话显然是对容小龙说的。因为此情此景,也只有容小龙能够听到陌成风的话。 陌成风对上了容小龙惊愕的神情,他不会傻到觉得容小龙没有听明白刚刚自己的话。 但是陌成风显眼不介意再重复一遍,重复清楚。 陌成风和容小龙对视。再一字一句讲:“我要杀了他们。杀了,李玄远和沈明月。” 这还没有需要惊慌的。还不是应该惊慌的事情。 容小龙只是在动一下唇,无声问陌成风:“为什么?” 陌成风看懂唇语。 反问容小龙:“你看不出来蹊跷吗?” 陌成风反问这句话之后,就立刻又把视线又扭过去看眼前,那恩爱景象如一根银针,狠狠刺他肉眼。令他的眼睛仿佛要充血那样的红。 这一幕落到容小龙眼中,惊起不小的震动。 灵魂的模样,还能沾染上新的仇恨。 很奇怪。 这是新的仇恨。 明明就在刚刚陌成风还用忧郁眼神含情看老去的沈明月。结果恨意几乎是和李玄远的出现同时诞生。 所以,关键问题在李玄远吗? 既然如此,那表示去‘杀了李玄远’不就可以? 为何,会是‘李玄远和沈明月?’ 李玄远,是横刀夺爱吗? 容小龙有些没缕清这其中的顺序。 容小龙一直以为说陌成风的死亡是因为求而不得。佳人未曾选择他的缘故。所以才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既奇怪当时容氏的见死不救,也奇怪后来再见时候和容安的态度。容家曾经鼎力相助陌家解围。但是在容家大难临头的时候,陌家是全身而退的。而在算是好友的陌成风寻短见的时候,容家并没有出现做些什么,这算是见死不救了,但是从陌家对他的态度,陌家也不算是恨意。且在之前的时光中,容安和陌成风居然算是和平。 所以,陌成风自尽,以及沈明月被误杀,和李玄远与容白的交情。这其中顺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切都是一头雾水尚且得不到解答。 他眼前的人,身边的鬼。都是奇奇怪怪。 一对奇怪的恩爱夫妻,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叫奇奇。 言语中讲这唯一的女儿先天不足,可是这夫妻恩爱,彼此眼中只有对方,哪有女儿的地位?许李奇奇不曾见过别家父母如何对待子女,故而觉得父母恩爱理所当然,子女地位排序靠后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容小龙是见过宠溺子女的寻常父母的。 疼爱的如眼珠子那样。言语,行动,视线,无一不是绕着孩子转悠。孩子是纽带,是中心,是心肝上的肉。 而且那心肝还是个活泼的胖小子。还是个吃糖葫芦会粘一手的小姑娘。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照样出去玩耍的时候,不错眼珠地盯着。 夫妻恩爱是一回事。但是也架不住对子女本能的娇宠。 而这唯一的女儿,多病的,大夫口中活不过十五岁的女儿。 跟街上捡来的一样。 除了李奇奇。谁都觉得奇怪。 真是怪人一对。 容小龙吐槽。 ........ “真是一个怪人。”月小鱼吐槽。 彼时她刚刚从赵帛处回来。 赵帛愁眉苦脸的模样还在她脑子里挥散不去。 赵帛算是小辈,陌家老太爷的葬礼,他要替赵家去吊丧。穿了麻衣,做陆祭。眼皮不知道是渴睡还是真的悲伤,肿了起来。 赵帛肿着一双眼睛,在容小龙说失踪的第三天出现在连城的客栈。 赵帛精疲力尽。讲一句‘容小龙不在陌家’。一头栽到徐长生的卧榻上大睡起来。 徐长生吓一跳。好歹在确认了赵帛只是困极之后安心下来。给他盖上被子褪下鞋袜。让他好睡一场。 徐长生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月小鱼嘀咕。 他奇怪:“什么怪人?” 月小鱼说:“赵帛。怪的很。” 徐长生不解:“赵小公子有什么奇怪?他也担心容小龙,好几日都没睡好。” 月小鱼说:“再担心,也不该如此招摇来这里。陌家老太爷亡故,多大的事情。非亲密世家和陌家本族才过丧。他穿这样招摇过来。整个连城都知道你和我二人与陌家有关系了。” 徐长生觉得冤枉:“我们和陌家有什么关系?难道陌家还会找我们麻烦?” 徐长生要发怒:“我们还没找他们要孩子呢!” 月小鱼冷笑:“还要孩子......他们还可能找我们要老太爷呢。” 徐长生大惊失色,连忙问:“什么意思?” 月小鱼看了徐长生一眼,大概是看出徐长生眼中的担忧,先安慰一通,讲:“许是我乱猜的。你就光听听就行。” 徐长生催促她:“那你先说你如何猜的?” 于是月小鱼就说:“那位老太爷,故去的日子,太巧合了了。——怎么就偏是容小龙刚好去陌家的日子呢?不早不晚的......” 月小鱼压低声音:“而且我打听过,陌家老太爷之前从来没没有传出过不好的消息。据说这次仓促的很。除了棺木是之前就准备好的,连纸钱都是仓促做的。” 月小鱼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 她取出从之前捡来的陌家洒落的纸钱放在桌上给徐长生看:“你看看。” 徐长生伸长脖子。 仔细一看,确实看出蹊跷。那纸钱不是很圆,中间都剪得磕绊。很像是匆忙胡乱充数的。 也有纸钱店会马虎。确实会有这样的。但是,陌家会用这样的小店做出的纸钱吗? 所以这个纸钱,确实可以作为陌家老太爷死的仓促的证据之一。 可是......这对于容小龙很不利。 推算时间,容小龙到陌家不久的同时,陌老太爷忽然过世。然后又是不久同时,容小龙失踪。这简直是百口莫辩。 徐长生急了:“不可能,那孩子不是那种人。他连鬼都没正经杀过。杀陌家老太爷做什么?” 徐长生是真急了,那容小龙可是他的师父的族人。换句话说,容小龙才是他那边的自己人。 徐长生越是坚定这个念头,越是急眼:“你怎么这样呢?” 徐长生简直对月小鱼感到了不可思议:“那孩子也不亏待你吧?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他呢?” 月小鱼说:“我只是讲对他不利。没说旁的。” 徐长生怎么听得进去:“你讲他不利,不就是证明咱们做贼心虚?咱们要是真的做贼,还能老老实实在客栈等着?等了三天了都!” “对啊!”月小鱼也大声,“我们若是真的做贼心虚,能在这里老实等着?” “对啊!”徐长生似乎陷入个死脑筋里面去。觉得声音越大,越是站得住脚。几乎要吵起来的架势在和月小鱼说话,“那你疑神疑鬼个什么劲!” 徐长生拍桌,定音:“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去向陌家要孩子!” 要孩子......说的轻松。好像容小龙不是自己主动跑去陌家,而是陌家在三更半夜亲自过来偷的一样。 月小鱼没法和徐长生讲道理。 但是没办法,道理还是要讲。 月小鱼想了想:“就算要孩子,也得过些时候吧?——你别急,我说的是,咱们不能这么急火火的上门去要。人家老太爷才过世。咱们现在上门,有理都成没理了。是不是?” 能是什么是? 死者为大。 徐长生泄气。 “那怎么办?”徐长生没了主意。 月小鱼倒是镇定。她看那边赵帛睡觉的房间方向。若有所思。 ——不就是要孩子吗?她和徐长生势单力薄的要不到......那就让赵家去要。 若是让赵家发现,此前去陌家吊丧的赵家小公子去了陌家后一去不回......难道不会去找陌家要孩子? “第两百三十章 乌鸦精怪嘴最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两边都是乱的。 只是不管是月小鱼还是容小龙都好。都不知道对方那边也是乱的。 还以为自己头疼,自己为难,自己一脸难色,面对发难。 准确来说,陌成风不是对容小龙发难。 他是在请求容小龙。 请求容小龙,让他变成灵鬼。一天就行。一天之后,魂飞魄散也好,无边地狱也行。都可以。前提是,给他一天时间。一天就行。 容小龙心中还未曾开口。就已经觉得不对头。 他又不是忘性大的人。 刚刚陌成风的言语还在耳边。 现在陌成风请求把他变成灵鬼。 他可不信,陌成风只是为了和李玄远已经沈明月叙旧。陌成风刚刚还在说,‘我要杀了他们’。他们。李玄远和沈明月。大概不会包括李奇奇。 毕竟李奇奇出生的时候,陌成风早就成了一缕亡魂,和陌成风怎么着也是扯不上关系的。 陌成风到底是个成年人,死了也是个成年的鬼。有责任,懂区分。新仇旧恨,也不该去做父债子偿或者母错女还的幼稚荒唐举动。 容小龙干脆问个明白:“你要当灵鬼,连活都不想了,就为了当一天的灵鬼?做什么?” 容小龙暂时不敢提为了陌成风自杀的陌唐元。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这种早晚,大概也就是三两句话的间隔罢了。 陌成风也回答的干脆:“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李玄远和沈明月。” 容小龙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和陌成风讲话的时候,借口出去吹风。那屋里夫妻浓情蜜意许还要一会。容的下时间和空隙留给容小龙大概盘问一番陌成风忽然转变的态度的原因。 容小龙心想,还是有进步,到底是原因直接讲出名字了。 李玄远还有沈明月。 真的没有祸及李奇奇,也没有祸及那位和李玄远关系很是一般的老管家。 容小龙觉得陌成风既然愿意一开始就干脆,那么就表示还是有余地。就算是陌成风不肯放弃杀心,但是多少不会令容小龙糊里糊涂的。 容小龙再问:“为什么?你要杀李玄远我或许还能明白点原因,胡乱想想也能编排一个出来。可是沈明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心爱她?不是一直念念不忘她?她虽然......但是也是你曾经的心爱。你不必如此吧?” 容小龙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无人察觉他的所谓‘自言自语’,才继续苦口婆心:“你可不不像是那种人呢啊......” 陌成风回头:“什么人?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容小龙对视他眼神,讲:“色衰爱弛......你不是这样人吧?” 他隐去一般的话没说,他本来想拿李玄远举例子。你看李玄远,依然如此心爱着老去的沈明月。若是真爱,就应该心爱,心爱一个人的皮囊,心爱她的肉体,心爱她的灵魂,心爱她的皱纹和每一个冒失的无礼和不拘小节。 ...... 但是,如果真的色衰而爱迟......会强烈到动杀心吗? 爱意,真的会在一瞬间就完成质的转变吗? 一瞬间,从爱,化作恨。 还变得如此彻底和坚定。 令人不可思议,令人瞠目结舌。 陌成风凌空坐在栏杆上,宽袖广袍,衬他背影飘然若仙。他听容小龙这一番言论。偏头回了他一眼,眼中有冰冷味道。 可是这种冷意,却反而更加给陌成风原本的谪仙气质上添了一些仙气。 似乎冰冷和谪仙是最为合适的搭配。 高处不胜寒嘛。 做神仙的,本来就不该沾染一点点凡尘的味道。凡尘的烟火气,凡尘的人情味,凡尘一切带着温度的东西,似乎都会折损这种清冷的孤高在上的感觉。 神仙就应该盛气凌人,神仙就应该目空一切。这才是神仙。 对比之前怅然若失的陌成风,再对比之前在陌唐元膝下痛苦的陌成风,如今这个冰冷眼神无情无义的,好像才是真正的陌成风。 容小龙其实是真的不懂。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曾经再世为人的亡魂,如果要真正的无情无义,非要割舍掉所有的牵绊,非要被伤个透彻才行。 割舍掉牵绊,就是割肉挖肝脏,伤个透彻,就是放血扎心。 人无完人啊......把一个人的血肉践踏个干净。那一缕魂魄也就和凡尘斩断的干净了。 如今陌成风的状态,就是干净的象征。 陌成风说:“我爱沈明月。” 陌成风说:“......只要她是沈明月,不管她老去还是年轻,温柔还是刁蛮,皮肤饱满还是皱纹密布,对我念念不忘还是早已经投怀旁人生儿育女......哪怕,哪怕是她早已经把我抛之脑后,不记得我的模样,不记得我们的感情......哪怕,你当面对她提及陌成风,她一脸困惑.......我都还是不变的。我都还是爱她。我爱她......只是爱她......这感情我只给她,只想给她,如果一段感情,非要交托旁人,那我只认为是她值得,值得我的托付......” 提及爱意的陌成风,又立刻,染上了凡尘的味道和重量。 一瞬间的事情,他飘飘在云端,再瞬间的事情,他落入凡尘,坠入情网,毫无挣扎,甘心沉沦。 陌成风沉沦情海和往事:“......至于她是否回应,是否如我爱她那样爱我......这都不是我计较的。我需要她回报我相对应的感情。我爱她,对她好,甚至为了她去死.......都是为了她好,让她就行。只要她过得很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所以,她不需要放我在心上,也不需要把我的感情和付出记在心里,酝酿成苦酒或者负担.......这会令她过得不那么快乐,而她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快乐......我都不愿意见到的。” 真是令人动容。 令容小龙又是感动又是莫名其妙。 他被这种双重的情绪裹挟的无力:“所以,你如今这种恨意又是从何处而来的呢?为什么忽然要杀他们呢?” 容小龙回想李玄远和沈明月,其实不用刻意回想,他们就在背后。 容小龙又看一眼,李玄远在喝茶,温柔和沈明月讲话。李奇奇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插一句嘴,好一番承欢膝下的愉悦画面。就在容小龙回头的时候,正好撞见李奇奇指着他和李玄远说话。李玄远也抬头,和容小龙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李玄远如每一个温柔大度的家长那样,看着和自己的孩子年龄相仿的少年,眼中又是包容又带戒备。 毕竟容小龙是少年,而李奇奇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做父亲的有所戒备,理所当然。 没有戒备才奇怪。 而且,在容小龙看来,所谓的戒备,看着像是李玄远刻意端出来做给容小龙看得那样。他眼里的戒备,说实话,还没有老管家来的深刻和叫他胆怯。 李玄远远远朝他招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容小龙也远远朝他招手,做了个等一会的动作。 这个动作,把容小龙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同时也自然而然地震撼住了李玄远沈明月和李奇奇。 连准备去吩咐下人搬桌椅的老管家都愣住了。 容小龙这个时候再反应过来失礼再过去。就太不合适了。 想必李奇奇已经讲他身份。既然有那容白的长生牌位做先,他失礼一番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容氏,真是个好自然可以虚张声势的名号啊......在和曾经与容氏打过交道的江湖人或者官场人面前,做平易近人的的举动的话,好像是一个明显的,主动上交先机的举动。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容小龙吃了好几次。也该聪明了。 容小龙避过了李玄远的视线,只叫李玄远知道他在有事忙。却不叫他见到他的面部表情。 容小龙正大光明背着李玄远一家人,对陌成风说:“沈明月如今难道不够幸福?不够过得好?她得到丈夫疼爱,女儿乖巧......难道不行吗?” “好啊......当然好。”陌成风说。 陌成风没有动作,仰头看天上,此刻蓝天白云,天朗气清,是个大好天气。 日光透过他的魂体,落在廊下,容小龙看着栏杆把阳光切割成整齐的四方体。 陌成风也看到。 不过陌成风觉得,他的心也被阳光切割着,不单单是切割,还被灼烧,烧成焦炭,一丝丝的焦糊味道,正无知无觉在他鼻子下方彰显存在感。 偏他是灵魂。 灵魂,没有肉身,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和容安讲话,容安问他:“你看着叫花鸡,香。这酒,醇。烈。” 陌成风只是点头。 容安絮叨。不管他知道不知道,理解不理解。容安只是絮叨。 容安多年不曾和故人说话。 也多年没有故人听他说话。 如今容安不挑,是人是鬼都行。 容安说:“当年的鬼......一个都没有见到........全没了。你知道我有多寂寥?” 陌成风当时说:“一个都没?我还更早。” 容安笑:“不一样,你是离朱。你被鬼蜮保护者。而且,人间出事,你还在鬼蜮呢。波及不到你。波及的,都是人间亡魂。人间的亡魂......一个都不见了。波及惨重。” 陌成风自然要问他原因:“为什么?” 容安只说:“波及......太惨了。” 陌成风说:“亡魂被波及?” 容安摇头,又点了头,然后大概觉得还是不对,又摇头:“不知道谁波及谁......精怪灭了个干干净净,容家的亡魂也干干净净......那一年,估计连离朱都不知道亡魂都被收入不归地了.......我当时.....一片魂魄都抓不回来。我第一回恐死。太恐惧了。” 容安扭头看几乎透明的陌成风,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容家的人怕死过?容家最认命。若是寿命到了,慷赴命,若是寿数未尽,就无所畏惧。但是当时......我知道我寿命为至,但是我怕极了.......我居然怕极了。那一年,但凡有惨死者,没有一点生还几率。什么起死回生,什么长生不老,甚至什么灵鬼,都不能。” 陌成风被激发出来一点好奇:“为什么?” 容安说:“因为........” 他没明说。抬头努努嘴,指了指头顶。 陌成风当时,如现在这样抬头望去。他当时和现在不同。他当时,看到的是残败的屋檐,那屋顶上一角还有个被麻雀霸占窝巢的燕子泥窝。 看到燕子泥窝,陌成风难道脑子钝掉。 他也难得傻乎乎一番:“因为鸠占鹊巢?” 他真以为是容安在和他玩猜谜。因为这是当年容安总和他玩的。他没忘。容安和他如兄如父。听说陌成风想参加科考,见了他就问学问。 容安对他的任何一句随口一言都上心,记得,尊重。 陌成风感激。 习惯也带到了做鬼。 他忘了。陌成风早不是当年的陌成风。早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而容安,也不是当年的容安,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容氏的当家。 陌成风当了鬼。 容安,成了个小老头子。 小老头子,带着三分醉意和两坨红晕,大笑。 时间不短的笑意令上了年纪的容安有些醉。 醉了就爱讲话,醉意的容安,甚至一度把陌成风当做当年的陌成风,也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容家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死回生,天诛地灭。 容安落泪:“天诛地灭.......” 容安絮叨:“天诛地灭,灭我容氏,冲着容氏来的......还灭了精怪。精怪啊......它们倒是没哀嚎。不管是打回原形。当兔子的做兔子,当老藤的当老藤,老树昏鸦......流水人家.......也蛮好。” 容安小声凑近陌成风,凑得太过了,险些栽倒在陌成风那边的地盘上。 好在容安打住了。定住了。 容安醉醺醺悄咪咪:“没有精怪也好。容家,百年老宅,多少东西,物老成精......最喜欢打小报告。我少年时候,偷偷和丫鬟亲个嘴儿......第二天就被我娘打得扫把开了花.......那乌鸦告状,乌鸦精怪,嘴最碎。” 容安长开手臂,比划一个圈,很大很大的圈,需要长开好几个弧度似乎才能比划完全:“天诛地灭啊.....。乌鸦满天飞,漫天报信.......说......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第两百三十一章 江湖儿女的模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是张开,是长开。 真的长开。 他如一只鸟那样。长了翅膀,拼命做出拍打羽翅的样子。 这个景象,其实看着很是滑稽。但是再如何滑稽,再如何觉得好笑,哪怕是一边不明就里瑟瑟发抖的徐长生扒着桌沿喷笑出了声音。 陌成风的脸色依然是僵的。 与陌成风同样的,其实还有听到这故事的容小龙。 容小龙当然不好原话背对着如今已经是沈夫人的面复述出来。 他只能干巴巴问:“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沈小姐死了。 沈小姐......早就死了。 ....... 赵帛头疼。 他当时倒头就睡,不单单是渴睡的缘故。他还饮了酒。 白事红事这些事情,其实都免不了酒水往来。陌家还有个和他同龄的陌源。 因为陌源,因为酒,因为头疼。 赵帛算不上是一无所获。 赵帛肯定,说:“容小龙果然是去过陌家的。” 赵帛每说一个字,太阳穴那块就疼得厉害。突突的胀痛。赵帛不得不在月小鱼面前做出个吊额眼的状态。很是滑稽。 赵帛以滑稽的样子,讲不滑稽的事情。 “我好容易做无辜状态,和陌源偷偷喝酒,还怂恿他多喝几杯......灌他迷晕。讲说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分享......我怕陌家一早通了信,早堵上了大家的嘴。” “......结果陌源说,原来那个小公子不见了。容家的小公子。” 赵帛头疼的嘶嘶抽气。 “陌源说,容家的小公子来拜访陌如眠,陌家的家主。似乎交谈很顺利愉快。当天是中秋,容家那位小公子还和他一道在小舟上赏月。.......陌源还觉得和他挺投契,结果没想到他醉个酒醒过来,容家那个看着脾气很好的小公子就不见了。不过陌源还没敢问陌如眠.....这不是出了这遭子事情了么?” 虽然一边倒抽凉气一边被凉气冻得打哆嗦。赵帛还是选择继续讲:“我素来知道陌家之前和容家交情过......倒是没想到他们至今都坦诚。毕竟陌家和我们别的江湖门派不一样。他们和朝廷过密的。陌如眠当家主太早......不知道对于陌家和容家的关系,陌如眠知道几分。我该回去问问我小叔叔的......做嫡系传人就是麻烦,什么旧事前尘都要知道。知道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用上,可是还是得知道。怪我。” 月小鱼也知道。 但是徐长生不清楚。 徐长生一开始以为月小鱼和自己都是无知者。结果却见月小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看就是知情者。那如何一桌都知情,偏就他一个人一无所知? 那必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什么?陌家不是江湖世家?怎么和朝廷过密?” 赵帛越发头疼。 赵帛忙。 赵帛不光要解释容小龙是否去陌家的证据,还要解释陌家的往事。 赵帛忙的头越发疼,他死命按摩:“陌家以机关纵横术闻名天下。这种机关一类的机巧工具,平日里在江湖能做什么?江湖虽然口口声声被人挂在嘴边的都是腥风血雨,但是能有几次大规模的做战?最多不过围攻围攻邪魔外道......而不光江湖,朝廷都不允许江湖任何一家邪魔歪道壮大势力。” 赵帛看徐长生面上的神情也逐渐从一脸惊奇变成了若有所思,心中到底有了几分的数目。 赵帛继续:“所以徐前辈,之前走动江湖,是不是眼中多见江湖世家武林门派占据山头湖地?可是邪魔歪道呢,不管是江湖传记,还是口耳相传的东西。其实都不见什么浩大声势?” 赵帛闭眼,嘴上没停:“所以,其实真不是什么天道有公,不管是各方势力碾压而已。” 徐长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 但是听懂这方,又同时就会有另外一方疑惑冒出:“既然那些邪魔歪道生存如此艰难,为何还有人走上歧途呢?” “因为......”这是月小鱼的声音,“因为毁灭一个人的快感......实在是太好了。比当一个好人,受到表扬,见到善有善报的快感来的更加令人无法摆脱。” 这一点,可能十五岁的赵帛不曾有过体会。 但是十九岁的月小鱼,却早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闷在心里多年。从未有人过问过,于是也从未端出来示人过。 月小鱼嘴角有冷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算什么呢?这种东西,人人都以为是顺理成章的......其实不是。等到人越发长大,就会发现,这种事情,其实是一种最大最大的难得。老天爷开眼不会惠及大多人。一个好人,往往不会是叫嚷的声音最大的。不是吗?” 有道理。 对比斯文体面的人,再看破皮无赖。往往目测可及的,都是那些悍妇莽夫之流。斯文体面者气的咬牙隐忍,最多最会拂袖而去。却做不出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别说棒打落水狗了,就连把那癞皮狗踹到河里,好人都会觉得脏了自己的鞋底,或者污浊腐臭了那江中的清水。 狗,于是越发猖狂。 它定然是不懂,自己安然无恙并非是旁的原因,不是自己身上满是疥疮,也不是自己身上烂泥便便,以为自己声音如虎啸,震慑眼前斯文君子。 于是越发觉得自己厉害如金刚怒目。 追叫不停。 此刻,老天没开眼。 路边行人,倒是被吸引了动静。 纷纷见那狗。 人如何能够听得懂狗吠呢?狗自以为是的振振有词,千言万语,在人的耳中,只是汪汪不绝的嘈杂。人们旁观,看戏,没人会管闲事插手这种不体面之事。那狗身上,肮脏满满。若是招惹,不知道会不会沾染上什么。 只好去怪旁边那斯文体面者。为何不动手驱除。 开玩笑,你个路人多知道那狗污秽不堪,多看一眼都倒胃口。我一个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和它共同踩一脚泥都觉得恶心。还动手? 路人看不下去:可是它是冲着你叫啊.....你如何惹到它? 一边旁的路人纷纷插嘴:是啊是啊,你如何惹到这狗?否则这狗为何不冲着别人犬吠,非追着你不放? 无奈。 体面斯文,只有无奈。 这狗无脑。随意抓个人不放。倒是成了人的过错? 路人讲:狗也有灵性,冲你叫,定然是你对它不善? 斯文者反问:我何至于对一只狗不善?犯得着? 路人道:那只有你知道。.....它吵得我们头疼,快快解决。 斯文人也头疼。 快快解决?如何解决? 打死了事。 那狗,终于夹起了尾巴。 在看到一群大汉带绳索和棍子前来时候。 那狗立刻噤声,夹尾,落荒而逃。 却不想此刻看热闹的人把它围在圈中。刚刚那个说狗有灵的路人,不小心被狗撞了个正着,沾染了一声的污垢。那路人大怒,飞起一脚就踹向狗头。 那狗正慌张,冷不丁被踹,大怒,冲着眼前一条腿张嘴就咬。 却咬到了刚刚言语振振有词讲只有体面人知道这狗为何叫的路人。 那路人尖叫。 大怒癞皮狗。 问,为何咬我?不曾招惹! 狗如何听懂人话。加路人一张面目狰狞。以为要动它,呲嘴,露出一嘴黄牙。黄牙还挂着腐肉和蛆虫。 路人心惊肉跳。借口要寻太夫。先走。 狗见路人离开。于是追。一边追一边紧跟不放。 走过一条街,串过一条巷子。 狗吠声引来路人侧目。 路人纷纷指点:你如何惹到这狗?没有?怎么可能......否则这狗为何不冲着别人犬吠,非追着你不放? 被狗咬伤路人无奈。 月小鱼讲的这个故事。其实不合逻辑。 又很无趣。 讲来讲去,赵帛和徐长生就记住了狗。 癞皮狗。 月小鱼说:“邪魔外道,就是狗。癞皮狗。” 月小鱼讲:“在江湖上,或者在苦难处。当个癞皮狗,要比做个体面人,要快意的多。因为一来是赖皮啊,二来,是狗。” 月小鱼大概自己都觉得有意思,于是自己发笑起来。 笑得还不是一会半刻。她笑很久。 笑得不得不伸手抹掉眼泪。 赵帛头疼。听笑声不停,更头疼。 赵帛满脑子都是狗来狗去。 他隐约觉得自己听懂。又隐约觉得自己不懂。 但是懂不懂的,自己也是个人。犯不着去真的懂狗的事情。 赵帛说:“不管是我,还是你,亦或者是徐前辈和容小龙。咱们都是人。不要去管狗的事情。” 赵帛说:“如果有狗冲我叫,我再告诉你,如何对付。” 月小鱼点头。 她笑,其实不是觉得狗的话题有趣。而是狗的思想,很可笑。 看啊,不是有意思,而是可笑。 狗以为,自己冲着一个人叫,人就会反过来冲它叫。它咬人,人也会咬它......怎么可能。狗是狗啊。人可是人。 狗做不了人的事情。而人也不屑于当狗。 不予楼的人都是狗。 月小鱼第一次想起这个故事,是看着那个贺兰愿的时候。 贺兰愿真的是狗。 咬的她生疼。她疼得哆嗦。嘴上却咬牙不肯出声。 贺兰愿却觉得她这样倔强,很有趣味。 狗就是狗。 人不管怎么想,怎么思,都无法理解狗的思维。 月小鱼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牙印,在看贺兰愿懒洋洋的笑。 她终于说了那天第一句话,其实就是一个字:“狗。” 贺兰愿听得清楚。 当然清楚。 他们当时在一处山洞中,山洞空旷,只他们二人,火把把他们影子放大如鬼魅般投射在石壁上。一点点的声音都能放大数倍,在洞中回响。 月小鱼讲那个字。咬字清楚,发音正常。 在山洞中回响。 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响在贺兰愿的耳中。 贺兰愿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贺兰愿眨眨眼,对上她倔强的脸和火光下闪闪发亮的汗珠。 他刚刚褪去的笑意又重新复刻在脸上。 贺兰愿冲她爬过来。 爬,手脚并用的爬。他爬过来咬她,咬她的唇,咬她的舌,舔她,湿漉漉的。 然后看着她笑。 她越是恨,他越是笑。 月小鱼什么话都没有。 只讲那一个字:“狗。” 贺兰愿于是眨眼:“汪?” ...... 月小鱼想。 赵帛这一生,还是只学会对付真正的狗就好了。 千万千万,别遇到猪狗不如的人。 不过也是她操心太多。赵帛是赵家的小少爷,赵家的传人,江湖谁不给面子和客套。如何敢有猪狗不如者敢冒犯他? 若是真的猪真的狗......赵帛不是也说了.....他知道如何对付狗。 如今。猪狗什么的先抛到一边。 可以肯定,容小龙出现在陌家过。 可是,也早就走了。走了。去了哪里? 赵帛也困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光是困扰当时的赵帛。也困扰陌源。 陌源醉醺醺,指一个人给赵帛看:“......看那个人没有?他今天,有意无意,打听容家。” 为何打听? 难道容家到达陌家的事情,这么多人知道了吗? 连赵小楼都不知道,连他也是刚刚才知道! 陌源摆摆手,表示赵帛误会:“是知道容家出山,不知道容家来过陌家......” 陌源大舌头,把听来的话一股脑分享给赵帛:“容家说真的.......还是如此张扬啊.....凤台童子,死的太张扬了......整个江湖,两天不到,传遍了。凤台童子死了。凤台童子怎么能死?还死的这么声张?” 陌源大舌头:“容家来报仇来了!秋后算账!——这不是,正好?!秋后了!” 陌源不止是大舌头了。还大嗓门。 把那个刚刚陌源指的谁给招了目光来。 赵帛认识。 李玄远。 李成查的儿子。 李成查,当年的兵部侍郎。 ........ 当年。 就是当年。 沈小姐早死了。 比沈小姐死的更早一点的,是莫小姐。 朝廷礼部尚书的女儿。 礼部尚书的女儿莫佳人,是李玄远的青梅竹马。 礼部尚书和兵部侍郎家中有妯娌关系。两个孩子可以算得上是表兄妹。从小两个孩子一起养在韩家的祖父母家。一处吃,一处睡,一处在园子里玩耍。直到孩子大了,才给挪出去分了院落。 莫小姐十八岁的时候,两家有意亲上加亲。 只等年纪到。到时候双喜临门一场。 当时,脸上还有少年模样的李玄远奉旨监督那批花矿兵器。他同时,因此认识了年岁相仿的陌成风,两个年轻人迅速相识相交,交换了彼此心中不可说之人。 李玄远见到了那位沈家的姑娘。沈家姑娘,一袭劲装,仗剑,对着陌成风笑。 江湖儿女,原来是这个模样。 “第两百三十二章 谁的明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陌家的陌成风和沈明月。 基本就是年轻的李玄远对于江湖唯一仅有的印象了。 陌成风长相优越,谈吐文雅,甚至还产生过对功名的兴趣。但是这种产生不代表陌成风会觉得官场有趣。 陌家世代都在江湖,迎来送往,皆是侠客异士。求同存异,也是洒脱一方。这种时而洒脱和丐帮在破庙中炖肉吃酒,时而也在论剑大会上和名门世家谈笑风生。来往穿插皆不会有什么不适,相反,年轻的陌成风,极其喜欢这种有趣的。 连和李玄远接触,陌成风也是有趣居多。 不同于李玄远的紧绷和严肃,陌成风看着自在随意多了。 他带李玄远看花矿,看陌家的墨河溪,在赵家的奇怪楼,还带李玄远认识容家的人。 李玄远当时是南齐的官员。容氏,是南顺的国师。 加上从容氏收走的那批花矿,三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和谐,坐在一张桌上喝酒。 这种事情绝无仅有,也仅此一次。 陌成风当时活泼,酒水只饮了一杯,白面上就浮上红,他冲李玄远笑,笑意渲染桌上三人。另外两人听他讲,讲他的沈姑娘,讲他的家,讲他父亲,讲他去看李玄远给他带的策论的卷子看到瞌睡......他还问李玄远,有没有兴趣,去江湖闯一闯? 李玄远很轻很淡的摇头。 陌成风不解,困惑,说:“江湖有侠女。” 李玄远依然是淡淡的笑:“我已有佳人了。” 陌成风酒意这时候才上头。看着眼前李玄远依然淡然的笑意,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过后不久,其实就是次年。 次年,朝廷依然要兵器。 朝廷往年,三年要一次兵器。 如今,一年要一次。 兵器锻造要求越来越苛刻。但是其中红利,却不算是多。 陌唐元的脸色,在送走李成查之后黑的难看至极。却在看到穿堂而来的陌成风时候恢复了从容。 从容的陌唐元,吩咐陌成风,如常即可。 陌成风于是如常。 过了一年的李玄远,定亲了。 他的佳人终于到了可以成亲穿耳的年岁。只便再等一等,便可成婚了。 李玄远听着陌成风讲恭喜。 他道谢,面上却不见喜。 李玄远禁不住陌成风追问,到底是招了。李玄远忧郁。因为佳人而故。 他的佳人,便是那位莫家的小姐。只有体弱多病,如此也就罢了,以莫家的家境,自幼好好调理便是。莫小姐得祖父母宠爱,又有李玄远偏疼,按理说应该日日大好。 偏莫小姐是个多愁的七窍玲珑心,多病的身如何禁得住。 莫小姐见残荷也要忧,见到落花也要愁,若是见今夜乌云密布,只怕要掉泪。 李玄远年岁大了。无法在眼前时常安抚。 只想尽早迎娶莫小姐,陪她在身边。宽她慰她爱她疼她。指望她日日常安乐,陪她到白首。 李玄远来陌家监督兵器,又是长久不见。 人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如今尚且不见烽火,李玄远都觉得,一日一封信的都诉不尽衷肠。 以容安为首的容氏,今年不见。 陌家这一回的矿来的简单。并未用到稀有少见的矿石。且陌成风是看出来了。容安和李玄远,非一路人。彼此在一起,坐一个桌,再好的酒入喉,都如吞铁水一般。彼此受罪。 陌成风便不再主动做拉扯的好意。 李玄远心事重重。三次邀酒,有两次都是推的。唯一一次赴约,也是重重心事。 他心里何时都没有。 只有佳人。 江湖儿女,情长情短,还是什么刀光剑雨,在他眼里,都不及佳人一笑。 陌成风太过于好奇那位莫小姐了。 “莫非是美如天仙不成?叫你如此难忘?一见钟情?” 李玄远正经:“我爱她,不管她是美是丑.....她哭得脸红我也爱她,羞得发怒我也爱她,我只爱她。” 陌成风不信,说:“你这是迷心窍。说的话像傻子。” 李玄远还是正经:“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陌成风怎么会信。 在他听来,即便是有爱意加持的李玄远口中讲的莫小姐,都是无趣的要命。较弱无力的样子,整天看着花要哭,看着云要哭,看着月亮也要哭。 怎么天天都哭哭啼啼的。 陌成风是个江湖人,不爱眼泪和柔弱。 他爱英姿飒爽,爱独立勇敢。爱勇往直前。 这一切的爱,都在沈明月的身上得到了见证。 如果说莫小姐是温室内的百合。那么沈明月便是悬崖上的凌霄。迎北风,向上,绽开。 陌成风见李玄远对月思情,也看那月亮。 陌成风满心都是骄傲:这是明月啊......这是我的姑娘啊。 他们对着同一轮月亮,在思念彼此的姑娘。 ....... 也是在同样这一轮明月之下。 沈明月的胸前绽开了大朵的血色花朵,花朵还在不断地绽放。越是绽放,沈明月的脸越是惨白。月亮发白的亮,发凉的光,照在沈明月的身上和脸上。她的身体,冰一样的冷。她的脸,雪一样的白。 她甚至来不及和陌成风讲一句告别的话。 张一双眼睛,留下了最后一行清泪。 她死不瞑目。 她秀美的,总是闪闪发光的眼睛中,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仿佛那一行泪水在流出眼眶的同时,带走了她的光。 和他的光。 他的月亮。 他的姑娘。 他心中撕扯一样的痛,痛到他自己无知无觉。他无法接受沈明月的忽然死去。就像如果把一个人砍掉双手,再丢到冰天雪地中的时候,人往往不可能尽快的接受自己已经遭受了如此重大且无法挽回的损失。嚎啕大哭和悲伤绝望的情绪要迟来在呆愣和无法反应之前。 陌成风,就如同在冰天雪地中冻成冰雕的人。 毫无反应。 他呆愣地,死死地抱着怀中已经无任何声息的姑娘。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 今夜,无星,无云。月色皎洁,明亮。 是啊......他的姑娘成了天上的月。月色自然要比往日皎洁美好。 因为他的姑娘就是如此的美好的存在啊........ 最后是李玄远把沈明月的尸体从陌如风的怀里夺走。 李玄远当时说了什么,陌如风如今已经没有了印象。他只记得李玄远这样的一个书生文人,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非常温柔的把沈明月交给了前来处理的公差。 李玄远一把抱住要发疯的陌如风。 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安抚。安抚陌如风,这件事情要交给官府处理,他们不是冲着沈明月来,是误杀,他们真正要行刺的尚且不知道是谁,这里是内宅,太多朝廷官员和如他那样的江湖世家传人在此。这件事情,不可以交给江湖,不可以当做江湖事。 陌成风身上脸上手上,全是血迹。没有一点是他的。 偏他还能记得当年嘴里的血腥味。 陌成风麻木地任由李玄远拧干手帕,一点一点给他把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陌成风问:“那些刺客,想对谁下手?” 李玄远当时摇头。 一根一根擦陌成风的手指。陌成风的指甲缝隙中有血迹,擦不干净。他打来一盆温水,把陌成风的手浸在水盆中。 清水,白皙的手,一丝几缕的血迹显现,再散去。 陌成风再问:“刺客行刺的是明月......” 李玄远解释:“不是的。是沈小姐发现了刺客,追敌。......许是轻敌。” 陌成风点头:“轻敌了。该是轻敌了.......这驿站,住着朝廷官员,江湖世家传人,保卫简直空前严密。那几个刺客居然可以杀了人全身而退......当然只能是轻敌。高手。是高手。” 李玄远也放低声音讲:“高手,江湖有高手,朝廷也有高手。” 陌成风望向他,说:“天色太暗。....我没有看到刺客的剑法和身手。如果......如果是我爹在,或者是赵家主在,他们肯定可以一眼分明......是我没用......” 陌成风嘴一憋,哭了出来:“是我没用......我连我的姑娘都保护不了......我没用.....我还以为自己能一边考个功名一边接了陌家的位置.....我太可笑了.......” 李玄远把他一把搂住,按在怀里,安慰他,拍他,哄他:“哪有人一出生就是天姿优越的?你还小,很多事情要慢慢经历和长成。一辈子没上过战场,做不了将军,一辈子没去过江湖,也算不上英雄。” 李玄远说:“你还小.......你才够上江湖的边呢.......” 陌成风喃喃道:“我不要江湖......我要我的月亮.......” 李玄远无话可说,只抱着陌如风,一下一下安慰他。 陌如风终于,哭了出来。 他如同一个在冰天雪地中冻到麻木的人。冷不丁被人拉入冰冷的屋子,还披上了柔软暖和的棉衣。热气,和棉衣,融化了逐渐凝滞的血液。鲜活的热血在他的血管中开始继续流淌。他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指再一次感受到了血液的奔流。那种鲜活,和血液的存在感令他全身发痛。痛楚似乎无尽头,从指尖,延伸到肌肤,再到心头。 终于痛到他眼泪无法克制。 从此他不敢再看明月。 ...... 这一点。 他从李奇奇那里已经知道过。 只是奇怪其中的关系。未免也太错综复杂。 容小龙不能够再在外做沉思状太久。他只能一边低头问,一边往内走。 容小龙问:“那为何后来救下沈小姐的是李玄远?怎么李玄远又没有娶那位莫小姐?怎么你又死了?” 李玄远不是和那位莫小姐情根深种么?恩爱绵长的很。好吧,如果莫小姐体弱,并没有等到李玄远的迎娶就香消玉殒了。李玄远再娶,也是可以谅解。 但是,再娶的女子,和之前情根深种的姑娘。能一样吗? 做到相敬如宾已经算是个不错的丈夫了吧? 可是如今端看眼前。 这情意绵绵,钟情无二的态度。李玄远看着沈明月的眼神,怎么看,也不能用的出相敬如宾的模样吧? 容小龙不知道李玄远当年是如何看那位莫家见花落泪的小姐的。 可是,只怕也不会超过他如今看沈明月的眼神了。 全错了。 容小龙听到这三个字。 从身后陌成风的嘴里发出。 陌成风嘴角有冷意,看着眼前恩爱佳人。 说:“全错了。” 陌成风不看容小龙反应。只一心一意讲:“全错了。李玄远没有救沈明月。他娶的人也是那位莫小姐.....至于我,死了又活。最后又死。” 容小龙若是之前就听这真相。大概要瞳孔地震一番的。 只是现在,被磨太久,他都累了。 于是心平气和听陌成风讲。 沈小姐死了.....沈小姐死了。 盘旋在驿站上方的乌鸦嘎嘎的叫。现场之人的耳中,只听到嘎嘎的噪音。若是任何人,若是李玄远,听到乌鸦的声音,会听到,乌鸦一声声在叫,莫小姐死了,莫小姐死了。 莫小姐,莫家的佳人姑娘。在同一个夜晚,忽然呕血,死在了软塌上。丫鬟见她咳嗽个不停,转身倒一杯水的时间,自己的小姐就香消玉殒。 此刻,李玄远毫不知情。 他尚且共情这个年轻的江湖少年。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听他的呜咽。千里之外的莫宅,同样哭声咋起。 李玄远在之后,接到莫家的讣告。他同时,听到陌成风说,他要去寻容氏,寻容氏,再生沈明月。 他坚信沈明月阳寿未尽。他要找容家,起死回生。 李玄远楞,似乎灵魂抽离。 他听到自己在问:“容家,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吗?” 他也听到陌成风肯定的话:“我相信,可以。容家可以起死回生。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明月阳寿未尽,容家不会见死不救。” “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玄远默念。 默念一遍。 默念两边。 最后。李玄远似乎终于灵魂归为,抬眼,眼中有光:“好。我帮你一起,寻找容氏。” ....... “他骗你?”容小龙说,“他说他帮你寻找容氏,你以为他是帮你救沈姑娘,其实不是,他只是想救他的佳人。” “是的。”陌成风点头,语带双关:“他骗我。” 陌成风也被骗了多年。直到容安告诉他。而其实,容安也被骗了多年,直到精怪告诉他。 告诉容安真相的精怪已经灰飞烟灭。而告诉陌成风的容安,也已经消失人间,如今,陌成风把真相告诉容小龙之后,他也很快准备心灰意冷魂飞魄散。 人间,只剩容小龙。 只剩一个容小龙。 “第两百三十三章 后会无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才恍然大悟。 从一开始就存在在沈明月身上的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 而同时,他们夫妻二人,对于李奇奇的不同于其他父母的忽视,也有了解释。 ........ 李玄远当真如当年对陌成风说的那样。他爱那个莫小姐,爱她,不管她是美是丑.....她哭得脸红也爱她,羞得发怒也爱她,只爱她。所以,哪怕是莫小姐后来以沈明月的身份存活寺监,李玄远依然爱她。爱她不关于容貌,不关于皮相,只是爱她。 可是爱她已经耗费了全部的情感和爱意。 分不出一点点给予他们的延续。 更何况,那是沈明月的身体诞生的孩子。 李玄远爱的是莫小姐。即便会爱孩子,也是爱留着莫小姐血脉的孩子。李奇奇虽然是李玄远的亲生,却没有因此而得到多少父母之爱。 可是......这也太矛盾了吧。 既然不在乎皮相和肉身,那么就连这皮相肉身诞育的孩子一起关爱啊。 何况这孩只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换魂的缘故。连他这个外人都会联想到这个可能。那一对父母,如何想象不到呢?定然也是想到的。可是却没有半点内疚吗?想一想,先天不足的孩子,本身寿数就不长,陪伴时光,承欢膝下的可能性也大大缩短。既然如此,为何不多关爱几分?多娇宠几分?忙着恩恩爱爱,视孩子如外者。 看着就叫人生气。 还不如身边的陌如风。 陌如风大概是想到这个李奇奇是沈明月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连刚刚投射到李玄远身上的目光,再落到李奇奇脸上的时候都换成柔情。 看得容小龙心里发酸。 那个老管家......大概是莫家带来的........老管家也不知道是,是不是知道实情。但是不管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只觉得说,那老管家对于李玄远,心中有梗,郁结不散。 原因许多,不予定论。 容小龙心中千百个疑问。想找陌成风解答,又想气不过,直接质问眼前的男女。 容小龙凭着这一口心中憋闷的气,以及对陌成风的不平,开口对李玄远的客气的回应,听着也并没有很客气。 容小龙也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就无故失礼,在这种心中憋闷又有气和为此客气礼貌的双重夹击下,容小龙的回答显得干干巴巴的。 容小龙听到自己讲话:“李大人好。” 容小龙这句回答,针对的是刚刚李玄远的招呼。 李玄远不仅是招呼他,请他就座,还介绍了妻儿。容小龙冷眼去听,他介绍沈明月,爱妻,内人。介绍李奇奇,小女,李奇奇。 好么。 讨厌沈明月到如此地步。占据人家的躯壳,却连名字都不肯宣之于口。 容小龙干巴巴假笑。 客气议论李玄远。 再拱手故意咬字清楚,说道:“李夫人沈氏......” 容小龙没去看李玄远的表情,只对沈明月的面讲:“我听说过李夫人当年还是沈姑娘的时候的名气......清门剑法很是了得。可惜我无缘见到。” 李奇奇也讲:“别说你,我也没见过我娘用剑。我娘老说,都嫁人了有了孩子,就不要天天刀啊剑啊的......” 李奇奇噘嘴:“娘也不肯把那把剑给我。” 李奇奇似乎是当着沈明月的面才会多讲两句话。 若是眼前李玄远在,估计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蹦跶。 容小龙故意观察李玄远表情。果然见他面色不改,面如平湖。容小龙倒是也不奇怪。 当官的都是如此。 心里哪怕是再波澜壮阔什么的。脸上都是淡定如死水。 就好像眼前李玄远。 容小龙装作一派无知,说道:“不知道李大人,令我来此玄远阁,有何赐教?” 终于讲到正题。 李玄远这个时候,也终于‘怜爱’般看一眼李奇奇。 他此时此刻,如一个爱女情深的父亲:“此行贸然请容小公子来此,其实是为了老夫私事。再次先致歉一番。” 李玄远起身,深深鞠下一躬。 沈明月想要伴随效仿,被李玄远制止。倒是李奇奇,跟着父亲一同对他做了个万福。 容小龙就像个不知道礼数的乡间小子那样。坐在客座上一动不动。依然端出来满脸的困惑出来。 容小龙一脸困惑的接受了父女两人的施礼,待他们回复之后,才发问:“致歉也致歉过了......也该讲一讲正事吧?找我来,此行为何?不过,我也有疑问,你们李家,是如何能够从陌家把我带出来的?还有,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就是容氏的后人呢?” 容小龙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立刻拿出来求证:“是有人告密吗?官府的人?” 李玄远是官府的朝廷官员。既然涉及朝廷,那么方卿和就是他第一个联想到的人。 如果方卿和会告之于他自己的动向,那么有可能就是李玄远是他的心腹。作为方卿和这种朝廷高官,自然对心腹朝臣的心头要事一清二楚。 如果为了收买李玄远的衷心和报恩,那么告之李玄远自己的动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况,能够在千里之外而直到自己有可能会去陌家的人,似乎也就只有方卿和了。 当时,方卿和把杜衡的玉佩交给他的时候,身边并没有第三人。 连在白塔寺负责给方卿和报信的不必小和尚都不在身边陪同。还有慧箜小师父......更加不能。 于是只剩下方卿和。 容小龙心中几乎要确定锁定方卿和了。却听到李玄远说:“说来惭愧......老夫是接到安逸侯的告之,才知道容家有小后人重归现世了。” 这就是是在太过于令人惊讶了。 “安逸侯?” 容小龙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容小龙着实是愣了好一会的功夫。连李玄远在接下来讲了些什么他都听得心不在焉。 陌成风倒是也知道安逸侯。 他是从陌白衣那处知道的。 “安逸侯?莫非就是田毅?我知道他。”陌成风在边上皱眉,看着李玄远皱眉,“安逸侯田毅,当年的田大将军......不过这个将军,来的算是晚,他是灭了南顺国的重要兵力......而且.......” 陌成风笑了一下:“那位田毅,在成为安逸侯爷掌握兵权之前,是李玄远的父亲,李成查的下属。” 李成查是兵部的人,论军工,论谋略,任何一样都在田毅之上。田毅当然是一员虎将,且也懂兵法布阵,也懂玄机奥妙。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跟着李成查依样画葫芦罢了。 按照李成查的正确走向,他应该培养他的门生,他的儿子,继承他的光辉和功勋。 结果他偏偏生了个情种。 李成查之所以会同意莫家的小姐,不顾莫佳人的体弱多病,无外乎就是看中莫家在礼部的地位,以及莫家的财力。礼部不算什么。但是莫家,财力惊人。为官也要迎来送往,世上什么都能缺,不能缺权,不能缺钱。 李家有权,李成查牢牢握着兵权不肯放。哪怕是握得一双老骨头生疼,也不放。李成查还要钱,于是甚至想通,愿意哪怕是莫小姐熬不到成婚,也会同意儿子娶个牌位上门。 莫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莫家的贵婿。 李成查一生,功名利禄看得那么紧。结果大概看得太紧张了,连同子孙辈的功利之心都给抢走了。 他生了个重情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李玄远,只重情,只钟情。只爱莫佳人。 李玄远不要牌位,要活生生的人,要和他的佳人,他的月亮灵魂相依。 李成查在李玄远大婚之后,功败垂成。 便宜了当时他的下属田毅。 田毅田毅,如虎添翼一般。拿到了兵权之后,还把自己的女儿送入了宫里,得了老皇帝的垂青。老皇帝着了魔一般,对田家的女儿宠溺无比,不到一年,就升了贵妃之位。 人人当时都惶恐。生怕步了齐顺国的后尘。不过当今的皇后并没有元后那边的烈姓。她安详端庄,礼佛重道。和年轻貌美的贵妃倒是十分投契。贵妃年轻,喜欢娇嫩的衣裳,偏偏宫里的贵妃服制偏重端庄沉稳,才双十年华的贵妃头戴繁琐珠宝,穿重色贵妃礼服,苦不堪言。 还是皇后下令,不拘老规矩,命令制衣局给贵妃做轻便不失华丽的衣裳。贵妃如宫中百灵鸟一般,终于可以再次起舞。 后宫和睦。 连带皇帝舒心。 一连晋升了田毅两次。 眼看田毅就要执掌兵权,替代李成查。 在这种眼看面前,李成查心灰意冷,甚至不等到时候,就请旨辞官。 这是好时候。李成查在朝中尚有威信,而田毅当时英勇有余,谋略不足,尚不足以安抚人心。若是在战乱时候大概田毅还是不可缺少的将才。偏那时候南齐并国,百业待兴。需安抚南顺国民,也要开展南齐兴盛。这个时候,就不知何处用将军了。 此刻李成查请辞,怎可以? 于是不许。 圣上为了表示对李成查的重视,又提了李成查一级。 兵权兜兜转转,被圣上硬生生从田毅手里抢回来,塞给了李成查。 此刻已经两鬓斑白的李成查,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官印,甚至开始感觉坠手。 彼时。 他的儿子李玄远,搂着失而复得的‘明月’感谢苍天。 他甚至带明月去祭拜陌成风的坟墓。 陌成风坟前的沈明月一脸胆怯地躲在李玄远的怀中,一脸排斥和略带敌意的看着那碑文上陌生的名字。 这一切,陌成风并没有看到。 他回生,再死。沦为离朱。除非本家出现亡魂,否则绝不肯能脱离忘川途来到人间。 也幸亏,他不曾眼见到这一切。 陌成风人生短暂。 不知道为何他拼尽全力救回来的姑娘会在醒来后随着一声惊叫扑到李玄远的怀里。当时李玄远安慰过他,沈明月死而复生,大概是害怕不已。晚些就好。当时,陌成风居然就信了。 他还谢了李玄远。 那个时候,听到那身谢意的李玄远的表情是什么样子?陌成风居然无法在想起来了。他忘了个干净。真是讽刺的很。 而再也没有了所谓的晚些。 不管李玄远如何劝说,至于劝说了什么,陌成风都不知道。陌成风只知道,醒来后的沈明月每每见他就哭,哭个不停。她不再用剑,不再喜欢穿劲装,她甚至开始讨厌沈明月曾经喜欢的一切。 沈明月复生后的第一个笑容。是李玄远从外面给她带了一碗珍珠糕。 珍珠糕是齐凤楼的名点。 用珍珠粉末掺杂海棠花瓣所做。粉白如女子秀美脸颊。一屉一两银子。并非是寻常人家可食用地起的。可是京中贵女最爱。因为传言珍珠糕可以使得食用者肌肤粉白如糕点珍珠那样。莹白生香。 陌成风站在不可察觉之处,看沈明月怯怯伸出平时执剑的手,柔柔地拿起一枚珍珠糕,小口咬了一口,咀嚼,吞下,再对李玄远露出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满足,欢喜,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 他从未在沈明月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笑容。 彼时春来花开。暖风阵阵,花香绕鼻。陌成风却觉得遍体生寒。 该怎么劝说自己,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 难道复生一个人,等同于再造人生吗? 可是自己也是死而复生啊.......他还是心志不变,磐石无转移啊......为何.......蒲柳无韧,徒剩相思了呢? 陌成风想要上前质问沈明月。 最后却转身就走。 他一路不停,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他不停歇的走。甚至忘记了骑马。他走到脚趾酸痛无奈。 才走到容家,容安的家。叩门,无应答。再扣门,死命叩门。才发现门上上了一把巨大铜锁。 他才想起来,容安对他说:“但愿后会有期。” 当时他一心只挂在沈明月身上,无暇分心去想容安的话是否别有深意。 他狂喜,想笑。忽略了容安忧郁的神情和不告而别的突然。 后会有期就是后会有期。 加了个但愿两个字。 那岂不就是后会无期吗? ....... 他们当真后会无期。 再见面,人鬼殊途。 白发憔悴的容安,再见陌成风那张年轻的脸,笑他。笑话他。 然后告诉他:“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活过来的,其实不是沈明月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明月和乌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听到这个答案。 陌成风居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甚至可以说,他还有些欢喜,还有些欣慰。 原来不是沈明月了啊......怪不得,怪不得不再爱他,怪不得.......怪不得看他的眼神如此陌生。原来,原来早已经不是沈明月了啊....... 不是沈明月了,当然不会爱他。 这是当然的。 陌成风心中百感交集。却依然意难平。哪怕是时隔多年,哪怕是物是人非,他依然意难平。 老天安排如此天意,叫他做鬼,做离朱,都能再见原以为早已经覆灭干净的容氏,还能再见到原以为早就不存在人世的容安。 这就是天意。 苍天都觉得不公,苍天都替他和沈明月委屈。 即便无法回到过去改变一切,但是依然安排了冥冥中还给他一个真相。 陌成风看一眼天,蓝天白云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 陌成风听到自己悄声问容安,声音很冷静,很轻,基本上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活下来的姑娘.......是不是莫家的那位小姐?” 陌成风在事后知道李玄远的月亮姑娘过世的事情。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万念俱灰,对世上一切都毫不关心。他的明月姑娘死而复生,却步步远离他,反而亲近他的朋友。 这一切一切,都是沈明月的自发行动,完全出自自愿。根本无处去怪罪李玄远。毕竟从沈明月复生的当时,李玄远是不再身边的。在沈明月身边亲眼看着沈明月复生的人,是他。他和容安。 沈明月复生,身上那处致命伤也消失无踪,肌肤柔软,青丝光泽,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生机和气息,那一动不动的睫毛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再次如蝴蝶翅膀般抖动。沈明月缓缓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陌成风。 陌成风当时不记得沈明月的神情。因为他眼前视线早就被眼泪给模糊。等到他的眼眶终于支撑不住眼泪而滑落之后,却看到醒来的沈明月满面都是泪痕。 他以为,他当时以为,沈明月的泪水的意义和他一样。他甚至想要放弃自我的压抑去拥抱她,如那个血的月夜那样的去拥抱她,紧紧的抱着她。 然而一边的容安却阻止了他。 这样气力明显的一番阻止,让陌成风清醒了两分。他这才看看沈明月此刻的神情。 沈明月满面都是泪痕,满眼都是惧意,她怕他,想要逃离他。他的迫切,他的眼泪,他的悲喜交加的情绪,无一不是吓坏她的因素。 陌成风的心,如刀割一样的痛。 他当时还在想,理所当然地替沈明月去想。 为何她要哭,为何她看到自己要哭。为何要逃离。 陌成风当时,实在是堪堪,算得上是自作多情这四个字。 他以为她的惧意,是类似于近乡情怯。他以为她的眼泪,是类似于喜极而泣。他又以为她的逃离的表现,其实是一种想要靠近又不肯相信现实的胆怯。 他实在是如此的自作多情。 偏偏到后来,再也无法如此理所当然。 他只剩下痴情,和伤情。 陌如眠,流着泪,告诉他,她想嫁给李玄远。 为何是李玄远呢? 陌成风不懂。怎么偏偏,就是李玄远呢? 李玄远回来,不曾如何对沈明月殷勤过多少,甚至连他的示好和轻言细语的几句谈话,都带着忧伤和淡淡的纠结。 陌成风当时只认为李玄远的纠结是因为估计他,而忧伤,则是因为他的一身素白。 李玄远当时归来,风尘仆仆,一脸憔悴。 李玄远禁不住他的再三追问,终于告诉他,莫家的小姐,他的月亮。未曾等到他的花轿,就咽气了。 李玄远复述莫小姐丫鬟的话。 “那日黄昏,小姐照常命人挑起入门的纱帘,等那外出觅食的燕子回窝去,结果一直到了天色擦黑,夕阳沉落,都没有等到那外出的燕子,小姐担心燕子无法进来,不许我们把纱帘放下。结果不一会,除了蚊虫,还飞进来一只老大的乌鸦。那乌鸦劈头盖脸非到小姐入睡的橱纱那片方向,把小姐给惊到了.......” 莫家的那位小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多愁善感,而且胆小。别说忽然被一只乌鸦给吓到,连风雨稍微大些,都要丫鬟陪着睡,若是遇到雷雨天,定然是要哭的。 李玄远光听,心都要纠扯起来。 “她当时得多怕......心肯定跳个没完,小脸定然是白了.......” 李玄远掉了泪。 莫家的小姐,吓哭了半夜,脸也白了半夜,尽管后来进门的婆子很快赶来齐心协力把那只乌鸦给赶了出去。可是莫小姐依然受到了惊吓。很快身上就烫了起来。 她那样较弱,本就胃口极小。一病几日,连粥水喝了都克化不动。药勉强咽下一口,都要吐两口出来。眼看着刚刚做好的衣裳就宽大了起来。 莫小姐一直昏睡。一日中,醒来的时候不多。 醒来过两次,分别问了一句话,又阖上了眼睛。 她第一次问:“燕子回来了没有?” 第二次她问:“玄哥哥有没有信?” 燕子没有回来。 玄哥哥也没有消息。 燕子大概在飞了别出去。李玄远驿站对着头顶的月亮思念心中的姑娘。他希望路遥漫漫,月光能够把思念带给他心爱的姑娘。 月光清冷,月亮也不会说话。 莫小姐的闺房里全是药气,下人和婢女不敢让一丝风进来,窗户关地牢靠。厚厚的窗纸挡住了窗外皎洁的月。 莫小姐在照不到月光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月亮透不过木窗。可是哭声却似乎吓到了月亮。 月亮躲到了一朵乌云后。 今日的夜晚比寻常要黑,黑的看不见窗前那只歪头的乌鸦。 ...... 乌鸦在容安的耳边吵个没完。 一直在吵:“要死啦!要死啦!” 容安烦不盛烦。 要不是抓不住,恨不得一把扭断那屋檐上盘旋嘎叫的乌鸦的脖子。 容安憋着一口气不发作。但是身边的容城却受不了,容城道:“吵死了!乌鸦精就是烦死了!” 容城年岁很小,也是头一次打包包裹,什么都想带,这个匕首要带着防身,可是那个匕首上有镶嵌红宝石,挂在腰间最衬那件锦袍,他还要带不用颜色的发冠,还有发带和耳铛......金页子也多带几卷......容安不许带玩具,只能悻悻放下....... 结果光这身上东西没打包,对,还有靴子....... 容城头疼不已,不由得抱怨:“我不能带上那只孔雀精吗?那只孔雀虽然招摇,可是他品味确实很好,每次挑衣裳,都能穿的华贵又不俗气。” 容安白他一眼:“你以为是去避暑呢?” 容城噘嘴:“当然知道不是......可是我们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不是你说的么?” 容安敷衍他:“那边或许也会有孔雀精。” 容城不满意:“又不是我的孔雀精。” 容安指了指头顶:“这个方便,你可以带着。” 乌鸦精被点名,兴奋不已,嚎叫的更大声:“要死啦要死啦!” 容城操起手边一直靴子就朝着头上砸过去:“要死啦!——你才要死了!” 乌鸦被冷不丁打中头,顿时嚎叫不已,震翅飞了出去。 靴子啪嗒一声掉地,过了一会,一根黑色的羽毛慢悠悠的飘落,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了容安的头上。 容城没忍住,噗呲笑出来。 被容安瞪一眼。不敢再出声。 容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是准备讲什么,然后还未开口,就先皱眉,他不解于此刻容城张大嘴的表情,惊讶,最大长成一个圆,很像塞个馒头进去。 容安皱眉,不打算讲什么,只顺着容城的视线扭头。 “陌成风?”容安还未质疑陌成风如何进来如今戒备重重草木皆兵的容家。却立刻感到了不对而咽下了刚刚要出口的话。“你........你死了?” 眼前成了亡魂的陌成风点头又摇头:“我死了......我还能活.......是不是?” 陌成风脸上露出一种叫容安陌生的笑,那种笑,很古怪。古怪到老去的容安都不愿意回想的地步。 当时的容安觉得,陌成风似乎是疯了。 当然,这种疯狂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并未被陌成风显现在面上,他依然芝兰玉树,气质出尘如谪仙。连容安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这真的算是容安第一次生出惧意。 他在惧怕容安。 时隔多年。 老去的容安面对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陌成风讲起往事,终于坦白了当年的心境:“你当时脸上好像有癫狂之色.......实在是吓到我。” 陌成风笑,也坦白:“我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样子和什么心境。我满脑子,就是找你......救明月。” 陌成风没等容安继续讲话,又继续借着讲:“当时我找不到你......明月又停灵不可以太久......头七之后必然下葬。我未曾传递她死讯,只能买通陌家和当时赵家的大夫来做抢救状。可是瞒不了太久........真的不能太久......” 容安听了,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个行为:“当时你所在驿站,确实距离我容家极远,你别说轻功或者快跑,即便是行千里马,跑死,也没办法。” “而且........”容安也看头顶蓝天白云,蓝天白云的日头刚好,不热不冷,暖洋洋的。容安都要困倦过度,睡去了。困倦的容安似乎是因为困倦而失去警戒心,于是讲当年心路历程,“我们容家,虽然讲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也不是说人人都救.......这人间就这么大,来来去去,生离死别,新生老去,都是人之常情天之本意。若是强行扭转......会伤规律。只能偶尔为之。” 陌成风听着嘴角上扬:“所以呢?所以我就是你的偶尔?” 白发的容安斥一声表示笑话他多情,说:“你当时如此模样,不惜自亡来寻我救人.......我就知道我是拒绝不了的。” 容安当真没有拒绝。 他先救活了陌成风。 然后这才慢悠悠的选了一匹快马,赶去了驿站。 容安还叮嘱容城:“好好收拾,该带的带,不该带的别带.......先行上路去走,我回头立刻追上就行。路上我可不许你贪玩,知道不知道?还有,你若是想带哪只孔雀,就带上。不过是一口鸟食。” 话音刚落,容城还未来得及大力点头以些信任之情,一粒新鲜的鸟屎就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眼前的清俊白马上。 白马:“......” 乌鸦:“......” 容城:“.......” 容安皱眉,看着头顶盘旋的乌鸦,那乌鸦闭嘴,无声盘旋,却还是大只,惹人注意。 容安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该炖了吃掉,而不是留着上路。” 容城大力点头。表示十分讲道理。 容安招手,朝那个乌鸦:“跟我走。” 容安带走了一只乌鸦。 乌鸦在人间,象征不吉利。 容家不在乎这个。鬼还不吉利呢。容家不照样信神奉鬼?他们还杀鬼。 此番变动,若是放在人间,比如要落得个什么报应不爽,天灾降临的话头上去。偏偏容家也不信这个。 若是报应,该早来。这是即便是容氏变动和灾难。也轮不到人间去理会。 也不必去听什么不分五谷之词,说什么容家虽然富家,却旁支分落,骨肉离散。恨不得以千金散去,换来家宅团圆。 想什么呢? 容家见的是那些家里没米下锅,做父母的狠心掐死襁褓幼儿做一锅汤的可怕故事。容家最怕遇到婴鬼。婴鬼怨气很轻,但是不会讲话,面积又小,咋看只是个小小光团。时隐时现。无法一眼就看到且做心理准备。 容城开眼,第一眼就是个像头顶乌鸦那样,不会讲话,只会嚎啕大哭的婴鬼。 容城一开始以为是野猫交换,派了好几拨人去寻野猫驱赶,都一无所获。最后耳塞棉花睡觉。半夜翻身,被面前一团婴鬼吓到滚多在地。 那容城受惊,掉地,好大一声动静。 却吓坏了婴鬼。那婴鬼,发出好大声的哭。 彻夜响动,如乌鸦。 如今容城头顶乌鸦,一言不发。 只震翅而飞,方向,驿站。 此刻驿站中,从内反锁的厢房中,陌成风睁眼,大口呼吸。他鼻间嗅到浓厚血气,他抚摸到自己冰凉的脸颊,他手上,还能看到自己满手的粘腻和锈味。 那是血,他躺在血泊里。旁边丢的,是他的那一把风成宝剑。 “第两百三十五章 天诛地灭”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是自尽。 人不可日行千里。 但是鬼可以。 他摸自己的脖子。干干净净,毫无伤口。他喘气,非常顺畅。若不是他满身都是血腥味,若不是那把染血的宝剑,若不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死掉过一次。 他蹒跚爬起身,去打开门,门外没有想见到了天光大亮,此刻门外是黑夜。漫长的黑夜。空气有冷意,有竹叶的清香,耳边有虫鸣叫,有泥土味。陌成风抬头,夜空中,乌云密布,或许有月,但是掩藏在乌云下。 也夜空,落在陌成风的眼中,是一片无尽的黑。 对面暗沉的厢房中,有一灯如豆,那灯极暗,光明似乎无法进驻,那里,停着沈明月的尸体。 陌成风眼泪都要落下。 他站的久,觉得眼睛发晕。大概是气血虚弱缘故,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他饥饿而至。 但是在当时,这种晕眩感,这种毫无着落的感觉令他心慌不已。他开始怀疑这种恍惚的情绪,是不是令他产生幻觉。他自尽是假的,化作亡魂去寻容安也是假的,容安见到他也是假的,容安答应他,会来驿站亲自救助沈明月,也是假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真的呢? 不是漏洞百出吗? 在一片恍惚中,陌成风想,容安既然可以隔空救活他,为何却要特意来此才能救下沈明月?明明容安也见过沈明月,明明容安也和沈明月相识,为何非要借口,延迟几天? 为何? 为何如此? 陌成风不知道自己当时脸色雪白,满头都是冷汗。 一个路过的小厮见到异常,以为陌成风要什么吩咐,走近一看,被夜色中站着的陌成风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陌成风病了,再走近,铺面的血气令小厮脚步顿住。 小厮眨巴眼睛,迟疑走近,没有月光,小厮手里提着一张巡视而用的灯,小厮大胆走近,把手里的提灯靠近陌成风,然后赫然睁大了眼睛。 他见到陌成风的身上,有大片的血迹。那血迹已经干了大半,呈现出一种几乎于黑色的粘稠感觉。血的重量压坠了陌成风身上的衣裳。那衣裳原本材料轻盈,广袖大衫,清风略微吹拂之下,会呈现一种飘然若仙的姿态。 偏如今不是。 陌成风的广袖大衫,如今垂下,沉重无比。通体黑色。 小厮的鼻尖,全是血腥味。 小厮听到自己声调颤抖,一个一个字,抖着往外蹦:“.......陌,陌少公子......陌,陌少公子你没事吧?你听到我讲话吗?陌少公子?” 在唤名唤了好几声之后,陌成风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抬头,瞧那声音来处,眼神是涣散的,却又明亮闪光。闪光的东西,是眼泪。 小厮吓坏了。 这些江湖的子弟,都讲男儿流血不流泪。何曾见过江湖儿女落泪过?如今这事到眼前,怎么可能不令他恐惧无比? 小厮哑然,好半天才开口讲一句话:“陌公子你没事吧?陌公子你讲个话......” 陌公子没讲话,陌公子晕厥了过去。 这是一桩怪事。 陌成风的房中有大片的血迹。 陌成风虚弱无比,血气不足。看着这血,很像是陌成风的。 可是偏偏,医者检查了陌成风任何一个可能涌出大量血迹的部位,都是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自从上次刺客事件之后,陌家和李家已经官府都加强了戒备。不可能出现动作无人察觉。 太奇怪了。 医者出身杏林堂,多年行医,江湖官场游走。没有一次有过如今这样的感受。 医者觉得,陌成风像是把自己杀掉,再救活自己一样。 医者只能开了个补气血的方子。 而官府,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那沾染血迹的东西,草草地烧了。 陌成风病了两日,一言不发。 他自在烧那些血迹的衣物的时候大笑了一声。可惜他气血太弱,笑都不能长久。 但是那样短暂的笑意在那个小厮听来,觉得陌成风当时是真的开怀无比的。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开怀,但是开怀就是开怀。无关时间。 ...... 时隔多年。 陌成风终于可对着容安问出当年的疑惑:“你为何当时可以直接救我,却非要眼见沈明月才肯去救?如果.......” 陌成风没讲完。 陌成风没讲完接下去的话,但是容安却知道他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如果是什么。 “如果我当时立刻救沈明月,可能活的就是沈明月而不是旁的......对吧?” 容安见陌成风并没有反驳,冷笑一声。 容安反问他:“你以为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如此做吗?” 陌成风愣住。 容安接着讲:“我做了,就是因为做了,没有应效,才令我觉得奇怪。我才要亲自看一看尸体才知道接着如何。” 容安白发在阳光下发光,每一条皱纹都透着苦意:“我当时并没有和你说,我实在是被你吓到了.......我从未肯定告诉过你,我可能视鬼的存在。你当年确实曾经缠着问我,每一次都被我含糊其辞的带过了。结果,你居然真的敢去用命来印证我的含糊其辞.......你就那么爱沈明月?” 容安这话,估计也是当年一直想要问的。 容安讲出这话,却没有打算等来陌成风肯定答复。 他知道,陌唐元也知道,连陌成风也知道。 陌成风当然爱沈明月。 一心一意爱她,一情一爱的爱她,一生一世的爱她。 否则不会为了救沈明月而死,也不会因为沈明月的移情而寻短。 这爱虽然决绝残忍。可是爱就是爱不是么?谁又能讲什么?又有资格讲什么? 多年后,作为亡魂的陌成风讲:“我爱沈明月的。” 多年后,作为老者的容安也讲:“可惜当时,沈明月就死了。” 容安当时虽然复生了沈明月。却总觉得诡异。这种诡异令他觉得害怕。他觉得在他用自己的气血召唤沈明月的时候,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干扰他。那股力量和他很像,却凌驾在他之上。这种相似和凌驾,令他从骨血中产生本能的畏惧。这种深种的畏惧无法克制。 屋里无人关注他的变化,他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激动的陌成风,和哭泣的沈明月,他退后,一直退到门外。门外清风徐来,他喘气,非常非常用力的喘气,缓了好久,才终于看到眼前清晰的东西。他坐在地上,眼前有红色的柱子,长着青苔的石板,铺着红砖的花园,缝隙挣扎而冒头的绿草.......他坐在地上,冷汗渗透出了衣裳。 容安,浑身都在抖。 无法节制的颤抖。 在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本能,他深埋在家族血肉中的灵力,已经在替他感觉到了害怕。替他感觉到了颤抖。 容安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朝他喊:快逃!快逃走!立刻逃走!!! 这个声音是他的。 但是容安不知道这种催促和内容的来源取自于何方。 容安当时只知道,要逃走,赶紧逃走。立刻逃走。 容安只来得及对陌成风讲一句告别。 欣喜若狂的陌成风对于容安的匆忙告别感到困惑不解,却也只能送别,然后说一句:“后会有期。” 容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容安说:“后会有期?好,但愿,但愿后会有期。” 时至今日,容安都在纠结这件事情。 当时是为什么要如此讲呢?为何偏偏加个但愿二字呢?后会有期便就是后会有期。为何要加一个但愿呢?太奇怪了吧? 这种但愿,如女子乞求上天地有情郎,如男儿乞求保家卫国,如那样一般。 从未如愿过。 从来不曾如愿。 陌成风沉默至此,一直在听。 后来他问:“你后来逃了吗?是逃脱了吗?” 容安点头:“逃脱了,苟延残喘至今。” 容安至今困惑:“当年我以气血寻魂,不知道是遇到谁,我信他和我气血相近,他并非是要抗衡我,而是在提醒我,让我逃走。他一直在提醒我,一直在让我逃......我想去寻容城都无果。他另外胆战心惊。我原本并非如此胆小,偏偏那段逃离日子,另我胆战心惊。” 容安是第一个因为本能而逃走的。 他逃走的契机,在容氏灭顶之前。早了很多。 容氏的容安莫名失踪,寻魂不能,于是判定未死。而容家负责审判的旁支本是容安掌管。可是容安不打招呼就离开。容安那一支便有当时才十六岁的容城继承。 十六岁的容城,在容安的保护下一派天真。天真的容城接管旁支。还算顺手。且尽责。天真不代表傻,爽快也不代表不会说话,容城会被婴鬼吓得翻滚到地上去,也同时会面不改色斩杀厉鬼。 容城是一个不属于容安的掌家人。 容城死于二十一岁。 距离容氏灭顶三年后。 容氏灭顶,容城带着自己手下的那一批容氏幼小逃离。边逃走便反抗。居然反抗了整整三年。 最后他们被发现,逃命。逃到隔相江。不肯投降,入水而亡。 容家最小的一个孩子才四岁。容氏灭顶他还是个婴儿。当时容城把他包在一匹绢布中,双剑杀出一条血路。 那个孩子没有开眼,才四岁,生的可爱。却不胖。他颠簸流利,没过过好日子。连奶水都没有吃过几口。喝不惯米汤,饿的哭。容城抓了一只母狼,给孩子喂了奶。就这样长大。那孩子喝了很多野兽的奶,有狼,有虎,有豹,这样长大,有一次那孩子自己走出去,吓坏了容家的人。容家人冒险去找,发现那孩子在狼群中玩的开心,狼王守在那孩子身边,沉默地看着那孩子和两个小狼崽子玩翻滚,小孩笑得咯咯响。小狼崽子把小孩的手叼在嘴里玩,却从来不会咬伤他。 一个孩子,两只狼崽子,在狼群里玩的开心。 直到狼王看到寻来的容城。 狼王和容城对视。 狼王呼啸一声,狼群离开。小孩还想跟着狼群走,被赶来的容城一把抱住。 ...... 早知那个时候,容城就把这个孩子留给狼群好了。哪怕和狼长大,也至少能够平安。 不必如今。 那孩子搂着容城不放,说:“哥哥......我怕水的。” 容城亲亲他,说:“怪,我们不怕。一会就好了。” 孩子明白什么,问:“死吓人不吓人?” 容城搂紧他,温柔回答说:“不吓人,一会儿就过去了。” 容城抱着孩子,把双剑丢进滔滔江水里。没有回头一次,纵身跳入了滚滚江水中。 其余的容氏纷纷跟随,江水滔滔,不过几个小小水花,很快恢复如常。 不会有生计的。哪怕是官兵立刻去下游撒网拦截打捞,也不会打捞出来一具完整的尸体。这一段江水多回旋流,可绞杀一切船只桅杆,何况人骨。 这片激流,被当地人叫做地狱门。 这可是地狱门啊...... ...... 容安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地狱。 他的恐惧在容氏覆灭那一天,消失了。 那紧跟不放的,融入他血液的恐惧,在那一天忽然消失。容安莫名其妙,上街,就见到官府张贴告示。告之南顺亡故,容氏满门问罪,百姓有窝藏容氏者,死。 “不知道那个气血是谁,是容氏的谁。他救我,护我......但是他消失了。他没有逃过容氏的覆灭。” 容氏覆灭。 三年后。 精怪消失。 隔相江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宛如渡劫。 一连三日,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隔相江江边百姓皆道是当时有逃亡者投身地狱门缘故,他们枉死凄惨,投身地狱告了人间的状。于是地府阎王震动。要降下天灾。 百姓惊恐不已,叩头,不停叩头。送上猪羊,送上鲜果,奉香,求神,问佛。甚至让未曾穿耳的未婚少女披上嫁衣投入江中,下嫁江神。乞求结为亲家,江神看在新娘面上,上天求情。 无用。 隔相江江边,依然是天雷滚滚,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 隔百里之遥。 容安头顶乌鸦呱噪无比。 那只乌鸦,是容氏容安唯一带出的那只。他早成了精怪,倒是和容安不离不弃。跟随报信,寻找食物,在容安病弱时候,还去寻来解药的草药喂给容安救他性命。 结果容安却无能为力更改精怪的人生。 乌鸦精怪预感大事不妙,不停盘旋他头顶,大叫:“天诛地灭啊.........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第两百三十六章 天也可怜地也可怜”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乌鸦精怪最后一句救命两个字,是说自己。 偏容安浑然不觉。他躲藏这几年,早成惊弓之鸟,他以为那乌鸦精怪是在对他报信。他心中念头想着应该立刻逃走。偏偏两条腿和钉子那样生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仰头盯着头顶那如乌云一样的乌鸦牢牢不放。 容安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天诛地灭?什么叫沈小姐死了?——沈明月又出事了?” 那乌鸦如何回他? 那乌鸦拍翅,拍的凶猛又烈,黑色的羽毛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那乌鸦一直在叫,叫声越来越凄惨。容安眼中的那团移动的乌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只乌鸦......能够变化到多大呢...... 容安渐渐生了令周身发冷的恐惧出来。 随后的那一幕,令容安终身难忘。他是真的难忘。他真的有活到老去的年岁,可以可以讲终身。他真的临死那一刻,还能记得住那一团凄惨的乌云。 乌鸦讲天诛地灭,乌鸦讲沈小姐死了,乌鸦讲救命。 容安到了后来才悟出其中缘故。 乌鸦救命,在无助的求救。哀嚎。无能为力的挣扎。 它最终还是无法抵抗住天诛地灭的结局。他化为了一团黑烟,随着一阵清风的拂来,灰飞烟灭。 容安没有找到一点点关于那只乌鸦精怪的痕迹。甚至他最后把视线冲头顶的蓝天白云上移开,回到地面的时候,地面上居然是空的。 原本落满了乌鸦羽毛的草地上,如今空空荡荡。 容安那个时候真的是无知。他害怕的,但是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应该害怕什么,或者说,那种令他害怕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这种无法言语和判断的恐惧几乎要逼疯他。 这种日以继夜的恐惧,令容安华发早生。 之后就成了陌成风见到的样子。 而在见到陌成风之后,容安忽然在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在完全确认这些事情之前,容安要先明白自己想要明白的事情。他于是问陌成风:“你为何死的?怎么又死了?我不是救了你?” 陌成风的年纪看着和当年但愿后会有期的时候差不多。陌成风再次寻短见,想必距离当年也没有多久。 陌成风沉默一会,讲:“明月嫁人了。” 容安简短的笑了一下:“想必不是你。” “不必想必,必然不是我。”容安讲,“是李玄远。” 若是在平时,容安定然要惊奇一下。不过时过境迁,再奇乎的事情容安都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淡淡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容安让徐长生给他端茶,送水来。 远处的徐长生见容安念念叨叨的样子,心里发憷。又不敢违抗师命,于是战战兢兢走过来,把放着小茶壶和茶杯的矮桌推了过来。 徐长生还备了两个茶杯。 挺客气。 容安当着陌成风的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陌成风倒了一杯。 然后一口饮下自己的,在把另外那杯倾倒在面前地上。 温热的茶水,泼倒在面前土地,激起微弱的尘埃。那尘埃在阳光下打转,还有一些尘埃被水渍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暗色的污渍。 陌成风以为容安这杯茶是祭他。 结果容安讲:“沈小姐节哀。” 容安老得厉害,皮皱发白,偏眼睛此刻一扫浑浊,亮的惊人。似乎是他生命中仅存的火种被点燃,冲眼中照射出来。 容安讲:“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复生的,其实根本不是沈明月?” 容安讲:“当时,沈明月沈小姐就死了。” 容安看眼前魂魄,问陌成风的魂魄:“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复活的‘沈小姐’其实是谁?” 陌成风刚刚想说一个想字,结果话语到了嘴边忽然变了字句,他脱口而出:“是莫小姐?是李玄远的那个心爱之人?那个莫家的小姐?” 陌成风也是当下,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的不解,不明白,想不通,原来都是如此。 陌成风看着又想要哭,又想要笑的。 有什么用呢,他哭又没有眼泪,笑也真的笑不出来。 看在容安面前,实在是可怜极了。 容安觉得陌成风可怜极了,自己也可怜极了,连有家不能回的徐长生也可怜极了。一个家里三个,人人鬼鬼的,都真的是可怜至极。 容安想起那只嘴碎的乌鸦,想到那天那只乌鸦绝望凄厉的叫声。 容安决定,不用再去告诉陌成风其余真相了。 他已经是个鬼了,做了鬼也不能够代表心理就无比强大。 陌成风做人时候就如此情谊深重,又如何能够叫他在知道了沈明月魂飞魄散之后能够淡定接受呢? 何况,容安并不能够确定这一切是否是容氏所为。 容安以及在事后打听到容安那一支的下落。以及容城的结局。 而那天象大乱的所在,就在隔江江地狱门附近。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传言容氏投身地狱门,入了地府,告了人间一状。这很好笑。因为容安深知地府状况。找谁告状?都讲了是天象大乱,天象乱应该去九天告状,跑去地府有什么用。天地人间。天地相通,中隔人间,入地容易,上天何种艰难。 真是想的很美。 但是偏偏人间相信这事。人间百姓,笃定了容城去地府告状成功。看,连人间百姓都知道容城可怜,都知道容家那些人可怜。太可怜了。心中有鬼神的凡人都觉得可怜,于是天也可怜,地也可怜。 真是太可怜了。 ...... “我的女儿,太可怜了。” 李玄远在容小龙面前一一种可怜小动物的眼神看了看李奇奇。 他自以为自己表现出了父女情深的戏码,其实落在容小龙眼里,就跟看一只流浪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容小龙点点头,表示自己赞同了李玄远的话:“是啊,李家小姐......实在是可怜的。” 听到容小龙赞同自己,沈明月果然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沈明月微笑,那么自然李玄远也跟着笑。 容小龙也干巴巴笑。 几乎算是脸上皮肉硬扯出来的。 沈明月非常小心翼翼,问容小龙:“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容小龙很为难,面对这样直白的相问。 陌成风冷哼一句:“我觉得,李玄远根本不想李奇奇活着。” 容小龙眼光微动。 这一瞬间的变化落到了李玄远的眼中,李玄远自然发问:“容小公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是有的。 容小龙讲的却不是对应问题的话,容小龙说:“我原本在陌家做客,无故失踪于陌家宅院内,而且我尚且有朋友在外等我归还。如今我莫名其妙出现在远地,很是莫名。......对吧?” 容小龙瞧沈明月,目光直白又无辜。 沈明月实在是羞涩不已,她不收控制后退一步,躲到了表情不悦的李玄远背后。有意思,仿佛一个深闺少女般羞涩,而李玄远,也如一个清热时候的少年郎。 真不像是一对老夫老妻。而沈明月,也真的不像一个曾经的江湖儿女。如今容小龙已经要相信陌成风的言语了。也肯定了当年容安的猜测。 所以当年,容安讲在寻魂的时候遇到的相似的血气,应该是那个一直在提醒容安逃走的容氏另外的人。那个人的能力应该凌驾于容安之上。 不仅强行换魂,还克制住了容安。 容小龙想到书楼那边的佛堂的牌位。 容小龙已经知道那个容氏的人是谁了。 容安到死都不知道,那个一直命令他跑,成了他三年噩梦来源的血气的对象,居然是南顺的那位少年家主:容白。 怪不得,李玄远找了容白。 李玄远知道陌成风会去找容安,定然找的是容安。于是他不惜千里跋涉,寻到了当年的容白。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容白真的同意救活了莫小姐。 莫小姐原来的那具身体早死了,面前再活也是虚弱不堪,恐难以高寿。李玄远就想到,驿站中有个身体康健聪明伶俐的尸体。年岁想等,模样也不讨厌,真是一具好壳子。 那一刻,情爱的自私占据心扉。陌成风可以为了救沈明月放弃自我,李玄远自然也可以为了救莫佳人放弃陌成风。总之都是放弃,陌成风放弃陌成风,和李玄远放弃陌成风,有什么区别?都是放弃不是吗?放弃的都是陌成风不是吗? 那个晚上,李玄远用强大的意志力催化了自己。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一切愧疚,一切不安,一切的纠结,都在李玄远给眼前的‘沈明月’吃珍珠糕的时候化为乌有。 他情不自禁讲:“嘉嘉......” 这是莫佳人的小字,唯有李玄远可以叫。因为这是李玄远取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爱语。 他念出这两个字,见到面前小口吞吃珍珠糕的沈明月一下子瞪大眼睛。继而眼泪很快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沈明月小声,声音带着颤意,她醒来后,说话总是很小声,尤其是和李玄远说话,声音总是压得很低,不由自主会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样子。 比如现在,沈明月其实和莫佳人很不一样。 沈明月生的很美,肤色并非是那种不见日光的白,相反,她非常有活力,一张脸上笑起来会有梨涡,她的睫毛纤长,眼睛并非是那种南齐非常喜欢的美人特有的大眼睛,嘴唇也不是樱桃嘴,甚至她没有留出指甲,因为不方便持宝剑。可是她偏偏就是很美,五官的长相所有都并非美人的特质,但是偏偏组合在一张脸上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能叫人品出美的画面来。 莫佳人是个病美人,总是能够令人想到柔弱二字。她腰很细,葱段一样的细白的手指留着两节水葱般的指甲,她写字,画山水画,画住在房中的燕子,她手腕纤细,大概总是哭,一双杏眼总是带着水汽一般,令人联想到小鹿,令人怜惜,令人心疼。她真是爱哭啊......哭的时候,小小的那颗头一点一点,眼泪干干净净地掉,露出她雪白修长如天鹅一般的颈子。 李玄远无数次想过拥抱莫佳人入怀的画面。她心爱的姑娘在他的怀里一定又害怕又羞,她的手总是很冷,可是被他抱在怀里,定然又凉又烫,她会害羞,总是苍白的小脸可能会因为羞涩而浮上红晕,她雪白细长的脖子和他肌肤相亲,又软又烫,她肯定会哭的,但是不会是悲伤的哭,她哭,哪怕是他问,她也不会真的告诉她。 李玄远再也不会知道。 他往后日日拥抱沈明月,叫她嘉嘉,一遍遍说爱她,爱嘉嘉,只爱她,爱她。 她是信的。 然后她点头,抱着他,在他的怀里小小的发抖,然后小声的哭了出来。 李玄远有的时候看沈明月,如同看一具躯壳,如同看陌成风,如同在陌成风的葬礼上的表情。他浑然不知自己在陌成风的葬礼上流露出来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李玄远会看到自己那如要死掉一样的表情。 不知情者都道他们情谊深重,故交情深;知情者冷笑不过场面功夫,夺人所爱者,居然有脸入门吊丧,就该把路遗,书帖全部丢出,再也不见。 陌氏当时的族长陌唐元一夜之间白发。他客气应对李玄远,称呼他李大人,讲他客气走这一趟,请喝茶,用饭。陌唐元顶着一头白发,目光老练,脚步稳重。他看李玄远,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 如今容小龙看李奇奇,看她眼神,不知道像是再看什么,研究无比:“李姑娘......令我为难。难道李大人原本想法是想让我久留玄远阁?活生生,等着令千金病发吗?” 李玄远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干巴巴地,讲的内容倒是算是惊心动魄:“容氏的能耐,李某曾经见过。容家的人,可以千里之外以血气寻魂,在令魂魄归属肉身,达到起死回生的目的。” 容小龙看到李玄远说出这话的时候,身边的沈明月明显全身陷入僵硬。李玄远拍了拍沈明月的手做安抚。继续讲道:“而这千里寻魂,只需要死者名字,面容,即可。甚至不需要什么发丝指甲等贴身之物.......容小公子......这一切,我明白地远比你清楚。” “第两百三十七章 想不想和能不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所以呢?”容小龙坦然应对,“所以呢?李大人默许令夫人和令千金把我从陌家来此,见令千金的模样......是这样的原因吗?” 李玄远见他,目光中表情见容小龙面前,如一片深渊。 深渊中藏什么。容小龙基本知道,却不太想知道。 容小龙想说,李奇奇因为医者讲先天不足,有可能寿命如此,而回生者,最大的一个前提,就是寿命未尽。 但是若是李奇奇命中如此呢? 容小龙想了想,讲:“敢问李夫人......若是,若是......我丑话说前头......” 沈明月不知道为何,对于容小龙说出来的吞吐话反应极大,沈明月一把把身边的李奇奇抱在怀里,沈明月一脸的戒备和紧张看容小龙,她的面中表达出的意思明确,并且还严厉发布出来:“不行......没有如果!奇奇必须活着!她是......她是......最后的血脉了.......” 沈明月眼泪扑梭梭落下。她声音带着颤抖,沈明月生的瘦,腕子隔着衣服都显得细瘦。她搂地死紧,抱得李奇奇吃痛,却一动都不敢动。 李玄远脸色沉的难看。却也不好发作。 容小龙看在眼里,一开始不解的内容,从实现落到李玄远的面色上的时候,心中透亮了个明白。 莫佳人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一直心中有结难解,她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她一直对于沈明月的死亡于心有愧。莫佳人常常暗中哭泣。无数次地明白,其实是沈明月替她死掉的。 她心知肚明。 她同时也明白李玄远不喜欢李奇奇的原因。 因为不管如何,哪怕是在灵魂是莫佳人,这肉身依然是沈明月的模样。莫佳人在李玄远不再的时候,终日沉默。 她长久的看着镜子里沈明月那张沉默而忧郁的脸。她看着沈明月一日一日的消瘦,沉默下去。即便是端上笑脸,也不负之前。 莫佳人没见过沈明月之前的样子。 她的笑意,她的意气风发,她的敢爱敢恨,她生气的样子,她心碎是什么表情,她落泪呢?眼泪怎么掉?是扑梭梭落下,还是倔强地含在眼眶中不肯掉下? 莫佳人一无所知。 李玄远迎娶‘沈明月’的时候,虽然低调,却依然来了不少沈明月江湖的朋友。 他们自然唏嘘和感慨。感慨原来江湖沈姑娘也会有朝一日为了爱而退出江湖,过起洗手做羹汤的贤妻良母模样。他们当然提起江湖,他们无法明白寻常日子,在他们眼中,江湖儿女就应该江湖老。所以他们觉得,沈明月一定是遇到了真正的良人,否则如何能够甘愿舍弃江湖呢? 当年的沈明月,武功潇洒,一把清水宝剑使起如拂柳穿花。美到乱花眯眼,又令人不敢轻视。他们感慨,可惜清门尚未有传人。大概清水宝剑要很长一段时间在江湖上失踪了。 有个江湖侠女问莫佳人:“若是日后有了孩儿,是去官场,还是向往江湖?” 莫佳人回答不出来。 她茫然摇头。 女侠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讲:“明月,你瘦了很多。” 瘦了很多。在日后的时光中,沈明月一年比一年纤细消瘦。 原本戴在沈明月手腕上的那串铃铛在一日中无意滑落,不知道丢失在哪里。莫佳人记得那串铃铛的模样。那是一串花铃,两端各有一块半月型的玉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是一轮圆月。是明月。就是沈明月。 沈明月丢了。 那串花铃丢了。 在丢失了那串花铃的当日,‘沈明月’被诊断出已经怀孕一个月。李玄远一开始欣喜若狂,但是他很快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倒是莫佳人,在再三确认胎儿一切无恙之后,情不自禁哭了出来。她哭泣也是很小声,她被李玄远抱在怀里,她瘦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肉,李玄远一只手就可以把她的腰楼个严实。她很小声在李玄远哭,哭的眼里不停地掉,声音几乎是饮泣的。 李玄远抱她,哄她,温热的大手有意无意的抚摸过沈明月的腹部。 她瘦的太厉害,怀胎六月都没有什么显出腰身。她依然婀娜。下巴尖尖,很是柔弱。太夫很担心,母体的孩子本就要吃要喝,作为孕妇,此刻应该一人吃双份,可是沈明月的胃口依然是那么小。她依然那么瘦。她想吃,想为了孩子多次一口。却无能为力。 不是莫佳人不想吃,而是沈明月食不下咽。 这一点的明白,她从未对李玄远说过。 她害怕。 怕李玄远不喜欢这个孩子,怕李玄远要舍弃这个孩子。 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方法,好不容易,可以给予沈明月的一点点的补偿。她打定好了,这个孩子,她会好好养大,从小给她讲江湖的故事,讲一切她所知道的过往。要把清水剑给孩子,要把清门的剑法给孩子,要把整个江湖都给孩子。 那是沈明月想要的,她和李玄远却夺走了。如今,她只能把这一切还给沈明月的孩子。 莫佳人觉得,知道,明白。沈明月不是笼中的金丝雀。自由惯了的鸟,关在笼子里,会死的。 莫佳人知道,沈明月在一点一点的死去。 存活再世上的,只会剩下莫佳人。 这本该是欢喜的事情。本该令李玄远欣慰。可是莫佳人却并没有告诉李玄远。她对这个事情闭口不言。 李玄远不知道为何她总是郁郁寡欢,她总是郁郁寡欢,眼前是,现在更是。 李玄远不安,每一次都问她:“我们还是没变?对不对?我还是喜欢你,爱你,你知道?对不对?” 莫佳人每一次都是点头,微笑,她微笑点头:“我知道。我喜欢你,我也爱你。是真的。” 李玄远不安,每次都抱她,抱着很紧。 莫佳人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语气还是温柔的,温柔的安抚李玄远,一遍又一遍,说喜欢他,说爱他,说一切都没有变。 ..... 李奇奇被沈明月抱得很近,沈明月很瘦,李奇奇甚至觉得自己被一骷髅架子钳制着一动不动。沈明月的眼泪滚烫,一滴一滴落在李奇奇的耳边,沈明月忽然反应很冲动,不符合以往温柔从容的样子。吓坏了李奇奇。 只吓坏了李奇奇。 李玄远和容小龙一动不动,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容小龙年纪很小,看着很是柔软的样子,穿白袍,墨色的发,身量还在长,总是喜欢抿嘴的动作令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兔子。 可是这个兔子明显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容小龙硬邦邦讲:“我虽然可以......但是我不能违背天意。” 李玄远的表情随着沈明月的眼泪越发的阴沉。 甚至李玄远已经不再避讳:“容小公子.......您不必如此直白。虽然你是江湖人,难道江湖人都是如此不看场合就讲话吗?” 容小龙反而笑起来:“李大人,令夫人就曾经是江湖儿女......您曾经有个好友,陌成风,当年陌家的少公子,也曾经是江湖儿女......怎么李大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湖人是如何说话如何看场合的吗?” 李玄远表情很难看。 气氛僵住了。 陌成风宛如哑了一样,一言不发,在一边沉默。 最终,这片沉默的尴尬和紧张被李奇奇的一声惊叫打破,容小龙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看到沈明月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地。 李玄远大步冲了过去把把沈明月捞起,抱在怀中,厉声吩咐对他直呼姓氏的老管家去叫大夫。 容小龙在一边看,看到陌成风也下意识要去,却在迈一步上前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步子。他就那样停在原地,如雕塑那样,一动不动,看着李玄远抱着沈明月入了内堂。李奇奇慌忙跟去,没人顾得上容小龙,大堂又恢复空荡。只剩容小龙。 仿佛这人间,只剩他一人。 ...... 过了不知道多久,陌成风的声音响起,陌成风说:“真的没办法吗.......那是,那是明月的骨血......那孩子,那孩子是沈家,是沈家唯一的血脉了。” 容小龙却问他:“陌成风,你觉得李奇奇真的先天不足吗?” 陌成风一愣。 他听到容小龙继续说:“沈明月身体康健,江湖儿女,习武之人的身体比如比莫小姐原本的那具肉身良好的多,李玄远也是,看着无病无灾的......若是原本的莫小姐,我大概会觉得生出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有说可能,可是李玄远和沈明月?” 容小龙想到初见时候的李奇奇,那个时候只觉得她皮肤格外的白,唇色虽然偏淡,但是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病气,她是健康的白还是病弱的白,容小龙又不瞎,岂能分辨不出? 而李奇奇说,她先天不足,活不过十五,如今已经十四岁,只剩一年时间,怎么可能还活泼乱跳?一个人寿命将至,不管是因为病气蚕食还是寿数到了,身体机能就应该一日不如一日的弱下去。李奇奇有吗?李奇奇甚至还亲自去陌家把他偷出来,跋涉了三日把他从陌家带到了玄远阁。 通篇看下来,毫无一点点李奇奇还剩一年寿命的地方。 李奇奇当时指了指自己胸腔往下位置,她大概自己也不确定,胡乱指了个位置:“太夫说,我的的肺部比常人少了一半。” 李奇奇说的是肺部。偏指的是胃。 容小龙说:“你指的那块,是胃。” 他提醒:“肺在你前胸两边皆有。” “哦。”李奇奇明白,看了一眼,却不再指。 李奇奇有些脸红,红晕淡淡,透过白到几乎通透的脸透过来。 ...... 如今,冷风吹来。李奇奇那张当时的脸在眼前反而清晰更甚。 容小龙说:“如果......如果李奇奇真的是少了个肺,那么久病成医,李奇奇怎么可能连肺长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呢?” 陌成风不懂:“如果李奇奇并没有什么大碍,李玄远和莫小姐一心一意叫李奇奇相信自己命不久矣,目的是什么呢?” 容小龙摇头。 他想几百个可能。想到之后,一样一样都摇头否定了。 他想过许是李玄远和沈明月不舍得女儿向往江湖,于是诓她骗她,只为了让女儿认命,留在身边。 但是不对。 李玄远明显对于在身边的这个留着沈明月血脉的孩子犹如心头刺。若是李奇奇长大后投身江湖,不是眼不见为净的更好? 若是......岂不是更好? 难道是为了莫小姐? 可是如果是李玄远的私心,连同莫小姐都诓骗了过去,母女俩都相信李奇奇命不久矣,到李奇奇十五岁,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女孩子,未免太简单了。只怕简单到莫小姐根本不会察觉。哪怕她亲眼见到李奇奇端起,或者亲眼见到李奇奇的尸体,哪怕整日抚尸痛苦,都不会被察觉。 李玄远心机深种。 从以前就是如此。 如今时隔多年,当年一个可以把江湖世家的少公子陌成风耍的团团转到最后丢失性命的小狐狸。如今,他可是老狐狸。 一只老狐狸,诓骗一个深闺的单纯的妇人.......有多难? 能有多难? 容小龙打了个哆嗦。 他听到陌成风说:“你怎么了?你很冷吗?” 容小龙点头,又慌忙摇头。 陌成风一直看着容小龙,看到容小龙眼神划过一丝光亮,知道他心中过了一条主意。 陌成风知道他在念想什么,却不知道具体念想什么,陌成风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容小龙很呆,一开始并没有反应陌成风的问题。 直到陌成风问了第三遍,才反应过来。 容小龙转过身,依然是呆呆的,容小龙讲:“你在讲什么?” 他听到声音,陌成风的声音,忽然苍老,他说:“.......想不想......能不能?” 苍老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问他。一遍一遍问:“想不想逃出去?想不想离开玄远阁?这是个地狱啊......快逃走吧,能不能带着奇奇走?” 容小龙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并非是陌成风的,等到眼前视力清楚,他看到老管家的脸,老管家声音苍老而镇定,面上确实一副看起来像是泪流满面的表情。 老管家殷切看着容小龙,上前一步,死死握着容小龙的手腕,握得很近,却不痛。他是个老人,老人没有多少力气的。握再用力,也有限。 老管家的寿命,也很有限了。 老管家问容小龙:“不能不能啊?带奇奇,离开这地狱啊?” “第两百三十八章 只有你和只能是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老管家的声音又苍凉又急切。说的又莫名其妙。 容小龙还没有反应过来,老管家脸上的急切已经消失了。他又换成了从一开始就端在脸上的淡漠。 与此同时,李玄远疲倦走出。 他本就满脸疲惫,疲惫中的人,脾气不会很好。他见到老管家在容小龙身边的时候,容小龙注意到李玄远的面色更加不悦,李玄远大概是因为当着容小龙的面,所以不发作,只淡淡吩咐老管家:“去陪夫人。” 老管家不答话,也不做任何属于下人的恭顺动作。老管家朝容小龙施了个小礼,就转身入了内堂。 李玄远的面色这才松动了一些。他原本步履匆匆,大概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和容小龙道歉。所以他即便在大堂和容小龙说话,也是站着的,似乎随时准备离开。 他讲说:“......既然容小公子无奈......也无妨。毕竟,人不能胜天的......” 这思绪和态度的转换如此之快,别说令容小龙觉得摸不着头脑,就连身边的陌成风都愣住了。 陌成风本能质问李玄远:“你什么意思!” 李玄远当然听不见。 他依然面带疲惫。仿佛自己真的是个焦头烂额的,为了柔弱的妻子和多病的女儿操心无奈而心碎的丈夫和父亲。 他甚至眼眶中还泛起了薄泪,他讲道理。他的面相是个很儒雅的,很讲道理的人。 小辈们很怕这种面相,就像小辈总是怕长辈对他们讲道理那样。 容小龙也怕他。 可是怕的不是讲道理的长辈。 容小龙不肯和李玄远视线有所接触。 李玄远解读为容小龙对于李奇奇的病情无任何举动的内疚。 李玄远放轻语调安慰容小龙道:“人各有命......我们夫妻恩爱,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视如珍宝,陪伴多年,也算是不负这一场父母儿女恩情。” 容小龙不语,不知道李玄远这番前话的意思。 不要紧,李玄远很快讲了下去:“奇奇一直听她母亲讲江湖故事,爱的很,所以也爱江湖,总撒娇,总嚷着要去一趟江湖。现在她去过了,不单单去过了,还如此聪明能干,甚至到陌家把你带了出来......也算是一种江湖阅历。老夫认为,奇奇应该没有什么太多遗憾。” 容小龙一下子抬头。却没有对上李玄远的视线。 看到一个后脑勺。 是已经转身背后长吁短叹的李玄远。 李玄远短叹,即便是这种沉重话题,他的背脊都是挺得直直的,他如松那样挺直,背负多少重担,都不肯弯腰。年轻时候如此,到老了,还是如此,或者说更加如此。 李玄远讲:“老夫也去过江湖,.....交往过几个江湖朋友。江湖天大地大,看着是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地方。可是实际上,只要是人,只要是在世上走,谁人不需要守着规矩呢?” 说话间,李玄远转身,对容小龙讲:“容小公子,你说是不是?” 容小龙不语。 不回答是。也不肯讲不是。 李玄远朝着容小龙的方向走了一步。 他个子很高,比还在窜个头的容小龙要足足高出一头来。他低头,如看一个浑然不懂的稚童那般,眼神很是了然和轻蔑,成年人是不是总是如此,觉得年轻者无知,因为年纪,因为阅历,也因为不会藏心思。 李玄远当然看得出来,容小龙不悦。 他不悦,被很多种情绪左右,已经不单单是因为无辜被掳来。也是因为旁的。至于何种旁的,李玄远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 小儿烦恼,能算是什么烦恼。 李玄远讲:“江湖事情,繁杂无比。见的越多,无知的也越多。若是奇奇一早去了解江湖,必然希望抱以更多,憾事也会更多,若是奇奇抱憾,明月必然哀苦......我最不愿意明月哀苦。明月哀苦,是我一生最痛。” 容小龙在心里笑了一下,说:“是啊......想想便是如此,李夫人只有李奇奇一个女儿,若是李奇奇出三长两短,只怕李夫人也要伤心绝望了。” 容小龙明显故意,他故意讲这样一番话气他。他知道李玄远不能拿他如何,也知道李玄远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生气,李玄远不知道。 李玄远生气,他却知道。 这样对比一来,他赢了。 而李玄远确实是生气的。 他生气,故而回答也没有显得很客气。 李玄远讲:“我和夫人皆信天命和缘分。若是人和人之间缘分本就单薄,人之渺小,也只能接受罢了。无所谓旁的什么。” 陌成风在旁边大笑出声:“明明是见不得沈明月的骨血日日在眼前,令他想起当年血债和恶行,所以才不肯尽全力救治孩子。” 陌成风声调颤抖的厉害:“说不定,本来孩子的病药石可医,结果活生生被这个李玄远给耽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明月,是沈家唯一的血脉了。” 陌成风几乎是哀求的:“容小龙。求求你,拼尽一切,都要救她!救她!!” 容小龙几乎微不可察的那样,点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当然落到了李玄远眼中,他以为这是容小龙的一种放弃的态度。 他很满意。也点点了点头。 ...... 容小龙当然要放弃。 他要放弃李玄远和沈明月那根本没有的父女情分。也要放弃莫佳人的软弱和无能。她不是沈明月,根本不是沈明月。 若是沈明月,见到自己的女儿被如此虐待,早一宝剑劈了李玄远。还用等到现在? 说实话,容小龙很想一剑劈了李玄远。 他是朝廷命官,想想这件事情,就会令容小龙冷静下来。 容小龙冷静的很,一直到入夜也睡不着。 怎么能够睡着?他在之前,大睡了三天三夜。到现在晚上入夜,眼睛瞪得可以媲美铜铃。 老管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还不是抹黑。老管家大摇大摆进来,给容小龙端来宵夜。 黄橙橙的小米粥。 李玄远讲第二日就送容小龙出门。回归江湖。 但是老管家告诉他,李玄远已经做好准备,要在容小龙出去李家的之后不久,就宣布李奇奇病中而亡。 容小龙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如何病重?” 老管家落下一滴老泪:“奇奇,奇奇一直都被药缠着,那药,是药三分毒啊......” 容小龙说:“那是他亲生女儿啊。” 老管家说:“可是,可是不是莫小姐的啊?......” 老管家说:“她,她不是沈小姐,她是莫小姐.......我早知道,她出嫁,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就知道她是莫小姐.......我从小带大莫小姐的,我能不知道吗?所以我才来玄远阁当管家,装作不知道,守着莫小姐。” 容小龙听得艰难。问道:“莫小姐知道吗?” 老管家听容小龙这样问,又是这样的语气,便明白容小龙也是知情的。 老管家点点头。 老管家说:“只是不曾说破而已。沈小姐......没有哪个小姐,如我们小姐那样爱哭的。” 李玄远爱极了莫小姐。 容不下沈明月的女儿。 干脆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他已经做下了一,第二回他也算是熟能生巧。 第一回的时候,李玄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令容氏下水。 结果第二回的时候,李玄远居然还想拉来容氏当做挡箭牌。 怎么两回都是容氏啊。 真可笑的要死。 容小龙想到这里,忽然心中狂跳,他问老管家一个一直在心里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是如何做的?那隔壁佛堂,供着的长生牌位,是我容家的人!你知道不知道这两者联系?” 老管家讲:“小老儿也只知道,当时莫小姐一直到下葬,李大人都没出现,听说李大人去了战场,至于为何去,去做什么,谁都不知道。” “战场?”容小龙重复,“他去战场做什么?” 老管家也摇头:“李大人出身兵部,且又是负责锻造兵器,去战场并不奇怪只是当时李大人是先斩后奏,并未告之任何人,就连李老大人,也是在李大人从战场返回之后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从战场走了一遭回来。” 容小龙不死心:“李玄远去战场回来,没有带回什么吗?人?物?” 这一点老管家很肯定:“没有。空手而去,空手而回。” 这事情好容易有了一丝转机,结果似乎快到眼前,又打回了原地去。 容小龙一下子泄气。 是啊。 容氏往事漫长。如何能够用只言片语就能解决的?若是遇到一个故人就能明白当年真相,他已经遇到了不少故人,到现在反而是越来越糊涂了。 容小龙叹气。 追溯往事,追溯已经成为既定的往事都如此艰难。 真不敢想象那远方等待他的是什么的啊...... 容小龙说:“老管家,你今日来,是想让我带李奇奇离开吗?可是离开,我又能带她去哪里?” 老管家说:“先不论这些,小老儿只问小公子,愿意不愿意,救救奇奇?” 老管家问的认真,容小龙回答的也严肃:“当然!这是救人。” 老管家眼泪滚滚落下,他一下子激动不已:“那就好......那就好.......” 老管家声音颤抖的厉害,连连说:“这就行了......这就行了........” 老管家不等容小龙讲些什么,就飞快地塞给了容小龙一张纸条,吩咐他:“小公子,有你这句话,小老儿死也能闭眼了......容公子记得,现在就离开,立刻离开,寻那书楼后走,那有小门,我留了门。现在就走。两日,两日后,小公子去这里,去这里接奇奇!” 老管家一双眼睛在烛光下亮的惊人,老管家一把按住容小龙的双肩,讲:“小公子,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只有你能带奇奇走。我等了许多年,在莫小姐面前筹谋许多年,奇奇一天天长大,我也一天天焦急,还好,这世上终于还是有容家的后人留在人间,也终于,让那个李玄远给找到了......太好了,我等的就是这个,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小公子你。” 容小龙莫名其妙。 “为何等的是我?” 老管家交代完毕,整个人都松快了,讲话也顺畅很多:“李玄远是朝廷命官,奇奇是朝廷官宦人家的女儿,江湖人,或者是旁人,拐走了朝廷命官的女儿,独生女儿......只怕一辈子都要躲藏了。” 老管家看容小龙,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意:“只有你,只有容小公子你,可以干干净净带走奇奇,让奇奇后半生无忧无虑,让奇奇好好的,见见江湖,看看风沙......听说江湖很大,很不好走,可是奇奇喜欢,只要喜欢,就不苦。” 老管家说着说着就要哭,他用袖子抹泪:“莫小姐一辈子都在闺阁中,一辈子没出去过。她和奇奇讲的江湖,还是大婚那几日从沈小姐的江湖朋友口中听来的。就听了两日,反反复复,说了快有十年。奇奇听得,也有十年。她真的好喜欢听。不过很快,就不听,她要见到了。” 老管家越说越开心。 听得容小龙也开心。 开心还没完全,老管家就催促他快走。叮嘱:“记得!两日后!两日后三更!去接奇奇!记得!记得!” 容小龙几乎是赶鸭子上架那样,忙不迭点头发誓:“记得,我会记得!” 老管家叮嘱:“接了奇奇,就别回来。如果奇奇累了,带她去陌家,去陌家,陌家会帮忙的。告诉陌家,李玄远知道的地道。那地道,在翠竹苑。” 容小龙点头。 老管家叮嘱:“这是最后的办法。” 容小龙继续点头。 他被老管家推出门,迎面撞上了回来的陌成风。 陌成风本来还在伤感,莫名其妙被老管家的声音催着往外走。 很快走到书楼下小门。 这是什么小门? 陌成风说:“这是个狗洞啊?” 陌成风不愿意钻,也不乐意容小龙钻,他讲:“李玄远不是答应明日送你走,你现在偷偷摸摸走,算什么回事?容小龙?” 容小龙早钻出去了。 钻出去,迎面就是泥土味的湖水上吹来的风。 他们按照老管家的指示,一路往东。 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陌成风惊叫:“快看!” 容小龙回头:他们这个位置,还能看到玄远阁的书楼。那书楼上,有个人影,很小很小,如蚕豆大的人影,正从书楼下急速坠落。 “第两百三十九章 悦莱客栈不是悦来客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迟疑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问身边陌成风:“你,你看到了吗?......是什么?你觉得是什么?” “人吧.......”陌成风的口吻也是迟疑的,可是偏和容小龙认为的对上了,陌成风看到容小龙即便在夜色中都能看出非常难看的脸色,立刻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还是我看错了?我可能看错了.......太快了。” 容小龙点点头,刚想说个有可能。 结果那书楼方位很快有了动静。 有人声。 有火光。 是火把。 容小龙彻底失语。——如果是个物件或者旁的无关紧要的东西,是不会在半夜时候引来这么多下人,惊动那么多人的。 ....... 过很久,其实也不过一瞬。陌成风说:“走吧......我们快走吧。不管是谁,反正已经是惊动了下人,很快就会发现玄远阁的客人不见了。” 陌成风越想越觉得此地真是不宜久留,他道:“到时候有可能还会怀疑到你......怎么那么巧和?客人不见了,家宅中还偏巧出了事故。” 容小龙觉得自己有些发热,许是被风吹许久的缘故,手心发凉,显得脸颊滚烫:“我要回去吗?——趁乱回去?” “没用的。”陌成风摇头,“不管你在不在,先行怀疑的对象都会是外人。外人嫌疑排除,才会开始清理内贼。大家族皆是如此。” 容小龙好奇:“那若是事发当时,外人不告而别呢?会直接定罪外人吗?” 陌成风实话实话:“要看何事。若是大事......许不会。因为大事太大,外人许担责不了,而且擅自不告而别,也许不是主动行为。也许是栽赃嫁祸。” 陌成风见容小龙蹙眉,知道他当然不解,于是给他解释:“你想想,你在陌家的时候,陌家老太爷忽然没了,当天你忽然失踪。若不是你的身份被陌如眠知晓......你想想看?” 容小龙明白了。 他有点奇怪陌成风提及陌唐元可以如此了然的态度。又有点想到,陌如眠。 容小龙继续走,赶紧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不知道陌如眠陌小姐如今知道我失踪,会如何想......” 陌成风说:“只怕如眠已经翻到了那个地道。” 容小龙说:“翻到那个地道,就能寻到我吗?” “不一定。”陌成风也不能肯定,他说,“那个地道当时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后来之告诉了沈明月和李玄远,还有容安。后来......我和容安还有沈明月出事。知道的活人,只有李玄远。如果是我父亲......或许有可能猜到和李家有关。但是.......如眠,太小了。” “......阿嚏!” 容小龙还想再可是一番。 最终出声的是个喷嚏。 陌成风听到声音转头,瞥到那远处方位火光越发的重。 连他都有些起疑:“到底出事的是谁啊......怎么,怎么如此?” ......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浔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说小,实在是委屈了浔阳。这里有庐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庐山。能涵盖一座名山,能小到何处去? 可是若是说它大,浔阳李大人的千金小姐李奇奇被家仆杀害的事情,一夜之间传地浔阳城人人皆知。 浔阳李家的李奇奇,是李家的独女。据说还是李夫人的老来女。当年不是没人笑话李夫人老蚌生珠。可是到底笑归笑,那千金小姐出身,李大人还是高兴的,连着施粥了三日。人人上门道贺,都反倒能拿到红包彩绳。 虽然浔阳城百姓很少见到李家小姐面貌,可是传来传去,都传李家小姐貌美活泼,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而李大人夫妻年事已高,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谁家公子若是的了李家千金的青睐,岂不是一步登天?李家小姐才十四岁,那已经开始有上门求亲试探的媒婆了。 李玄远当然是婉拒。 如何能婉拒的彻底?到底还是有上门的。 结果如今,李家小姐居然死了?还是被家仆害死? 庐山脚下的那家悦莱客栈里,议论纷纷声就没有停下过。 悦莱客栈。 不是悦来客栈。 冒牌货。 浔阳没有很多武林人士来此,即便是来庐山的游侠,人家大多也会一鼓作气上山入住佛寺庵堂。不会住在山下。悦来客栈眼看没生意,也就断了选址的念头。 于是有了悦莱客栈。 当地百姓不在意,酒菜便宜大份就行。何况这里是庐山下,端的是仙风侠气。就这那山风湿润,聊起他人是非来都显得有那么几分凛然正义。 一片凛然正义中,一个角落中背对众人的少年脸色白的吓人。 送饭菜的小二被少年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心想可别死我们店里。 于是关切急问:“小哥.......你怎么了?这脸色白的.....像........怎么了啊?” 容小龙撇那小二一样,小二居然被这一道目光看得退后了两步,那神情,又惊恐又有些戒备。 好像看他的不是个活人,是个死的。或者病入膏肓的,别说喷嚏一声,哪怕是看一眼,都能把病气给过过去。 容小龙慢悠悠,盯着那个小二站立不安的脚:“没事。我天生如此白。无碍。” 小二不信,但是也不像片刻在容小龙身边久留,于是听着瞎话出口,立刻附和,连声‘哦哦’两句,飞一般跑了。 小二跑了。 脚步声凌乱,很快消失在拐角厨房后门位置。 偏那是非之声不绝。 “那李家的千金小姐,据说是被活活掐死的......” “哎呦我的天,真狠啊......那小姐才十四岁吧?怎么下得去手?这得多恨?这李家小姐做了什么能叫那凶手恨成如此?” “这谁晓得?” 那声音透着一股子暧昧的调子出来,说着谁晓得的字眼,偏调子透着欲盖弥彰的得意:“你们知道不知道?那凶手,把李家小姐掏心之后,就坠楼身亡啦!” 这一句所谓的真相,立刻引起一阵不小的惊呼和喧哗。 “我天!这么下手啊......” “等会,不是说是掐死的吗?怎么有掏心了?” 那人支支吾吾,半天才提高拔高声音道:“这先掐死,后来不是越想越恨么?于是就掏心了!那人死的时候,还是把心给活活吃了才坠楼的!那死状可叫一个惨.......” “可是.......”在一片大惊小怪中,有个声音讲话,透着犹豫和质疑,“听说那李大人家坠楼死的那个下人,是个老仆啊?” 这声音说言语内容明显和刚刚八卦者内容有出入,当然会引起反问的主意:“真的吗?老仆?老东西丧尽天良啊......” 那人大概原本非如此意思,听到被怪异解读连忙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情杀,不一定是真的......那老仆据说是带大李夫人的家仆,对李家小姐如孙女那样......或许,另有内情也不到一定。” 那开始滔滔不绝者被冷不丁一个犹豫声音轻松推翻,立刻感觉没有了面子,当下语气也变得阴阳怪调:“这位仁兄......消息看着挺灵啊......从哪得知的?是认识李家的大人呢还是李家的夫人?可指教一番啊?” 那个犹豫的声音依然是犹豫的,听着性格也不是个硬派的,连忙辩解:“不不不,我就是听说而已......只是觉得,那李家小姐才十四岁......” “十四岁怎么了?!”那声音似乎是听出来对方声音中的示弱,立刻拔高声音以显得自己底气十足,“在咱们南齐,十五及笄就可以定婚配,而且在咱们南齐定规矩十九方可婚嫁之前,女儿可都是十五就许亲的......还不是因为那个将军短命.......” 这话已经超纲。即便是百姓,也知道这话题是大大的不妥。 立刻有人出声:“住口!你是吃醉了不成!” 那人也似乎恍然觉得自己失言,不敢再讲,低头大口吞嚼饭食。 这话题,当然是国事。 因为南齐女子十九方可婚嫁,源来是因为玉英将军。而玉英将军不仅仅是将军,她还是皇后。 ......南齐国规女子十五定亲,十九方婚,但是那是成安帝主政的时候颁布的。成安帝颁布此令的原因是因为玉英将军。 玉英将军是南齐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军事天才,战功卓越。 玉英将军出身于书香世家,父亲为大理寺监察,母亲为元后好友,封诰命,时常进宫陪伴中宫,因为这样的一层缘故,玉英将军从小就有一半的时间养在宫中。 由此和当时的太子一同长大。 孩子们的友谊来的飞快。大多都是寂寞而起。之后元后出走,带走了小皇子,元顺帝看小太子越发寂寞,更是直接下令让小玉英作为太子陪伴养在宫里。 玉英跟着太子读书,不再读女戒女德,而是看史记,听百家言论,观战事论点。她眼前开了一片新天地。那天地中不再有胭脂水粉,不再有珍珠翡翠,不再是绫罗绸缎。而是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大漠孤烟,是驼铃阵阵,是江浪涛涛。 青梅竹马的玉英将军和成安帝逐渐长大,成安帝心仪于她,十四岁不到便请求元顺帝赐婚。而玉英将军却好武功,志向远大,她拒绝元顺帝的赐婚,在朝堂之上请官出征,抗击北魏。而那个时候是已经开始临朝听政太子为了所爱,居然也跟着披挂沙场。 南齐和南顺,无人不知道这段故事。 也是因为成安帝的行动与态度,最终打动了玉英将军,出征第三年,南齐胜,元顺帝再次赐婚。玉英将军与太子才大婚成功。太子抱得美人归。 青梅竹马,沙场定情,举国同庆,这本是个很好的故事。 第二年,已经是太子妃的玉英将军有孕。 同年,元顺帝退位,成安帝登基。玉英将军被封为皇后,史称成玉皇后。 年轻的皇帝满心欢喜,期待自己的第一个皇子的降生。 成玉皇后临盆的时候不过十八岁。若是寻常还好,可是成玉皇后之前都在沙场,沙场苦寒,战事紧张,太子妃难免受苦又心绪紧绷,之后受孕又太快。导致母体禁受不住生产的辛苦,导致血崩。一天一夜下来,成玉皇后艰难生下一个男婴便撒手人寰。 太医言明,实在是年纪过小的缘故。女子如树,自己都未曾成熟长成,如何可以过早的开花结果呢? 这是成安帝第一次知道和直面女子的辛苦。 他问太医:“自古不都是如此?还有十四五岁也已经为人父母者......连我的母亲,也是十六岁便生下我......” 太医年事极高,医术高超,为国中圣手,成玉皇后的亡故对他打击也极大。太医原本花白头发,不过几日功夫,已经雪白一片。 太医说:“十四五岁的女子生产,更是险中又险。而且民间条件更差,如何比得过皇室贵族?母子俱亡着更甚......” 太医顿一顿,又道:“哪怕是元后.......也极怕寒凉。” 成安帝抬头:“我母亲,太后难道不是天生如此?” 太医摇头:“元后出身江南,江南湿冷,较之北方,更抗寒些。我朝位于金陵,冬日湿冷,朝中大臣有北来者,每年入冬,都直呼难熬。倒是江南温暖之地的文官们,十分适应。” 成安帝点点头:“难怪骠骑将军冬日总是穿的厚重。朕还私下嘲笑过,说将军彪悍,却如此怕冷,怕是脸皮薄的缘故。” 成安帝喃喃:“也不怪朕会这样想,骠骑将军骁勇,却生一张白面,看着实在是文弱。谁能想到,这样一张白面者,却可拿得动重弓?” 成安帝问太医:“那么,女子几何才可开花结果?” 太医说:“最早二九。” 成安帝说:“不,在延一年。” 于是南齐女子,虽然十五已经可定亲,但是要等婚配,却必须再等四年。 有文官不满,上奏此律例坏人姻缘。乃大大不妥。 成安帝回:“若是姻缘连四年都等不了,何来天长地久,既然无法天长地久,那么这姻缘,坏了也不可惜。” 成安帝决绝推行此律。 前后杀了三位擅自纳不足十九岁妻妾的大臣,这才有之后的顺畅推行。 此举换来北魏嗤笑。 当时的北魏国君甚至估计送上少女献给成安帝。那三名婀娜少女当着满朝文武,对成安帝下拜,无异于当朝打了成安帝一个耳光。 成安帝为了保护南齐女子,甚至不惜忍受如此耻辱。结果南齐百姓居然至今仍有不满者。甚至为此辱没先皇后。 容小龙冷笑一声。 重重把手里空杯在桌面上,掷地有声。惊地那一桌人心颤如地动。 “第两百四十章 以后有的是机会和麻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走出去,丢了一点钱在桌上结了饭钱。那是他仅有的一点散碎的铜钱,还是他当时在陌家的时候为了图方面随手沐浴完把旧的钱袋塞到怀里的。他没回头。也没有给身后那些人一点眼神。 陌成风也没有回头。 一人一鬼,走出很久,容小龙才停下。山风依然能够吹拂到这里,庐山脚下比城镇中要冷了许多。容小龙觉得不光是风凉,连土也冷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靠近山的缘故,脚下的土又湿又冷。靴子虽然厚,可是感觉根本抵不住寒气,容小龙感觉到地下的寒气透着靴子去侵袭他的脚。 容小龙不敢用力跺脚,走到确定那家悦莱客栈的人听不见了看不见了才小声抱怨:“我脚都麻了。” 走的又不远,才走这么几步,脚就麻了......这还要走到连城回去。地走多久? 他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连城,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陌家。他贸贸然就被李奇奇给偷来浔阳。什么都没带,就一声陌白衣小时候的衣服。衣服里面也没钱,也没别的。容小龙摸了摸腰间,他想到什么,又摸了摸腰间,他果然什么都没摸到...... 也是。金叶子这种东西,那么值钱,难道每一套衣服都会有吗? 当陌家是散财童子呢? 三天。 李奇奇从陌家把他带来浔阳,花了三天时间。 他要走回连城去,不知道要花多久。 陌成风在旁边问他:“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容小龙委屈地要命:“走回连城,去找月小鱼和徐长生。” 当然不可能再回去陌家,回去陌家就等于是变相软禁。 那陌如眠好没意思,当然那方卿和更没有意思。说赠与他宝剑,其实是以这个借口把他困在陌家。 他当时很生气,如今想通了一些,但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并不代表就不再生气了。他当然知道方卿和是为了他好为了保护他。可是保护他就一定要如老母鸡那样把小鸡崽子护在翅膀下吗? 也问不问问小鸡崽子是不是愿意。 不对,容小龙拒绝承认自己是那只小鸡崽子。 陌成风见容小龙一脸委屈噘着嘴,像个很难过又不无处诉说的小孩那样。虽然不忍心,但是还是不得不提醒他:“那你要不要看看,老管家给你的东西?” 容小龙说:“有用吗?李奇奇都没了。” 陌成风以一种成人的本能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快了解,他讲:“你不如看看先。” 容小龙只好打开看看。 老管家给他的东西,除了一张黄纸,还有一把很薄很小的钥匙。应该是打开什么箱子的钥匙。那张纸很久,里面字迹也不是新的。 上面写的地方,又不是新的。 “旧风元?”容小龙皱着眉头读出来,“这又是什么地方?在浔阳吗?” 陌成风本来心想你问我我能问谁......等一下,问他确实是对了。 因为陌成风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旧风元。 他听过李玄远提及过。 他当时觉得很好听,很风雅,很有意境。 就像是....... “这名字......像是酒家还是什么雅馆的......”容小龙翻来覆去看着三个字,“还是......不可说的?” 陌成风回答他:“都不是,是李家的祖坟之所。” 容小龙的反应就和当年陌成风初次听到关于旧风元的解释的反应一模一样:他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后就是满脸吃惊。过一会才不可思议讲:“坟地干嘛叫这个名字?” 容小龙说:“难道作为祖坟的地方,不都是选风水上佳的地方?名字也要选个吉利的。......旧风元......” 容小龙在得知大部分关于李玄远所作所为之后,本能就对李玄远和李家产生生理性的厌恶。说话也没有很客气。 容小龙很不客气讲:“听着像是风月场合的名字。......进去那里,难道会有女鬼?” 陌成风不讲话,也没接。他用一种差不多等同于是不赞同的斥责眼神一直看着容小龙。 容小龙反应过来,读懂了陌成风眼神中的意思,他沉默一番,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瞧一瞧他自己都说了什么? 李奇奇刚刚死,还是未曾出嫁的女儿,尸体定然肯定是葬入了祖坟。看他刚刚说了什么?他把李奇奇葬身的坟地说成是风月场所,还说....... 容小龙一边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觉得自己抽自己的那一巴掌,力道不够。 陌成风叹息一番,想了想,换了个话题转移一番容小龙的注意力,省的容小龙想不开再甩自己一耳光。这个场景超怪异的。一个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少年,站在路中央的一棵树下甩自己耳光......看着就令人想绕路。 陌成风虽然可以置身事外,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因此觉得丢脸。 而且当务之急,陌成风也是灵机一动。想到了这其中不寻常之处:“这老管家,怎么会让你去李家的祖坟呢?要知道,老管家是要你两日后去接李奇奇的。怎么是去祖坟接呢?” 容小龙一愣,也觉得奇怪。 继而想到戏文和说书的讲过的瞒天过海的计谋:“难道。是李奇奇诈死?” 陌成风持有反对意见,反问容小龙说道:“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多大呢?即便是老管家和莫佳人联合,我也不信他们两个能够诓骗过李玄远。” 容小龙动嘴,要说什么。 又被陌成风打断:“而且如果说,李玄远故作不知道.......这更离谱,如果李玄远能够故作不知,何必李奇奇要诈死离家?” 陌成风提醒容小龙:“李奇奇离家,是要保命的。李奇奇之所以离家出走,老管家之所以要让你带走李奇奇,是因为李玄远容不下她,哪怕李奇奇还是他的亲生女儿。” 一个容不下自己亲生女儿的,一心只爱着妻子灵魂的父亲和丈夫....... 这个认知不管在容小龙还是陌成风的心中....... “李玄远可是个疯子。” 李玄远是个疯子,老管家如若疯癫那样,李夫人看着正常,又是个最不正常的.......李奇奇未免也太可怜了。 容小龙讲:“坊间流言蜚语,都说杀了李奇奇的是家人所为......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什么目的。” 李玄远‘请’他来,算是虚情假意。 可是莫佳人是真心诚意的。 李奇奇对他也抱有希望。 还有一个真心诚意的,躲在暗处,死死盯着他,绝不叫他虚了此行。 容小龙看看那庐山位置。 忽然对陌成风说了一句:“你去过庐山吗?” 陌成风自然点头。 容小龙好奇:“那,真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场景吗?” 陌成风不明白为什么容小龙思绪跳跃那么快,但是还是选择回答了容小龙的问题:“那得看时候,现在庐山的雨水不多,瀑布很小,要看银河落九天的场景,地等到热夏,多雨的时候。还地是连下好几场大雨才行。” 陌成风由此想到往事,还告诉容小龙一些细节和注意事项:“而且到了热夏,浔阳大多地方会有洪涝,山上好些,但是也是上山之后下山难。要看那银河落九天,基本上一个热夏都要在山上。不过值得。那场景......实在是难忘的。” “要一整个热夏?”容小龙明显看着有些失望,“这里是李玄远的底盘,离开之后只怕不容易再回来。真是遗憾。” 他讲遗憾二字的时候,脸上一片坦然。 倒是显得他心不在焉。 陌成风说:“这是未来之事,你还那么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安慰,也是劝慰。容小龙跟着点头。 容小龙讲:“以后李奇奇也可以看到。” 陌成风忽然明白了什么。 也忽然明白了容小龙要做的事情。 容小龙当下也明白陌成风是明白了他的明白。 容小龙说:“陌成风,你会帮我的吧?” 容小龙清楚的很,这件事情李玄远绝对不会帮忙的。但是怕什么呢?李玄远在讲说自己对于容氏的明白比容小龙本人还要明白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身边正站着陌成风呢。 ...... 月小鱼身边站着赵帛。 赵帛打哈欠,站没站像坐没坐相的。 赵帛被月小鱼扣在身边扣了两天,赵小楼就跟没事人一样,连一句说来追查都没有讲过。 徐长生小心翼翼又偷偷问了赵帛两遍:“你真的是赵家唯一的嫡系传人吗?” 赵帛耸肩,这个回答倒是可以给予肯定:“当然!” 徐长生就奇怪了:“那为何赵家主完全没有一点的担心?” 赵帛不愧是赵家的人,当然了解自己的小叔叔,他好心回答道:“我叔叔肯定知道我在哪里,所以他猜不着急。” 赵帛讲:“你们在我家做过客,若是坏人,我叔叔能扰过你们?——我觉得我叔叔是知道你们的意思,所以,去替你们寻容小龙去了。” 徐长生连忙问:“能寻到吗?” 赵帛讲:“当然!” 徐长生不信:“能从陌家毫无人察觉的带走容小龙,不是简单地吧?” 赵帛安慰徐长生,叫他不要着急:“不是不予楼的人就行......能毫无察觉进去陌家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时候,还有我叔叔,常常偷偷进去,我呢是去找陌源玩.......我叔叔嘛......你懂的。” 赵帛讲:“你不要对江湖世家那么小瞧,他们没察觉是因为去的人没恶意,或者是对陌家了如指掌,陌家那种世家,能够对陌家了如指掌的,基本是亲近者.....带容小龙走......能有什么理由?” 徐长生听出赵帛的反问,但是他回答不出来,反问赵帛:“什么理由?” 赵帛含糊道:“还不是为了容氏的本事......不予楼想要容氏,别的人也想要......万变不离其宗呗。既然需要,容小龙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而且是有所求,只是请去的方法不那么光彩罢了。” 赵帛懒洋洋的,看着窗外,连城今日也是如常态度。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一些,也热闹了一些,大概是因为连城今日要来新的县令上任了。街上百姓都过来瞧新的官老爷。 赵帛看着街面上人群,若有所思的:“.....容小龙以后的麻烦.....少不了。他早些接受,也好过晚些吧?” 徐长生讲:“以往的容家也是这么麻烦吗?” “这倒应该没有。”赵帛虽然没有赶上当年容家的盛况,但是有些事情吧,不一定需要身临其境才能懂的的,“当年容氏又不是只有一个有本事的......容家家大业大,即便是麻烦事很多很多,可是容家的那些人分摊一番,麻烦就不算是麻烦了。” 徐长生似有所悟,那如今只剩下一个容小龙。一个人要面对当年整个容氏的麻烦,而且不光如此,那十五年之间的空白说累积的麻烦,只怕都要用铺天盖地来形容。 赵帛很同情容小龙:“这江湖啊......虽然对钱财,对功名,对利禄求的很多。可是呢......不管是谁,皇帝老子也好,这地下这个新官上任的也罢。还是惜命啊。赚钱赚多少,权贵美人,不都要留着一条命才有的享受么?” 赵帛原本半开窗户,看着窗外说话,正说得热闹。窗户就被忽然来到身边的月小鱼给关了。 月小鱼不悦:“你知道不知道隔墙有耳?你还敞着窗户大咧咧讲皇帝讲县令......” 赵帛耸肩。 不以为意。 徐长生见到月小鱼,看她脸上有焦虑和不耐之色。知道她已经去而复返,很是辛苦。问道:“如何?” 月小鱼讲:“我不知道......我又见不到。” 徐长生沉默。 容安教了他不少本事。但是没教他如何以一个外人身份去见容氏可视之魂。 月小鱼说之前容小龙身边有一个好朋友。见不到的那种。不知道有没有跟着他一路而行,亦或者回来。若是能把这个好朋友带回来,徐长生或许有法子,令这个好朋友告之一些线索。 于是月小鱼就打算去陌家那面转悠一圈。 横竖月小鱼也是在容小龙身边很久,那好朋友应该很眼熟她才是。 结果她傻乎乎去转悠一圈。再老实回来,一路上都不肯去回想她刚刚表现。傻透了。 月小鱼在回程路上嘀咕:“像个傻子一样。” 幸亏无人瞧见。 朱成良瞧见了,笑出声了她也没听到。 “第两百四十一章 见鬼不等于就不怕死人了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但是即便是月小鱼能够见到朱成良。那其实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当时朱成良等候在陌氏的门口时刻准备报信。结果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傍晚,回去一看,人去屋空。 有那么一个瞬间,朱成良以为自己被甩了。各种意义上的。 结果迎头就是陌家大乱。 当然大乱。 一个好好的少年,无故失踪,这也就算了。可以解释成这个少年武功高强深藏不露,还可以安慰是这个少年并非对家,不会造成威胁,尚且可以自我宽慰;偏生不是,容小龙喝的粥水和茶,还有屋中熏染的熏香,都发现了分量不轻的迷醉药物。 这种分量单一性之下并没有任何作用,如果是只喝了茶,或者只吃了粥水,只闻了熏香,都不会出什么事情。 但是如果三样齐聚,基本就会立刻失去知觉。 这种迷醉药药性很霸道,中了这个迷醉药物的对象起码三天脑子都会不清楚,晕乎乎的,入在梦中那样。估计走路都会飘忽不定。 而容小龙至今为止,消失已经到第五天了。 朱成良原本想着干脆在陌家那里住下,结果陌成风和容小龙一起失踪。他害怕那个临走之前瞪了他一眼的陌唐元,于是进进出出,就到周边打转。 然后遇到了月小鱼。 看来月小鱼他们也发现了容小龙失踪的事情。 兜兜转转,还记得惦记他。 颇为温暖,令人令鬼,都是心头融融暖意。 ...... 容小龙的心,在看到李奇奇的墓碑的那一瞬间,凉了个彻底。 陌成风不可思议,愣了好久才讲到:“真的死了?” 然后容小龙紧接着就听到陌成风发出了一声更为惊讶的声音,他惊呼:“你快看!” 容小龙顺着声音看过去。 李奇奇旁边,又是一座新坟。 那坟比李奇奇的坟包要小一些,粗糙一些,墓碑前也没有如李奇奇那样,放鲜花和水果等贡品。只含糊撒了纸钱和纸扎的旗幡。看得出来,处理后事的人对于这墓中的人并不算是重视。 不过也不一定,许下令处理后事的不重视,但是......纸钱和旗幡都有,墓碑也是干干净净。感觉也尽量做到了身后事的体面。 令陌成风感觉惊呼的并不是墓碑的崭新和陈旧的区别。而是墓碑上的名讳。 陌成风说:“......这个坟墓中埋葬的......是莫姓的人?” 莫? 莫佳人的莫吗? 莫佳人在人间百姓的记忆中早就死去了。 而莫佳人是以沈明月的身份嫁给的李玄远。但是她身边却带着一个姓氏为莫姓的老仆。 容小龙记起来,李奇奇讲过老管家的身份的。 李奇奇当时说,“管家就这样!老管家是我母亲家里带来的。一直看着我母亲长大的,从小伺候........他觉得我母亲应该配天下最好的公子。可是如今......” 李奇奇还说:“......老管家替我母亲委屈。觉得我父亲委屈我母亲。所以才不肯把我父亲当做自己人。” ...... 容小龙当时在明白了沈明月的身份和李奇奇的出身之后还猜测过,那个老管家......大概是莫家带来的........老管家也不知道是,是不是知道实情。但是不管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只觉得说,那老管家对于李玄远,心中有梗,郁结不散。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这种猜测未免太过于离奇和不可思议。 容小龙说:“我当时还想过,老管家会不会其实一早就猜出来沈明月的身份......但是我当时立刻否定了,如果老管家猜出又能够明白李玄远的坏心眼.......我想着,天下哪有做母亲的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呢?可是老管家这么多年都无作为......我想如果老管家一早就知道眼前沈明月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莫佳人,那么他就比任何人都了解莫家小姐是什么心性。” 何况,这事有什么好离奇的。 最离奇的,难道不是李玄远为了自己的私心间接害死沈明月和陌成风吗?难道最离奇的,不是莫佳人居然会相信自己的丈夫害死自己的孩子吗? 容小龙看着那个墓碑上莫的姓氏的落款,久久没法说话。 陌成风这下明白过来:“看来咱们前天离开玄远阁的时候,坠楼的那个身影应该是老管家。” 容小龙接陌成风的话:“老管家杀了李奇奇.......再坠楼而死。” 容小龙不懂:“那为何挑我离开的时候?” 陌成风想了想:“大概可以解释说,老管家原本想来书楼求情,求你救命一救李家的小姐,因为老管家一直装作自己对于实情不明的身份,所以他和莫佳人的立场其实是一样的,就是视同容家的后人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个老人家,深夜过来寻你求情,结果发现你已经不告而别.......” 陌成风没讲完,容小龙就接着说:“所以他就演一出戏,演说我早离开,所以希望破灭,想着李奇奇反正要死,干脆癫狂,亦或者一时间血冲了脑子,反正就是想不开......然后就把李奇奇杀了,再坠楼而寻死。” 陌成风点点头:“大概最高兴的就是李玄远。一下子除掉了两个会抢夺莫佳人关注的人。只怕他现在一心一意都在安慰莫佳人了。” 容小龙无语半晌:“夫妻多年,白发缠绵.......做到如此恩爱,也不容易的.......” 陌成风就觉得好笑:“是啊......世上难得这一对......倘若不能恩爱白头到老.......如何对得起我和明月的性命?” 陌成风冷笑一下,转头问容小龙:“你呢?想要救李奇奇吗?” 容小龙说:“当然。你会帮我的对吧?” 陌成风说:“当然,她是明月唯一的血脉了......既然莫氏的老管家能拼命救沈家的孩子,我也会拼命去救李家和沈家的孩子的。” .......容小龙如鲠在喉。只拼命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 于是等到入夜。 半夜挖坟这事,别说月小鱼没干过,徐长生也是同样没干过的。 赵帛在寒风中抖地像一只即将被屠宰的兔子。 赵帛越想越觉得自己疯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挖人家陌老爷子的坟啊.,啊???......” 月小鱼没理会他。 徐长生只想他闭嘴。 回头摆出凶脸对他:“之前不是讲过了吗?!——陌家和容家之前是认识的。你不是也说过?陌家的墓室中,会随着每一代家主的葬送配送进去一批只有他们那一代才知道的秘辛?——算算时日,陌唐元老爷子担任陌家家主的时候,正好容氏还在。陌家两任家主的替换跨度时间太大。陌如眠没轮到那份上去。” 赵帛虽然明白,也赞同道理。 但是....... 赵帛不敢再碎碎念眼前行为。只能吐槽陌家的这种一听就烂透了的规定。 这是什么奇葩的规定,哪个祖宗传下来的?每一代随葬的东西随葬珠宝玉器不好吗?哪怕是武功秘籍也行。为何偏是秘密呢? 这不是引得人家过来挖坟掘墓么? 赵帛因为容小龙的事情,无法在此时此刻说服自己天下无鬼,而且,他身边似乎就跟着一个。虽然他看不到。但是容小龙确实是曾经证明过的。说是容小龙的好朋友。 如今,为了能够令他们看见这位好朋友。 他们居然要去挖坟......简直牺牲太大。 徐长生讲:“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又不是偷偷摸摸的.......” 这件事让赵帛更无语。 如果陌如眠同意这件事情。 那干脆大大方方带他们来陌氏的墓室不就好了? 偏不。 假模假样说一句,不会告诉你们陌氏的墓地的机关如何如何。然后就开始装作刚刚谈话没说过。同时还调皮逗弄赵帛,说不会告状给赵小楼。 赵帛当时一脸无语,心想的是,若是陌如眠能够感情和赵小楼好到可以互相告家里孩子的状,他估计都有的当哥哥了。 何至于赵小楼至今还是风流自在他一个人? 赵帛这个人一害怕就会忍不住碎碎念。能不害怕么?他头顶上还爬着无数小鳄鱼呢....... 这陌氏的墓地赵帛是第一次进入。陌氏的坟墓一直非常神秘。和赵家的就在后山中不同。赵帛一直都不知道陌家的坟地在何方。 这回是明白了....... 天,原来那鹅湖的湖底就是陌家的坟地所在。 而且之前看到的鹅湖所有的鳄鱼斩杀干净,却也不尽然。 斩杀的鳄鱼,其实一直都是在鹅湖外界的那些守卫,真正鹅湖底下,在水面和坟墓石室中原来还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大概因为有空气进入,所以一直非常湿润。有很多体型很小的鳄鱼非常悠然的在那片空地中穿梭。而这片空地,就是坟墓石室的顶棚。 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所做的。像无色的琉璃,又像是没有寒气的冰块。 可以透光,所以墓室并没有如一般的陵墓那样黑暗,甚至连长明灯都没有。 直接用的是日月光辉。 而随着光芒的波动,透明顶棚上很小的鳄鱼的身影就会被放大无数倍,在他们头顶和脚下的石壁上晃动。看着比真的闹鬼还要恐怖。 赵帛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羡慕。 ——这到底是谁的巧思,想到这样的好地方。其实湖水哪里没有。但是能够想到在湖底建家中陵墓,又能够建造成功的。赵帛还是第一次见。 赵帛声音又抖,又难以掩饰兴奋:“我之前听我小叔叔讲呢......说有江湖绝世高手,在天山之中修建冰室。而且还有冰雕的床和座椅......据说那样住行中就会增进修行......到死了,那个高手就会直接把那一间修行的冰室当做自己的墓室。” 他们已经到达了陌唐元的那一方石棺之前。 果然这里除了一方醒目的石棺,之外,其余石室内的布置就如寻常人的住所那样。有书架,座椅,茶壶,香炉,书案,甚至在棺木前还放了一张脚踏和一双崭新的靴子。这一点就看得赵帛有些头皮发麻。 这样的布置......他不敢直接说,偷偷想,实在是很像随时陌唐元会冲棺木中爬出来,整理好衣服,穿上靴子,再走到座椅面前坐下,倒一杯茶再去看书的节奏啊....... 赵帛打了个哆嗦。 甚至......他越想越是觉得太像。 因为那边还有一张屏风。屏风上,还做随意状一般搭着一件外衣。 那外衣并非崭新,看着压箱底还挺久,广袍大袖,蓝底上绣白鹤,青松安稳。是一件大氅。 ....... 真是太吓人了。 ....... 太吓人。 容小龙打了个哆嗦。 挖坟这件事情,他白天去铁匠那边买一把铲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是等到夜色擦的全黑,他拎着铲子开始往旧风元出走的时候,没走一步,他的汗毛就竖起来一片。 等到走到旧风元处,走到李奇奇墓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成为一只炸毛的猴子了。 如果他真的有满身长毛的话。 陌成风给他望风。左看右看的。 容小龙走近,借着月光好一会才适应了月色,他发现这墓碑去多了东西。多了一个食盒。 打开食盒,摸了摸里面的食盅,居然感觉还有些温。 是一碗酒酿圆子。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和甜丝丝的蜜饯。 想必是莫佳人白日许有过来祭奠过。 他还是有些奇怪。既然过来祭奠,怎么不把祭品摆放好?空落落一个食盒放这里,看着像给谁送饭...... 容小龙被催促着干净挖坟,没空多想。 泥土是新的,不必费事太多。 这棺木订的很严实,上好的木材,看着就厚实。 上了钉子。 若是里面李奇奇是活着下葬,只怕早就给闷死了。 容小龙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陌成风的头从棺木中冒出来,陌成风说:“死了。真的死了。” 陌成风的一颗头在棺木上灵活摇动,怎么看怎么吓人:“可怜,真的被一刀刺中心脏死的。眼睛都没完全合上。” 容小龙忍不住说:“我要开棺材了,你能从棺材里先爬出来吗?” 容小龙眼睁睁看着陌成风爬出去。想着有此先例,到时候再看李奇奇爬出来,估计就不那么吓人了。 ——其实还是吓人。 容小龙见过好几次鬼......这几乎算是他第一次,见到棺木中少女的尸体。 “第两百四十二章 逃去哪里哪里都是天地人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当然吓人。 别说容小龙被吓到。连陌成风都感觉被当场噎到半晌说不出话。 容小龙没有过收敛亡者的经验。他小时候村中无儿无女的老者过世,村里的大人会把包括他在内的孩子赶出去。...《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两百四十二章 逃去哪里哪里都是天地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四十三章 鬼哭狼嚎,为何鬼哭排在狼嚎前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无论是谁,死去的记忆,无论过程如何,都不会是愉快的。何况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子,何况她还是在睡梦中被杀害,更何况,在当她惊慌失措的发现自己成为了亡魂之后,她亲眼见证自己被如此的对待。...《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两百四十三章 鬼哭狼嚎,为何鬼哭排在狼嚎前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四十四章 秘密这回事越看重越受不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出现了! 关键词! 赵帛心想,你要早念出这一段我可就不困了啊......他便催促徐长生继续往下读。别停。 徐长生却停了。 赵帛不满:“继续啊......借着读啊。” 徐长生把那页书页亮出给赵帛方向展示:“没了。到头了。” 这就到头了? 赵帛不信,有没有理由不信,但是偏不信,于是凑上去把手里用于照明的夜明珠怼到徐长生脸上。怼的徐长生几乎睁不开眼。 若是白日天光之下,那夜明珠的光芒还不足以引起徐长生的正视,可是这里是幽暗湖底,在本就只有晃动不已的微弱水光的衬托下,赵帛手上那颗光芒稳定的夜明珠成了这里堪比日月的存在。 徐长生那一双适应了微弱光线的眼睛当然受不住。他本能就伸出手把赵帛和夜明珠往外推拒。 “离我远点......” 远就远...... 反正赵帛也看清楚了那一页纸张下的空白之处。 赵帛不死心:“会不会暗藏什么玄机?” 江湖玄机那么多,作为江湖世家的子弟当然也很懂得各种玄机的传说。 “比如这纸张用特殊药水浸泡过,平时看是一张白纸,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显出字迹来?”赵帛其实是乱猜来着,“比如用水浸泡一下?或者用火烤过一下?再比如说需要什么药粉涂抹一下?” 这几样更猜谜似的...... 徐长生想想都觉得离谱:“这纸页看着随意的很,书卷发黄也没什么,只要是脆......这可禁不起赵小公子的三样随意一样来着的......” 这纸张真就是一般的纸张。且似乎很糟冷落,写完了就丢一边,估计都无人翻阅过。难道是写完之后便就明白此卷将最终会作为随葬,自觉不吉,故而本能厌弃? 也不是没有如此可能。 发黄书卷或者古旧竹卷。和房舍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有人居住,有人气浸染,哪怕是住个百年,那屋舍都好好的。而且木材瓦房会越发的古朴浸润。一旦屋舍离人之后,就会迅速腐败没落,落尘埃,长杂草,木材腐朽,瓦片干脆。迅速成了一间骇人不已的鬼屋。 书卷也是同理。常常取出观赏,诵读,抚摸,哪怕是天长日久书卷书页卷起毛边,或者不小心泼了茶染了墨,那书依然都是好好的。还可以子传孙,孙传子之无穷尽。 若是丢弃一旁,很快也就落得如徐长生手上那本一样模样。 赵帛眼看这随葬书卷,心中想到他们赵家的奇怪楼。 赵家有专人打理,也有专人时常翻阅。年纪幼小身后的赵帛不解这个规矩的深刻含义,还以为是怕有朝一日奇怪楼遇什么小灾大难之类......虽然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是烂笔头能被毁掉,好记性就还是好记性啊。 当时赵帛还觉得这一招算是高明,连带悟到这个高明道理的自己也算是高明。 结果大概或许可能其实不过是为了如此罢了。 这便就是俗称的想太多。 现在由不得赵帛不想太多。 赵帛不信如此简单:“就讲到如此?花矿?乌鸦驻守的花谷?旁边的容氏的农庄?这三者有什么关系?” 徐长生说:“怎么没有关系?” 两人一鬼,都瞅他。 多亏这陵墓光线差,这几道直勾勾的诧异目光和被当成焦点的时刻并没有让徐长生产生过多的不安和局促。除了赵帛不小心把手里的夜明珠隔自己下巴那块之外。 赵帛在场的第二只鬼那样,问徐长生:“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才几岁呢......又不是行过军打过仗的......”徐长生先这样说了一句,这才把话题扯上正轨去,“那花矿,关系大着呢。” “行军打仗?”赵帛一愣,“用在兵器上的?” 徐长生点头,说:“用在兵器上的,而且是弓箭。” 赵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知道徐前辈你上过战场,但是对于兵器......你不是说你只是个伙头兵吗?” 徐长生很老实的点头:“我是伙头兵,一开始随军的时候年纪太小了,身板瘦弱,老乡觉得我根本扛不动枪拿不动刀,还不如先填饱肚子长个子,就安排我去了伙房。......但是我后来长大,初次上战场,就是用弓箭手。” 徐长生额外解释了一遍为何初次上战场就可当弓箭手的缘故:“我们军营打仗的时候常常会在一个地方驻守很久,怕惊动当地百姓,所以选的地方都远离人烟,补给也总是隔得久......兵士要总要有油水才能填饱肚子增添力气......伙房的人就会想尽办法去捞点肉来......最方便的就是打猎,什么山鸡野兔,水蛇草鱼这些......有运气好,还有野猪掉陷阱里......那就是打牙祭了。” 徐长生有丰富的弓箭手的前期经验。加上他后来就算是长大。十六岁了,虽然还不到成亲也不到弱冠,可是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大手大脚的,扛得起长矛挽地了长弓。 他被征兵上了前线。 有两个新的瘦小子替代了他在伙房的位置。伙房又来的那两个小子,比他当年还瘦还小,托着鼻涕,眼巴巴看着灶台上那一屉还没出笼的馒头,又偷偷又使劲假装吸鼻涕来偷闻那蒸笼里冒出来的混着水汽的麦香。他们穿着宽大的衣服,一看就是故意改小的。可是并没有改的合身,因为父母总想着孩子会很快长大。 如他那样。 孩子总会长大。会从避风港走出来,走向战场。 那是徐长生第一次正式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上战场。他自然是终身难忘的。 他难忘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亲手杀掉的两个小兵,包括被尸体掩埋的重量,包括那身上不属于他的渐渐寒凉的凝固的血迹,包括他身边渐渐微弱到不再闻听的呼吸。 再包括,他派到的弓箭。 把弓箭亲自派与到他们这些弓箭手手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官员。 那官员长得很斯文,像个文弱的秀才,说话也是轻柔的,穿一袭白衫,细长如一支瘦竹。他手腕也是细的,看着像街坊骂街说话脱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那样。 以至于那年轻官员把那一柄长弓交托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立刻被入手的重量给压坠地差点没站稳。——他看那瘦弱官员轻松单手执弓派发,他以为那弓箭得有多轻巧。结果入手重量沉淀,居然乌铁所制。 乌铁其实不是铁,而是一种木材。乌木在为树时候平平无奇,离开树干之后便开始发黑,这个时候把木材立刻丢入水中浸润一年以上,木材入水沉重,便坚不可摧。 乌木的重量会比初砍下之时重三倍不止,且晒干之后光滑如铁,名为乌铁。 乌铁木只生苦寒之地,砍伐不易,售价奇高。徐长生这种级别的小兵在这之前根本不知道乌铁的存在。这一柄长弓做成,还需要特定官员押送,一一派发。不比寻常弓箭,整齐堆放库房,排队领取就是。这如此慎重,就表示极其贵重。 长弓贵重,于此同时,羽箭也是。 那箭头,同样非铁。 而是矿石。 矿石名字令人初次闻听很是掉以轻心的。 花矿。 花矿用在弓箭上,重量线条都可以令弓箭的射程增加一倍。同时普通的弓箭也会染上刀锋,那弓箭下去,中箭者伤口呈十字花刀模样。便是如此原因:一道刀口为弓箭伤,一道为刀锋所伤。故而这种矿石也有个俗称,为花矿。这是铁匠取的。一般采购者,也会这样叫。 花矿平时不会作为武器,与乌铁相同。不过不同的在于,乌铁是因为价高,而花矿确实因为残忍。 花矿作为武器的话,会令重伤者伤口流血不止,难以痊愈。且皮肉翻卷,尤其是在战场上,随着心跳加速血液崩腾,会令小小伤口血流如泉涌。 那年轻官员淡淡叮嘱:“切勿误伤战友。” 那年轻官员只讲这一句。 听着稀松平常的很。 但是其实,内里血流成河尸身遍地。 官员却再也不肯透漏一字。 花矿,徐长生时隔多年,再次闻听。实在是感慨良多。 徐长生甚至不知道这是缘分还是孽债。 徐长生对于这种无知的缘分很是无奈。 他言语讲道:“那年花矿被做武器上战场的时候,南顺还在......否则我们与谁开战?后我逃离战场多年.....遇我师父......我师父已经是满头白发......那个时候,他身边就没有乌鸦了。” 徐长生知道月小鱼和赵帛听不懂,甚至听得云里雾里。 没关系,徐长生很快解释:“我师父之前和我念叨过,说他有养过一只乌鸦,那鸟能言人语,很是呱噪......我是信的。” 徐长生当然信的,毕竟他才被容安能见鬼魂只能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在这个前提之下,容安可以听懂鸟语,感觉也算不上什么的。 鸟能言人语这件事情,在十五岁的赵帛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赵帛讲:“我们家以前那只老八哥还会念绕口令呢......” 不光是八哥,还有鹦鹉,否则怎么会有那句‘鹦鹉前头不敢言’呢?虽然容安的那只鸟是乌鸦确实算是有点奇妙。但是乌鸦和八哥大概可以勉强凭着黑羽算是亲戚? 月小鱼一脸无语,提醒他:“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一句话把本来神游天外的赵帛给扯了回来。 赵帛吃惊:“所以......所以那个乌鸦.......” 月小鱼原本以为赵帛要说出什么名堂来,结果下一句就听到赵帛脱口而出:“是妖怪吧!” ...... 月小鱼一个白眼还未翻出完整,却听到徐长生讲:“对的。” 这下别说月小鱼,连朱成良都呆了。 可惜在场者无人听到鬼叫。保住了朱成良的面子。 徐长生平日里言语出有用的内容并不多,很多时候讲点有用的基本都在搬运旧账。他就像个平凡无奇的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纸条。他所见的,所闻的,容安有点心情就写两句丢过去,没心情就骂一句塞进去......他就像个出气筒,他其实也确实是容安的出气筒。 只是这个出气筒,像个貔貅,只进不出。他这个木讷地,没什么特色的箱子,勤勤恳恳的装了满满当当的连天的废话。也只有他,把碎纸头当了宝贝。 勤勤恳恳如守财奴一样的徐长生在碎纸篓一样的箱子里扒拉来扒拉去,花了漫长的时间把各种碎片粘合在一起。逐渐组成了一页又一页令人吃惊又吃惊的历历往事。 往事如烟,也是秘密。 保存秘密最妥当的办法不是带进棺材里,也不是锁在宝箱里。而是如废纸那样,毫不在意,丢弃一旁。你不看,我也不看,它就成了秘密。 ...... 容小龙在棺木里扒拉。 李奇奇因为好奇而明显止住了哭声。她一边抽泣一边看容小龙在她的棺材里扒拉个不停。 虽然李奇奇是狼狈匆忙下葬。但是棺木里还是被放了一些随葬品。看着匆匆忙忙的随意塞放的。却有一套打包好的保暖衣物,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甚至还有一盒精巧的鸡心那么大胭脂盒子。只是看着散乱的很,像是有人在棺木合上之前随意丢进去的。 怕是老管家做的。 既然李家有棺木,那么老管家就可以命李家交情好的下人趁乱把这些随葬品都放进棺木里。李玄远忙着做戏,一大半精力又被莫佳人给分散。自然无法发现下人偷偷做了什么手脚。 虽然李玄远才是玄远阁的主人,可是他一年中有大半在上任中,老管家和李奇奇以及莫佳人才是终日朝夕相对的。老管家打理玄远阁,会有几个衷心的帮手一点也不奇怪。 匣子上了锁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也没有在棺材里开箱子的事情。容小龙把那包袱衣服递给李奇奇,背过身来,等李奇奇穿好衣服。他手里捏着帕子,想着待会要路过小溪,沾湿帕子,先给李奇奇擦一下脖子上的血迹。 他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窸窣的声音,很近,就在身后。甚至容小龙能够感觉到李奇奇随着动作会无意中碰触到自己。这夜黑风高,乌鸦都不敢叫的坟地里,容小龙觉得耳根子都要烫熟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去江湖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庐山下的悦莱客栈,半夜住进来一对少年少女。看着都很小的样子,少年一袭白衣,严肃得端着脸。似乎确实很想要努力做出个大人的端正模样来。少女白着一张小脸,穿一袭湖蓝色的裙褂,全身都笼罩在一袭宽大厚实的披风里。连下巴都被埋在毛茸茸的风毛下。 这样一对打扮地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孩子。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间段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又带着非浔阳当地的口音....... 小二是什么人? 人精一样的。 一眼就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情况:这多半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儿......看着架势,说不定是要去庐山过神仙日子的。 小二差点就忍不住要多几句嘴了。 想劝解几句。 去旁的地方也行啊。比如泉州,比如左海,再比如苏杭之类的。去什么庐山呢?这庐山,夏日蚊虫多,冬日雨雪多的。说是神仙居所,那倒不假,只有神仙能住。 这凡人可不能凑这个热闹。 小二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那一脸严肃的少年给塞了一块银子给堵了过去。 小二麻溜接过。立刻闭上了嘴。 小二注意到,少年要了两间房。小二在前头举灯烛引路,在黑暗中露出一脸我懂的那种属于大人的了然的笑意。 果然还是年纪小脸皮薄,既然都敢鼓足勇气带着小情人私奔,到了这谁人都不认识的地方来,又何必虚张声势呢。 小二决定待会躲一边偷瞄一番。 自己个和自己个打个赌。 堵那小少年还是小少女,定然要溜一个出来。 ...... 小少年给的银子挺大块。 算是赏银里面大方的一类了。 小二帮忙放包裹的时候,感觉到那小小包裹分量不轻,入手的沉甸感如一根鸡毛或一只小手一样,不轻不重的挠了一番小二的心尖尖。 小二心痒地令脚下有些打飘。以至于拎着水壶走进门的时候脚下踩空,差点把手里的水壶给甩了出去。 差点,差点的意思就是没有。 因为被那位少年给接住了。 这一下身手,就把小二原本心痒痒的心尖尖给定住了。 那一壶开水没有一滴水泼到小二身手,但是感觉上却仿佛把小二的心给烫熟了。 他也傻。 还阅人无数呢.......还悦莱客栈呢......这少年少女敢结伴出走,敢住来历不明的冒牌悦莱客栈,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 少女被一袭披风挡了个严实且先不说。 这少年一袭劲装他刚刚是瞎了?城里书生秀才什么打扮,这少年什么打扮?书生秀才哪怕是私奔,又几个人能想到隐居山林间的? 小二麻溜打水,打扫房间,送上宵夜,恭候一句早睡。然后脚下踏实的退了出去。 走下楼一半,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打的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小二自己都把自己打懵了。 这手有自己的想法,脑子反应不过来,脸遭殃,有嘴难言。 ...... 陌成风一脸莫名其妙的进来的时候容小龙正在慢吞吞的洗脸。 他故意把毛巾浸地烫手,把整张脸都埋进手巾里,悟了好一会才把脸重新悟出血色来。 陌成风一边看着容小龙洗脸一边讲:“刚刚我路过一下,冷不丁看到那个小二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倒是吓了我一跳。要不是我自己无辜,我还以为他被鬼附体了呢。” 容小龙神情没什么起伏,声音也没有,他只是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那小二原本动了心思......” “心思?什么心思?”陌成风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心思?什么意思?” 容小龙慢吞吞的开始脱靴子,说:“那小二看我和李奇奇年纪小,估摸着当时猜测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事......” 容小龙弯腰把架子地下的洗脚盆给抽出来倒上了热水和小二刚刚提来的凉水混了一点,他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的脚凉到几乎成了一块冰。 容小龙迟疑地没立刻把脚放进水里,说:“那小二刚刚帮我拎包袱,估计是动了点什么心思。” 陌成风了然。 还能动什么心思,不就是见财起意么。 小二见容小龙和李奇奇两个少年少女,估计一开始看走眼低看了两人一番。又被李奇奇匣子里的钱财给迷上了。 陌成风说:“也是你刚刚打赏给的多了.......” 容小龙瞥他一眼:“我没有钱了......刚刚赏出去的是李奇奇匣子里最小的一块碎银子了。” 李奇奇的匣子估计是老管家临死之前给李奇奇准备的。里面放了很多珍珠细软碎银交子,还要数额不小的一叠金页子。不知道是如何东拼西凑凑出来的东西。足以保证了李奇奇的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那匣子的钥匙,从一开始就戴在李奇奇的身上。 ——就在李奇奇脚踝上的金玲上。 李奇奇脚上的那串金玲,行走间清脆响动,容小龙是听过的。可是在把李奇奇从棺木中拉出来的时候,李奇奇哭着说,她的脚踝上的铃铛没有响动了。 容小龙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能叫李奇奇掉眼泪。 不就是一串铃铛吗? 他不明所以,可是见李奇奇哭个不停,就蹲下来观察那串铃铛。他很快发现了金玲无声的原因:每一颗铃铛,作为花蕊的铃芯,都被人为拔去了。 只留下一个。 单一一个还能响动的铃声,在这令人心慌意乱的夜里,实在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 李奇奇尚未从自己被杀,复活和被父母抛弃的现实中反应过来。任何一件身边尚存的事情的改变都能够叫她崩溃。 她也发现脚踝铃铛的变化,顿时更加是哭个不停。 容小龙很耐心地检查那串铃铛,同时非常小心地不去触到李奇奇脚踝上的皮肤。 容小龙一开始确实以为是不小心给掉的。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合?早不掉晚不掉,非李奇奇出事,铃铛上的花蕊给掉了? 容小龙注意到那个唯一仅剩下的花蕊模样很不同。 像是......一把钥匙? 钥匙? 锁? 上了锁的匣子? 所以仅剩下的这一个,只怕才是刻意的。 容小龙想到这里,抬头问满脸都是泪的李奇奇:“这一串铃铛.....平时会离开你吗?” 李奇奇抽抽噎噎回答:“平时沐浴睡前,都会由丫鬟给我摘下放在首饰盒里......” 容小龙没讲话,依然看着她。 李奇奇终于也觉得不对:“我,我记得我睡前,是摘下的.....因为沐浴.......” 容小龙也记得,棺木里的李奇奇是穿着寝衣,散发,赤足的。明显就是睡梦中被杀。 李奇奇应该有一些身手,但凡有些身手的,都不可能迟钝如此。一个老者接近身边,都无所察觉。 何况...... 容小龙又问:“你身边,夜里没有丫头守夜吗?” 李奇奇这下忘了哭了,她说:“有的......那夜是湖蓝和碧蓝守夜。一个睡在阁外,一个睡在我身边。” 容小龙说:“你别哭了.......” 李奇奇刚刚想回说‘我早就不哭了......’就见容小龙把那唯一一个花蕊给摘了下来。 那花蕊,果然是一枚钥匙。 打开了那个小匣子。 李奇奇有些失望。 李奇奇原本以为,能够在那小匣子里面发现除了细软金银之外的旁的东西。 比如信。比如一些真相,比如一些旁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 李奇奇茫然地很。 她问容小龙:“我该怎么办呀?” 容小龙看了看那周围茫茫四野。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叹了一口气,他半跪下来给李奇奇穿上了鞋袜。好好的把披风系在了李奇奇身上。黑色的披风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把李奇奇发抖的身体好好包住,也挡住了李奇奇下巴那一片骇人的血迹。 容小龙说:“先睡一觉吧。” 容小龙把李奇奇拉出棺材。 在好好把那一切都复位。 他最后把视线停在了那墓碑旁的食盒上。容小龙问李奇奇:“你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李奇奇愣了愣,显然不知道为何容小龙会莫名其妙问这样一句话,但是她还是老实回答:“酒酿圆子......还有蜜饯。” ....... 果然了。 李奇奇还在追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容小龙摇摇头,笑一下,说,“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吃热乎乎的酒酿圆子和新鲜的蜜饯。” 李奇奇点点头,加了一句嘀咕:“蜜饯新鲜的就不入味了。” 容小龙拉她的手腕:“那就吃泡蜂蜜泡久点的。” 他们没去动那一盒食盒。 那食盒是祭品,祭品是给死人的。李奇奇不是。李奇奇活蹦乱跳的。能说话,能走路,她呼吸尚在他耳边,他指尖下的腕子下的血管涓涓流淌着鲜血,脉搏一下一下跳动厉害。 李奇奇是活生生的。 她会继续活着,会长大,会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再去迎接无限的可能。 她不是沈明月,她是沈明月的女儿。她不是沈明月的延续,她只是李奇奇。 ...... 陌成风问容小龙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你有想过告诉李奇奇真相吗?” 这问题果然很难回答。 容小龙选择了沉默。 在沉默间。陌成风继续问:“她会很奇怪的......奇怪为什么从小疼爱她的老管家会忽然杀了她又自尽,奇怪为什么好像以前一直视若珍宝的父亲会忽然如此懈怠她的死亡,奇怪你的出现,奇怪这一切一切到现在这个境况的走向。” ......容小龙这下就不再沉默。 容小龙问陌成风:“她会认为我的出现是导致这一切变故的起因吗?” 陌成风想了想这个问题,他摇摇头:“我觉得不会。” 陌成风又接着讲:“我觉得李奇奇只会认为你的到来加速了这一切的进程。” 容小龙看着困的很,可是眼睛在黑暗中却是发亮的。 他刚刚做了个张嘴的动作,却没讲话,偏头往门口方向偏了一下。 果不其然没一会功夫,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容小龙光脚去开门。 门外是李奇奇。 她没披那件黑色的斗篷,头发梳地整齐,胸前脖子那边都干干净净。她哭了挺久,以至于到了现在眼睛都红红的。她低着头,像个胆小的兔子。 她和容小龙初见的时候很不一样。 初见的时候那个少女也是穿一袭蓝色的裙褂,爱笑,明媚动人,皮肤是发亮的白,唇是好看的如花瓣一样的淡粉,她身上还有暖洋洋的香味,她当时令容小龙觉得她是个江湖儿女。 李奇奇现在也穿着一袭蓝色的裙褂,脸色苍白,双唇没有颜色,她身上一股深夜带着露水的冷意。她现在令容小龙觉得她是个总是带着悲伤的姑娘。 李奇奇来,摊开手给容小龙看手心的那串铃铛。 李奇奇把唇咬的发白:“......我不想要它了......” 容小龙点点头。收下了那串铃铛:“那我们就不要了。” 容小龙想了想,说:“等我们离开浔阳,我给你买个别的带......我记得老人家说,如果运气不好,就买个金镯子,上面缠上一圈红线,就等于在金镯子上圈上了一个小神仙,那小神仙就能保佑你以后平平安安的。” 李奇奇看他:“你要带我离开浔阳?” 容小龙点点头,也不问她。就是点头,回答说:“我要带你离开浔阳。你愿意不愿意?” 李奇奇点点头:“我想去江湖。去我娘曾经去过的江湖。” 容小龙说:“好,我带你去,去沈明月去过的江湖。” 容小龙听到陌成风一声叹息。 ...... 离开悦莱客栈的时候,果不其然容小龙和李奇奇都受到了小二一脸玩味的目光。 那目光看得两个少年少女莫名其妙的。 ...... 离开浔阳的必经之路只有一条。 李奇奇一路都在慢慢走。 越走,离开玄远阁越远。 李奇奇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浔阳的城里走。” 李奇奇还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看浔阳。.......原来浔阳很热闹.......死没死一个李奇奇,浔阳都是这样热闹的.......” 李奇奇说:“可能玄远阁也是这样。死不死我,玄远阁都是那么静静的。” 李奇奇出奇的安静。 她有点心灰意冷。 因为刚刚经过了一家棺材铺。 她在棺材铺门口站了很久。 “原来棺木是有尺寸定制的。大人用大人的尺寸,小孩用小孩的尺寸。看来,我父亲一早就给我准备了棺材呢。”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我家真的有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又看了一遍那一行字。 “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花谷有邻,为一农庄,农庄有百人,擅丹青......与世隔绝,皆以容为姓。” 月小鱼也跟着读了一遍。她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赵帛吃惊:“你也叛变了?” 月小鱼无语:“这和叛变能扯上什么关系?” 月小鱼指了指那卷前半句话:“我们来逐一分解。” 于是就听月小鱼分解。 月小鱼讲:“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这表明了位置。我们算一算,陌氏往外八十里的位置,在什么地方?方圆八十里?” 赵帛想了想...... 他想了想吃惊,觉得不可思议,又想了想。他终于瞪大眼睛。 这画面颇为醒目的。 赵帛的夜明珠现在几乎就成了赵帛的脸的发光器,把赵帛脸色的表情做的无比生动,一颦一笑都入所有人鬼的眼中。 月小鱼见他这样表情变化,便知道他反应过来什么,月小鱼想了想,决定让赵帛再反应一番。 月小鱼指了指头上那微弱水光:“头上,是鹅湖水面。” 月小鱼咬字:“鹅湖。.......我们第一次去鹅湖,渡水鹅湖,是为了去哪里?” 月小鱼问的是赵帛,但是接话的是徐长生:“去赵家。” 月小鱼讲:“那我们现在所处,是谁家的陵墓?” 徐长生回答她:“是陌家。” ...... “有意思.......”讲这句话的是徐长生,“赵家的鹅湖下面,居然是陌家的陵墓。而一直在名义上看着像是守护赵家的鳄鱼,其实一直守护的确实陌氏的秘密.......” 徐长生认真想一想,觉得居然很有道理。 徐长生感慨讲到:“若不是这鹅湖中有鳄鱼称霸,这湖底可能会做他用.......比如养鱼,种莲花栽莲藕......不管是做什么,这湖底的秘密也不能保护这么久的。这也是因为这湖里鳄鱼是霸主的缘故。” 所以其实这鳄鱼......就是在守护陌氏的秘密啊。 而且真是聪明啊......这鹅湖名义上是赵家的,可是因为有鳄鱼,空有个大湖也无用,反而还要劳动赵家时而投喂。若非那次鳄鱼伤了闫大夫和容小龙,这才寻到了理由将其斩杀除掉......否则也不知道赵家要如那群鳄鱼那样,默默又傻不愣登地为陌家守多少年的陵墓。 ........ 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赵家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世家,地位不必陌氏差多少,可以做到平起平坐。虽然说赵家发源不如陌家长远,可是若是算作资历,那庙堂那位岂不是老小? 这资历是这么算的吗? 结果呢? 口口声声赵兄赵弟,实际上却把赵家当成了陌家的守灵人.......赵帛觉得自己像是被狠狠扇了一个巴掌那样。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帛觉得被羞辱。 连刚刚的吃惊的情绪都没有了。 赵帛冷冷淡淡讲:“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赵家,距离陌家,正好八十里。” “......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下的花矿矿源若是被挖尽,那么就正好形成一个空洞。花矿又多少尚且无法论断,但是空洞大如湖......不算是罕见。” 赵帛讲的很直白,赵帛说:“我在江湖走过,见过一些矿山矿脉,也见过挖空的矿山.......我那个时候以为是山谷,结果卫华却告诉我,那里原本是矿,多年之前被挖空罢了。” ......卫华当时还说,那山谷下有许多白骨,如今都不见。 那个时候年纪比现在更小一些的赵帛又好奇又害怕,挨着卫华垫着脚尖往下看。卫华又担心又好笑,讲他听:“小公子,看不到的.......那白骨从一开始就被掩埋在砂砾山石之下.......都是矿脉倒塌才掩埋在其中的矿工,若非掩埋,矿工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卫华当时给赵帛指了指那脚下山谷森森绿意:“那些都是后来长出来的.......原本做矿山的时候,这里全是一片山石,寸草不生的。直到人走了,这些绿色枝蔓才生出来。这枝蔓掩盖黑色山石.......看着就把一切人为的痕迹都掩盖干净了。” ...... 那当年眼前,之前为山矿,后成眼前山谷。 和如今之前为花谷,后成矿山,在成湖,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鹅湖中有鳄鱼的事情本就奇怪至极。 连城这地,哪里来的鳄鱼? 鳄鱼生热地,从来都在东南方为多。 这连城之地夏热冬寒,有几年甚至鹅湖上飘雪结冰。冻死了不少的鳄鱼。这鳄鱼是傻还是瓜,千里迢迢,来此在鳄鱼看来算是苦寒之地的地方生存。 赵帛想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讲:“以后.......我应该少一些理所当然的想法........多想一想凭什么和为什么。” 虽然这个情绪和想法听起来很是容易钻牛角尖和变得愤世嫉俗。 可是他是江湖人,将来走的也是江湖路。不多多钻一钻牛角尖和愤世嫉俗一番。他容易小命不保啊不是么。 赵帛的情绪不高,甚至低落和带着愤怒。 这些转变都是肉眼可见的。 他当然有充分理由情绪低落,也有充分理由去愤怒。 别说小小年纪的赵帛了。 换做是长大成人的徐长生和阅历丰富的月小鱼,他们也生气,也情绪低落,也愤怒。 而且这事还不好质疑。 质疑还容易被倒打一耙。 言语讲说你赵家人,怎么闯我陌家陵墓?还在刚刚亡故之人的陵墓中胡乱翻阅随葬品?有没有尊老之心?有没有敬畏亡者之德?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的不知道....... 再啰嗦一句就故意凿空这湖水淹了丫的坟。 ——这是赵帛心里的气话。 气话出了口,人也舒服多了。 心里那口气出了之后,人也跟着顺畅,脑子也活络。脑子活络,就继续往下分析。 赵帛说:“赵家现在的地方,就是原本的花谷。” 赵帛一脸‘明白了’的情绪,倒是没太大波动。 “我现在明白奇怪楼的存在了........” 连城多山石倒也罢了。可是一个江湖门派,莫名其妙被分到这里。就显得奇怪了。 赵帛在这天之前,若是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态度来看赵家奇怪楼的事情。 其实听着还挺励志。 毕竟赵帛一开始对容小龙和徐长生当时就是这样励志演讲的。 当年几任世家创立门派,说好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处理,可是是个人都知道,门派世家创立之初,要什么力?不外乎就是钱,谁家最有钱?当然是我们赵家。那个时候,就是完全变成了,有钱的出钱,没钱的收钱,仅此而已。结果呢,钱收了个干净,给了赵家的就剩下一片荒山。 ....... 这事和这个当初的场景,徐长生也是记得的。 若是容小龙在这里。容小龙也记得。 当时赵帛说:“陌家那个时候早就是世家之首。不过陌家一向不太愿意主动插手江湖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赵家,合剑山庄和另外几家算是‘其乐融融’......” 赵帛当时特意加强了最后四个字的重音:“那一片和乐景象,又是给江湖注入新鲜血液的事情,作为世家之首的陌家,不会插手也不便插手的。” 赵帛那个时候指了指眼前那一片石壁上的一道道小门:“这个山,这个石壁,原本在我的曾祖父眼中,其实是一片普通的山的。说普通,就是说,在那个时候曾祖父接受这片土地的时候,原以为这个山是可以夷为平地的。” 夷为平地? 当时容小龙还看着眼前石山,实在是想不出来如何可以做的夷为平地这件事。 ......那个时候的赵帛看出容小龙的想法,告诉他:“这山头,原本外罩一层薄土,甚至还生了杂草,小树等等......我曾祖父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座土山。” 后来赵帛的曾祖父动了复制愚公移山的心思。寻人花大力气拂走了那山上的土和植物,结果入到眼前,便是满目的石头。 赵帛笑了笑:“后来我曾祖父就知道,这愚公移山啊,之所以能传颂到现在,大概是因为那愚公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更何况,那愚公后来之所以能移成山,还不是因为上天拍了大力神把山给搬走的缘故么?若是自力更生,只怕到曾孙那辈都没完没了呢......” 一边久久插不上话的徐长生说到:“你曾祖父倒也懂得转弯。既然挖不走,便就拿来当了藏书阁。” 赵帛得意:“那当然,毕竟是我赵家的先祖。” ....... 很多事情,隔一段时间再回想......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山头,原本外罩一层薄土,甚至还生了杂草,小树等等......我曾祖父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座土山。”赵帛觉得呼吸开始不畅,这属于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开始生长,“我现在明白,为何我当时祖父认为那是一座土山......矿,矿刚刚被弃用不久,花矿被挖干净,人离开后,植物才会开始蔓延生长.......如果那个时候赵家没有来到这里,那么这里估计过不久,也会如我当年和卫华所见山谷一样,有森森绿意了。这里根本就是一处废弃的矿山。” 朝廷废弃的矿山,由陌家,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分给了赵家。 可以以更加恶意的一种态度来揣测吗? 赵家其实根本就是陌家选中的守灵人加守财者。 花谷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开采。而这下多山石,开采够了足够的花矿,战争也胜利,朝廷暂时也就休息。可是这里是矿地,不排除可能是一片矿脉的可能性。 所以需要一个忠心耿耿,又一无所知的守护人。 最好世世代代守护。 陌家负责去寻找这个守护者。 作为要挟,陌家的灵魂也要生生世世再次同时守护。 人要在,鬼也要在。生生世世,两代家族,都要为了南齐的朝廷,去守一座矿。 ...... 赵帛笑起来。 一开始是压低声音的笑意。再后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那笑声几乎要惊动了头顶石壁另外一边的小鳄鱼,小鳄鱼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震动,它们明显有些不安,开始动作起来,搅动水波荡荡,投射在陵墓中的光影也开始浑浊。 赵帛擦擦眼角的眼泪,目光朝像一脸纠结的徐长生和月小鱼,讲:“你们知道吗?赵家在江湖上,一直有一个传说,说赵家有金山。” 这个事情徐长生和月小鱼都有所耳闻。可见这个传言传的多么家喻户晓。 赵家也是武林世家。与机关纵横的陌家以及剑法一流的合剑庄园不同。赵家在武功和兵器上都没有什么优势。但是赵家依然可以跻身于武林九大家族中,实际上就是因为赵公子会做人。 且出手慷慨。 是的,赵家有钱。 十分有钱。 甚至有传言,武林世家的赵家,看着是盖在平地,实际上,那是地下有一座金山。赵家就建在金山上。天天用金碗吃饭,睡觉都睡在金子打的床上。 对此这个传闻,赵公子只笑笑就过去了。 赵公子当年曾经对尚且十四岁的杜衡说:“我们家确实有一座山。” ....... 他还带过杜衡和陌白衣去看那‘金山’。 赵家确实有金山。 那山上写着,金山二字。而那山,就在赵家的后花园。一个半个小孩高的石头。 看着平平无奇的。但是真的是山。有根为山,无根为石。这个山,是有根的。 赵帛从小长大,在这个金山上爬来爬去,还和家里的小伙伴玩‘会当凌绝顶’的游戏。拿着一个葫芦,装清水,偷偷穿赵小楼宽大的衣服,做飘飘欲仙的模样,一脚踩在那金山上,做痛饮状。 玩的不亦乐乎。 赵小楼小时候也玩。 他玩‘一步登山’的游戏。 现在想想,其实赵家的孩子,估计各个都在这金山上玩过。 赵帛当下想法是:回去之后,要把那山真的给挖了,被笑话是愚公也好,被数落不自量力也罢。他倒是要看看,那金山金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金子。 倘若真有,那就是赵家的。 “第两百四十七章 故事最恐怖的翻转就在于它原来不是故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心里主意打的蛮好。 心里的不平衡暂时就被一座金山给填平了。 虽然那金山尚算是另外一种的莫须有。但是赵帛眼下,确确实实是真的需要有个什么借口来给自己作为慰藉的。 心头的那一座金山沉甸甸的,很好的把他心中那些起伏不定波涛汹涌的情绪给压制了下去。 何以解忧? 大概是金山吧。 赵帛长吁了一口气。 在月小鱼和徐长生以及一只暂时不知道名字的鬼的可能视线中,赵帛力道很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的脸在陵墓的冰凉空气中冻得有些僵硬,拍的时候都不敢用力,轻轻松松的给自己打气。 赵帛揉了揉脸,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气活络起来之后,赵帛才转身继续和他们讲到:“那继续吧........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问徐长生,因为那书卷一开始就是归类在徐长生手上的。 可是徐长生没回他,发愣的模样在看他。 赵帛只好自己去把徐长生手上的书卷给主动抽了出来。 赵帛读:“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赵帛继续分析:“所以说......当时个花谷的主人,其实不是人,是乌鸦?” 再结合之前徐长生的说法...... 赵帛指着徐长生讲:“我之前讲说,那乌鸦可能是妖怪.....我承认我是胡诌,可是你不会吧?” 赵帛语调严肃认真,可是表情却是定的很紧,一脸‘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开玩笑的吧’的表情。 不光是赵帛盯得很急切,连月小鱼也是两眼直勾勾的打量他。 估计那只无名的鬼公子,也在盯着他不放。 ....... 曾几何时,徐长生会想过自己能够有成为焦点的一天呢? 那必须没有。 徐长生可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尤其是这地还格外的不同寻常,这是墓地。看着听着都怪吓人的。墓地冷飕飕的,无风都能自己脑补出阵阵阴风了,这一左一右的又被两道视线焦灼直视。 徐长生觉得这一通的冷热夹击,真是里外都要不是人了。 徐长生汗都出来了。 他抹一把汗,有点急,面对这样的逼迫,当然急的不行。 徐长生讲:“那乌鸦是真的妖怪。我师父讲过的........” 月小鱼听到关键词:“师父?所以是容安前辈吗?” 容氏的人。 这就对上了那其中提到的.......‘花谷有邻,为一农庄,农庄有百人,擅丹青......与世隔绝,皆以容为姓。’ 容氏能够和乌鸦妖怪做邻居,估计是和睦相处的。既然能够想出,比如在人妖之间有寻到一种微妙平衡。 这种平衡来自于何种,那自然要去询问当事者......的徒弟。 当事者的徒弟,徐长生讲:“那花谷的乌鸦确实是精怪,在当年......一些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这世上其实是有精怪的。物老真的可以成净,什么渡天劫啊,老树成仙啊,黄鼠狼大仙什么的......这些现在看着是志怪故事的东西,其实都是真的。” 赵帛半信半疑,毕竟他的成长环境中,对于志怪这种事情,都是当故事和消遣看的,现在去告诉他,这些他当时当做瞎编胡诌的志怪故事其实和他之前所看得行侠客游记那样皆是真是见闻.......那就有点吓人了。 毕竟侠客游记中,再离谱的事情也不过是以黑为美的村子,或者长脖子的女人,或者小儿做村长等等这种怪事。 怪事罢了。 怪到最后就是成了趣闻。 但是志怪不一样,志怪讲精怪,但是牵扯太大了,有志怪存在,也就间接印证有鬼可存活。这太吓人了。 那长脖子的女人或许吓人,可是距离远啊,看着跟要走八百年一样,也不会半夜跑到他家墙头爬过来吓唬幼小的赵帛。 但是志怪和鬼就不一样了。 这俩光听起来就不可定性不可捉摸。且叛逆,且无赖,且不要脸。 让这俩‘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肯定是要过来的。还会把脸扭曲成一团掉地上被踩一脚的面团那样爬过来。 本着自保的前提,赵帛都不肯信这个。 这是十四岁的赵帛坚定的念头。 陌源当时拽着他一起看志怪异闻录,看得一惊一乍的,里面写的可吓人。讲中有个妖怪,不知道是什么幻化,披着一张松垮的人皮,做一个老妪模样,整日在市井摆摊,那老妪丑极了,皮皱的如干涸尽最后一丝水分的橘子。 那老妪摆摊买豆腐脑和豆腐。终日打瞌睡。一个小箱子装钱,一文钱一碗豆腐脑或者一块豆腐,自己装,自己丢钱。有市井泼皮耍无赖,把小石头片子冒充铜板丢到钱箱里,也有个响。那老妪也不知道,还是打瞌睡。还是那句话:“自己盛来吃。” 那小流氓就嗤嗤笑。下回还来。 那老妪虽然长得丑极了。可是那豆腐却像个芳华年龄少女的皮肤,又滑嫩又香柔,吃一口就上瘾。家里宽裕的小孩真是日日都来。 若是一日不吃,那小孩就想的哭,想的流口水。竟痴呆了。 同时痴呆的还有那个经常来耍无赖的小混混。那混混挺大一个,如三岁小二那样,敞着个怀,散着头发,吸溜着到嘴边的口水,见谁都是嘿嘿的笑,非要别人也对他笑不可。别人不笑,他就坐地上哭,蹬腿哭,打滚哭,怎么都哭,哭的眼泪鼻涕都混脸上。 到底有个老婆婆看不过去,给了小混混一个橘子。那小混混才破涕为笑,拿着橘子跑远去了。 像个小孩,遇到好东西,要偷摸去吃。 那小混混最终没吃到橘子。 小混混跌落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尸体到第二日才被捞出来,身上都是水草淤泥,敞着怀的衣裳都给水流绞走了。光这个上身,鞋也丢了,手里紧紧捏着那个黄灿灿的大橘子。 小混混之前笔墨里都无赖,偏小摊上的吃食,还耍赖不给钱,不好学上进,看到漂亮小姑娘走不动路。如今死了,叫看着故事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给小混混橘子的老婆婆不忍心,掉了一滴老泪,言语自己身边老姐妹:“这孩子也没做什么大坏事.....不过就是骗了几碗豆腐脑罢了.......” 到底有官府看出了异常。 这半年时间......痴呆的小儿,加上这个小混混,未免也太多了些。 官府想那老婆婆的话,对那个终日街头打盹不发一语的老妪起了疑心。 暗中打听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那几个城中痴呆的小儿包括那个小混混,平日里都爱吃那个老妪的豆腐脑。一天不吃就嘴馋的厉害。那几个小儿家里都是宠溺孩子的,一文钱一碗的豆腐脑又不是大事,何苦为了一文钱的事叫孩子不痛快?于是日日买了给孩子吃。 孩子忽然成了痴儿,家里父母长辈心急如焚,可是各个也没往那一碗豆腐脑上想去。 官府在一个夜里忽袭了那个老妪的住所。 那老妪的房子在城郊,低矮简陋,毫不起眼。偏就一件正厅上锁,撬开房子走进去一看,好大一个缸。被一块花岗石压的严实。好几个捕快废了大力气才挪开花岗石。 有个好奇心重的捕快立刻伸头进去看了一眼。 就一眼,还来不及撤回去头,就当场咧嘴呕吐了出来。 那缸里,原本一片白,白白软软的东西,像豆腐,像刚刚点了卤的豆腐,软的很......若不是那白软的‘豆腐’还飘着数个人头的话....... 其中有个人头,眼熟的很,就是白日里见过的,刚刚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小混混。 那小混混闭着眼,鼻孔里流出白白软软的东西。 捕快是见过世面的,那是脑浆。有什么人,用什么东西,从鼻子伸进去,直捣脑子,把天灵盖里的脑浆捣个稀碎,然后在从鼻腔倒出来。 ....... 别说故事中身临其境的捕快了。 连一起跟着看这个故事的赵帛和陌源都要生理性呕吐了。 当天晚上,陌家给孩子送来的宵夜是桂花乳酪。平日里赵帛和陌源都爱吃。一个不够,要抢着吃。到今天,两个孩子谁都不肯吃,抢着谦让。反正好说歹说,一口都不肯吃,看都不看。 老仆无奈,说不如换成安睡好喝的蜂蜜牛乳? 也不要! 不光不要,这段时日,任何的白色的,软和的东西,都不要!就连米饭,他们都要吃糙米饭! 总之,真是吃了大半年的糙米饭才渐渐淡化掉这段记忆。 赵小楼听闻这趟折腾,哭笑不得,赵小楼当时讲一句话,如今听来细思极恐:“若是你相信那故事是杜撰的,何必畏惧成这个模样?” ....... 这像是大人说的话吗? 大人不应该说什么‘编撰的故事也能吓这样?’然后还要数落他一番,什么‘胆小如鼠’之类的。 赵小楼当时说的是‘你若是......’ 若是相信。 若是...... 若是....... 赵帛遍体生寒。 他很坦然相信这世上有鬼了。因为容小龙的出现,如今又相信这世上有精怪,结果是因为他们自己? 赵帛有些想不通:“一般股势里讲,在旁的领地上出新任家族,一般都是负责镇压旧物的......我们赵家要分到那花谷旧地上去.......为了什么?” 还有,既然是精怪,和容家做邻居,和睦相处,尚且可以理论。 精怪为何消失? 和容氏覆灭是统一体的吗? 这个容安就没有倒腾出来太多的事情告诉给徐长生了。 徐长生只知道,这事情是发现在容氏覆灭之后,容安逃跑之后的事情。容安是在容氏覆灭之前逃走的。原本要和容氏那支家族汇合的容安莫名失约不知了去向。 那一支容氏并没有过度找寻,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容安失踪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就是花谷中的其中一只。 那乌鸦成精,理所当然通了性情。接着外形掩护的便利给容安侦查地形,通风报信。容氏一双眼睛可见鬼,两只耳朵可以听鬼蜮之语言。同时也能懂精怪之句。 原本还算是平安。 三年后,容安逃离三年后。那乌鸦忽然震天大叫。 徐长生回忆道:“就如那书卷中记载那样.......‘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 当时的容安赫然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空那乌鸦把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他直视上空,上空烈日完全被乌鸦挡住,那乌鸦在他眼前,恍若逍遥游中的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那乌鸦精怪大叫,凡人听来只觉得呱噪晦气,入容氏耳中,却听的字字血泪。 ....... 明白这是往事的前提之下,听得赵帛手心在寒凉之地止不住的冒汗。 赵帛不仅追问:“那乌鸦精怪讲了什么?” 徐长生打了个哆嗦,回答:“天诛地灭......还有一句.......” 徐长生用神情表达对这一句的茫然:“沈小姐死了.......” 沈小姐? 哪里多出来一个沈小姐? 大家都算是茫然的很。 赵家之中亲眷深厚的,并没有什么沈小姐。而且那是往事,无论是记录还是徐长生复制容安的回忆中都没有赵氏的存在。 那段记忆,应该有旁人插手才对。 陌家,容家,还有那花谷......听着风马牛不相及的。 作为江湖中立的老派世家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缘分能够去招惹一个充满精怪的山谷,和一户看着平平无奇隐居室外的农户。 赵帛讲:“我真的原以为说,容家在南顺声名赫赫,在南齐定然也不会低调......” 结果事实证明先入为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连徐长生都没有想到。 毕竟在徐长生认识的容安的印象里,容安嚣张的很,又挑剔又不好伺候。 这一点月小鱼可以解释:“他老了呀......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去,心智就会越发的孩子气。” 这一点徐长生赞同:“师父尤其是最后那几年,性情很是坦荡的。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非要,一定要,立刻要。” 月小鱼微笑,问他:“你给了吗?” 徐长生点点头:“给了啊。” 月小鱼轻声说:“真好。” “第两百四十八章 顺应天命的直白显示就是破罐子破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觉得,眼下可不是什么感慨温情的时候。 赵帛瞪眼:“我知道逝者为大,可是如今逝者已矣,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感慨一下如今?” 如今当下,两双眼睛都扭头看他。 总算是注意力回来了。 赵帛先松了一口气。 这才继续瞪大眼睛:“刚刚徐前辈可是讲的清楚,那乌鸦精怪讲一句‘天诛地灭’......” 家人们! 这一句话可是个十分,非常,以及极其可怕的词汇有没有?大家都紧张起来一点点行不行? 月小鱼读懂赵帛的意思。她努力试图想要培养一下紧张的心情。 努力再三,还是失败。 月小鱼无奈的很:“天诛地灭......听着是很可怕。可是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切,那就是共存亡时候了.......你觉得,或者你,或者我,或者你与陌氏世家联合,能扛得住这四个字的哪一个比划?” 赵帛又是吃惊又是无奈:“所以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了吗?” 怎么能叫破罐子破摔呢....... 月小鱼纠正:“这叫顺应天命。” 赵帛倔强:“顺应天命的直白显示就是破罐子破摔。” 眼看两个人为了这么一句话的定夺吵嘴个没完,徐长生也有些开始火气上头。 徐长生讲:“.......我师父还说了一句沈小姐死了.......怎么就没人管了?” 哦。难道对于天诛地灭来说,沈小姐的死就不重要了是吧? 对啊。 不然呢? 一个是有可能的天地万物俱灭,一个是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姑娘的生命结束。 这种孰轻孰重,又有什么好去纠结的。 可是就算是这么说,到底也是存了疑惑的。 那沈小姐到底是谁啊? 那个乌鸦精怪会在哀嚎中特意提及一句出来。 而且是在天诛地灭这一句断词之后。就真的显得十分古怪了。 徐长生说:“我师父讲,那个乌鸦精怪反复念叨这两句,其实十分突然,并没有任何征兆,就忽然高飞拍打翅膀然后歇斯底里的叫唤.......更可怕的是,那精怪叫唤到最后,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赵帛又瞪大眼睛:“灰飞烟灭?怎么个灰飞烟灭法?” 在赵帛的想法中,灰飞烟灭,是头顶的乌鸦忽然变成一个大火球,然后乌鸦继续飞,那火球继续在头顶上盘旋,如天上生出第二个太阳那样,炙烤,恐怖,又迷幻。 徐长生的师父容安,比如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一轮盘旋的太阳渐渐变小,把乌鸦烧成灰烬,然后消失,火种熄灭,最终一只活生生的乌鸦由此变成灰烬,一阵风吹,灰飞烟灭。 不是这样的。 徐长生说:“我师父讲,那乌鸦一边大叫天诛地灭沈小姐死了的如此重复,一边盘旋高空。那乌鸦精怪非飞的很高,好几次遮挡太阳。我师父当时仰着脖子看得眼睛疼,就恍惚了,觉得那都不像是乌鸦形态,反而像是一朵云彩。我师父说,就一个眼错的功夫。” 徐长生说到这里停住了,顿了顿。 赵帛连忙追问:“什么眼错?怎么就眼错了?” 徐长生停下的原因只是一口气说太多字,给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 他喘气,继续说:“脖子酸,眼睛也疼。我师父就炸了眨眼。” 就跟他说一半停下来喘气一样。 容安眨眨眼,头顶空中的乌鸦就化为了云朵。 准确来说,不是云朵,而是一只如云一样分散的乌鸦。 那乌鸦精怪不知道是受了如何,化作了一团黑云。除了当时离开身体的几根鸦翅的翎毛之外,其余的部分,就真如云那般消散了。 真,灰飞烟灭。 这现实动静,眼看着,确实要比赵帛以前度过的那些话本中写的大场面要弱小多了。没有什么火球,也没有什么天崩地裂鬼哭狼嚎,也没有什么波涛汹涌,翻江倒海。 天欲让其灭亡,只会令对方神不知鬼不觉。 人间只听到一场乌啼,却不知那是一个生灵一个族群最后的告别。 如果把‘天诛地灭’‘灰飞烟灭’‘沈小姐死了’......排个是事情轻重缓急......可能当事人换做赵帛,赵帛几乎就会当初忽视那一句沈小姐的关联语句的。 他面前有个精怪,大叫天诛地灭,然后眼睁睁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谁还能想得起来一个沈小姐还是方小姐的。 赵帛还想:“那个沈小姐......会不会也是精怪?” 徐长生从未如此想过。 而且当然不是。 因为当时徐长生对这个沈小姐产生过好奇。 徐长生问容安:“沈小姐是谁?” 容安说:“只是个江湖儿女。” 容安只说了这些。 徐长生也只能转述了这些。 徐长生说:“如果沈小姐是江湖儿女......小赵公子,你应该会比较容易知道或者打听到。” 赵帛却不觉得有多么容易:“我根本毫无印象。” 月小鱼讲:“那是你年纪小。——你算一算那乌鸦精怪消亡的时间,沈小姐如果是那个时候死的,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还没出生......沈小姐已经死了......死后好久,才有的你。” 月小鱼说:“那等你长大,沈小姐就算是在江湖上再有名,对你来说,也是往事了。人们总说‘往事不可追忆’.......大人又怎么会拿来烦你这样的小孩子呢。” 赵帛却觉得有另外一层意思:“我觉得沈小姐我不知道,其实是因为沈小姐不算是有名吧。” 赵帛解释这个想法的来意:“你别忘了,我们赵家有奇怪楼。记载江湖多事。如果沈小姐真的在江湖有过什么过往,奇怪楼好歹也该收录一笔。——我们奇怪楼中,连梅妻鹤子这么无聊的事情都收录了。” 月小鱼想到:“有没有可能是那位沈小姐的江湖路平平无奇呢?” 赵帛反问她:“如果那位沈小姐的江湖路平平无奇,又怎么能够和花谷中的乌鸦精怪扯上关系?如果真的平平无奇,那花谷里的乌鸦精怪为何在它自身灰飞烟灭之前仿佛在容安前辈面前提及和哀嚎呢?” 在自身已知大难来临之前,还在他人面前仿佛言语提醒,要么就可能是警示,警示容安可能是下一个沈小姐的下场,要么,就是告诉容安,沈小姐现在正在死去,立刻死去,求容安相救于万一。 可惜当时的庞大力量,或许不是人为,或许是一种更加可怕的。 就比如,天诛地灭中的两个。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管是天要亡自己还是地要灭他人。 作为人间上不得天,下不得地的生灵。又能逃离到哪里去呢? 所以沈小姐应该还是死了。 容安也死了。 至于容安是不是如沈小姐那样的成了沈小姐的下一个,这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 月小鱼有一次去看这个书卷。 找来找去。 这个属于陌唐元的墓室中有关容氏的记载,就这么一句。 提到了花谷,提到了陌氏,牵扯了一句容家。 看着很莫名其妙。 似乎毫无关联。 月小鱼说:“徐前辈讲过,徐前辈在军营中,见到过用花矿做出来的弓箭.......” 徐长生点头。 月小鱼又说:“那弓箭属于兵器锻造类。当时由一个官员负责押送到军营,一一派发非常慎重。” 徐长生又点头。 端出来一脸的不解和耐心往下听的谦虚。 赵帛讲:“......这样往下一说,倒是能够明白扯到陌家。陌家虽然是江湖世家,但是陌家的背后依仗最大的其实是朝廷。” 赵帛觉得这个说出来也没什么。 因为江湖世家中知道的也不少。只是不必明说罢了。 赵帛这次就明说了:“陌家擅长机关纵横,陌家的前身就是道法墨中的墨子。矩子令的那位。陌家每年一次,为朝廷锻造兵器。想必那年上交的兵器,估计就是徐前辈当时在军营中看到的弓箭。” 月小鱼接着说:“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光可以把陌家和花谷联系起来,也可以联系到陌家和容氏相识的可能性了。” 月小鱼说:“花谷中既然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由精怪镇守,那么去取得花矿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赵帛点头:“而且我之前看过的志怪的话本里,写的那些精怪是可以幻化成为人形的.......也有可能,那些精怪并不是真的以精怪的本体去面对的额陌家或者朝廷。” 这一点不是不可能。 人类本性,惧怕和排挤不可控的东西。 人还好,绿林可以圈地为匪,老虎狮子也可以占山为王。人可以不计较,也可以不必紧张到势如水火不相容。因为那都是可控者。随时随地。只要想。便可以寻各种办法各种手段,打破现状。 但是精怪不行。 神仙高高在上,神仙不理会凡尘,也不知道是人类尊重神仙不理会凡尘,还是人类希望神仙不必理会凡尘。 总之,神仙不理会凡尘。 精怪却要在凡尘中和人共同瓜分天地。 这可如何是好? 精怪不可控,若是叫人知道这人间有不可控精怪,还知道精怪可化作山林野兽,老人稚童......甚至还能把人做成豆腐脑来吃........这要翻天了。 赵帛看的志怪的话本中,最后关于那个把人的脑浆做成豆腐脑的老妪精怪也是不了了之的。 只说最后那个老妪不见行踪,城郊的破宅被一大大火烧干净。老妪许是死了,许没死。 官府不了了之。连话本中的笔者,也是写的不了了之。 这从另外一种层面上表示,人对于精怪的一种无能为力。 鬼还有佛门道门可以压制呢,鬼压床或者鬼打墙什么的,连山野农妇撞见,都知道如何应对。 但若是遇到个狐狸精蟒蛇怪,恐怕倒背大悲咒都毫无办法。 这种无能为力,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皇帝也是人,朝廷官员也是人,陌家也是。 除却容家。 容家本就另类,既然能够容得下自己,自然也能容得下精怪的存在。 有容乃大,海纳百川。 不知道是不是容氏姓氏的起源。 而所谓的‘花谷有邻,为一农庄,农庄有百人,擅丹青......与世隔绝,皆以容为姓。’ 只怕潜台词就是这个。 花谷中的乌鸦寻了容氏做了庇护。容氏不知道以什么办法说动了花谷的乌鸦,令乌鸦同意交出了花谷中的花矿。陌家得到了花矿,如期向朝廷上交了那一期以花矿为内容锻造的弓箭,再后来,远在战场的徐长生结果官员递交的弓箭,第一次走上了战场。 彼时,容安尚在,容安尚在,乌鸦精怪也尚在。大概沈小姐也是尚在的。 赵帛讲:“没有赵家的什么事情。” 赵帛那手上那页书卷翻来覆去看一通。 讲:“这里横竖没有赵家什么事情。赵家出现,是在容氏亡故,乌鸦精怪灰飞烟灭之后......赵家就是个看门的一样。” 赵帛此刻更加坚信,那赵家的金山乃是真的金山了。 赵帛觉得,眼下能不能看到那位容小龙的鬼朋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若不是容小龙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赵帛觉得眼下连陌家的坟墓安放在赵家的湖底这件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金山现再眼前的时候,一切是非真如浮云一般。 问题来了。 容小龙到底被谁给弄走了。 这又绕回来了——陌家和容家之前是认识的。陌家的墓室中,会随着每一代家主的葬送配送进去一批只有他们那一代才知道的秘辛。——算算时日,陌唐元老爷子担任陌家家主的时候,正好容氏还在。陌家两任家主的替换跨度时间太大。陌如眠没轮到那份上去。 他们来陌唐元的墓室,为了寻容氏的一些东西,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来个白日晚上或者什么时候的,常人见鬼。在从鬼朋友身上,问到容小龙的下落。 赵帛嘀咕:“我觉得这个陌家的规矩不好。每一任家主长眠的时候都要带走自己那个时候的秘密,看着是为了下一任留个干净的场面。可是这秘密带走,相对应的,也连带一些旁的东西带走。秘密又不是什么完全的坏事。秘密都没了,一个古老家族,有点秘密其实可以同时被视作为资本一个没有资本的世家,还能算是世家吗?” 赵帛举例子:“就好比陌如眠。陌唐元确实是死了,可是陌唐元活的时候或许陌家有什么秘密没告诉给陌如眠,比如机关暗门什么的.......否则你们试着想想,陌氏高手如云,容小龙如果不是自己逃走,就是被人带走,谁,哪个高手,能在陌家带走一个小孩子?如果那个小孩子不是自愿,那是不是还要打晕?容小龙是娃娃吗?揣怀里隐身遁地呢?”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一生唯一的拥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虽然李奇奇表示自己并没有经常跟着李玄远抛头露面,而且如今还是个已经死去的身份。即便是现在大模大样的走在南浔的街头因为不必担忧和警戒什么。 但是容小龙还是好好地给李奇奇寻了一身合适的衣裳换了个打扮。 李奇奇平时喜欢穿蓝衣。容小龙选择衣裳的时候就刻意避开了蓝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什么衣裳不搭漂亮小姑娘呢? 何况是李奇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李奇奇对于自己这一身打扮也喜欢。 葱绿色的罗裙,鹅黄色的绸褂,再搭了零星一些俏皮的珍珠的发饰,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李奇奇喜欢。然后用一袭披风把自己给包住。 李奇奇看出容小龙的眼神变化,就保证说:“我晚上才穿披风。白天这样显得怪,我知道。” 李奇奇说完就低了头去。 容小龙心里挺酸。还堵得慌。 陌成风也是。 陌成风心疼的很。 陌成风说:“小姑娘还没忘记自己被杀的事情呢.......半夜都吓得偷偷哭,在被窝里。” 容小龙想回说一句,这谁能忘呢。容小龙还想说你一个大人,虽然是鬼吧,不过也别半夜跑去小姑娘门外偷偷听墙角什么的。小姑娘本就挺害怕的了。回头要被她知道一直有个鬼不错眼珠的盯着她,回头魂再给二度吓出来。 年纪还这么小。 容小龙当着李奇奇的面犹豫蛮久,到底没把陌成风的事情讲出来。他真的是怕又吓坏了李奇奇。 陌成风想了很久,决定让容小龙把李奇奇送到陌家去。 陌家当年可以顾惜沈明月,如今也可以顾惜李奇奇。 大不了改名换姓,叫她彻底做陌家的女儿。 至于那李家的姓氏,不稀罕,真的就不稀罕。 陌成风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在半夜,他叫醒睡得正香的容小龙,讲出这个决定出来。 容小龙一边睡眼朦胧的听讲,一边强行忍者哈欠。 容小龙看着陌成风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很是无语:“你若是陌家的人.......这一切还好说。” 容小龙刻意咬牙加重了上一句的某一个关键词。 然后他继续讲:“可是现在的家主是陌如眠......陌家现在的人,恐怕对于不管是李玄远还是沈明月,估计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容小龙又打了个哈欠:“而且就连我,一开始见你,都以为你是为爱殉情.....当然这也没错。但是你为爱殉情的前提,是我们都以为是沈明月移情别恋。” 陌成风原本对这个问题感觉难度不大:“讲明白就好......” 陌成风话只说了一半。面上转变的态度也足以说明他刚刚妥当的欠缺。 容小龙虽然困,但是不代表脑子转不过弯,容小龙说:“讲明白吗?我当时在玄远阁的时候,听了真相,我是个外人,都觉得意难平。你觉得若是陌家知道这些真相.......明白你和沈明月的遭遇,陌家会咽下这口气?” 陌成风沉默。 容小龙困意去了一半,他若是要再睡回笼觉,还得重新酝酿一番。 容小龙借着这一半的清醒讲:“何况陌老爷子刚刚咽气,那个始作俑者的李玄远就敢大摇大摆跑去吊丧......他明明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沈明月是怎么死的......他也有脸再去陌家,做出往事不用再提的宽大心胸来。我看了都要吐。” 容小龙说:“甚至这个前提都不需要我亲自在场。光想一想,都要吐。” 容小龙有一说一,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迁怒到为官者的身上。为官者当然也有好官有恶官。不能一棒子打死。就像江湖有土匪有魔头也有为国为民的大侠大义。这天下之大,本就有龙有蛇千奇百怪无一不全。 李玄远不是龙,不是蛇。他就是个坏人。 容小龙说:“而且如果这个真相说出来,或许可能的机会,是陌家会怜悯沈明月的女儿李奇奇。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呢?就是陌家有人会无法忽视李奇奇身上流淌的另外一半属于李玄远的血液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玄远尚且都无法容忍李奇奇身上流淌是沈明月的血液。沈明月尚且无辜,李玄远都如此对待。更何况那李玄远的所作所为对于陌家来说,可谓算得上是刻骨的仇恨了。 如果李奇奇的存在是在日日提醒李玄远对于沈明月和陌成风的作为的恶行的话。 那么在陌家人眼中,李奇奇又是什么样子的存在呢? 内疚要更重,还是说恨意要更重呢? 想到这里,陌成风也没了个主意。 他去问容小龙:“要瞒着?——瞒着也不要紧,为李奇奇好就行。” 容小龙说:“也只能瞒着。或者说,只能叫特定人知道。——你不想报仇吗?” 陌成风一愣:“报仇?” 容小龙也愣住了:“对啊......不报仇吗?” 容小龙彻底困意消除,面上的情绪基本都被不解给替代:“你不想报仇吗?李玄远害死你,害死沈明月仇......你不想报仇吗?” 陌成风一时半会,还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害死明月.......” 容小龙:“.......” 容小龙很想在这时候令陌成风拥有实体一番,然后努力疯狂的摇动陌成风,让他清醒一下:“你醒一下!冷静一下!如今这个活着的,是莫家的那位小姐,莫佳人,此莫,还非彼陌。” 陌成风彻底糊涂。 他如今反而像是睡懵的那一个了。 “如果是这样......那李奇奇到底是谁的孩子?” 容小龙回答:“当然是李玄远和沈明月的。——虽然沈明月如今只是一具肉身,说不好听,叫行尸走肉。但是她的孩子是活生生的。那就是沈明月的孩子。沈明月的孩子活在这个世上。” 陌成风重复容小龙的内容:“沈明月的孩子活在世上......但是沈明月却早就死了.......是这个意思?” 他听着很像是语无伦次。 但是容小龙还是觉得其实陌成风懂。只是无法接受罢了。 容小龙说:“李玄远是真的很爱那位莫家的小姐的。人家话本中说,最爱一个人会爱到了骨子里。其实不对,最爱一个人,会爱到她的灵魂。” 爱灵魂,所以不用在意肉体。 所以沈明月是美是丑都无所要紧。 但是同时也是因为爱着的是那个人的灵魂。所以对于空壳的衍生就很不耐烦。 李玄远每每要自我催眠,这眼前一具肉体,不过是莫佳人的皮囊。除了令莫佳人鲜活生动,别无作用。似乎这个名为沈明月的皮囊天生就是个毫无生气的肉身,莫佳人的灵魂才得以令她拥有生机。 一个肉身,是不需要任何的朋友,任何的交往,任何的独立自我的。 同时,也不需要孩子。 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 包括李奇奇。 李奇奇的出现,令李玄远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她的出现,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沈明月曾经是个有血有肉,会迎风而立,展颜微笑的美貌女子。她使长剑,喜欢穿青色和绿色的衣裳。 她曾经和李玄远面对面说过话,也曾经和李玄远非常客气的喝过茶,甚至在沈明月临时之前,她的鲜血还沾染上他的衣裳。 李玄远心中只有莫佳人一个人。 他当时面对鲜活生动的沈明月的时候,心中一片空白,他不可能会幻想过沈明月身穿嫁衣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沈明月面对他会露出如何羞涩的面容,也无法做到去嗅她雪白脖颈间的香气,更加不可能下决心耳鬓厮磨。 他看沈明月,总是神情。 深刻到透过沈明月的脸,看到内心深处属于莫佳人的灵魂。 他努力当沈明月是个死物。 他几乎成功了。 如果不是李奇奇的出现的话。 李奇奇出现,从孕吐害喜,到胎动,再到呱呱坠地,产婆来不及清洗干净手就出来报喜:“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千金小姐!” 李玄远眼前,铺天盖地的,都是产婆双手上的血迹。 那是沈明月的血迹,是沈明月的血迹。 那血......很快就会冷却。 就像那夜的驿站。 在陌成风的怀中逐渐冷却的沈明月。她那么娇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李玄远当时想要让陌成风冷静下来,努力把陌成风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沈明月的身上掰开。当时沈明月的身体尚温,她刚刚咽气,血还是热的,皮肤还是软的。他的手指无意中从沈明月的脸上擦过,带过一片令人恍惚的顺滑。 他一直记得,沈明月的尸体发凉后的感觉。 他也一直不忘,陌成风那令人落泪的哭声。那样的悲痛,那样的绝望,仿佛世界都离他而去。 就像李玄远收到莫家的讣告一样。那白纸黑字,简短的几句话,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哭出声,可是他内心苍凉绝望,也仿佛全世界都离他而去。 ...... 产婆的双手布满了鲜血。 房中属于婴儿的哭声响亮无比,正在毫不客气的向着李玄远向着这整个世界昭告她的存在。 李玄远站的久了,猛地起身,脑子觉得血一下子冲上头来。他恍惚中,好像感觉耳边属于婴儿的哭声变了味道。那婴儿仿佛变成了陌成风,陌成风在哭,陌成风的哭声不绝。又悲伤又破碎。 破碎中,李玄远仿佛又听到了沈明月的声音。 沈明月在说话,声音温柔又从容,满是欣喜。 这种欣喜听到李玄远的耳朵里,被解读成了得意和炫耀。 李玄远仿佛听到沈明月在对他说:“你不是要杀我?偏你杀不死我,我还有了孩子。我如今有了孩子.....是我沈明月的孩子,是我沈明月的后代。你杀不死我,杀不掉我......” 李玄远当时一下子就冲进了寝室内。 产婆来不及阻止。 服侍生产的下人们只来得及把清洗干净的女婴包好,交到莫佳人的怀里。 莫佳人刚刚经历一场鬼门关的徘徊,累的脸色苍白,一身的虚汗。她虚弱,却还是笑的。她头发被汗水浸地湿润,有几缕发丝贴在脸色,更显得头发的黑和脸的白。 她看着孩子在笑。 这笑意落到李玄远的眼中。和刚刚脑内沈明月的得意重叠到了一起。 李玄远不知不觉走到了床前。 他盯着那个孩子不放。 莫佳人说:“你看她长得多像你?” 身边丫头和产婆都如此迎合。 还说的头头是道,说眉毛眼睛鼻子,都像。 李玄远皱眉。 这婴儿红皮皱脸。黄黄的胎毛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眼皮红红的,甚至能看到透明的血管,眉毛稀疏只有几根,眼睛甚至都没有长开,此刻正在皱着鼻子冲着莫佳人的方向睡觉。 这叫长得像他? 还眉毛眼睛鼻子? 当他是个被初次升职做了父亲之后乐傻的别人一样吗? 李玄远发出一声冷笑。 他以为自己是在心里笑的。 其实他出了声。 那一声冷笑声音很小。只有莫佳人听到了。 莫佳人的眼神一下子从柔软和虚弱变化成了警觉。 她如一只白兔,在忽然间转换成了一只母豹子。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充满戒备盯着李玄远。 她迎上李玄远质疑的神情,一字一句讲:“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她对视很久,和李玄远。 最后还是莫佳人妥协。稍微送开了搂抱襁褓的手。 莫佳人柔声说:“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是你李家的孩子。” 莫佳人的声音很软,很轻。还带着一丝明显的虚弱。 但是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玄远。李玄远从头到尾都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莫佳人和那个婴孩。 莫佳人刚刚生产完,满屋都是血气。 她的皮肤很凉,手很冷。没有力气。笑都很虚弱。 她像一具尸体。 像沈明月刚刚咽气的时候的样子。 简直一模一样。 李玄远打了个激灵。把莫佳人那双冰凉的手包在手心,说:“叫奇奇吧。奇奇。李奇奇。” ....... 李奇奇直到一岁的时候,才被李玄远带到李家见过祖宗。 一岁的李奇奇个头很小。很软。包在一件小小的兔毛披风中。像一只真正的小兔子那样被李玄远揣在怀里。 这是李奇奇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和李玄远的拥抱。 李奇奇不记得了。 “第两百五十章 逃避虽然懦弱但是有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浔阳城不大。 想要走出去并不需要花费多少的力气。 城中禁止骑马。所以贩售马匹的地方都在靠近城郊的地方。容小龙给了悦莱客栈的小二一些银钱,拜托小二去买一辆马车。 马车很贵。 和骡车差别很大。但是小二见过很多人,骡子和马分不清楚。 容小龙给的银钱足够买一辆马车。 小二却定了一辆骡车。 小二果然猜对。不管是容小龙还是李奇奇,他们都没有认出来那是一匹骡马。 小二沾沾自喜。捂进了怀里的钱袋子。非常热心的恭送了容小龙和李奇奇。 陌成风问驾车的容小龙:“你就真的不计较啦?这是个骡子。” 容小龙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厢上晃动的帘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少惹些是非吧。” ...... 容小龙原以为李奇奇会多少眷恋一番浔阳。还含蓄地问过要不要徒步走到城门,在去接引马车。 结果李奇奇拒绝了。采纳了小二让马车行把马车赶到客栈门口的建议。 小二很热情——讹了他们那么多差价的钱能不热情吗? 小二麻溜地在车厢里铺了崭新的铺盖和被子,还多塞了两个软靠,言语说坐车虽然比骑马舒服,若是走的是远路,那腰腿也是受不住的。幸亏跳得这个骡子正当壮年,耐信也好....... 小二说漏嘴,嗖地合上了嘴皮。 小二心虚,不知道是忙的满头大汗还是旁的缘故,脸皮都涨红了起来。他借着弯腰搬凳子的时候,偷瞄容小龙。 容小龙有一种‘替人尴尬’的毛病。 如今这个情况,容小龙都感觉他鞋子里的脚指头都尴尬的蜷缩起来了。 如果他脚指头在外面的话,他估计能尴尬的指头抓地,当场抓出一套新的悦来客栈。 容小龙只好当不知道了。 李奇奇一直就没讲话,她脸色本就白,所以更加让容小龙能够清楚的看到她此刻眼下的淡淡乌青。她没睡好。 她当然没睡好。 经历变故,她能睡好才怪。 可是这事也是无解。 容小龙昨夜刚刚和陌成风商定好,不打算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之给李奇奇。 陌成风怕李奇奇疯掉。 容小龙也怕李奇奇疯掉。 要怎么告诉李奇奇她的身世呢? ‘你娘其实不是你娘,是你爹的原本的未婚妻,你爹原本的未婚妻死了之后,你爹杀了你娘,抢占了你娘的肉身,复活了他的未婚妻。如今你眼前的娘只是个壳子,里面住的是你爹未婚妻的魂魄......但是她生了你养了你护了你。而你爹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亲爹,一直想要害死你的,就是你亲爹。’ ...... 再补充一句:“你的老管家其实不是养大你娘的管家,是你爹的未婚妻的管家。他知道你亲爹一直想杀了你,所以就提前杀了你,因为知道我能起死回生你。” ...... 换谁谁疯。 这若是能理出个头绪来,或者说,理出个仇人来都行。 可是能是谁呢? 最终就是自己的亲爹。 谁能对自己亲爹下手啊.......天诛地灭的事情。 ....... 李奇奇和很多人一样,遇到想不通的事情,遇到难以跳出来的坎坷,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睡觉,闷头大睡。 睡觉是一种最为方便的逃避方式。 虽然显得懦弱。但是有用。 容小龙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她。 每一次她都在睡觉。 幸好毯子下能看到呼吸的起伏,容小龙多少也能放心些。他也没过多的干涉,放了一袋水,放了一包风干的肉干和面饼在李奇奇面前。 很是妥帖的决定不去打扰她。 陌成风看着心疼。 他也这样和容小龙说。 说多了几句,容小龙就产生了好奇心:“鬼心疼起来,是什么感觉?心里也是闷闷的喘不上气吗?” 这样的问题得到了陌成风的一个白眼:“鬼哪有什么心?我就是这么说说。” 容小龙哦一声。 这是离开浔阳的第二个夜了。他们走的行程速度不紧不慢。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够到达连城了。不管如何,先和徐长生和月小鱼回合。 陌成风提醒他:“别忘了那个朱成良。” 容小龙也趁机白他一眼:“我知道。若不是你们陌家把事情搞复杂,也不会动了想朱成良出去的念头。这下他可蒙在鼓里。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陌家门口等着我。” ...... 那必须没有。 朱成良很没有形象的蹲在几个争执个没完的人中间,左看看右边看看。时不时还仰头网上看,看那小鳄鱼贴在石壁上的小爪子。 别说,当时在鹅湖的还是看着那些晚上双眼如两个小灯笼那样的鳄鱼感觉怪可怕的。 如今用这个角度看。 小鳄鱼白白的肚皮,小小的爪子,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朱成良很无语。 又是无语又是无趣的。 以至于忘记了形象。 他原本在容小龙或者陌成风面前的时候尚且还能做得姿态从容优雅。可是如今他俨然成一团空气。空气是不需要什么形象的。于是朱成良就尝试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下蹲动作。 这个动作很不雅。 贵族子弟从小就被要求规行矩步。很多动作都是被禁止的。比如翘腿,比如公然剔牙,比如这个如在五谷轮回之所才会有此的下蹲。 虽然姿态难看,但是舒服。 怪不得朱成良在冬日街边,老见到那些下蹲闭眼嗮太阳的大爷。 当时还纳闷,蹲着做什么呢?搬个凳子不舒服吗? 原来如此。 如今很舒服的朱成良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们争论。 其中就数年纪最小的赵帛最激动。他抢过徐长生手里的书卷在抖落,好像书卷是个口袋那样,能抖落个什么东西出来。 另外的徐长生和月小鱼都无奈的很。 争到后面朱成良听得恍惚。 打了个哈欠。打哈欠也很舒服。 朱成良一连打了三个哈欠。 第三个哈欠还没打完。 朱成良就觉得周围忽然怎么安静了下来。 朱成良半个哈欠被噎了回去。 他正准备环顾四周。 发现他的视线,诡异地和赵帛对上了。 朱成良刚刚想解释这一切是巧合。移开了视线。眼看着赵帛就口齿了起来。 赵帛结结巴巴:“他......他.......容小龙的那个鬼朋友!” 月小鱼和徐长生也跟着倒抽了一口气。 赵帛一声惨叫:“天哪白日见鬼!” 朱成良还算是淡定:“这眼看都出月亮了。” 他指着头顶示意。 更何况他们来的时候都是黄昏。哪里来的什么白日? 如今吵这些许的时光,还白日个鬼。 月亮倒映在湖水里,又被小鳄鱼的小爪子给拨弄成一片片的碎影。 在这种残破的碎影中,落到徐长生月小鱼和赵帛眼中的朱成良也是时而明亮时而黯然。 他们三人都站着,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蹲在那里一脸困意的朱成良。 他们三人似乎还沉浸在这种忽然能够见鬼的现象中没有反应过来。 以此朱成良取得了先机。 他若无其事的起身,拂袖,整理发冠。再一声轻咳。 轻咳之下,作用是没有的。 徐长生等人依然是一脸呆愣。 他干脆走到年纪最小的赵帛面前,在他面前晃了晃衣袖:“赵小公子?” 赵帛给予出来的反应是当场连退三步。 仿佛朱成良不单单是个鬼,还是个很恐怖的存在。 他摆出戒备姿态,用手中的书卷做武器,指着朱成良讲:“你,你,你,我怎么看到你的?” 朱成良摇头。表情很无辜。 无辜表情在赵帛这里不顶用。 赵帛又讲:“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叫我们看到你?” 赵帛好歹有了进步。没有在后退下去。其实这个眼前陌唐元的墓室很大。说话也有回声,赵帛若是想退,其实余地多多。 不过好歹,赵帛是坚持住了自己的胆量和维护住了身份。 这事朱成良就更无辜了。 朱成良反问赵帛讲到:“我若是故意叫你们见到我......我会挑一个如此没有形象的时候叫你们看到?怎么想,我都应该端个好的态度相见才更加符合常理。” 这倒也是。 ...... 眼看赵帛要被说动。 月小鱼在一边冷冷开口:“可是......为何我们之前不能见到你?如今却可以?” 徐长生补充关键问题:“容小龙那孩子去哪里了?被谁抓了吗?凶多吉少吗?” ........ 想想看一番,朱成良决定选择印象最好的是徐长生。 他回答徐长生的问题:“他被一个小姑娘给抓走了。” 朱成良想了想:“那小姑娘当时把容小龙装进了一个口袋里,从地道中拖出来.......” 那场面可算是把朱成良吓了一跳。 他看那陌家面前树林中忽然多了一些人,好奇走过去,发现那些人在按照图纸剥开厚厚沉积的落叶,再有一个身手矫捷的钻进去。等许久功夫,那人就扛出来一个软绵绵的麻袋。 想也知道麻袋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白菜面粉。 但是朱成良当时真不知道里面装的居然会是容小龙。 容小龙软绵绵的,估计被塞进去和扛的时候动作很粗鲁,头发有些乱。他还穿着陌白衣的衣裳,陌白衣的衣裳配上容小龙的脸,本来是个很好看的少年郎。结果少年郎被塞到麻袋里,看着就可怜极了。 把可怜极了的容小龙下令塞到箱子中的是个少女。 很小的少女。 看着比月小鱼和容小龙还小点。 穿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头上束着同色的发带。没穿耳,眼睛古灵精怪的,唇是粉白的红,皮肤是发亮的白。她一身朝气,像个自信的江湖少女。 这江湖少女,仗剑。 然后干的是绿林好汉的活。 这样一对比。 容小龙更可怜了。 容小龙像个被抢走要送去当压寨夫人的可怜儿。 他们一路往南走。 朱成良想跟着。 陌成风拦住了他。 于是朱成良就等在了这里。 一直跟着月小鱼到了陌家的陵墓。 一直到月小鱼他们能够忽然见了鬼。 ...... 月小鱼说:“你知道他们是谁家的?确定是江湖人吗?” 这朱成良不能确定。 但是小姑娘姓李。 李小姐。 不知道是李小姐,还是梨小姐,还是礼小姐。 反正就是这个音。 ....... 如果是李。 徐长生结结巴巴的,透着不自信的讲:“当时那个负责押送由花矿做成的弓箭的官员,正好也姓李。他似乎是兵部的官员。他年轻有为,却一直被人不屑,表面上敬重他,其实背地里都戳他的脊梁骨——因为他是兵部侍郎李成查的儿子。人人都说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 朱成良说:“可是那个少女,.......很有江湖味道耶。” 赵帛说:“我是知道一点秘辛啦......不过,那些说出来,有些不敬重的意思。” 徐长生,月小鱼,包括朱成良都用一种‘你都开口了还说什么废话’的白白眼的表情看他。 看得赵帛更加羞涩了。 赵帛半推半就讲:“李家......陌家既然负责给朝廷锻造兵器,那么自然和相关负责的朝廷官员是有往来的。虽然往来的不算是密切。但是那个事情当时闹的太大,所以我小叔叔也知道,我和陌源认识,我们俩人偷喝酒的时候,也听陌源提了一嘴。” 赵帛很不好意思。还是继续讲:“当时是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当然了,老爷子肯定还在世的。老爷子有个老来子,叫陌成风。陌成风当时是负责接触朝廷兵部官员的。就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兵部官员——是不是徐前辈所言语的那位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就是,那个年轻的官员,一开始和陌成风关系很好。每年见面都会相约饮酒或者旁的。结果那位官员最后对陌成风横刀夺爱.......” 在场两个人一个鬼都震惊了。 居然有这么狗血的事情?不会吧? 赵帛那个时候也觉得吃惊,而且如今讲起,赵帛不但吃惊,还尴尬。 对着陌唐元的棺木说他已故儿子的风流韵事......当然尴尬。 赵帛一边忍着尴尬一边继续讲:“陌家有个养女,姓什么不知道。陌家后来就决口不提了,是当年被灭门的青门派唯一的后人了......和陌成风青梅竹马。陌成风是真的.......情根深种。结果,就被那位李姓官员横刀夺爱......陌成风从小就顺风顺水,何尝收到过这种折辱?在官员和那位小姐的新婚之夜,横剑自刎了。” ....... “第两百五十一章 头一次见套麻袋请人上门做客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陵墓中有了一阵时间不短的沉默。 这种沉默伴随着月影波光,还有身后那一尊巨大的石棺的加入。显得十分的诡异。 倒是都没有害怕。 主要是尴尬比恐惧更加占据了上风。 徐长生悻悻:“本来是想来救人的........怎么讲起是非来了呢......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了半天无人应答。 徐长生大概自己就觉得尴尬,于是就闭嘴了。 月小鱼这个时候说:“所以.......那个带走荣容小龙的有江湖气息的姑娘,有可能是徐前辈讲过的那个官员的女儿?如果那个官员当真是对陌成风横刀夺爱的那位......那么那个姑娘身上有江湖味道,也是说得通的.......” 赵帛点头:“这一切是说得通没错。可是为什么要抓容小龙呢?按照当年的情况来说,陌家和李家,应该老死不相往来......而且的确是如此。我们后来和陌家交往,从来从来,就没有李姓官员。” 徐长生说:“那如今陌家,还向朝廷提供兵器吗?” “那当然,”赵帛点头,“之前和陌家交情极好的方大人,就是如今那位方卿和的长兄。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当时我们作为执法世家,曾经公开和朝廷合作过,就是为了当年的一场僧侣被屠的案子。” 徐长生说:“当年那位官员还年轻,若是一直在兵部,恐怕如今按照升迁,已经身处要职。除非陌氏为了恩怨和朝廷断交,否则如何能够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赵帛一愣,他着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忽然别这么讲一讲,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倒是身边的朱成良接了话:“还能怎么讲,朝中无人了呗?原本朝中在职官位也没谈得上是子袭父职这一说的。最多不过一句朝中有人好做官.......能不能做成,还是要看儿子争不争气。” 徐长生回忆了一番记忆中那位年轻的官员。 “不像是个饭桶草包。” 朱成良说:“你们对朝廷任职的官员要求如此低微吗?不是饭桶草包就可以?那街边杀猪买菜的也没有一个草包啊......人家都要讨价还价自谋营生的。” 朱成良接着说:“如果横刀夺爱那是是真的......就表示那个官员毛病诸多。” 赵帛问:“什么毛病?” 朱成良掰指头跟他算:“第一,他不是个君子,因为‘君子不夺人所爱’;第二,他不是个公正无私的,他会为了情而做冲动和有违良心之事.......光这两点,他就已经自我放逐了。” 月小鱼说:“其实痛点是第二......人说明主无私情,说的就是为君为官者,要大公无私不可感情用事。他若是个痴情常人或者江湖儿郎也就罢了。他偏是个朝中为官者。而且,似乎还是家世了然的。” 月小鱼想想就觉得这一切无法细思:“陌家虽然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家世渊源。但是对方是兵部,兵部就是朝廷。陌氏背靠江湖,可是兵部背后却是朝廷。惹恼兵部就等于惹恼朝廷。.......想一想.......言语中听说的横刀夺爱,看着是公平竞争,可是其实背地里究竟有什么暗箱操作,那谁知道?” 赵帛说:“若是如此,那就不是是不是君子的问题了。那是无耻。” 月小鱼还有个事情没讲,但是想着懂得人都懂。 若是无耻,那么当年那个养女......包括陌成风的死,还有没有可能单纯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帛说:“陌爷爷的葬礼上,我见到那谁了。” 赵帛没点名。 月小鱼想起来了:“李玄远?” 赵帛点头。 赵帛说:“陌源当时还和我说过,那位叫李玄远的大人还来打听过容氏。” 可是李玄远来陌家的时候,是容小龙在陌家失踪之后的事情了。 在陌源那边的说法,是李家一直关注容家。 而容小龙当时无意中导致凤台童子身亡的举动实在是太张扬。而且地点还选在了淮城那个仅此于金陵的闹市之都。 简直是拿着喇叭昭告天下:我容氏来也,我容氏,如今来秋后算账了! 这一番举动,不光是惊到了不予楼。 连朝廷和江湖全部都惊动了。 所以李玄远借口参加吊唁来此打听容氏的行为,落在如陌源这样陌家子弟的眼中其实不算是突兀。 因为陌家毕竟是江湖大家,消息也会比其他江湖小门小派要灵通一些。 李玄远可能会找陌家打听,也可能会打听到执法世家的赵家去,也有可能去找合剑山庄。 都有可能。 大家都猜得到。 以容氏当年在朝廷所遭遇的事情来看,容氏秋后算账,最后可能会选择以江湖作为起点,重头再来。 毕竟容氏想要再立足朝廷,哪怕是容氏真的既往不咎,朝廷也不敢相信。 灭族之仇,放谁身上都是泼天仇恨。 容氏那个尚且不知名的后人若是能够相同参透,那也不必去重塑什么家风了,直接成仙好了。 徐长生有些好奇,犹豫来问赵帛:“那个......李玄远......长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引了好几双耳朵竖起来。 很难不好奇。 毕竟陌成风虽然作古多年,可是他真,美名在外。 说他为陌氏第一子。飘逸如仙,芝兰玉树,广袖凌风,当如谪仙也。 朱成良是见过陌成风的。 真是一个字都没有过分过。妥帖无比。 由此朱成良非常好奇那个李玄远什么模样。 潘安还是卫阶?能够令陌成风的青梅出马琵琶别抱?许成语用错了,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赵帛一下子受到诸多眼神关注,他站的位置又正好能够看到陌唐元的石棺,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这才吞吞吐吐讲说:“也就那样.......” 朱成良很不满意:“什么叫也就那样?哪样嘛?” 赵帛说:“看着面相......也应该年轻的时候称得上是斯文书生模样的。” 赵帛推卸:“徐前辈不是见过他么?” 徐长生也点头:“确实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不过应该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他当时端起弓箭,很是轻松,以至于我们当时以为那弓箭轻飘飘,入手才知道沉重。他可是单手执的弓箭。” 徐长生也想了想:“但是你要说他英俊什么的......还真是说不上,就感觉是个斯文人罢了。斯文,看着面挺善的.....面善的人啊,能称得上是秀气。” 秀气是秀气。但是非要说他俊,或者说他好看......徐长生就有点为难。 年轻时候的李玄远,算是普通人中好看的。但是.......徐长生真为难。他毕竟已经见识到了好看是什么样子的。少年诸如赵帛或者容小龙,年轻人诸如赵小楼......连这一位鬼公子都算上好看。 你要李玄远怎么够上边呢? 何况他当时还在陌成风面前。 徐长生确实不知道陌成风是什么风貌,可是如果真的恰如其分的话,那应该长相和气质都能够和美人面的赵小楼较量了。 那......徐长生就更说不出口了。 徐长生觉得自己挺勉强的:“那位李大人,倒是不难看,面善。真是面善。面善的读书人模样。可以说深藏不露吧?” 深藏不露的面善的读书人。 其实这么看来,挺加分的。 看着文弱斯文的年轻人,还以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呢,结果居然是兵部的新秀,然后也有一身可以和江湖儿女并肩的好功夫。 其实很不错了。 算得上是拔萃的。 李玄远若是没有做那些不君子的事情,没有祸及陌成风。那么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也不会到如此,查无此人的地步了。 以李玄远的年纪,到如今,不可能没有被百姓知道。 毕竟人家文丞相也好,顾文熙也罢,连带方卿和,成知府等等。多少都是能灌个耳的。 赵帛也想了想,当时他喝了点酒,又有点被陌源的大嗓门给惊到了,没怎么仔细正面的打量李玄远。 而且作为一个少年,出于本能其实也对一个老头不感兴趣。 赵帛说:“面善吗?是年纪大了的问题吗?我怎么觉得那个李大人看着吓人的很......就是那种大人吓唬小孩的那种老头,‘你在哭,在哭就叫谁谁谁来了’......的那种。” “还能如何?”朱成良嘀咕,“面由心生呗。” 很难不赞同的。 赵帛心中松快。 觉得事情在眼前肉眼可见的明朗了。他拍拍手,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讲:“那就可以肯定,容小龙是被那位李玄远给带去李家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大概是谁动的手,就好要人......而且多亏了这位鬼公子.......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能够看到你......虽然有点晚,不过现在问问尊姓大名还来得及吧?鬼公子?鬼公子?” 赵帛有点带上哭腔了。 陵墓里面,忽然见鬼很吓人的。可是鬼魂忽然消失,更吓人。 ...... 朱成良双脚刚刚踏踩上地面。 就听到耳边一声属于少女的尖叫。 “鬼——呀!......” 然后截然而止。 容小龙手下干脆利落地捂住了李奇奇的嘴。截断了李奇奇干扰他人的噪音。 李奇奇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从朱成良身上移开。 一双眼睛泪眼汪汪。一看就知道是吓的。 深更半夜,烛火莹莹的,凌空忽然出现一个人,当然要尖叫。 容小龙嘘她:“别怕。” 李奇奇倒是想不怕,这能由得了她? 李奇奇声音闷闷地:“他,他是鬼吗?” 容小龙感受到李奇奇因为说话而传到他自己手心的湿热,稍微移开了一些:“是啊。” 李奇奇:“啊——” 又被打断。 容小龙预料一般又把李奇奇的尖叫堵了进去。 全程看在眼里的朱成良:“......” 朱成良的无语是实实在在发自肺腑的。 朱成良上下打量自己一番,还不信一样,点了点自己脚下的地:“所以我成了灵鬼?” 朱成良左手摸右手,还用手上的梅鹿望月扇敲打了一下容小龙的头,确定他能疼:“我现在,和那个成大人一样了?” 朱成良做鬼许久,手下没个轻松。一下敲打磕在了容小龙的头皮上。 容小龙说:“疼死了!” 朱成良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说:“她是谁?陌兄弟呢?” 容小龙说:“她叫李奇奇,陌成风在你身后。” 朱成良了解。 毕竟他刚刚还在和人聊这个少女。 “原来你叫李奇奇?”朱成良绕着李奇奇转悠了几圈,上下打量一番,“就是你把容小龙从陌家抓走的.......” 朱成良觉得哪里和哪里有点说不上来。 他回忆一番当时见了一面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英姿飒爽的,一身江湖儿女的气息。 眼前这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总是容易眼泪汪汪,倒是像个从未出过闺阁的女儿家。 朱成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和那个当初在陌家门口树林中见到的女孩差的有点远。 他觉得贸然想问很不妥当。于是只好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把人家家里的小姑娘给拐走了?你怎么又把我给扯来了?还有,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怎么又能回来?” 一下子抛出去那么多问题。 要怎么回答? 容小龙捡了几个重要的说:“一言难尽。不是我拐走的,是她......她必须要走。哎呀说来话长.......总之,我不是被抓走的。” 最后这个朱成良就不信:“你还不是被抓走的?难道你是被请走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请人上门做客,套麻袋装箱子的......” 容小龙倒还表现正常。倒是李奇奇一下子脸就红了。 李奇奇刚刚脸色苍白,唇色也淡,显得整个人如病美人一样。 如今脸色浮了一点红晕,这才有点之前那个小姑娘的神气来。 ——这也才几天而已。怎么变化如此的大? 朱成良心下觉得不好。 只觉得容小龙这一趟被动的‘请上门做客’的过程,只怕不是非常的友好。 这一点,朱成良有点打不定主意容小龙会不会如实相告。 容小龙暂时没想到这一茬,他也丢问题出去:“徐大侠呢?月小鱼呢?怎么人都不见了?我回来,问说客房还留着,人就白天出去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等到半夜。实在是没办法了.......” 朱成良眼中划过一丝不明的光:“所以你召了我?” “第两百五十二章 这是鬼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三个人面色苍白,神情淡定,手脚冰凉,浑身冷汗的从陌家的陵墓中爬出来。 这一幕看着非常恐怖:月黑风高夜,三个人先是生出一只手,再上本身,再上脚,然后断断续续,三个面色苍白的男女从地下冒出来...... 这若是经过一个无辜良民,估计能当场吓得肝胆俱裂,吐血而亡。 ...... 徐长生和月小鱼以及赵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肝胆俱裂几乎吐血而亡的恐怖场面。 一个文质彬彬的鬼忽然现身,没来由的一通说和之后,又忽然消失。 那鬼如何出现的尚且不知道。而如何消失的,也不知道。 这原本还能当灵异看,鬼吓人好过人吓人。 偏偏赵帛无可避免想起徐长生讲的往事。 想起那乌鸦精怪凄厉惨叫‘天诛地灭’的画面。 赵帛几乎要哆嗦起来。 赵帛的声音在墓室中抖地很明显,他原本其实蛮镇定,可是墓室位于地下,又有厚厚石壁在周围,一切的声音都显得非常非常的放大。 以至于赵帛轻微的抖,在徐长生和月小鱼的眼中,都显得那样的令人醒目。也令人更加被激发出慌张。 赵帛说:“他忽然......忽然没了.......” 赵帛又讲:“那当年,容安前辈听到乌鸦讲......讲说沈小姐死了........是不是一个意思?” 徐长生按捺住心头无端起来的狂跳:“胡说什么......难道天诛地灭还能有第二回不成?” 赵帛反问:“谁有规定,没有第二回呢?” 徐长生没话说了。 月小鱼说:“天诛地灭,只规定精怪和亡魂吗?” 赵帛一愣。不知道月小鱼由此一问的来源。 月小鱼神情还算是三人之中偏向平静的那位。 月小鱼平静发问:“天诛地灭,是针对妖怪,和亡灵,和容氏下手的回生者和其他的无关吗?” 赵帛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 慢慢说道:“应该是无关的.......不管是回生者还是长生者亦或者灵鬼......他们的魂魄都有所依托,所以才能在人间阳光下行走。容氏的产物,基本的依托都是人类,人的肉身,人的血气......和精怪不同,精怪是依托本体......如果天诛地灭,注定放过凡人。那么不管是回生者还是长生者亦或者灵鬼,都不受这天诛地灭的影响。” 月小鱼对此表示赞同。 她没有讲什么理由。 只是默默点头。 徐长生也是。 他也默默点头,倒是出声讲了一句:“理应是如此缘故的.......” 徐长生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没有再度开口,只是长叹一句。 ....... 这种叹气听在赵帛的眼中越发的显得恐惧。 赵帛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觉得他的汗毛和鸡皮疙瘩已经竖起来。令他第一次觉得何为真正的‘不寒而栗’。 赵帛讲:“我们出去吧.......一切缘故,我们现在也束手无策,包括对那位鬼公子.......我们既然知道了容小龙的下落。我们就先去找容小龙再说.......” 月小鱼点头:“是这个道理。” 徐长生有些担心:“对方是官府......若是贸然寻到李家,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容小龙在那里呢?公然要人.......我可没有经验。” 赵帛也有些犯难。 不过,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赵帛现在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陌氏的陵墓。 一切等回到了客栈再说。 反正,现在有了线索,总好过抓瞎吧.......一切都会顺利的。 ...... 才怪。 徐长生和月小鱼以及赵帛回到客栈,尚未换下那一身沾染了地气的衣裳,就先被客栈的热闹给吓到了。 这半夜三更,客栈里居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很多街坊邻居都披衣起来看热闹。有的赶得着急,鞋子都穿反了还没察觉,垫脚伸脖,如圈里的白鸭那样看得津津有味。 赵帛随手拉过一个围观路人:“怎么回事?” 路人热闹瞧得正热闹,听到有人问,巴不得开口:“杀人啦!情杀!一对私奔的小情侣,好像因为什么吵起来,然后就听到那个小姑娘一声尖叫,店里小二过去看的时候,那小姑娘就死啦!” 赵帛一愣,然后问:“凶手呢?凶手抓到了吗?” 路人摇头:“没。就一个小姑娘的尸体躺那里.......无情悠.......所以啊.......聘是正妻奔为妾。......这一对小情人哪怕是日后做了夫妻,那也是不入门的勾当......被指点的!看吧!不是真金,就是禁不住火炼.......” 路人讲的正在兴头上。 客栈门口正在被捕快问话的店小二眼见,立刻指着他们的方向扬声大叫起来:“他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和凶手一伙的!他们一同来的!我记得清楚!!!”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为首的中年捕快当即一声喝令,立刻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堆的捕快,四面包围了徐长生月小鱼等人。 赵帛结巴:“我们就没想跑啊.......” 他先是脱口而出这一句令人误会的话,再后知后觉发问:“不是,这怎么回事?什么叫和凶手一伙?谁是凶手?!” 谁是凶手......能在这大庭广众告诉你? 捕头一声冷笑,他摆出一张见惯了死鸭子无辜嘴硬的面相,果断下令:“统统带回去!” 赵帛何曾受过这种对待,当初就要反抗。 尚未出手,就被月小鱼的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月小鱼说:“静观其变。你是赵家人,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这就是一场误会。” 赵帛跺脚:“误会我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一边徐长生凉凉开口:“现在受到过了......” 赵帛讲:“你倒是还挺豁达。” 徐长生是真的豁达:“也算是一种老来谈资,人生阅历。” 徐长生在忙中抽空想了一番。确实感觉不错。 他这一生前半生的寡淡,都换了后半生的精彩起伏。 啊,这不同于常人的一生啊.......挺有意思。 ....... 徐长生的神情落在捕头眼中。捕头又是一声高冷的哼声:“等到了衙门大牢,看还有没有意思!” 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冷傲,连和赵帛对视都没有改变。 赵帛明白了:“新来的,估计是跟随当地新上任的知府一通上任的。还未曾去赵家拜访过。” 也是,这今日江湖繁杂。 朝廷作为体恤,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江湖世家增加什么多余的琐事。 就因为没有这些琐事的安排,令赵帛如今可以体验一把牢狱之灾。 真是有意思。 很快赵帛就不觉得有意思了。 赵小楼亲自探监。 一脸严肃告诉赵帛等人:死在客栈里的姑娘身份非比寻常。是浔阳知州李玄远李玄远的女儿李奇奇。 所以这是一件涉及到了杀害朝廷官员亲眷的凶案。 不仅如此。 而且李奇奇的母亲还曾经是江湖陌家的养女沈明月。这又涉及了江湖世家。 朝廷官员和江湖世家同时扯了进来。 种种复杂复杂糅合在一起,成了一件要案。 这关系如此的错综复杂,如今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官府怀疑,李奇奇是被诱拐来此,之后产生分歧,进而因愤杀人。 官府在查明了李奇奇的身份之后,立刻派人送信去了浔阳。 赵帛听了半天,都没有听到赵小楼谈及凶手,他不耐烦地打断赵小楼的叙述,追问:“那凶手呢?那个李奇奇我们都不认识,甚至都没有见过......哪里谈得上是杀人?.......还有为什么捕快还有那个小二非说是我们一伙的?” 赵小楼说:“因为李奇奇李小姐的尸体就是在你们下榻的客房中出现的。而把李奇奇李小姐带来的人,也就是在李奇奇死后失踪的,同时被怀疑为凶手的人,小二也是认识的......” 赵帛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视线和赵小楼对上。 赵小楼果然叹了一口气,说了下去:“是容小龙。” 赵帛脱口就是反驳:“怎么可能......我们.......” 赵帛刚刚想说我们还在满世界满天下寻找容小龙呢......他怎么会悄无声息自己给回来了? 赵小楼说:“可能,因为容小龙带李奇奇李小姐来投宿的时候,和小二打了照面,而且小二还说,容小龙向小二询问过你们,得知你们没有退房,于是就入住了原来的房间。说要等你们。” 赵帛当然本能反应就是不信,他张口就开始为容小龙分辨:“不可能!容小龙不是那种人,他之前失踪了!在陌家失踪!我们才查到说他有可能被李玄远家抓走.......” 赵小楼当即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赵帛继续说下去。 赵小楼用口型告诉给赵帛:“之前死者,就是李玄远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如今容小龙失踪,本来就是死无对证了.......如今你再来说一句你们怀疑他被李玄远抓走.......你若是官府.....你会怎么想?” 赵帛当即捂住了嘴。 赵小楼还补充:“小二说,他们入住客栈的时候,身上带了一个匣子样子的包袱,入手沉淀,大概是细软等物。可是等到李奇奇死的时候,箱子只剩下零星一些东西......但是那些东西被检验过,确认其中有些东西是有李家的印记。” “......” 他心头大乱。 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 他觉得不光是容小龙包括自己和徐长生以及月小鱼,都在一根无形的线给牵扯着,一步一步走近一个早就挖好的陷阱中。 如今他们在陷阱边缘疯狂试探。可是容小龙已经被拖进去了。他被拖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赵小楼看赵帛神思慌乱,不做声的在赵帛肩上暗暗用力,这是一种无形的安抚.......过了一会,赵帛明显觉得好了一些。 赵小楼继续用唇语问他:“容小龙在陌家失踪之后,怀疑是李玄远抓走的......怎么推断出来的?根据从何而来.......” 赵帛说:“......是个鬼.......是鬼讲的......” 赵小楼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下来了。 赵小楼说:“这是鬼话。” 赵小楼一举双关。即是明面上的意思,也是另外一层意思。 是啊......作为人的官府,如何会信这种鬼话? 如果鬼也能作证,这人间还有什么冤案可言? 赵小楼拍拍他的肩膀,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你们救出来.......我要想办法证明你们和容小龙没有关系.......证明在案发的时候你们不在场......有谁可以作证?” “......”赵帛刚刚想说鬼,话都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赵帛小声讲,“陌如眠。” ....... 陌如眠确实当天见过徐长生月小鱼和赵帛三人。 但是随后所有证词,都无法证明。 赵小楼不解:“你让他们,去你们陌家的坟地?” 陌如眠沉默半晌,说:“他们想要找到方法,去找容小龙.......” “......” 陌如眠坦然:“陌家的老爷子当年任家主的时候,确实和容氏有过交集。到我这一代家主,容氏已经绝迹许久。那么我自然而然,会觉得,老爷子的随葬品中,或许会有秘密。” 赵小楼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当下的局面,他叹气:“他们确实,确实是找到了容小龙的下落.......” 陌如眠不解:“那为何.......” 为何为何,赵小楼若是能回答出来,也不必在此干着急。 赵小楼说:“我相信容小龙不会杀人......或者说,他不会这么笨的杀人......他辛苦从浔阳把人家小姑娘带来连城,想必不是为了杀掉她的......而还是这么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的一种做法。” 陌如眠说:“现在唯一能够证明容小龙清白的人,只有他自己。” 这一点难道赵小楼不明白:“他若是死了呢!赵帛有可能会被当成同犯!因为他也没有证人可以自证清白!” 陌如眠的冷静多少有一份置身事外的原因在其中掺杂,但是这不能算是坏事。因为在大敌当前,有一个人冷静,总好过两个人脑热要强:“如果陷害容小龙的人最终目的是想让容小龙死,现在你们看到的,应该会是两具尸体......” 赵小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然而心中依然憋屈不止。 他讲:“当时,赵帛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 “赵帛说......沈小姐在多年前就死了。” “......” “是精怪说的......同样死无对证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 天字一号的牢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那边正在死无对证。 在这边,衙门把赵帛月小鱼和徐长生分开关押了起来。原因非常明显,就是防止他们串供。因为赵帛身份特殊,衙门还特意给赵帛挑了个天子一号房的牢房装着。也同意赵小楼过来亲自探监,也同意赵小楼亲自送进来一些吃食和被褥。 但是到了徐长生和月小鱼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这也是赵小楼三选一的结果。 衙门对赵小楼很客气,毕竟赵家是居住在连城县之邻的江湖世家。本身在江湖的地位就不低,而新上任的县令也在最及时的时候拿到了关于赵家的一些普及。普及有点长,毕竟赵家历史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源远流长的意味,赵家在江湖的地位,也颇有那么一点说来话长的讲头。县令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到底是看懂了一条结论:赵家是连城县一道无形而稳固的保护墙。 这就足够了。 于是县令飞快的交代,要对赵小楼很客气。 也要对赵帛小公子客气些。 于是衙门对赵小楼很客气。 客气地讲,赵小楼可以三选一,亲自探望关押的某一人。而另外两人,他们可以代为转交吃食和被褥等用品,但是想亲自探视,不好意思,三选一。 胳膊肘当然是往里拐的。 赵小楼挑了天子一号牢房的那位。 于公于私嘛。 于公来说,赵帛是这三人中最缺乏江湖经验的,也是最容易冲动和说错话的。赵小楼是个过来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十九岁的月小鱼是个人精,又怎么可能觉得一脸憨厚相的徐长生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只是单纯凭借运气好? 凭借运气好就能一路无阻碍?凭借运气好就能顺利诛杀当时连江湖都头疼不已的贺兰愿?凭借运气好,就能悄无声息的跟踪容小龙,还顺利地之后与之同行? 也就赵帛会信。 但是虽然如此,赵小楼还是相信徐长生对于容小龙并没有恶意。 那么既然徐长生和月小鱼都对于容小龙没有恶意,那么如此一来,对于容小龙有恶意的,又会是谁呢? 赵小楼想到了那个赵帛和他提过的那个跟在容小龙身边的鬼朋友。 不过当时赵帛说的吞吞吐吐的,他也就只是听了一耳朵。 他只是在当时知道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容小龙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鬼朋友。 容小龙不肯交代那个鬼朋友的来历,赵帛本着关心的前提追问了好几次,容小龙也不肯说个明白。不过容小龙到底是知道赵帛这种追问的目的出自于关心,所以也没有表示过不悦。 当时容小龙不肯说,赵帛也就暂时按压住了这个疑惑。 而赵帛当时在天字一号房的牢房里告诉赵小楼,他们在陌家的陵墓中,曾经误打误撞地,和那个容小龙的额鬼朋友产生了交集。 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能够看到那个鬼朋友的,但是他们前脚从那个鬼朋友口中得到容小龙可能是被李玄远抓走的讯息,后脚,就被怀疑是杀害了李玄远女儿的帮凶,连带原本是受害者的容小龙,都被定义为了在逃的杀人凶手。 赵帛当然立刻就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赵小楼。 赵小楼安静听完了整个过程。并没有额外的再去追问赵帛为什么当时没有一个人去想过追问那个鬼朋友的身份。 赵帛尚且可以解释为一时半会没有想到。可是月小鱼和徐长生呢? 只能理解为那个鬼朋友实在是心机极深,非常轻而易举地就能利用只言片语引导他们三个活人的思维。而那个忽然出现的鬼朋友再次忽然消失,与此同时,李玄远的女儿被发现陈尸在客栈他们的房间里。 他们在陵墓中待的不知时间长短。但是从他们离开陵墓到回到连城的时间推算,李奇奇的被杀掉的时间应该和那个鬼朋友消失的点很一致。 ——这是赵小楼当时推算给赵帛讲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探视时间有限,虽然赵小楼恨不得配自己侄子在牢中过夜,但是这毕竟也不是天字一号的客栈。于是赵小楼只好叮嘱赵帛记得喝汤。就走了。 赵帛食不下咽,汤水倒是能喝两口。 他留了一个馒头和那一盅汤羹,其他的东西连带食盒都分给了看押他的狱卒。 狱卒一早就收到命令,要求格外关照一番这位小公子。要客气。 没想到他们对待这位小公子客气,这位小公子反而更加客气对待他们。 果然善意是有回报的啊...... 狱卒客客气气又不失礼貌的谢过了赵小公子,打开了食盒,面对红烧鱼,梅渍排骨,鸡油青菜,肉馒头,五花卷等等看得垂涎欲滴。 这回报真是相当令人满意和欣喜的呀。 狱卒们干脆摆了个盘,开了锁,请赵小公子别嫌弃,出来一起吃喝。 赵小公子当然不嫌弃,走江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风餐露宿过,做个牢能上桌吃饭,也算是挺有意思。于是就上桌吃饭。 赵帛装作无意地环顾了一圈牢房。没瞅见徐长生。更加别提月小鱼了。她估计在女牢里。不过有赵小楼打点,估计这会子也在吃吃喝喝的。 牢中的狱卒也会聊案子,且对于案件进展的了解还挺快。 一个吃人嘴短的狱卒忍不住安慰看着明显蔫蔫的赵帛:“小公子别灰心,我听着呀......这案子发生的时候,很快,小二听到那姑娘求救就立刻上来察看了,然后就报官......” 令一个见已经有人起头,他也跟着打开话匣子:“可不可不.....快着呢......凶手逃得可快了,可是谢捕头当时去询问城门口的人,确实有百姓看到小公子等人进城......就是那买菜的不能一眼确定就是了.......” 一个狱卒一口吞下一块鱼肉,嚼两口吞下,也安慰赵帛:“虽然不确定,好歹也是突破口啊,再说了.....咱们这些人都知道惹祸了赶紧跑,别沾一身腥呢,小公子这种江湖世家出身的,能没这个脑子?咱哥几个可不信的。” “......”赵帛闷闷不乐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喝汤。一边喝汤一边听狱卒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话,他沉默半天才说,“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担心我朋友。” “......” 狱卒楞了一下,刚刚想猜测这‘朋友’是否是隔壁牢房中关押的两个的时候。又听到赵帛继续说道:“他不会是凶手。他不是这种人。” 狱卒一时半会都噤声了。 好半天才有个狱卒迟疑讲了一句:“虽然小公子是关心朋友......可是,他到底是跑了呀.......” 赵帛反问:“谁知道他是跑了还是被人害了栽赃了?” “......” 又是一片沉默。 还是那个狱卒,还是迟疑的态度,讲:“那也得把小公子的朋友找到了,才能还他清白啊.......” 其中一个年岁大些的狱卒说:“可不是么......小公子和朋友一定要配合官府找到小公子失踪的朋友......别怪我们多一句嘴......这失踪越久,越对小公子的朋友不利,而且......还有可能凶多吉少。” 剩下狱卒点头,他们都是官差,当然最是明白律法的森严程度,纷纷说道:“可不是,这毕竟也是个人命官司的。” “而且人命官司,最可能就是死罪的,何况那个被害的小姑娘似乎还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呢......这要是追究起来......对吧?” 对吧什么对吧? 赵帛听不懂这是什么对吧的。 赵帛咬紧牙关,才没脱口说一句本来容小龙就是被那李家先抓走的! 可是他又不傻,这事说出去,不等于是更加有嘴说不清了?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案子,结果如果赵帛再乱来一通,就更加麻烦了。 赵帛不得不强迫自己闭上了嘴。 赵帛这段时间在江湖的经历越发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力为。他很怕做错事情,很怕说错话,很怕很多的举动一旦出手就没有回转的机会。他很担心这些。同时,这些事情在一定程度上,直接性地开始证明自己的无能。 还不是什么无能为力,就是无能。 面对容小龙的失踪,他无能。面对容小龙被栽赃陷害,他还是无能。他无法找到证据,无法为容小龙洗脱冤情,甚至,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告诉赵小楼,凶手可能是个鬼。 鬼如何杀人呢? 针对这个问题。赵帛想了很久。 他想到了当时的成是典。 成是典被容小龙召唤,成为了灵鬼。死而复生。 “你知道被所有人无视的滋味吗?所有人都对你视而不见。那太可怕了。你明白吗?” 这是当时成是典质问容小龙的说辞。 赵帛当时也在旁边听到了。 可是不管是赵帛还是容小龙,他们又如何会明白被无视的感觉呢?他们有血有肉,不只要不是眼瞎的人,自然能够看到他们。他们如何会明白么? 可是有一个明白的。 就是容小龙身边的那个鬼朋友。 除了容小龙本人之外,其他的,不管是赵小楼还是赵帛亦或者徐长生月小鱼,都对他视而不见。甚至他们和寻常无视这个鬼朋友的人还不同。 他们是知道容小龙身边有个鬼的。 可是他们装作没有。 无视了。 ....... 他们不该无视的。 或者说,当时,赵帛其实不该内疚的。 为什么内疚呢......赵帛使劲回忆当时的情况,使劲去吧内疚这个情绪从茫茫的记忆中抓了出来。 那个鬼朋友......鬼朋友...... ........ “你那个朋友,是朝廷的吧?朝廷什么要员吗?如此重要,连成大人都认识的,怕不是江湖人的。” 容小龙当时皱了皱眉:“确实不是。” ——不是江湖人。至于是不是朝廷的,容小龙回避了。 “是不可直说的身份吗?他有什么事情,不肯去投胎转世,归入黄泉,非要在你身边跟随呢?” 容小龙当时是含糊概括了一句:“我便是在为了他寻找转世的办法。他滞留人间,纯粹是迫不得已。” 这句话的含糊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赵帛定然是半信半疑的,他扯着容小龙没放手:“这话,是他给你说的,还是你推测出来的?” 容小龙那个时候耐着性子回答:“我遇到他好久了......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甚至在我遇到方大人之前。他遇到我之前,不知道我的身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点存在疑虑。容小龙可能是没见过世面,他年纪又和容氏灭顶的时候正好平行了。加上容小龙的那个师父似乎有意瞒着他,容小龙可能是真的对自己是容氏的身份一无所知。可是那个鬼,很古怪。这天下能通神鬼的有几个?如果它还是权贵出身,那对于容氏就了解的更多。容小龙是真的傻白甜,那个鬼?也就容小龙,当时信了鬼话。 ......容小龙当时不仅仅是信了鬼话那么简单,他还果断和坚定:“他陪着我找到我的身世,鼓励我要勇敢往前看。他并非是朝廷官员。如果硬要说一番身世,他是个出家人。远离红尘多年了。” “出家人?” 赵帛重复:“权贵的出家人?” 容小龙虽然不知道赵帛是如何得出权贵二字的,但是依然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赵帛眼见他点头承认,原本松松握着容小龙的那只手一下子握紧:“权贵的出家人.....年岁呢?” 容小龙给笑了:“我若是交代这么彻底,干脆告诉你是谁好了。” 赵帛没笑,他一脸严肃,再严肃个两分,大概就要吵起来了的那种严肃:“非不能说?” 容小龙说道:“没有非要说的必要。何况,他真的前尘往事都忘了干净。纠结他身世为何又有何用呢?反正我都是知道,现在我只想,尽快让他想起过往,好顺利投胎。” 赵帛追根究底:“那他想起来就能够投胎吗?是确实如此,还是你想当然的?” 讲到这一点,容小龙就开始头疼起来,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原本想当然......但是后来却不知道。按理来说,若是人死了做了亡魂,该有离朱接引,偏他没有。而且,也不知道为何,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亡魂,发现那亡魂失忆,是因为魂魄不全,是生魂的缘故。可是偏偏这一次不是。......实在是棘手,还不明所以。” 容小龙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疼不已,是真头疼,一头疼就烦躁。 容小龙的烦躁情绪都挂在脸上。 使得赵帛立刻内疚。 ——他当时内疚个屁!他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权贵的出家人!不是朝廷官员,而且估计是大名鼎鼎,所以容小龙才会有那句‘干脆直接告诉你是谁就好了’。说了名字,赵帛就知道的......那一定是大名鼎鼎了。 而且,没有离朱接引,有可能是他本身就是离朱....... “第两百五十四章 叶公好龙,我好赵公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被一股强大的内疚侵袭了全身。 那种内疚如一股怨气一般,噎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再也难以下咽一口汤羹。他怕再在人前下去他就要眼看着哭出来了。于是他放下汤勺,默默的走回去了关押自己的牢房。甚至还贴心的把牢门给掩了起来。虽然说这意义不大,但是赵帛依然觉得需要进行这个步骤。 他关掉的不光是一扇牢门,还是他心里的保护门。 他保护自己,保护失踪的容小龙,连带自己和自己无法言说的内疚,一起包裹进了被子里。 他过很久都一动不动。呼吸平顺,外间的狱卒们几乎算是屏住呼吸等了一会,确认赵帛是真的睡着了,然后才继续开始吃喝。他们当然不在聊关于那个案子的具体事情。这种事情他们一天不见一次,也要两天见一次。 而且狱卒因为收到了风声,要对这位小公子客气。 当然也很客气的隐瞒了一些东西。 其实吃公家饭的,大多都挺心照不宣的:如果那个逃走的从此失踪不见——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很大。因为江湖茫茫,人如江湖,入游鱼入海,哪里能找得到?那么这三人同谋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可是这个小公子的出身不一样。只怕,倒霉的只会是另外两个人。 这可不是小罪名啊......那是朝廷命官的千金小姐呢。 好大的胆子,拐走了朝廷命官的女儿不算,竟然后来还杀了。 啧啧,江湖人。 说到底,这世道啊......有家世不管在江湖还是朝廷,都能横着走。连死了,这人命都比寻常百姓要贵些。 还说什么江湖公平,不过都是那些没去过江湖的人横想的罢了。 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啊? 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错。这句话解释起来不就是‘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的人都是皇帝的百姓’...... 那县官在审案的时候,喜欢说一句什么‘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没错。是这个道理。可是到底这审理案子的也不是真的律法啊......是县官老爷。 可没人说过,在县官老爷面前,人人平等吧? ....... 狱卒面面相觑,有人偷偷看了一眼赵帛那方向,被子一动不动,看着睡熟的样子。狱卒们松了一口气。想一想,虽然这说法看着挺像是无理取闹,但是也挺有三分道理。 这就引人不满了:什么叫三分道理?明明是有十分道理的。 行行行,有道理有道理,你是老大哥你最有道理。吃菜吃菜。 夹了一筷子的鱼进嘴里,精准的用舌头把那一根鱼刺挑了出来,好鱼就是好鱼,放凉了也不腥,吃人嘴短,难免心就随着肚子的饱足而发软。 年纪小点的狱卒就忍不住偷偷问前辈一句:“那个凶手,能抓到吗?” 老大哥抓个蹄髈啃,那蹄髈是自个儿今天的下酒菜,本来还挺大方推给赵帛一起吃,赵帛连给个眼神都没给。老大哥心里也有数,不是小公子金贵看不上这粗鄙东西,纯粹是没心情,没瞧见连汤羹都喝地跟噎住了一样吗? 当时小二费劲巴拉的描述那个和死者一通出现的小少年的长相。 ‘穿着一袭白色的锦袍,腰间一条金色暗纹的腰带,头上倒是没什么发冠的装饰,穿皂色的靴子,手上没兵器,两手空空的。就提着个包袱,身后跟着个看着比他小点的姑娘。那姑娘穿的什么当时没看到,她全身都被一袭披风给遮着。头也包着,就露一双眼睛......’ 小二还有些不好意思。 挠了下头才继续说:“当时吧.......我还以为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呢.......” 新上任的刘捕头翻了一下浔阳的悦莱客栈的小二的证词,也是这个想法。 看来天下小二的脑洞都差不多。一样都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恶趣味想法。 刘捕头横竖也没听到什么关键的:“后来呢?你怎么就知道,死的那个姑娘是浔阳知州的千金?” 小二继续费劲巴拉地讲:“那客观......凶手自己讲的.......他当时在屋里叫那姑娘.......李奇奇!” 然后小二就说:“当时凶案发生之后,不是报官么......报官的不是小的,是店里另外一个跑腿的伙计,然后发生了案子,定然店里的客官会问着来着......一开始小的也不像多嘴的......” 小二脸红,越说越心虚,越心虚,言语就更加磕巴了下去。 刘姓捕头看在眼里,对于之前看到的人山人海也多少有了点底:当时已经算是夜深人静了,这又不是夏日,都入了冬了,到那个点家家户户都吹灯拔蜡准备钻被窝睡觉的。他接到店里跑腿的小二的报信已经是第一时间火速带队赶去了。结果等到了客栈,居然看到了那些街坊邻里已经把客栈给包围了,真一个人山人海。 这是刘捕头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结果还没等他举起火把,他差点就被大火给烧了。 很没面子。 刘捕头握拳到嘴边,咳嗽一声,示意小二继续说。 磕巴也的说。 小二只好继续苦着脸磕巴说下去:“可是那店里客人呢.......都被惊呼声给吵醒了,纷纷过来质问。有的看出那凶案现场了.......想去探个究竟,小的哪里敢叫客人进去,只能据实交代........” 据实交代.......还连带受害人的名字都给交代出去了....... 可真是交代了个彻底。 刘捕头明显不悦的面色更加不悦。 吓得小二当场就要腿软冒虚汗。 刘捕头继续示意小二继续说。 小二这下是真的后悔了,十分后悔。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该自己跑这一趟腿子去报信,把客栈的一锅粥留给那个跑腿的伙计去。 省的现在他要在这里面对一个似乎是天生自带凶相的差爷的紧锁的眉头。这新官上任的差爷生的五大三粗,粗眉大眼,看着很像家家户户门口张贴用来安家护院的哼哈二将。 那哼哈二将长得是凶,可是不吓人啊,毕竟也就四四方方的纸片大。可是这如今观这刘捕头,就像哼哈二将活了,现身面前。 这下小二可算是知道好龙的叶公的心情了。 更悲苦的在于,人家叶公好歹好个龙,小二可不好哼哈二将。小二如果非要选个神仙好一好,首当其冲就选财神爷。 还的是文财神赵公明。 文财神斯文,看着很好讲话的样子,白面,清俊,看着求财的时候多磕两个头,赵公明就能点头。 那个告诉小二李奇奇是浔阳知州的女儿的客官,长得就挺像文财神赵公明的。 小二当时对那个长得像赵公明的客官讲,屋里死了人,晦气的很,别进......一帮人都散了。留了包括赵公明在内的两三个看官依然安耐不住好奇的不肯挪步。尤其是那个赵公明,还问东问西........问道最后,连那姑娘家的名字都给讲了。 其实小二也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不是叫李奇奇。他就是听到了。听到那个容小龙高声呼和她:“李奇奇!” 到底是李奇奇,还是李琪琪,还是李琦琦,不知道。容小龙就呼了这么一声,还隔着门房,小二也就这么正好听了一耳朵。反正就是这么个音。 “......也是生的白面,斯文,高高瘦瘦的,生的像个家里无忧的秀才......拿着一把扇子.......我还奇怪这入冬天气了,这么还有人能手不离扇的,到底是什么毛病......他嘴角就一直挂着笑,笑得不明显,就是笑.......” 刘捕头管他笑得明显不明显,刘捕头打断他:“所以说,是那个客人告诉你,李奇奇是浔阳知州家的千金小姐?” 小二点头。 刘捕头追问他:“他怎么知道?” 这小二怎么知道? 小二理所当然想:“许那位客官也去过浔阳?” 这一点是小二的猜测,当然不能被采纳。 刘捕头心里有些疑虑。 可是他解不开。因为这种无助,使得刘捕头转头,观望向了身后屏风的位置。 小二也跟着偷偷打量。 他从一进来府衙后堂就看到那屏风后面似乎坐着个人,他寻思这难道是新上任的县令?可是那县令上任时候他也去凑过热闹,新来的县令是个白白净净矮矮胖胖,笑容可亲的中年胖子。那屏风后的人影虽然看着模糊,可是也能从坐姿看出来身形偏瘦,姿态端庄。看着是个年轻人,但是出身不凡。 而且他坐着,刘捕头站着;他看着,刘捕头说着;一看就不是小人物。 一下子被两个非小人物的人士审问,小二腿当时就如面条那样软和下去了。 跪的还挺麻利。房中熏香,屋里铺着厚实的毯子,普通下去,还挺舒服。 刘捕头皱眉:“起来说话。” 小二慢吞吞站起来,其实他还挺像说跪干脆叫他跪着,跪着舒服点,可是他毕竟是个小老百姓,如果多嘴,回头给按个顶撞的罪名,那被扇巴掌可比站着要难受。 叫站着,小二就站着。 小二站着。刘捕头问一句,小二就回答一句。从刚刚到现在,屏风后的人影都一动不动。时间久了,小二以为自己恍惚看错,后面其实是个凳子是个花瓶是个摆设,反正不是人。 ....... 屏风后面的影子如今动了起来。是个人。且缓缓靠近。 那身影踱步而来,绕过屏风,出现在小二面前。 是个年轻的公子,穿一袭广袖便服,腰间坠一块玉佩,在网上,看不到了。小二低着头,不敢抬头。 他听见那个公子因为缓缓靠近而逐渐压迫的气势。 就在小二感觉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那个年轻公子出声了:“他原话是怎么说?他如何问的?你从头到尾再叙述一遍。一个字,一个停顿,都不能错。” ....... 小二又磕巴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两个字。那个声音又出现:“你结结巴巴讲也没事,慢慢讲也可以......但是不能出错。” 小二点头。 那个公子,其实生的很面生。 小二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公子有住店。不过因为小二之前家里有事:家里的羊生了崽。所以小二告了两天假回去了一趟。然后又因为家里有事,拖延了好几天。 这告假加上拖延的时间,正好错过了容小龙的离开,又正好赶上了容小龙的回来。 原本在容小龙问他那些同伴的去想的时候还奇怪一番,是容小龙自己主动解释,他自己离开了几日。小二恍然大悟。这才讲说了去向。并且给容小龙和那个死者姑娘烧了热水。 ...... 说道这里。 小二听到那个年轻公子问他:“当时命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二回答:“在走廊另外一边给客人送热水。” “那你如何知道命案发生?” 小二回答:“我听到那姑娘尖叫。” “那你又是如何听到李奇奇的名字?” 小二挠头,想了一下,才说:“因为那姑娘尖叫了了两次。” “两次?” 小二点头。逐渐回忆了起来。 “两次。真的是两次。我本来上楼,想要看看到底还有几间房亮灯,好叫厨房相对烧热水......为了节约柴火钱。然后刚刚上楼,就听到那姑娘一声尖叫,不过叫的很短,好像别人捂住了嘴一样。我不放心,就问了一句。” “然后呢?” “然后房中就有人回应,说无事,见到虫子给吓到了。里面有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我想着,大概是小情人一起说话,就不好敲门打扰。就下楼了。” 小二再说:“虽然就下楼了,不过.......我就多留意了一下。故意在那房间口停了很久。后来,刚刚放心下来,我就听到姑娘尖叫,在听到李奇奇三个字。” 那公子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沉思。 沉思之后,又问:“是先姑娘惊叫,然后那个少年才叫她的名字?” 小二想了想,点点头。 “然后我过去看,没声音,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就见到了尸体。一下子慌了。” “推门就能进去?门没锁?” 小二这一点笃定的很:“没有。真没有。我一推,就推开了。” “然后呢?” “然后就慌了啊,又不止我一个人听到那两声动静,没睡的客官都出来瞧热闹,门又是敞着的,一下子就看到了血迹,然后就慌了啊。” “第两百五十五章 赵公明也八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二止不住的发抖。 他本能地觉得,跟前那个人可能不信他。所以才会用如此接近咄咄逼人的态度来问他,或者说,是审讯他。 小二有点委屈,委屈上头,就有点想哭。 鼻尖发酸...《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两百五十五章 赵公明也八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五十六章 冬日下雪看不出冤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追问小二:“那个客人呢?退房了吗?” 赵小楼问的急切。小二被追的有点发愣,他摇头:“我不知道......” 刘捕头问:“那个客人,你有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入住的?”...《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两百五十六章 冬日下雪看不出冤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五十七章 木偶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听得头疼。做了个手势把掌柜和店小二都带了下去。 赵小楼是真的头疼。 他彻夜未眠,往来连城县衙和陌氏两方。疲倦不堪。 冰凉的茶水下肚都觉得很是刺激,这种刺激令肠胃开始隐隐不适。 刘捕头观察到赵小楼的表情动作,不安道:“赵公子.......可否需要去休息?” 刘捕头也聊到了赵小楼会有这个反应。 刘捕头知道赵小楼悬着心是为了什么,也想等着什么。可是哪有这么快? 刘捕头说:“连城距离浔阳即便是快马也要有一天一夜的往来。何况还是去当地府衙和知州大人府上拜访了解情况。.......又是涉及女眷之事,不好明着开口,还得各种迂回委婉,所以事情虽然不难,可是也不容易,府衙为了同僚考虑,派了稳妥之人。” 赵小楼说:“是谁?” 刘捕头说:“丘师爷。” 赵小楼不知道这丘师爷还是夏师爷的区别。 只说:“稳妥便好。” 刘捕头安慰道:“丘师爷原本是平安县县令的随身师爷。后来平安县县令立功升迁,去做了阜阳的太守。咱们县令一见,立刻就请了丘师爷来。原本阜阳太守还不乐意。倒是丘师爷自己愿意,这俗话说,千金难买我愿意呗。” “......”赵小楼点点头,“看来这丘师爷非常稳妥.......” 刘捕头安慰赵小楼说:“丘师爷岁数大了些,路上为了求稳妥自然就慢些,赵公子不必着急。大人也不会冤枉小公子。” 赵小楼疲惫不堪,强打着精神讲:“我担心的是那个孩子。” 刘捕头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赵小楼说的应该是容小龙。 这下刘捕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捕头顿了顿,讲了一句:“我派了人去和店小二临摹那个客人的画像,满城找。要洗刷那个失踪的小公子的冤情,必须要找到凶手才行。” 如今最怕的其实是容小龙也凶多吉少了。容小龙只要一天找不到嫌疑就落到他身上,而容小龙若是寻到的是一具尸体,那么嫌疑还是会在他的身上。容小龙只能活着,然后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今刘捕头倒想,若是那个孩子是逃了,不管是怎么个前提的逃,先跑远些吧。跑的比那个嫌疑人更远,叫他们官府抓得住嫌疑人,抓不住他。 赵小楼虽然其实不报什么希望能够找到那个人了。 他还是说了一句:“那个人应该不会武功。” 刘捕头有些意外:“可是店小二说了,他们牢牢守着楼梯的。” 赵小楼说:“那楼梯不是封死的.......你们后来不也去了么?而且,还是当场抓住了凶手的。” 刘捕头还是不懂。他少有的卡壳了。 赵小楼讲道:“那个楼梯,在你们上去的时候,店小二不是在和你们在门口讲么?那个时候楼梯有没有封死?” 刘捕头回答说:“没有。因为我去了之后,直接下令封锁了客栈。” 赵小楼说:“后来不是当场抓住了赵帛和他的朋友么?当场就带了回去。” 刘捕头虽然点点头,承认这件事情,但是他还是有话说的:“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后来登记了所有人的记录。” 赵小楼听着。 一直在听。听到确认了刘捕头不会有旁的言语说了,赵小楼才继续讲:“没有那个客人的记录。” “......”刘捕头点点头。这下是无话可说。 那本登记客人的册子和后来店里那几天住店的名单如今都在府衙中。县令大人看过,刘捕头看过,赵小楼也看过。 那个名单上,有那个第一发现死者而跳脚的商人,有容小龙,有月小鱼,有徐长生,也有赵帛,赵帛是后面登记的。这个可以和赵小楼确认。 原本赵帛是不和他们一道的。 容小龙为了躲开若离,而在几天前偷偷从赵家连夜离开了。这是赵小楼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赵帛去送他们了。至于后来为什么容小龙会从陌家失踪,这一点后来赵小楼也去专门询问了陌如眠。 结果不问还好,一问,就连同方卿和都给扯了进来。 .......赵小楼的头就更痛了。 他没有那一次如今天这样的讨厌方卿和。 容氏那么重要的两个孩子,几乎是不予楼的关键人物了。结果倒好,一个呢,送到陌家,陌家给丢了,一个呢,跑到赵家......哦,赵家的这个还好好在赵家呢。但是估计也关注了。若离这几天跟夏天的蚂蚱似的,蹦的老高。死活嚷着要出去,死活赵家不肯。问谁没谁。 问赵小楼,赵小楼早出晚归的,后来干脆夜不归宿了。找赵帛,赵帛不见了,问去哪里,谁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哦,赵帛在天字一号的牢房蹲着呢? 这谁能开这个口? 就算是开了口,若离问说为什么蹲牢房? 怎么回答? 回答说是因为容小龙失踪了?潜逃了?逃之夭夭了?为什么潜逃?为什么逃之夭夭?为什么失踪? 怎么回答? 拐了人家朝廷命官的女儿,然后呢?私奔。在然后呢?杀了她。....... 赵小楼说了会流泪,若离听了会沉默。 方卿和会怎么做呢? 赵小楼暂时想不到。 这篓子总算不是赵家捅的。 大概可能会扣个帽子给陌家,然后天凉了,让陌家完蛋吧! ...... 陌如眠打了个哆嗦:“会这样吗?” “......” 赵小楼当时想了想。 讲:“不至于。” 陌如眠当时的表情实在是透着不信的态度。也怪他,他心不在焉,说的也是干巴巴的。 赵小楼想了想,觉得既然算是邻居,又为了同一个孩子奔走烦恼,到底也算是同僚的感觉,惺惺相惜不至于,共情一下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私情在里面么? 赵小楼想了想,安慰她说:“真的不至于。” 陌如眠的表情没怎么变。 她说:“你别说是朝廷还需要陌家每年递交兵器的缘故。” 赵小楼倒是笑了,讲:“这件事情上升不到朝廷去.......” 赵小楼当时那个时候在陌家的那会儿就头疼了。不过他一直忍着。 这种强忍的持续状态令赵小楼的面部表情显得很严肃,他之前端在人前的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所以他一旦不笑的时候就会令旁人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或者也起码是他心情不悦。 而如今在陌如眠面前,聊方卿和和容小龙的事情,从头到尾,赵小楼都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这种不常见的现象,很令陌如眠心中生出怀疑来。 她当然会怀疑赵小楼的安慰存在很大私心,私心就是私心,一旦起了私心就没有公正可言,没有公正,就有谎言。 所以陌如眠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赵小楼是为了安慰她,而扯谎。 但是赵小楼其实并没有。 赵小楼叹气,说:“如果朝廷知道,容氏的后人是在陌氏失踪最后.......” 赵小楼其实不太愿意讲那句话的。 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说:“最后.......三长两短。朝廷应该会很高兴。” 陌如眠不解。 赵小楼说:“对于朝廷来说,不予楼构不成威胁。哪怕他们杀不死也无所谓。一个杀不死的人,就当个怪物好了。好像毛熊,毛熊可以关在笼子里取悦。可以在斗兽场上决斗供人观赏......怎么样都行,谁怕过毛熊啊.......不予楼的也是。朝廷根本不会把不予楼的人当人看过。.....无忧再如何武功盖世,也不过是在朝廷中罢了。你当无忧真的可以撒豆成兵翻天覆地呢?他在武功出神入化,照样敌不过千军万马.......朝廷不是奈何不予楼不能,而是根本不想要处理不予楼。” 讲到这里,陌如眠就明白了一些。 不过她还是挺赵小楼继续说了下去。 于是赵小楼就继续说下去。 “......江湖虽然说什么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可是江湖也是人组成的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人说白了也是百姓。可是江湖非要说自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信呢......江湖走遍了,也是天圆地方的......像个棋盘那样,卒子是卒子,马是马,将是将........无规矩不成方圆,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率性而活的。如果江湖有规矩,江湖有人,人遵循规矩,那么就等于,江湖是个小天下。朝廷可以容忍江湖这个天下,可是忍不了这个天下中还有个皇帝。” 陌如眠说:“所以只要不予楼在一天,江湖这些世家们就会日日盯着防着不予楼,而无暇自斗,自然也不会想着出个真的领袖世家那样的存在出来。” 赵小楼点头:“所以陌家,赵家,合剑山庄等等,几分江湖,就等于势力拆开.......藩王再厉害,也比小国好斗啊.......” 陌如眠没再出声。 赵小楼自行叹了一口气,说:“所以,最想容家彻底覆灭的,就是朝廷。” 赵小楼说:“而且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个事情,朝廷不知道?容氏为了什么沦落至此的?朝廷不知道?容氏后人出世。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凤台童子......不管是巧合还是真的刻意,把下手的时间和场合选在了距离金陵不远的淮城,还是大庭广众.......这一下子就会传到官府耳朵里,官府听闻了,朝廷不知道?立刻方卿和就知道了。方卿和知道了,安逸侯也就知道了......安逸侯知道了,皇帝老儿殿上坐,他可不是哑巴。” 江湖不闻朝廷事。 可是这位皇帝陛下的崛起历史谁又不知道呢? 从一个几乎被放弃的人到中年的老皇子,一下子忽然加入了争夺储君的位置,又一下子居然坐稳了江山。知情者人人都当时当时容氏的功劳。 人人都以为容氏是要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了。 也不怪人人都这样想。 毕竟那个大皇子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姓名。 要不是容氏的那位年轻族长....... 大皇子当时已近不惑之年,才学并不突出,与发妻成婚多年无子。早已经失去了争夺储位的一切资格,原本安良本分最高理想只想个体面的王爷的大皇子忽然被当时带着神奇色彩可知天机的容氏抱住了大腿。 容氏的举动毫无疑问就是在告诉南齐当时审时度势站队的朝中权贵:这位平平无奇的老皇子,是天选之人,天命所归。不管是任何原因,一切的不优条件,都抵不过天意。 他将一统天下,开创新朝。他将成为千古一帝。 容氏当时那一出好戏,直接震撼到了别国的储君。他们当时脸上的呆愣程度,其实不比当时的那个老皇子可笑。 而后来的事情,似乎和老皇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似乎非常有关系。因为......没老皇子的努力,这公主也没处生去呀。老王妃年近四十了,忽然老蚌生珠,诞下了一个公主。 这是第一条应验的预言。 ——大皇子膝下添丁,同年,北魏移民大批归顺南齐。大皇子原本不受宠,所赐的田地中一半为海边荒地,无法种育稻米和蔬果,大皇子听取幕僚,也就是容氏的那位十九岁的族长容白的话,把一部分北魏移民中的渔民归到沿海辖地,允他们养鱼采珠。 大丰。 南齐那年风调雨顺,收成比往年多了三成。在史书《南记》中是这样记载的:帝大喜,道之公主福瑞,欲赐名薇。封盛年公主。皇长子跪,谢之,帝大悦。赐封安平。祥。 从头到尾,这个皇子没一点主见。 好像是个傀儡。 容氏的容白丢了一个戏本给他,老皇子捡起来,哆哆嗦嗦又老老实实地念。 然后照着戏本演。 要说他卖力吧,确实卖力。否则也不能叫老王妃老蚌生珠不是? 可是说不卖力吧?还真是跟木偶没什么两样。 那几年,大皇子一步一步地朝着皇位接近,可是天下,朝臣,邻国,都只知道容白,大皇子叫什么来着?谁都不记得。也懒得问。 天下和邻国似乎都在看好戏,准备看一出木偶剧。 容白矜矜业业,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把那个木偶送上了龙椅。 王座好像是一个开关。 穿着龙袍的木偶坐上了龙椅,忽然就生动了起来。 生动的一个表现便就是他会做主了。 他做的第一个主。就是灭了容氏的满门。 “第两百五十八章 木偶杀了牵线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谁能预料得到木偶的动作呢?大家一心一意的都盯着牵线人的举动,大幕没有拉开的时候,大家连一丝的眼神都懒得分给到木偶身上去。哪怕是那木偶的手上拿了一柄匕首,观众也不会有什么危机感。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两百五十八章 木偶杀了牵线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五十九章 如今是真逢凶,求化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给予回应的说法。 容小龙想都不用想就没有给予回应。他低头喝面汤,明显是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可是又明显,李奇奇丝毫没打算避讳自己的生死这件事。 她想的还挺多。 李奇奇不单单是想,她还问,她问容小龙:“你说,我父亲这一次接到我的死讯,来见我的尸体之后,会不会把我风光大葬?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为了面子,为了顾及李家的颜面,有没有可能会给我办个丧事?” 容小龙似乎忽然对吃面这件事情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李奇奇自顾自地说:“我挺想要一个葬礼的.......我想要个好的棺材,想要纸钱,也想要有人给我举白幡,给我哭灵什么的.......我也想要道场。” 容小龙很无语。他其实还是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面碗里面去。 但是.......李奇奇那碗面都坨了。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他该饿的,可是偏偏吃不下了。大概是他饿了太久,连胃都给饿小了。平时可不是这个胃口。他以前还被师父吐槽,说他简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容小龙当时一边胃口非常好的啃面饼就土豆。一边头也不抬的腹诽:这还不是我赚的!面饼也是我烙的!土豆也是我种的!是我是我都是我!要不是我这么辛苦这么忙,我能这么饿? 这样想想,容小龙吃的就更凶了。 几乎和现在李奇奇差不多的小鸟胃的师父,幽幽叹了口气。把自己那张饼子也推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容小龙,非常自然地接过了那个饼。 ....... 而现在的容小龙,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面条,学着师父的口气,幽幽叹息了一声。 容小龙说:“应该会的。不再僧面看佛面。” 他肯定这事的打成,其实说白了,也算是安慰,且安慰的很是敷衍。 心不在焉的李奇奇没听出来容小龙话语中的敷衍,她只关心自己的尸体是不是能够风光大葬,毕竟那是她的身体,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身体。虽然脆弱又容易生病。但是她喜欢。 比现在这一具身体强得多。虽然不在怕冷,不在知道疼痛,也不会再生病了。可是一个东西无坚不摧,就像一个人,没有了软肋。太无趣,也不知道心疼。琉璃易碎,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呵护。石头呢,丢在路上只能听个响,丢下去也不怕,自然也就漫不经心了。 李奇奇现在这个态度,就像是人对待石头那样。 李奇奇终于忍不住,问容小龙说:“真的真的,不能够把我的身体要回来吗?” 容小龙点头又摇头:“那也得等再葬了吧?你让我去官府给你偷吗?” 李奇奇说:“你朋友不就在官府吗?” 容小龙这个时候没喝汤,但是还是被呛了一下,容小龙咳嗽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容小龙终于看了李奇奇一眼:“我朋友现在应该在牢里。被诬陷为杀了你的凶手的共犯。如果我不回去证明清白,或者等不到清白,我朋友有可能要成为替罪羊。” 容小龙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倒是终于有了一丝的情绪。他讲的咬牙切齿,且真情实感。 当然真情实感,这毕竟关乎他,关于徐长生,关于月小鱼,关于赵帛。四条人命。 挺可笑的。四个大活人。被一个鬼耍的团团转。 真的是.......一件接着一件,考验他对于另外一个领域寸存在者的信任啊....... 有对比才有感悟。 如今容小龙越发觉得,他开眼之后第一个遇到的是杜衡,实实在在,算是老天爷对他的一种格外的,且无声的爱怜了。 容小龙明白的挺快的。他望了望天:大恩不言谢。 老天怜爱,求保佑各自,逢凶化吉。 如今是真逢凶了,求化吉。 容小龙在心里暗自祈祷。 可是这件事落到李奇奇的眼中,就是很寻常,又不管自己的事情,李奇奇说:“朱成良不是死了么?” 是死了,又怎么样? 容小龙说:“一个死人杀人?不是更可怕吗?” 是更可怕的。李奇奇点点头,又说:“可是,你不是容氏么?” .......这下轮到容小龙点头了,容小龙点头,说:“可不是么?我是容氏的人,所以一个人是死是活,在我我眼里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李奇奇摇摇头:“在容氏眼里没有区别。” 容小龙不懂:“我和容氏,有什么不同?我不就是容氏?” 李奇奇抿嘴笑一下:“你是容小龙。” 容小龙回答说:“对啊,我是容家的容小龙。” 李奇奇还是摇头:“你是你自己。” 容小龙这下终于有了一点兴趣:“有什么不一样?” 李奇奇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说:“一个是你,一个是容氏.......”她可能察觉出来这样说其实还是在重复刚刚的问题,容小龙还是会不懂,于是她想了一下,补充说了一句,“你才当了多久的容氏啊,可是你足足做了十五年的容小龙呢。” “......”容小龙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过来的时间也挺快的,他掏了面钱,放在了桌上,拉着李奇奇离开。他们还要继续走呢。 李奇奇很安静。 一路上都很乖巧。 说来也挺玄妙的。 容小龙和李奇奇认识的时间不长。李奇奇初见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个江湖气息很足的小姑娘。他当时还以为这个小姑娘一定有不少江湖经验呢.......结果立刻大跌眼镜的是,人家是个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若非是他的缘故,李奇奇现在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抛开第一眼的印象,如今的李奇奇,是越来越给他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了。她不太讲话,很乖,吃东西的样子也很优雅。她打扮很肃静,除非对容小龙之外,基本不说话。每次都是乖乖地停留在比容小龙后退的一步的距离待着。仿佛那个距离是她的安全岛。 而掏个心窝来说。 其实容小龙更加喜欢那个初见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姑娘。 她和月小鱼真是相反的。 他初见月小鱼的时候,月小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怯生生又强行镇定的样子。他还以为,月小鱼和他一样,是个江湖小菜鸟呢。 结果人家江湖经验丰富。头脑思维灵敏,一看就是个能做大事的。 容小龙一边拉着李奇奇上路离开,一边告诉李奇奇:“可是,他们都让我成为容氏呢......很着急很着急。” 李奇奇说:“他们又不是你。” 容小龙说:“可是他们人多呀。” 李奇奇说:“可是人多也不一定代表就有道理啊。” 容小龙说:“但是人多就一定势众啊.......” 李奇奇:“势众和有道理又不一样。” 容小龙说:“如果人多,能杀一个人,也能保护一个人。他们保护过我。可是我却没有保护到你,被朱成良杀害。” “......”李奇奇闷声了一会,才说,“鬼真可怕。” “不,鬼不可怕的。”容小龙说,“人心才可怕。” 所以自古才有那句话,人吓人,吓死人。 ...... 李玄远拒绝来连城认尸。 不仅如此,李玄远还带着连城县衙的丘师爷去了李奇奇的坟地。那坟地如今长了一点点青草在坟包上。李玄远弯腰,随手扯掉了几根娇嫩的草叶。 他拂了拂袖,弹掉了一些墓碑上的蛛网。 李玄远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丘师爷和跟随而来的官差,面上的表情非常的沉痛,李玄远说:“小女已经落葬多时了......虽然不知道在连城遇害的姑娘身份为何......但是可以肯定,不会是小女。” ...... 李奇奇的死在浔阳不是个秘密。 家仆行凶杀主再自尽,这件事情的离奇程度令李奇奇还没来得及下葬,就风波传遍了整个浔阳。为了不引发更大的波动。李家连葬礼都没有办,匆匆就用一袭棺木下葬进了祖坟中。 未婚的女儿入了祖坟,这件事情还是挺引人议论的。 可是议论更多的,还是那一起凶杀案。 当然会议论纷纷。 这案子哪有那么简单? 动机呢? 一个伺候了主母又伺候了家里小姐的之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为何要如此孤注一掷?先是杀了小主人,又自行坠楼身亡? 只怕.......不简单吧? 这最后短短四个字......再搭配上那前面两个颤抖到语气千回百转的字,说的人不光是语气上透着莫名的优越感,连神情都促狭的放着不明就里的光。 兄弟大胆啊......连朝廷命官的家事都敢私下议论....... 怕,怕什么?敢做不敢叫人言? ......就是就是,这老话讲的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朝廷做官的,盛气凌人也就算了,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 ...... 朝廷命官没打算去堵什么悠悠众口。 只是觉得吧......这闲言碎语的,应该叫他们闪一下舌头。 最好咬的舌头连根嚼下,被舌头根喷涌出来的血活活呛死。 这就是拔舌地狱的场面。 李玄远还挺乐意见到人间由此地狱一幕的。 可是哪里能这样见到真的如意的事情呢? 人间总是诸多不如意的。 所以李玄远只能端着一副很淡的笑容应付连城来的丘师爷。他要笑,那是礼仪,却又不能笑,因为家中刚刚有白事。 于是李玄远的脸上,笑意非常的淡。 他端着这样清淡的笑意,和陌生的脸的丘师爷周旋。关于连城之前的成县令遇害的事情,李玄远也听闻。于是他也知道,这个丘师爷必定就是新的县令跟随而来的。 那个新上任的县令,无论是名字还是描述的模样,在李玄远这边都是陌生的。 在李玄远来说,陌生,就等于无关紧要。 据说那个县令是个好人面。有意思。那个遇害的前任县令成是典,不也是一张慈悲面么?好人这种选项,想来都命不长。 希望这一位能稍微稍微的,长命一些吧。 百岁就算了。他还想百岁呢。 若是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百岁,还是他好了。 倒是这丘师爷,长得一副......祸害遗千年的样子。 倒不是说丘师爷面相不善,只是他看着不诚实。 丘师爷在百姓眼里大概还能混上一个和蔼可亲和诚恳端正。可是李玄远是谁?狼披着牛皮也就只能在皮囊上充一下忠厚。 所以在李玄远的那双眼睛中,实在是看不出来一点点,关于丘师爷任何的‘和蔼可亲’以及什么‘诚恳’和‘端正’等等。 丘师爷也给了李玄远一个清淡的笑意。 简直和李玄远脸上的一模一样。相同到令李玄远觉得这就是丘师爷从他脸皮上扒下来贴自己脸上那样。 李玄远快要坚持不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了。 又是丘师爷虽然一脸抱歉,还讲了节哀两个字。可是脚步却钉地很牢,完全没有想要从墓地离开的意思。 他时不时地就瞄一眼那个坟上的新土。看那坟头上生出的野草。很是一种惋惜的情绪上了心头的惆怅。 丘师爷还当面,把从客栈的案发现场捡到的几个属于李家的东西交给了李玄远。 上面无一例外,都有李家的标识。 李玄远尚且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丘师爷就先开了口。 丘师爷依然是那一副非常清淡的笑意,说:“想必是宵小们从贵宅中顺手牵羊的.......想必是如此。大概......是起了内讧,分赃不均,那其中的小贼一时脑热,或者见财起意,就失了手.......也是有的.......” 李玄远也是端着清淡的笑意,讲说:“也许是如此.......” “不过......”丘师爷这一次打量的对象是李玄远本人,丘师爷很是和蔼,也不算是什么询问的口气,自然转换的仿佛在聊家常,不过地方选的很是不恰当,“不过家中失窃,却没有在浔阳城的上报中见过关于李家失窃的案子.......” “......” 李玄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丘师爷就给自圆上了,丘师爷也不给李玄远机会,丘师爷说:“可能事发的时候太巧合了。又是家中悲事,又是窃贼。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一方。所以才叫那一对宵小可以顺利的逃走.......” 丘师爷还笑:“定然是如此的.......” ...... 你这都定然两个字了......我还能说什么? “第两百六十章 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于是李玄远就闭嘴了。 李玄远这边撇了个干净。 就权当是一起普通的趁火打劫的事情。轻轻松松把连城那具尸体和那一桩命案的涉及人归类成了无关人士。死者为大,丘师爷走着一趟,第一就是受了县令的嘱托,确认是否那死者是朝廷命官的小姐,和蔼可亲又白白胖胖的县令是个好脾气的,好脾气的的人心肠也软,比一般人都要容易共情。 丘师爷还没启程千万浔阳去那一趟。县令就已经开始替李玄远那边尴尬了起来。 县令和李玄远素不相识,也不曾有过交集。 虽然都是同僚,可是阴差阳错的,就是没有什么交集。 也因为这种关系,李玄远在这位年轻的官员心理,就显得更可怜了。 尤其是还知道了李玄远早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的时候。他想想,就觉得更可怜。 一向和蔼可亲的县令不把丘师爷当外人,对着他就是一顿长吁短叹,叹得丘师爷感觉皱纹都加深了一些。 “老来得子的......冒着不忠不孝的罪名和一个野小子私奔了就算了.......结果还客死异乡......这李大人年老,和李夫人如何经受得住.......” ...... 浔阳今日细雨绵绵。 且温度也不算是低。虽然过了中秋,要入冬走,但是浔阳这头依然有随处可见的青草绿树和落雨时候就能见到的薄雾,加上今日细雨绵绵,眼前两座新坟矮矮,倒是很令丘师爷梦回清明走一遭了。 自己家县令的叹息还在耳朵边上萦绕着。 眼前是李玄远非常寡淡的客气的笑。 丘师爷心里吐槽:我看这位李大人,挺经受地住的...... 这种定力和魄力......怎么到了两鬓斑白,还只做到了知州?实在是令人不解。更别提这位李大人非白丁出身,家世甚至算得上是显赫。他父亲是兵部大名鼎鼎的李成查。李成查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非常的重视与他。年纪轻轻的李玄远,数次深入战场。虽然并不需要李玄远亲自上阵杀敌,可是自古文武不分家,只要李玄远在战场军功边上沾一沾。日后高升之时也能凭着这些阅历,堵住大多数人的嘴。 至少到那个时候,一句纸上谈兵是真的说不出的。 李玄远是确确实实,见过千军万马的。 见识过枪林箭雨,千军万马的李玄远,最后只沦落到成为知州。 若是丘师爷的县令大人做知州,那还能有一句算是一句未来可期可言。可是李玄远已经两鬓斑白。知州这个位置,也算是他到头的地方了。 而丘师爷冷眼看着,这个李玄远,也不像是个没有私欲的人。 他不佛,也不淡,他面相看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能够安然顶个薄官在这青山绿水间安分守已。只有一个可能——他的野心已经被满足了。 ...... 这就是丘师爷往来一趟说带回来的回禀。 年轻白胖,又和蔼可亲的县令大人第一句反应就是:“丘师爷还会看面相啊?” 丘师爷:“......” 平安县县令大人高升的时候,再三问询过丘师爷的意向。已经高升成为阜阳太守的大人也挺和蔼可亲的:“丘师爷真的要应了那连城县大人的邀约吗?那连城大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偶尔有些跳脱,不过不是对的是公事,无伤大雅。” 当时丘师爷是真的没理解何为跳脱一说,还以为是一种变相的描述连城这位大人性子活泼。可是如果是活泼,想必阜阳太守就会直接说活泼两个字了。不必去专门将跳脱来解读。 如今是真跳脱。非活泼。 活泼不背这个锅。 性子跳脱的县令大人问:“丘师爷看我,看我的面相如何?” 丘师爷:“.......” 性子跳脱的县令大人是个良人面。他眼睛明亮,嘴角天生带笑,面白,眉毛不杂,耳垂宽厚,柔软。大概日后会惧内,但是他也有福气。 ......想一想上一任那位成大人的遭遇。 对比之下,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丘师爷叹了口气。 这声无声的叹气很精准的被县令大人捕捉到了,年轻的县令大人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丘师爷叹气?是我面相不好吗?哪一点哪一点?” 丘师爷在心里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丘师爷被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盯得不得不说点什么:“学生觉得.......大人日后娶地美娇娘,家中还是最好不要有葡萄架的好.......” 丘师爷说的含蓄,县令大人也听得懂。 县令大人眼睛闪闪发亮的高兴:“所以丘师爷是说,本官日后定然会娶一个貌美如花的活泼姑娘?” 丘师爷:“.......” 既然性子跳脱也可以等同于活泼,那么弄倒葡萄架的内室......也可以解读为活泼吧。 于是丘师爷点点头。 这日子还长远,年轻的县令想要被惦记上终身大事,也得先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后。所以说这日子还长远。且先用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哄他高兴一遭又能如何呢?何况丘师爷也算是明白了。自己家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比起悍妇比起家里的后院的葡萄架子结实不结实,他更加高兴和看重的,其实是貌美如花四个字。 也是。人家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旁人说道个什么劲啊? 丘师爷可不想做长舌妇。 ....... 于是随着县令大人一阵高兴的劲头,这事就过去了。 于是开始回归正题。 县令明显不相信这种巧合。 这边死了一个疑似的‘李姑娘’,然后浔阳那边不认,不光不认,还领了丘师爷去看坟头。这谁知道这坟头下面有没有尸体? 丘师爷也不好做出真的半夜去挖坟的事情吧? 县令大人问:“丘师爷没半夜去挖坟吧?” 丘师爷:“.......” 当初是因为被这位大人诚意感动的丘师爷,凭着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抛弃了太守师爷的饭碗,继续来当一个县令师爷的丘师爷觉得那天为何没有下雨? 他连自我解释自己是脑子进水这个借口都扯不到。 丘师爷冷漠讲:“当然没有。” 县令大人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挖人祖坟天打雷劈。我佛慈悲。” 丘师爷:“......” 我佛大概或许可能是真的慈悲。 不过丘师爷确定,我佛是真的应该不会去渡化憨憨。 这个想法在丘师爷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同时,丘师爷再去看县令大人,就觉得眼前的县令大人的笑容读出了一丝憨态可掬的味道。 若不是白白净净看着养尊处优的,还挺像隔壁村头家的二傻子的。 隔壁村头的二傻子陷入了沉思。 二傻子问丘师爷:“丘师爷真的相信,这种巧合吗?” 丘师爷说:“也不会有人,诅咒自己家女儿的死。” 县令大人露了一个笑,这个笑很淡,只在表面上,笑意不曾深入到心中。 也可以解读为冷笑,只是比较冷笑来首,这个笑意更复杂一些。 这个笑意令丘师爷眼熟,他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似乎和李玄远当时的表情有些相似,所以,这种笑意,是为官者的通用笑意不成? 县令大人说:“离家出走和别人私奔的女儿.......不管是在任何一方的家族中,都是蒙羞的存在。” 丘师爷说:“父母爱子。” “......”县令大人点头,县令大人没有否定这个观点,但是县令大人讲:“父母更爱面子。” 县令大人还说:“更何况,这还是子女先不孝顺在先的。” 丘师爷叹了一口气。 丘师爷听到县令大人开口问他话:“丘师爷认为,子女私奔,原因为何?目的为何?” 这有什么好问?原因不外乎是父母反对,不肯顺从子女私自定的终身,坚定于老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的迂腐和子女的爱意发生碰撞,就有了火花。 只不过这种火花可大可小,大半都是顺从和妥协了。 而有些激烈的做法,便就是私奔。 私奔可以算是勇敢,但是,以丘师爷的立场来看,其实结局大多都不好。 会因为一时冲动和小情人离家奔走的,大部分都很年轻,年轻才会气盛,因为一时意气和一时冲动做下的事情,多半都是错误的。 年轻的县令大人有一颗很老成的心:“父母不同意自然有父母不同意的道理。毕竟是过来人,说一句俗话,吃的盐比他们吃的饭多,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不同意就是看不上,不是为了穷不是为了贫,真真正正,门不当户不对。” 丘师爷点点头。 县令大人说:“而且门当户对这句话,不单单只是考虑前程,还有一起过日子的缓和。彼此从小在相似的环境下长大,喜好也会相同,这和交朋友一样,喜好的东西类似,才能聊一起。天长日久的相处啊......哪来的那么多日日的浓情蜜意呢?朋友不就是为了志同道合才走一起的么?志不同就道不合了。这和夫妻差不多,夫妻也要有话说才能恩爱。” “何况来说,这能够带她私奔,把一个大家闺秀陷入不忠不孝的立场去,不就是从另外一方来证明,那父母的眼光不曾错过?” 丘师爷还是点点头。 县令大人说:“所以......既然子女能够以私奔这种不堪的举动去威胁父母接受这个他们不同意的婚事,那么父母索性就一袭棺材抬出家门,埋了这个女儿,昭告天下当做她死了,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丘师爷这下不再点头,丘师爷恍然大悟。 “所以大人还是怀疑那个李姑娘确实是浔阳李知州家的姑娘?” 县令大人点头。 “不过既然李家不承认,也毫无办法,都是同僚,也不好为了这种事情撕破脸。” 丘师爷说:“可是,当自己女儿死了,和自己的女儿真的死了......能一样么?” 县令大人抬头,看丘师爷一眼:“师爷当时见到李知州,他在自己的女儿坟前,可有表现什么异常?” 丘师爷说:“倒也没有。很是平淡和客套。” 县令大人说:“也不曾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丘师爷说:“也没有。只说或许是宵小趁着家中丧事发生而顺手牵羊。” “宵小......”连城县令点点头,“李大人是无声的卖个人情给我。” 丘师爷疑问。 县令大人说:“两个小贼因为分赃不均而内斗杀人......和拐带走朝廷命官的女儿之后杀人卷金逃走......这罪名和犯案程度都不一样。” 丘师爷明白了一点,可是...... “可是这样算来,怎么感觉李知州是在为了那个嫌疑人脱罪?” “脱罪不脱罪的,也不是李大人一句话就能定性的。毕竟杀人事实已经成立了。不管是分赃不均还是拐带千金小姐......说破天,都是杀害一条人命的事情。” 丘师爷点点头。 所以这件事情说到底,容小龙还是要死的。 一命抵一命罢了。 不存在李玄远脱罪。他甚至可以不落下一点点口实,就轻轻松松地解了心头之恨。 如今这样看来,那个容小龙大概是没有一点点的回转的余地了。 可是。 就如此被李玄远给定性了吗? “这李大人确实聪明的很。原本我派师爷前往一趟,是为了调查一番为何那位容氏的少年会和他们家的千金相识.......结果现在,却也不好追问下去了。” 县令大人脸上又出现了那个在李玄远脸上见过的类似的笑意。 这种笑意不知道是表现当事人怎么样的情绪。但是丘师爷知道,眼前的县令大人实在是很不高兴的。 县令大人当然不高兴。 赵小楼暗示过他和刘捕头。这位容氏的少年根本没有杀人的动机。 他的出身和他背后的靠山都不寻常。他为何会带走李奇奇这件事情尚且不明,但是很有可能,容小龙也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他目前失踪,有可能逃亡,但是更加有可能是凶多吉少。 如果现在真正的凶手杀了容小龙,然后再毁尸灭迹,那么即便是老天爷开眼,也再也无法推翻容小龙身上的那个罪名了。 而谁会去杀李奇奇,谁会去杀容小龙....... 这一点就非常非常值得玩味了。 ....... 丘师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的大人脸上又出现了那个笑。 “第两百六十一章 自觉无法作为证据却很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笑容无端地令丘师爷很不舒服。 丘师爷并没有如面对李玄远那样也效仿这个笑容。 相反,丘师爷严肃的很。 丘师爷在表情严肃的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自家的县令大人自己这边和容小龙的缘分问题。 但是想了想。 丘师爷决定先去牢里见一见另外一个同样有些缘分对象。 月小鱼没赵帛这样的待遇。去住什么天字一号的牢房。不过赵小楼很妥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侄子的朋友。 所以即便不是天字一号房,也算是干净的。 不过再干净,也没人真的想长住下去。 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给钱都不住。 .......不过话也不能说这么死,要看一天给多少钱。 容小龙和平安县的县衙算是有过两面的交情。头一次是为了墨染的事情,那件事情连带上解决了当地的扒手这个事来说,容小龙还算是有恩于平安县的。 ——这也是一个丘师爷选择相信容小龙的原因之一。 有如此侠义心肠的江湖少年,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细软就去杀人呢? 倘若他真的见钱眼开,带着那一柄疏影剑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丘师爷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把疏影剑的价值和存在意义。丘师爷心中微微震动了一下,而当时的平安县的县令几乎晕倒。 他被强烈的后怕给打击到沉重——倘若他当时一个眼错,导致他所托非人,那么如今别说升迁无望,乌纱帽保不住都是小事。 那可是.......平安县的县令手里捧着升迁令和所给予的嘉奖,手上是百斤重,——一百两银子。 而心里则是如山那样不可识得真面目。 平安县县令牢牢记得自己这个太守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他没少和丘师爷发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丘师爷虽然听得耳朵快要生出茧子来,但是却没有不耐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家那位县令大人知恩图报非常好,可见是个良心明白的好官。另外一方面,因为事后容小龙不告而别,县令甚至在那个时候连名字都不知道。若非县令大着胆子去问了一句方卿和,县令和丘师爷还以为这个江湖少年叫龙小容。这就更令人心生感慨了。做好事不留名就算了,还用了假名去做这样一桩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个快要不惑之年的朝廷官员,亏钱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少年人,未来可期啊......凭着这股感激之情的愧疚,丘师爷相信,县令大人未来当了太守,也会牢牢坚持自己的本心,对得起自己的本心。由此他也放心。 这也是后来丘师爷愿意接受这位连城县令邀约的原因之一。 ——这也是丘师爷刻意留给容小龙的底牌。 很多事情,哪怕是真相也好了。说出来也要关乎时间的。越是很重要的真相,越应该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讲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为官者的心又不是铁打的,判断案子也有情绪在其中。尤其是还算是很客观和公断的这位年轻的县令。比起告诉这位大人容小龙背后的牵扯关系来说,还不如用江湖侠义那一套。反而年轻的县令会更吃这一套。 可是这些终究是局外人能够做的。 丘师爷已经暗中给阜阳的太守去了一封信。必要的时候,也需要阜阳太守陈情一把。 而眼下,这件案子非常不明朗。 县令大人怀疑李玄远的动机非常有凭有据。且县令大人其实相信那个死者便是李奇奇。虽然不好明着去证明这件事情。但是相信就是相信,自觉无法作为证据却很准。 这也是丘师爷觉得自家的年轻大人很跳脱的一个原因。 自家大人还挺相信自己的只觉的。 他办案子,破案的质量不错。一开始丘师爷和旁人无关者都以为是因为依托了县令大人的目光如炬和抽丝剥茧。 结果年轻的县令大人告诉丘师爷,他即便,凭借第一眼的自觉。 当然目光如炬和抽丝剥茧也有用到。但是这都是建立在自觉之后的事情。 县令大人觉得这个人可疑,怎么看怎么像是凶手,然后就以这个方向为前提查下去。 十次大概能够有个七八次都是准的。 丘师爷听了无语。 问县令大人:“那剩下两三次不准的呢?” 年轻的县令大人笑开了,一副早就料到丘师爷会由此疑问的样子,说:“即便不准,也不会真的非常清白。” 丘师爷再度无语:“这能上了断案公堂的,除非是惊天冤案,有几个是会非常清白的呢?” 丘师爷原以为年轻的县令大人会赞同他的结论。 结果没想到的是,年轻的县令大人脸上又现出那个和李玄远如出一辙的,让他很不舒服的笑来。 年轻的县令大人不光是笑,他还讲,很是一半正经一半调侃的神情直视丘师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太多了.......” 太多了。 听着真是轻轻松松的三个字。 可是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如一座大山那样砸到丘师爷的心头。震动到至今。 丘师爷一直在官场,虽然不曾真的涉入其中,但是不得不说,丘师爷也眼见了太多的不公,太多的不平。虽然同时也有很多报应不爽天理昭昭的结局。可是那些最后不公的呢? 朝廷命官虽然也是人,虽然人心也是肉长的。可是又能如何呢?除了一声叹息之外,也很快就会忘了。 当时丘师爷真的以为那些眼见过不平之事的大人们会忘记。 如今在这年轻的县令大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丘师爷才发现,原来他们都不会忘。每一声哭声,每一件不平事,没一滴眼泪,都会在为官者的心中留下痕迹。 一颗肉长的心千疮百孔,却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为何要走这条路。 为何要走这条路? 为了扫平百姓心头的阴霾,为了踏平世间不平之事,为了贤名满天下,为了无愧于心,为了建功立业,为了野心,为了初心,为了衷心。 为了一切。 为了永远不要铁石心肠。 ...... 月小鱼一眼就认出来了丘师爷。 面对和蔼温柔的丘师爷,月小鱼有些羞涩,以及很想要尽力无视的难堪。 似乎是为了转移这种难堪的境遇,月小鱼决定先面对的自己的惊讶:“丘师爷?是丘师爷吗?” 当然是。 月小鱼说:“您不是在平安县县令做师爷吗?” 看来月小鱼是不知道平安县县令高升的事情。那想必容小龙也不知道的。容小龙大概也不知道的是,他和平安县县令,如今的阜阳太守都知道了容小龙的真实姓名。 若非如此,丘师爷当时也不能在看了卷宗之后立刻愣住。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无妨的。 因为丘师爷早晚会见到月小鱼。 也早晚,会知道容小龙就是那位江湖少年龙小容的。 缘分这种事情,倘若深厚,其实是躲不过的。 丘师爷于是先说:“月姑娘和老夫的缘分还算是不错。” 在月小鱼有些脸红的笑意中,丘师爷告诉了平安县县令高升的事情,以及如今这位大人之后的邀约。 其实讲讲,挺阴差阳错的。 如实当时没有答应这个邀约,丘师爷跟随去了阜阳做了太守的掌薄,想必也就错过了。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要感慨一句缘分弄人。 月小鱼也是如此觉得,她倒是不着急眼下的困境,还有心思和丘师爷聊天:“我上一次遇到丘师爷,是把容小龙给关进了平安县的大牢里去,关了一夜呢。如今换成了我,我被连累,也给关了两夜。怎么算,他都算是回本了。” 这些话语月小鱼是笑着说的。丘师爷也笑着听。 听完了,丘师爷说:“月姑娘倒是不怪容少侠。” 月小鱼对此反而露出疑惑:“为何要怪他?他自然是被诬陷的,如今他生死不明,我们被困顿再次无法相助已经是内疚难安,哪里还能讲出责怪的话来?” 丘师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只讲说:“你是个好姑娘。” 月小鱼眨眼,似乎一时之间不太能够很快的了解这种年长者忽如其来的感慨和夸奖。她也只说:“我是江湖儿女。” 丘师爷点点头,他知道:“以侠义为先。” 这下看到的是月小鱼的重重的点头。 丘师爷说:“我们还没有寻到任何有关容小龙的踪迹。” 月小鱼料到了,所以没有太多的意外的情绪,只说:“全城都没有吗?” “连城县不大。哪怕是犁地那样找,找个虱子都能找到了。”丘师爷说,“何况这方圆之地,还有陌家和赵家一同协助的。” 月小鱼这下才浮上忧郁之色。她紧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丘师爷默不作声的观察,说:“需要帮你,转告些什么么?” 月小鱼摇头:“该能够说得,都已经说了。只是分有没有用罢了。” 月小鱼沉默。 丘师爷也沉默。 丘师爷想问一句:能说的说了,那是不是就表示,还有不能说的? 丘师爷心里矛盾又挣扎,然后就听到月小鱼接着往下的话:“不能说的也说了,可是没用。不能当证据。” 丘师爷心中松快了一些,问月小鱼:“不能当证据,可以不可以作为寻找容少侠的线索呢?” 月小鱼为此的回应是非常茫然的摇头。 ....... 不光是月小鱼茫然。 连带赵小楼也茫然的很。 赵小楼听说了赵帛对于那个鬼朋友的猜测。 他心里的想法很是不好。在之前前来见月小鱼的时候,直接透漏给月小鱼说,他怀疑之前容小龙身边的那个鬼出身不简单。 他已经找店小二去府衙报道,根据店小二和客栈当时见过那个长得像赵公明的客人的描述去画出画像来。 再把那个画像的定稿送交到方卿和处。 可是如此一来,方卿和也就知道了容小龙遇到了麻烦。 当然赵小楼也知道,方卿和不会为此而为难陌家和赵家。 问题在于,容小龙不能够出事。 月小鱼当时还顾及旁的:“若离呢?若离姑娘现在可好?” 赵小楼非常含糊的点点头。 若离当然好。若离被赵家严密看惯了起来。 她撒娇,她闹,她气的大哭。统统没了用处。 若离的武功不算是很好,哪里能够使赵家门人的对手?所以她就像小雀那样,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毫无办法。 这就是非常著名的,孩子任性撒娇怎么办? 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了。 其实想想,若离也是挺冤枉的。 无奈她的身份对她的影响太大。 如今失踪了一个容小龙,若离就被格外的保护了起来。不管是赵家还是陌家,都实在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压力不单单还是来自于远在金陵的方卿和了。 还有整个江湖多年来对于不予楼的痛恨。 陌家和赵家,也承担不起这种痛恨。 ....... 月小鱼问:“画像已经送过去了吗?” 赵小楼点头。 并且说:“店小二以及那位发现尸体的客人所描述的,和赵帛画出来的人差不多有五六成的相似度。” 月小鱼奇怪:“才五六成?” 赵小楼解释:“人在饱受惊吓之下,脑子会下意识的记住一刹那的眼前事物,可是在事后,又会因为自我保护,而选择性的遗忘掉那些东西。倘若官府当时再晚个一天半天的去寻他们描述,只怕他们就忘了。——你们也是一样,你们在墓室里咋然见到。也受惊了吧?” 月小鱼点点头。 赵小楼说:“赵帛是学过丹青的。所以我事先让赵帛凭着回忆绘了一副人像图。然后再拿来衙门说根据描绘的。结合一番。再让赵帛沉下心,又补充了一些东西。” 赵小楼话说的很慢。 月小鱼说:“赵家主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赵小楼还挺实诚的。 真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也没再讲些什么。 只说:“先呈交给方大人吧。” ...... 这下不光是连城县县衙,连同陌氏和赵家,都在等待方卿和的回应。 结果方大人没空。 方大人闹出来震惊朝野的举动。他在一次朝会上,当着大病初愈的宝成帝的面,当场请求赐婚。 其实这没什么。问题在于,方卿和求娶赐婚的对象,是现年才十五岁的清河公主朱卿卿。 “第两百六十二章 路人留下两个字:荒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方卿和请求赐婚不算是什么能够被震惊的住的新闻。 第一是方卿和本就早已经到了嫁娶之年。朝廷没少把吃瓜的眼光投射在未来的方夫人身上。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悬念,可是也足以令朝廷上下津津乐道。 第二也是方卿和本人的态度暧昧——方卿和面对这些言论,从来就只是淡淡一笑。 对方卿和有好感的同僚认为这笑容恭顺又和蔼,同僚们还以为这笑代表了饱含羞涩的默认。纷纷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地以未来太子后宫的身份看待方卿和。同时惋惜,惋惜这个朝廷新贵,不日将会入住东宫,丢弃实权。 也有嘲笑方卿和者。说方卿和为人圆滑,八字还没一撇,就先在口头上占了皇太女的便宜。皇太女殿下还未曾给过任何眼神,他方卿和倒是先迫不及待把个虚名搂在怀里了。 说这些的,基本没面见过皇太女。 而这话甚至都传不进去方卿和的耳朵里。当然也更加传不进去宝成帝的耳中。 因为这话,连宝成帝都辩白无能的。 皇太女朱薇薇极其中意方卿和,一边是为了青梅竹马的友谊的根基在,而另外一方面,就是方卿和的脸。方卿和但得上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 既然公子无双,有女倾心也是正常的。 也是倾心者身份特殊,格外高贵,爱之沉重的同时,也间接地给方卿和拦截了太多的桃花。 就像那些嘴酸的同僚私下言语那样。看着方卿和就是馋着虚名才态度暧昧。由此言论,必有前因,既然为下官者如此,何况深闺妇人? 方卿和行马游街,不知道激荡起了多少闺中贵女的心思,结果春心尚未感受到融洽春意,就被后来知觉泼回去了寒冬。 ...... 人人都以为方卿和未来归属方位就是中宫。 甚至还有人在想,若是日后方大人做中宫之主,会不会为了显示大度和仁厚,而同意女帝接纳那位对皇太女情根深种的小程大人。 小人大人美仪态,面如桃花,眉目精致。貌赛美人。虽然方卿和芝兰玉树,可是这人么......谁人不是喜新厌旧的?一个美人看了多年了也会厌倦,也多亏了方卿和和女帝年岁相差不算大,否则,方卿和日后年老色衰,小程大人又日渐长成且貌美.......后宫真是一出大戏。 结果越想越激动。 看戏的比戏台上的还着急。 一个个如圈里的鹅,伸长脖子等着响锣一敲,大幕开场。 这路人路过,看这阵仗,以为前头有好戏,本着人人爱热闹的本心凑上去一看,得,这戏台子还没搭好呢。这台下看观倒是已经坐满了席面。 路人失笑,留下两个字:荒唐。 ....... 到如今,方卿和当众朝堂请求赐婚一事传来后。朝廷上下皆惊忙,本能两字蹦跳进脑中,也是那同样字迹:荒唐。 实在是荒唐。 朝中谁不知道,这清平公主朱卿卿今年才十六岁。刚刚到及笄之年。而方卿和今年二十七岁。哪怕是宝成帝当真同意了这请旨,等到朱卿卿十九方可嫁娶时候,方卿和都是而立之年了。这简直荒唐。 更加荒唐的是,这虽然清平公主年岁尚小不到婚配,可是若是许了婚约,这孤男寡女的,要过三年,清平公主懵懂无知年岁尚小,可是这方卿和....... 有龌龊者笑言,这方卿和能忍,则是非人;若不能忍,也非人。 反正就是里外不是人。 有人说的促狭,面目也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引得同桌一片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家喝茶喝茶。 很是愉快。 这事真是荒唐他娘给荒唐开门——荒唐到家了。 更荒唐的还在后头——这茶喝早了。 宝成帝在当日朝堂上听闻变脸之后拂袖而去。人臣皆惊惧龙颜变色。唯中心所站方卿和面色如常,且甚至能够品出一丝笑意。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朝臣只觉得方卿和是疯了。 且这举动也不像是方卿和会做出来的事情。方卿和一向有家门之风,方家以文起家,朝中一般文臣武将是方易的门生,方卿和又是如今的刑部侍郎、羽林军禁军统领,方卿和是方易的幼孙。方家世代书香传世,开国元老。以文通天下。出过三任帝师,四任宰辅。之前并不与皇室联姻。自方卿和一任才预备破例。 预备破例。 这个破例,是宝成帝建立在对于皇太女朱薇薇的偏爱和独宠之上。 宝成帝一心培养朱薇薇,并不太分眼神给那个小公主朱卿卿。 确实,方卿和可以请求赐婚,宝成帝可以玉成这件事情。但是前提在于,这赐婚对象必须是朱薇薇。 怎么能够是朱卿卿?才十六岁的朱卿卿? 可笑的是朝堂之上,方卿和当着众多重臣之面,追忆往事,问及龙座之上的宝成帝,可还记得当年许诺。 宝成帝的脸色很不好。 人臣皆惶恐低头,唯独方卿和面带恭顺态度,迎上对视。 这一举动,可以说勇,也看说挑衅。 方卿和年岁芳华,显得高高在上的宝成帝老的厉害。 ...... 叶大国手是知道这个当年许诺的。 当年方卿和为当时还是长公主的朱薇薇伴读,两个小孩青梅竹马共同承帝师方易教导。也不知道算是小儿懵懂还是旁的,他们一日玩起嫁新娘的游戏,寻了一块后宫娘娘那的鸳鸯锦缎做喜帕,自然这方卿和就是新郎。 小小年岁的方卿和一脸正式到鼻尖发汗,掀开了朱薇薇头上笼罩的鸳鸯锦。 朱薇薇离开眼前黑暗,羞涩抬眼,看到眼前兴奋的小脸发红的方卿和,已经身后看着热闹的宝成帝。 当时不光是方卿和,连同一起玩耍的小宫女小内侍,都跪了一地。 这当然没什么好怪罪的。小儿游戏罢了。 宝成帝不光没有怪罪方卿和,还把那块鸳鸯锦赐给了方卿和,言语他若是日后长成,心悦公主,便用这块鸳鸯锦前来求取赐婚。 宝成帝还言:君无戏言。 这话当然是戏言。只为了做个君王贤良开朗之态度。 小孩胡闹又淘气,回头说不定就把这帕子给丢哪里去不知道了。 谁能想到这小孩子还把这东西收起来的? 皇帝随手赏赐的东西又不是每一件都要登记的,这糕点,甜羹,凉茶,帕子,绣花鞋,金瓜子等等等等每次随心赏赐一下就要记下,这录事的本子都要装满一个楼了。 赵小楼想,若他是宝成帝,估计心里已经怒骂了方卿和几百个来回了。 不过是小儿玩笑。小儿可以不当真。 小儿若是不当真,君王可一笑置之,推说小儿言论,岂可作数等等...... 可是若是日后小儿当真,反问一句君无戏言否?君王就推不得了。 那许诺之事在宫里也传,毕竟当时宝成帝说的时候也不避讳,不算私人,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慎重其事乐见其成的态度。 可是当初宝成帝乐见其成的对象,是方卿和和朱薇薇。那个时候,田贵妃的肚子还没显形呢。不知公主还是皇子的,许诺中言语的公主当然指代的朱薇薇。 结果却被方卿和给抬杠。 他要请求赐婚公主,是清平公主。自然是公主。 而非.......安平......储君殿下。 ...... 其实叶国手挺忧心的:“难道宝成帝没气死吗?” 别人倒是不知道,但是不代表太医院的御医会不知道:宝成帝不好。之前夜里受风,很是惊动了一番太医院的奔忙。方卿和请求赐婚的那回,是宝成帝罢朝了三日之后第一次上朝。 然后就又被气了一次。 气过之后,虽然宝成立面色铁青——只有方卿和看到,却在拂袖而去的第二日如常上朝。且同意了方卿和的请旨。同意了方卿和与清平公主朱卿卿的婚约。 婚约虽已经定下,但是因为清平公主年岁尚小,大婚不急。 于是可以拖延拖延。 宝成帝讲。 那就定下三月之后,寻吉时良辰。 朝野哗然。 群臣惊惧不安。 有些重臣这才读懂那退朝之后方卿和脸上清淡的笑意。原来成竹在胸。 些许言论尚早的喝茶看客不安,连上前道贺都有些双拳颤抖。 方卿和倒是一片淡然,一一回应了。 方卿和倒是没看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就是这个表情。笑得标准地很,挑不出毛病,又哪哪都是毛病。 看得叶国手很不顺眼。 方卿和回府的时长比平日拖延的要久,因为要不停道谢和寒暄的缘故。一条皇城道路走了很久。等回到府中,叶国手一壶茶早就凉透了。连热腾腾米糕都给硬邦邦到没有食欲。 方卿和一边进门一边解开大氅,在屋中很是缓和了一会,这才驱散了外间的寒气。 叶国手用冷冰冰的眼神看方卿和进门的后一系列动作。 叶国手一直很耐心,等到方卿和落座。 才慢慢开口:“.......安逸侯现在还告病在家。” 方卿和点头:“知道,还要劳烦太医院往来皇宫和侯府辛苦看顾了。” 叶国手冷笑:“我们当然辛苦,可是到底是不如侯爷辛苦......明明面色红润身强体壮,还要劳动他装病躺着。对于一位高手来说,还不如走动走动,筋骨还好受些。” 方卿和只是笑一笑。 “如今那位程大人可是高兴了。原本眼中钉肉中刺的情敌,如今可能要称呼一声妹夫了......” ——这也是其中叶国手不爽的原因之一,他不高兴那位小程大人,见不得他一点好,可是要论及到底小程大人做了什么错事导致引得叶大国手不满,叶国手又说不出来。 “是否一家人的,这也是储君殿下和程大人的私人意思。你我旁人,不便嚼舌。” “你如今倒是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如今成了未来驸马,当真就立刻和储君撇了关系?”叶国手真是惊叹不已,“那朝堂上两次上朝,你两次举动,储君都无话可说?” 方卿和神情淡定:“储君能有什么好说。我求娶她的皇妹,她若不满才会说口,若是满意,自然就交于君上安排下旨。” 叶国手可不买账:“你当储君殿下如此好糊弄?连我都知道你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安逸侯的称病是为了什么。” “......”方卿和顿了顿,讲,“你既然知道这一番缘由是为了什么,又何必点破呢?” 叶国手说:“我先点破一番。反正,你还要再面对他人点破。你横竖也不痛快,不如先发泄发泄,泄去了委屈,才不好亏待新娘子。” “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方卿和说,“安逸侯也知是亏了我,所以做主为我挑了几个美人做了公主的陪嫁,公主年幼不经世事,我却不至于房门冷清。” “......” “安逸侯打一个巴掌给一筐甜枣,我这巴掌都挨了,难道还要因为逞强梗着脖子不肯吞那塞过来的甜枣吗?叶兄,说了可能叫你失望,我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靠的都不是那所谓的大侠做派,和一身正气。我毕竟是人,而且从小养尊处优,受不得苦,常人肚子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而我还要矫情,孔子十三不食我是受教的妥妥帖帖,若是赶上数九寒天,屋子里还要熏炭焚香。没一个人是靠着一身正气度过那寒冬的,哪怕是大侠。” 叶国手说:“可是,你是被逼的。” 这一句话,倒是叫方卿和沉默了下来。 谁不知道呢....... 西奥国这个时候来求娶公主联姻。储君殿下不再选择范围。宝成帝膝下就剩下一个公主。虽然说有用贵女封为公主和亲的先例,且还不少。可是那得是因为圣上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公主才会出此态度。 宝成帝会舍不得亲生清平公主吗? 这一点,方卿和和叶国手可完全不敢断言了。 相反,清平公主留下一日,一日便是皇太女背后的刺。 而这个时候,作为清平公主背后依托的安逸侯却意外着了风寒。可正巧。 叶国手在受到安逸侯府送来的问诊贴的时候,心里冷笑连连。 谁不知道这安逸侯在做醉翁。 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在方卿和。 安逸侯在赌,赌这个江湖来的朝廷新贵还是否剩下最后一丝侠义之心,是否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姑娘落入虎狼之地。 赌输了,安逸侯有了西奥洲堂这个外谋。赌赢了,方卿和自然成了他这一派之人。横竖,安逸侯都是赢家。横竖,方卿和都是输家。横竖,清河公主都只是筹码。 “第两百六十三章 聪明人永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说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侯爷之前言语中,都看得连喘口气都不行,只说缠绵病榻了,”叶国手冷笑,他一提到安逸侯就冷笑,都似乎成了一种惯例了,“而等到方大人你去请旨意了个婚配,侯爷当夜就大好了。如今更好,不单单是能下床走动如此简单,还能睁开眼睛,给你调陪房。” 方卿和说:“那也要归功给你们太医院。妙手回春。” 叶国手不肯买账:“这灵丹妙药说到底,也不是我们太医院找到的......他自个等到了,眼巴巴塞了嘴里去。” 方卿和还是说:“可是这明面上的事情么......归结到底还是要做的。” 这个叶国手也不得不承认。何况这是便宜。不占白不占:“侯爷府还给太医院送来了谢礼,里头还有几盒上好的茶。堪比贡茶。” 讲起来是堪比,其实不止吧。 方卿和心知肚明:“皇家喝的茶,不见得最好。” 叶国手是看安逸侯不顺眼,但是不会对谢礼不顺眼。一码事归一码事。 更何况,这朝堂上,让叶国手看不顺眼的人可多了去了。又不是就光田毅一个。 叶国手说:“谁敢给皇室最好的呢?万一回头皇室喝惯了最好的,要更好的......负责采买的皇商去哪里置办去?” 谁说不是呢? 方卿和笑笑不说话。 叶国手沉默了一会,说:“婚期虽然还在请鸡鸣寺的主持推算。但是满打满算,也是要在这三个月内了。” 方卿和点头,他有些奇怪叶国手转移话题的生硬,这也太生硬了,仿佛刚刚对于安逸侯的吐槽等等都是别有用心的过度,接下来才是叶国手的心里发表。 方卿和说:“你想说什么?” 既然方卿和都这么问了,叶国手也痛快:“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知道啊.......”方卿和听了觉得有点想笑,“我自己请旨赐婚,我能不知道这婚是给谁请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国手少有的严肃,而且严肃中还有明显的忧虑,这种忧虑是在太明显,甚至不需要让方卿和去花费一点心力去品,“我的意思是说,缔结婚约者,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 方卿和还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他还是一副不懂叶国手要说什么的表情:“我当然知道。” 叶国手终于说:“那你喜欢吗?喜欢清平公主吗?” 他不等方卿和现在想到什么言语和表情已经笑来敷衍他,就继续说道:“你对清平公主动心过吗?你看到她,会寤寐思服,见之不忘吗?” 方卿和被叶国手一套规规矩矩还挺严肃的论调给逼的有点想笑,他就真的笑了:“我记性挺好......又不是只见过卿卿一次,我当然对她见之不忘。” “你少转移话题和重点,”叶国手看着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你分明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你直说。对着我,没必要扯那么多。” “好好好,”方卿和算是妥协,于是他说,“我现在真是算不上对卿卿有那种心动的......你想想她才多大?我若是还是个少年郎还算是好,对一个少女心动,顺理成章的。......我这个年纪,对一个少女心动,然后还寤寐思服......少女都要吓得做噩梦啦!” 叶国手:“.......” 虽说方卿和的回答的语调还是有那么明显的不正经和不正式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好歹好歹,是面对了问题。 叶国手心里也有了些数。 方卿和对清平公主朱卿卿并没有明显的意思。 他这次举动,虽然说是顺应了安逸侯的推波助澜,但是如果要说方卿和完全被动,那也太高看安逸侯,太小看方卿和了。 虽然这步棋到现在看来,方卿和走的很好。 不愧是方卿和,不愧是方家的后人。 但是......太冒险了。 方卿和的这个举动,直接得罪了当朝的皇帝和未来的皇帝。 甚至后者还更加严重一些。 叶国手都能预料往后剧情,更何况是方卿和这样心思缜密的。 叶国手实在是忧心忡忡的,他是太医院的太医,自然是没有上朝的可能。所以他也不知道当时方卿和在朝堂上当众请求赐婚时候,那位皇太女的表情。 宝成帝在几年前已经正式册立了朱薇薇为储君。且有临朝听证的权利。宝成帝极宠爱朱薇薇,在王座偏向,命令宫人安排一个太子之位,垂帘。 只怕就算是皇太女面前没有那道垂帘,当朝龙颜也无震怒,想必群臣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此刻抬头偷看皇太女的此刻神情。 谁不知道大局为上? 多看多错,少做少错。 若是在这个时候抬个头,只怕这个头,就永远低不下去了。 满朝寂静。除了宝成帝沉重的呼吸,其余声响,都闻听不得。 群臣都窒息了。 叶国手有一句当讲之话,憋了蛮久:“你可知道,我父亲是圣上身边随身的御医。” 方卿和点点头。他对于今日叶国手老喜欢用一些明知故问的内容作为一些言语的开端觉得很奇怪。于是他看了叶国手一眼。 叶国手对视,深深看了方卿和一眼,似乎在鼓足勇气。 这一番好巧不巧的对视,似乎好巧不巧正好给了叶国手勇气。 叶国手的表情告诉方卿和,他接下来讲的事情,是一件惊天大秘密。 ....... 整的方卿和也挺期待的。 叶国手深呼吸一下,说:“你知道前几日圣上传出偶感风寒所以罢朝的事情吧?” ....... 这深呼吸太深了,似乎都把这周围的空气都全部给吸光了。 否则方卿和怎么能觉得如此窒息呢? 方卿和窒息:“当然知道。” 方卿和心想:我就是朝臣好不好?我要上朝的,每日都要上朝的!当然会第一时间知道圣上不早操的事情!那可是皇帝,皇帝罢朝事情可大可小,传话来的内侍自然也会说一番情况。 所以,方卿和,知道前几日圣上传出偶感风寒所以罢朝的事情。 求求你,不要再每次重要事情的开头都要复述一遍大家乃至群臣都知道的事情了好不好? 叶国手可做不到观面读心的能力。他看方卿和一脸窒息,还以为是方卿和读出了他自己心里的紧张情绪。他还有点内疚,觉得自己是不是吓到了方卿和。 于是放缓了一些表情。 他拍拍脸,努力叫自己表情轻松一些:“陛下不是因为风寒,也不是偶感........”他这次说的还挺顺畅,一口气居然给接了下去,“陛下是受惊了。见到了淮南王来索命。” 方卿和:“.......” 方卿和:“.......” 方卿和:“........” 方卿和这下是真的要窒息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虚弱开口,讲:“你把话说清楚.......是陛下,梦到,淮南王索命,还是见到,淮南王索命?” 方卿和分别在‘梦到’和‘见到’这两个词语停顿下来。不光是停顿,还发了重音。 叶国手这个时候应该严肃对待。 可是却反而没见到严肃。 他在揉脸。 许是刚刚铺垫前戏的时候严肃太多,这个时候,脸给僵住,一时半会的给缓和不过来了。 倒是没耽误叶国手回答方卿和的话:“如果是梦到,我就说梦到了......就说陛下梦魇,吓到了。” 方卿和沉默下来,他此刻倒是严肃了。 “你是什么意思?” 叶国手说:“陛下多疑,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陛下安寝的时候从来不安贴身内侍随候,即便是召唤后妃侍寝,那也是三更之后就......” 叶国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然后继续说:“陛下那意思,与其培养亲信,不如永无后患。只要身边空旷,一览无余。自然就没有什么被行刺的危险。” “.......”方卿和冷笑一下,说道,“我倒是明白陛下所为。亲厚者么.......最喜欢给身边人一刀了。” 宝成帝当年不就是这样做的?看看容氏的下场。看看容小龙是怎么长大的。 再看看,凤台童子的死讯传入朝廷之后,陛下是如何肉眼可见的衰老了。 “然后呢?”方卿和还没问到核心,“令尊是如何知道,陛下见到了淮南王?” 也不是方卿和不信。 这见鬼这事,又不是什么撞大运的事情。容小龙早就离开了金陵,再如何去,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跑到金陵寻仇。 更何况,容小龙连自己的身世都犹犹豫豫不肯接受,哪来的那么泼天的仇恨当初去找皇帝的? 容小龙才十五岁,惜命的很呢。 “听到的。”叶国手说,“陛下当时就嚷了出来。你也知道......”他又讲老生常谈的开场白,“家父。.....耳背。” 方卿和点点头。 叶国手的父亲是当时岐黄一脉的高手。未来可期的很。可惜后来被善妒的同僚偷偷换了一味试用的药材,那手段极高,连老叶国手都没察觉,毫无觉察的喝了下去。结果就聋了一只耳朵。到后来,随着年岁长久,慢慢的,剩下的一只耳朵都不好了。 索性耳朵好与坏,不耽误医术。 宝成帝惜才,挽留老叶国手继续留下在太医院。处死了那个善妒的太医。老叶国手就这样平安留了下来。他聋了耳朵,自然也没了日后成为太医院首领的指望,就算是医术超群也就那样。于是,老叶国手算是在这之后,真正有了一个同僚相亲的环境。 宝成帝受惊的当晚,其实并非是老叶国手轮值。 而是另外一个太医。但脸色已经苍白如死人一样的宝成帝在声音颤微的情况下,依然令宫人去宫外开城门请来老叶国手。 等到老叶国手在睡梦中被宫里来的内侍总管给强行拽起床,擦了一把脸换上官袍然后塞进来时候的软轿中一路飞奔送到皇宫的时候,宝成帝已经开始发了高热。 宝成帝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嘴里念念有词。 寝宫中昏暗无比,叶国手看不清宝成帝的面色如何,也读不出唇语。望闻问切,只剩下最后一个切脉。 叶国手抬头,问同样看不清面色变化如何的贴身内侍:“陛下说什么?” 随意一句问话,换来内侍普通一声下跪。 及时内殿中烛光昏暗的很,可是老叶国手依然能够感觉到内侍浑身上下颤抖的厉害。 老叶国手也就不问了。 ....... 当然夜里,这位内侍就自己把自己给吊死在了内侍监。 留书言语是自己打碎了一个琉璃盏,惊恐之下不知所措,决以死谢罪。 宝成帝对此事情没有任何表态。 倒是很干脆的,命宫人把这个内侍的骨灰返还了家人。对于一入宫门就注定老死宫中的内侍来说,算是开了天恩。 方卿和也知道这件事情。 方卿和说:“那个内侍......我隐约有点印象......很老了,副总管吧似乎?” 方卿和年纪还轻,当年老叶太医那场变故的时候,别说方卿和了,连叶国手都没有个影子呢。 可是这老内侍却已经在了。 那个老内侍身份还挺有的讲头。他老针对失聪的老叶太医。没别的原因,说起来也是坦坦荡荡的。那个善妒而导致老叶太医成了聋子又后来被赐死的太医,是这位内侍的亲戚。 寒门。真正的寒门。 寒门出了一个贵子。入了太医院当值,真是光宗耀祖。谁知道才华横溢,却是个小肚鸡肠的。虽然我弄了你的耳朵,毁了你的前途,但是我丢的,可是一条命啊! 耳朵和命,人心偏向。 自然内侍是委屈的。 于是处处针对。 老叶国手跟个真的聋了一样,不闻不问的。 结果老叶国手不闻不问了将近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却在最后最不该闻不该问的时候,问出了声。 很难说是不是故意的。 方卿和不想理会这种故意与否的事情。这到底是私人恩怨。方卿和自诩是外人,他不关心,也懒得关心。 方卿和只问:“陛下讲了什么?” 叶国手如实相告,就像当时老叶国手如实告诉他的一样:“陛下说.......‘你来找我我也不怕,你再如何,都是死了......你敢活?也要看看敢不敢活在人间上来......你当我怕你?’” 硬气话谁不会说啊? 方卿和心里笑话。 不过他有一点没说......宝成帝应该是要死了,而容小龙,应该是死不了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这不是个好的开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你是要带我逃走吗?” 这已经是李奇奇第不知道多少次询问容小龙了。 这也是容小龙不知道地多少次以沉默来回应了。 李奇奇觉得很奇怪。 她虽然奇怪,可是依然选择相信容小龙。于是沉默地跟着容小龙一直走。但是相信不代表就不会奇怪,三不五时地,那种奇怪就会占据上风。 然后李奇奇就会来问这么一句。 她问。只是为了单纯去问这个事情。 至于对方会不会回答,那是容小龙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的询问,李奇奇也没有真的指望容小龙能回她什么。 结果容小龙如常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我要带你去找一个人。” 李奇奇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她吃惊是为了容小龙回答。不是为了容小龙回答中的内容。 她吃惊完毕了,才有心思去探究容小龙回答的内容:“你要带我去找谁啊?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容小龙回答,他似乎做好了准备要对李奇奇合盘拖出一些什么:“朱成良杀你的原因只是为了困住我......他并不是想我死......他只是想要拖住我......最好.......最好能够惊动那个人,然后引开他。” 容小龙的语气中其实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所以讲话的时候总是停顿的。带着那么一点吞吞吐吐的犹豫。 李奇奇想,大概容小龙这些时间的犹豫和沉默,就是为了去想通这些事情。 李奇奇挺庆幸自己并没有逼问她。 李奇奇这几天,被自己的淡定自若给惊讶到了。 她还没区分清楚,自己的淡定是因为迟钝还是真的天生骨子里有的镇定呢....... 尽管自己的父亲想杀了她,她母亲又是个懦弱的个性。可是到底到底,她还是遗传到了李玄远的镇定自若?李奇奇一旦想到这一点,心头就不知道被一种什么情绪给填充了。 心头堵的慌。连带着就沉默了。 沉默,是李奇奇和容小龙这几天大多时候的状态。一个心事重重,一个惆怅莫名。基本都很丧。垂头丧气的那种丧。这种丧很小很小,像一点点无形的气,慢慢慢慢的饱和,胀大,她和容小龙所在的空间就这么大,早晚这种‘垂头丧气’会把他们的空气给挤得干干净净。 她和容小龙,最后要么就会窒息,要么,就会疯掉。 这一次容小龙的开口,给李奇奇的感觉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开始慢慢用自己的力量撕开了一点点那无形的包围屏障。丧气被放走,随风而逝,而外界新鲜的空气也立刻缓缓而来。令李奇奇感到呼吸的美妙。 “‘他’?他是谁?为什么朱成良要引开他?” 李奇奇发现自己这样询问的缘由并不是出自应付容小龙的心情,也不是善解人意。而是她真的好奇,真的很想问,于是就问了。 她很高兴。 而且她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高兴。——她尚且对这个世界还有好奇.......李奇奇想,死亡或许不一定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死而复生或许也不一定是一件值得感激涕零的事情。 可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人间充满向往,一直充满好奇。这将会是一件永远需要感恩的事情的。 容小龙的表情很淡,言语声调的起伏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容小龙说:“他是方卿和。朱成良如果真的想杀我......他就可以直接动手,当时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对他没有任何防备。他当时......明明就可以一箭双雕的.......”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冷还是别的缘故。 容小龙打了个寒颤:“朱成良......在我身边等了那么久......跟了我那么久.......真是有耐心......” “......”李奇奇一开始没听懂。后来懂了,“你的意思是,那个朱成良是故意在你身边的?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把他也复生了?” 容小龙点点头:“我是这样猜测的。” 李奇奇说:“......可是,可是你那个时候是情急之下啊......他怎么预料到你会一时情急呢?你只是发现你的朋友不见了,所以才想召唤他来问问啊......” “所以他要等啊......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个机会。”容小龙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又实在是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别的解释,“他是鬼.....不老不死的......有的是时间,怕什么?” 李奇奇听得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说:“他好有耐心......可是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容小龙也想到了,容小龙猜测:“他要报仇。” 李奇奇好奇:“找谁?” “当今皇帝。”容小龙讲。 李奇奇再次吃惊加不可思议:“那他杀我,想要制衡你,又是为了什么?不是说要引开你接下来要去找的朋友吗?” 李奇奇问了一串。 又想到了根本问题:“所以,是皇帝杀的他吗?” “当然。”容小龙点点头。 李奇奇又问:“是皇帝直接下的手吗?我觉得,应该不是。” 容小龙继续点点头:“是我们要去找的那个朋友动的手。听君命么。” 容小龙解释一番。 李奇奇表示懂。她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养在深闺不代表不知道这些。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嘛。 李奇奇感慨和猜想说:“看来,这个朱成良,曾经是当今皇帝的忧。” 容小龙解释:“他们一家都是。” “可是朱成良这个名字,也是皇姓啊。”李奇奇说,“难道他也是皇室的人?” 容小龙点头:“是的。” 容小龙引导李奇奇继续往下猜,这个举动倒是让李奇奇觉得,容小龙恢复了一点点活力。 容小龙引导她猜:“皇帝杀了他全家......你猜他是谁?” “他当然是朱成良,”一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的李奇奇讲,讲完这句话她才觉得自己在犯蠢,然后就反应过来了......“啊,你是让我猜他的身份。” 容小龙点点头。 李奇奇其实不太想猜。她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是在应付容小龙了。 她苦着脸再想。 “我是个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去了那么一次江湖,哪听得到那么多新闻呢......” 她能听到的,不过就是街头一些八卦,还是老管家出去采买东西,或者身边丫头去给她采办胭脂水粉头油的时候,听来看来一些,然后偷偷告诉她的。 那些也不过是街坊四邻发生的事情。 老管家告诉她的,都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听的。 那些不能听得,她一个都听不到。 就是这些。 要么要么......朝廷的事情,最多就是淮城王大丧而已。 淮城王是当今陛下的弟弟。外界很多都误会,以为淮城王是当今陛下的哥哥。但是其实想想就不通了。因为当今陛下在并国之前,就已经是南齐的大皇子。 当时人人都不把这位大皇子放在眼里。他文武皆不行。 武比不过淮城王,文比不过十二十三十九皇子。而且他老。他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先帝当时得第一子的时候是成婚的第一年。几乎就是做床喜而来。 故而这位老皇子的乳名就叫做罗汉。因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和太子妃成婚当晚的喜床就是一张罗汉床。后来小皇子长成了大皇子,再成了老皇子。那个一直亲切呼唤他为罗汉的人也不在人间了。 他成为了老皇子。 再后来,他当了陛下。 从此无人称他罗汉。他是陛下。孤王,寡人。 而为何李奇奇知道这些事情。因为李成查。 李奇奇的爷爷李成查,在做兵部任职之前,是那位老皇子的伴读。少年的时候没少因为资质愚钝的老皇子而挨手心板子。 李成查年轻的时候尚且还能够做到守口如瓶。可是后来他老了。他的年岁比当今陛下还年长些。之所以能够被选做伴读,无非就是他性格沉稳,年纪又大些。作为皇子皇女的伴读,一般都会要求比之年长。 李成查老得厉害。 当然老,李玄远都老了生了华发。作为父亲的李成查又能好到哪里去? 何况,李成查威风半生,却在后期失意。他的建功立业,他的野心勃勃,都败给了自己儿子的用情至深上。前途无亮之下,李成查迅速的老了。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心思莫测的得意者,变成了如今这一副絮絮叨叨的老人。 他当然只能絮叨过往。 他是老了,不是疯了。 他的儿子,李奇奇的亲生父亲,是前途无亮,不是性命堪忧。他还有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年岁很小很机灵孝顺的孙女。他还有整个家族。他不可能疯掉。 于是他只能絮叨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这些回忆,原本李成查都要忘了的。 偏是那件事情给勾了起来。 是哪件事来着? 李奇奇还想着呢....... 哦。想起来了。 淮城王的死。 李成查说:“故人,真的是一个一个没了的啊.......” 然后看着身边一脸懵懂不知的李奇奇。这才开始了絮叨。 淮城王没的很突然。 很惨,很是唏嘘。 淮城王的长子老早就战死沙场了。第二个儿子不知道中邪中到了哪里去。在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不管不顾出了家。连当时的世子妃都不要了。 淮城王死的突然,不过不意外。因为在此之前,淮城王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 死的意外的是那个小世子。 似乎是溺水死的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直接一命呜呼,连太医都没来得及去请。就没了。 小世子是淮城王唯一的指望了。 就像李玄远的前提是李成查唯一的指望一样。 指望没了,要么一夜白头,要么一夜撒手人寰。 淮城王选的是后者。 所以听闻,当时从淮城王府抬出来的棺材,居然是三具。 “怎么是三具呢?”李奇奇好奇,继而惊恐,“难道是世子妃吗?娘也没了?” 李成查摇头:“世子妃一早就和离。有了别的夫君和儿子。为了那边的夫君和儿子,也会活下去......毕竟都是指望.......” 李成查当时摸李奇奇的头,就像摸一只小动物那样。 李成查说:“是世子。出家的世子。” “出家无法砍破红尘......”李奇奇嘀咕,“那何必出家呢?” 李成查短暂笑了一下:“那是否堪破,也得出了家才知道啊.......” 李奇奇当时说:“我不出家我也知道,我喜欢红尘。” 李奇奇当时承认,自己有意思的,想要逗李成查开心。 果然,那个时候,李成查很是捧场地翘了一下嘴角。 ....... “所以......淮城王的死。是陛下做的吗?” 容小龙沉默。 李奇奇觉得这一次的沉默,有一种默认的成分在里面。 李奇奇因为这种默认又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李奇奇说:“所以,所以......那个朱成良,是第三具棺材抬出来的尸体吗?” 容小龙还是沉默。 李奇奇直接再一次把这情绪和眼前理解成了默认。 李奇奇觉得很可怕。 朱成良很可怕。 “他为了报仇......难道是自己死的吗?” 容小龙这一次终于有了反应:“我不知道.......” 容小龙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 他现在很糊涂。 对于离朱的事情来说。 如果离朱是那种家族有人死亡才能够来人间的......那么朱成良的死可能就是一种被动而为的。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是朱成良自己寻了短见。为了做鬼寻他,那么,离朱是可以随时随着心愿而来人间的吗? 容小龙很糊涂这件事情。 很不解。很无奈。很想不通。 他这一次才算是明白过来作为一个孤零零的存在的无助了。如果现在,哪怕有一个之前容氏的人,或者容氏的鬼都行。 好歹他满心疑问的时候还能够找到个给他解答的。 如今一切都要自己探索自己去想。 ......他若是,若是不是懵懂而长大,到现在,也不会接二连三,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了亡魂的当。 容小龙说:“我开始........” 他闭嘴了。 李奇奇听了开头,结果整准备往下听下去,容小龙居然就闭嘴了。她觉得自己听了个寂寞。很是不满。催促容小龙说。 “你讲啊,你开始什么。” 容小龙没往下说了。 他心里明白就行了。 他开始不信任了。对各种情况来说。 容小龙心里也明白。这不是个好的开始。 “第两百六十五章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没意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你信不信?”叶国手临走之前问了方卿和一句,叶国手说,“殿下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善罢甘休。” 方卿和答非所问的:“我怎么会不信任叶兄你呢?” 叶国手立刻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他。正色道:“你知道我讲的是什么意思......” 方卿和也笑眯眯:“我知道我知道。” 语调实在是敷衍到令叶国手不满,可是他也明白。方卿和是真的知道。 方卿和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尤其是......连叶国手都看出来,这件婚姻的促成,完全是因为安逸侯的圈套。 安逸侯做瓮,请他,入。 方卿和甩甩袖子。还真的去了。 他能不去吗? 西奥那边贼心不死,说是诚意前来请求联姻,抬出来的是他们西奥国的完颜全。完颜全是完颜月和完颜朵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然同父异母,但是很奇怪的是,完颜月和完颜朵都非常疼爱这个小孩。这小孩,大概是天生就懂得自保,从出生就开始会粘这两个姐姐。 皇室中有了这两个姐姐庇佑,这个完颜全居然就这样平安长大了。 居然就到了开始求娶小王妃的时候了。 他可没忘,当年方卿和还是雁南声的时候,在江湖遇到完颜月的时候,在彼此对双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方卿和听完颜月说过自己的小弟。说他可爱,说他眼睛很大,皮肤白嫩,倒像是南国的孩子。 就这一句话,叫完颜月露馅。 完颜月和雁南声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倒是过了一会,完颜月说了一句:“......我喝醉了,我说我喝醉了,你信吗?” 当时也只有十几岁的雁南声也傻,居然跟着点头,说:“哦......” 方卿和是江南人,说话很温柔,面对完颜月的时候,语调就更加软了。他哦了那一句,不单单软糯糯的,而且还慢吞吞,拖了长音。 尽管方卿和本人没这个意思。但是方卿和自己回想回想,自己也觉得,挺敷衍的。大概完颜月要生气的。 这样的敷衍态度,完颜月肯定生气的。她气冲冲的噘嘴。然后又立刻噗呲一下笑起来。 ....... 完颜全的母亲是南顺的贵女。 其实也不算,她是和亲,才被安了个贵女的名头。她原先不过是个品级不算太高,且还是侍妾所生的孩子。那样的孩子若是不送去和亲,大概也只会被家中善妒的主母送去别的不堪的地方。 完颜全的母亲生在那样的家庭,又是女子,哪有别的办法翻身?她非嫡女,上面又没有长辈宠爱。那么多个和她出身差不离的姐姐们都落得下场凄惨。甚至那个对她不错的姐姐出嫁不足两月就被虐死夫家。 而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如何追究呢? 死的虽然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女儿,可是那个六旬的老汉,确实一手提拔父亲的恩师。 自己的女儿死了,自己的父亲反而要像自己的恩师请罪。讲自己家不孝女,叛逆无道云云。 也是,若是自己的女儿皮肉是铁打的,或许还能活久些吧。 而若非恩师婉拒,可能父亲当夜就会在用一顶软轿抬着另外一个女儿送入恩师的府中去。 她冷笑,这和娼妓有什么区别?大概也有的。大概送一百个娼妓都没办法令两家攀亲吧?这就是区别。 有没有用的区别罢了。 恩师婉拒,也不是真的因为一条人命就幡然醒悟。 她的小娘抱着她哭。 他父亲叹息,看她的眼神都不同。倒是瞪了一眼她的小娘一眼,怨她不争气,当时那个轻轻一脚就给踢掉了。 踢掉她姐姐的不是父亲,父亲是个礼仪人也,做不得在家里打骂妾室的事情,他为官似乎名声不错,虽然比不上顾文熙,但是也算不算是昏庸。他无背景,少不得投靠别人,又拉不下脸去真的搜刮民脂民膏,于是就只能多纳几个美貌的妾室,多生几个美貌的女儿来和上官攀亲。 艰难困苦,令人成长。 艰难困苦可令人一夜成长。那么自然了,她如此多的年岁下,当然会更加长成。 谁也没想到,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嫡女,会主动请缨,求为和亲贵女。 是的。嫡女。 她摇身一变,成了家中主母的宝贝女儿。 南顺皇室感恩,要她一月后面君。在这之前,皇室派来画师,绘她画像送入宫中。宫中还指派了负责教习的司命,前来教导她行为举止。 她第一次,穿绫罗,着绸缎。头上挽着朱钗,手上坠着玉镯。 看得那个两个主母说生的姐姐眼馋。 她讲一句:别急,这些,一个都留不下。 父亲和母亲把小娘关了起来,不许她乱说话。连带身边丫头都挑了口风紧的。母亲更是一脸‘慈爱’对她寸步不离的。看得死紧。 除了教习赶走其他闲人,教她宫中规矩。 教习年近五十,保养很好,肤白,眼神温柔,面善,但是看人眼光极毒。 教习讲:“那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她不说话。 教习心知肚明:“小门小户的孩子,可比真正的大家闺秀娇的多。我看你那两个姐姐,才是真正的娇娇女。” 教习说话委婉。 她明白。 大家闺秀的婚约往往才是真正的门第之和。联姻重臣,亦或者有可能入宫选秀,或者指婚皇子亲王等等。绝对不敢养坏,也不敢娇惯。行为举止,一言一句,苛刻百倍。 反而是那些如她家这样的,不缺吃穿,略有小富小贵的。反而活得更肆意。他们也就见的天这样,地这样。关起门院,自顾自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其实他们哪里真的见到天有多高啊江有多长啊。说着任他雨打风吹去。那是当然,真正风吹雨打的时候,她跪在庭院,她的那几个姐姐和母亲一起,一边品着蜜饯一边赏看那雨中荷花。这是她们的雨天,不是她的。 她最怕下雨,更怕雨雪。雨雪天气,她和小娘的院落本就柴火不够,那么一点的柴火,要烧水洗脸,要做汤婆,虽然主母并没有故意克扣,每次都是如实发放。但是父亲多年没有升迁,俸禄本就有限......怎么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张嘴? 说白了......父亲纳的妾室,也太多了。 官员吃俸禄,俸禄多少,是按照品级所定下的。又不是看家中人口多少。若是父亲不纳那么多的妾室,即便是四世同堂,家中也吃得消。 何况南顺又一向尊老,家中又过七旬的老者,朝廷和官府是会给与补贴的。务必令家中年老的长辈可食肉汤。 父亲么.......小娘说父亲考学时候,家中贫苦又遇到年成不好,一碗饭不够三人吃饱。父亲的双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吃到一口饱饭,就在父亲去准备科考的时候,双双去寻了一颗老树把自己吊死了。 临时之前,还脱去了身上半新的衣裳。他们还是穿着粗褂走的。 仅有的好些的衣裳,还记得留给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情不算是什么秘密。 后来父亲考取了功名,入了宫廷面了龙颜,涕泪交流说了这个故事。 南顺帝大为感动。 下旨厚葬了二老。 还选了风水宝地。 大概是因为祖坟蒙阴的缘故。 父亲倒是之后一路顺水了下去。如今,父亲昨日还又去了祭拜了祖父母。说多亏二老在天之灵。令他考取了功名,还攀亲上了皇家。 教习笑而不语。 她说:“我懂。就像我自请和亲,就变成了母亲的嫡女那样......我若是当真被邻国皇子相中,那我就是别家有头脸的官家的女儿了。” 教习看了她一眼,点头:“毕竟,怎么也不会论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去和亲的。你若是......自然要归给一品亦或者亲王名下。” 她垂眼下去:“我父亲大概要失望.......讲我这个女儿不孝了......” 她感觉教习的视线在她身上定定的。 她肩膀有轻微的松动,看着像是在饮泣的样子,就在教习的表情逐渐从淡然转为困惑的时候,她又抬头,脸上依然是那种温顺如羊羔的表情,她带着笑,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正事教习每日教导的那样。 她说:“.......我真是高兴。” 教习:“......” 教习感慨,她真是个聪明而一点就通的姑娘。 姿色算不上是绝色,且又并没有在家中娇养,难免是折损了一些美色。即便这一个月精细保养,那双手也无法做到如她两个姐姐那样柔若无骨。 偏她出众。 教习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这个姑娘一定会被邻国的皇子给选中。她太特殊了。 她如同风雨中一朵屹立不倒的百合那样。 又柔弱,又坚强。 见惯了贵女的百魅千种,这样的姑娘。许才能入心。 教习知道她在争什么。 教习说:“.......若是落选,皇室也会为落选的贵女赐婚。” 她非常非常清楚:“我不会落选的。我也不会被赐婚别家的——若是如此,我父亲岂不是更加得意?” 教习明白。 教习说:“我也是贫家女出身。” 教习讲:“我父亲为了一袋米,把我卖给了一户人家冲喜。那家的儿子......就是我的丈夫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意连累我,又知道若是他去了我也不会好过,于是就把我送进宫中做女官。我入宫后不久,就接到夫家家书,说我丈夫病逝了。之后宫中有过两次大恩,可送宫人出宫嫁人,我都拒绝了。在我心里,我丈夫已经死了。他是个好人,我幸运,虽然只和他有一个月的夫妻时间,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我非常感恩。” “我娘因为姿色美貌,在田间采桑的时候被我爹看到。然后第二天就一顶轿子把我娘从后门抬了进来。我娘和我爹,做了十几年夫妻,一个月的好日子都没有享受过呢.......”她说,“如果是我,我也想要一个月的好日子就够了。” 这世上良人多难寻。 教习和她双双在心中叹息。 她果然被选中。 她成了当时国师家中的贵女,果然和自己的七品的爹没了关系。她甚至请求南顺的国师家中的当家把她的娘亲做乳娘带走。她理由很好:“何必再连累一个南顺的妇人远远离家呢?” 她作为女眷,是不会见到国师本人的。她见到的是国师家中的女眷。 女眷长得很美,说话柔声细语,眼角一颗泪痣令她天然多了一股风流柔弱的味道。 女眷讲:“可是你的娘亲不愿意。” 她不信。 女眷说:“你的娘亲,到底是舍不得你父亲的。” 她更不信。 女眷不再多言,只是看向了她身后的一个位置,言语道:“这就是夫妻,你要即将嫁做人妇,你会明白的。” 她不会明白。 但是她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小娘。 她渡江,她远嫁。他顶着南顺的红妆踏上远航的大船,她再换上西奥的婚服被自己的丈夫抱紧了洞房。她丈夫当时三十多岁了。西奥可以有很个正妻,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的丈夫没有妾室,全是妻子。 南顺皇室不可能不知道。而南顺的重臣之家也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她父亲,也有可能知道。 明知道送她来,名为妻,实为妾。却依然笑容满面。 也是,在她父亲的眼里,家中的女儿家,不过就是个攀附向上的砖。 好歹,她离了那个恶心的地方。 她的丈夫,西奥国的小王子。会说南语。因为他,他其余几个妻子也跟着她学南语。她和他其他的妻子相处的不错。他一碗水端的很平,于是这里没有风雨。 给这个妻子一盘珍珠,就给另外一个妻子一把翡翠。他今夜在她这里过夜,明天势必就会去带着别人的口脂的香味。 她有了一个儿子。很像她,除了一开始出生,活脱脱像她丈夫,之后,越长大,越是她的模子。 很可爱。 活泼的很。 她嫁过来和亲的时候,那个负责送亲南顺国师的女眷在她耳边告诉她,她的未来的夫婿不会是下一任的候选人。候选人,在他的侄女身上。 完颜月,完颜朵。 “不管你将来是生了儿子,还是生了女儿,记得,和这两个公主亲密些。” 她记住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真是一番绝佳景象”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她的丈夫,西奥国的小王子,虽然说是小,可是年岁来说并不小。他的父亲,西奥的国主年少成婚,生到她的丈夫这个孩子的时候,老王后都能被南齐戏趣说一句老蚌生珠了。 西奥国主至于他后,也就不再添丁了。他就成了小王子。此后可能会是小亲王。年岁渐长,那个小字却还是黏着他不肯放的。 小王子有挺多兄长和姐姐。 西奥国的国主偏心女儿。对儿子的感觉就一般。颇有些放任逐流的意思。所以就连小儿子多情,西奥国的国主也不怎么过问。 西奥国的国主自诩多情。从头到尾,就那一个王后,后宫听着空荡看着热闹。他的王子和王女们大多都出自于王后的肚子里。当然其他的女人给他生的,他也不能给丢了。 西奥的国主和王后成婚四十年。有二十二个儿子。 当然糊弄不了百姓和南顺南齐的官员。 若是这小王后从十五岁嫁给南齐的国主,难道是两年一个的节奏?在除去十月怀胎,坐月子,断奶,在怀孕.......母牛都没有这样糟蹋的。 王后只有九个孩子。包括小王子,包括完颜月和完颜朵的母亲。包括那一对夭折的双胎。王后生过九个孩子。 那剩下的十三个王子和王女们,都被国主一股脑塞给了她。 估计连国主自己都分不清这些年岁差不离的孩子到底是哪个美人肚子里的。不过国主对王后保证,绝对不会把任何一个女子带进宫里。 后宫只有一位王后。 永远就只有一位王后。 ...... 小王子嬉笑告诉她,这个是一句誓言。当初王后的母家扶持国主上位,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够委屈自己的女儿,于是当时还是王子的国主许诺,此生在世,后宫就只有一位王后。 恩。确实,国主做到了。 后宫只有一位王后。但是后宫中有很多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这些孩子一个个活生生的出现在王后的眼前,就像是一只一只虱子,牢牢钻进她华贵的凤袍,她和国主并肩站立于万人中央,受恭敬朝拜,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些衣袍里的虱子正在贪婪的啃咬她的肉,吸吮她的血。 她就这样一日一日,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王后这样一憔悴,百姓反而越发相信,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王后自己所出。 于是西奥的女人们又感慨起这种折损性命的神情来。 虽然国主不懂得顾惜王后生养之苦,可是这接二连三的怀孕的福气,又是那个女人能有的呢?这可是国主啊。 “福气.......”她的丈夫冷笑,她丈夫捏住她的下巴,“这福气,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你又不是国主.......”她一脸正色的模样,声调确实柔的,“你给不了我这样的福气。你也不愿意给。” “南顺的女人........”小王子眯起了眼睛,“可不要挑衅我......我真的做了国主,就只迎你一个王妃入后宫。” 小王子像是故意那样,兴奋了起来:“然后让你做那些大大小小孩子的母亲!” 她笑:“大世子今年都十五了,就比我小五岁都不到,你要是想让你的王妃做你的孩子们的母亲,就不应该迎我!” 她放了‘狠话’,自然也要有个相对应的态度。于是就挣扎从小王子的怀里起身作势要走。自然走不了,小王子从头到尾就没有放开她的手腕,松松的一个借力,她就再度回到了自己丈夫的怀里。 她身上永远带着一股花香。 她和别的女子不同。身上的花香味道永远不一样。总是各个时节中最为繁茂的花朵的味道。这样看来似乎很不显眼,比如蔷薇最放的时候,她也给自己做蔷薇花的香囊。陪嫁而来的侍女不解,好心提醒她,在南顺的后宫中,得宠的妃子永远都用的是节气相反的花朵。这样才独特和热君王垂青。 侍女举例,例如现在非常得宠的那位丽妃,就是总是梨花花瓣不离身,连侍寝之前沐浴,都不用别的香花,以至于君王连吃个梨子,都能想到丽妃。所以挡水丽妃失宠被打入冷宫后,就在君王险些忘了丽妃的时候,抬头看到了那一树的梨花。这才唏嘘不已。命人赦免了丽妃。 她听完之后只问一句:“丽妃失宠被打入冷宫,到被赦免,隔绝了多久呢?” 侍女楞了楞,才说:“两年......可是.......” 不必再可是了。 她说:“宫中的梨花开了一年,君王不可能不见,非要到第二年才举目抬头,唏嘘伤怀.......那特赦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丽妃,而是因为君王之心。” 小侍女依然不明白。 她索性也懒得解释。只讲:“若是只熏香一种,那未免也太危险了。若是当时丽妃熏四季只花.......说不定不用等两年呢?” ??? 好像也有道理。 小侍女听得发呆,愣愣点头。 ....... 她带着满身的蔷薇花的香味跌回丈夫的怀里。带着微微的汗意和热气的花香扑面而来,她的丈夫埋在她的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又用滚烫的唇在她发凉的肌肤上印下一个个仿佛是烙印般的吻。她的腰很细,似乎一直手就能够牢牢锁住,花香闻的久了,似乎都要开始酿成了酒意,他觉察有些明显醉意,慢慢的,他原本紧箍她的腰的手就开始了动作。 她觉得痒,一边憋着笑一边挣扎想再次逃离。 哪里逃的走。 他不许她走。还哄她:“我今日进宫,和王后说话,陪着她逛御花园,满眼满眼的,都是蔷薇花,全是蔷薇花的香味,被日头晒得发晕......王后留我在宫里歇了一会,我恍惚着,还以为身边是你,睁开眼一看,我面前有一瓶蔷薇花........” 王子的声音很低,又急又哑,透着屏风顺着暖风,穿过外间垂手站立的小侍女耳朵里。 小侍女的耳朵感觉到那花香的风的暖,有听着里面模糊的动静,耳朵都红啦! ...... 完颜全也出生在一个风里都是蔷薇花的季节。 她的丈夫和国主不一样,似乎有点反着来的意思。王后听闻她怀孕,召见了她几次。王后老的厉害,老了就喜欢絮叨,不过王后只絮叨她那几个孩子。 王后说,孩子长大了,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叛逆。喜欢和老子反着来。 她恭顺听着,却觉得自己的丈夫好像一生都在叛逆。 老子要做个深情的表象,当儿子的偏落了一堆风流债;老子偏疼女儿,而她的丈夫,却儿子女儿都一样的温柔和严厉。 索性国主老的更厉害,不管是小儿子如何闹腾,国主都没有了力气。 国主并没有在自己的二十二个儿女中选择任何一位。国主让那些上的台面的孩子轮流辅政,真是公平合理。国主老,老人的心思,连枕边的老妻都猜不透。 王后少不得念叨国主老糊涂。真是虱子多了不痒。 她听着糊涂,也不会去问询的。 王后念叨累了,于是就叫她退下好好安胎。然后又不自觉嘀咕一句:“这后宫的虱子越发大了,该叫太医院配个药方杀一杀。” 难道真的有虱子? 皇宫都有虱子,那王府只怕也干净不了。 她回府邸,便吩咐侍女去采买一些杀虱子的药。 侍女困惑:“咱们府里没虱子啊?” 她先是困惑,又自信想通:“许是王府接二连三有了孩子,下人更看重些......没有就没有吧。是好事。” 打发了侍女之后,她不自觉抚了自己的肚子。她才三月,刚坐稳,且也不见孕味。她想起之前送她出嫁的嘱咐。又想到国主至今不愿意册立储君人选。 一些当时未曾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今似乎随着她有孕而渐渐明朗了。 所以未来的储君.........国主看重女儿,已经看重到如此地步了吗?国师家中的女眷的意思,其实就是国师的意思。她不是个完全没有见识的小家女。她见过自己家中的大娘子带着嫡亲的姐姐接待别家的夫人。迎合往来,作为两家交往。所以她当然明白,国师的女眷会对她有此嘱咐,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好心或者善良。 若非受到了国师的示意,想必女眷一字都不会透漏。 何况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讲法。直接说,下一任储君不会是她未来的夫婿。 这一句其实是废话。 因为她未来的夫婿真的有承接国主之位的可能,前来和亲的,就真的会是贵女了。 绝对不会是她。 但是后面的就不一样了。 完颜月,和完颜朵。 她嫁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两个公主,这两个公主很是低调,不算张扬。尤其是完颜月,完颜月据说贪玩好动,留了一封家书,换了个装扮,就跑去江湖闯荡了。 国主气的无奈,只能由她。 王后见到新妇,言谈间讲到完颜月,也是少不得一番抱怨。 她听着,倒是羡慕的很。那江湖永远在她的听闻的传说中。那里有大风大浪,大鱼大江。却也有天高海阔,莺飞草长。 这样漫天想想,真是一番绝佳景象。 王后埋怨完一个淘的,又埋怨静的。 说完颜朵就是个乖的过头的。老躲在书楼不出来,闷闷的。脾气又软又倔,谁都没办法。王后仿佛忘了刚刚念叨过活泼的完颜月,又讲:“女孩吗,还是应该活活泼泼的才好。” 她对老王后很亲切。觉得她像个和蔼可亲的,喜欢抓着路过小孩塞糖絮叨的老婆婆。 于是很爱进宫和王后说话。 直到她要临盆,听到小侍女一脸惊恐入门。她追问再三,小侍女才含着泪讲出缘由:宫中突发了一场毒事。一锅鸡汤把今天进宫参加家宴的几个王子王女给毒死了。 宫里在严查。 最后发现是炖汤的时候,房梁上一个吃了耗子药的老鼠掉进了锅里。 偌大的厨房,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个老鼠就那样跟着鸡肉被一通煮做了汤羹。端了上桌。 几个王子王女喝下,当时就断气了几个。 那一锅汤被严查,捞出了被煮到只剩一副骨架的老鼠。 “王后呢?”她急忙问。 小侍女说:“王后没事,小王子也没事。” 小侍女陆续说了几个没事的王子和王女。 渐渐小侍女脸上的白就移到了她的脸上。 小侍女看着害怕:“王妃........” 她的恐惧转移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挫骨一样的疼令她立刻把才发觉的恐惧给丢弃了。 她的孩子出世了。 孩子出世之后,她虚弱非常。连日常进宫给王后谢恩都不能去,好歹是王后宽容,还抱歉宫里一场风波吓她催动了胎气。赏赐了她许多的补品,要她安心补养。 她如何安心?她做了母亲,才明白这为人母的忧伤。真是养儿千岁忧。 于是她总是哭。知道完颜月的到来。 完颜月一趟江湖游历下来,个子高了,皮肤也要黑了写。但是还是极美的人。她会讲南语,和她讲话并不困难。 她先说:“我还要再去江湖。我在江湖遇到了有趣的人和事情。江湖太有趣了。” 完颜月又说:“你在害怕什么?还是,你为了你的儿子才害怕的?” 完颜月是忽然来拜访。她直接进了她的内院。没有去找她的王叔,也没有去见别的王妃。只来见她。她在哄完颜全睡觉。她就笑嘻嘻进来:“我是完颜月,我来见一见我的小弟弟。” 完颜全半岁,长得白白胖胖,爱吃爱笑爱睡觉。正是最好玩的时候。完颜月逗弄的很开心,很快小婴儿就败下阵来,含着手指睡着了。 完颜月看他睡觉,都能看好久。 完颜月说:“你是害怕了吧?你怕一碗鸡汤就能送掉一条命。你的孩子,还这么小呢.......” 完颜月看到她在颤抖。 说:“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人都要死的。一碗鸡汤,一根骨头,一只蝎子,一处悬崖。都能要人死去。” 完颜月说的很平淡。一直背着她讲话。语调也是轻松的。 完颜月又转过身,正经来了一句:“那我来,我来保护这个孩子。他不是叫完颜全吗?我就顺应他这个名字。保他终身,永远都能全身而退。永远远离风口浪尖。你愿意吗?” 她不是听不出来。 完颜月的意思,就是要她承诺,她的孩子永远不能和她争夺权力。否则,她可以把他消失在摇篮里。 她看着一无所知睡在摇篮的完颜全。 反而不发抖了。 “好。” 完颜月笑了。真是极美的笑意,笑意中她似乎看到了江湖的风和江湖的雨。 真是一番绝佳景象。 “第两百六十七章 飞鸟和蚊蝇都有一双翅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西奥国的使臣替完颜全前来求亲这件事情并非是临时起意。 西奥的民风与南国不同。 当年求情南顺,南顺也是选了一位十九岁的贵女和亲。而当时求亲的王子,已经而立之年了。据说那位王妃还是主动请缨。被当时南顺国君赞扬忠勇无双。 这个中事情,倒是没有随着南顺的覆灭而被淹没。 说白了还是完颜月八卦。 当时露馅的‘婉月’坦荡自己就是西奥国的小公主完颜月。而作为交换,少年雁南声也告诉了完颜月,自己其实是南齐的世家的小公子。 于是少女完颜月就打算扯平这件事情:“你瞒着我我也瞒着你......我们就公平啦!” “你是露馅的,我是主动坦诚的.......”少年方卿和努力不让自己陷进去,“怎么能算是公平呢?” “那我问你,”少女完颜月问他,“你是不是用假的名字和我交朋友?” 少年方卿和点点头:“但是......” 没有但是。少女迷茫打断正在理顺思路的少年:“我是不是也瞒着你了?” “那当然!” 少女完颜月嘀咕:“倒也没有必要这么痛快回答.......” 少年方卿和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完颜月说的超大声,“所以,你也瞒着我,我也瞒着你。这就是公平啦!” 方卿和挺糊涂,虽然,但是.......不过好吧。 少年的方卿和决定大度。体现出一个做大侠的气度出来。 于是方卿和点点头:“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个时候不能说‘好吧’,也不能够说‘你讲的都对’。前者听着像妥协,后者听来又接近敷衍。都会让女孩子不满的! 于是方卿和就学他爹对他娘说的态度讲话。 果不其然,小小的少女完颜月非常神气,又很高兴。 完颜月很喜欢穿红衣,她不爱戴首饰,总是在头上系一根红色的发带。虽然方卿和以江湖经验毕竟多的那一方直接告诉完颜月,在江湖行走,穿红衣其实不妥。因为太过于招摇。你看那林中的小动物,就没有红色毛发的。 完颜月不服气。她就是喜欢红衣裳,非要穿红衣裳。 完颜月说:“怎么没有?红狐狸!” “红狐狸......对,真的有红狐狸........”方卿和点点头,同时用一种悠悠然的声调说,“红狐狸的皮做的袄子,可好看了.......” 完颜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种小姑娘面上露出小鹿一样的表情,一方面很容易激发少年的保护欲,可是另外一方面,也会激发少年恶作剧的欲望。 此时此刻,少年的方卿和恶作剧的心思明显占据了上风:“我家里就有一件红色的袄子。据说就是狐狸皮的,落雪的时候,盖得可暖和了,又干燥又热乎,还暖洋洋的。” 小姑娘的眼睛越睁越圆,脸色也越发的雪白。惊恐的小鹿受到惊吓,会先警觉的浑身一震,继而反应过来,立刻头也不回的逃窜到森林的深处去。 少女完颜月终于,在眼睛瞪大到极限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了。她穿红衣,轻功又很好,一转眼,方卿和只觉得那条长长的红色发带飞快的略过他的脸。然后他就只看到一个跑远的身影。 这一跑。完颜月就跑了半年。 直到半年后,方卿和才又邂逅她。 方卿和手持疏影剑,站在人群中央,看到人群中有个红衣少女,冲着他得意一笑。 ...... 完颜月长高了一些。 方卿和也是。 完颜月说,她有个了小侄子。非常可爱。且母妃是个南国人。 “南顺的贵女吗?” “话是这样讲的。”完颜月说,“我那个叔叔是个没有指望的小王子,空有身份和富贵罢了。南顺皇室中,有哪个真正的贵女愿意去做小老婆呢?” 小老婆这个称呼还是完颜月从南齐学来的。 完颜月说:“虽然我那个皇叔叔说的轻巧,说每个都是妻,一视同仁。但是我知道,在你们南国人的眼里,除了第一个,其他的都是小老婆。没人愿意做小老婆。” 方卿和没说话,听完颜月说话。 “我那个黄叔叔的小王妃也是这样的。她说十九,其实,到小侄子出生,才十九呢。她爹瞒报了她的生辰八字。想攀这个富贵。.......其实,也不是专门算到了要攀我们这家的富贵。是他爹知道他的那个老不死的上官看上了自己家的女儿,你们南国呢,又必须十九才许嫁,所以她的那个芝麻官的爹,就买通人,故意改了她的生辰八字。” 方卿和猜测:“所以你的小婶婶当初是为了逃这个,才自愿顶替贵女的?” 完颜月点点头。 “我的小侄子长得好极了。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完颜月说,“你们南国出好多美人。以后他长大了,也要娶南国的美人。” 方卿和当时没当真。娶就娶呗。婚礼嫁娶,人间自愿。 方卿和只在乎一件事情,还是旧事:“你,你不生气啦?” 完颜月还挺惊讶:“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生什么气?” 方卿和又迟疑一下,问:“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下轮到完颜月奇怪了:“为什么不是呢?我哪里得罪你啦?” 方卿和当然摇头:“没有。” 完颜月不肯买账:“那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啊?啊啊啊啊啊,你说呀?” 方卿和不肯说。 ....... 再后来。 那个不曾谋面过的小婴儿,也长大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了。 完颜全今年十五岁。以西奥国的年纪,是到了可以有小王妃的时候了。当时西奥国的国主成婚的时候才十四岁。王后当时也是十四岁。青梅竹马呢。 又怎么样呢? 王后从小王妃熬到了小王后。再到老王后。一直都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不管是百姓还是宫人,似乎都在等着什么时候王后会被那些一个一个进攻的王子王女给气死。 可是王后呢?照样燕窝喝的很香,用玫瑰露洗脸,牛奶沐浴。心情气和的。宛如观音。 这才是能人啊。百姓中有妇人言语,若是我,成天看到外室生的儿女在我面前晃悠,昭告天下丈夫不忠,还要背个痴情的名头。简直要气死。 王后当然是能人。 老去的王后,轻轻松松,用一碗鸡汤,窸窣送走了大半从宫门而不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孩子们。 完颜月说,那鸡汤里加了菌子。王后对菌子过敏,她的孩子们也是。自然就一滴也不沾。 这事做的明目张胆。国主会不知道? 可是国主又能怎么样呢? 国主把剩下几个吓破胆的儿女们送去了远地。此后音讯全无。 完颜月说:“音讯全无呢。” 方卿和叹了一口气。 也不再讲。 多年后,小小的婴儿长大,国主已经老迈。西奥国的政权被完颜月和完颜朵两位公主把持。一文一武。完颜月牢牢把握了兵权。 方卿和在南齐,听闻月公主如何如何。心中倒是波澜不惊的。而且他还想着,不知道在西奥国,她听在耳朵里的方卿和,又会是如何如何呢? 方卿和手里是老王后的亲笔书信。老王后是个彻彻底底的西奥国人,倒是一手汉文写的很好。她字里行间都是对于孙辈的期望和爱护。很像个慈祥的祖母。 可是看信的是方卿和。 他只觉得手中的信纸如一块冰,丝丝缕缕的寒气正在一个个墨色的字迹中显露出来。很快他就生了错觉,觉得自己的手指似乎都给冻住了。 很有趣。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了。 西奥国当初和南顺联姻,南顺用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女儿充了贵女的数去和亲。容氏当时是南顺的国师。定然瞒不过,却也默许了。 不知道这是容氏心存怜惜还是根本觉得南顺的县令的女儿都足以匹配西奥的王子。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 只怕当时西奥国的掌权者都觉得很是讽刺。这更当面挨巴掌是没什么区别的。 方卿和心想:啊.......所以南顺就亡国了。 呵呵。 如今西奥国的小王子求亲,点名,要宝成帝的两位公主中求娶一位。 谁不知道安平公主为南齐储君?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根本就是直接写上了朱卿卿的大名。清平公主朱卿卿今年十六岁,比完颜全还要年长一岁。可是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太难看了。 如果同意,就是南齐自己给自己打耳光。不同意,西奥国就有理由撕破脸。 朱卿卿一直不怎么受到关注。这次不知道为何原因。西奥国却要点名到朱卿卿身上。 也不是怪罪方卿和多疑。 方卿诚临死之前曾经和他留下过一些讯息,他言语当时他曾经一度劝说宝成帝考虑一番朱卿卿。方卿和委婉透漏,安逸侯虽然贪心狡诈,但是却确确实实是凭着真本事掌握兵权的。而清平公主朱卿卿又是他的孙女。血脉遗传,朱卿卿的天赋实在是要比较安平公主朱薇薇要好很多。 方卿诚说,朱薇薇心善,大概若是在太平盛世为君王,许还能做个贤君。 可是如今,这是太平盛世吗? 两国刚并,民心不稳,国本不牢,内有储君暗涌相争,外有敌国笑里藏刀。这些东西,都不是朱薇薇能够抗的下的。 但是若是朱卿卿呢?安逸侯必然全力以赴辅佐在册。 朱卿卿年纪尚小,可令安逸侯做辅政王臣过他的窥视天下的瘾。而等到朱卿卿的年纪和野心都长成,田毅也垂老。心甘情愿交出兵权,做他一世的衷臣。 实在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生。 方卿诚的蓝图实在是很好,太过于完美,又把所有人都考虑在内。他甚至把这一切合盘脱出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方卿和。 方卿诚问他:“你和安平公主青梅竹马,难道,不想顺遂一生吗?” 方卿诚说:“做一生顺遂,就不可以两手都要抓的太多。” 就像流沙,若是想要多取得,就要两手小心翼翼捧着一捧沙子。 那一捧沙子,要么是权,要么是爱。 没有人能够两全其美,江山美人皆可得。 没有人。 可是方卿诚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问一问宝成帝,问一问朱薇薇。 江山美人,到底要谁。 方卿诚常说方卿和是美人,长大不知道要颠倒多少众生。后来又说,其实不要众生,唯一人皆可。唯心上人就可。 方卿和,心里没有人。 所以只好颠倒众生。 ...... 这是位于金陵郊外的一家小破茶馆,小破茶馆还是只有茶,还是大碗,还是便宜,还是一文钱任喝。生意还是不好不坏,依然是糊口罢了,通常急着赶路的脚夫借着解渴的空隙喘口气。就连那个小少年都也看着急冲冲的,坐着喝茶,都差点给呛着了。 躲在炉子边御寒的伙计有意想要出声提醒一声,可是如今寒气已至。他又怕冷,伙计觉得只要把脸从围脖透出来,脸都像挨了刀子那样。于是就作罢了。 少年看着小小年纪。看着愁眉苦脸,看着心不在焉。 他又穿的很好。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小的少女。对嘛,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他一个大伙计去凑什么热闹?于是伙计继续安心烤火。 一边烤火,一边眯着眼睛打量那一桌的小小少年少女。 小少年真的是小,看起来就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清秀利索。小少女也是。看着更小,一张雪白的小脸给围在黑色的斗篷里,看着下巴更尖脸更白。不过茶馆伙计一时半会看不出两个小孩儿是什么身份。 大概就是个江湖人罢。 往来金陵的江湖人不算多。但是也不是没有。 从这个茶摊开张到现在,总会有那么几个江湖人行脚路过喝口茶的。身上佩刀带剑扛斧子的,招摇的很,恨不得把江湖人三个字写脑门上。对比下来,倒是这一对少年少女,显得可爱。 江湖人真是个笼统的概念,尤其对于江湖外的百姓来说。拦路抢劫的绿林好汉是江湖人;窃玉偷香的采花大盗是江湖人;从不失手的神偷飞贼也是江湖人。这些恶的存在同一归属江湖,因为江湖波涛汹涌,浑浊不清。而同时,他们的对立面也在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士,路见不平的英雄,少林武当昆仑青城,就连眼前这个不像小厮不像公子哥的小少年也被默默的列入的江湖的范畴,因为江湖太大,就像天空,而飞鸟和蚊蝇都有一双翅膀。 “第两百六十八章 文人墨客总写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其实第一时间都会被对方的外表迷惑。飞鸟需要美丽的羽毛,蚊蝇需要一双在日光下反射光线的翅膀。这是它们用来迷惑敌人的武器,也是它们用意求偶的鲜花。 小二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见多了那种一脸凶相,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咋见到如眼前这样一对如鲜花盛开的少年少女,自然多了许多的好感。 这样皮肉生嫩的年轻后生,只怕不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出来的子弟。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喝茶规规矩矩的,小口小口的抿,姿态实在是好看。 倒不像传闻中的那种豪放的侠女,反而像是闺中的千金。不过闺中千金不知愁,而眼前这个小姑娘面上颦颦,倒是令小二这样的,也轻易觉察出了区别。 小二很热情,隔着老远和他们两人对话:“两位小客官,可是要进金陵城啊?” 那个小姑娘明显没有和陌生人对话的经验,立刻把小半张脸给缩回去斗篷里面。倒是那个小少年点了点头:“是的。” 小二这还是第一次和江湖人正经的谈话。因为一般遇到的江湖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这个小老百姓,一来或许是因为累,这二来,也许是江湖人的规矩吧。小二心想。如今终于和一个小小的江湖少侠搭上了话,小二还觉得实在是有新鲜感,他说:“我倒是见过很多从金陵城出的江湖人,来金陵城的倒是少见一些。” 容小龙点点头:“我们也是有事才来的。” 小二提醒说:“若是两位有急事,不妨早些入城。这几日金陵城戒备的有些严,还不到关闭城门的时间,就开始只出不进了。” 容小龙奇怪:“为什么?” “少侠不知道吗?”小二也奇怪,难道真如传说中的,江湖庙堂有个不可见的屏障,只要做了江湖人,就自动对朝堂事情不闻不问了吗?“东门开了啊......西奥国的使臣前来求亲啦!” 小伙计说:“使臣团被安置在驿站,可能是怕使臣在金陵期间出什么差错,所以这几日城门总是戒严的。” 在小伙计看来,西奥是个国家,出使的使臣好歹也是代表西奥国君,所以南齐的宝成帝开东门迎接也无可厚非。 可是在容小龙和李奇奇眼里就不对了。 西奥的地位根本不如当年的北魏。 且西奥东靠荒漠,西临大江,若是当年南顺尚在,还能以国土面积算个三分天下,和当年的南齐并肩。可是如今南齐并国,想必下来,西奥就是个小小邻国。 宝成帝居然会下旨让西奥国的使团从东门进入,大概可以推断出来,这西奥国使团这次求娶的,只怕两边都是皇室。 皇室......难道是西奥国的两位公主求娶驸马? 容小龙问:“西奥国使团这次来南齐,是为了两位完颜公主的婚事吗?” 容小龙想了一下:“皇室中好像并没有年龄合适那两位完颜公主的亲王或者世子.......” 倒是朝中贵臣中或许会有适龄的贵子。 方卿和也挺合适。但是容小龙用脚指头去想,都觉得不可能。除非西奥国说用一半国土去换方卿和,那么宝成帝说不定还有可能心动一下。可是又想想,如果这样的话,南齐都几乎吞掉了四分之三的国土了,那还和亲个什么劲? 能够心平气和坐下来交谈,慢慢说,有话好讲,这都是建立在双方平等的立场上。双方都知道打不过,硬打之下,两败俱伤,这才坐下来谈判。 如果势力悬殊,那只有一方跪舔,一方称霸的结果。 甚至可以说,要不是南齐如今刚刚并国,内忧未解,早跨江而战了。 如今这种表面平和,在容小龙和李奇奇的眼里,南齐不过就是如一只暂时吃饱了不饿的狮子,懒洋洋带着困意看着眼前的猎物。这种场景,不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人觉得那只狮子会心怀慈悲和食物和平共处。 而同理来说,需要和亲,就是以最少的利益交换两国边境和平,暂停战火,一种假笑一样的友谊去换取十年或者更多年限的双方平和。 牺牲一个人,去换边境百姓安宁。 这种事情没少被文人墨客吐槽和讽刺。可是,如果叫那些文人墨客去打仗,他们又有几个人真的拿的动刀,弯得了弓呢? 而若是真的开战,边境又是多年动荡不宁。百姓首要遭殃。且战事一旦开启,开销便如同流水泄洪一般永无尽头,两国开战,比谁家将领有将帅之才,也比哪国兵力强大,国库充盈。 兵力是如何扩张的?是人头组成的;国库是如何充盈的?是税务收缴而来的。这都是百姓的血汗。 到那个时候,文人墨客又要慷慨激昂。 做君王难。君王恨不得也赋诗一百首对仗过去。可是君王有那么闲吗? 君王不闲,才换来金陵城外买茶水的小伙计可以安安然然地在城郊外的摊子上打盹聊天。 小伙计摇头,说:“好像是为了西奥国的小王子求婚的。” 这下连李奇奇都奇怪起来:“一个西奥国名不见经传的小王子,也值得开东门?” 金陵是南齐的都城,往来客商游人不计其数。金陵城为方正体,东西南北四门,其中东为皇门,专供皇室进出,平日里都是闭门状态,除非到外来使团前来朝贺的时候,才有东门开启之日。当年南齐南顺之争的时候,安逸侯奉命南征,当时刚刚继位的宝成帝就特别允许安逸侯的兵马从东门而出。以示黄恩浩荡。 安逸侯当时和淮城王齐平。一左一右,是宝成帝的两员武将。被称为并肩王。淮城王为亲王,故而顺理成章中东门出征。而若非宝成帝特许,一般武将出征,皆走北门。但是那一次,宝成帝却当众下令,此后安逸侯出征,皆从东门出,东门入。 甚至连当时的田贵妃,也是以仅次于皇后的仪仗,自东门而入的。 而若是一般懂得‘狡兔死,良弓藏’的臣子,只怕此刻就应该以死相逼请求宝成帝收回此种浩荡皇恩。 但是其余的大臣皆是如此想法。甚至都做好准备在朝堂上看一出田毅不走心的表演了。 结果倒好,田毅心平气和地听了圣旨,然后心平气和下跪,坦荡谢了这个浩荡的皇恩。三呼万岁英明,皇恩滔天。 不走心的表演没看到,倒是散朝之后,安逸侯微笑接受群臣的恭喜,这位准国舅的笑在群臣看来,实在是虚伪的很。 呸,何必谦卑。若是真的谦卑,当时就应该叫我们看到撞柱。没看到连人家宣旨的太监都开始瞄那根柱子了吗?估计都特意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做好了安逸侯一头扎进怀里的准备了呢!这大热天的,人家太监容易么? 我们这些做好了准备看戏的容易么? 大家都不容易。 就连一直在日头假笑的安逸侯也不容易。 ...... 难得小侠女主动开口,可是问的确实小伙计超出回答范围的问题。 小伙计还觉得挺抱歉的:“这个,就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的了呀,小姑娘。” 既然这个不知道,那小姑娘就问些知道的。 “那,西奥国的使臣如金陵多久了呢?” 这个当然知道,也能回答。 小伙计说:“有五六日了。” 小女侠李奇奇问:“所以使臣已经面过圣上了吧?” 使臣来朝,使臣进宫,使臣回国.......这些事情其实不会瞒着老百姓。相反,金陵作为南齐帝都,也要求百姓有大国风度。 一年前的时候,西奥国就命使臣投递了外交公函。言说今年前来朝贺。那个时候,金陵城的百姓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为了在西奥国的使臣面前展现大国体面,金陵城也没少忙乱一番。店家修葺店面,路边树木不可见一株枯树,街边小贩也不可穿补丁的衣裳,甚至坐在酒楼大堂口的外堂客的饭桌上,都不能寒酸。 总之,经过了将近一年的兵荒马乱,等真的等到了西奥国的使团,金陵的百姓都以及是一副见过大世面的冷漠态度了。 所以小伙计这几日也是如常的出来摆摊,对于那时不时出现在街上的外来使臣不算是很好奇。 还没有番人新鲜呢。 至少过海而来的番人,有的还有蓝色的眼睛,和栗子色的长头发,有的甚至长了和稻草一个颜色的头发。看着才有意思。 番人也奇怪他们的黑头发黑眼睛。彼此两厢顾,看着都有意思的很。 西奥国的人,长得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使臣自然也会说汉文,很没意思。虽然聚在一起的时候叽里咕噜讲的听不懂,那不就跟听林子里鸟吵架那样,就听个热闹么。 小伙计心想,这听个热闹,还不如围着炉子取暖呢。至少是真的热。至于这闹么,看火炉里火星子蹦跶,不闹么? 小伙计说:“进宫了,也面过圣了。不过,好像还没有开口求娶公主呢。” 小伙计显得要比这面前一对江湖人显得知道的消息多,这感觉还挺好,有点小得意,一得意起来,这话就多了。 小伙计滔滔不绝的:“不过,这西奥国的小王子有没有喜事咱们不知道。可是咱们金陵城,眼看着就要有一场喜事啦!” 容小龙听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忽然好想被一只手给狠狠抓了一把,他一下子捂住心口。 他顾不得想明白这个究竟,立刻问道:“什么喜事?” 小伙计本来就是故意卖关子,听到容小龙捧场,立刻回答:“方大人!咱们金陵城羽林卫统领,参知方大人的亲事。” 容小龙喃喃:“方大人?方卿和?” 小伙计说:“除了这位方大人,朝中目前也没有哪位方大人风头能盖过他的呀。不是他还是谁?” 容小龙还是喃喃:“方大人要成亲了?” 这个小伙计明显所知道的事情就估计就到这些了。所以明明一句话就能说完了的事情,非要卖好几个关子下去。 容小龙一边抓进胸口的衣襟,一边缓和自己的呼吸,继续问小伙计:“方大人,是,是要迎娶吗?” 小伙计说:“当然是迎娶啊,方大人可是男儿,不是姑娘.......” 小伙计这句话不算是废话,南齐没有男子才能做官的死定律。男儿可以做文官,女儿可当武将。 说起柳大人,可能是个七尺男儿。说起武将军,也许见到的是轻眉之色。 所以小伙计这话,不能够算是废话的........ 李奇奇察觉容小龙的感觉不对。他的唇色快白到和脸色差不多了。 李奇奇问:“那么......方大人要迎娶是谁?” 小伙计这次回答地飞快:“清平公主,咱们当今储君殿下的皇妹。” “清平公主.......”李奇奇一边揣测容小龙的脸色一边慢慢应付小伙计的话,“可是据我所知,清平公主,如今正值花龄?” 南齐对于女子的年龄一直以花为命名。 从十到十三岁,成为豆蔻。这是沿用了旧俗。而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一直被成为花龄。 比喻女子这个年纪正需要阳光雨露长成时机。不可以随意折损。 折损为成婚的意思。南齐的女子,十九方可婚配。最早双十才可孕育。 如果李奇奇没有记错。宝成帝膝下一共之后两个公主。安平公主朱薇薇已过了双十之年。宝成帝以为储君人选,迟迟没有为朱薇薇定下未来中宫人选。 而清平公主叫朱卿卿。今年才十六岁。 小伙计也知道。 小伙计说:“没错,就是清平公主。陛下都下了旨意了。” 李奇奇问:“是陛下主动下旨的吗?” 小伙计得意摇头:“当然不是,是方大人主动请旨赐婚的。” 二十七岁的方卿和和今年才十六岁的朱卿卿,怎么看,这都不算是一个般配的婚事。 容小龙还是喃喃自语:“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困惑极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小伙计也不明白:“我们金陵城百姓,都以为这个方大人未来会是中宫人选呢......谁知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伙计还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容小龙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如今的脸色实在是可怕极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第两百六十九章 和尚长头发还要花时间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句话以为自己说的挺清楚,但是其实基本上只能见到口型了。 他看着虚弱极了。 甚至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奇奇心里着急,然而很快她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这一路走来,容小龙就没有告诉李奇奇他带她过来寻的是什么人。 李奇奇之前经历重大变故,很是没反应过来。整天都如同沉沦梦里那样的恍恍惚惚。 而容小龙也差不多的状态。 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李奇奇其实挺好奇的,他只比自己大一岁而已,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的冷静和麻木的呢? 容小龙就像在脸上强制性的戴了个面具壳子,这个面具壳子戴的还挺真,看着就像是一张自己的脸。 李奇奇和这张面具壳子朝夕相处,时间久了都生出恍惚来。仿佛她认识的容小龙,天生就如此。 结果挺好。 那个壳子最终还是碎了。 碎的无声无息的。容小龙还是那个容小龙。活生生的,像在玄远阁醒来后见到她的那个时候的容小龙。 她凑近的时候会脸红,怼他的时候会生气,甚至还会吓唬她。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如今被吓坏的,反而是容小龙自己了。 容小龙又像是受惊,又像是自责,这种强大的愧疚就快要把他压垮了。 李奇奇在桌下握住了容小龙的手,简直出手冰凉。容小龙的手要比她的手大,李奇奇只能握住他的三根手指才能握紧,她握的很紧,想要通过这种压迫把自己的力量和勇气传递给容小龙。 容小龙实在是颤抖的很厉害。 李奇奇偷偷问他:“我们是不是就是要去找这位方大人?” 容小龙起初很是发愣,用一脸空洞的木然扭头和李奇奇对视。 李奇奇很耐心,非常的耐心。她更用力地在桌下握了一下容小龙的手指,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她说:“我们是不是要进城?我们是不是要去找那位方大人?” 容小龙的眼神转变告诉李奇奇,他听见去了李奇奇的问题。 但是回应却出乎意料。 容小龙飞快又坚决地摇头。 “不去。” “为什么?”李奇奇很奇怪:“你不是要去寻方大人?.......难道我猜错了?” “没有。”容小龙的声音还是很低,“你没有说错,我本来确实想要来见方大人的.......” 李奇奇听出了关键字:“本来?” 容小龙点点头,他看着困扰的很。 他似乎说的也像是实话,喃喃中脱口而出的实话,似乎并没有在脑子里深思熟虑过的那种:“但是我现在,很害怕。” 李奇奇依然很耐心:“你害怕什么呢?” 她觉得这个问题,容小龙应该不会给她答案的。因为他实在是看着困扰极了。 容小龙起初真的在摇头,这种反应似乎是一种本能。本能在用无知来逃避一种他不愿意见到的面对。 可是后来他又点头了:“我害怕我会打草惊蛇。” 李奇奇就不懂了。 容小龙看着他,又看看了不远炉火边的伙计,那个伙计看无人搭理他,就觉得无聊,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他们俩凑的很近,李奇奇偷偷在桌下牵他手,可是又不是空气,那个小伙计也能看出来他们在凑一起说话。 小两口说话,就是有个好处,外人很识趣。尽量都会坐的远些。 容小龙和李奇奇一路走过来,都是借个这个默认的方便。 如今也是。 容小龙问她:“我当时身边跟随的,其实还有一个魂魄。” 李奇奇的反应倒不算是非常惊讶,她只是顿了顿,然后用正常的声调问他:“除了朱成良,一路跟我们回去连城的,还有一缕魂魄吗?” 容小龙点点头。 他的表情还挺淡定。似乎是在和李奇奇说今天晚饭吃什么,要不要吃鱼这样的简单。 李奇奇左右张望一番:“但是我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你有自言自语过啊.......” 甚至容小龙一路比较之前,要沉默了许多。他轻易不愿意说话,心事重重的。反而显得李奇奇倒是活泼了很多。 容小龙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把他送走了。” 李奇奇安静了下来。 她继续听容小龙解释这个问题:“我们逃出来,当天,我就把他送走了。超度了他。” 李奇奇说:“为何呢?” “他留在世间太久了.......”容小龙说,“他也离开世间太久了.......” 容小龙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李奇奇。 有点想哭,也有点想要笑。 “而且.......值得他留恋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李奇奇读不懂容小龙的眼神。 但是好歹她是听懂了容小龙的话。 “那也好吧......超度之后,转世重生,重新再来。”李奇奇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他是个好人吗?” 容小龙点头。至少目前是。如果在之前,他能够超度了朱成良,朱成良也会是个好人。可是如今呢,他算是间接也是直接的,让朱成良造成了杀孽。 朱成良......那个向佛的朱成良。 或者说,那个凉安。 ...... “为凉安居士抚顶收礼的是老衲的师伯,白塔寺的后堂。论辈分,他还是老衲的师弟。” ........ 是的,他还是鸡鸣寺诚安禅师的师弟。 当年一心向佛的朱成良被他的父亲和身后的责任还有荣华挡在佛前。 他被困住了手脚,无法朝着他的佛进一步,身后天地宽大,似乎只要他退一步,一切又可以回到原点。世人议论起来,也不过是‘豪门子弟看破红尘又归红尘’俗套故事。 世人最爱俗套,人活在红尘俗世中。若是真的超脱,要么做佛,要么就修道了,何必要困顿红尘,庸庸碌碌。既然决意做个凡人,那就别免俗。 世人最爱看这些故事:原来豪门子弟也有求而不得的事情啊。 ——如果这一类的求而不得。高高在上的天子得了江山丢了美人;富贵无边的公主最终错过良人;威风凛凛的将军征战沙场辜负美人.......包括这一次,世子想要寻佛而不得...... 都是遗憾的故事。 这故事的出彩,不在于美人,也不在于英雄。而是他们都不是凡人,他们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却也不可免俗的有着终身的遗憾。 如此想来,红尘俗人也就安慰了许多。 原来这些成天令我们不敢正眼平视,诚惶诚恐下拜叩头的,其实骨子里也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苦有憾。 坐拥天下都不得展露笑颜。 俗人看看对方珠光宝气一身,再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麻衣。想一想,其实都保暖就好。流汗和流泪,不都是水么? 一样的。 俗人如此说。 ....... 真的吗? ....... 容小龙有些恍惚。他记得当时和诚安禅师讲话。言语中听到诚安禅师以一种娓娓倾诉的语调和他说起他的师弟凉安。 凉安是朱成良的法号。直抚顶剃度,自褪下了锦袍,摘下了华冠,从此这红尘中就没有了一个朱成良。而红尘外,鸡鸣寺中,就有了一个凉安。 他说凉安出家之后,淮城的王爷一次都没有来过。不知道是畏惧淮城王还是人走茶凉的悲哀,凉安入寺之后,曾经的友人来的极少,更缺朝中之人。反而是和离的王妃经常会去。世子妃之后再嫁,又生了一个儿子,满月之时,夫妻俩一起拜会凉安,凉安为其抚顶赐福,保佑幼子平安喜乐,再无烦扰。 世子妃依然会去白塔寺礼佛。 凉安总是亲自送到寺门口,有的时候会送世子妃一本佛经,佛经上挂着一束新鲜的白兰花。 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佛果禅师于四年前的一个雪夜圆寂。他生前徒弟众多,分散天下。死前只把最后一个徒弟凉安叫到面前。叫他拜他,佛果说,‘我也不知道死了以后我的徒弟怎么拜我,你便趁着我活着,现在来拜我’。 凉安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慎重的拜了。 次日凉安清晨扫雪归来,照例奉茶,佛果已经圆寂。 佛果禅师活了八十四岁,牙齿没有一颗脱落,依然可以吃坚硬的杂米和白果。死后焚化,烧出了很多舍利,供奉在凉安出家前跪拜的佛塔里。 佛果禅师最终都没有为凉安正式剃度,因为他总说凉安红尘未了,可究竟是哪里没了,终究是没说。要凉安自己悟。悟出了就剃度,悟不出就继续悟。 凉安最终没有剃度。 他还记得.......他当时还曾经感慨朱成良,感慨他纵然出家十三年,到死了,都还是朱成良,而不是凉安。 感慨他还是困在这万丈红尘里无法脱身。 感慨他红尘未了,又疑惑他的未了红尘到底是什么。 ....... 时间大概是最好的系铃人。时间可以不紧不慢地,有条有序地一一为容小龙解开当年似乎是永远得不到解答的问题。 容小龙有点类似于自言自语的讲:“我原本以为.......他滞留人间,是因为有牵挂和不舍......其实当时我挺傻的.......他全家都没了,何来的什么牵挂和何来的不舍呢。” 李奇奇这个时候说:“朱成良......究竟是不是淮城王的那位世子啊?” 容小龙非常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李奇奇懂了。 李奇奇实际上不太知道更多的事情。 她当时就猜测过。 可是当时,她不确定啊。 她‘死前’对于朱成良匆匆的一面,朱成良是个寻常贵族公子的打扮。可是那个世子,不是出家多年了吗? 如果是这样,好歹也该是个和尚面目吧? 李奇奇借着这个不解打底,问容小龙:“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朱成良可能,有点古怪?” 容小龙看她,给她一个困惑的表情。 李奇奇继续说:“我爷爷告诉我.......” 李成查说淮城王没的很突然。而且没的很惨。 淮城王的长子老早就战死沙场了。第二个儿子不知道中邪中到了哪里去。在生了一个世子之后,就不管不顾出了家。连当时的世子妃都不要了。 淮城王死的突然,不过不意外。因为在此之前,淮城王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 死的意外的是那个小世子。 似乎是溺水死的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直接一命呜呼,连太医都没来得及去请。就没了。 ...... “坊间传闻是这样。然后坊间传闻中,从淮城王府抬出去的,是三具棺材。” 容小龙没讲话。 坊间,坊间。 坊间传闻先死的是小世子。小世子意外死了,淮城王才抑郁而终的。 可是方卿和知道的是,淮城王老当益壮,谋略过人。 容小龙知道的是,小世子其实是被活活勒死的。 而听方卿和含糊的意思,淮城王是大体是被一杯毒酒给送走的。 淮城王府抬出去的,何止之后三口棺材? 整个淮城王府上下,大辟。 非常干净。 李奇奇说:“和尚还要时间长头发呢。” 容小龙又看了她一眼。 李奇奇说:“我爷爷说,抬出去三具棺材,是老王爷,小王爷,和世子。可是。谁能保证,棺材里面装的一定是死人呢?” 容小龙又看她。 李奇奇又说:“你看我。我在棺材里,可是我活了啊.......” 关于容小龙和朱成良的相遇的过往,这一路上容小龙虽然不怎么愿意说,但是也断断续续含糊的大体说过。 李奇奇作为外人,听这个故事跟听戏本一样。 李奇奇自然要纠结细节:“那个朱成良如果是和淮城王府一荣俱荣的,那么第一,来不及长头发,第二,他怎么就能够预料到你会来金陵呢?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金陵呢......他能消息灵通吗?” 李奇奇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就像个兔子。” 容小龙又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说话了:“你想说朱成良守株待兔吗?你要知道,守株待兔的那个农夫,最后可是饿死了。” 李奇奇说:“可是朱成良是鬼啊.......别说等你这个兔子一个月,哪怕是一年,都没有怕的。” 容小龙说:“你的意思是.......我其实就是他手里的棋子?” 这话太丧了。 容小龙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 可是李奇奇不是这个意思啊......她只是非常单纯的想要分析这个事情罢了。 李奇奇慌了。 她甚至有点着急。 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声尖叫,当场把小伙计正准备出口的招呼声给呛了回去。 小伙计吓了一跳。他愣了好一会,视线一会儿看看路口等那个大冬天还手持折扇的华贵客人。一边惊讶发现,这边本来在窃窃私语的小两口,两张小脸,都是雪一样白。 什么情况?小两口私奔,被截胡啦? “第两百七十章 老天有些无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看着还挺像...... 其实更让小伙计坚定这个猜测的,是那两个少年少女的反应。 少女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本来就很苍白。她只是发出了一声无法克制的短暂尖叫。继而浑身发抖。连隔绝距离不短的小伙计都能感知到小姑娘的恐惧。 而那个少年,脸色刷一下雪白掉。 这还是那个小伙计第一次身临其境的看到‘脸色瞬间苍白’这种现实写照。他原本听着说书讲过,一般都是说书的用来渲染剧情的。他当时倒是真的听得津津有味,听了之后回去路上,借着晚风拂面带起的上头的酒意,他又和小伙伴们拉扯起来这说书的胡言乱语。 那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又不是死了。怎么能一下白?若是这样就白,那些以白为美的女儿家家们岂不是天天想要被惊吓一番? 扯扯扯。 他大着舌头。 旁边几个馋他的酒,也迎他的话。 听得小伙计心里爽快,把手里的小酒坛子抛了过去。小伙伴慌忙接住,拔开了酒封,那夜风吹过的路径,都是醉人的酒意。 如今那那个小小的少年的面色,令他想到了那天晚风中醉人的酒香。以及说书先生当时绘声绘色言语的内容。 “.......那码头一边捶洗衣服的妇人,只是一个眼错,就不见了身边小儿......那妇人大惊失色,慌忙探头往水下找寻,还好还好......那小儿双脚还浮在水面,略微摆动......那妇人虽觉诧异,当下却并未曾多想几分,立刻一手握住一直自己家小儿脚踝,用力一扯!” “......万万没有想到.......那妇人本揣测好小儿重量才用的力气,结果却过了头,那手里的重量骤然减少了一半!那妇人正在奇怪,却见拽上来的只剩小二一双肉腿.......那妇人顿时颓倒在地,软如一白面口袋......一张脸,刷一下,雪一样白.......” “........而那妇人哭也哭不出来,眼睛又是怕又是颤抖,离不开自己小二那两条血糊糊的腿。而妇人不见那码头下原本平静水面,忽然如涌泉一般,涌出一股带着沫子的血水呀.......” “顿时.......这江岸边上空气,全是血腥之重气......你们猜,那水底有何东西?” ...... 这小伙计怎么猜得出来? 那说书的就停在这里。死活不肯讲那水底到底有什么。 响木一拍,说书地拂下衣摆,抑扬顿挫:“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回下回.......下回的时候,哪有这个运气可以偷偷溜出来听书呢? 真到了这个下回,他不就守着这个郊外的茶摊么?小伙计守着茶摊,寻摸着等到收了摊,去问别的伙伴,那水面到底是什么? 是大鱼吗? 小二是被大鱼吃了吗? 小伙计神游天外的。 也忘了去看那不紧不慢行过来的人。 那人着穿着一袭藏青色大氅,里头一身白色长衫,上好的缎面上纹路是松鹤同春的暗色,阔口大袖随着步伐流水一样倾下。他大约三十出头模样,身形修长,面貌斯文,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让小伙计无法用言语姓容出来的贵气和威慑力。 他用一种不可捉摸的温和看着眼前那一对明显惧意的少年和少女。 小伙计虽然不懂眼前到底形式如何。 可是面前一个虽然是大人,但是举止看着有礼的很,且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两个孩子虽然岁数看着小写。可是无论如何,那都是江湖儿女。 坐下好好说,倘若动起手来,估计这一对少年少女也不见得会吃亏。 小伙计如此想法刚刚定下,就立刻坐了下来,装作是不关己的样子。低头打盹。他倒是忘了刚刚自己招呼过这客人。也忘了自己是要做生意。 这见多了江湖人,也见多了不明身份的,这小伙计明白的很。很多的时候,往往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这生意么.......来日方长。何况,这茶摊生意热闹还是冷清的,总归那钱箱子的钱也分不到他手上去。 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小伙计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低头继续打盹。 虽然一副假寐模样,耳朵确实竖地挺高。听着动静。 他听到脚步声。应该是那个公子缓缓在走近。而另外一边却还是不动的。 他还听到有板凳磕碰声,许是公子坐下了。 公子开口:“别来无恙啊........我便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 “.......我料到你会来金陵.......我想,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料地到你来的.......” “.......” “说起来还算是缘分的,你和我初次见面,不就是在这里么?” ....... 那年轻公子言语很是善意,也带着笑。虽然小伙计一句没听懂这意思。这些达官贵人说话,总是说的含糊。最爱话里有话。也不觉得累得慌。 不过小伙计转念又一想。如果这些达官贵人从小到大都如此讲话,也讲习惯了,那就不会累了。 就好像他们这些人从小就是大咧咧说话,都不用过脑子,也不见有老说错话的时候。而如此想一想。那些达官贵人若是从小就习惯话里有话的说法方式,估计讲话的时候也不用过脑子,也不会很累。 小伙计如此想。 只是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公子在话里有话的说着些什么。从头到尾,那一对少年少女也不曾出身,也没有什么动作的声音发出来。 小伙计好奇死了。可是又不敢随便睁开眼睛。 他就盼着那个公子是不是渴了,然后叫他过来倒茶。他好明目张胆地看一眼。 结果到头,那个公子也不渴。 倒是那个公子温和再问:“.......我看你脸色并不好......要不要喝点水?” 这下那个少年终于有了回音:“不必。你不必如此好心。” “你也不必如此恨我......说到头来......我也没真的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公子似乎短暂的笑了一下,“而至于她.......她不是早该死了么?” 小伙计抖了一下。 那个少年的声音一下子从刚刚软绵绵变了调子,怒气冲冲地反驳他:“没有人是早该死的!当时是什么......你难道没有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笑意久了很多,虽然小伙计实在是不明白刚刚少年人说的生啊死的,究竟又什么值得这样大笑的。可是那公子就是笑的很是开怀。 甚至不容易打住。 “你说得对......没有人是早该死的。我也是。只有一个人,是早该死的。不是吗?” “......” “我说的是谁.......你会明白吧?”年轻的公子有了一种循循善诱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如果他一早就死了,你说,你何至于会如此孤单长大呢?你何至于,会继而连三受到惊吓,又何至于会如此懵懂,对自己一无所知呢?” “是啊,”少年讲的语速飞快,但是却克制不住言语中的颤抖,“我若是.......我何至于被你诓骗?我何至于被那位成大人诓骗?我又何至于,连累奇奇身亡?我又何至于,连累赵帛,连累徐长生,连累月小鱼如今困顿大牢?” 伙计吓得不轻。他有些颤抖。 还不如不听到。这些是什么?身亡,大牢?大人?诓骗? 伙计觉得,自己如果要保命,是不是应该先割掉耳朵? 少年气的发抖,继续言语那些要命的东西:“如今想想,最应该死的,难道不是你?” “嘘——”那公子发出一声噤声的调子。 他似乎做了个什么动作,在问少年:“你若是再说下去......就有人还要送命了.......” 少年果然闭了嘴。 伙计真的不敢睁眼了。 可是谁都看得到,明明守着火炉那么近的小伙计,如今似乎冷到浑身发抖。 那公子又是一阵轻笑。 到如今,小伙计现在才对那个从头到尾只发了一声尖叫的少女感同身受了。 这个看着温和无害,又举止斯文的年轻人,很是可怕。 像个说书人中言语的笑面虎。 笑面虎,装的再像一只猫,再如何软绵撒娇,也不会有人蠢到想把那虎来当猫耍弄。那猫的舌头,舔一下脸,痒痒的,很可爱。 而若是虎着一下脸,半条命可就没了。 这个年轻的公子,就像个笑面虎。 ...... 笑面虎既然是带了个笑字,那就把笑面这两个假意的意思贯彻一番。 朱成良这是直接用小伙计的命来威胁容小龙了。容小龙闭了嘴,无声的接受了这个威胁。这个威胁虽然不轻不重,可是有什么关系?朱成良觉得,别说用一条人命,哪怕他现在手里握个兔子,为了救那一只兔子,容小龙也会适当配合他的。 这不是心慈手软,不是假慈悲,也不是维诺,而是善良。 容小龙是个善良的人。哪怕他从小没少在山林中抓过野兔子,烤过野山鸡,但是他依然见不得有人毫无理由的,活生生捏死一个小动物。包括人。当然包括人。 ....... “你知道那里是哪里?”朱成良指着一个方向问。 容小龙没有看:“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是问你,”朱成良说,“我再问他。” “.......” 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长久到小伙计以为他们三人都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茶摊。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可是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要再去管茶摊的茶水是不是煮干了,也不要去管那水面下到底藏着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和询问那个失去孩子的妇人到底有没有去想过舀干河水去寻找自己孩子的身体........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在生死关头逃过一劫重要....... 小伙计在黑暗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睁眼,却在看到眼前的笑脸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尖叫声和那个少女如出一辙,都是脱口而出无法自控,然后立刻堵住嘴。 不仅如此,小伙计反应甚至比李奇奇还要剧烈:他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 朱成良非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滑稽戏一样的场景。 不过他如同一个不曾在意的观众,从始至终都没有入戏,而是一直端着一副礼貌性的笑脸。 小伙计仰面朝天,瞪大一双眼睛,不动,也忘了爬起来。 他就那么呆愣的和弯腰打量他的那个年轻公子这样对视了起来。 那个公子见他好像不打算起来的样子,他就指着一个方向,问:“你知道那里是哪里?” “......”小伙计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话原来是问他,所以刚刚的沉默其实他们那三个客人都在等他不再装睡......一想到自己自以为伪装很好的样子一直都落在三人眼中,小伙计觉得很尴尬。慌忙爬起来,才看向那边方向,“西,西边。” “我知道是西边......”朱成良的耐心很好,“我问的是,你知道西边有什么?” 小伙计说:“西边有村镇.....田地,农庄......还有,还有皇陵。” 朱成良笑眯眯的:“说具体点。” 小伙计磕磕巴巴的,实在是不懂得什么叫具体,又是说哪个具体呢?如果是说村镇,那么具体的意思是说要说到村镇的每户人家吗?他又如何会知道呢?如果说田地,是要说清楚田地栽种的作物吗?他如何知道呢? 他只知道........ “小的别的也不知道.......就知道,那里原本是淮城王的封地,农庄也是淮城王府里的家人子......专门给淮城王府打理外来事物,比如收租,米粮,菜品,瓜果这些......那里还有一片竹林.......”小伙计说的实在是十分的详细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努力的绞尽脑汁,说的更加详细,“还有,还有......后来小世子不幸夭折,淮城王本就身体不好,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陛下悲伤不已,厚葬。把原本那片竹林划做了淮城王府的坟地。其实那本来就是淮城王的封地,淮城王的大世子和王妃就是葬在那里。后来原本应该世袭的世子出家,世子之位就留给了世孙承接.......谁知道,老天有些无情了。” ....... 李奇奇听到身边的容小龙忽然如同泄了力道一般,坐回了凳子上。 他还是紧紧握着李奇奇的手,这样一个下落,李奇奇也被带着一起坐了下去。 李奇奇读不懂容小龙当下的情绪。 只觉得他又悲伤,又欢喜。 容小龙确实欢喜。 因为他知道,这个小伙计,大概是不会死了。 “第两百七十一章 红尘内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听完了小伙计的话。朱成良笑眯眯的直起腰,拂了拂去身上不存在尘土。再也不看小伙计一眼,就忘西走。 小伙计挺愣神的,居然就敢直勾勾的盯着朱成良的背影,从头看到了脚。 他入眼之后,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他又说不上来。 朱成良走的虽然算是缓,可是经过容小龙和李奇奇身边的时候,也没见到步伐有任何停下。 当时那个从开始就一脸倦意的少年,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牵着少女的手跟随了上去。他们中间相隔有三人远的距离。不紧不慢,闷声不响。很是沉默。 少年似乎忘了给茶水钱。 即便是给了,小伙计也不敢收。 那钱多,那钱少,好像都足够买他的一条小命。 小伙计打了个哆嗦。 他明明靠近着火炉呢。可是却觉得周围冷风阵阵,许是他冻坏了,所以不觉有风刮面。可是他对面路边,那种芦苇荡中,可是隐隐晃动不止啊。 他目送那三人将要消失在往西走的拐角。 那个领路的可怕公子。冷傲又贵气的不似凡人,一点一点,都不沾染点凡尘的味道。连他的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风尘的模样。 你看少年少女,便是吃足了苦头。小姑娘走的很难,不敢跟着直直走在大路上,贴着路边走,偶尔踩到路边的石子,就被磨平的鞋底膈到腿脚发麻。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因为膈到脚心的缘故,小姑娘眼睛里似乎闪着泪花。 小伙计心疼极了。 可是又能如何呢?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西去的路上。然后立刻忙不迭的熄灭了炉火,然后把座椅板凳囫囵的塞到了草房中,顾不上等那滚烫的茶水冷却,就直接倾倒在路边。 滚水浇在土路上,升腾起一片迷蒙遮挡的雾气。 小伙计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却还是记得说要带着装钱的匣子。那匣子上上着锁。一碗茶也就一个铜板,每次小伙计收了铜板,就往这个钱匣的缝隙里丢。多少不计数,反正都要交给账房的。这茶摊本就不是为了做生意的。是为了揽客。 前来金陵的客人,要么是商旅要么是探亲。或者采买或者游人,或者别的。可是不管是什么,总归是落脚,总归是要住店的。那么哪怕路过十个歇脚的,有六七个随口问问,小伙计就能自然而然的给客人推荐自己家的客栈。 六七个也保不齐会住。但是能有一半,也是这个茶摊有了用处。 掌柜的........生财有道呢。 这里虽然夏天热,冬天还冷,又没热闹瞧。可是好歹比泡汤的来回折腾舒服。只是每次来这里支应茶摊,就没有机会跑去厨房偷吃点好的。 小伙计有的时候抱怨苦不乐意去。 掌柜的也不好勉强他。寻旁人顶替就是了。 小伙计一边抱着钱箱冷汗淋漓的回城,一边心下不住的念叨:“不来了,再不来了......跑腿去,跑趟去,哪怕去倒夜香.......也不来这里,不来这里....” 他越是念叨就越是害怕,越是如此害怕,腿脚就越快,动作那样的慌乱,居然也没有摔跤。那路边的芦苇荡看着他这样如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偷那样,飞快的跑了老远。 芦苇荡动了一下。 容小龙回头,正好撞到瞧见那一丛动荡的芦苇。 于是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笑意。 这声笑意叫朱成良听见了。 朱成良于是就问他:“果然久别重逢,见到故人还是会喜悦吗?” 容小龙嗤笑一下:“挺可笑,你是故人还是敌人,你心里没数么?” 朱成良走在前头,似乎是很无奈的摇头笑了一下。这个态度令容小龙觉得,自己反而像个不讲理的幼童。而他朱成良,是个非常非常懂得迁就的大人。 这样想想,实在是恶心。 反胃到容小龙连嗤笑都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朱成良似乎有点伤心的样子。 “我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你害了奇奇之后我们就不再是了。” 容小龙似乎不太想理会他。可是他不得不低头。 朱成良在前方似乎叹了一口气。 “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容小龙感觉手手心里,李奇奇颤抖的很厉害。他握了握李奇奇。似乎无声地让她不要再害怕。他只能如此,毫无别的方法。他说不出口。李奇奇的死,他占了一大半的责任。 要不是他轻易被涉及到了玄远阁,老管家不会寻死,也不会把李奇奇杀了藏身棺木。而如果不是他着急之下召唤出来朱成良,李奇奇不会死第二次。 他恨自己。所以要把连同对自己的恨意一起来恨朱成良。 这挺无耻的。 不对。这也太无耻了。 容小龙心知肚明。 容小龙说:“咱俩挺无耻的.......你说你有苦衷,我觉得都是你的错.......从头到尾,奇奇又做错了什么呢?” 朱成良停下了。 容小龙也没在继续走。 容小龙手心里的小手抖地更厉害了。容小龙低着头,死活不去看前面,也不去看旁边。他其实什么都不看不到。 他眼前一片都是雾气。 “你想做什么事情.......你想要有什么目的......我大概是猜出来了。所以你知道我断然不会同意......我不但不会同意,反而还有可能会先下手为强........所以一直都不声张。” “......” “所以你一直说自己失忆,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是啊.......”容小龙叹了一口气,那两滴眼泪落地,他终于也能看到眼前的一些东西了,“你令我理所当然的觉得......你死的很早,你应该是个权贵家的人......后来......你怎么能够让我知道,你就是凉安呢?一个是个大和尚,一个呢,是个斯斯文文的贵公子......你说要换谁,能把这八竿子打不到的联想一起呢?” 这一点,当然容小龙是不会忘记的。 容小龙的视线落到了前方朱成良的袖子方向,他今日穿一袭大氅,外还有一件广袖,广袖之下,隐隐约约,有一把扇子模样。 容小龙笑了一下。 “你这把扇子......不是梅鹿望月扇吧?” 朱成良转身,抬起手,干脆把手里的扇子递给了容小龙,示意他自己看。 容小龙起初没接。他本来一直保持着和朱成良三人之外的距离。可是刚刚朱成良停步的时候快了一步,他们之间只剩下两人。后来朱成良作势要把手里的扇子给他,又上前了一步。他们之间,只差一臂的距离。这个距离,是朋友才有的。被他牵着手的李奇奇本能被恐惧逼退了一步,躲在了容小龙身后。 后来还是朱成良坚持很久,容小龙才接了过去。 果然是梅鹿望月扇。 容小龙心里冰凉到了底。 人都说热晕头,从来不讲冻晕头的话。冷意可以令人神智清醒,要么清醒,要么死。 容小龙还不能死呢。他还要清醒着呢。 容小龙心里冷的发抖,连嘴角的笑意都好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 “看来......等你回来的人不少啊........” 他回头看了看那远处不懂的芦苇。 今日无风无雨的。 他却觉得,这几日日日都是风雨。 容小龙说:“我当时就有些好奇.......我尚且算是有点功夫,奇奇那个时候也算是无阻。你当时当着我的面杀了奇奇,再袭击了我。可是等我醒来,我发我居然在旁边的客房里?” 容小龙再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谢你,替我争取了逃脱的机会?但是我又怎么能算是逃走呢?我又没有罪过.......” “可是有罪没罪的。也得官府信我,可是即便是官府信我,也得找到给我开脱的证据。抓到凶手。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复活行凶,我算是间接的凶手了其实。” 朱成良忍了忍,还是讲:“这与你无关。” 容小龙反而笑了起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 朱成良很平静:“你只是被我利用而已。你该恨我就恨我,该想杀我,就把杀意放在心里。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打算。我只想报家仇。我不会连累无辜......” “你已经连累无辜了。”容小龙愤怒了,“奇奇是回生......原本可以重新开始的!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为什么要毁掉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朱成良说:“你会如此激动,是因为你认识李奇奇,是因为她的遭遇和你有关,但是如果不是呢?如果她和你毫无关系,她不过就是个一个名字......那你又会如何呢?” “.......”李奇奇已经开始有了抽泣的声音。她不敢太大声,只能小声的抽泣。 这小声压抑的哭声,配合朱成良云淡风轻的解释,听着真是令人齿冷。 人心凉薄啊...... 凉安....... 他怎么能够是凉安呢? 可是他确实真的凉安。 白纸通灵,要做出来灵鬼,除了知道名姓之外,还要在脑海中绘制那与名姓相符合的人脸。 他有诚安禅师的画像为凭据,有方卿和的言语作证,还有和凉安对上的年岁.......容不得他去想那样的许多。 确实会有人有鬼轻轻松松诓骗过他。 可是诓骗过方卿和,可能吗? 容小龙似乎忍了很久,终于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意来:“怪不得,怪不得佛果不愿意给你受戒.......” 朱成良没什么表情变化。 容小龙似乎有点豁出去了,说话很冲:“你出家多年,吃斋念佛的......结果到头了......下手行凶的时候也没见你手下留情。真是干脆的很......不愧是将门之子。不愧是淮城王的儿子。” 朱成良说:“我是淮城王的儿子......我父亲死的时候,我看的很清楚。他一杯毒酒,七窍流血而死。” 朱成良说这些惨事情。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还有我儿子。我多年没见他了.......后来恍然大悟那个经常来白塔寺上香的小公子原来就是我儿子......他知道我,但是没相认。他生的真好啊........真是听话。他也喜欢佛,和我聊佛经。还想着办法,在佛寺里过了一夜。后来我再见他,他被一条白色的绸子给活活勒死的。而且是活生生在我眼前被勒死的。” 朱成良真是终身难忘的。 他更早的时候接到淮城王的秘信。更早就离开了白塔寺。那是在淮城王下了决心的当日。淮城王就派人把他从白塔寺带到了秘密的所在。 成,就放他回去继续躲避红尘。败,他就去做个云有和尚从此别来金陵。 他被监管,牢牢看顾。他的父亲,淮城王的亲信称他为小王爷。他没有了一身的僧衣,他又成了朱成良。 而白塔寺的凉安依然如常。只是他更加的潜心修行。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之后,越发的闭门不出了。 他寻了个替身。 十多年前,他要出家,淮城王暴怒。当时他以绝食抗议要挟,明志,淮城王终于妥协。 对着奄奄一息的朱成良说。可以给他找个替身,替他出家。也算是了他向佛的心愿。 他当时数日都是水米未尽,言语说,我以心志向佛,远离红尘。这事,岂可代之? 淮城王拂袖而去。到底命人给他断了米汤。 老管家偷偷讲,这是王爷妥协了。 他喝了米汤,偷偷在下人知情的前提下,跪拜到了鸡鸣寺。 ....... 再之后。 他削去头发,拜在佛果门下。红尘之外,其实只是由心而已。 佛果说,只要心远离红尘,人在红尘其实不要紧。 否则那些居士又算是什么呢? 凉安默然。 后来他和方卿和闲聊,知道了佛果的身世。佛果的家族覆灭,与他听来很是凉薄的。他只是感慨唏嘘,佩服他的师父佛果真乃出家人。他当时以为,他是佛果的徒弟,也可做到淡然看待生死。 ........ 他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儿子被一根白色的绸缎给勒到眼睛鼓起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再一颗,还有一颗......一串串眼泪滚落,从放大的瞳孔里出来。 他的儿子死不瞑目。他的儿子才十四岁。 他的儿子到死,都没有喊一声的疼。 他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他穿着兵士的打扮。木然地听着命令把尸体扛到棺木中。 这是他们父子,唯一一次的拥抱。 “第两百七十二章 活着没意思,怼人有意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们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听随风往事。 渐渐就走到了陵墓之处。 朱成良说:“这里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埋骨之地。” 容小龙记得,淮城王大丧其实距离他离开金陵也没隔多久的事情。皇家自己出了乱子说出去不好听。说白了就是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皇家也是家。如果当时是淮城王胜了,那么估计也不会惊动什么。最多不过说宝成帝年时已高,考虑储君殿下实在不算是明君人选。 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自己一双女儿顺遂,于是把江山大业托付给淮城王的小世子。最好妆模作样走个流程。 若是不行,宝成帝气性高,一头给碰死了,那就叫那位储君殿下登个基,再坐上几天龙椅,最后禅位。 皇位要的,权势要的,好名声也要。 宝成帝也是如此,暗中清理了自己的兄弟和侄和小后辈们。关起门来的事情,百姓也看不到的。那棺木可真是厚啊......厚实的棺木价值不菲,纷纷扬扬的纸钱也弄得眼前一片模糊,还有那些想怎么嚎啕就这么嚎啕的哭声......这些东西搅合在一起,队伍过去,一地纸钱,好像每张纸钱上都写着四个字:黄恩浩荡。 谁又能够看到棺木里的死者是何种的惨状呢? 那个老人,七窍流血,四肢僵硬,那个孩子,眼睛鼓胀地像金鱼一般,舌头伸出老长,扛起来的时候手脚像面条那样的软绵。连寿衣都没有准备,也没有清理遗容,就那么直接放进了厚重的棺木里。 葬礼做的很体面。 毕竟是给外人看的。 皇恩么.......浩荡皇恩。只需要给外人看。 ........ “黄恩浩荡啊.......”时隔才不久呢.......这坟头上的纸钱都没有彻底的被风给带走。淮城王府死的很干净。除了当初改嫁的王妃之外,都没有一个活的。 淮城王,世子,朱成良,包括淮城王所有的叫得上名字的亲信,甚至之后并未曾有过任何走动或者书信往来的武将......都在不同原因之后,请辞的请辞,查出贪污作弊的就自行了断了。 按理来说,淮城王是皇亲国戚。应该要迁到东边的皇陵去。但是却最终选了西边的陵墓。说法是因为淮城王最爱的长子长眠于此,宝成帝遂了淮城王的临终意愿。才迁徙来此。 真的吗? 朱成良冷笑:“我大哥当时葬身于此,原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究竟是何种不得已,朱成良并没有说透。只是这位世子之后就真的长眠于此。连坟都显得要比其余要旧。 这里不太常会有百姓来。 百姓么,连看一场皇家的葬礼都是看热闹。谁还会真的来此吊唁呢。 所以就不必做什么文章了。 容小龙扫了一眼。未见朱成良。他心里多少有点疑惑。 这个时候,李奇奇似乎是在一路而来的时候壮大了胆子,言语讲:“这些坟墓中,只怕也有你吧?” 朱成良看了她一眼。 李奇奇把自己整个都藏在容小龙身后去了。 李奇奇的声音又低了一些:“虽然说你是出家人......可是便是真的远离红尘又如何呢。斩草不出跟......春风吹又生。” 朱成良又看了她一样。 李奇奇这下是没地躲了。 似乎人就是这样,逼急了的时候,反而胆子就大了。估计想着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死法。那何不就干脆豁出去拼命一番。哪怕是不能同归于尽好了,也最好挠对方个满脸血痕。 李奇奇当然不敢去挠朱成良。 容小龙说过,灵鬼若是不超度不斩杀,哪怕是她和朱成良挠个天翻地覆,俩都还是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李奇奇当时说:“这是不是就是长生不老?” 容小龙当时说:“也可以这样讲。” 容小龙当时表情很令李奇奇不解。李奇奇忍不住追问两句,是否有什么不妥。 容小龙很含糊,不知道是没有心情还是不愿意说。只讲你自己会明白。 她后来果然就明白。 以白纸为媒介的还魂,生存在这世上需要容氏指路人的血气。和那些不予楼以自身还魂不一样。若是自身躯体还魂,那么哪怕是指路人中途不幸,还生者还能活下去。 李奇奇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会跟着折损吗?” 这一点容小龙不知道。 他不能确定。 但是这不是唯一的不同。 容小龙没说。 但是李奇奇很快也就知道了。 首先,她没有味觉了。她吃面,吃不出咸和淡。喝水,也不知道烫还是凉。她那次和容小龙在林中过夜,当天是雨后,容小龙说或许腐木上会有一些刚刚发的木耳或者蘑菇。 容小龙说那些可以煮汤。他还去翻了几个木头,真的叫他找了一些。他拿给李奇奇看。李奇奇还是第一次看到原来木耳是这样长的。很有趣。于是她也兴致勃勃找。天色还未完全暗,这就像个寻宝的游戏。她找的很高兴,找了一大捧木耳和很漂亮的蘑菇给容小龙看。结果容小龙却皱着眉头拉过她的手。 她的手背被划了好大一道口子。许是刚刚在草丛中被草叶给割伤的。可是她却不疼。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道口子在她和容小龙的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她当时愣愣的。 问了容小龙一句:“朱成良,也会这样吗?” 容小龙点了点头。 李奇奇就不再问了。 李奇奇后来一直蔫蔫的。 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来。 哪怕是容小龙带她去了她一直心向往之的江湖,她也毫无兴趣了。 至于是为什么,连李奇奇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就是忽然没了兴趣。觉得什么都不开心,什么都不痛快。 结果今天,李奇奇好像找到了让她痛快的了。 李奇奇壮胆,说:“宝成帝定然饶不了你.......你的父亲,淮城王,是我爷爷当年的上官。也算是故人。你父亲的消息传到我爷爷的耳朵里。我爷爷惆怅的很。” 朱成良看了李奇奇一眼,这回到底是说话了:“你爷爷是谁?” “李成查。”李奇奇讲,“我爷爷是兵部的李成查。” “李成查,好耳熟的名字啊......”朱成良重复了一遍...神色算是若有所思了一会,“知道了。安逸侯田毅以前的上官。你爷爷是田毅的上官,而我父亲,是你爷爷的上官。可见,当年田毅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不是因为朱成良厌恶田毅才说的。而是事实。跟李成查的出身比起来,田毅确实落魄地如脚底的泥。 李奇奇的爷爷李成查,在做兵部任职之前,是宝成帝年少时候的伴读。少年的时候没少因为资质愚钝的老皇子而挨手心板子。而他和当时唯一和老皇子交情不错的淮城王算是少年相识的情谊。 后来老皇子登基为帝,淮城王封地封王,跟随打天下的伴读也入职兵部,期待大展拳脚。如果没有意外,李成查前途无量。富贵无边。 如果。 有了如果两个字,就表示这未来的路就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 朱成良感慨:“当然李大人......谋略过人,聪明机智。那个田毅不过是跟着李成查手下几年,学了点皮毛,就敢受这封侯,掌管兵权......真是可笑至极。” “若不是他的女儿后来进攻,一树梨花压海棠。......他如何能升的如此迅速?仕途坦荡呢?” 可不是仕途坦荡。 当时李成查因为李玄远的事情而前途无亮。两次请辞无果,宝成帝把兵权两度从田毅手里夺回来塞给李成查。 田毅当时正当壮年,一顿饭可以吃三碗硬米,两大盘的炖肉。而李成查呢,虽然家里刚刚有了喜事,可是这喜事凄惨无比。热热闹闹地一顿红妆过去。反而把李成查的黑发带走了大半。 一趟婚礼,李成查彻底失去了莫家这个依仗。这个时候,若是还有几分脑子,李玄远就应该立刻牢牢靠着淮南王这颗大树。 淮南王兵权在握,有封地,有下属。且还是李成查的亦师亦友的关系。若是李玄远依然想要有一番打拼。淮南王必然会提拔他。李家知根知底,好过那个田毅,像一只笑面虎。 虽然李成查知道淮南王也有私心:他想要培养李玄远,壮大李家的势力,成为他的孙子日后的助力。 李成查和淮南王算是不点破的惺惺相惜:彼此都有无奈的儿子。 不同的是,一个太深情,一个呢,又太无情。 淮南王和李成查,两人一声征战沙场,血洗铠甲。风来雨去,所向披靡。说要说问起什么是一生不可离的,大概只有手里的剑背后的枪。 为何生了两个如此不计较功名的儿子。 淮城王的儿子皈依了佛门,从此不入王府一步。但是好歹,还给淮城王留下了一个孙子。 而他的儿子居然就如此,根本没打算再走什么仕途,只想做鸳鸯不想做仙。居然在大婚后请旨意原派外放。 这下朝中人未走,茶已凉。 李成查真的成了笑柄。 成了朝中笑柄的李成查,从一个意气风发心思莫测的得意者,变成了如今这一副絮絮叨叨的老人。 他当然只能絮叨过往。 他是老了,不是疯了。 他的儿子,李奇奇的亲生父亲,是前途无亮,不是性命堪忧。他还有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年岁很小很机灵孝顺的孙女。他还有整个家族。他不可能疯掉。 于是他只能絮叨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李成查当时对着李奇奇感慨说:“故人,真的是一个一个没了的啊.......” 当时听着李成查感慨的李奇奇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会在不久后真实见到自己爷爷口中那些‘没了’的故人。 关于朱成良这个人。 大概是因为朱成良还没来及触及权利就先归了红尘,所以李成查听到淮城王的事情。对于朱成良就是提了一嘴。连名字都没有带。 李成查尚在官任中,到底口风紧。只是说淮城王没的很突然。 也只是说淮城王很惨,李成查很是唏嘘。 而唏嘘的立场也是因为年少相识的情谊。 估计对于淮城王为何有此遭遇,李成查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老,又不是糊涂。眼睛浑浊,脑子还是清楚的。 淮城王的长子老早就战死沙场了。第二个儿子不知道中邪中到了哪里去。在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不管不顾出了家。连当时的世子妃都不要了。 估计和淮南王关系还不错的李成查不会想到,他当时口中中了邪的那个世子,就是杀了他孙女的凶手。 不知道李玄远会以什么方式告诉自己的父亲,他家中的管家,杀了自己的小孙女。 也不知道李成查在听到这个事情之后,能不能挺过来。 李奇奇觉得,挺无所谓的。 唯一有所谓的,就是眼前的朱成良了。 朱成良说:“你爷爷当年是当今陛下和我父亲的少年好友。如今倒是算是运气好。如果当年不是你父亲用情太深,只爱美人,只怕现在也成了我父亲的左膀右臂。你也落不得好。” “说得好像我现在落得很好一样,”李奇奇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牙尖嘴利的一面,“无论是我父亲当时如何选择,到头来,还是牵扯不清啊......都不要功名利禄,多到浔阳那么远的地方去找亲近,而结果呢?你们淮南王府还是做鬼都不放过我.......” 朱成良在听到‘你们淮南王府做鬼’的时候,抬眼,算是瞪的模样,盯了李奇奇一眼。 这个时候,李奇奇已经不怕了。 “你杀了我也不要紧,多亏了你,我也是想通了......横竖我都是逃不过的。不过好歹我比你强,我好歹还要个坟墓呢......你呢?” 李奇奇打量他:“你是怎么死的?” 她打量朱成良的模样:“你原来是和尚,后来死了却成了这样......怎么你逃亡了很久,然后才被杀了,然后,才遇到了容小龙。于是心生一计,正好用他?” 李奇奇脑子转得飞快。 滔滔不绝一番说辞,说的容小龙已经开始要怀疑人生了。 不然李奇奇这个说法也不是成立不住。 结合之前朱成良说的,只怕淮南王真的有可能会给朱成良寻找退路。 “是这样吗?”容小龙问,“淮南王当时能够在白塔寺给你找到替身,想必那个白塔寺的替身也做好了为你去死的准备了。” “不错。”朱成良回答的十分理所当然。 这个表情,和当初他杀了李奇奇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第两百七十三章 转世为人也不见得就是好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人哪,和猴子其实长得可像了,两只手两条腿,两个眼珠一张嘴。可是生而为人,想的就比猴子多多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猴子可想不了这么多。” “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哪,有的呢,是已经全部得到过了全部尝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就看透了。有的呢什么都没尝过,也尝不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西痛苦万分,于是诓骗自己说看透了。更有甚呢,是他想要的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于是就这么折磨自己,越是折磨他就越觉得身边的一切比之如敝履,这种人最痛苦。这个时候这种人就只有两条路走。” “一条路,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 容小龙说:“当初,在悦来客栈,你告诉我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你说,要么是全部都得到的.....要么,是一样都得不到的.......” 朱成良安静听他讲,他似乎对于容小龙忽然提及往事的行为感觉古怪。 但是他又表现出来很多疑,不肯轻易表现出态度的警惕。 容小龙的表情很淡,甚至有一丝冷笑:“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讲到红尘,讲到出家人......我就根本没有问过你,你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毕竟你提到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师父,所以我也就顺着你的开头,重新绕回去我师父那里......我如果当时知道你就是凉安,我或许也会问你一句,你属于哪一种?——你抛弃万丈红尘十三年,你是哪一种?” 朱成良说:“我觉得你应该有答案。” 容小龙抿嘴。 他不肯讲话。 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不肯相信这事情是真的。 或者也可以说,容小龙不肯相信,自己能够猜出来这样的答案。 人心啊......真是矛盾极了。有的时候觉得新不可测,窥窃人心的时候,往往需要让自己置身当事人的角度上去看。 比如为官者推理案情,破案者就需要模拟现场行凶杀人的顺序,同理杀人的动机,把自己置身与犯罪者的角度来推向。 若是我呢?若是我是那个杀人犯?为什么要我杀人?我若是有备而来的杀人,会如何处理?若是忽然起意,又如何反应? 为官者不易.......总是不停地挑战人性。 对付非常之人,当用非常手段。 而更为难得的是,为官者要在眼见那么多的黑暗面之后,仍然相信这世道仍然是郎朗青天,仍然要相信公平正义。 这种相信,要无时无刻都不能动摇。 面对凶手逃亡无踪,不可动摇;面对死者尸体,不可动摇;面对被冤者的无奈,也不可动摇。 这才可做为官者。 ........ 为官者的连城县令问丘师爷:“丘师爷,你认为,这一起命案,算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这个问题,又不是县令大人问他他才开始想的。 丘师爷从案发开始就已经开始想了。 想到现在其实都不知道。 如果是蓄谋已久,何必要在客栈动手?而且还是快入睡的时候,明摆着再等一个时辰就入深夜,那个时候,夜深人静的,不管是客人还是店里的伙计,各个都是又困有乏,警惕心也若,机灵也还没醒,趁乱逃走简直太容易。 甚至以那个死者发出的短暂惊呼可以预料到,如果准备再周密一些,那完全可以悄无声息杀人。 悄无声息,就是夜里连夜杀人,然后大摇大摆离店。虽然大堂睡着守夜的伙计,可是伙计睡得踏实。客栈又不是只有一处出口。想要走,有的是方法。 那个客栈的前后门都没有看家犬。只后院一头拴在圈里的驴。客人的马匹都赶在别的地方。距离客栈有一定距离。 大大大方方走,哪怕是换个客栈住下,第二天也可以从容当做别家的客人过来看热闹。 这叫蓄谋已久。 所以算是临时起意。 可是这也不像是寻常的临时起意,寻常的临时起意,实在是有太多破绽了,刘捕头甚至第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匆忙做出的掩饰痕迹,也能一样看出来混迹在人群中的凶手。 可是这个凶手,逃过了刘捕头的眼睛。 于是丘师爷就不是很相信临时起意这个可能性了。 年轻的县令大人其实也不信。 县令大人说:“我觉得,这个凶手是蓄谋已久,然后临时得到了这个机会,于是当机立断,立刻下手。” 丘师爷困惑:“以那个死者的伤口来看,仵作表示,那一刀致命,但是却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就表示即便是那个凶手是趁其不备才下的手,可是那个姑娘也并没有对其有防备。” 县令大人也沉思:“......是啊.......为何没有防备呢?” 男女授受不亲。 且不说按照赵帛等人的证词并没有任何一项表示出来这个姑娘和容小龙的关系。容小龙当时失踪了将近五天,回来后身边才跟着这个姑娘。 浔阳的悦莱客栈的小伙计表示也见过这个少年。身边确实有一个少女。关系挺好,像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 却原来不是么?小伙计吃惊的很。 小伙计表示,那个少年对那个少女极其好,各种呵护。而少女虽然一直不怎么说话,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是却全然是信任这个少年的。 为什么不高兴? 悦莱客栈的小伙计如此解释:“这少女大概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为了小情人,舍家出走,自然心态上没转变过来,一时脑热的,出来被冷风一吹,许后悔了.......可是寻不到后悔药呗。” 小伙计的词是一套接一套的:“而那小姐舍了一切离家,再无娘家伴身,自然是全身心依托这小情郎了.......别怪我多嘴......这小公子啊.......俊是俊,打扮也是富贵的.......就是看着吧,不那么靠谱.......” “怎么不靠谱?我在这客栈打杂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那小公子,薄唇......薄唇的人呢,天性凉薄。不容易动情的.......不过若是动情,必然专情。”小伙计又啧啧出声,“不过那姑娘,额发生的低,看着命不好。” 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眼光毒辣,大概想要做以后的吹嘘资本。小伙计一双眼睛各种放光,跃跃欲试向着丘师爷打听。 丘师爷纹风不动。 小伙计心里越看越是想了一百八十多个可能。 当然是会有。否则为何一对私奔的小两口会惊动连城县衙的师爷呢? 哦。跑到连城去了。 小伙计想,究竟为何会惊动呢? 是小姐家中报案?不能不能,那大户人家要面子可要的厉害,宁愿那私奔给家里抹黑的女儿死外头都不会大张旗鼓寻回这女儿的.......断不能丢脸到如此地步。 那么便是小两口惹上了什么官司? 天哪,莫非是小两口中途细软被偷,人到末路,那少年竟然丧心病狂的逼迫美貌小姐为娼吧?小姐自然不可忍,不从,要么逃走,要么寻死....... 小伙计觉得,大概是寻死。 那小姐娇娇弱弱,看着连个箱子都拎不动的,怎么可能逃走? 那少年看着虽然俊俏,白生生的脸,可是他手心可是有薄茧的。手心薄茧的,他又不是没见过......江湖人。 一个较弱的小姐,这么可能逃得过江湖人的控制?真是惨啊.......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从小金枝玉叶的,到头来还没小门小户从小帮家里干活的闺女强呢。 小伙计唏嘘感慨的。一声长叹还没出口,就被忽然变了变色的丘师爷给吓了噎住了。 刚刚面容温和的丘师爷如今像变了个人。冷得如一块冰:“若是有半句传言出来,就是寻你是问。” 小伙计瞠目结舌,张着嘴发呆,样子傻透了。半晌,他才打了个嗝。 丘师爷转身,拂袖而去。 不过他明白,那小伙计是半句都不敢在想。 法不责众。 往往这个时候,最厉害的就是针对性。哪怕这种针对极其无赖。只要这件事情被透出来,只要听到有人议论这事情,不问前情事由,就只是寻你,只针对你,只找你算账。 保证‘你’会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恨不得把那些管不住嘴的给用针封起来。 人偏少会有同理心。 往往一件事情的发生,只会站在看热闹的本质上。人不敢把自己想太好,也不敢把自己想的太不好。可是潜意识中,人往往有挺多是后者。 比如发生人命案。 骂也会骂凶手的。这是正常。可是骂死者的,也有。 甚至比骂凶手的更多。 李奇奇的事情,当时在连城传开了。 不知道是怎么听说,大概是客栈的客人最快,亦或者伙计没瞒住。总之,死者可能是个朝廷官员的千金小姐的事情就在一天之内给扩了出去。 真有骂李奇奇的。 姑婆婶子小娘子的,言语之间比起男人们心照不宣的笑意来说,直白的多。 只讲这小姑娘有家生没娘养。 娇滴滴养大了,就只知道想汉子。一见到个男人,是爹也不要了,妈也不顾了,礼义廉耻的,竟也顾不得了。这种辱没家门的事情也做得出来。那情郎也知道那不检点,定然是嫌弃的......不知道是这小娼妇无赖刁蛮到什么程度,今**的人家下手杀人。 真是世风日下。 “真是难听。”年轻的县令大人讲。 “大人,需要拍人处理吗?”刘捕头如此问道。 “如何堵?”县令大人脑子清楚的很,“这是悠悠之口,回头,又要言语说做上官者办事无能,案子迟迟未破不说,还要堵民众之口了。” 虽然说有那么一句俗话,叫做防民之口甚过防川,但是这是要构建在为官者昏庸无道,堵民怨的基础上。 可是这明明就是百姓胡乱猜忌,扰乱正常案件真相。堵也是为了防止谣言四起,如何能算得上是堵民众之口呢? 县令大人冷笑。 这两者却别,若是百姓也懂,那岂不是连百姓也能做断案者了?若是百姓都懂,为官者又何必有如此奔忙琐事?若是有如此好懂......何必,要称得上是风言风语呢? 百姓不懂这些。 那些碎嘴的百姓,只知道讨得好。若是不如意了,就要骂,抱怨上官吃民税吸民膏,却不为百姓做事情。只顾享受。自己整日庸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而那些官老爷呢?富家小姐呢?不就是读了几年书么?不就是生的好地方么? 若是我也能读书,我也能投个好胎....... 也是风光无限举止有礼......定然做不出那小娼妇那样为了个汉子就不要命的地步。定然会过好日子。 谁知道呢。 那些出生在乱世的百姓也是如此想的,那些血染沙场的将军也是这样想的,那些知晓亡国恨的商女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必然脚踏实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必然归隐田园,和妻儿相伴享受,寸步不离;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必然相夫教子,做一寻常女人....... 若是。 这些百姓生在太平盛世,哪怕是当时齐顺两国征战,战火也没有满眼到距离淮南不远的连城来。也不见多少全是脚踏实地的啊...... 年轻县令叹息:“那些死囚,死前哪个不是一声大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妄想,今生作孽累累,来世还想投胎做好汉?” “不过转世为人,也不见得一定是好报。”年轻县令如此讲。 ....... “我今生出家十三栽,没有用.......”朱成良说,“我师父说得对,我即便是死在佛寺里,终究也不是佛寺的人,哪怕是我剃发,着了僧衣,手持念珠不离身,也做不成凉安。我杀孽太重了,想逃,都逃到了佛寺,结果呢?最终不过两年的功夫,我又成了朱成良。” “第两百七十四章 你有苦衷但是非常可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沉默了下来。 所以,出家可能并非是天生慈悲,或许是为了躲避红尘,躲避自己......而如佛果。而真的如慧箜小师父那样有佛缘的,又能够有多少。 容小龙经过白塔寺那些时日。原本以为如慧箜这样的才算是多数。只有少数者,才是不必小师父。 如今在回想当时下山时候和朱成良以及月小鱼的话来。 想必当时朱成良就心知肚明了。 反而只有他才如此幼稚。 仔细想想不就是如此吗?为何出家呢?他理所当然以为,必然是看破红尘嘛。看破了红尘,才会躲到这寺庙中寻求清净。苦修,参禅,然后研究佛法。 可是他接触的那些师父,除了慧箜小师父之外呢.......慧明是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家人不得已才狠心送来,剃了头发做了个小沙弥,当成寄样在佛祖跟前的孩子,保佑他平安。 而不必小师父呢,虽然和慧明一样,同样都是被动送来佛寺,可是落到朱成良和月小鱼那里,却意味不同。 他们其实也和容小龙一样,只见到了表象。但是偏偏就是比容小龙看得通透。 当时朱成良说:“那些寺中的小和尚,大多都不是自愿出家的。” 月小鱼补充说:“像慧明这样的还是好的,是家里人心疼他,不得已才养在了佛祖跟前。谁家的宝贝不是捧着抱着的,谁家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寺里吃苦呢。” 朱成良说:“寺中清苦孤寂,整日里对着佛经,孩子长个子的时候最是能吃的,寺里没鱼没肉的,佛光和经书又不能当饭吃。书墨和香火闻着也没肉味好闻。” 月小鱼说:“人家慧明家里时不时还上山看孩子,还求师父不必太过于严苛,不求孩子学得佛法精深,只求平安长大而已。可是更多的就像不必那样的,送孩子入了寺就不闻不问了。都是丢孩子,好像丢到了佛祖跟前就不算罪过一样。” 朱成良说:“生而不养,佛祖都不惩罚,明明孩子不愿出家夜夜哭泣思家,寺中如苦海一般佛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是我,我也不信佛祖。” 月小鱼说:“不必小和尚刚来寺中的时候可能也求过佛祖,求佛祖放他归家,求佛祖让他家人接他回去。可是三年过去,佛祖也没显灵。明明他心诚过,明明在佛前烧香供花的是他,打扫香案的也是他,可是佛祖却不应他。” 朱成良说:“可怜。” 月小鱼说:“真可怜。” ...... 容小龙想,他也挺可怜的。 朱成良当时就告诉给了容小龙了,说他是不信神佛的。 真的吗? 容小龙想到这里,问朱成良:“你出家十三栽,日日夜夜在佛果身边学着参佛.......你,信佛祖吗?” 朱成良回答:“信,其实也不信。” 容小龙和李奇奇都不懂。 朱成良其实觉得站在自己和家人的埋骨之地解释这一切,还挺诡异的,大概这天下,不会再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了。 可是.......他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在容氏的身上,恐怕以后还会发生更多这种事情。 至于他啊.......不过就是促成这个容小龙成长的一个过渡。好歹,要叫他见一见这江湖险恶吧。 别把他归纳成庙堂,这庙堂之人险恶,好歹还是为了利,为了名......那江湖可就不一定了。江湖草莽多,更容易被煽动,容小龙将来若是平淡顺遂一生也就罢了,倘若真的在江湖做了什么功业,只怕到时候,引得多方眼红,再被有心之人蓄意挑拨一番,扣个帽子,背个锅。容小龙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坚持自己的善良,还能坚信这世上老天能开眼,还能坚信这世上公道长存吗? ....... 朱成良看看天:他大概是见不到了,老天爷,若是长眼,就冷眼看着吧。 朱成良收回视线,说道:“我不信,从出家到后来,我都不信......我出身将门,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闻血腥味的感觉比闻檀香要久......我甚至觉得檀香味未免也太淡了,熏得我头疼,引得我瞌睡.......我带过兵,有的时候行军途中路过荒废的寺庙,我甚至会让将士们把庙里木头做的佛祖给劈了做柴烧,给我的将士生火取暖。” “所以这样么说......其实我是不信神佛的。” 李奇奇嘀咕一句:“不信神佛,好意思跑到神佛面前寻求救赎。” 朱成良也不生气:“因为不信,所以才会挑衅啊.......我剃了头,换下了世子的锦袍,然后跑到神佛面前说,看,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来渡化我。” 李奇奇继续嘀咕:“倘若我是神佛,我就让你哪里凉快哪里去呆着。” 李奇奇偷偷在容小龙身后瞪了朱成良一眼:“说白了,你就是欺负神佛不说话。” 朱成良一脸的正经:“是啊!” “无赖!”李奇奇气到要死,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讲出漂亮话来怼他,只能憋出来这两个字。 朱成良笑得很是无所谓:“我是无赖啊......可是佛祖都不计较,你做什么计较呢?” “何况.......”朱成良有意拖长了音调,慢吞吞卖个关子,“其实你也应该怪罪一下佛祖。——你想啊,若是佛祖当时真的渡化了我,我就入我师父佛果那样,偏安一隅,在佛寺中了此残生了.......也不必连累到你如今下场。” ......李奇奇震惊了。她可实在是难以见到第二个如他这样不要脸的了。自己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居然去怪罪佛祖不去渡化你........ 这个人.......是不是小时候不长个怎么不埋怨是自己身上肉给压的呢? 这番话说的连容小龙都跟着皱眉。 但是好歹朱成良也算是尚有良知。 好歹还说如果他从善,也是佛祖之功。也没脸皮厚到一定程度,言语那是自己克制有方。 这种良知的尚存,可能也是建立在,他信神佛的基础上。 所以说白了,朱成良很矛盾。 朱成良说:“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彻底不信这些的.......可是结果呢.......” 朱成良叹了一口气:“等容小龙带我去了鸡鸣寺.......无端地我就害怕了起来.......当时他好心叫我在寺庙外等候,我实在是松了一口气的。” 李奇奇奇怪:“他若是叫你进去,你若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会怎么样?” 李奇奇说:“菩萨会对你兴师问罪?为你为何逃避早课?还是长出了头发?” 朱成良哈哈大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成良的语气可没半点惋惜,“我几次想过见一见菩萨神佛的.......但是又怕,神佛真的显灵了,我又该如何呢?” 李奇奇没好气:“还能如何?我好好活着,你呢,早点投胎!” 这实在真是一句好话。 容小龙沉默。 他心里想着,这也确实是个好的事情。李奇奇活着,朱成良投胎。这本就是他想的顺理成章的结果。结果呢,却事与愿违。 朱成良不但犯了谋杀的罪过,还毁去了写了他的符纸。他再也没超度的可能。 值得吗? 容小龙其实还挺困惑的。 李奇奇讲:“你在容小龙身边装无辜装失忆那么久,到头来,要等什么机会呢?你既然从到尾都没有想过求一求容小龙让你变成灵鬼,想必就是知道容小龙必然不肯。他不肯的事情,只怕不单纯.......可是,你骗一骗他也行啊。” “说得轻松,”朱成良说,“他一早就明白了我的身份,了解了我的家事,知晓我身上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还会让我有现身的机会?” 朱成良说:“这岂不是他自己把麻烦丢到自己面前来?他不蠢,我也不傻,天真到认为,他真的会许这个可能性。” “小人之心.......”李奇奇不必去看容小龙的面色,就知道容小龙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一定又委屈又生气,因为若是李奇奇自己,她也是如此,“我们江湖儿女,可不会这样想来的。他若是真的如你想的这样,何必当时轻而易举就把你召唤出来?” 朱成良理所当然说:“召唤我出来问一朝,再渡化我,不就好了?若非........” “若非李奇奇被你当即杀害,若非我为了李奇奇的变故而心神大乱,若非你趁机夺走符纸.......我就会在问清楚徐长生等人的行踪之后,毫不留情烧掉符纸,超度于你。从此天涯末路,我走我的人间道,你走你的忘川途.......是这个意思吧?” 容小龙打断朱成良的若非。然后一口气讲了许多,没停下来过。 “我才十五岁,还不曾如何见到江湖多娇.......我就有这样的江湖经验和这样的果决态度了.......倘若是这样,成是典早该死了.......”容小龙发出了一声笑意,“不对,以你认为的我,这是我的苦肉计,我老早看不顺眼那鹅湖中的鳄鱼,所以故意做了个苦肉计,连累我险些死在当场,然后一后背一刀,换走满湖的鳄鱼的命去。我可真是阴毒啊.........” “胡说,”李奇奇很不高兴,反驳他,“你才不是阴毒,是他,”李奇奇胆子越发大,直接指着朱成良,“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人朱成良又看了李奇奇一眼,这下李奇奇倒是不害怕了,反过来瞪了回去。 “不过有一点朱成良猜对了。”容小龙说,“他若是实话实话告诉我他要有何目的,我确实是不会答应的。” 李奇奇好奇:“他的目的?” “是啊,他的目的。”容小龙说,他看向朱成良,“他费尽辛苦,以亡魂的身份跟在我身边,说白了,就是为了报仇吧。” “......” 容小龙心中逐渐有了一点底子:“我原本是想着.......你会不会是孤注一掷地自尽然后来到我身边,后来我想,你若是活着,直接去复仇不就好了?所以我觉得不对。你确实是死了。而且是死的令当今陛下非常安心的死法。陛下要斩草除根,即便是淮城王如何保你,又如何能够抵得过陛下呢?何况,没有陛下,那西奥国的那位,怕你反过来指证于她,也会设法暗中帮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所以,”容小龙说,“你当时死的有多么叫陛下放心,如今的你,就会让陛下多么的恐惧。” 容小龙讲:“你要弑君啊........” 李奇奇一下子吓得睁大了眼睛。 ........ “所以说......陛下说,自己见到了谁?”方卿和皱眉,少有这种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说清楚一点。” 叶国手于是说清楚,他一字一句地讲:“陛下说,他见到了淮南王。而且还是年轻时候的淮南王。” “对你父亲说的?” 叶国手点头:“如今陛下身边陪侍的,只有我父亲这个所谓的‘聋子’。” 叶国手讲:“白日还好,到了半夜,陛下就会惊吓不已,然后半夜忽然睁眼,喃喃自语。他自语的时候,我父亲就随伺在卷帘之外。听得清楚。” “那之后,陛下还见过吗?” 叶国手的回应真的是再一次出乎方卿和意料:“见过的。” 方卿和这下是真的出乎意料了。 那位年轻时候的‘淮南王’又来了一次。 活生生的。走路有脚步触地的声音,且讲话是连老叶国手都听得到,他穿当年淮南王最喜欢的那一件亲王服制,头戴九珠华冠,唤陛下,罗汉。 罗汉,是宝成帝的乳名。 除了早已经故去的先太后,只有和他感情很好的淮南王才会如此唤他。 他呼唤宝成帝叫罗汉。然后质问他,为何如此对他的儿孙。他的儿子已经出家多年,他的孙子才如此年幼,为何如此?偏要如此? 宝成帝冷汗淋漓,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者说,宝成帝根本是张口不得。 老叶国手安然‘熟睡’,做不知。他笃定宝成帝根本不敢高声‘唤醒’他。果然,宝成帝生怕惊动门外之人,也怕外人眼见来寻仇的‘淮南王’。只能自己面对。 宝成帝确实有苦衷。 ....... 叶国手告诉方卿和:“你知道陛下的苦衷有多可笑吗?” 方卿和看他。 叶国手讲:“你知道陛下为何非要立殿下为储君吗?甚至不惜枉顾你哥哥以及别的朝中大臣的不满和劝诫。非要立殿下?” 方卿和无奈:“你就直说好了。” 于是叶国手直说:“因为容氏。” “第两百七十五章 当自己是姜太公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方卿和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多波动。 不过他也没什么直接的反应。 叶国手倒是有些困惑:“时隔多年,怎么陛下忽然又提及容氏了?陛下对于容氏的态度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方卿和不动声色地讲:“那是自然了.......自古军心难测,陛下若是能够叫人轻易窥窃内心,只怕那人离死和九族陪葬也不远了。” 叶国手一愣:“那你说的,不就是容氏?” 方卿和也一愣。 这真算是方卿和随口一说,结果误打误撞。 所以这才是宝成帝忽然变脸要杀容白的原因? 当初的容白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方卿和当时的猜测,是以为宝成帝恐惧容氏壮大,到时候当真胁天子令诸侯.......可是后来想想,又不太像那回事。 “当初.......陛下初登大宝,尚未王位稳固,就心急诛灭了容氏。以至于后来到现在都后患无穷.......”方卿和慢慢地说,“倘若想一想......如果到现在容氏依然还在,端的是南齐国师之位,想必淮南王也不至于会行动,而如今陛下也不会紧紧抓着我去制衡安逸侯。”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叶国手讲,“陛下当初迟迟不肯点头同意赐婚你与储君殿下,就是怕你一旦入住中宫便会失去实权,到那个时候,殿下还未登基,安逸侯便就已经独大,到那个时候即便是你从旁协助,也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的。” 叶国手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番方卿和的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叶国手于是接着说;“陛下虽然之前一直没有点头,可是却默认流言,甚至还和大臣们笑言过这事。所以内外宫人包括大臣,皆读懂了陛下心意。结果........闹得这一出,可真是好大的一个耳光啊。” 叶国手颇为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在他看来,陛下迟迟吞吐,明显是吊着方卿和,不仅如此,一不点头,二不否认。结果倒好,使得方卿和大龄未婚。——谁敢上门提亲呢?谁都知道这位朝廷新贵是陛下相中的皇家贵婿。哪个敢去和当今的储君抢个人? 结果就把方卿和耽误到至今。 可见是自私的。 这件事情叶国手早就不满了。 所以前几日朝堂那一出,叶国手得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幸灾乐祸。之后才忧愁上心。 人心都是偏的,他是方卿和的好友,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也是方卿和。他自然是偏向方卿和的。方卿和喜欢谁,就应该和谁长相守,管他是公主,还是储君。都可以。 倒是那个陛下。 当年若非宝成帝识人不明,宫中也不会乱成那样。以至于太医院勾心斗角,连累他父亲一生仕途。 当然是仕途。 别扯什么医者就是本着治病救人的仁爱之心。仁爱之心不假,可是功成名就也是真的。甚至功成名的仁爱医者比淡泊名利的行医之人更加的慈悲和仁善。 就像是传递香火和普度众生一样。 结婚生子是传递香火,可是成家生子能传递多少香火?若是传道受业解惑,开班著书育人,亦或者开坛讲座,又能够济多少世救多少人? 医者也是一样。 一个乡间的赤脚大夫,和一个太医院之首,哪怕是医术相当,年岁相同。这一生的成就都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做了太医院之首,便是做了天下行医者最高的位置。便可以真正达到以一己之力改写行业弊端。开医馆,收学徒。这些都是年轻的老叶国手当年的志向。 老叶国手后来也确实凭着本事进了太医院。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在往前走。 结果呢,一碗药汤,毁了他一生。 虽然后来证明,一向在外人眼里温吞的老叶国手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的好欺负,可是那最多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平等。 算不上一句痛快。 对方一切,包括人命,实在是配不上抵消老叶国手的一生和仕途的。 所以叶国手从小到大,都很不屑于那些叫嚣着一命换一命的凶徒的狂妄言论。 好笑。 一命换一命? 他也配? 怎么不撒一泡尿照照? ....... 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倘若宝成帝真的是个明君的话。可惜不是。 宝成帝的政绩其实一般。他或许是个不错的新帝,或许真的在平定乱世之上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盛世君王。 不过不重要。 一个合格的君王,只要学会能人善用便可。 文有顾文熙,文丞相,武有安逸侯和之前的淮南王。 方卿和更加算是后起之秀前途无量。 总的来说,冷眼瞧一番这朝中的重臣,这南齐还算是站得住。 可惜顾文熙,文丞相日渐老去,渐渐力气不支,淮城王过世,安逸侯田毅独大,已经从暗转明,成了宝成帝的眼中钉。 只剩一个方卿和。 结果方卿和摇身一变,要取安逸侯的孙女。 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叶国手叹气:“.......现在,你若是当时容白没死,只怕现在已经是朝廷重臣了吧?” 那是自然。 如今朝堂之上面临这中位虚空的尴尬。 能够撑得起朝堂的官员,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唯一的中坚是个武将。文臣虚空,但是如今不是乱世,武将除了拥兵自重之外毫无别的用处,甚至还要防止如淮南王那样勾结外戚,试图谋反。 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当然是宝成帝。 叶国手说:“我觉得陛下有些小人之心。” 叶国手顿了顿,立刻解释说:“我觉得,容氏或许真的是可通天意的。这种通天意的本事并非是容氏瞎编乱造,而是真的。就连陛下都深信不疑。我猜陛下执意要立这位平庸公主做东宫,也是容氏当时已知的天意。” 方卿和没说话,给了叶国手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于是叶国手继续说:“可是陛下,太小人之心了。他太恐惧了.......恐惧容氏的力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他从一个寂寂无名的老皇子一步一步辅佐上王位,甚至把两国并国,扶他当上了千南齐的开国皇帝。.......他自然害怕。他怕,容白可以把他变成开国皇帝,也可以换个人选。——说到底,陛下就是自卑了。” 方卿和笑:“陛下是不懂得,为何容氏选择自己?觉得何德何能,能叫容氏青眼?” 叶国手点头:“只怕陛下当时还在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的平庸吧。” 方卿和说:“平庸可控。可做助力。” 方卿和点到为止。 叶国手也就适当打住了。 至于助力什么,其实说白了,就是个跳板罢了。 容氏的容白既然可以有扶持他人上位的能力,那边把控一个君王来展现自己的野心并不奇怪。 宝成帝大概就是如此认为。 宝成帝觉得,容白的醉翁之意不在他。而是在他的两位公主身上——一个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君主,必然是会比他这个老来上位的皇帝要好控制的多。 而这个念头,在朱薇薇和朱卿卿越发长大之后,就越醒目。 宝成帝不可能不知道,朱薇薇真的不是个储君何时的人选。 相比较朱薇薇来说,年纪较小一些的朱卿卿反而是更加合适的培养对象。这一点宝成帝心知肚明。而方卿诚的点破几乎令他恼羞成怒。 方卿和当时的理想并非不能说是不好。 若是朱卿卿成为储君,确实可以避免后来的动乱。 比如不必担心群臣日后反对,不必再去提早忧心淮南王的小世子。再者,就连蠢蠢欲动的安逸侯,都可以顺理成章,叫他辅佐自己的外孙女。然后等到朱卿卿长成,顺理成章,管控朝政。 宝成帝不可能会糊涂到觉得方卿诚这些建议是出自私心。 方卿诚不可能做这些举动,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弟弟方卿和和朱薇薇。若是宝成帝这般想法,那宝成帝距离昏君也是不远了。 若是宝成帝是个昏君,想必容白也不会去选择他。因为容白的野心不过存在在宝成帝的猜测中,从未成真过。毕竟宝成帝这个人偶后来杀了牵线人。 这是前事。 宝成帝牢牢记得,容白当时言语的内容。长公主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偏偏这个储君人选,越是长大,越是看不出任何潜质。 她太过于善良,太过于天真,太过于柔软。甚至太过于专情。 哪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啊........ 宝成帝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当时当着满朝文武,杀了方卿和的心都有。可是倘若方卿和质问,若是想要成全女儿,为何拖延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拖延到安逸侯的下手? 宝成帝又是无话可说。 方卿和是朝中新贵,朝廷中新鲜的血液。入主中宫,不可。 这种不可,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女儿的无奈。 ....... 有什么用? 叶国手冷笑。 结果人家安逸侯出手了。这才叫大将,敢赌,也敢出手。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方卿和。 管他情深不情深的,先凑做一对再说。 哪里像那个宝成帝,越老越犹豫,指望一个人只凭着一腔情深去付出所有.......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人家钓鱼还知道在鱼钩上绑个虫呢。 宝成帝倒好,当自己是姜太公呢。 还愿者上钩。 关键在于,宝成帝就算是真的是姜太公,方卿和也愿意上钩,这位‘姜太公’一时半会的,还不乐意这条鱼咬那个没诱饵的鱼钩.......你说这叫什么事? 拿人家鱼儿耍着玩呢? 不好意思,鱼累了,鱼去吃别的诱饵去了。 叶国手讲:“我听我父亲的意思,似乎殿下被册立储君,就是容氏的意思。” 叶国手挺乐的:“这不是更扯和好笑么?陛下杀了容氏的那位小族长,可是又对他的占卜深信不疑。若是深信不疑,为何又不肯相信容白呢?” 这有什么不容易理解的。 方卿和说:“陛下只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或者说,他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罢了。” 叶国手不明白:“可是,都是自己的女儿,立清平公主有什么不好?” 方卿和也不解,只说:“陛下很喜欢绕弯路......殊不知,这种弯路是要耽误别人的人生的。” ....... 这种话很少在方卿和嘴里说过。 耽误人生。 似乎是方卿和被赐婚以来唯一的一次表态了。 叶国手心里难免咯噔一声,他心里动了动,眼睛也跟着动了动。就那么控制不住地往方卿和脸上瞄。 方卿和脸上很淡,看不出什么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仿佛被耽误的也不是自己的人生。 叶国手很烦躁。他很想直接直白问一句,“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清平公主?” 可是他能指望方卿和说什么呢? 方卿和说喜欢? 他会信吗? 方卿和说不喜欢? 他心里又能松快多少? 到头来都是自寻烦恼。 ...... 李奇奇很后悔自己挺到容小龙讲话。 “什么?什么啊?弑君?” 李奇奇指着朱成良的鼻子,很没礼貌。但是她顾不得了:“你要弑君?你疯了吗?” 朱成良无视李奇奇很没礼貌的举动。只说一句:“我是个灵鬼,说白了就是个鬼,你也是灵鬼,也是个鬼。咱俩,不必说谁疯还是不疯的。” 李奇奇目瞪口呆:“我可不疯。我不会弑君。我即便死了,也不会去托别人陪葬。我即便是没了自己的一生,也不会去仇恨现在好好过自己一生的人。这才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人的脑子的想法。你根本疯了!” ——朱成良当然是疯了。 ——李奇奇也当然非常的有理由去批判朱成良。 若是说朱成良有家破人亡的仇恨。那李奇奇的身世不会比朱成良幸运到哪里去。她甚至被她的亲生父亲日日惦记着要来害死自己。 她甚至两次死去。 她甚至,甚至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无奈身世。 容小龙想,倘若把李奇奇的身世合盘脱出,只怕朱成良都会无语好久。可是偏偏。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他也能一声叹息。 讲一句朱成良:“你这个疯子。你可真是个疯子。” 容小龙还有一句话没说。 不仅是疯子,还是个,没用的疯子。 就跟淮南王一样。不愧是父子。 如今想想,淮南王是个不懂请神容易送神难的人,而朱成良是个为了家仇不顾国危的,那么那个小世子,简直毫无必要放在眼里。 “第两百七十六章 当皇帝当的很矛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叶国手嘀咕:“陛下实在是个矛盾的。他怎么就不想一想,万一容氏根本不打算把皇位放在眼里呢?” 方卿和说:“容氏本来就没把皇位放眼中过。” 方卿和讲:“当初南顺建国,之后慢慢开始鼎盛,便是依托了容氏。那个时候,元后带着年幼的远安帝从头开始,容氏的那位和元后本就是好友日久生情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叶国手也不是没听过这件事情,“可是,不是说那位容氏的朋友,中途就死了么?言语上说,是为了保护元后才没的。” 这是史书上和言语上的说法。 如今想想....... 叶国手倒是有了一些别的念头。 叶国手瞅着方卿和,先问了方卿和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叶国手自己都觉得傻透了:“三哥,你觉得.......当年陛下和元后,谁聪明啊?” 方卿和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既奇怪叶国手忽然改了称呼,又奇怪这个实在是蠢钝的问题。 方卿和先说:“你没事为什么用私下的称呼叫我?” 叶国手耸肩,给了方卿和一个‘我乐意’的表情。 方卿和无奈,只能回答他:“你要是这样问,非要毕竟,那当然是元后。”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叶国手说,他这回不卖关子,直接抖了个明白,立刻说下文,“两次,两次都是,容氏创业未半,中道.......” 叶国手挑眉。 方卿和:“......崩殂就崩殂,有什么好不能讲的?” 方卿和就是不明白:“有什么巧合?” “难道不巧合吗?”叶国手说,“都是开国啊。元后是开国国母,而当今陛下,并国,也算是新帝了。都是创业之初,容氏灭亡。不过元后的手段要厉害些。” 方卿和说:“你这么想?” 叶国手含糊其词:“我这么猜.......有没有可能我是不知道的。” 叶国手也矛盾的很:“倘若有这个可能,你也早就猜到了。我想是我胡乱猜的。” 方卿和说:“你这个猜测,不是没人这么想过。自古天家无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功臣么,论功行赏是有道理的,可是倘若有一日功高盖主,主无可赏,就唯有赐死了.......可是鲜少有人玩元后身上安,倒不是因为真的相信元后仁善,实在是,容氏的厉害。” “那就更奇怪了。容氏如此厉害,可在南顺独霸百余年。为何落到了当今陛下手里,落到这个结局?” 这一点就是叶国手想不通的地方了。 方卿和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想得通。 方卿和说:“不知道。” 他说的很坦然。 然后说:“或许是容氏不曾遇到一个如此不顾惜自己名声的君王吧。” 也不是不可能。 自古君王脸皮薄。或者说,自古君王人前脸皮薄。 要名声的很。哪怕是夺人兵权,都要做个笑脸人。人前端笑脸,背后拿刀子。到底是不能叫百姓抓到把柄。结果宝成帝不是这样。宝成帝是当着群臣天下的面,去斩杀容氏的。 简直就像是看台上,当着台下看客的面,穿着龙袍的木偶人,忽然发了灵性,跳脚起来一刀捅进了牵线人的心窝。不仅如此,还立刻小腿一迈,跑到牵线人的家里,把一家老小,关门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切还都是大白天做的,根本不避讳。 实在是不要这个名声了。 百姓,群臣,心知肚明。虽然谁都不敢张口。但是这宝成帝日后,日后的日后,都不会有什么太漂亮的名声的。 好像宝成帝不在乎。 其实在乎的。 他杀了容氏,好像一切都忤逆容氏。而在自己的长女日渐显露出和为君者的特质越发格格不入的时候,宝成帝越发觉得容氏的其心可诛。他明摆着,是要让宝成帝选那个如他当年那样可容易操控的木偶。叫他放弃自己聪明伶俐的小女儿。 他实在是咬牙切齿的。 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寻仇和那一刀做的是对的。 但是他矛盾。矛盾的宝成帝,不敢真的忤逆容氏的‘天命’。他到底,一边矛盾着,一边硬着头皮,把安平公主送上了储君的位置。也同时,死活抓着方卿和不放。 他抓着方家,抓着方卿和,要连同他那个善良的女儿,一通坠入那个由矛盾挖就的深渊。 这一切,都是宝成帝无法言说的痛苦。 以至于年轻的‘淮南王’入梦。 他支支吾吾,无法相告。 他连梦中都说不出口。 一句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弥补。而与此同时,一句真话,也会牵连出来无数的过往真相。 宝成帝如何肯言?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真相,他的深渊中,也已经掩埋了太多的真相。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亲自牵连出这些真相,也不允许,那个已经被他牵入深渊的方卿和,顺着这些被他亲自牵连出来的真相,奋力爬出那个深渊。 如果方卿和爬出来了深渊,那他的女儿怎么办? 他的南齐怎么办? 他怎么办? 这种无知组成的恐惧令宝成帝在睡梦中发抖,他在黑暗中发抖,在老叶国手规律的鼻息声中发抖,在年轻的淮南王的注视下发抖。 可是不论如何发抖。 宝成帝的嘴巴都是闭地紧紧的。 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 ...... 宝成帝问他年轻的皇弟:“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年轻的皇弟微笑了很久,然后才告诉他:“我来诛心。” ...... 宝成帝起先不懂。 后来明白。 ——年轻的淮南王日日都来。此后再不言语。不质问,不回答,不凝视,他只是来。只是日日的过来。端坐在一边,或者看书,或者发呆,或者,不远不近的暗中打量。可是绝对不和宝成帝对视。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走了。 宝成帝的寝宫,好像无人看守那样。 年轻的淮南王来,年轻的淮南王走。他开门,吱呀一声,关门,也是吱呀一声。 外面有守卫的宫人,有巡视的侍卫。有几天,宝成帝甚至能听到远处换岗的兵士整齐的脚步声。 可是,淮南王依然自如的来去。 每次都是如此。 叶国手说:“我父亲看到了好几次。有影子,似乎就是个人,走路还有风。但是偏偏,寝宫外的宫人,真的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 方卿和听了皱眉。 问:“你有没有想过......宫外的宫人,和侍卫,已经被收买了?” “想过啊,”叶国手说。“可是就跟你不曾觉得元后会对容氏下手那个理由差不多。这个可能性站不住脚啊。” 叶国手说:“你就是羽林军统领。你觉得,那些兵士有可能会这么好收买?” 方卿和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羽林军是负责外皇城的安危。内皇城的兵士是由皇城司调任的。” 叶国手也知道:“皇城司的每一任将领,都是由储君担任的。” 方卿和给了叶国手一个‘这不就结了’的眼神。 难不成,朱薇薇是不耐烦继续做储君,等不及要登记,才这样的?有可能吗? 方卿和说:“薇薇不是这样的人.......” 方卿和说完这句话,立刻眼角余光就接收到了叶国手意味深长的眼神。 方卿和懒得理会。他讲这一切,都是公事公办,有理有据,甚至这种有理有据,还不好叫当事人知道:“倘若薇薇真的能做出这番表现,那她反而算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叶国手一想。也跟着点了头。 确实是如此。 倘若朱薇薇真的敢如此行动,抛开其心的说法。 朱薇薇也算是有野心和手段。同时收买人心的能力实在是优秀。那么,之前理解的平庸也就算是白说了。她未来,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凌驾于宝成帝的君王。 君王就该有野心,君王也别想什么小家私心。 君王应该做明主。 而明主,就应该无私情。 方卿和如此想,倒也不避讳叶国手讲了:“倘若真是如此,反而好些。” 叶国手一听方卿和如此讲,便就知道可乐之处。 他倒是也没真的乐很久。 又给噎住了:“所以,有人绕过了储君,买通了皇城司?” 方卿和若有所思:“或许也有别的原因........比如说,皇城司,本来就只是名义上给储君掌控的呢?” 叶国手哑然,继而吃惊:“淮......淮城王?” 皇城司的兵力不容小觑,除却皇城中的这一支,其余的东营一半的兵力都统归皇城司调配。东营,东营,说白了,就是驻扎在皇城以东的军部。 那一支军部中的兵士,大半是武将之后的子女组成。身份高贵,两国之战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而到如今战事平定之后,东营的指责就从保护金陵,变成了保护皇城和保护皇帝。东营划分出一半,变成了皇城司‘而另外一半,则是归入到了方卿和旗下的羽林军。和羽林军不太一样的是,皇城司的侍卫也大多由朝中重臣的子女担任,轻松,不难。且做历练,几年历练下来,再调配别的职务。这也算是朝中权贵子女的一种变相的厚赏。且对比皇城职务来说,皇城内怎么着,也比皇城外要好得多。 想想也讽刺。当年两国交战的时候,一个营部的人都只以军功论赏罚,不管你是白手起家,还是贵族子弟,可以大大方方言语一句战场之上无权贵。东营凭着自己的能力,在两国交战的时候,杀出了一条血路,挣下了累累军功。东营战功赫赫,且当年领军大将便是皇室贵胄,出战的时候,更加走的便是皇城东门。 皇城东门啊......淮南王身披战甲,领着兵士从东门而出,又从东门而入的画面,可是当时小叶公子眼中的光辉形象。 而这个东营的传统,等到了淮南王被封为藩王,封地淮南之后。就变味了。 当年同一个帐篷住的战友,如今可以根据家世区分三六九等。小兵走内城,大将守外墙。很有趣。 铁血征战打下的军功和身份,不到几年的时间,就可以被分崩瓦解。 这种变化,谁看了不说一句有意思呢? 叶国手说:“.......我记得,你当时原本要被调派去管理皇城司的,而并非是羽林军。因为你也是世家子弟嘛。” 方卿和点头。 叶国手说:“后来是你自己请命,去要管羽林军的。” 方卿和还是点头。 叶国手幸灾乐祸:“你这叫自找苦吃。本来羽林军对于那种皇城内外的编制就很不满。结果空降一个统领,居然还是贵族子弟.......更叫他们不高兴了。大概会背地里骂你。” 方卿和笑:“哪有什么背地里骂的?明着就嘘我了。不服管的很。” 方卿和当时年轻,生的皮囊又好,即便是个学武之人,即便是个扛得起刀,舞地动剑的,也照样叫人看不起。 方卿和理解的很。 不满嘛。 换做方卿和。他也不满。 这明显不公。 谁家往上算三倍不都是一样的?军功可以争,官位可以升,哪怕是大字不认识一个,也可以笨手笨脚的学来个笨鸟先飞。可是这家世怎么算?抹脖子重新投胎吗? 谁愿意啊? 好容易从战场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好容易等到了太平世道。结果要受这会子气? 未免欺人太甚。 欺家世太甚了。 羽林军不满很久。 这很好。 方卿和想。不满贵族子弟,就表示只服气有本事的人......家中家世简单,就代表不容易受到家世的胁迫......而他有本事,他并不怕他们将来不服气。只要......他们不容易受到胁迫,就会成为他手中的刀,手中的剑。 方卿和同时又在想。 那皇城司呢? 皇城司的人,哪一个家世都不简单。不简单就表示非常容易被捏住七寸,非常容易受到来自家世的压力,朝中的任何动荡都会在皇城司的内部兴起各种波澜。甚至包括他们的本家和储君的关系。 如果和储君关系不好,就表示未来日子会很难过。 那么,人心都是偏的,人心也都是肉长的。 如果已经可以预料到日子将来难过.......那么........难保就不会去做点什么。 至于是主动还是被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两百七十七章 心中无愧遇事不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虽然说冤有头债有主......可是我也知道,陛下为何要对淮南王下手.......”容小龙慢慢的说,“用一句委婉点的话讲,就是怀璧之罪.......” “言语怀璧之罪.......就表示,你也觉得陛下此举杀令欺人太甚。”朱成良打断容小龙的话,他上前一步,语气中有紧逼的态度在里面,“是不是?” 容小龙没说话。 朱成良那边也很快明白了过来:“其实我也知道,你为何会得知这一切.......是方卿和告诉你的吧?” 容小龙还是没有任何言语,但是这说和不说,容小龙其实也用态度和反应表情把这一切答案给公布出来了。 朱成良的表情有了一丝的愉悦:“所以,就连方卿和都觉得陛下此举过分。那么我报仇,有什么不对?” 这个容小龙想不出来。 于是他闭嘴。 朱成良接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陛下针对我父亲和淮南王府,就是看不惯我儿子聪慧,天赋极高。就怕将来,他的女儿登基之后无法服众,淮南王会趁机起心,取而代之。虽然同时的威胁还有陛下的清平公主,但是女儿的解决方法,要比侄子更多,所以陛下不会对清平公主下狠手,却可以对我的儿子。” 容小龙说:“.......既然你一切都明白,那么你也应该告诉我,关于我的疑问。” 于是朱成良回答:“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一人的独断专行,那么他就应该为了这个私心付出代价。” 朱成良说:“陛下并非无路可走,并非眼前没有更好的路。方卿和的哥哥方卿诚大人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去问问方卿和。你问问方卿和,是不是心里也有恨,他和我不一样,他能忍,他的忍受的出发点绝大一部分是为了百姓。他知道若是陛下忽然亡故朝中会迎来如何的动荡.......所以他忍了。但是我呢?我不会忍。因为我做人的时候,已经忍了很久了。” 做人忍了那么久,忍到了做鬼都不肯放过的地步。那么还有什么好忍受的? 朱成良还说:“陛下老了......既然都为了储君殿下选好了辅佐的良臣.......也该让让路了。” ....... “等到陛下让了路了。我就用我的亡魂,去给陛下做黄泉路上的灯。让陛下一路好走。” 朱成良笑得痛快至极,边笑便看容小龙身后的李奇奇。 “至于她,一命换一命我是做不到了......我今生定然是亏欠你。不过我没有来世了。那就让我我们朱家亏钱你的。你还有来世呢小姑娘,到了来世,不管隔了多久,我们朱家,都要还掉你这条命。” 对于朱成良来说。这好像是一笔很公平的交易。 可是李奇奇却没回答什么。 也没任何表态。她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让容小龙把自己遮挡个严严实实。 朱成良见了容小龙皱的眉头,忽然又大悟:“至于你的朋友那边.......你不是自己有办法吗?我的下属不会为难你去寻方卿和的。你可以去找方卿和帮忙救你的下属。府衙的事情,江湖上的人不太好出手。但是对于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朝廷,这其实没什么难的。” 朱成良将这一切的时候,似乎又成了凉安。 在安慰那个焦躁且不知所措的容小龙。 但是容小龙听来,却一点没有感受到往日会接收到的安心。 容小龙觉得很可怕。 他不太明白,关于朱成良说的‘这其实没什么难的’......这句话到底是针对什么。 是针对方卿和解除徐长生赵帛月小鱼的困境,还是针对于他的从头到尾的所作所为? 朱成良这种对任何事情都极其冷当的态度,不仅仅是吓到了容小龙,当然还有李奇奇。 李奇奇用一种非常非常低的声音说:“好像我的命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样......”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带着不可能被忽略的颤抖和哭腔。 她的脸颊很凉,紧紧贴着容小龙的后背,她的手可能是无意识的,一直从头到尾都在揪着容小龙的衣裳。容小龙觉得背后靠着一块冰。李奇奇落下的眼泪打湿他的后背,泪痕并不会渗透衣料到皮肤触及皮肤,但是却还是叫容小龙有了一种冰凉的触感。 容小龙如鲠在喉。 他想说点什么,却三番两次张口,都说不出去。 他想说,想要告诉李奇奇,不是的,不是她的生命没什么大不了。 每个人都非常非常珍贵。包括沈明月,包括李奇奇。甚至包括莫佳人。他相信,就算是李玄远,只怕也曾经尽力的逼迫过自己把李奇奇当做是自己和莫佳人的孩子。但是李奇奇毕竟源自于沈明月的骨血,随着天长日久的长大,李奇奇在面容上越发显现出当年那个江湖少女的风采来。也越发的在提醒着当年李玄远做作下的冤孽。 李玄远并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也不能够算是个完全自私的人。他只是过早的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去,所以在能够抓住失而复得的机会的时候,如常人一样陷入了狂喜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而也是因此,李玄远在真的失而复得了心爱之人之后,大彻大悟,看透一切功名利禄,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正视自己的私心,明白自己犯下何种的罪孽,但是同时,他也想要视而不见和忽视掉。人总要迎来死去,到死在去忏悔,再去赎罪,哪怕下辈子沦为猪狗也行。这一辈子,他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爱,紧紧不放手。 但是李玄远不是天,不是地,也不是所有人。 他只是李玄远。 在李玄远的眼里,莫佳人可比天地人间,可是那也只是在李玄远眼里。在别人的眼里,莫佳人可能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或许只是一个见花垂泪见雨诵诗的纸美人,她不是任何的天地人间。 同理,在朱成良的眼里,他的佛很珍贵,他的儿子甚至比不上。他可以为了神佛,放弃他身后的荣华富贵,在世孙刚满周岁的时候,朱成良就可以和琴瑟和鸣珠联璧合的世子妃和离,脱下锦袍卸下华冠,一身素服棉鞋跪在了白塔寺的大堂,请求出家。 走近神佛并不容易。 当时阻拦他的便是淮南王。然而当时朱成良一步不退。他无法往前走,他就在原地跪下,朝着他的佛:他在白塔寺的舍利灵塔前跪下,跪了七天七夜。 当时,在朱成良的眼里,神佛确实就是一切。而其余的,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家族,他的儿子,他的妻子,都是‘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不是变故发生。 朱成良心里的重心并不会为之轻易转移。 所以啊.......这世上怎么会有永恒呢? 十七岁认为重要的,到了二十七岁,可能就轻如柳絮,淡如云烟了。 如果当初莫佳人并没有死去过一次,李玄远也从头到尾并没有尝到过失去的滋味。如果莫佳人好好的活着,如愿的和李玄远成婚,或许现在的李玄远依然在官场上拼杀,靠着他父亲李成查的积攒下的脉络,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到那个时候,莫佳人再死一下......可能李玄远就不容易大彻大悟了。 莫佳人,或许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恰好的,死在了李玄远最爱她的时光里。 那一段时光,那一场亡故,那一封讣告。把李玄远的爱意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 沈明月的脸会老的。李玄远的的皱纹也渐渐加深。可是莫佳人的灵魂呢?她永远都是那个少女。李玄远是真的爱啊,爱那个少女的灵魂。 他既然永远见不到莫佳人老去的样子,那么在男人的心里,她也永远都是他最爱的少女,最圆的月亮。 这人生无常,天有阴晴,月有圆缺。 命运的事情,总是这样变故的。 李奇奇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令自己的父亲厌弃。 可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只怕会更加崩溃。 她原本不该生在这世间。如果不是她父亲的私心,或许陌成风会欢欢喜喜迎娶沈明月,沈明月或许日后可以把青门发扬光大,陌成风或许和沈明月会有一个女儿,或许还会有个儿子。或许会有一儿一女。但是无论有多少孩子,都不会有一个是李奇奇。 李奇奇如果知道了这一切。 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可是......哪个孩子能够决定自己的出生呢? 如果叫容小龙选择,可能他更加愿意做个乡野间的野小子。大字不识一个的整天在田埂里玩耍,晒的黢黑,然后到了傍晚回家被娘扭着耳朵骂个不停,他会有娘,娘或许不美不漂亮不温柔,或许嗓门大的每次打骂孩子都能叫半个村都听到。或许他很穷,这一辈子都穿不起一件好衣裳,或许这辈子也不回来金陵,或许这辈子听过的江湖都是在说书先生的嘴里。 可是有什么关系? 他会有个家,会有爹,会有娘。或许还会有个祖母。他小的时候也能骑大马,也有人给他做木马玩,也会有外公给他编蝈蝈笼子。他抓黄鳝抓小虾回去,也会有个人给他做好吃的。 他想要这样的日子。 愿意用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 可这种事情,能选吗? 李奇奇没得选,朱成良没得选,方卿和也没得选。他更加没得选。 若能选,人人都想要好的。 这天下哪来的这样的好事? 朱成良想要报仇,想要兵不刃血,就让宝成帝付出代价。或许他对于容小龙的仁慈都要归功于他十三年的出家生涯。 朱成良或许想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但是凉安却不想再多添杀孽。 朱成良叹了一口气,屈服于心中的神佛:“容小龙.......我不想伤害你......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这是朝廷的事情,是朝廷的恩怨,你已经插手过一次了......幸亏你遇到了方大人全身而退。这是你运气好,但是一个人的运气是有限的,别对运气抱有太大的希望。也别把自己的人生都赌注在运气上。你应该去江湖的。” 这句话和方卿和当时说的一样。 因为是第二次提及了。所以容小龙不为所动。 朱成良还说:“这朝廷,有很多人想要容氏的人死,可是也有很多人,不想容氏的死。但是不管如何,容这朝廷的人都只是想要容氏被他们所控制。你想要被控制码?” 朱成良问了一句废话。 朱成良也不指望容小龙会回应这句话的。 “容氏当年,背靠家族。生生不息才换来当年的一切。可是倾覆下去不也是这样快?除非容氏将来取而代之......否则,终究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不稳.......” ...... “这天下之大,天圆地方如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要在棋盘上有立足之地,就要按照规矩来。”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朱成良的话。而这个声音,也令朱成良脸色大变,立刻回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的地方看去。朱成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人。容小龙也没发觉,更别提李奇奇。 容小龙吃惊,却不害怕,因为这个声音让他听着耳熟。容小龙没有什么敌人,就连之前得罪过得安逸侯到最后也没撕破脸。真是心中无愧,遇事不慌。 大概观摩朱成良的态度,他大约也是觉得耳熟。但是朱成良是慌的。 “——方卿和?!”容小龙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方卿和朝他笑:“你来寻我,我自然来接你。” 容小龙奇怪的很:“我并没有告诉你我来了。” 方卿和还是笑眯眯的:“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容小龙说:“那你还知道什么?” 方卿和说:“我还知道,你有了麻烦,我还知道,你惹了一点祸事。” 容小龙的脸顿时垮了。刚刚的惊喜不见,立刻替换成了内疚。 方卿和并不是这个目的。 不过眼下也不是安抚的时候。 方卿和站在不远处,他的背后依然是一片芦苇荡。那片芦苇荡,比刚刚还要动荡的厉害。 方卿和看着眼前朱成良,露出一种遇故人的表情,但是这一次遇到故人,并没有让他很高兴。 “凉安,你我好久不见了。” “第两百七十八章 浑水才能摸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其实并没有被关很久。 连同月小鱼和徐长生一样。象征性的蹲了两天,就被寻了个无证的借口放回去了赵家。只是被勒令不可出赵家状元一步,连同月小鱼和徐长生一起,都被叫赵小楼给做了担保。 赵小楼很是配合的签字画押。 然后长吁短叹。 丘师爷一早把自己和容小龙以及月小鱼的交情告之给了赵小楼。 同时以一种‘别说是我说的’的前提告知了赵小楼一件事情。 这算是一件好事。只针对于赵帛等人这件事情上来说。但是赵小楼却震惊不已。一点也不高兴。 同时一点也不高兴的还有若离。 若离并没有犯任何错误,却也同时被看守在赵家寸步不离。起初她还闹腾一番,到了后来,她也闹不懂,索性留绝食。赵小楼无暇管她,下人想要通报请示都无人。赵帛的父母都远在左海。连城这边的赵家管事的就是赵小楼,既然赵小楼忙的整天不见踪影,且赵小楼吩咐过,对待若离小姐,除了不许踏出庄园半步之外,其他的都要很客气。 那好吧....... 就客客气气的让若离绝食好了。 于是若离在第一次发拗脾气说不吃东西之后,管事的就真的不让厨房送东西了。除了每日的茶水之外,连中午的糕点都没了。 若离:“.......” 没办法,若离小姐说的是‘什么都不吃’,既然如此,那糕点和饭菜一样,当然都属于吃食啦。 于是什么都不要送。 幸好若离没说什么都不喝,管事的还记得每日送茶水以及夜晚临睡前的牛乳来。否则这三天时间,若离就要活活饿死了。 若离每日只喝一杯牛乳,若干杯的茶水。 头一两日还能有力气摔杯子砸碗筷。 到了后面,若离已经没有力气举得起茶壶了。 自然这脾气也就消下去一些。 送饭的下人通报管事的,说这几日若离小姐脾气好了不少,说话都是放缓音调的,温温柔柔地叫他们滚。 管事的:“......” 管事也是憨,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但是既然说脾气好,那就好。 于是也没有吩咐下人问一声现在若离小姐愿意不愿意开始吃饭。 这样没问的结果,就是等到赵小楼回来的时候,若离一见到久别的赵帛,立刻止不住的掉了眼泪。 若离没有哭出声,就是立刻红了眼圈,然后不停的掉眼泪,委屈地要命。 加上她是见了赵帛之后落得泪,倒是把周遭的群众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明明平日里看着冤家一样的两个少年少女,结果赵帛经此一难,反而开始患难见真情了? 赵帛的心,被这小鼓点一样的眼泪滴答敲打地不成样子。 别说赵帛之前还曾经明目张胆的对若离有过悸动这个前提。单单是看有个小美人为了他的遭难而落泪个不停这个画面就叫人遭不住了。 ——这梨花带雨的......谁能顶得住啊?这谁能不心疼死呢?这谁能......不心里的小鹿跟抽风一样的乱窜呢? 更何况这梨花带雨的,还是纯粹为了他,一看到他才落得泪。 这简直.......就泪眼婆娑,就差执手相看了........ 赵帛结巴了....... 这还真不是他自己想要结巴的,是心里的小鹿抽风,跳得太厉害,震地他的舌头打结,不听他的话。以至于他勉强自己出声,都让他语不成诗曲不成调的。 赵帛不仅结巴,还呆,一看到眼前若离落泪,就顿住了。一步不进,一步不退。像个傻子样。 结果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看不过去,推了一把。 赵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有个舌头:“若......若........若离,你,你别哭啊.......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若离还是哭,她的很漂亮,更那孩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相一点不同。她哭起来不流鼻涕,一抽一抽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润的睫毛湿漉漉的,她大概是忍者不想发出哭腔,就咬唇憋着,咬的唇红殷殷的。雪白的脸,趁着红红的唇,真是漂亮的让赵帛心都要跳出腔子出来。 赵帛急着捂住心脏位置,不叫若离听到他扑腾扑腾的心跳声。赵帛恨自己身上没揣个手帕,又觉得自己刚刚出牢狱,不好用沾着牢房气味的袖子去给若离擦脸。 就只能跟个呆头鹅一样站着,死板板的安慰若离。 他的安慰,就是各种找办法证明自己过得不差,叫若离别心疼了。 他说:“我就蹲了两天牢......真的,剩下的我就被关在衙门的西厢那边,好吃好住,还能在院子里走动......你看现在,我不就放出来了?” 好像没用。 赵帛眼睁睁看着若离又淌下两行泪来。 赵帛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真的!我就算是在牢里,我也有的吃有的喝的!一顿饭没饿着,我还吃了鸡汤,红烧鱼,还有排骨,还有小米粥.......” 这话一出口,若离哭的更大声了。 若离说:“你倒是吃好喝好......你和赵小楼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你们管家活活饿死在庄里了!” ...... ??? 赵帛愣住了。 他实在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个呆头鹅的性子没转过弯,居然问:“为什么么啊?” 这句话一问出口。 包括徐长生在内的诸人都是眼前一黑。 赵帛的形象落到月小鱼的眼中,大概就像像个庸人。 还不是那种‘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情深累美人’的庸人。 而是另外一种,不识名马,还让名马去拉磨的那种。 前者尚且可指点迷津。后者还是直接埋了吧。 此刻若离看赵帛的眼神,看着也很像在看一个缓缓入坑的。 或者说,若离若是这个时候还有点力气,大概她很想现场刨个坑,在把赵帛踢进去,然后埋掉,再在上面踩两脚。 赵小楼很快反应过来。 看了看若离的脸色。叫过管事的过来:“你,饿着若离小姐了?” 管事的挠头:“若离小姐说她什么都不吃.......家主吩咐的.......除了不让若离小姐出这个门,其他的都要照着吩咐来。” “......”赵小楼无语了半天,最后居然笑了,“这么说,若是若离小姐说她想不开心想把自己一道白绫吊房梁上......你也听吩咐?” “那当然不!”管事的急忙否认加摆手,“我岂能助纣为虐!!!???” 管事的着急,嗓门就大,这嗓门的大小声可以直接反映自己的立场坚定与否。一句话脱口而出,等到排序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已经连带屏风后的若离赵帛都听得清楚了。 若离生气,一个生气,连眼泪都给气没了。 “还没助纣为虐?”若离气的也没心思去纠正那管事的用错词的问题,“他差点要饿死我!饿死我!这叫谋财害命!” 若离气的自己也忘记了使用正确成语。 看来是真的气的不轻,大概饿的也厉害。 赵帛:“.......” 管事的嗓门大,于是也不用管赵小楼嗓门压得多低。何况即便是一开始没听懂,这到底还有若离这头的控诉呢。一来一回两句话,足够叫徐长生和月小鱼了解事情的大概走向。 所以......徐长生偷偷问月小鱼:“这若离姑娘这一通眼泪......到底是给气的,还是这几天给饿的?” 月小鱼也跟着压低声音说:“估计都有。” 原本大概是饿的辛苦,咋见到赵帛这些朋友,就给委屈上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听赵帛安慰两句呢,就听到赵帛报菜名。一想到自己在赵家庄饿的要死,赵帛还在牢里就能吃香喝辣的......幸亏若离小姑娘还算是心志坚定。换一个心志不坚的,估计能当场气晕过去。 所以说,这赵帛一个世家公子,长得也不差,家世又好,脾气也温柔。身边居然能没几朵桃花傍身......这下原因是找到了。 月小鱼越想越觉得有趣:“这小赵公子......哄姑娘家的本事,还没无师自通的容小龙好呢.......” 结果提到容小龙,好容易因为这场热闹而有的一点点有趣,又立刻如烟一样被风吹跑了。 徐长生眼见月小鱼情绪低落。 到底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有效。 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丘师爷偷偷言语一番,也没有什么用。 因为横竖不见。没有任何线索。 容小龙又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江湖高手,也不是个经验老道可善于躲避的,一个初生牛犊,一个江湖菜鸟,怎么可能躲过官府的眼皮子? 当然徐长生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容小龙一个人,到底能去哪里。 他想洗刷自己的冤情,要么是去报官,要么,就应该抓到凶手。 可是凶手.......凶手又是谁呢? 对于这个凶手。 赵帛一口咬定,必然就是那天他们在陌氏的陵墓石室内见到的鬼公子。对于这个观点,赵帛的坚持就像他嘴里的鸡腿,咬住了就一定不肯放,不脱一层皮肉下来,别想脱身。 月小鱼盯着赵帛手里的鸡腿皱眉了好一会,说:“可是小二不是说了?他手里的扇子,和咱们见到的鬼公子的扇子不一样。” 赵帛又是狠狠一口,这才讲:“我们又没有真的见到那把扇子的全貌。” 月小鱼说:“所以才根据那把扇子描画出来形状,去看折扇的外观。” 赵帛不做声了。 赵帛也不能说,他可以换一把扇子。 他若是可以有时间换一把扇子,就不必急着在客栈就下手了。甚至不必去冒着事情败露的危险去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连城的县令说,那个人有可能是凶手。因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往往最可疑。他一开始故意把第一个发现凶手的人引导给了另外一个住客,但是其实,他才是第一个发觉端倪的。他只是去引导了别人。 所以可疑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住客。 然后更加可疑的是,那个在小二的口中形容的长得跟文财神一样的客人,此后如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这实在是可疑的很。 引人思量。 ....... 方卿和说:“......当时,诚安禅师告诉我,凉安在淮南王‘病危’的时候收了一封家书,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独自离开了白塔寺。之后就不见了。我当时就很奇怪。” 淮南王‘病危’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淮南王几乎已经算是公开和宝成帝撕破了脸。连安逸侯这样的老狐狸,都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坚定地选择了宝成帝这边。当时密报如流水一样的每日入宫。淮南王的亲眷,淮南王的下属,甚至平日和淮南王走的很近的那些官员,都被皇城司暗中监视了起来。 当然在这之前,皇城司也暗中淘洗了几遍。 所以,当诚安禅师以一种轻松随意的语气告之了方卿和凉安离寺的消息的时候,方卿和当然要细细思量一番了。 “陛下不可能忘记你这个侄子......也不会忘记,淮南王还是你的父亲。你即便出家,可是又如何呢?你还是在吃人间的米,喝人间的水,穿人间的衣......这白塔寺也还是盖在人间的山上。你到底脱不了这红尘。可是,你居然可以不告而别,就很引人思量。” 朱成良笑一笑:“只怕只引得方大人思量吧。” 朱成良说:“当时,陛下一定下令了要斩草除根......杀了我,或者说,杀一个人出家人,渡出家人去极乐世界,犯不着动用方大人您的大驾。方大人,是看在佛果的面子上,来见我的吗?” 朱成良看了看方卿和身后恢复静止的芦苇荡,笑了一下:“多谢你......各种意义上。不管你当时是想让我走的方便,还是真的对我动了恻隐之心,你能来寻我,我就很感激。多谢你。” 方卿和问他:“这声多谢,是以凉安的名义,还是朱成良。” “重要吗?”朱成良问,“是我就行了。不管是我是朱成良还是凉安,不管我在红尘中还是在红尘外,我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也够了。多谢你。” 他又说了一遍。 “但是。”朱成良说,“陛下真的该死的.......该死的原因,不止在毁了你我的人生。远不止如此的。——你不必去追究皇城司的问题。因为朝廷和江湖不一样,朝廷是一涌浑水,只有浑水才能摸鱼。你若是非得做个水清的局面,只怕你会第一个被那清水给淹死的。” 浑水摸鱼啊。迷惑的,可不单单是水里的鱼。 “第两百七十九章 摧毁的快感可以上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我是否要去追究皇城司的责任,这是我的事情。”方卿和说。“在这之前,你应该更加关心一番,我来此的目的。” 朱成良笑笑:“方大人来此,还能是做什么呢?当然是公事公办。” 朱成良讲的坦然:“别说我确确实实做了要弑君的打算,你看我的父亲,还没有真的动手,尚且还未曾起异心,就开始被陛下逼地毫无退路,背靠悬崖了。他都是死罪,何况是我?” 方卿和叹了一口意味不明的气息,说:“所以你就是等着我?” 朱成良点点头:“这朝廷中能够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夜不能寐的,又能够联想到容氏和我的,只怕也只有方大人了。” “只怕连老叶国手也是你事先明白的吧?”方卿和说。 而这方卿和和朱成良的一来一回的对话,都让一边的额容小龙和李奇奇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俩云里雾里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从头到尾,方卿和和朱成良都心明眼亮的很。 朱成良说:“是啊。陛下多疑,连自己被吓的胡言乱语都不敢叫人知道......可是也总不能一夜杀一个内侍吧?那不如叫个名正言顺的聋子过来。” 朱成良笑眯眯的:“这个聋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聋子我不知道,不过这种多年对外宣传耳疾的太医能够继续在太医院稳扎稳打,一定有他的本事,更何况,他的儿子小叶太医,不是和方大人十分交好么?” 这个方卿和承认。于是点头。 朱成良于是说:“那我相信,如果老叶国手对于陛下的疯魔不知所谓,一定会想办法,让小叶太医把事情转告给你。那自然,你就能够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方卿和又点头,这种点头里面到底有了一丝很明了的味道。 方卿和说:“那我就不懂,你引我来这里,是想要让我就见到这个小朋友.......还是想让我收缴了残余啊?” 朱成良说:“都有吧。” 朱成良说:“我出家十三载,早已经经书佛语要比兵法布阵精通了。我也相信这天道轮回,终有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不过......我们朱家还有活的人,我也不想为了一己私欲就去做下生灵涂炭的罪孽。我已经是亡魂一缕,连说什么做下恶果一肩承担这种大话都不能出口了。” “更何况.......”朱成良顿了顿,扭头望去那片已经不再动荡的芦苇荡。看了很久。 看到让容小龙觉得奇怪,李奇奇也好奇扭头去看。 此刻若是起东风的话,在西边位置的容小龙会嗅到来自芦苇荡飘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不过现在无风无雨。容小龙什么都不会知道。 在容小龙和李奇奇的眼里,朱成良是一个人来的,方卿和也是。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非常非常平静的谈话。 朱成良和方卿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一个共识。 朱成良说:“......更何况......我还是很想念那个在白塔寺出家的凉安的。” 他看向容小龙,果不其然在接受到了容小龙一脸戒备的时候苦笑出声。 “是我的错,你看这个孩子,都学会戒备旁人了。”朱成良如此和方卿和说。 方卿和瞥了一眼神色很不自然的容小龙,慢慢讲道:“戒备旁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论孩子与否,从小到大,做父母都还要教育孩子要记得戒备陌生人。若你不想让他戒备,你就不该去做那些事情。” 朱成良还是苦笑:“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没用了。方大人。你再说许多,也没用。这是仇恨。何况......” 朱成良直直看了看方卿和,声调柔软,又非常的坚定,这一刻,很让容小龙恍惚,他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斯文鬼一样的样子。 朱成良说:“更何况,方大人......我也是算是为你报仇了吧?” 容小龙和李奇奇惊吓到,一齐看向了方卿和。 方卿和嘴角的笑意有出现那么片刻的停顿。目光落在虚无的一片空间里停了一会。到真的和朱成良倒了个谢:“是的。多谢你。” 朱成良舒心了笑了笑,或许属于方卿和的谢意真的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 “明主无私情......可惜咱们的陛下明显却是个自私自利至极的人。他做了多少错失,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做到底,还是为了自己。他倒是双全,一生顺遂,什么都没有失去,那是当然了,他逼迫别人替他去舍去。我们在场这些,哪个不是受害者呢?” 朱成良看了看方卿和:“比如方大人。.....方大人的兄长,不就是因为反对陛下要立一个不合适的人选做储君才被害死的吗?” 他看容小龙:“还有容家......你们容家的族长容白,辛苦把这位陛下拉扯上了皇位,龙椅还没有坐稳呢,就开始急不可耐的开始杀人了。真是急啊.......害的我们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和野小子一样,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可怜。” 他又看李奇奇:“.......” 然后倒是沉默了。 沉默了半晌。倒是李奇奇开了口:“陛下也亏欠我.........你是陛下的皇亲,所以,你做的错事,也能归结到陛下身上去。怎么样,我这个理由帮你找的,好不好?” 朱成良大笑。 笑得差点要笑出眼泪。 “多谢多谢,”他一边笑一边说,“多谢这位姑娘伶牙俐齿。” 方卿和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太大且太明显的笑意。 容小龙也没有。 容小龙说:“......我的家族和陛下的孽债,我倒是很想和陛下当面对峙一番,虽然我曾经总是在想,事情已经做下了,我也长大了,知道真相有什么用处呢?陛下不会给我的家族平反的,因为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对错的问题。也不是一句简单的,陛下承认了错误就完了的。这里面太复杂了。太麻烦了。我要是这一辈子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和答案,只怕我到死都不会瞑目,然后还会像愚公那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朱成良说:“你为何会如此想呢?” “难道不是吗?”容小龙说,“陛下为何从一开始全然信任到后来信任全无到甚至下了毒手......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不应该才是关键吗?” 这其中有多少人下场,多少人推波助澜......又怎么可能是容小龙能够理解的呢? 虽然一开始,容小龙否定这个想法。毕竟这也太没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姿态了。两国交战,就算是要趁乱争名夺利,也应该在大局稳固的时候做。眼下形式危机,明摆着是存亡之秋,且当时局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南顺夺权的可能性要高些。 要不是.......要不是当时容氏的站队。 容氏在当时象征天意。 容白当时的站队,不说百分百粉碎了南顺的军心,也有十分之七八的可能性打击到军心。军心涣散,那么就有可能扭转两国的局势平衡。 但是按照当时两国的兵力来说,南顺有海船,有水兵,甚至还有西洋而来的好东西。他们还有九公主。还有当时非常有民心的太子。甚至还有顾文熙。还有那个三次令安逸侯狼狈退军,让淮南王亲自出征搁下人头的虎将。 所以即便是一个容氏,一个容白,也不可能做到在两国交战的时候完全扭转局势。 否则若是当真如此,容氏自行立国好了。何必辛苦几代,都为了他人做嫁衣? 胜仗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就能赢的,皇位也不是靠一个谋士就能够坐得稳的,而流言之所以能够成为流言,就表示那里的关键已经不是简单地一张嘴。 那么多张嘴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三人都能成虎,那么多人的嘴巴,叽叽喳喳的,一股脑涌现到皇帝的面前。皇帝只能看到一只巨大的虎。在虎视眈眈相看于他。 皇帝也是人啊。叫着天子天子的.......到底也是生活在红尘人间的。算不上是真的龙,也不是真的天。看到个真虎要吓得腿软,看到个巨大的虎,当然也会冷汗淋漓。 何况这虎还抓不到碰不着,夜夜潜入梦里,抓挠心肝。 夜夜不能寐。 这种恐惧就是最厉害的毒药。 药石无灵的那种。太医也无法诊脉,寻了神医也无法,即便是天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下凡,其实也无济于事的。 容小龙说:“可是......言语伤人,怎么定罪呢?” 容小龙看了看方卿和,露出一种很是迷茫的表情:“如果对方只是嫉妒,或者受人蒙蔽,或者说......或者说是他本就心肠恶毒,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善。于是出言诽谤。于是出言污蔑。于是出言迷惑不知情者。可是你又能说,那个人是真的想看到别人下地狱吗?想看别人倒霉,和看到别人家破人亡,是两回事情吧?会有人心如此恶毒的吗?” 别说容小龙了。李奇奇也是不信的。 李奇奇说:“只怕当时容氏遭劫,那个人早就吓得要死不敢发声了吧?” 方卿和无言以为。 他的无言以为倒还真不是被容小龙和李奇奇说中的那种无言。 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心酸。 方卿和犹豫了一下,还未委婉地讲了出来:“你们还是小孩子.......大概见过的东西还不多。” “怎么,”李奇奇说,“难道真的会有做了错事还沾沾自喜的吗?他是昏头了吗?这种事情,又不是容氏的倒了,他那边就能被天意选中的。” 话说的没错,可是....... 朱成良说:“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向往权利?向往钱?” 他冲着容小龙问的。 问的容小龙实打实地楞了一下。 倒是李奇奇回答的很快,反正她在容小龙身后,朱成良冲着容小龙,也算是冲着她。 李奇奇很快回答说:“因为很多想要的东西,都是要用钱买的。如果钱买不到,那就要用权利了。总而言之,就是想要好东西。” 好东西是一种统称。 包括江山,包括美人,包括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包括一花一木,甚至包括一颗珍珠,一个手镯,一支金簪,甚至一桌酒菜。 这些都是好东西。 好东西令人心情愉悦。 所以,钱也能买来好心情。 如果有人问起,钱不是万能的,也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但是如果真的较真起来问问到底什么是钱买不到的。还真回答不出来。 说阳光吗? 可是有钱人家的房子连窗户上糊的明纸都比寻常人家的要厚实啊。盖得房子也大,能够有更多的阳光,更多的时间晒太阳。 所以说白了,阳光也要钱的。 至于权利。有了权力,不就有钱了吗? “好东西会让人愉快。”朱成良说,“这是一方面。同时,摧毁更会让人愉快。” 这个李奇奇就不懂了。 朱成良露出一个非常玩味又带着恶作剧一样的笑,说:“人在生气和愤怒的时候喜欢摔东西。摔了东西,就会让心情好受一点,那么解释起来,是不是就代表了,摔东西会让人愉快?这就是摧毁一件东西带来的快感。” 朱成良嘴角的笑意越发的醒目:“如果摧毁一个盘子就能到来非常明显的笑意,那么摧毁一个活人,摧毁一个家族,摧毁数百人的一生......这种快感,几个人能尝试到?” 容小龙哑口无言。 李奇奇在容小龙身后脱口而出:“这不是恶魔么?这还是人吗?” 朱成良还是那副笑容不变的讲:“当然是人啊.......人心本恶.......你不知道啊?” “胡说!”李奇奇驳他,“人之初性本善!” 朱成良说:“人人落地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连话都说不齐全的......知道什么善啊。” 李奇奇说:“那也不知道恶啊。” “这就不一定了,”朱成良说道,“这孩子的残忍......可不比恶人要少。小孩子无知无觉的,不知道共情的意味。抓到蝴蝶,揉碎蝴蝶的翅膀,扯到蚂蚁的脚,把青蛙绑在石头上丢下水潭,老鼠的尾巴上绑上浸了油的布条再点上火......哦,还有,抓一条小蛇,然后给蛇喂小石头.......这些事情......都是你说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孩子们做出来的。” “第两百八十章 可以驾崩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奇奇在容小龙身后抿着嘴,一脸倔强地补充,“哪怕是我家下人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的。” 朱成良笑,看向容小龙:“那你问问你面前的.......他有没有见过这样的?” 容小龙不说话。 沉默回答了。 他当然见过。他不仅是见过的。而且自己还玩过。用一根绳子绑上白纸装作大白蝴蝶,跑去菜地去吸引白粉蝶,然后一路引着上百只的白粉蝶跑回家关起来。看着满屋子的蝴蝶热热闹闹的。 还有金甲虫,吃个瓜,把瓜放在太阳光下,一会儿的功夫就会引来大大小小的甲虫来喝瓜皮上的汁液,那种甲虫笨的很,一旦开吃就不知道危险。那个时候就可以从从容容地挑其中最大最好看的甲虫抓住,在缝隙那边用细细的棉线做个活扣,绑住金甲虫飞来飞去。 玩腻了就丢了。反正这种金甲虫多得很。也没想过说要不要给剪短绳子再放,小孩子的时候,还觉得绑住绳子飞的甲虫看着像个风筝,还是不落地的那种,好看的要命。 这种事情......也叫残忍吗? 容小龙这个时候倒是有点糊涂了。 他心虚作祟,一时之间,心窍就被堵住了,无法疏通。 不过李奇奇不心虚,她也理直气壮,明辨是非的很:“你说共情......我是个人,我为何要和什么青蛙啊蝴蝶啊,蛇啊共情呢?那蛇没事还咬人呢......我听说蛇还会偷母鸡下的蛋吃......还有的人家辛辛苦苦养的一群鸡鸭鹅,就是为了积攒那些蛋用来换点盐巴吃,结果呢,有的黄鼠狼就能进去,一夜之间就把那些鸡鸭鹅给咬死掉.......那黄鼠狼怎么不想想,鸡鸭鹅多惨?黄鼠狼有没有想过,养大这些鸡鸭鹅的主人有多辛苦?黄鼠狼怎么不和人共情呢?还有偷吃鸡蛋的蛇,也没见蛇和母鸡共情啊。那鸡蛋算是母鸡的孩子吧?蛇吃掉人家的孩子......令人发指!” 少女的声音甜脆,一通有理有据且不停歇的说道下来。倒是让朱成良给哑然了。 容小龙那边,被这一通的说道,心情好了不少。 心情好的可远不止容小龙,还有方卿和。 不同于容小龙的含蓄,方卿和表现好心情的方式可是爽快多了。 方卿和‘噗呲’一下笑出声。 他边笑边夸奖李奇奇:“你是个聪明又灵透的孩子,好孩子。” 很奇怪。 李奇奇十四岁,容小龙十五岁。 方卿和可以大大方方把眼前的少年少女当做小辈。 偏偏这个时候,方卿和想到了朱卿卿。 朱卿卿也就只有十六岁而已。 当时叶国手在他出门的时候在身后追问他一句:“你能把清平公主当做女子看待吗?” 他还真没想过。 如今想来,大概是不能的。 否则,那样的话,在他眼里,朱卿卿和若离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不会对若离动什么别的心思,也自然,他必须对以后的朱卿卿小公主动这个心思。 既然已经是钦定的未婚夫妻的关系。 那就早日让自己接受的好。 ——方卿和告辞出门的时候,讲了一句‘来日方长’。 然后脚步不停的走。 可是还是没有忽略掉叶国手背后的回应:“一听就知道你在逃!” 不逃能如何? 小公主才十六岁。要和他朝夕相处三年才可以正式完婚。小公主尚且可算是懵懂无知,可是他可是个大人。他不逃,还等着什么? 等什么呢? 方卿和自己也不知道。 等他的心去爱上?还是等小公主的心去学会爱?还是等朱薇薇的心不再去爱? 方卿和糊涂的很。 不过幸亏,他眼下糊涂的,只有那一桩关于自己的糊涂事。 在朱成良这件事情上,方卿和还是明白的很的。 朱成良一定要死。 一定,要魂飞魄散。 在这之前,他还有些东西要弄明白,不留后患。 否则,这祸害不必遗留千年,也会让他日夜不安的。 ....... 而朱成良也明白的很。 方卿和都找到这里来,他定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去活了。 毕竟,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因为......“如果有陛下和我一同上路,我也算是开怀的很......” 朱成良笑眯眯的:“我和陛下作为叔侄俩......其实感情并不算是亲厚。后来我出家,更加和皇室远离了关系。其实后来我想一想,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和大哥外出征战,多数把我都是为了省事而丢到后宫由皇后带大......当时陛下还是个皇子,和王妃无所出,就很喜欢孩子。于是就自告奋勇来带我。当时的时候......陛下确实也算是个好叔叔。” 朱成良说的挺怅惋,如果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并未曾挂着讽刺笑意的话,可能会更加容易打动旁人。 “可惜啊,”朱成良耸肩,“可惜他做了皇帝,人情也就没了。......我有时候在想,倘若陛下一辈子都做老皇子,是不是还能是个好叔叔?” ...... “若是这样讲......”从刚刚开始就不肯发言的容小龙这个时候开口,“是不是你要怪当初容白选谁不好,偏偏就挑中当今的陛下?他为何不挑中淮南王呢?如果选中的是淮南王,是不是就没如今这事了?” 会没有这事吗? 淮南王如果即位,如果后续走向不变,会如何呢? 成为皇帝的淮南王会很快引来太子战死的大悲之事。这件大悲之事尚且还未平息多久,另外一位皇子朱成良就被神佛迷了心窍。 以淮南王的个性,在当时做个藩王之时就差点动怒烧了千古佛寺,那如果当时做了皇帝会如何呢?只怕会当众治白塔寺的主持一个动摇国本的罪过把方丈给烧了,那个时候别说一个佛果,哪怕是一百个佛果去抚朱成良的顶,淮南王也能连带佛果一起架上火堆和方丈一起给提前烧成舍利。 ...... 那么佛果就提前终结了。 容小龙哪怕日后再来鸡鸣寺,也不会看到供奉着佛果舍利的白塔。也看不到那半句禅机。 至于白塔寺。可能那个时候,都没了吧? 而朱成良到底会不会变成凉安。这事......容小龙是真的不太清楚。 估计连朱成良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这说到底.......也不是因为储君平庸而导致的悲剧啊? 容小龙想了想,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虽然陛下要致你的儿子,淮南王府的小世子于死地,是因为害怕未来淮南王会借口储君平庸而造反......可是,说出来可能不厚道,可是,这到底,也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怀璧之罪的问题。” 朱成良皱着眉看容小龙吞吞吐吐:“我知道你说出来不厚道,不过你讲都讲了,不妨直说。” 朱成良笑眯眯的看着容小龙。 容小龙可没从这种笑意中解读出来什么善意和鼓励。 反而很生气:容小龙不信以朱成良的智商听了上半句不知道下半句。 明摆着就是想让容小龙不厚道到底的。 索性就不厚道吧。 反正也是朱成良先不厚道。 和容小龙抱着同样想法的李奇奇在容小龙背后用胳膊肘捅容小龙,鼓励他。 容小龙被拱的背后痒痒。 扭了两下,这一番动作看在方卿和以及朱成良的眼里,很带挑衅。 容小龙说:“陛下会防着聪明的小世子。那么......如果淮南王做了陛下登上了王座......会不会同样,去提防聪明的小公主?” 容小龙可没忘记,就连当初陌白衣都说,当今的小公主朱卿卿要比如今的储君殿下朱薇薇更加合适坐朝堂那个位置。 偏偏陛下迷了心窍那样。非朱薇薇不可。但是换个道理来说,如果陛下只是想要让朱薇薇坐朝堂,那么完全可以再跟着培养朱卿卿在后辅佐。反正不管是掌权还是辅政,这权利都在自己的两位公主手上轮转。 就好像西奥国那样。朝政被完颜朵和完颜月两位公主把持。一位主政,一位主军。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到底也不会皇权旁落。 据说那西奥国主,临了要闭眼,都是挂着笑意的。 若是南齐也如此照旧,也可以闭眼挂笑嘛。 ....... 只是如今,宝成帝不想闭眼,笑意也挂不住。 这笑意如今,挂在朱成良的脸上,还挺合适。 衬地朱成良翩翩如玉,气质温雅。 翩翩如玉,气质温雅的小王爷给予江湖少侠容小龙一个非常赞许的眼神:“你说得对.......不管如何,也不管谁坐朝堂.......这到底来说,骨肉相残是免不了的了。” 当然免不了。 容小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说书的不敢议论今朝,难道还不敢讲前朝吗? 前朝君王夺位,自相残杀,争权夺利,人前笑脸人后捅刀......这种所有每个前朝都有的事情,今朝能免俗吗? 想得美。 这眼看着不就是一桩么? 淮南王借口还算是好的。 宝成帝是大皇子。他的皇弟皇妹可是不少。现在留下的还能有几个? 七皇子是个瘸子,整天就知道看月赏花,收陇美人,如今算是一个过得不错的富贵王爷。他的子孙平庸无为,也算是间接的给了他一张可以久活的保命符。 八公主早亡了。亡故的时间很是巧合。就在南齐胜利的前一个月,猝死军帐。八公主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那种。文韬武略无一不强。她和十皇子以及五皇子一起,都被议储过。 自然也和五皇子和十皇子一样,不得好死。 三位储君当时殒命的时候,都是乱世。 趁乱下手还是乱世天命。谁知道呢。 反正后来是三皇子也就是淮南王,力推了大皇子坐镇安抚。大皇子先用一些天意平定了一些质疑之声,再后来,才慢慢展现出来才华。这些才华,在他出头之前隐藏的彻彻底底,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等到三位议储的对象相继亡故,他才不得不‘开了窍’。 真是一阵及时雨。 活像个临危受命,不得不振作起来的说书的男主角一样。 连登上皇位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像天意才是倒贴脸的一样。人家宝成帝根本不要! 就好像老天爷舔着脸要别人发财升官,那人不情不愿,照单全收,然后一脸委屈。 别看,光听一通下来,就很想找个屠夫扇他一脸猪油。 容小龙说:“所以说到底......皇室自相残杀就一定免不了,如果当初容白选择的是淮南王,我或许在金陵城外不会见到你,那么我见到的,可能就是小公主了........” 那就是另外一场故事了。 那场故事中,方卿和会扮演什么角色,杜衡和陌白衣又会是什么结局。 以容小龙的阅历是想不通的。 反正,如果到时候祸起百姓,就还是罪孽深重的事。 “而且.......”旁听的李奇奇也听懂了一些,她插嘴说道,“而且淮南王败,不是败在当今陛下的自私或者有方大人的原因的.......他是败在不顾百姓。他要造反!那是造反啊!” 那就是造反。 哪怕淮南王是被迫的。 他也是造反。 造当今陛下的反。 南齐如今初定。外乱未平,内忧尚在。南顺的遗民还不能算是全然的归顺和甘心。在这种情况下,淮南王引外戚来敌对内庭,如果这件事情矛盾被挑起,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会是边境的百姓。那边境战场,刚刚恢复平静才短短的十几年,在战场上种下的小树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种树的前人也还活着,后人还没来得及去乘凉。 那一片绿荫之地,险些又要因为内乱而再度沦为血海黄沙之地。 淮南王,是输在这里。 李奇奇都明白的道理。朱成良怎么可能不懂呢? 朱成良就是因为懂。所以才只想要当今陛下的命啊....... 朱成良说:“我无意挑起战事,也无意惊扰民心.......我只是觉得,如今朝中还算是稳固,方大人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小公主也算是无忧了,储君殿下也有所长成。可以了。” 朱成良讲的话没让容小龙明白。容小龙只是隐隐觉得不好。 他觉得这个‘可以了’的后面跟随的,不是好话。 容小龙皱眉,追问:“可以什么?” 当然不是好话。 朱成良说:“可以驾崩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 只有我不可怜”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话就听得容小龙皱眉。 李奇怪奇也算是无言以对的。 他们两个都还算是小孩子,且自认八竿子打不到皇权争夺上面去。 于是便自觉闭了嘴。两双圆溜溜的眼睛都去看向方卿和那边。 至于方卿和那边,自然是意料当中的不动如山了。 朱成良在笑,方卿和也在挂着微笑。 两边都是笑脸,好像这一方博弈,谁笑的好看谁就赢了。如果真的如此简单,难么容小龙和李奇奇现在就可以判定,方卿和赢了。 可是这事是靠脸说的算数的吗? 如果帅和英俊和美色可以治国,那为官者挑脸就行了。何必还要做什么科举文章?何必浪费十年寒窗苦读?这十年的寒窗苦读,不知道折损了多少美色和容貌,都泡在了那对纸堆里了。不见天日,只有灯火蜡烛知其倾城,可惜可惜。 幸亏方卿和不算是这样的。他少年成名,美色剑术一起动天下。非常不浪费。 这话容小龙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万万不会放台面上让方卿和知道。他一来不熟方卿和,二来,他也不是个自来熟。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和谁撒娇。小时候没有,长大到现在十五岁,就更不会了。 于是被夹在中间的少年少女们不敢吱声,也不敢言语一通,说两人都笑的叫人心里慎得慌。可以不可以直接放狠话,哪怕是互相一顿毒打也成。 ——总之就别当个笑面虎嘛。 容小龙是听过客栈酒楼那些说书的讲话的,这说书的讲,为官的人,官字两张口。一张口对百姓,一张口对朝廷。 ——这为官啊,温和清明自然对了百姓。可是这到底是如何面对朝堂风霜雨雪的,就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知道的咯…… 当时容小龙听他说的玄乎,还以为是留白或者吊胃口。现如今知道,说书的是真的不知道。 很无语。 看着大小的嘴巴都好像是一样的。但是言语倾吐出来的内容可是截然相反的。甚至用顾文熙顾清官举例子好了。 顾大人在百姓的眼里当然,自然,非常是个清官。他温文尔雅,言语温柔,对任何良善百姓都不红脸,主持公道,维护正义。上可以怒斩昏君,下可以审判恶鬼,可谓是百姓的青天,百姓的太阳。 这是对百姓。 容小龙当时在白塔寺的时候,就隐约接受到来自于方卿和的吐露的底:这顾文熙顾大人,对于同僚,或者在朝堂大殿,可一点也不客气。 毕竟对待上官同僚乃至君王,更重要的是据理力争,而不是耐心说和。 当然可以很好的理解这件事情的不同:百姓不打笑脸人,第一是不敢打,第二十有求于上官;可是同僚就不一定了,当官的都不要脸的很,敢打,能打,且不求人。 那既然如此,顾文熙干嘛不先下手为强呢? 顾文熙能够做到两国重臣,还真不是靠一张笑脸。 笑面虎笑面虎,重要的不是一张笑面,而是那只虎。 微笑的老虎,和微笑的狼,哪怕是微笑的狗子,都能让人胆寒,但是如果是一直微笑的兔子呢? 那就是只能让人嘴馋了。 容小龙不知道自己算是兔子还是别的。倒是记得当时方卿和提过一嘴,说容小龙是初生牛犊,希望他畏虎一趟。以此保命。 可是当时容小龙忘了自己有没用说,在他的心里,方卿和便和虎无异,而他那个在方卿和面前的出生牛犊,在这只虎的面前,只感受到了铺面的湖水。 ...... 如今就不同。 容小龙在朱成良和方卿和面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虎的威力。 虎,百兽之王,威风凛凛,不怒自卫,低吼一声,可叫林中百兽不安,飞鸟惊林。还可以叫远处的芦苇荡,无风自动,隐透血光。 最后到底还是方卿和开了口。 方卿和说:“陛下......既然早晚有此.......那是早是晚,也不能归罪陛下。陛下打下天下,如何坐稳江山,就是新君和我等忠臣之事了。” ...... 这个回答,大概是真的叫朱成良可以满意到瞑目。 朱成良笑:“不过要辛苦你......” 朱成良接下来的话说的听着就很真诚,还夹杂些许的内疚:“安逸侯爷趁机下手逼迫于你 ......自然是借了我这一股东风。皇城司那边的余孽你想要直接扫平还是趁机会收拢,都由着你。不过安逸侯爷那边,定然定然会叫你头疼。” “怎么会呢。”方卿和不以为意,说道,“我即将迎娶他唯一的外孙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朱成良听了倒笑:“你若是不和安逸侯府说一说两家话,只怕新帝饶不了你......” 朱成良说这话的时候,有意看了一眼容小龙和月小鱼,眼底情绪莫名,仿佛好像很忌讳会带坏小朋友的那种莫名。 朱成良经历了很大的犹豫,然后才讲:“我们朱家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就会死死抓住在手里,死都不放手。” 方卿和大笑:“荣幸不已。——但我毕竟不是妲己。” 朱成良没用打算跟着方卿和用笑把这件事掩饰过去。 他讲:“你看着树.......” 朱成良莫名其妙指着面前的一颗树苗,“这俗话讲,树不静而风不止......那倘若是心不静呢?” 朱成良抛出问题。 方卿和被问题砸中。 他似乎很苦恼。 然后停顿了一会才说:“能如何?怨东风吗?” 心不静,怨东风。 那若是东风静呢?东风静?心却不静,又该如何呢? 到那个时候,要去怨恨谁呢? 这个问题。 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自然是怨恨眼前人了。 眼前的方卿和,只当自己没听到。如此而已。 方卿和和朱成良在打哑迷。 置身事外的容小龙和李奇奇自然是不知。 不知就不知吧。 不知者,往往乐趣更多些。 方卿和如此想法。 到了朱成良这边,也是如此想法。 朱成良最终叹气:“我知道容氏有个名称,为指路人。如今,劳烦容少侠,替我指一条路吧。” 忽然被点名的容小龙好像被点了哑穴那样,一字都说不出来,只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容小龙一时半刻的惊讶,换到了后面,变成了连续一天一夜的无声无息。 李奇奇知道他心情不好。 不是因为亲自送走了朱成良。大概更多是因为自己惹下了这个祸端。 容小龙不傻,也不想装傻。他知道,也能隐约猜到,方卿和忽然在朝堂上上鄒请旨想要陛下恩准赐婚自己和清平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 .......定然是和朱成良那个事情有一定关系。 如果......如果,如果没有朱成良这个事情呢? 会不会安逸候就不会趁机下手了? 会不会方卿和就有可能和青梅竹马的安平公主终成眷属了? 容小龙实在是罪孽深重。 俗人都知道那句话。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 他小小年纪,倒是没有能力祸害庙宇,居然就有了能力去毁人姻缘。 老天有眼,他一定会有报应。 他大概是把这句话念叨出来了。 也被李奇奇听到。 李奇奇奇怪,说:“报应什么?” 容小龙闷闷的:“报应我。” 李奇奇笑喷:“报应你什么?报应你顺利见到朱成良组织他继续作恶?报应你顺利找到方大人,洗刷你朋友的冤情?还是报应我们眼下现在,能够在这金陵高院中晒太阳?——若这就是报应,这报应真好。” 容小龙也顺着李奇奇的视线望去。 他们在方家。这是容小龙第二次来到方府,第一次进内院。 看到这方府的花园那么多的牡丹和芍药。 在初冬都能盛开。正午阳光和煦温暖,眼前百花盛开,美不胜收。如果这就是报应........也实在是不怪人人都想要做恶。 容小龙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扇掉了这个非常非常令人和令自己讨厌的想法。 容小龙说:“时候未到罢了。” 别的不说,就眼前正在安慰自己的李奇奇,就足以提醒自己的报应早晚回来。 李奇奇好像不怪他,好像接受了这个属于他的无心之失,好像接受了自己注定是这一场糟糕的人生走向。可是十四岁的李奇奇接受了,十五岁的容小龙不接受。 这明明就可以避免的,这明明就可以不用发生的。只要,只要他再警惕一点,只要他当时出手再快一点,只要他当时来得及阻止......只要......这世上若是真的有后悔药,容小龙一定要先去抢一把。 还有方卿和,方卿和的人生,似乎也是被他给毁了。 这是方卿和的幸福啊。 是方卿和抛弃了江湖的自由以后,老天爷仅仅能够给予他的,最后的,力所能及的最大补偿了。 这就好像老天爷看这个叫方卿和的小孩子喝药太苦了,心中不忍心,就想着递给他一块糖。 结果这块糖不小心被他这个冒失鬼给打翻到泥巴里面去了。 方卿和说没事。大概真的没事。因为没有糖不会死。 可是方卿和的人生就失去那原本可以等来的甜味了。 ……容小龙还很清楚得记得,当时还是斯文鬼的朱成良在那个安静的夜晚问他:“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可能朱成良觉得忽然想想这样问好像不对,于是又重新问他:“你以前,有喜欢过哪个小姑娘没有?” 容小龙撇嘴,摇摇头。他才十五岁呢。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抓小姑娘的辫子是喜欢吗?吃到甜瓜想让她也吃一口算喜欢吗?还是看到溪边的柳树,水里的田螺,都能想到她,就算是喜欢了? 那要是这样说,容小龙也喜欢师父,也喜欢教他认字的私塾先生。 斯文鬼朱成良当时露出一幅‘果不其然’的神气来,说:“等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小姑娘,就会觉得我的分析再理了。” 容小龙当时说:“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喜欢的小姑娘。再说我万一遇到了,我喜欢她,她不一定喜欢我怎么办?” 朱成良说:“那就努力让她喜欢啊。遇到真的喜欢的不容易的。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两次,所以没必要因为什么原因轻易的放手。” 容小龙说:“万一我很老很老才遇到呢。” “怎么会呢,说不定明天一出门,拐个角,你就遇到了。只是那个时候你不知道,等你发现你喜欢上了,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 朱成良还说:“人哪,和猴子其实长得可像了,两只手两条腿,”他比划,“两个眼珠一张嘴。可是生而为人,想的就比猴子多多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猴子可想不了这么多。” 见容小龙听得认真,当时的朱成良也换上了一幅认真的表情:“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哪,有的呢,是已经全部得到过了全部尝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就看透了。有的呢什么都没尝过,也尝不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西痛苦万分,于是诓骗自己说看透了。更有甚呢,是他想要的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于是就这么折磨自己,越是折磨他就越觉得身边的一切比之如敝履,这种人最痛苦。这个时候这种人就只有两条路走。” 容小龙一动不动的听,屋里的那一点灯光都在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一条路,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 “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 容小龙当时记得自己说:“这种人也可怜的。” …… 李奇奇光听到容小龙在自言自语在嘀咕了。可是听不明白。 李奇奇好奇:“你在说什么?” 容小龙回答她:“觉得大家很可怜。” 李奇奇更好奇:“谁可怜?” “都可怜。”容小龙说,“方大人可怜,储君殿下可怜,陛下也可怜,还有小公主,也可怜。” 李奇奇说:“你接下来要说你也可怜吗?” “不。”容小龙认真说,“我不可怜,我活该。” “第两百八十二章 进一步可爱退一步是恨”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一般如此说,大多的情况下,在心中的本能都是想要能够听到一些反对。 如此的坦然面对,或者说是另外一种对自身的逼迫。 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相当的难受。 面对其实要远比逃避更加的辛苦一些。李奇奇还算是明白的。 虽然她觉得,自己面对自己的问题,还挺容易的。 不过是认命而已。认命其实挺容易,其实也不能算是严格的面对,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 这世间的人,大多人都会懂得接受,更多的人非常熟练这种无可奈何的接受。 李奇奇就是世间的俗人。 可是容小龙的情况,在李奇奇认真想来之后,觉得不算是这其中任何的一种。李奇奇觉得,容小龙更多的困难,不在于是面对和接受自己的命运,反而是要接受和面对别人的命运的改写。 且这种改写不好,而且与他有关。 ...... 李奇奇问容小龙:“娶清平公主不好吗?——让方大人迎娶清平公主不好吗?” 容小龙摇头:“不好。” “为什么?” 李奇奇不懂,她是真的不懂,清平公主一直不为世人所知道,在百姓眼中,似乎清平公主一直都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她没什么文人墨客以此作诗的容色,也没有听说过什么惊人的聪明才智,亦或者什么任何方面有用的建树。 似乎清平公主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少女,只是她运气好,生在了皇室之中。仅此而已。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百姓和李奇奇的个人想法。 清平公主的存在感如此之低微,甚至没用什么百姓会乐于谈及。 百姓对于西奥国的两位执政公主的了解甚至还要超过了清平公主。 李奇奇心想,如果容小龙都如今说不好,是因为清平公主真的太过于平凡了吗? 李奇奇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容小龙:“所以,你是觉得,会委屈方大人吗?” 李奇奇讲的委婉,可是容小龙也听明白了。 容小龙摇头:“没......” 容小龙也不知道如何讲,他只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方大人。” 容小龙说的含糊,不过李奇奇也算是有点明白过来了:“所以,其实方大人喜欢的是储君殿下吗?” 容小龙没说话,他非常非常沮丧的垂下了头。 李奇奇一下子明白过来,李奇奇说:“那方大人现在求娶了清平小公主......是和朱成良有关吗?” 容小龙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是有的,我感觉是有的。” 容小龙长长得叹了一口气,讲:“我没办法欺骗我自己,所以,我觉得是有的,确实是这样的。一定有关系。” “你不确定,只是猜测,”李奇奇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方大人呢?” 容小龙非常非常果决的摇头。 “不必问的。” 李奇奇不解。 容小龙说:“我虽然不知道方大人对储君点下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情愫,但是我觉得,一定不是无情的。” “可是......”李奇奇说,“这无情和有情之间,差别很多的。” 就像这世上没用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恶人一样。 好人也会有讨厌的人,恶人也会有想要保护的对象。 也没有完全的黑白分明,灰色地带往往占据更多的比重。 就如李奇奇和容小龙,相识要不九,你要说有情,这就过了,可是你要说无情,这又太过于绝对。她和容小龙便就是介怀于两者之间。可是这样,要说有情,还是无情呢? 可能,对于方卿和方大人以及储君殿下来说,或许也是如此呢? 不是完全的无情,也不是特别的有情。是进一步可爱,退一步就是恨的中间。 而如今这个情况看来。 方卿和是退了。 退一步可是恨。 恨的那方是谁,也不必李奇奇去点破。 这就是可怜之处。 在容小龙看来,方卿和和薇薇未必不算是有情有意的。 容小龙盯着眼前的牡丹花发呆,用一种接近于自言自语的音调说:“方卿和不是那种人的.......他若是真的没那个意思,他不会去撩人家。他那样的人......倘若是想让人死心塌地......又能够费他多少的功夫呢?” 容小龙又说:“可是......那是储君殿下啊。所以若是无情,方卿和一定会说的明白。否则,万一,陛下以为彼此有情有义,乱点鸳鸯谱了怎么办?” 方卿和怎么可能会是那种自找麻烦没事找事的类型呢? 他平日里就已经被公务的事情愁的心力交瘁了,恨不得回家之后两眼一闭万事不管。 那里会有那种心情,去惹这种随时随地随时随刻会引火烧身的情愫? 所以在容小龙看来,储君殿下可以一往情深至如今,当今宝成帝可以任由这些传言宫里宫外的流传,必然也是有了默许的成分。 连容小龙都会如此解读这样的情况,难道那些朝臣和宫人不会吗? 必然更会。 只怕如今这个情况,包括宝成帝和储君殿下都始料未及:最后居然是方卿和先退出了。 容小龙问李奇奇:“若是你.......你会如何啊?” 李奇奇忽然听到这样的问题,没反应过来:“什么如何?” 容小龙进一步解释:“如果你喜欢的人,后来上门求娶你的好友或者妹妹?” “......”李奇奇这就很为难,“我没有妹妹,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话虽然说到这个份上,不过为了不让容小龙失望,李奇奇还是努力地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肯定会生气,然后绝交,用不往来,而且还要找一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嫁了!一定要过的比他风光比他好,处处高他一头!” 李奇奇不愧是个少女,说这些,很多都带着少女才会有的赌气成分。 可是其实这也是有道理的。定然要过的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处处高他一头。 可是作为如今的储君殿下,未来的女帝的朱薇薇,从一开始就自然而然得压了方卿和一头了。 还能如何? 再就是寻一个比方卿和更好的。容小龙这就不知道了。或许有比方卿和更好的吧。但是这种好,不在于官位也不在于家世,其实在于人心。 若是偏偏到最后,朱薇薇发现再没比方卿和更好的怎么办呢? 若是朱薇薇赌气之后不好呢?会不会更加生气和恨? 李奇奇知道容小龙这样问的原因所在,李奇奇想了想,也发愁:“如果两不想见也就算了。可是方大人是朝廷新贵,是未来的重臣,前途无量,这种前途无量,可不是当今陛下愿意与否的问题。不是方大人要依靠储君殿下,而是储君殿下未来治国,离不开方大人。” 李奇奇毕竟是李成查的孙女,感谢李老大人的絮叨。令李奇奇不出一步门,也知天下局。 “这方大人不简单,他是帝师方易的外孙,那个方易,当年倾国倾城,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当时贵女,而那些贵女如今各个不是诰命就是王妃......而那个方易当年的门生大半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否则你以为单凭圣上,一个方卿和能如此晋升之快?陛下是在给储君殿下选辅政大臣。” “若是如此,那陛下从一开始就没用想过要成全方大人和储君殿下了,”容小龙也是南齐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南齐的规矩,“那若是如此,就是陛下在逼迫方大人入主东宫了。” 南齐的规矩,后宫不可参政。 无人可例外。 当年玉英将军就是因为如此,才在一开始拒绝了太子的求亲,执意上了战场。若非后来感动太子殿下的战场相随,也不会挂印脱甲,做了皇后。 玉英将军成了皇后之后,确实完完全全不在探知朝政和军务。安安心心相夫教子。虽然后来天不假年,玉英将军最后产下一子撒手人寰。可是这也证明,即便是深爱如斯,也未曾为了玉英将军免俗。 更何况是方卿和。 玉英将军没用开的例子,到了方大人这里,只怕也是如此。 这也能解释为何宝成帝迟迟不肯主动赐婚,又默许流言的存在。 一方面就是想要让方卿和尽可能的多为朝廷奉献奉献,而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想要吊着方卿和。 方卿和有了这个‘准驸马’的虚名,不知道被暗中退去了多少姻缘和爱慕。 方卿和二十七岁,若是寻常,早就议亲了。 到如今,要不是方卿和主动请求赐婚,方卿和只怕着要做和尚。 旁人只怕不解的很,这方卿和都如此了,除了储君殿下,还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敢接下方大人这一根红线呢? 结果,有啊,清平公主。 “方大人......姿容出众,”李奇奇说,“这姻缘一事,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若是当时清平公主不点头,方大人求娶,又能如何呢?” 容小龙听出来李奇奇的意思:“清平公主才十六岁。” “十五岁就可以议亲啦!”李奇奇说,“十五岁也到了懂得喜欢和不喜欢的时候啦!” 李奇奇看着容小龙,看到了容小龙的困惑,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展开一个笑脸:“你还不懂......如果等你遇到了,你就信了。” 容小龙勉强让自己笑一下,讲了一句题外话:“说的好像你懂一样。” 李奇奇有三分认真:“我懂啊。” 她说完就立刻好像忍不住那样给笑开了。原本的三分认真如水中月那样碎开,散落在风里,吹散到牡丹花丛中一去无影。 李奇奇说:“田贵妃容色倾城,以此得宠,相比清平公主定然美不胜收。我想,虽然方大人大概是做不到一见钟情,可是这人间恩爱,还有日久生情啊。” 容小龙问了个题外话:“那,如果你懂的喜欢,你是一见钟情吗?” 李奇奇想了想:“我嘛.......我应该算是一见钟情的。” 容小龙有些认真:“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李奇奇眼看容小龙刚开怀一些又要内疚上头,立刻阻止他:“不要乱想了,我都不在想了。” 容小龙问:“他知道吗?” 李奇奇坦然:“喜欢是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的。” 容小龙不懂。 这和朱成良当初说的不一样。 朱成良说过的,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 喜欢是一种藏不住的感情的。 可是怎么李奇奇缺说,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呢? 李奇奇说:“喜欢一个人呢,心情会起起伏伏的,看到他就很高兴,不见他就伤心,可是也不一定,有的时候看到他就生气,想起他就欢喜.......人这一辈子,有没有结果不重要,可是一定要,一定要喜欢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可是值得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努力让自己和对方在一起呢?” “有的时候事与愿违啊。有的时候,相见不如怀念。”李奇奇这样说,“或许我真正喜欢的,是喜欢他的那个我。我好喜欢好喜欢,喜欢他的那个我。” 不会难受吗? 容小龙想要问。 话到嘴边,嘴唇好像被黏住那样无法开口。 他心里堵得慌。 自己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有什么资格去问这样的话呢?李奇奇是不是会难受,李奇奇为什么不努力让自己和对方在一起,李奇奇为何要这样,难道他心里没数吗? 人生希望,需要在世才能有。 在世明白吗? 在世就是活着。 容小龙心想:可以吗?你有办法吗?你有没有办法,让李奇奇活下来? 有吗? 你会为了眼前这个姑娘拼命吗? 李奇奇似乎认命了,难道自己也要替李奇奇认下这个命运吗? 容小龙这样想着。 然后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下去,连容小龙这就都愣住了。 他这一巴掌打的不轻,脸上过了片刻就开始火辣辣的疼。 他去看李奇奇,果不其然李奇奇也愣着,看他的模样,活活像看一个傻子。 然后李奇奇的目光就转移,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了他头顶。 准确来说,是容小龙头顶的后面。 容小龙顺着李奇奇目光扭头,看到同样愣住的方卿和。 丢脸丢大了这下。 “第两百八十三章 倒霉蛋少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李奇奇挺懂得的,见到方卿和来了,也不必另外找什么借口离开。直接一句:“你们聊吧。”然后就去后堂吃茶点。 花园里就留下了方卿和和一边脸红红热热的容小龙。 容小龙甩自己一个嘴巴的时候还没有多想些什么,比如后果和会不会吓到李奇奇之类。 他脑子发热,想着甩,手也就听话了。 结果手未免也太听话了,就在脑子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一下这个动作会不会突兀呢,手就先甩了过来。 然后就被方卿和给瞧见了。 然后李奇奇还没有被吓到。 就只剩下容小龙丢这个脸。 容小龙脸红,是被自己抽的,他脸热,是不好意思害羞的。 反正就是狼狈的很。 幸亏方卿和走过来,也没有做一些别的表现。 既没有盯着他的脸瞧一瞧看一看,也没有问一句,更加没有故意装作这事没发生。 他就是噗呲笑了一下。 然后就抿嘴。 方卿和看容小龙的眼神,确实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被当做小孩子的容小龙心里好受很多:毕竟小孩子总是会丢脸的,而且小孩子也总是会做出一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做了丢脸又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容小龙,允许这个时候被方卿和当做一下小孩子。 他低下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感觉到身边有衣料窸窣的声音的动作,然后就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方卿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方卿和没有坐在他抽了自己耳光的那一边。他很感激。 方卿和说:“为什么要打自己啊?” 他还挺直白,不仅刚刚打量了一下容小龙的脸,还直接问了出来,看来是不打算给容小龙回避这个问题的机会了。 容小龙很不好意思。 他没开口,也确实不知道如何开口。 方卿和看他沉默,于是替他开口:“你是不是很内疚?很责怪自己?所以才打了自己?” 容小龙还是不说话。 方卿和当他算是默认。 于是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你初来江湖,如何能够使朱成良的对手?你别看他入佛门多年,可是在此之前,他可是在战场长大的,从小跟着他的大哥一起听讲兵书,玩具都是战场的沙盘,还未学会丹青,就先会布阵.......连我和他交流都要存着小心谨慎,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江湖新秀。” 容小龙脸更红了,因为那句江湖新秀。 容小龙红了一阵子,让风吹了好一会才等到脸上热度稍微减弱一些,说道:“我这算是什么江湖新秀.......我来来回回折腾一番,结果到头来就在金陵和淮南便上转悠,既没见过江,也没路过湖,更别提什么江湖了。” 方卿和觉得有意思:“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江湖呢?” 这个问题,容小龙想过。所以他还好回答:“当然是.......见到江湖人,和江湖人打过交道,风餐露宿,住一下悦来客栈........啊,这个已经住过了,”不光是悦来客栈住过,连悦莱客栈都住过了,“然后,见识见识一下武林的前辈高人,或者见识一下武林的争斗?比如,华山论剑?” 方卿和笑:“从说书的那里听来的?” 容小龙点点头。 方卿和说:“你知道为什么华山论剑十年才有一次吗?” 容小龙说:“因为盛大吗?如果年年举办,显得不是那么的隆重。科举还三年一次呢。” “是因为华山路途遥远。”方卿和说,“各大门派散落各地,如果要都赶来华山,距离近的一些还好说,若是远一些的,足足要提前准备一年出发的......” 容小龙说:“有的要走一年吗?” 方卿和摇头:“走半年。” 方卿和解释:“走半年行程,风尘仆仆,定然体力功力都会有所损耗。那为了公平起见,定然就要在华山休息半年,恢复了体力和内功,才能公正的参加论剑。” 原来是这样...... 容小龙点了点头........“那华山脚下的客栈,生意一定很好。” 方卿和再笑:“确实不错。” 真正的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 一整年都是客满如云。到华山论剑结束之后,还会有两三年的时间陆续有人前来朝拜或者瞻仰。甚至有文人墨客来此提诗。 那客栈还开发别的生意。方便那些体力虚弱的文人墨客不必只在山脚下留下墨宝,只要足够银钱,就可以由挑夫抬着一顶小竹轿,慢慢悠悠,一路看山看水的上到半山腰去。 姿态悠然从容,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诗情画意。 挑夫还能给文人墨客选一块何时的石碑,然后给墨客文人磨墨铺纸,还能斟酒摆菜,各种惬意。 惬意才能令人诗兴大发。 那些自己徒步而上的柔弱文人们,大概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距离就是从自己家睡房走到正门去做轿撵。登山试试? 半山腰就能叫他们腿肚子颤。到那个时候,浑身汗透衣襟,还被山中冷风一吹,不大哆嗦都算是身强力壮的。哪里还能有什么诗兴,吟什么绝句? 华山的客栈打的一手的好算盘。 容小龙听得有意思,当然理所当然要问他:“那你是怎么去华山的?” “当然是自己去,”方卿和说,“我是练武之人,体力又不会弱到哪里。我一边看那些沿途风光和文人墨宝,一边也就过来了。” 方卿和讲实话:“不过后半程就很无聊了,后半程没什么太大风景,也没有了什么文人墨宝了。” 直到最后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之后,才知这山恢弘壮观,不算白来。 容小龙听得奇怪:“怎么。你不是去华山山顶比武的吗?” “当然不是。”方卿和也奇怪容小龙的奇怪,“我为何要去华山比武?我又没有什么门派。” 容小龙说:“所以华山论剑,其实是门派之争吗?不是有什么武林盟主?” “我就是武林盟主啊。” 容小龙这就不懂了:“那华山论剑比什么?” 方卿和说:“门派相争,争个排行。比如,谁是第一武林门派,谁是第一世家这种。” 这别看无聊,其实也很有用。 第一的武林门派,第一的世家,对于收纳门人,招收弟子,威震别派很有帮助。何况这是十年一次。十年啊......一次舟车劳顿换来十年扬眉吐气,也算是够了。 能风光十年,谁不愿意呢? 于是每隔十年,华山都要热闹纷呈一次的。 可是这热闹,终究也只是热闹。 方卿和说:“如果要说,看过了华山论剑才算是江湖人,那我就不算了.......我可没看过。我是后来才去,去的时候,山下的客栈都没什么人了,冷清的很,挑夫也懒得候着那里,我一个人慢慢上山,慢慢的看大好江山风景。” 方卿和说:“我没有看到华山论剑,虽然我最后也来到了顶峰。也看到了有华山论剑那四个字,可是,那对我来说,那也只是风景而已。” “你不一样的,”容小龙说,“你不需要去住悦来客栈,你也不需要去见证华山论剑,甚至你也不需要去见识武林前辈的........” 容小龙说:“......你就是武林高手,你就是江湖。而且在我来说,你也是武林前辈。” 容小龙说的有点脸红,声音却没有因此而变调,他继续说道:“我以前以为,能够成为武林高手或者武林去前辈的,都一定是鹤发白须的老者了........然后那些武林盟主,或者武林至尊之类的,也一定都是为人父母之类的年纪。结果没想到,我见到的第一个武林高手,就是杜衡和陌白衣。然后再见武林盟主,就是你。” 方卿和微笑看着容小龙:“所以......是不是对江湖印象有了改观?” “是的,”容小龙点点头,“同时也更加沮丧了。” 容小龙如果按照当年的印象来说,如果中年才能算高手,白发才能当盟主,那么十五岁的容小龙出现在江湖中,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婴儿......结果事与愿违。 江湖高手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江湖盟主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公子,而十五岁的容小龙,至今默默无名,眼看就要没有时间啦! 可是怎么办啊! 他可是个江湖菜鸟。 按照他当时下山的想法,如果他是个戏本里的主角,他从一个江湖菜鸟再走到江湖高手扬名的中间,还有一大段的经历呢! 他要遇到江湖的惊天秘密,然后被江湖恶人一掌打下悬崖,然后大难不死,在悬崖的一处偏僻隐秘的角落洞穴中发现一个隐居的高人前辈,那个高人前辈一样看出他骨骼惊奇,二话不说一口气抓来传给他毕生的功力,然后在临死之前甩他一本武功秘籍。 这种原本需要三十年才能练好的武林秘籍,因为容小龙误打误撞地吸收了高手毕生的功力,于是只花了三年就练成了。 等到武功练成,容小龙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掏出这个悬崖谷底。他重新回到了江湖,找到了那个把他打下悬崖的恶人,找到了惊天秘密的谋划者,破坏了这个秘密,解救了整个江湖! 方卿和被这个故事的前后内容给逗的笑个不停。 然后一边笑一边举手发问:“我有个问题耶.......既然当初那个惊天秘密都能被你这样一个江湖菜鸟给撞到了.......好容易解决了你,那为什么不趁着除掉了后患的时候,干净把这个惊天的阴谋付诸行动,一定要等到那个掉落悬崖的小菜鸟学成归来啊?” 容小龙解释不出来。容小龙再度脸红,这一次脸红可不是刚刚一巴掌的缘故了:“如果一早就结局了,那还有我出场的必要吗?” “为什么没有呢?你想要有,就可以有.......”方卿和想了想,“如果按照原本的想法,这故事未免也太爽快了一些,一看就是想给那些没见过江湖的人听得,那些人,就是听个热闹。真正好的江湖故事......应该要说给江湖人听。” 容小龙看着眼前的前江湖人:“那我要洗耳恭听?” 方卿和也大方提出意见:“三十年时间,缩短成三年,也行吧。就当这个前辈的内功一直修炼的是温和的,致柔的武功.......所以即便是贸然传到了一个非本门本派的江湖新秀的小孩的身上,小孩也有能力来接纳这种真气,不至于无法引导真气,而致使真气作乱,最终还未曾学得独门武功就最后爆体而亡。” 方卿和大大方方的手一挥:“这些我们都不管。” ...... “但是!”方卿和说,“这惊天阴谋,最好等小少侠出关之后,就发现已经实施了。那恶人也成了武林之首,连累打落少侠入悬崖的凶徒,也成了武林之首的左膀右臂,逍遥快活,好不荒唐.......” 容小龙可不太满意:“这听起来也太不让人舒服了。” 方卿和说:“这就是故事,想要后面越痛快,前期就会越磨难。” 容小龙说:“莫名其妙被打入悬崖,当了三年的倒霉蛋,还不够磨难啊。” 方卿和说:“这三年中,江湖遭到惊天阴谋,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也不知道多少人被蒙蔽不见真相,整个江湖,只有那个打落悬崖的倒霉蛋少侠安然无恙度过一劫。还能叫磨难吗?” 容小龙说:“难道倒霉蛋少侠一回到江湖,就看到一片乌烟瘴气吗?” 方卿和否定:“这样写多没意思?要写江湖气象万千,四海升平.......” 容小龙:“???” 方卿和故作神秘一笑:“这江湖的人,被遮住了眼睛,不见真相,当然眼前只见到那个大恶人用谎言编制的巨大的假画,可是因为倒霉蛋少侠并没有被蒙蔽,所以他能够看到乌烟瘴气和虚伪的假象......如此一来,也就明白乐,为什么只有他能够拯救江湖出这污浊之障。” 方卿和说:“不是因为倒霉蛋少侠被打落悬崖,也不是因为倒霉蛋少侠之前看到了惊天阴谋的真相,也不是他意外寻到江湖宝典,更不是他学到了盖世武功.......而是因为他,只有他能够看到这污浊的人间。” ....... 这故事听起来,确实要比容小龙设想的那种只顾痛快的江湖故事要有趣生动。 只是...... “能不能别叫倒霉蛋少侠啊?” “第两百八十四章 勇敢的小孩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对‘倒霉’两个字实在是有点恐惧。 他觉得越是听到有人提,他就越发的心惊肉跳一番。 倒是方卿和浑然不觉,还是在说。 说到容小龙忍不住,就开口:“.......能不能不要提倒霉蛋少侠啊?......听着会很倒霉的样子。” 他这样说,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幼稚。 可是还是挡不住自己心惊肉跳。 方卿和大笑,摸摸容小龙的头:“担心什么呢?又不是你会倒霉......容小少侠怎么会倒霉呢?” 容小龙说:“.......我已经很倒霉了。” 他沮丧的很:“我不光自己倒霉,我还连累我的朋友跟着我一起倒霉.......” 容小龙终于有了时间喘一口气,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他讲了自己离开白塔寺之后的事情。他还讲了遇到朱成良的经过。 容小龙有点内疚,说:“对不起......我如果早点告诉你我是为了朱成良来的......可能你不会这样。” 方卿和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很平静过,问他:“我不会怎么样?” 容小龙咬咬唇:“你就不会去向清平公主求婚。” 方卿和被容小龙一脸的紧张和愧疚给逗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求娶清平公主,和朱成良想要弑君没有直接关系的。” 容小龙说:“.......我觉得是有的......” 他说的肯定,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解释和认证。只是说有。只觉得有。 容小龙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是他坚持这两件事情肯定有关系。 容小龙知道一个成语,‘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还知道另外一个成语,‘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容小龙抿唇,抿唇了很久,到底也没有憋住,讲:“.....你喜欢的,不是安平公主吗?” 方卿和点点头,这一番点头,就把容小龙的心给按入了无边的湖底。湖底冰冷,通着冷酷仙境。冰冷的暗流令容小龙全身四肢都是麻木的。 在这种麻木中,容小龙听到方卿和说:“可是喜欢和爱差距太远了。” 容小龙在麻木的疼痛中说:“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是对的......你还太小了,不知道爱恨呢,也不知道心动,”方卿和叹了一口气,“唯有遇到过心动,才能区别这其中的不同,哪怕是细微的,到底也是不同的。” “你可以告诉我,”容小龙说,“你告诉我,这其中的差别,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以后,也不会把喜欢错误认为是爱,不好吗?你可以告诉我。” 方卿和看了看容小龙,有点意外的表情呈现在脸上,他想了想,先是笑了起来:“喜欢啊......喜欢,可以喜欢很多人的......我喜欢安平公主,我喜欢若离,喜我喜欢你,我喜欢那位李奇奇小姑娘......我还喜欢现在的风,喜欢头顶的云,我还喜欢眼前的花......我都喜欢,这都是喜欢。” 容小龙听他说。 方卿和继续说:“......可是这种喜欢.......不一样的。喜欢的东西,不会去想着天长地久的拥有的,不会永不满足的。我喜欢云,遥远地看着它就已经足够,我不会想让云永远不散;我喜欢风,不会想着让它永远停下,我喜欢花,不会奢求它永远绽放着......我还喜欢你,不会想着让你永远陪我,我喜欢李奇奇小姑娘,可是我知道她只是过来做客,我喜欢安平公主,希望她一生顺遂快乐.......也就仅此而已。” 容小龙说:“那爱呢?” “爱有些霸道,”方卿和讲,“爱一个东西,就会起贪念,我爱上一朵花,恨不得把那朵花永远留在身边,恨不得把它最美丽的样子停住,哪怕是永远冻在一个冰块里,让我日日夜夜看着它最美的样子......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着和她长相厮守,我一旦想到和她分离,我就无法呼吸,心就痛,比心悸还要难受,我想要天长地久和她在一起。同时,她也给了我勇气,让我有勇气想到,我可能有机会,或者一定有机会,和她永远在一起,甚至为了她,改变这个天下。” 方卿和说:“这就是爱的勇气。” “你讲的这样的明白.......”容小龙直直地看着他,“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爱的人了吗?” 方卿和回答他,很坦然的回答他:“是啊。我有了啊。” 容小龙傻乎乎的:“是清平公主吗?” 他脱口问,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他不该这样问的。 方卿和并没有怪他。而是非常非常认真的回答容小龙:“不是的。卿卿还是个孩子呢......我心动的时候,她更加是个孩子。” 容小龙忽然明白了:“你心动的时候,遇到爱的姑娘的时候,是在江湖?是少年的时候?是西奥国的完颜月?” 他一会傻乎乎的,一会儿又聪明的要命。 这种心态的变化让方卿和挺哭笑不得的:“是啊是啊........我在江湖上遇到她。我爱上了她。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实在是能力有限,原来,我要和她在一起,我想要和她在一起,真的需要改变这个天下......可是呢,我偏偏真的没有这个能力。” 方卿和苦笑了一番:“我很无奈的。一辈子,少年人的心动应该是一生中最为心动的时候的。” 方卿和还是很会自我调节的:“不过,一个人啊.......能够在一生中遇到一个心动的,哪怕是结局无疾而终,也好过说一生都没有心动过吧?” 容小龙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遇到过心动的姑娘,那姑娘还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会因为这种求而不得而更加眷恋吗?” 方卿和奇怪的问:“你一个小小的孩子,为什么会问到这种问题啊?” “我就是想到的,”容小龙说,“求而不得,寤寐思服。” 方卿和坦然:“会啊。她是我心头的刺。” 容小龙心里挺沉重的:“那,你未来的妻子怎么办?” 方卿和又觉得奇怪:“什么怎么办?” 容小龙说:“你不爱她,又娶了她,不是对她不公平吗?” “我为什么不爱她呢?”方卿和实在是觉得奇怪极了,“我既然求娶了她,我定然会爱她的。” 容小龙这下也觉得奇怪:“难道你会爱两个人吗?” 方卿和说:“为什么不呢?如果我逼迫自己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求而不得,寤寐思服.......那我会不会也太过于痛苦了?” ...... 可是你现在就很痛苦。 容小龙想。 方卿和一直很痛苦。 从容小龙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 完颜月也爱他的。 容小龙也知道。 否则完颜月不会给他那么重要的图腾的印章,也不会让他如此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当时淮城王的盟约。 不知道是不是容小龙自己幼稚,他老觉得,不管是当时淮城王通敌西奥的行为,还是现在西奥国为了小王子完颜全来求娶清平公主的行为,这都似乎是完颜月冲着方卿和而来的赌气行为。 不是不可能。 完颜月现在是西奥国主政权的公主。西奥国通敌淮南王,西奥国的小王子求娶南齐公主,这一切一切,不可能没有完颜月的同意。 完颜月公主......至今也没有议论婚事。她似乎是把自己嫁给了西奥的王座。但是,容小龙觉得,她是把自己嫁给了方卿和。 如今方卿和抢在西奥国正式求亲之前先行令宝成帝把清平公主赐婚给了自己。这个消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传到完颜月公主的耳朵里。 容小龙对这些事情无从知晓,当然也不好过问国事。 可是......他实在是忘不了方卿和当日在马车上的眼泪。 ...... “多聪明的姑娘啊。”方卿和的赞叹之意听起来都发自肺腑。他现在听起来很愉悦,虽然神情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方卿和笑得简直要停不下来,笑得太久,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方卿和在哭。 他肩膀颤抖,他用手盖着眼睛,他不是在笑,他在哭。无声无息的哭,哭的止不住眼泪,泪水沾湿了手指,沾湿了广袖。 “多聪明的姑娘,”他重复,“什么都想要,美丽,聪明,忠诚,身份尊贵,也不骄纵。合该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的。她生来就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有人都该让她开心。但是她开心,我却不痛快,她殃及了我身边的朋友,我如何会痛快,我又如何能够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过了很快的时间,方卿和哭够了。他反复的深吸了两口气,依然闭着眼睛。他继续刚刚的话题,似乎那场爆笑和痛哭都是一个话本上额外的段落。删也可减也可。都不影响剧情的走向。 ...... 杜衡说:“他只是想发泄而已,你光听着就是了。”杜衡很平静,“他一直没表现出来,他的处境......也只能对你这个不知情的人哭一下了。回头你走了,他想哭,也不能哭了。” ...... 那个时候,杜衡好像知道一些什么。 可是杜衡能知道什么呢?他当时记忆根本没有回来,对方卿和的过往一无所知。他或许只是因为年岁的关系,所以能够明白方卿和情绪转变的因素。仅此而已。 方卿和的处境如何,哭泣的原因如何......想必杜衡和自己一样不知道。可是杜衡知道,这种作为成年人的为难,作为大人的难做,和‘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背后的沉重。 ...... 方卿和当时说:“......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应该归于她的。” 这就是爱一个人吧? 那么爱一个人,所以愿意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她。只为了让她开心,让她快乐,让她没有忧愁。 可是....... 容小龙觉得,完颜月公主最想要的,觉得最好的,应该只是方卿和,只有方卿和。 ......容小龙说:“清平公主还小,比我大一岁,我还不懂爱恨,想必她也不懂。可是她会爱你的。” 方卿和笑:“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容小龙就是这样肯定:“少年的时候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如果没有终成眷属,一辈子就没法把别人入眼了。” 容小龙讲:“完颜月公主少年的时候遇到你,或许很可惜。可是幸好幸好,这世上还有个少女,不会可惜。她会爱上你,然后和你终成眷属。” 方卿和原本一直都是偏着头听容小龙讲话,听到他这句话,他才转头,才终于睁开了一半的眼眸,瞥了容一眼,方卿和睫毛纤长浓黑,很大程度上的给眼神有了一定的掩护作用。老人家说眼睛大的人藏不住心事,偏偏方卿和的眼睛就是大而圆,直视的时候如鹿一般纯净,容小龙初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有大将之风,如今想来,都是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他的眼睛瞳孔很黑,眼白的部分比一般人少,所以他很少有那种无意识的翻白眼的表情。他无论是笑是瞥,都让人觉得无辜又含情。 大概是为了减少这部分的误会,方卿和总是半垂着眼帘,让睫毛给他打掩护,时间久了,也有那么一丝深不可测在其中了。 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神瞥过来,不管是容小龙遇到多少回的方卿和,遇到多少回这样的眼神,他还是读不懂方卿和当下的情绪。 好在方卿和一直记得容小龙是个小孩子。一直记得容小龙是个非常非常单纯的小孩子。他善良,无害,且对这个人世间充满了好奇和无畏。 他真是勇敢,他居然要教会方卿和什么是喜欢,要去喜欢。就像他对江湖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敢去当一个江湖人;就像他对于朝廷丝毫不了解的时候,就敢去带着疏影剑去敲安逸侯的大门。 好勇敢的小孩子。 方卿和心里,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勇敢的小孩子。 方卿和似乎对小孩十分多额耐心,他明白容小龙的不解和困惑,于是坦然说:“你说得对。我会做的很好,会努力,让清平公主爱我,我也会爱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灵气,聪明,天下最好的东西,她都应该得到.......” 容小龙说:“就算她得不到,你也会给她寻来的。” “对,”方卿和笑,“我会把天下最好的都给她。” 容小龙相信他。 “第两百八十五章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相信方卿和的话,也相信方卿和会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可是这种相信,是源自于一个小孩对于一个大人的信任和仰慕。 这不代表孩子就不会察觉大人的痛苦和自己的内疚。 容小龙内疚不安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他说:“我其实是知道的.......你会去向清平公主求亲,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我做的错事的。” 方卿和用一双笑眼看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要一定这样想呢?” 容小龙也说不清楚。 以如今他的能力,他暂时还不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缓解促成了方卿和如今的境遇和选择。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一定一定,和方卿和有关的。一定一定,影响到了方卿和。 方卿和见容小龙沉默下来,又知道这个小孩子一定又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他如今就像一个走入迷阵的人一样,绕来绕去,走来走去,没有发觉自己一直路过原点,可是脑子已经浑浑噩噩了,见到路就走,见到弯就拐,看到死胡同,却不知道掉头就走。 方卿和当下觉得,如果这件事情不当场说个明白,这小孩心里一定会沉甸甸的不痛快。回头睡觉也不痛快,闯荡江湖也不痛快,就连拜师学艺什么的,也肯定不痛快。 怎么能够不痛快呢?这人生在世,最最难的,就是要痛快的。不能够不痛快的啊。 方卿和心想。 方卿和决定主动帮这个小孩屡一下,他主动拍了拍容小龙的后脑勺,帮助小孩子从莫名其妙的沮丧中回神,拉扯他别去撞南墙:“你觉得......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你是为了朱成良而来的......我会怎么做呢?” 容小龙根据这个问题想了想:“你认识凉安的......还是凉安的故人......你应该会帮我想办法让你和凉安见一面,或者我来传递消息让你们对话。” “不错。”方卿和说,“我确实有可能会这样......即便不让你帮忙我和朱成良见面,我也会告诉你朱成良是如何死的。” 容小龙内疚:“我当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 方卿和也接他的话去讲:“我当时......也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你。” 容小龙说:“我的错。” 方卿和失笑:“难道我就没错吗?” 容小龙说:“你算是坦然了......是我扭扭捏捏的,不肯全然相信你......” 容小龙索性说个实话:“我那个时候......比较相信鬼......对比人来说.......” 方卿和觉得奇怪:“为什么?” 不怪方卿和会奇怪,一般的人,想到鬼,会立刻想到鬼话连篇,就连人和人之间相互指责,相互不信任,都会来一句‘我信你的鬼话’诸如此类的东西。结果眼前这个能够白日见鬼的少年,却在人和鬼之间选择相信鬼......这就很奇怪。 答案似乎让容小龙非常的为难,以至于他吞吞吐吐犹豫了很久。 容小龙咬咬唇,为难不已,他看着犹豫极了,好半天才说:“我......我第一个看到的亡魂,是杜衡........第二个,是陌白衣........” 方卿和听了前半句,其实已经明白了什么了。 但是容小龙低着头,没有接收到方卿和了然的眼神。 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人......对我很好,指教我,对我坦然相告,对我真诚以待.......我,我就想......鬼大概都是这样的.......” 容小龙不敢看方卿和,只顾着低头说道:“所以我觉得,大概从前才是偏见.......他们又不吓人。就是人的样子。” 容小龙说:“......我在淮城遇到陌白衣,还以为他是个人来着。他坦然和我说话,和杜衡逗趣,一切都自然不已,其实那个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可是事后回想一番,当时陌白衣已经明白,杜衡不在人世了。” 下了山才十五岁的容小龙,第一次见到的鬼魂就是杜衡。是个真真正正的江湖大侠。 他和陌白衣,几乎是印证了在容小龙心中关于侠士的全部想象。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玉树临风,芝兰玉树,风姿出尘,风流倜傥。 全部都能对的上。 而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郎,风尘仆仆下山,就是冲着江湖去的啊....... 容小龙难免回忆。 他告诉方卿和:“......当时,说要去淮城寻找真相的就是杜衡。那个时候杜衡魂魄不全,记忆残缺,可是即便是那样了......他在发现事态严重的时候依然想着应该去挽救于万一。他说......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位雁大侠......可是如果不是,那位雁大侠只怕也有危险。” 他看向方卿和,方卿和在很认真听他说话。 容小龙也很认真说:“我们那个时候去淮城,不是去找陌白衣的.......我们俩谁都不知道会有个陌白衣在淮城等杜衡。我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杜衡也不知道。他记忆残缺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是陌白衣告诉他的。” 方卿和轻声说:“你们去淮城,本来是来找我?” 容小龙很害羞的点点头。 “去找你......我口口声声老说自己想做个江湖人,可是我根本对于江湖事一无所知,听那个捕头说那把剑是雁南声的,结果后来遇到薛长老,才发现雁南声都是江湖的旧事了......” ...... 容小龙叹息:“结果如今,杜衡和陌白衣,也成了江湖旧事。.......江湖变化真的是很快很快的。” 容小龙的叹息最终化为了一场深呼吸,再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听方卿和说:“多谢你。” 容小龙莫名其妙接受了一声谢意,扭头莫名其妙看了方卿和一眼。 方卿和说:“你那个时候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去了淮城,可是到底,事情不是轻松的你是明白的......而当时你还是接受了官府的拜托......你很勇敢。” 容小龙不肯接受这个勇敢的评价,他解释说:“我很无畏。” 容小龙补充:“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是当时在白塔寺方卿和说给容小龙听的。如今容小龙还给了他。 方卿和了然笑笑:“多谢你把我的话一直记在心里。——若是知道你这样把我的话当做回事,我就应该告诉你一声,让你多提防鬼。” “你说过啊......”容小龙讲,“我记得很清楚,你讲过的,你反复告诉我的。” 方卿和确实说过,这一点容小龙栽跟斗的事情就怪不到方卿和头上。 方卿和当时和他讲了很多的话,他以为自己忘了,其实没有。他一一都记得。他甚至还能想起来,自己当时一边听方卿和的话,一边在心里本能排斥的感觉。 方卿和当时说:“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一知半解,搞得云里雾里。他们对你说三分藏七分也不全是他们的不对。你将来是要去江湖的,江湖不忌讳初生牛犊,但是希望牛犊能够畏虎练会逃命的本事。横冲直撞送了性命说好听点是江湖热血,说难听的就是不知轻重不知死活。他们是好意,想叫你有点畏惧,将来闯江湖不至于一头乱撞。可惜话说的含糊,怕是吓到了你。” “你因为他们而认识我,也因为他们而远离我,你并不把我当虎,也不畏我,但是却尽可能远离我。你宁愿去找他们,也不愿和门房直说要见我。” ...... 方卿和当时,对亡魂的态度不是很好。可以说,很不好。 这让当时的容小龙很排斥。 所以对于方卿和接下去的话,很是不满加愤恨,还有不平。 ......“人死了就该离开,‘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人除生死无大事。人若是死了,不管生前辉煌或者惨烈,在咽气那一刻开始,就等于结束了。这一世了了。还在人间徘徊的鬼,有多少是放不下牵挂,又有多少,是怨恨未消?” ...... “做了鬼,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好容易遇到你,放不下牵挂的人,会去求你了解牵挂,这大概还有点温情在;可是怨恨的怎么办?会不会骗你?会不会利用你?会不会挑拨你的仇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相信一句话,‘存在即合理’,所以鬼话连篇不是乱讲。我不相信鬼。我信天信地信佛,唯独不信鬼。他们跟着我,却无奈何我。” ...... 容小龙当时听这一句一句......心里有什么感想呢? 容小龙回想的时候,只知道当时自己很生气,还很委屈。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生气和委屈的点在哪里。 容小龙现在说:“你那个时候就告诉我,鬼留在人间,大多都是心怀不满,或者执着太深。有可能会为了执念和不满而利用我欺骗我......我那个时候是很生气的。”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方卿和说,“你还很委屈,是为了杜衡和陌白衣委屈吗?” 容小龙摇头否定:“是为了我自己。” 容小龙说:“我当时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家族的遭遇,我当时太害怕了,很戒备你——容家是当今陛下下令诛杀的,所以我本能对朝廷很害怕和敌意,你是朝廷重臣,我想,你应该和皇帝是一伙的,和我当然是对立面。” 容小龙说的明白和坦然:“我肯定不会想到你会和容家是一个立场的.......哪怕你和佛果关系很好,可是佛果那个时候没威胁,同时也脱离了容家,他还对容家遭遇见死不救。我当时觉得,他不算是容家的人。我觉得我既然是受害一方的遗孤,自然和你是对立面。——我不信你,你也不信鬼,那么终结起来,就是我和鬼是一伙的。” 容小龙一边说,一边不自觉的攥进了拳头。他的指甲有点长了,有点长的指甲镶入到了肉里,他没觉得疼:他太紧张,手握得太近,没有了血液的回流,手已经麻木了,自然就不觉得有什么知觉。 他也同时很木然的江湖:“结果,我没听你的话.......狠狠地被教训了一顿。” 方卿和说:“这是少年人的通病,不是只有你一个这样认为的。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这个道理。一百个过来人说一万遍这个南墙撞地疼,一千个人说十万遍这条路是个死路......都阻拦不住。非要去撞一次,疼了,非要去走一遍发现了绝路,才知道回头......才知道回头。” 方卿和自嘲一笑。眼帘垂下来,墨一般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很悲伤的样子。 这个样子,和当初在白塔寺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他第三次在容小龙面前展露悲伤的模样。 而这也是容小龙遇到方卿和的第三次。 容小龙很难过地想:我每次一遇到方卿和,他总是悲伤的。 容小龙决定,等到方卿和成婚,他一定一定不要出现在方卿和面前的。 方卿和当然不会洞悉眼下容小龙的心思。 他看看天看看眼前的牡丹:“我少年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知道那个姑娘是我爱不了的,偏要放任我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真以为我成了南武林第一剑,就真的有了天下......就真的能改变天下......太有意思了.......我师父那样的武林至尊,最终都屈服于命运,这辈子都是求而不得......我还以为我能够做的比我的师父好?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少年,总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 容小龙说:“可是就是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勇敢,才敢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啊.......” 容小龙说的理所当然的:“如果我当时知道天高地厚,发现墨染的尸体,知道那把剑居然是南武林第一剑的随身宝物,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我就应该立刻收了酬金跑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又该如何呢?我一点都不后悔当初的行为,反而我很庆幸,我当时真的胆大包天。” ...... 赵小楼觉得,他之前一直认为,赵帛胆大包天将来不知道会给自己闯下多大的祸事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理不单出现在少年人身上,连这当官的都不能免俗啊。 赵小楼连陌如眠都不管说,他不敢把之前连城县令告诉他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 怕听的人吓死。 能不吓死么? 听他连城县令说了什么话:“......赵公子放心......过不了多久,就天下大赦了.......” 天下大赦,天下要出大事。 “第两百八十六章 人性的较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能做到天下大赦这四个字的情况。 在赵小楼想了一夜之后,也就只能想出那么几个。 和当时他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当下的反应一样,没什么别的出入。一夜白想,白白浪费一夜不睡。惹出两个黑眼圈。 黑着眼圈的赵小楼在一个人安静的用饭。——倒也不是他自己去求安静自己躲起来独自用餐了。而是他魂游天外,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境界。 不同于在争抢排骨的赵帛,也不同于专心致志打算从赵帛的筷子下面争夺排骨的若离,也不同于一心沉迷红烧鱼的徐长生,也不同于斯斯文文吃笋菜的月小鱼。 赵小楼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 “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啊....... 什么事情才能促成大赦天下呢? 比如,储君大婚。 赵小楼打了个寒颤。 这个虽然会最大可能性促成大赦天下的结果。可是其实可能性最小。 因为储君大婚,就是直接性的昭告天下,圣上即将退位。 这一点倒也算了。可是.......储君大婚的对象......那位未来中宫的人选........在赵小楼看来,是绝对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入住中宫的。 谁不知道呢,包括赵小楼,当今储君安平公主心仪的,不就是方卿和么? 可是当今陛下迟迟不肯赐婚的原因,不也是因为安平公主心仪的是方卿和么? 方卿和是朝廷新贵,一边可以帮助陛下制衡江湖和朝廷,一边又可以分解安逸侯的兵权,平衡朝廷的局面平衡。同时也可以叫朝廷看到新的气象。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赵小楼这样的江湖人眼中,这朝廷中,腐朽的气息也太重了些。 安逸侯都算是年轻的了。 顾文熙,文丞相,包括颜将军等,要么花甲要么天命要么不惑。 像方卿和这样年少有为的,不是还没跻身重臣之中,就是家世不够。年轻一代尚且未曾完全长成栋梁,而年老一代又岌岌可危,南齐朝廷陷入了一种上无有余,下又不足的尴尬。 这个时候,给储君赐婚。把方卿和卸下去所有权利丢去后宫。简直无异于找死。 对,就是找死。 上下不足的情况下,把新鲜力量给埋没,不是找死,是什么? 如今南齐可没有如百姓心中以为的那样强大。两国虽然并国,虽然国土面积扩大,可是随着局面的扩张随之而来的也是另外一方的局促。 国库越发的吃紧。 ——当年南顺并未平和投降,而是决绝之下,一把火烧光了整个皇城。那火大的离奇,居然把整个南顺的皇城烧的一干二净。 别说南顺国库,就连尸骨都不见了一点。 干干净净。 如今当年的南顺皇城现在早成了一片荒芜。上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无牛马吃草,也无人去踏青。风吹草低也不见牛羊,也不闻听踏歌声。 虽然不不算吓人,也有野花芬芳。但是除了偶有林中野兔野鹿奔走之外,那片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渐成独林。 被一片虚无的亡魂守护。 南齐的人不回来,南顺的遗民也不忍去。 南齐没想过,南顺的皇室会有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这个朝代。 那个时候,有过大赦天下。 宝成帝登基。为了显示新君英明贤良。于是大赦天下。 放出宫了一批适龄的宫人,还放了一些当时在押的囚犯。 其实赵小楼听过方卿和笑谈过。 哪哪里是对什么宫人或者百姓大赦天下?而是宫里银钱已经吃紧。为了缩短开销,这才放出去一批宫人。宫人还不一定愿意出宫呢。毕竟在宫中做女官有俸禄可拿,还有衣食住行的保证。而且宫廷生活和百姓认为的不一样,除非犯下大错,否则各自宫中的宫人都不会被私下受刑。比较说书什么一入宫门深似海根本两回事。 倘若在宫中当差如此痛苦,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候选女官呢? 在百姓说书听来,说的像在宫中当差是个比坐牢还不如的工作。若是如此,岂不是强盗?入宫干脆一脖子吊死?或者让罪臣之女入宫? 想什么呢。罪臣之女,或者心有怨恨者如何入宫?就不怕近君身,行刺事吗? 方卿和从来不信这些。 他从小算是在宫里长大,和他玩的最要好的,除了安平公主之外,还有一个如今的瑞小王爷,加上后来入了羽林军的一个侍卫。 原本那个朋友应该和乔松一起入皇城司,可是后来半路家道中落,失去了入皇城司的资格,只能入了看守外城的羽林军。 不过即便如此区分,也不能够片面而言。 皇城司的侍卫也不一定就恃强凌弱高高在上,羽林军的人也不一定就如此仇视皇城司。什么地方都有坏人,什么地方也不乏好人。 比如世家出身的方卿和就是羽林军的统领,而皇城司中身份最尊贵的乔松偏偏关系最好的是羽林军一个普通侍卫。 很有意思。 赵小楼很欣慰:“这些才是朝廷的栋梁啊.......” 方卿和点头:“......是啊.......他们不会永远都做个简单的侍卫的......这些就是历练。” 赵小楼当时听到这句话,就猜测方卿和的用意:“你是想培养乔松他们立足朝堂......然后你好安心入主中宫?” 方卿和当时的笑容实在是古怪的很:“陛下如何会让我入主中宫呢?莫忘兄莫要天真了。” 赵小楼叫赵小楼,字莫忘。 他不喜欢这个赵莫忘的名字,于是只叫自己赵小楼。 方卿和明白,于是只在调侃他的时候称呼他莫忘。 赵小楼一听到方卿和如此调侃,当下脸就拉了下来:“怎么?你要变心?” 方卿和当时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如今回想,真是一个似笑非笑。 也没肯定,也没否定。 方卿和当时一直在喝酒,不停喝酒。 然后,就做自己醉了的样子在月下睡去。 方卿和生那个样子......酒色浮上他脸,睫毛颤抖,夜风拂面。 落到赵小楼眼里,赵小楼也喝酒,同时冷笑说他:“......你看你这模样,你若是变心,储君殿下能就此放手?......” 方卿和不答,不知道是睡着了没听到,还是故意,听到了也不答。 叫他回答什么呢? 储君殿下不肯放手,难道他就从了么? 你当他是小程大人? 赵小楼感慨,人人都说红颜祸水,这红颜一词,谁又能指望全是说的是女儿呢? 你看看方卿和的脸。配不上红颜吗? 当然配得上。 可是......赵小楼哪怕想想当时,也不会真的想过说这一次的大赦天下是真的会和方卿和有关系。 结果......可能是真的。 他吃饭吃的神游天外。可是没忘记刚刚和丘师爷的谈话。 丘师爷知道赵小楼和方卿和的关系,上门就恭喜。 说的好像是赵小楼要有喜事一般。 赵小楼可一点没觉得恭喜。 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什么?......真的?......认真的?真的是方大人的亲事?” 丘师爷乐呵呵的应付,对答如流的很,端的是云淡风轻,似乎赵小楼也是和他一样从容,而不是眼睛瞪如铜铃那样:“那是自然的......陛下已经赐婚。三月后,便就是方大人和清平公主的婚事。” 清平公主....... 莫不是听错了? 毕竟这清平公主和安平公主仅仅只有一字之差。 方卿和再三确认:“清平公主?十六岁的清平公主?真的是那位小公主?” 丘师爷很有耐心,再三和赵小楼确认这个答案:“确实,正是年方二八的清平公主。这可是方大人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亲自请求陛下赐予的良缘......陛下已经答应,不日便赐婚,且大赦天下以示恩宠。” 赵小楼差点没厥过去。 他本能当时想:储君殿下怎么办? 倘若方卿和求亲的是别人,这还好说一番。了不起就演一出说书的或者坊间常有的烂本中的横刀夺爱。 可是.......那可是自己家的亲生妹妹。 方卿和摇身一变,从自己默认的夫婿,成了妹夫.......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和狗血和难以置信的事情吗? 赵小楼当时强打精神没让自己真的厥过去。 只问一句:“县令大人......” 赵小楼本想问问连城的那位县令大人还知道不知道别的内幕,话出口一半就觉得自己傻透了。若是那个县令大人能够知道朝廷内幕,他早去金陵某职了,怎么可能还来连城这个地方做个县令。 于是闭嘴。 再开口,再问了一个问题:“那金陵可有别的新闻?” 这自然有。 也是为官者会知道的。 丘师爷也知道。 还挺知而就言的痛快:“西奥国的使臣来了。奉完颜朵公主和完颜月公主的吩咐前来朝拜当今圣上。送上两位主政公主的敬意,还前来求亲。” 求亲? 赵小楼听到完颜月的名字就咯噔一声。 听到求亲两个字又咯噔一声。 两声咯噔卡在喉咙里让赵小楼的声音听着很沙哑,像是宿醉未醒过来的那样荒唐:“求亲?是给两位公主求亲?” 丘师爷咯咯笑。 “当然不是。”丘师爷还是很痛快的讲,大概是来之前奉命了,也被交代了,什么都对赵小楼坦诚就是了。说说说,说到赵小楼目瞪口呆,是不是消化的了,那是赵家主自己的本事。 见过填鸭的没有,捏着鸭子的脖子使劲灌。能不能消化,那是鸭子的能耐。 如今看来,这只名叫赵小楼的鸭子还挺有能耐。 还在努力消化。 丘师爷又塞消息过来:“是西奥国的小王子,完颜全。” 完颜全? 赵小楼的表情落到丘师爷眼中,非常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个人。 方卿和从来没提过,他也不了解。 完颜全,不是和西奥国掌政那块相关的人物。 丘师爷解释:“完颜全小王子今年也是十六岁。他的母妃是当年南顺和西奥国联姻的贵女。所以完颜全和南国算是有血脉之联。” 丘师爷解释:“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完颜朵和完颜月两位公主才想着,来南齐给小王子求亲。算是......亲上加亲。” 说到这里。 赵小楼的心里也就有点数了。 他短暂地和丘师爷的眼神交汇了一下,说:“求亲......莫不是求娶的是清平公主吧?” 丘师爷回应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果然如此。 赵小楼凉凉说:“清平公主年岁不到可嫁娶之龄。” 丘师爷也凉凉说:“西奥国,十三就可成婚。” 赵小楼说:“清平公主是南齐的清平公主。” 再抬杠下去也没用处。 丘师爷很快就给自己挖了个坡道下去:“所以,清平公主虽然和方大人定了亲事......不过,也要等三年之后才可正式完婚的。” 赵小楼心里也明白了点什么。 也知道了一些,方卿和的举动。 这估计。.....和那个安逸侯那老头脱不了关系。 清平公主的母妃是田贵妃。田贵妃是安逸侯的女儿。清平公主就是安逸侯的外孙。 这下,安逸侯什么力气都没费,轻轻松松,就让方卿和主动做了自己的外孙女婿。 这真是一步大大的好棋。 而且,这让方卿和还骂不出来。 还要笑眯眯的给安逸侯做小辈姿态。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只怕连宝成帝都要牙痒痒的厉害了。 赵小楼不再追问。 他明白方卿和是为了什么。 赵小楼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方卿和不再江湖,却仍有一颗侠义之心。 这一点,赵小楼从来没有否定过,质疑过。 结果,安逸侯也从来没有否定过质疑过这一点。 他不仅仅没有否定过质疑过,还漂亮地利用了这一点。 安逸侯在赌,用自己的外孙女的一生,和方卿和的侠义之心来做赌注。赌这个江湖来的朝廷新贵还是否剩下最后一丝侠义之心,是否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姑娘落入虎狼之地。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远离故土,远离亲人,跨江登船,永无归路。 赌输了,安逸侯有了西奥洲堂这个外谋。而且外谋还来的光明正大。赌赢了,方卿和自然成了他这一派之人。 横竖,安逸侯都是赢家。 横竖,方卿和都是输家。 横竖,清河公主都只是筹码。 横竖,这都是人性的较量。 在这一方面,方卿和从来没赢过。 “第两百八十七章 曾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魂游天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在座的各位。 尤其是若离。 赵小楼是个过来人,十五岁的少女的心思简直张扬到了几乎明目张胆的地步去了。而如今呢?如果方卿和真的是和储君殿下也就算了。 若离可能大哭一场也就认命了。 毕竟这个认命的前提构架在多年的潜移默化的催眠上。 多少人传啊。包括赵小楼,还有个那个老是往方府跑的小叶国手,嘴巴都碎过。甚至还气哭过若离好几回。以至于到了后来,方卿和都不肯小叶国手见若离了。 其实小叶国手也算是良苦用心的。 他早点戳破若离的幻境,也好早点救若离脱离苦海。 横竖,方卿和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哪怕是中途朱薇薇变心了,抛弃了方卿和,哪怕是和小程大人好了。方卿和也不会把念头打到若离身边去的。哪怕那个时候若离已经长大了,出落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也没用。 可是这有没有用的,是小叶国手说的准的吗? 若离当时这样的反驳他,伶牙俐齿的。 若离说:“又不是打你的主意!你的意思算意思吗?” 若离当时挑衅小叶国手,可是可怜极了,眼睛里还含着一包泪,看着就像个被揪出来猫窝的小猫崽一样。 可怜可爱的。又忍不住想让人去逗弄。 小叶国手多大的一个人了。 以气哭一个小女孩为乐趣。真的是令人摇头。 当时赵小楼多大? 也算是个大人了,居然就眼睁睁看好戏。也是令人摇头。 反正当时若离哭着跑到了方卿和怀里,哭到要断气,不断气也要厥过去,给方卿和心疼的。 若离当时还小,个头也小,细胳膊细腿的,小小的一只,哭的红头胀脸的。还打嗝。 其实当时想想,若离那个时候,或许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估计对待方卿和的感情,就像是赵帛那个时候抱着一篮的桃子不肯分人一个心理。 赵帛爱吃桃子,陌如眠当时送了一篮桃子给赵帛。各个都很大,香气浓郁,粉粉嫩嫩的,放在房间里久了,整个房间都是桃子的香气。 赵帛还小,可是喜欢极了。欢呼一声就跑去抱着一整篮子的桃子不放手。 赵小楼等半天,也没等到一个桃子分给他。 才发现这个小孩子企图想要独占这整整一筐的桃子。 赵帛肠胃不好,娇嫩的要命,这种水果吃多了就会跑肚子。赵帛自己也知道,可是就是偏偏不肯分给别人。 他看这个桃子也好看,那个桃子也想。 知道吃不了,确实是知道吃不了,可是就是舍不得。 紧紧抱着桃子不肯放。连睡觉的时候,都叮嘱奶娘把那一篮桃子搁床头上陪着他睡。他要闻着桃子的香味睡觉。而他还给所有人说,这一篮的桃子,他数过来。牢牢记得有多少。少一颗他都知道。 所以,谁也别想骗走他的桃子。 谁都不行。 最终谁也没有骗走他的桃子。 赵帛那个装着桃子的篮子,在半夜的时候就被赵帛自己糟糕的睡姿一脚踢翻,那么大的一颗颗的软桃,都被赵帛一脚一个给压坏了。赵帛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周围桃子的甜香特别浓郁,就像有人在身边,一口咬破了桃子,溅出满嘴的汁水。 结果果然有汁水,满床都是。 小小的赵帛无助的坐在满床稀巴烂的桃子堆里,放声大哭。 整个赵家的长辈都来了。 给他找,翻床倒枕头的找,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幸免于难的桃子。 塞到了哭哭啼啼的赵帛手里。 赵帛看了那个大篮子,又看了看手里的唯一一颗桃子,放声大哭。 ...... 两个大哭的小孩,如今都在赵小楼的眼前。 所以......若离的桃子是方卿和。如今大概要稀巴烂,不对,是被被人拿走了。 赵帛的桃子还没有。先不算。 可是要如何和若离说呢? 若离之前一直被困在赵家,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大概还在赌气,赌气等着方卿和亲自来赵家接她。 却殊不知金陵的方卿和已经在不曾考虑她的前提下,定下了一件大事。 若离要如何反应呢?方卿和并没有通知他,没有事先通知的。令赵小楼慌乱不堪。 ...... “没有事先知会吗?”月小鱼觉得很奇怪。 月小鱼也算是见过方卿和的,听赵小楼吞吞吐吐讲述一番,她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到底也很快就明白了赵小楼纠结在什么地方。 但是在这个问题之前,月小鱼觉得方卿和的态度更加令人起疑。 方卿和不应该是这种冲动的人。 赵小楼的理解,是方卿和忘了若离。 不对。 以方卿和的周全,他连仅仅一面之缘的容小龙都能顾及到,更何况是从小养到大的若离? 更何况若离的身份......若离也是容氏的人,只是没开眼,可是这也表示若离对方卿和的重要,她不是一个寻常的,贵人家中一个小宠物一样的存在。 她很重要,她不容许会被心思缜密的方卿和给忽略。 赵小楼歪着头想想月小鱼的分析,他觉得也挺有道理。 赵小楼跟个墙头草似的,说:“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方卿和这件事情,是事发突然咯?” 月小鱼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否则如何解释他不曾视线知会你呢?” 赵小楼想了想:“那么说......安逸侯也是忽然下了这一步棋的?” 月小鱼不置可否。 月小鱼的证据是:“安逸侯乃是位高权重者,一般这种老狐狸......心思动的比常人快......也不足以为吧?” 确实可以说是不足为奇。 更何况安逸侯之前还是兵权在握的大将。领兵打仗的将军,最要具备的能力就是随机应变。安逸侯哪怕是远离战场多年,应该也没有忘记这个本能和能力。 赵小楼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可是安逸侯又如何能够比方卿和甚至当今陛下还要更早知道,西奥国想要求娶清平公主呢?” 月小鱼这个就有点算是被问倒了:“我是个江湖人,我对朝中贵女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当今陛下只有两个公主。而适龄于西奥国完颜全小王子的,就是清平公主。” 赵小楼笑问她:“你知道,完颜全的母亲是谁么?” “你刚刚讲过,”月小鱼回答说,“南齐的贵女。” 赵小楼冷笑。 赵小楼说:“贵女没错。不过.....。完颜全的母妃并不是生来就是贵女,而是她要去和亲,才成了一个贵女。” 赵小楼说的很糊涂,很绕,可是月小鱼明白了:“充数的?” 赵小楼还是笑。 完颜全的母亲在名义上和当时南顺的史侧上确实是南顺的贵女。包括在西奥完颜全的族谱中,也是贵女的身份。 而且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赵小楼说:“你知道......这位完颜全的母妃,最后贵在何家?” 月小鱼懒得和他打哑谜:“赵家主直说就是。何必卖关子?” 赵小楼直说:“南齐的国师,容氏。” 赵小楼果然看到月小鱼面上安排上了震惊之色。 赵小楼依然还是从容的笑:“不过倒也没有给安了容氏的姓氏,而是个外家的女儿......不过配当时的西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何止是门当户对?完颜全的母妃原先不过是个品级不算太高的县官家的女儿,非主母所出,亲生之母也不得宠,且还是侍妾所生的孩子。无论是才情亦或者是容色都在家中姐妹里不算是最为突出的。那样的孩子若是不送去和亲,大概也只会被家中善妒的主母送去别的不堪的地方。 完颜全的母亲生在那样的家庭,又是女子,哪有别的办法翻身?她非嫡女,上面又没有长辈宠爱。那么多个和她出身差不离的姐姐们都落得下场凄惨。甚至那个对她不错的姐姐出嫁不足两月就被虐死夫家。 而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如何追究呢? 死的虽然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女儿,可是那个六旬的老汉,确实一手提拔父亲的恩师。 她恨透了那个色胆包天的老头。 最后,她登船和亲。远去无踪。她原先名姓在被选中为贵女之后就被抛之脑后。容氏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 叫曾情。 贵女曾情和亲的荣宠和财富都便宜了容氏。 容氏是南顺国师,独大耀目。 贡献了一个女儿的县令家中不敢声张,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下去。毕竟贵女曾情是容氏的外家女儿。和县令家的女儿八竿子达不到去。 县官指望容氏能够有所补偿,哪怕不是明示,也该暗地。 结果没有。容氏似乎忘了这件事情。不提不问。 一个县令,如何能够和容氏有交集?最后也是只能认命了事。 可是容氏忘了。那位六旬恩师没忘。 六旬恩师之所以在当时虐死了完颜全母妃的姐姐之后婉拒了‘赔罪’,就是看中了他们家还未长成的那个女儿。那个女儿,他远远瞧过好几眼,有趣的很,虽然容色不是最出众的,又在门生嘴里落了个蠢材的定义。可是那眼神......如野猫一样。 身段消瘦,远看像是颤微的野花。令人怜爱,又想玩弄于鼓掌。 像野猫,一个眼神勾人的很,就像小野猫崽子在手心里挠那样,挠的痒痒,勾人,馋人的很。 六旬的恩师,热血沸腾呢,如寻回了青春那样呢。 恩师也想要‘曾情’。 无奈曾情远嫁。白白浪费恩师等待果实成熟的雅兴。 雅兴被打扰,很是扫兴。 于是那恩师在看曾经‘门生’,就开始各种面目可憎起来。 加上容氏有意无意的暗中提点。 那恩师就开始给县令下绊子。各种的‘公私分明’起来。曾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容也不见了。倒是开始明察秋毫到了细枝末节都要各种追问的时候。 苦不堪言。 县令苦不堪言。 回家发作。 活活打死了那个没用的妾室,还一个杯子砸下去,反弹的碎片刮破了他一个女儿的脸。又是一笔损失。他更加气恼不已。 屋里,侍妾女儿仆人跪了一地。 一点声都没。 发了两次火。到底也是为官的,也就明白了恩师再气恼什么。 于是夜里,三顶软轿偷偷从送菜的偏门抬进了恩师的府邸。 原想着松一口气。结果第二天一早,三顶软轿,原封不动,把三个女儿给送了回来。就那么众目睽睽的放在了当街大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三顶软轿一丝声音都没有。 带县令上去掀起轿帘,早成了三具冷尸。 亲父逼死生女。 恩师亲自揭发。 实在是当时好大一个新闻。 坊间传的热闹的很。恩师亲自坐堂,头顶公正廉明四个字,亲自审理。 ‘果然’查处这县令苛待家人,逼死妾室,发卖亲女。勾结官员,贪污受贿,等等罪行。 不容累诉。 定罪。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当然快。 百姓知道什么? 定罪了就是罪有应得呗。这统共和百姓家没关系。贪官就该杀。于是其余,主母长女,全部送入庵堂。青灯古佛,诵经赎罪。 那恩师,做了好大一笔清明案子。 当夜,就撒手人寰,凌晨发觉时候,嘴角还挂笑。 那最后是厚葬。容氏还送了匾额。踏鹤归西。 恩师家中感恩戴德,一路都是跪迎跪送的。 很是隆重。 这一切,早就和‘曾情’没了任何关系。 ...... 月小鱼听着觉得有趣:“是容氏所为?受曾情托付?” 赵小楼想了想,摇头否定了:“不能算的。也只能说,借刀杀人吧。毕竟最后也没太过痛快。” 月小鱼说:“这是往事。” 赵小楼说:“不一定。” 赵小楼看着月小鱼疑惑目光:“曾情还活着。曾情,有陪嫁。不是自己家中带走的,而是容氏的陪嫁。” 月小鱼吃惊,说:“难道说.......西奥国,还有容氏的人?” 这不是赵小楼的意思,赵小楼又说:“你知道不知道,完颜全为什么和完颜朵完颜月两位公主关系那么好?” “......” 赵小楼自问自答:“因为是容氏的国师在曾情出嫁之前,就预言了,未来西奥国掌权者就是这两位公主。” “第两百八十八章 算不过老天爷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曾情出嫁之前?”月小鱼像是不信一样,重复确认。 赵小楼点头。 月小鱼果然不信:“确实吗?确实是曾情出嫁之前?” 赵小楼还是点头。 并且说:“确实是曾情出嫁之前的事情了。” 赵小楼说:“后来完颜全出世,不管是当时的那位王爷,还是曾情这位王妃,都不曾教养过孩子夺位的想法。尤其是曾情,只一心教养这位完颜全世子依附于两位公主。而且那个时候,西奥的国主完全没有透漏出一点风声,有意要让两位公主掌权的意思。” 月小鱼不信的点也源自于此:“还有一个问题。曾情是南顺的贵女,那个时候南顺有心思和西奥联姻,就表示当时南齐南顺两国尚未开战。否则以西奥国这样的墙头草趋势,如何会在那个时候赶着站队?” 赵小楼说:“当然是战事未见苗头的时候。” 月小鱼说:“战事未见苗头......容氏尚且张扬醒目.......两位公主才多大?” 赵小楼说:“反正那个时候还不见容小龙和若离的。” 月小鱼说:“只怕当时我还是个稚童。” 赵小楼说:“只怕我还是个少年。” 月小鱼笑:“方大人也是。” 她还接一句:“两位公主只怕更是。” ......其实没必要那么多各种猜测。完颜全今年十五岁。以西奥国的年纪,是到了可以有小王妃的时候了。当时西奥国的国主成婚的时候才十四岁。王后当时也是十四岁。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很是佳话一段。 西奥的国主和王后生育了很多的孩子,也算是很安稳的长大,不过月有阴晴圆圈,人有旦夕祸福。王后那些长成的孩子,在一个变故里忽然死了大半。剩余的其他多半也收了兄弟姐妹忽然离去的打击,失了对人生的兴趣。纷纷就那么淡了下来。 国主和王后那么多的孩子,最后整齐的,就剩下两个小公主。 当时年龄还很小的完颜月和完颜朵。 而且曾情的夫婿,南顺的驸马,是当时的小王子。小王子醉心美人,名花,贵马。只要给他这三样,他的心思就可以被定地死死。 他无心政权,也无心生个儿子来争宠。 他忙着宠爱那个娇娇的女儿呢。 也是因为如此,完颜全才姗姗来迟,在联姻后好几年,南顺的王妃才有了身孕。也是因为如此,恰到好处的,就和南齐的清平公主年纪对上了。 完颜全来南齐求娶小王妃,一方面有代表西奥国和南齐示好的意思,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完颜全的母妃有是南国人。 完颜全会讲汉话,娶了南齐的公主,也不会两两相觑,无话可说。 ...... 但是这件事情落到赵小楼眼里。 意思就变了味。 他总觉得,做这个主的,不光逃不了安逸侯的挑拨离间,还逃不掉完颜月的顺水推舟。 月小鱼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她不了解江湖,更加也不了解朝堂。 她更加更加,不了解赵小楼。 作为江湖执法世家的赵家,好像平衡的不是江湖的力量。 这种执法,这种中立,好像一直都是在平衡江湖和朝廷。赵家好像站在江湖和朝堂中间。所以两边都懂,两方都通。 很是怪异。 如果不是方卿和的身份有的解释。 但是即便是有的解释,作为对比陌家,交情更甚的赵家,其实还是逃不过古怪。 古怪属性的赵小楼分析:“容小龙参合到这件事情,起因是因为淮南王造反。他很巧合的卷入进去。然后卷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侠义,和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种热血。——这是江湖人可以这样解释的。” 但是....... 赵小楼看了看神情已经变得古怪的月小鱼,说:“但是.......这朝廷的事情,很是复杂。容小龙卷入其中的原因很单纯,可是他为什么能够轻易被卷入,这个原因若是分析起来,就会透着古怪。” 脸色古怪的月小鱼用一种古怪的强调说:“什么古怪?” 赵小楼说:“淮南王是什么人?这么轻而易举就留个马脚给一个江湖菜鸟容小龙发现?这样容易,就能让容小龙大摇大摆地牵着一匹官马进了淮南城?” “.......” 赵小楼问月小鱼,说:“月姑娘......你猜猜......他这么顺利进淮南城......是因为方卿和私下保护了他,还是因为有人故意想让他进去?” 月小鱼越听越糊涂:“若是故意有人想让他进去......这往来打点也未免太过繁琐了。” 月小鱼有理有据:“若是容小龙模样格外出色,可以,他令人记得住,或者他格外富贵,也可以,认衣裳不认人,也行,哪怕是他身上有显眼的信物,也行。可是不是啊。容小龙那个时候就是个小小江湖人。满地都是,你从悦来客栈二楼丢个花生米都能砸到一个,花生米在那个江湖人头顶上反弹,还能再砸一个。” “信物。”赵小楼提示,“信物这个东西,太容易了。” 他看着月小鱼,面上带着笑。 月小鱼呆了一会,立刻反应过来:“那匹官马?” 赵小楼露出一副‘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的舒心感,说:“官马,官靴,官服,官印,官银......这些都是醒目的东西。旁人不知道分辨,或者那匹马在容小龙看来,不过就是一批普通老马。但是在官府人眼里,就一目了然的很。” ....... 容小龙当时从平安县一路前行,畅通无阻,难道是因为那匹官马? 容小龙关于淮南王的事情,和月小鱼以及徐长生简单说过。 很是简单,两三句完事。 在平安县见到墨染尸体,然后知道事情不小,于是好心的平安县县令借了他一匹官马,他就去了淮城,去了淮城,遇到了另外一个鬼,还有后来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薛长老。然后从薛长老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同时也是根据薛长老的指示,他去了金陵。起初的目标,还是文丞相。 后来才改的注意。 容小龙当时还有些后悔的。 若是当时照样去寻了文丞相,或许他还不用栽跟斗。 跟斗栽地很大。 那个田毅。是个老狐狸。 容小龙这样说。 月小鱼复述了一遍容小龙当时的含糊。 有一点赵小楼同意。 安逸侯田毅,是个老狐狸。 他那双老眼,毒地要死。 那样的一只老狐狸。偏偏生的一副谦和的模样。也是那副模样,当时欺骗了涉世未深的容小龙。 田毅很符合容小龙对于说书先生关于马上王爷的描述和他自己的想象。就应该是这样,精神健烁,头发银白而且不杂乱,双目有神,清瘦,站立如松,不怒自威。他看容小龙的样子很是温和,像每一个宽容对待小辈的长者。而且他身份虽然尊贵,可是从来不学会厚此薄彼,对待任何一人都是礼数周全,即便是就见容小龙这样的无名之辈,也是认真地着了紫色圆领袍,乌色幞头,腰间系同色丝绦,身上唯一显目的就是腰间下坠的鱼形玉佩。端的是身份尊贵。气度儒雅。 而对这一切的举动。安逸侯田毅都有话说。 安逸侯田毅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他年轻的时候是兵部重臣李成查的一员手下。且还不受重视。他出身白丁,品貌,学识都不算是佼佼者。而且李成查自己有儿子,何必放弃自己那个天资不错的亲生儿子,去培养别的下属? 就算是有这个心思,那军营中能者多少?贵家世族子弟又有多少?能轮得到一个白丁出身的平平无奇者? 这边就是家世和门第的重要性。 若是一个人天资平平,那么如果他背后有家世做依靠,那么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这种天赋上的缺陷。 而若是一个人无甚家世。但是天资出色,那么虽然比不上前者,但是遇到了那种惜才的上官,多少也会得一两眼的青睐。 最怕的就是如田毅这种,没有家世,也没有什么天资。 真真正正的笨鸟一只。 俗话说,笨鸟先飞。 可是这笨鸟是全天下最多的遍布了。 能飞的又有几只呢? 即便是飞起来了......笨鸟就是笨鸟,没有黄鹂鸟的清脆婉转,也没有雄鹰的高鸣,嘶哑的嗓子,无论如何张嘴,都不可能做到‘一鸣惊人’的。 可是到底,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老天爷一个兴趣下去,雄心勃勃的李玄远就生了一个用情至深的儿子。为了个美人不着调,是功名也不要了,前途也不要了,乌纱帽保不保的,都不甚重要。 猪油蒙了心一样的,要不顾身份地位和莫家那位刚刚下葬的莫家小姐,执意要立刻迎娶那位江湖姑娘为正妻。 李成查不知道那位莫家小姐体弱多病吗?不知道那位莫家小姐多愁善感吗?不知道那位莫家小姐不是个能够操持内宅的人选吗?不知道那位莫家小姐或许一生都无法生养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李成查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他要儿子不惜一切都要执意迎娶莫家的小姐。那样莫家就有亏欠再先。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家小姐进门,无所出,莫家那边,不需要李家主动,变会自行为李玄远张罗美妾。 还会因为这种内疚和愧意,在官场上助力李玄远。 打的好算盘。 李成查是宝成帝的伴读。和淮南王十分交好。 从小就出生在无边富贵中。又是在天下最为富贵的地方长大。他的远见和心机定然压得过旁人百倍。 结果,李成查斗得过人心斗得过谋略。斗不过天命。 老天爷轻轻挥手一下,莫家小姐提前亡故。 李成查一切算计付之东流。 然后,前往江湖和陌氏接洽买卖朝廷武器的李玄远,居然和陌家的未来家主的陌成风默认的未婚妻看对了眼。 不仅如此,他甚至直接要求娶那位江湖的沈姑娘。 不管不顾到,要她当正妻的地步。 李成查自然不许。 于是李玄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请求赐婚。 满朝哗然。礼部尚书莫大人当时的脸色就很不好看。次日,莫大人并未来上朝。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三日后,礼部侍郎,亲自在朝堂上,参了李玄远一本。 罪名是夺妻。 夺的是江湖世家陌氏的嫡长子陌成风未过门的妻子,沈明月。 奏折上说,沈明月是江湖青门遗留下的唯一的后人。青门门主和陌家世代交好,之前就有过联姻。且后来沈明月一直在陌家长大,早就默认了沈明月就是陌成风的未过门妻子。 结果却被李玄远横刀夺爱。 不仅如此,陌成风打击沉重。已经饮剑自刎。 如今,李玄远背上两大罪状。 第一,以朝廷命官身份,夺人所爱。 第二,逼死朝廷多年来的江湖助力陌氏未来家主。 这件事情可大,无法小。 江湖若是知晓,必然在最大程度上引起江湖愤慨。江湖朝堂本就不相关,中间关系岌岌可危。如今明目张胆挑拨这一条分界线。若是引发乱象,是李玄远能够负责的起,还是李成查李大人负责的起? 这一本洋洋洒洒奏折。 象征着莫家的报复,也像极了老天爷的对李成查辛苦半生谋算的无情嘲弄。 至此,李家在朝廷中再无立足之地。 也是至此,开启了田毅的晋升之路。 ...... “老天爷给安逸侯田毅除掉了李成查。那就还剩下一个淮南王。” 月小鱼有些明白过来:“......淮南王和李成查自然有自幼相识的前因和情分,那么关系一定不错。李成查坐到当时位置,定然也有陛下信任在其中,少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李成查,还失去了未来可信任的李玄远。陛下在毫无培养基础的前提下,定然会先重用淮南王。” “当然。”赵小楼说,他还挺大不敬的,且很有自知之明,“说句大不敬的......我要是陛下,我也会先把兵权转移给淮南王。” 确实没有理由不给淮南王把持。 毕竟谁都知道,当时助力宝成帝登基为帝的两位功臣,一位是李成查,另外一位,就是淮南王。兵权不给亲生兄弟,还真的给田毅不成? “第两百八十九章 安逸侯可一点也不安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所以说,田毅从来都不是陛下心中最为理想的兵权序位者。 这种独大的权利,一向都要牢牢的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 不光要是自己人,还的是知根知底,可管可控。 就好像兵权,好像皇商采买,好像皇城禁卫军。一般都是有世家担任的。 为何是世家呢?为何鲜少白衣呢? 太简单了。 世家如大树,面上看是遮天蔽日,而土层的地下也是盘根错节的。坚不可摧,同时若是也和其他的大树同气连枝,牢牢的固定住这大山的泥土。 这皇城天下,如果比喻成为一座大山。那么这权贵之家就好似这山上的大树。固山,养土,供鸟雀栖身,供小兽避雨。同时,也令这座大山看起来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世家,就好比这种大树脉络之下衍生的旁支。那大树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延续这个上好的品种,比起从头开始栽培一个全新品种,更加是省心省力。反正都是种树,反正都是要这座山枝繁叶茂,那么只要大树就可以。你管他美,还是别的呢? 山花浪漫,要的是山花,要的是漫山遍野。 你若是一枝独秀,特立其中......非走近看才能品出容貌。可是那座大山,要远望就可见繁华。要近看更是深不可测。这才是大山,这才是王朝。 对比李成查和李玄远,对比淮南王那一脉。田毅,就像个野草一样的存在。 一个野草,长得不起眼,不过就是看着像是比寻常杂草要高要直一些。宝成帝身边,有的是大树,有的是枝繁叶茂品相良好的树苗,谁会去分心一眼去看那堆杂草呢? 要不是....... 赵小楼叹气一声:“要不是老天爷戏弄了一番这事情......好事也轮不到田毅身上去,他也当不成什么安逸侯爷。” 赵小楼盯着月小鱼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意:“你听这个封号......安逸侯......有意思吧?听着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头才得的封号。” 月小鱼也跟着笑。 确实讽刺的很。安逸侯虽然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但是依然神采奕奕,目光明亮,有白发,却浑然不在乎。而且背脊挺得笔直,走路坚定无声,一双明目,望之可令人胆寒。据说安逸侯现在仍可驯服烈马,一碗饭可以吃掉一碗肉,两份糙米。牙齿,胃口都极其年轻。 他虽然年岁上去。可是并没有如那些同僚那样显示出暮年的慵懒来。 常年到老者温和从容,可是落到安逸侯田毅的眼中,那就是老来服老,天还未认,自己先跪了。谁人规定老了老了就要温柔?谁人规定老将就不可锋芒毕露? 谁能规定?谁敢规定? 可笑至极。 故而落到现在,在方卿和的描述中,田毅依然是个紧绷着所有心弦的老狐狸。 方卿和原话:“可别看着老狐狸脸都白了,就掉以轻心的.......老狐狸牙齿可厉害着呢,咬你一口,皮肉都得下去一大块。” 老狐狸脸都白了这句话要解释一下。 并不是说安逸侯的脸白了。 安逸侯为了强身健体,隔日就要去练武场骑马练枪,脸黑着呢。脸白是说狐狸。 狐狸和猫亦或者狗,或者其余兽类一样,若是年纪大了,不会白头,而是脸会发白。经验丰富的猎人遇到面孔发白的野兽,就明白这个野兽年纪很大。有的会网开一面,放下弓箭。当然了,有的和慈悲心无关。陷阱弓箭来之不易。要捕获就要捕获年轻力壮,毛色发亮的野兽。 老兽不光是皮肉发酸,皮毛的光泽也有所损耗。甚至不值得设下陷阱,剥皮去骨的功夫。 猎人不会说方卿和那样的话。 方卿和却会说猎人不肯讲明的话。 方卿和说:“老狐狸能活到那么久......都要成精了。猎人各个年轻力壮的,心智才多少?能斗得过成精的老狐狸?谁入陷阱还说不准呢。” 方卿和说的有道理。 安逸侯田毅,从一个不受重视寂寂无名的白丁,硬生生爬上当朝侯爷的位置。 可真不是凭者那个貌美如花的妹妹当了贵妃的缘故。 安逸侯的那个妹妹,年少,爱撒娇,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要宠爱,要美丽衣裳。毫无斗志。若非有个老狐狸哥哥在背后撑腰,就算是皇后不下手,她也早就死了千百回。 更何况...... 谁知道,有没有下过手呢? 赵小楼说了一句题外话:“月姑娘有所不知的......当年,田贵妃生的,其实是一对双胎。” 月小鱼当然不可能知道:“双胎?两个公主?” 赵小楼摇头:“龙凤胎。” 除了小公主朱卿卿之外,其实有个小皇子。 也不算是先天不足,也没有别的毛病。田贵妃当时年轻。健康。还听话。孕期的时候也是乖巧没有心思。任何毛病都没有。太医院好好的配着安胎药,宫里的宫人们也是尽心尽力的。 虽然是头胎,虽然生的辛苦。 可是到底两个皇子皇女都是平安落地了。 结果.......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场风寒过去,小皇子就夭折了。” 田贵妃苦恼地不成样子。安逸侯田毅那大半年,都十分的不‘安逸’。 这件事后来被定性为意外。连太医失职都没算。就过去了。 宝成帝得了个贤明君主的名号。可惜那位负责小皇子的太医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过是同年的事情。后来那位太医就因为嫉妒同行,而给同僚下了毒。同僚就是如今的叶老国手。叶老国手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失去了一双耳朵。 而那位太医就被理所当然地处死了。 ...... “你特意提起这件事情.....是要说什么吗?.”月小鱼说道,“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旁的原因?” 月小鱼想不明白,她说:“总不能说,是陛下害死那个小皇子的吧?” 赵小楼脸色又恢复刚刚的古怪:“你为何忽然有这个想法来?” 月小鱼也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她就是刚刚一时嘴快,感觉脑子刚刚没转过嘴的样子。 月小鱼眼下被赵小楼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要思考一番。 这才开始转脑子...... 月小鱼想了想,吞吞吐吐说:“就......就那个......当今陛下,是不是故意的?” 赵小楼不动声色:“什么故意?” 月小鱼不是没看明白赵小楼不动声色的引导,可是引导就引导呗。又不会怎么样,于是就让赵小楼来引导:“难道不是?如果当时小皇子伤寒过世,然后惩处了太医,用什么借口?失职?可是小公主无事......放到旁人来想,最多就是小皇子体弱一番,没福气......说一句残忍的话,这夭折的孩子,每年都有的。如果每个夭折的孩子都要陪葬一个医者,那天下之大,还有人敢行医吗?” 月小鱼呱啦啦一堆废话:“还有啊......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皇帝一言一行,都是被万民看在眼里。如果说,皇帝因为痛失爱子而迁怒太医,那么就会被说成是暴君。对吧?” 月小鱼这样问赵小楼。 赵小楼也很配合的点头了。 然后月小鱼就很满意的继续往下说:“可是如果当时寻个由头来处理,那么又会来一句说,是不是阴谋。如果一旦被扣上阴谋论,这牵扯的人就太多了......小皇子是国家的根本,是未来可能的君主。这是谋害皇嗣,罪名不会轻的。” 赵小楼点头:“谋害皇嗣,满门抄斩,九族皆诛都是寻常事。” 月小鱼也赞同:“可是......这种事情,毕竟是人命。有罪孽的。南齐大多信佛,皇室也信佛,还有皇家寺院。这种造孽惹上身的事情,皇帝当然是觉得越少越好了。” 赵小楼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那你还是没有解释一番,到底为何,会讲皇帝故意?在故意什么呢?” “故意什么啊......”这种事情太过于严重了,虽然说是山高皇帝远,月小鱼还是本能的心虚观察了一下周围,“我的意思,皇帝故意,害死了小皇子。” 赵小楼挑眉:“哦?” 如此大胆包天的猜测,结果只换来了一个轻轻松松略显浮夸的挑眉。 很难不让月小鱼觉得,这个可能性早就被赵小楼猜测到了。 联想到赵小楼背后的那位......月小鱼更加觉得这个猜测是方卿和想到的。 月小鱼真的也是越发觉得自己上套了。 但是如今箭在弦上,人在虎背上,已经上下不行,忐忑难安了。 月小鱼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皇帝一心只想要他的大公主继承大统。在不知道小公主聪明绝顶的前提下,那个小皇子才是唯一的威胁。唯一的,对大公主存在的要挟。也是阻碍。” ...... 这是没错。 但是估计当时只有宝成帝觉得那个小皇子对朱薇薇产生了要挟。朱薇薇自己恍然不绝。 因为根据在场证人方卿和的口述,当时在田贵妃临产之前的时候,少女朱薇薇还拉着少年方卿和前去皇家佛寺拜佛,一派认真的乞求送子观音娘娘让田贵妃给她‘生一个漂漂亮亮聪明伶俐的弟弟妹妹’。在这之前。负责照料田贵妃的太医已经坦诚,田贵妃怀了双胎。男女未知。 而朱薇薇则想要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这样,弟弟就可以继承大统。而妹妹就可以陪她玩耍。毕竟太傅大人告诉过朱薇薇,等到方卿和长大,就不会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边,他是方家的嫡母生的公子,是要继承位置,将来延续功业的。 那么,在没有方卿和时时刻刻在身边的日子,就让小妹妹陪伴吧! 不得不说,皇家寺院的送子观音娘娘十分的灵验。 真的给朱薇薇送来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然后朱卿卿也真的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 方卿和也长大了,也确实没有再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他去了江湖,扬名立万之后,再回来官场,在继承了方家的位置,在延续了功业。 这样听起来,好像一切的祈祷都被观音菩萨给听进去了。观音菩萨也真的很宠爱她。 可是为什么,一起又都似乎反过来了呢? 十分得古怪。且古怪至及。 月小鱼说的没错。 聪明伶俐的清平公主朱卿卿确实成了大公主的要挟。 朱卿卿的封号是清平。有海河青宴,四海升平的寓意。看着很好。可是朱薇薇的封号是安平。 安这个字。宝盖头,压一个女。 天下独尊的意思。 安,无论如何,都是盖过山水的清的。 宝成帝的用意呼之欲出。 做到这个份上。 ‘安逸侯’却还是不‘安逸’。 而唯一可以成为安平储君左膀右臂的方卿和,既不能入后宫,也不能就这样吊着。 在宝成帝还没有想出万全之策的时候,看着暂时安逸掉的安逸侯田毅,出手了。 想想就有意思。 西奥国派遣使臣前来南齐求亲。第一天当朝不言。第二天当朝不言。第三天也不言。 结果这前三天,西奥国拜见了当朝南齐皇帝之后,先给方卿和府上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中到底讲了什么不是秘密。因为当朝官员不可私下和外侍交涉。一切信件都要过吏部的目。 那不过就是一封当朝的王后的信。王后说了西奥的风土。说了南齐的强大,说了王后对于南齐的向往,说了山水,说了团扇,说了美人,说了王妃,说了曾情。 然后说,完颜全会讲汉文。将来通婚,必然不会令南国的美人寂寞和委屈。 就说了这么多。 多的没有。 一字不提两位主权的公主。 没提完颜月,也没提完颜朵。 也不知道方卿和是从这封信里受到了什么刺激。到了第四天的朝堂。西奥国的使臣还是未曾开口。方卿和就先张嘴,要了恩赏。 真是满朝哗然。 到底,到现在,叶国手也不知道,方卿和到底是从这封信里哪一句话看出来了什么。 总之,方卿和要就是说了。张口就来的瞎话。那可是方卿和啊......如何讲呢?心仪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公主?从何时心仪的?心仪多久?心仪到想要等候三年才迎娶归家? 这些问题,宝成帝一个都问不出来。 垂帘之后的储君殿下朱薇薇,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第两百九十章 活着就靠了一口气”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条条框框分析一番。最后落下一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赵小楼:“......” 这可真厉害,刚刚讲完,立刻给自己摘出去了哈。 知晓全貌的赵小楼只好干笑两声,这个话题就算是过去了。 这件事情在赵小楼那里过去,起因也是因为有了赵小楼知晓全貌这个前提。而不知道全貌的月小鱼这里,可万万没算得上是过去的。 月小鱼说:“赵家主特别邀我单独而来......到底是所谓何事呢?赵家主并未言明。” 没有言明吗? 赵小楼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我有说啊......我说了,让你放心。不管是容小龙那边,还是你们这边的官司,都可以放心。” 月小鱼点头:“我本来就很放心。” 赵小楼:“......” 月小鱼无视掉赵小楼的无语,继续说:“江湖人都相信,朗朗晴天,自有公断。而且清者自清......虽然我们被冤枉,但是这冤枉怀疑,距离定罪,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吧?官府不可能没有任何证据就擅自定罪。” 赵小楼:“......哦。” 月小鱼继续说:“而且即便是官府现在不放我们,没几日,也会放我们......官府关押嫌疑犯,是有期限的。期限到了之后还没有切实有效的证据,就不能够再强行关押无辜民众了。” 赵小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下轮到月小鱼无语。 月小鱼不信赵小楼到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情。 “你是江湖执法世家的家主,难道你还不懂法?”月小鱼狐疑一般的看着他,“这个我是真的一点也不信的。” “为什么不信呢?”赵小楼反问她说,“我是江湖执法世家的家主,不是朝廷的执法世家.......我不懂朝廷的法则,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赵小楼看月小鱼不信,他于是继续解释:“江湖和庙堂,中间可是有个看不见的屏障的。江湖人不涉及庙堂,庙堂的事情也别参合到江湖来。所以,就有那么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 月小鱼凉凉道:“可是我们这几个江湖人,可是被抓到了朝堂的大牢里。” 关于这一点,赵小楼也是有话说的:“那有何办法呢?首先,这发生的地点不在江湖,而在朝堂的管辖范围内......再者,这受害人,也不是个江湖人。” 关于这受害人....... 月小鱼到现在依然是狐疑的很:“那个被杀掉的姑娘,真的不是浔阳知州李玄远的女儿李奇奇吗?” 赵小楼摇头,“李玄远李大人不认。” 赵小楼说:“说来很巧,那个李奇奇,不久之前,也亡故了。” 月小鱼没弄明白:“什么?” 赵小楼解释:“不是怀疑那个死去的姑娘是李玄远的女儿么?” 月小鱼点头。 这一句听懂了。 于是赵小楼就接着说下一句:“然后丘师爷就奉了县令大人的命令,亲自前往了一趟浔阳去查证。如果你是李玄远,你要如何证明个被害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女儿呢?” 月小鱼回答说:“那自然就是把李家小姐请出来对峙就好。” 虽然大家闺秀不能够随便见外人。但是估计县令大人也是出于如此的考虑,所以才派了年岁稍长的丘师爷前往。并没有随便寻个愣头青的小捕头咋咋呼呼过去。 李家的小姐作为小辈,出面见一下老人家,也不能算是失礼的行为。 这一点,考虑地十分妥帖的。 但是。 “但是,”赵小楼说,“李奇奇死了。” 月小鱼刚刚好不容易一点点理顺的思绪又乱了:“哪个李奇奇?” 赵小楼很无语,趁着仰头望天的时候飞快翻了个白眼:“李玄远的女儿。丘师爷千万李大人家中求证,李大人否定了那个在连城死掉的姑娘是他的女儿,因为他的女儿早在那个连城姑娘被害之前就死了。” 月小鱼听懂了。 听懂的反应就是吃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一张脸面对赵小楼。 “不会吧?这样巧合?” 这也是赵小楼当时的反应。 但是有什么办法? 丘师爷亲自看过李奇奇小姐的坟墓。新土,新坟,葬在祖坟中。 丘师爷当时面对赵小楼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如今面对月小鱼的欲言又止的表情简直是一模一样。 赵小楼也复述了当时丘师爷的原话来反问她:“总不能,去挖坟吧?” 其实赵小楼在复述丘师爷的话的时候,心里的回答是:“为什么不可以?” 开了棺材,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里面是一具空棺。 那么就有一半的可能性,证明眼下死掉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李奇奇。 可是做不到这份上。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做到这份上呢? 月小鱼想不通。 月小鱼说:“为什么不能偷偷开棺呢?如果说,那个姑娘真的是李奇奇的话.......是不是就表示......李大人也有嫌疑?” 面对在月小鱼这样的脑洞。 赵小楼挑眉,反问她:“为何这样说?” 这种反问让月小鱼自然的心生警惕。 赵小楼面前没有镜子,自然是看不到自己当下的表情是如何的。 可是月小鱼是看得分明的。 赵小楼大概是非常的放松,所以没有控制住自己,端出来个不动声色的样子。他如今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大漏洞。从嘴唇微抿,到眉头轻皱,到眼睛略微眯成一条线,无一例外不在告诉月小鱼:我在给你挖坑给你跳!!! 可是月小鱼为难就为难在,明知道这是个坑。还是要跳。不跳不诚意。 只能跳。 月小鱼咬咬牙,就跳了下去。然后在这一瞬间,把这一笔账都记到了容小龙头上去。 容小龙一定要长命百岁,遗留千年,让她日后天涯路远,总有相逢,再好好一顿海扁。 月小鱼说:“李奇奇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富贵人家的小姐,大多都是知礼节懂廉耻的。即便是坊间小文那么多,编撰出什么宰相千金游园遇多情公子......然后一见钟情,然后私奔爬墙的......这也是扯谎的。是编排给那些非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们逗趣和自作多情的。也是那些穷酸书生,那些从来没见过高门大户的酸人胡编乱扯的。” 月小鱼不光这样说,她还扯进来若离举例子。 “若离姑娘算不算贵小姐?方家算不算是高门大户?”月小鱼说,“即便不算是方家好了,那就用你们赵家举例子......赵家都算是高门大户了。若离这几日被关着,就跟那些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样,只要不想让若离知道.....若离就一点也不知道......否则,若离能不知道,方大人要成亲的事情?” 有道理。 言之有理。 赵小楼刚刚想要继续听一下下文来着。 就冷不丁听到门外处传来当事人的声音。 是若离。 若离的声音平时听来清脆如银铃,属于完全少女的灵动悦耳。可是如今听来却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是因为背后议论人的心虚,还是别的一层的意思。 两人僵硬扭头。 就看到门口立着若离。 他们在花厅议事。并未掩门,掩门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不如敞开大门,还能够及时知晓有无来人。 结果偏偏若离轻功源自于方卿和,居然就把赵小楼和月小鱼隐瞒了过去。这下听个正着。 若离的声音有点哽咽了已经:“你们说什么?什么叫方大人要成亲的事情?” “......” “......” 若离背光,一时半会看不到面上表情。但是抖得厉害,声音也是在最后一个字上带了哭腔。 若离见两人没有反应,又追问一句,这下彻底要哭了:“什么叫方大人要成亲?方卿和要和谁成亲?!殿下吗?” 若离的眼泪扑梭梭落下:“是朱薇薇吗?是不是她!” 赵小楼大概是还在处于惊吓中,居然就实话实说了:“不是。是清平公主朱卿卿。” 赵小楼少有的呆愣,见若离不信的样子,还补充解释了一下:“确实是清平公主......而且是方卿和亲自当朝求的亲事。请求陛下赐婚的。” 月小鱼:“......” 月小鱼无语,月小鱼此时此刻,很想要问一句赵小楼:“知道你在火上浇油吗?” 倘若赵小楼也能抽空回答的话,赵小楼要说:“这不叫火上浇油。我待会的举动才是。” ....... 赵小楼进一步说:“方卿和当着满朝文武,说对清平公主心仪,在公主及笄时候,就对公主许了倾慕之心,唯恐公主姻缘旁落,故而才过早请恩。请求陛下赐婚。” ...... 听着很感动的。 朝廷新贵的年轻官员,并不是一开始就对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女起了猥琐之意。而是之前一直都是当成小女孩看待。一直等到了那个小公主长大,到了十五岁及笄之时,才忽然有了爱慕的意思。然后为了这样的爱慕,才不惜冒着被群臣和天下数落,来大胆求亲。 ....... 若离手扶着门框,几乎要支撑不住的。 她眼泪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却没有崩溃离开。也没有哭出声。她就是用一种含恨的眼神,一边看着赵小楼,一边逼迫自己残忍的听讲,一边任由眼泪冲刷脸颊。 ....... 一开始,月小鱼确实有意想要阻止赵小楼的不知道分寸。 可是渐渐下来,越听下来,月小鱼忽然明白了赵小楼的用意。 是啊..... 赵小楼怎么可能忽然就被一个小女孩吓到没有分寸了呢? 赵小楼又怎么可能忽然被一个小女孩吓到不知所谓呢?他又如何会随便呆愣,又如何可能真的残忍到火上浇油呢。 赵小楼只怕比别人更懂得长痛不如短痛的好处了。 若离的心思,少女的心思,如何瞒得住别人呢? 尤其是过来人的赵小楼。 也就赵帛傻傻乎乎,不懂少女的春心。 过来人的赵小楼,陌如眠,哪怕是月小鱼,都看得通透。而当局者的方卿和的心思呢?......作为方卿和的好友,哪怕方卿和有一点的犹豫,或许赵小楼都有可能想要动心成全这个少女。 可是有么? 若是有,赵小楼今日也不会说出这一些看似不着边的残忍话来的。 听听。 听到了吗? 方卿和当着满朝文武承认,他是在清平公主朱卿卿十五岁的时候一见倾心,心生爱慕,寤寐思服的。 十五岁啊。 而今年若离,也是十五岁。 所以不是年岁的问题。 哪怕是现在朱卿卿只有十五岁,而若离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不管是若离十七岁,十八还是十九岁。方卿和永远不可能对她动心,永远不可能对她心生爱慕,也永远不可能为了她寤寐思服。 重点不是年纪,不是几岁。而是那个你。而是她是朱卿卿。 ........ 赵小楼说的如此明白。连局外人月小鱼都听懂了。 若离呢? 若离听懂了吗? ....... 若离的眼前的赵小楼大概是模糊的。因为若离的眼睛里全是眼泪。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开口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当时是喊出来的:“赵小楼!你就这么残忍!你就这样!这样要杀我!......你当你是谁!你是方卿和吗?你别以为你能替他说话!” 赵小楼的脸上不再有呆愣和无知的情绪。 他的声音也没有。 从内到外,清醒无比。 赵小楼说:“......我不是方卿和......我是个男人。我懂一个男人会对什么的女人心动,我也懂,一个男人,永远不会对什么样的女人不动心。.......这和容貌没有关系,和年纪也没有关系。其实你太清楚了.......不是么?” 若离倔强的一言不发。她强迫自己不出声,不管是什么声音,是哭声还是反驳。她都不肯发出来。她咬的自己的嘴唇要出血了。 她脸色白的可怕,偏一双眼睛哭的通红。 好可怜。 像个被大雨冲刷之后的小白兔。瑟瑟发抖,眼看就要死了。 可是赵小楼知道,若离不会死的。 因为若离不是小白兔。她是个人。人不会因为这种无疾而终的情绪就死掉的。他也是,若离也会是。 人的潜力去穷无尽。总有一种东西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 爱若是不行,还有恨。 恨若是不管用,那就还有一口气。 “第两百九十一章 别和天地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容小龙从回到连城就开始在心头吊着的那口气,始终也没有放下来过。 他以前听书,听到很多多愁善感的公子小姐,总是喜欢见月垂泪,见花垂泪,见风垂泪......反正什么都垂泪,什么都茶不思饭不想。 最后呢,就‘郁郁而终’,或者‘忧思郁结’,或者‘心血两干’....... 等等等等。 他听不懂。 事后问说书的老先生,这忧思,抑郁,是什么病? 说书的老先生说,这不是什么病症,而是闷闷不乐。 容小龙吃惊:“闷闷不乐就能死人?不是病是什么?” 说书的老先生被问的哑口无言,又不能被容小龙真的看出来被问倒,老人家要面子的呀。 于是就说:“这人啊......奇怪的很,如果特别想死的话,就会死了。那说书的主人公,就是难过,特别想死,然后就慢慢杀掉了自己。” ....... 容小龙听得睁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 “就光忧思一下啊?” “可不就光忧思一下么?”说书的老先生趁机给了容小龙一个脑瓜崩,“所以啊,后生,记得了,以后为难谁都别为难自己个,有什么心事就要立刻说出来。” 说书的老先生瘦的就差不多算是一把骨头了,可是骨头崩人才疼的。 容小龙疼的的眼泪汪汪的,说:“......可是心事说出来不一定有用。” 说书的老先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质问,他也想好了应对的话:“有没有用这个难说,但是一定痛快。” ...... 说书的老先生急着去酒铺打酒,根本不想和小孩子多拉呱半句。每一句话都算是在打发他。 他能听不懂? 他能不识趣? 于是容小龙就跑了。 那个时候的容小龙在跑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就半路拐了个弯,跑去师娘家里。 师娘是个白发的老太太,胖,白,和气的很。炒的黄豆特别好吃。还会把溪水里捕来的小鱼晒成特别香的小鱼干给私塾先生下酒吃。 容小龙有的时候来私塾先生家里,运气好能顺几个小鱼干解馋。 溪水里不容易抓鱼,小鱼干于是也不多。都紧着先生下酒呢。 这一回也有小鱼干。 师娘当时用院子的灶台煮晚饭,天热的很,日头还没落个齐全,暑气还在,知了也嚎啕个没完,吵得人浮躁。 当时容小龙不敢浮躁。 怕死啊。 十二三岁的容小龙,能懂郁结是什么呢? 他理所当然地就把郁结两个字理解成了心里不痛快。 倒是也没错。 可是这心里不痛快的方式多了去了。 生气也会心里不痛快;委屈心里也会不痛快;包括热,冷,肚子饿,吃太多,或者发现自己脸上今天冒了个痘子,今夏的莲蓬摘的没往年的多......都会不痛快。都会噘嘴生气。包括这回,盯着毒日头走过来,还听着沿路没完没了的知了的呱噪,不痛快的要命。 容小龙以前不懂,不痛快就不痛快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痛快真的会要命啊....... 他哪儿敢继续不痛快? “......一派胡言。”老先生喝酒,嚼香喷喷的小鱼干,大约是实在是美味佳肴的,好吃的老先生都眯了眼睛,“郁结和生气是两码事。你当人是河豚呢?能活活把自己气死?” 容小龙羞愧的低下头,偷偷的嗅空气里小鱼干的香味。 容小龙偷偷说:“我哪儿知道......我都不知道郁结是什么。” 容小龙把刚刚和说书先生说的话说了一遍。 也说到了说书先生否定的观点。 这个观点,又被老先生给否定了。 老先生说:“心虚郁结就是病。不然如何会死人?” 容小龙又被吓了一跳。 “是病啊?能有药医吗?” 老先说:“有,不过这药啊......不是什么药材或者药店能买到的。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复杂着呢........” 容小龙还想紧跟着说什么,师娘正好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烤番薯。他的注意力立刻被烤番薯的香气给引走了,最后那个时候的容小龙还记得问的就是一个保证:“真的生气不会死啊?” 老先生说:“当然不会!你这辈子还能遇到一个气死自己的啊?那是你的运气!” 这是啥意思啊? 容小龙咬一口红薯,陷入沉思。 这沉思还没陷到脚脖子呢,师娘就顺口解了答案:“.......死老头子,让你少喝酒多吃菜,非不听!这菜动过没有?我看你就是想把我老婆子气死,好留下你一个人清净!” ...... 老先生冲他眨眼。 咋地? 眼皮抽筋啊? 容小龙懵懵地点头‘哦’了一个嘴型。 然后就低头啃红薯。 红薯是好吃,香,也甜。 可是小鱼干也香啊。 吃一口红薯,闻闻小鱼干,就着吃。 临走的时候,师娘塞了一包油纸包的小鱼干到他怀里,祝福他记得带给师父。容小龙这才高兴起来。不管是谁送东西,师父都是不吃的。道谢归道谢,等人走了,全紧着他消灭了。 谁让师父是世外高人呢? 喝露水就成。才不吃这些凡尘俗物呢。 ....... 他果然最后一个人吃掉了整包的小鱼干。他吃的开心。一边说一边给师父讲山下的事情。自然说了两个老先生的间接。 师父也说了一番:“心会死的,懂吗?如果是心死了,人也就死了。哪怕是活着,也不能算是人了,那叫行尸走肉。” 容小龙越听越糊涂:“心为什么会死呢?是因为郁结吗?” 师父摇头:“郁结是病。” 这一点和老先生的观点是一致的,老先生是私塾的先生,师父是世外高人。说书的老先生......就是个说书的。 所以容小龙就理所当然的相信了郁结是病这个理论。 师父还说:“心是是因为绝望。” 容小龙说:“所以绝望是病吗?” 师父倒是含糊了:“不算。绝望是伤。” 师父见他不懂,就说给他听:“就像心口被捅了一刀,立刻断气,无药可救。所以是伤。病。.....还可以医治,还能活,绝望就不行了。” 容小龙想了想两者,不管是绝望还是郁结,都挺惨的。 既然知道很惨,作为还尚未体验过两者的容小龙,理所当然就是早知道早预防了。 于是小小的容小龙当时就赶紧问:“那,怎么才能够避免绝望逃避郁结呢?” 师父嘴角勾出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笑的弧度:“郁结是自己给自己加上的,而绝望是别人硬塞的......避免不了,也逃避不得。就看运气。” 这个就超出了容小龙懂得的范围了。 他只是若有所思:“那我的好好提升我的运气......我去庙里供花好不好?” 师父就点头。 于是次日,容小龙偷偷一大早,采摘了一大捧的莲花,送到了当地的庙宇里。 小沙弥看着很高兴,谢过了他。 他采了可多。小小的庙宇里每个佛像的面前都供上了莲花。 他挑了一尊最神气的如来佛跪下,求它:“佛祖啊佛祖啊.......求求你,让我往后无忧,近日无愁吧!” 佛祖低眉垂眼,凝神打坐呢。 哪有空理会他啊....... 佛祖曰:“没空。” ...... 容小龙很长的叹了一口长长的叹息。忽然讲一句方卿和听不懂的题外话:“我估计那个时候佛祖是没听我的祷告的。” 这没头没尾的,谁能听得懂。 方卿和就算是聪明绝顶好了,人到底也是人。又不是神仙,通得了读心术。 此时此刻,方卿和也就只有满头的问号。 面对方卿和的狐疑,容小龙视而不见。 他继续愁眉苦脸:“我忧愁的很......我师父说的没错,忧愁是自己自找的......我就是有点怕.......” 方卿和总算是有的东西来问他:“怕什么?” 容小龙用手拄着下巴魂游天外:“怕我郁结了。” 十五岁的小孩和他说郁结。 方卿和还得忍者才能不笑出声来。 方卿和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可不知道什么是郁结。” 容小龙凉凉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没有我的经历。” 这么说好像很容易误导,容小龙就又说了一下:“......你十五岁的时候就是南武林第一剑了,那么厉害,郁结个鬼.......我可不一样,我要是像你那样厉害,我也不郁结。” 方卿和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于是若有所思点点头,虚心问道:“我可以知道一下......容少侠为何郁结吗?” 容小龙扁扁嘴,说:“......我实在是太能闯祸了。” 方卿和这就不懂了:“你闯什么祸了?” 方卿和问的很实诚,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挺自然的。 可是听到容小龙耳朵里,就心虚多了。 既然发问,就要有答。 准备回答的容小龙可心虚多了。 他觉得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 苍天啊.....当时十三岁的容小龙在那个清晨抱着一大捧的莲花一路迎着曙光跑向庙宇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罄竹难书这四个字会用到他的身上来。 苍天悠。 是他的莲花送的不够多,还是他当时的乞求太轻浮? 神啊,菩萨啊,老天爷啊......不带这样的。 容小龙好绝望。 ....... 然后这个想法一出,更加令容小龙心如死灰。 容小龙欲哭无泪:“我之前,想起来,说,师父说的,绝望是别人捅你的心口一刀子......所以郁结是自找的,绝望是别人硬塞的。” 容小龙话说一半,扭脸看着方卿和落下泪来:“.......我可不知道这种别人,会是天地神佛啊......你说,你说,如果是别人,是人硬要把绝望塞给我,我或许还有可能塞回去。这天地神佛给我绝望,我怎么还呢?” 方卿和实在是很无语的。 无语的方卿和心绪复杂的看了他很久,才开口:“......其实你说了这样许多.......作为过来人和大人......我是应该安慰你的。但是你讲了这么许多,我其实没听懂多少。” 没听懂吗? 容小龙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聪明人吗?” “你也是聪明人,”方卿和谦虚,“所以聪明人听聪明人说话.......尚且需要聪明人说的再明白一点。” 哦。 容小龙说:“我犯了很多的错,错误无法补救和挽回,所以我很烦恼,烦恼过了头,我就心虚郁结了。” 听懂了。 方卿和点点头,问:“你犯了什么错呢?” 容小龙说:“......我错信了鬼,差点害死了赵帛。赵帛是赵家庄,江湖执法世家的传人,我差点害人家江湖世家断子绝孙。这是第一条罪大恶极的事情。” “.......” “我错信鬼,然后害死了李奇奇。我被李玄远抓到玄远阁,表面上是为了救李奇奇,其实说白了,就是李玄远故意想让他妻子死心罢了。老管家不惜一切赌上性命让我带出去李奇奇。就是为了让小姑娘重新开始。结果呢?我一个错信,就把这个小姑娘从头来过的机会给毁掉了。......这是我第二条的罪大恶极。” 方卿和还是没说话。 不过他或许猜到了第三条是什么。 即便第三条不是他猜的,那第四条,第五条估计也会轮到。 不过不管如何,方卿和不太想要容小龙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罪大恶极。 少年应该不识爱恨。 怎么可以早早就负重前行? 容小龙心头,压了如山一样的愧。 他再也做不到如当时下山那样,心头和口袋一样的空空荡荡了。 ...... “还有,我错信了鬼,连累你,连累方大人,没了和青梅竹马厮守的机会.......” 这条还真不算。 至少方卿和是不认的:“我本来就没有和青梅竹马厮守的机会。而且,我早就放弃了。” 方卿和淡然相告:“否则我就不会在江湖上在爱上别的姑娘,甚至想要为了她开天辟地一场。” 这番话,容小龙一脸不信的。 方卿和却说:“......等你长大就知道,如果心里有个住着,是分不出爱意给别人的。对于薇薇,我少年时候确实动过情,不过,我这个人,太容易认命了。——我和你说过不是么?” 是的。 容小龙没忘记。 那个时候他们在讨论有神有鬼的事情。 ...... 方卿和那个时候问他:“如果是神做的,你怎么想?” 容小龙没想,就是脱口而出的:“当然是认命。” 这句问题即便是现在问,容小龙能够给出来的也是同样的答案。 那可是神啊——虽然说坊间的小书上很喜欢说什么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说的很潇洒,读着也爽快,可是那只是写书的人的一厢情愿:真的到了天灾大旱地震山崩,你斗一个给我看看?你也只能和人斗一斗,斗斗腿脚,跑的快的那个人,也只能在书里多活半句话。 方卿和笑那个时候得很真心诚意,舒心又畅快,他说:“你看,我就知道,你我是一样的人。” 一样什么? 一样容易认命吗? “第两百九十二章 这就是在告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觉得很怪。 容小龙说:“认命的话,就是承认自己和殿下没有结果,就死心了,不再投入感情了,是不是?” 也算是这个说法,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方卿和点点头。 那么,容小龙就有下一个问题了。 “既然决定不再在储君殿下身上投入感情。可是这不代表,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喜欢殿下的妹妹......”容小龙皱眉,越想越觉得这一点很不对劲,“这感情又不是物件,你死心了,不能给这个人,哦,然后就转手赠与别人了?” 方卿和挑眉:“怎么就不行了?那感情,总是要给别人的吧?你藏着捂着,也不会涨价也不会变成金子。” “不是这个道理的,”容小龙没叫他绕进去,“就算是把感情当成物件吧......这物件,就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珍贵无比,你就随手交托给了旁人?” “那不是旁人,”方卿和回答说,“她是最合适的,最能够接受我感情的人选。” 容小龙也学着方卿和皱眉:“这合适交托,和你心甘情愿想要奉献给她,是一回事吗?” 方卿和看到容小龙皱眉,倒是反过来给逗笑了:“总比痴心错付好吧?就好像你郑重其事把东西托付给别人了,结果别人没怎么珍惜,甚至给弄坏了弄丢了,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容小龙认真想了想:“那我心甘情愿给的,我给的时候很快乐很情愿......至少这段的快乐和她接受的时候,我的喜悦都是真的满的。那以后的事情,那是以后的变数。” 容小龙话里有话的:“至少是有快乐的。” 方卿和笑:“你觉得我没有快乐?” 倒也不会那么肯定。 “快乐应该是有,”容小龙瞅他,“可是一成的快乐和十成的快乐,总有分别吧。” 方卿和这下确定容小龙是在话里有话的损他,他一个巴掌就拍了一下容小龙的后脑勺,也不重,就跟大人提醒小孩别乱说话那样的力道:“臭小子!” 容小龙捂着头,说:“就光臭小子啊!” 如果就光这一句打发,是不是就证明,他说中了? 方卿和就像个被小孩怼到无话可说的大人那样,言语不占优势,于是就开始恼羞成怒动手了。 方卿和瞥他一眼:“怎么,你还想我在武功上指点一下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事,方卿和就要翻旧账:“我让你去陌家,你去了吧?” 容小龙心虚:“去了呀。” 方卿和一点没错过容小龙的眼神,说:“那么既然如此.......你就把东西送回去了?” 容小龙没敢和方卿和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就简单的‘嗯’了一声。 方卿和不肯放过他:“没了?就没了?” 容小龙说:“就没了嘛.......我把玉佩交还给了陌如眠陌姑娘,然后在陌家过了一个中秋,然后我就被抓到了李玄远李大人家里。” 说到李玄远,容小龙立刻告状:“那你知道不知道,陌家的那位陌成风,就是陌白衣的叔叔?” “知道。”方卿和虽然觉得容小龙在故意转移话题,可是本能上觉得容小龙似乎想要告诉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于是就顺势跟着转移了话题,“陌成风,是陌家当时的天之骄子。不过景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所以对于景炎来说,也就是听说罢了。” 方卿和奇怪:“你怎么忽然讲到他?他已故多年了。是个前辈。” 容小龙说:“我见过他。” 面对方卿和的吃惊,容小龙很是惆怅的。 容小龙的惆怅来自于他的族人:“我见过陌成风。他当年是自尽的,所以他是陌家的离朱。从他自尽之后,陌家也没有寻短见的人,所以他能够支撑到现在见我,直到中秋之后,陌家的老爷子寻了短见......” 容小龙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可以算得上一句说来话长的。 可是话再长,也要说一下。 他吃够了信鬼疑人的苦头。 所以只要他力所能及,他就会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方卿和。 方卿和没有道理害他,他也没道理去疑心他。 他应该这样想的。 于是容小龙坦然相告。 告诉了方卿和关于陌成风的困顿,也告诉了方卿和陌成风的解脱。 说了当时陌成风自尽的前因后果,以及,那些至今才明白的真相。 容小龙说着说着,就实在是觉得这一切造化弄人。 “陌成风当时以为沈姑娘移情别恋,心碎之下没了求生欲念。结果,做了离朱多年,才知道原来当时沈姑娘早就死了。害死沈姑娘的,就是表面上横刀夺爱的李玄远李大人。” 方卿和说:“所以当时,沈姑娘身上,是被人动了夺魂术?” 容小龙点头:“我猜,那个动沈姑娘的人,也是容家的。那个容家的,气血和我的族人容安冲撞了,察觉了对方的存在,但是那个人的能力高过于容安,于是压制了他,还提醒了容安逃走。容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是惊恐之下还是本能逃了,这一逃,就躲过了容氏灭门。” ...... “后来,容安就一直躲躲藏藏的,他当时有个精怪,那个精怪后来忽然就没了,没了之前,忽然大叫沈小姐死了。” 这就听不懂了。 方卿和说:“沈小姐不是早就死了?” 这一点,容小龙一开始也没想通。 后来有点明白了。 “死,在精怪的眼里,应该属于另外一层。比如魂飞魄散那种。不是肉身的。肉身的死,是在人间的说法。那个是个精怪,所以它们言语的死,不一定和人说的死一个意思。” 方卿和继续听他说。 容小龙这段时间,一边赶路,一边在理顺这些前后的事情。 “李玄远不喜欢沈姑娘的。他干不出来横刀夺爱的事情,这是肯定的。李大人若是真心喜欢沈姑娘,不可能容不下李奇奇。所以他只是喜欢住在沈姑娘躯壳中的灵魂,就是莫姑娘。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沈姑娘身边的管家,会是莫家的老家丁.......” “既然如此。沈姑娘的躯壳里,住了莫家的姑娘。那沈姑娘的灵魂呢?” 是啊,沈明月的灵魂去了哪里? 沈明月分明阳寿未尽。她的灵魂应该和小杨先生那些魂魄一样滞留人间。 若是未曾发生变故,那么容小龙一定会见到沈姑娘的灵魂的。可是没有。 沈姑娘的灵魂能去哪里? 倘若天下之大,来去自由,最有可能遇到沈姑娘灵魂的地方就是陌家和玄远阁。 可是没有。 所以就是那句精怪的话,沈姑娘死了。 因为死了,魂魄飞散,所以才见不到。 为什么沈姑娘灵魂会死,而陌成风的没有呢?如果说沈姑娘是寻常魂魄,陌成风是离朱。那么小杨先生呢? 容小龙若有所思:“我觉得,问题就出在精怪身上.......十多年前,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直接导致当时世上亡魂和精怪都消散了。那个事情只发生了一次。所以十年前小杨先生他们亡故,就好端端的留在了人间被我遇到。” 说道这里,容小龙左右张望:“倒是这次不见小杨先生......” 方卿和对于小杨先生等的态度一如既往:“你都不见,就别来问我。” 容小龙说:“我就说说。” 但是从方卿和表情来看,即便是说说,方卿和也很是不那么愉快的。 于是就转回去正题上去。 关于正题方卿和也不算是很明白,这一点就局限于方卿和是个凡人的方式。 “天地神灵的事情啊。做凡人的少管。” 容小龙说:“我们容家当年好像和精怪关系似乎不错。” 方卿和说:“那你难道还想为了精怪报仇吗?” 容小龙摇头否认:“这倒不是......就是有些困扰罢了。若非陌成风是离朱,他也逃不掉。如果没逃掉,也不会现在遇到我,告诉我有一些关于容安的事情。” 也多亏如此。 容小龙还能遇到容安收的徒弟徐长生。然后才知道了一些容氏的术法。然后,才闯了祸。 这样一来,就算不上是什么多亏了。 可是,这和徐长生有什么关系呢? 他没惹祸,矜矜业业地记住了那些容安交给他的东西,保存了当时容安留下的一切。然后在遇到了容小龙之后,转教会给了他。 是他自己用错了方式,惹了祸端的。 没有容氏的指点,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 容小龙嘀咕:“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方卿和听得糊里糊涂:“明白什么?明白了为什么李玄远要夺沈姑娘躯壳?” “......”这有什么费劲想才明白的?容小龙无语,“李玄远要抢夺沈姑娘的躯壳,是因为用情至深到自私自利。” 容小龙对于李玄远的厌恶到了非常极致的地步:“他不光是自私自利,而且心里根本没有人性。虎毒不食子......他却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因为李奇奇长得越来越像沈明月,而那张脸正好提醒他他当年做下的罪恶。” 方卿和也算是叹为观止。 他讲:“李玄远是吧.......我知道了。” 容小龙听到这句话,看了他一眼。 方卿和接收到了这个视线,说:“你告诉我这件事情,不就是在告状?我理解错了?” “没有,”容小龙说,“我确实在告状。李玄远如此罪孽深重,就应该得到惩罚。” 方卿和说:“我会处理的......李玄远的家世我多少知道一些,他和淮南王关系很好,不过淮南王倒台,李成查就立刻重病了。生怕连累到自己。不过当今陛下多疑的很,想必不会叫他轻轻放过的。” 方卿和又说,这下是很轻的拍了拍容小龙的头:“不过你既然很生气,我定然会为了你出气。放心吧。” 容小龙点头。他当然放心的。 “所以......”所以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回到正题好了,“你刚刚说,你明白了什么?” 容小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雁回给我......然后让陌如眠陌姑娘收我做徒弟了.......” 如果当时他留在陌家,说不定李奇奇......不对,如果当时他没有去李家,李奇奇也早就被李玄远给害死了。 这是肯定的事情。 棺木,纸钱,坟地,这些都不是仓促准备的,李奇奇都看的清楚。 那莫管家焦虑成如此,只怕也是明白了李奇奇时日不多的缘故,这才孤注一掷,请求容小龙帮忙。 结果,真是成也他,败也他。 容小龙把当时在玄远阁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同时还讲到了玄远阁书楼顶层的那个佛堂。佛堂中供奉了容白的牌位。 这个倒是让方卿和很是吃惊的。 “李玄远,供奉了容白的牌位?你看的清楚?” 容小龙点头:“看得很清楚。我猜测当时给沈姑娘勾魂的就是容白。否则李玄远一个南齐的官员,没必要去供奉南顺的国师。” 那就有意思了。 方卿和说:“你若是早些提到这一点,我刚刚还就不必要分神去想什么罪名了。李玄远供奉容白的牌位,很有意思。” 方卿和说:“这么说来,李奇奇是在连城县被害的?” 容小龙点头。 方卿和说:“那就可以了,可以下罪了。当朝官员,谋害亲女......罪名不小啊......” 容小龙一愣:“他没有证据......或者说,李玄远还没有来得及下手.......” 方卿和说:“他必须要下手。” 容小龙又是一愣。 方卿和凉凉一笑:“凶手是朱成良,你知道,我也知道。可是能说出来吗?朱成良已经魂飞魄散了......你抓一个鬼来替罪,谁能说得服气?而若不是朱成良,也不是你,那最后可能是谁?一个家里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被发现死于外处。其家人,最有嫌疑。” 方卿和看出来容小龙的不解。 于是解释给他听:“你大概没听过,可是这件事情,放到权贵人家,多的是的。为了防止自己家族蒙羞,所以强下杀手,处死叛逃的族人......只要没有被搬上台面,就是一袭空棺的事情。若是被搬上体面,就是一副断头台的事情。百姓没听闻过,我听闻过。太多了。” 方卿和说:“这事处理,很快的。” “第两百九十三章 故事和现实的落差在于一条人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楼是真的没听说过。 他也是真的不懂。 所以他傻了,还愣住了。 什么叫做‘这事放到权贵人家多得是?’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容小龙瞪一双眼睛看方卿和,“什么叫你听闻太多?听闻太多什么?” 方卿和见容小龙一副迷糊的模样。 便知道这个小孩子,大概是真的不懂。 这要不要说呢? 这个问题就在方卿和的脑子里过了一个遍,他就下了决心。 “你......听过说书的故事?比如,什么宰相千金,和赶考草根书生的故事?听过吗?” 容小龙点头。 他当然听过。不仅仅是容小龙听过,就连当时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也听到过不少。 还有杜衡和陌白衣,还有完颜月。 听得十分可乐。 这客栈食客来来往往的,这江湖住地也是人来人去。大概这说书先生的故事做不到更新频繁的。 所以,很大可能来说,当时方卿和他们听到的故事,许后来也是容小龙听到的故事。 容小龙能听到什么故事呢? 大体不就是那些落下俗套的么? 不过就是一个赶考的书生途中遭遇大雨,然后偏巧就去了一户大户人家避雨,偏巧就遇到了这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偏巧呢,这家就是什么宰相人家,对,就是宰相。你弄个尚书侍郎的,还不行。 这种说书,最爱编排宰相家的千金小姐。 宰相家的千金对这个赶考的书生一见钟情。 两个年轻人就那样看对了眼。 而宰相家里呢,宰相就‘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这个书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且是个可托付终身的,于是就许了自己家的千金小姐,还许了银钱,让这个书生风光上路赶考。 这书生一袭遭遇,听这看着都叫听客眼热痛快——一穷二白的书生避个雨水的功夫,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貌美娇妻,得到了权贵的岳丈,还的了上路的银钱。真是美事一桩。 ——这能有耐心在茶馆客栈听书的,可绝大都不是那些操持劳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反而是那些整日里窝在家中苦读诗书之外无所事事,整天感慨时运不济的穷酸秀才多些。 那故事里的书生是个穷秀才,自己也是穷秀才。那赶考路上遇个雨,若是自己遇到了雨也会避雨。这朱门竹门的差别,是个人长着眼都能瞧得见的。 那这样算来。 他们这些秀才,和故事里的秀才,所有的差别,不过就是一场赶考路上的雨? 是不是可以这样想来? 想的挺美。 差别的不是赶考路上的雨,也不是任何一场雨,差别的是那一场梦,差比的是那一个能信这种胡言乱语的脑子,差别的是那个眼瞎的所谓宰相,和连一见到男人就什么都不顾及的小姐,还有那整个府邸大概只有一间待客厅堂的宰相府第。 这件事情连安逸侯田毅都辟过谎的。 “难道龙少侠所有的江湖经验都是听着说出而来.?莫不知道这些都是编书的胡诌。就像那些写才子佳人的路数,他可曾见过豪门府邸深几许?院落往来之远都有马车互通。怎么一个做客的书生随意乱逛就可逛到小姐的后花园?不过是挑夫认为皇帝砍柴用金扁担。” 那些听书的穷酸秀才会为这样的胡言乱语浮想联翩,说到底,还是穷酸作祟,还是没得见识。 容小龙如今去了两趟方家,走了一趟安逸侯府,逛了老大一圈的园子,若不是觉得不可能,还真以为方家没有女眷。 容小龙说:“所以,这些都是假的吗?——宰相是不可能被一个落魄的书生,或者白丁书生另眼相看的?” 容小龙说:“所以即便是白丁出身的书生真的后来高中状元,宰相真的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也不会起想要让状元郎做乘龙快婿的心思吗?” 方卿和笑:“凡事不绝对。不过,状元郎的几率要小一些。宰相和其余权贵,都爱探花郎。” 这状元榜眼和探花,看似似乎三甲排名排出了个前后。其实不过都是前三甲。而这排序真不算单纯以才。至少对于探花郎来说不是的。 探花郎,必须是中榜中容貌最端正者。 方家只出探花郎。 当年的方易便是如此。 少年容色,骑马游街,官袍锦帽,好不招摇。旧日习俗中,不管男女,皆爱在官帽上簪花。偏落到南齐开始,就喜欢把鲜花别在肩侧。方易当时别在官服衣襟上的牡丹花,就是当时的皇后亲自去御花园中挑选的,选了最好看的一朵,亲自给方易别在了衣襟上。 方易原本才华可堪列状元郎,可惜他容貌压人,若是当了状元,那探花郎就无人敢任了。于是只能委屈方易,以状元才智,戴上了探花郎的乌帽。 真委屈吗? 当然不。 有诗人写登科后。 春风得意马蹄急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为何要说一日呢? 后来落到方易那边才知道,这‘一日’真的是一日。并非是个为了对仗工整而选的语句。 状元,榜眼,探花郎游街,选主街。游街之前,两边客栈高楼早就被皇城中的贵女订满。路边都是人,人人手上都拿着花。 几乎满金陵的花朵都在这一日涌现到了金陵的主街上来。而几乎全金陵的青年男女,也在这一日,都挤到了金陵街头来。 一日看尽的,何止那手中的花呢? 有高楼处贵女,不顾矜持,半掩面状,半伸长脖子想要看看方家探花郎的模样。 可是偏偏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探花郎就是不肯抬头举目往高处瞧。 有的女子心急,脱下了手上的金簪就朝着那方向投掷过去。 那金簪纯金打造,小姐也是当然不会往探花郎身上丢,眼看就要打中马头,若是在闹市人群中惊马,后果不堪。 眼看闹事要起,方易轻轻松松伸出手指,只见那金簪牢牢被方易夹在两根修长手指中,再一道金光划过,那金簪稳稳当当,钉在了贵女一旁的窗框中。 这一番场景被周遭小姐看在看中。立时当刻,那手中香帕,珍珠,鲜花,玛瑙,翡翠,金币纷纷如雨水般朝当街三位袭来。 偏偏如此,那探花郎还是不抬头,稳稳当当视线不偏不倚,就这样走过了那一片高楼。 状元郎被一颗硕大珍珠冷不丁砸了官帽,受惊不小。 他把玩手中龙眼大小珍珠,笑到:“方兄可要小心,古有掷果潘郎,如此便罢,方兄如此容色,可万万不能做那被看杀的卫阶啊.......” 面对这样笑意。 方易只回以轻松一笑。 方易当然不会被列为说书的候选。 他容色倾城,且出身富贵,方家世代书香传世,开国元老。以文通天下。出过两任帝师,四任宰辅。探花郎不过是他身上最为单薄的一项加持。 白丁是状元郎。 出身白丁的状元郎二十有九。 真正寒窗苦读多年才换来一朝金榜题名。 那个时候,二十九岁的状元郎和十五岁的方易一同骑马游街。即便是心中无限自醒,也还是难保意难平。 状元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高官权贵来说媒保亲。 状元家中早就有了妻房。不光是有了妻房,连带儿女都有了一双。 状元上有老,下有小。 女儿九岁,小儿五岁。 那新晋的状元府人还打趣。若是有个缘分,探花郎还能做她的女婿。 可落得个痛快数落。 那探花郎什么家世,什么门第,什么身份? 虽然不和皇室攀亲,但是那说出去,都是在说方氏高洁,不屑皇室姻缘。 连皇室姻缘都不屑的方家,一个乡野庸妇,以为当了状元夫人,穿了一身锦缎绸服,就看不到满手老茧满面尘灰了? 状元到底还是沉住气。在方易告辞之后才开骂的。 那既然都被数落成乡野庸妇了,那妻子也抹开了脸。 指着鼻子骂的状元郎:“你是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我?穿了一身的官袍才几天?就瞧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一个当初穷秀才,去吃个酒都舍不得叫盘肉的货色,若不是我村里哪个肯上你家的花轿?还给你生了一对儿女?现在你是出头了,是不是就觉得我们配不上你?你也不脱了靴子瞧瞧,你那蹄子上的脚皮还厚地可以光脚下田呢!” 那状元郎被如此的一通数落。 当然面子上抹不开。 更何况状元妻房自有惯了在田间嚷话,嗓门脆亮的很,一个吵嘴下去,街坊邻里都听得到。 恩赐的院落是大,可是架得住那嗓门的亮? 于是一起撕破脸,吵了一夜。 状元郎要脸皮,吵不过,说了一句‘俗不可耐’,拂袖去了书房安睡。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丫头撞翻了水盆跌跌撞撞进来,脸色白的如见了死人。 确实是见了死人。 丫头结巴:“夫人.......夫人把自己吊死了!” 状元妻直挺挺吊在房梁上的,身子早凉透了,僵硬,直挺,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睛快要鼓出来眼眶外面去。随着大门开启,风吹进来,就那样在房梁上微微的打着转的在晃动。 状元郎冲进来一瞧,正好对上了妻房那如青蛙一样鼓出来的眼神。 当场吓得腿软坐到了门槛上。 状元当时念头第一个,便就是仕途不保。 这仕途如何保? 南齐婚嫁条例中。有七出,也有三不去。 “七出”指的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盗窃。 此七条出自汉代《大戴礼记》。 状元妻子,说到底,也就是犯了‘口多言’这一条。可是这不算是顶天的罪过。且又不曾在外人面前口多言,因为当时方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的神情。 “三不去”包括: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尤其最后一条。 先贫贱,后富贵。 正中状元郎软肋。 状元郎无论如何,不可能休妻。他就算是再嫌弃妻子,再看不上妻子的庸俗,不堪,小气上不得台面。他也不可能休妻。 除非不要仕途。 而如今,他逼死发妻,不保的可能不仅仅是仕途二字了。 被参上一本,流放都是轻的,小命或许更不保。 这样一番言论想下来,状元郎险些尿了裤子。 ....... 最后没有流放,也不曾小命不保。 仕途不可再光明灿烂。到底也能偏安一隅做个七品县令。 也对亏了方易的求亲。 方家在朝堂地位举足轻重,重臣都好卖方易一个面子。于是也跟着附和。 当时陛下便借着这个顺水人情,说道一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言语。驱除了状元郎出金陵。让他远远离开,去一处小城做个七品县令。 ...... 你看着律法严苛至此。一个状元郎都可以轻松被一脚踢下顶峰。 一个白丁出身的穷书生,如何能够高攀上宰相千金? 容小龙不服气,觉得这事情完全没有什么令人心服口服的。 “倘若.......那状元郎当时年轻,有......有探花郎的年纪,和方大人你的脸?” 方易容色倾城,这一点容小龙是知道的。而见过方易的人都说,长得和方易最像的应该是方卿诚。也就等于,方卿和的颜值在方易和方卿诚之下。 那若是两个少年同样位列三甲。方卿和做状元,方易做探花。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样。方卿和这张脸的少年,当了状元,还没娶亲。虽然是白丁出身,也会被那高楼上的贵女一见钟情了吧? 高楼贵女投掷珍珠,却打中了一边的状元郎。捂着头瞪着小鹿一样惊慌失色的脸的状元郎偏头,正好对上了以团扇遮面的宰相千金。 哇。 一见钟情。 赶紧写进说书的故事里。 而若是在说书的润色中,这应该是个慧眼识珠的贵女下嫁寒门的感人故事。最后这状元郎定然要不负美人恩情,建功立业,令岳丈刮目相看。最后封妻荫子,风光回门。 完美结局。 可是.......这样的开始若是落到了方卿和的眼里。 就变味了。 “除非陛下赐婚......陛下金口玉言,宰相无奈之下才会成全.......”方卿和说,“否则这样们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最后结局,只能是宰相家为了不辱门楣,亲手掐死女的女儿。” “第两百九十四章 自由其实是个双面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更何况,”方卿和似乎是料定了这样的一番言论会换来容小龙怎样的瞳孔地震,于是自动不看,“不管是任何一位陛下,都不会如此。毕竟来说,朝中三年就能出状元,可是,朝中宰相在位,可不止要做三年。为了一个白丁状元,得罪盘根错节的宰相,谁来算这笔账都是不值得的。” 容小龙瞪大眼睛:“难道就没例外吗?比如格外欣赏这位状元的才华呢?觉得这位状元未来可期,前途不可限量呢?” 方卿和说:“那也是两回事......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代表就一定和权贵之家能够成为良缘。欣赏才华可以慢慢扶持,慢慢栽培。用不着立刻捧上高位。” 一个白丁,即便是再才华洋溢,也该稳扎稳打一步步走起。 若是一下子就让他走了捷径攀上了高峰,难保会飘然欲仙,来个‘乘风归去’。到时候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再者退去一万步来说。 为何要讲门当户对,其实也不是什么单纯的门弟之见的问题。 门当户对的两个年轻人的结合,能够在这种门弟相当的基础上免去很多的麻烦。见识的相同,看法的相互契合,甚至两家相处的融洽和默契。都是小夫妻能否将来顺利度日的前提。 所以站在方卿和的角度上说,这种事情,当然可以算得上是‘稀松平常’。 但是容小龙不懂。 他不光不懂,还非常非常的排斥这样的论调:“这不就是门弟之见?那些朝廷官员和权贵之家,一口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或者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可是事情轮到自己身上了,就跳脚了?” “......” 容小龙越说越是不满的:“还有那个,李玄远杀了李奇奇这件事情,在权贵眼中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案例?就因为李奇奇是所谓的‘违背家门意思,和情郎私奔出走’?” “......” “所以这种理所当然到底指的是什么?”容小龙问,“是权贵家中会去派人杀掉私奔的女儿清理门户为此家门高洁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呢,还是私奔的女儿会被送命是理所当然的?” 容小龙的生气的点,方卿和是很理解的。 他没有什么能够站在方卿和角度上的机会。也没什么门第的约束。 这一点叫方卿和挺羡慕,其实也很头疼。 方卿和羡慕容小龙的自由身,可是同时,也头疼这样的自由。 方卿和有一句话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倘若容小龙想要重整容氏,续接断层,那么就势必要联姻江湖世家才好。 可是同时问题也在于说,虽然江湖世家的门弟观念确实没有朝堂权贵那样的严重和死板。但是也不代表是绝对没有。 江湖看中资历和潜能。 所以毫无背景的杜衡在赢了江湖论剑大会之后就可以拥有登门世家主客的资格,而与此同时,杜衡也可以被理所当然的可以成为江湖世家的红人。江湖世家都可以放心的允许世家子弟和杜衡结交,结拜,甚至结亲。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所建树的前提下。 就好比,容小龙想要振作容氏,就要和江湖世家联姻,而联姻的前提条件,就是他必须成为江湖的状元,榜眼,或者探花。 而方卿和还有一件事情,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以容氏的背景和天赋能力,容小龙想要将来在江湖或者庙堂做到不被他人掌控和威胁,要么就这辈子孑然一身,死了万事空。要么,就必须要把容氏再度发扬光大。 不对,这件事情不是当讲不当讲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讲的问题。 这种必须要讲的事情,早晚要讲。 不是自己在说,就是别人会提醒。 那还不如自己来讲。借着容小龙对自己信任的时候。 ...... “你在想什么?” 方卿和长久的沉默引的容小龙本能的发毛。十五岁的少年并没有太过于坚定的立场来支持自己的言论,很容易被受到各种情绪和反应的影响。比如现在,他刚刚的振振有词之后,没有换来方卿和的任何文字上的回应。反而是一种长时间的沉默。 这种沉默对于容小龙来说,几乎是一种无形的施压,令容小龙先是动摇了意志,再开始了自我怀疑,到最后,他在发问方卿和的同时,已经开始了自我的反省了。 容小龙刚刚有些咄咄逼人的气愤到现在已经不见了。 方卿和刚刚的沉默拉长了时间的延展,令容小龙觉得刚刚过去了很久。 其实就是一瞬。 容小龙也就说了三句话而已。 方卿和也就是在这三句话的空隙中沉默了而已。 容小龙似乎就是这片沉默的制造者,也同时是这片沉默的打破者。 这似乎也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方卿和看出他的不安,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头,放缓音量说:“前者。” 方卿和迎着容小龙的困惑和不知所措,紧跟着解释说:“我说的权贵之家的惯性操作,和理所当然,是前者。” 方卿和继续说:“世家家族中,不缺女儿,也不缺儿子。南齐没有男女的轻重之别,男儿可以顾家,女儿可以上战场。男女都可以联姻修好。所以哪一个家族中,都不缺女儿,也不缺儿子。” 方卿和观察到容小龙的眼神变化,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容小龙在想什么,他讲:“别看赵家只有一个赵帛作为继承人。可是那只是直系罢了。赵帛是他父母的独子,但是他还有个未婚的叔叔是赵家的家主。赵小楼定然会成婚。即便是不婚好了,赵家也可以从位于左海的赵家老宅那边挑人。方家也是。我是我母亲的幼子,我除了大哥之外还有一个妾室生的二哥。我二哥已经成婚,有一男两女。还不算上我大伯和二伯家中的孩子们。......和你说这样的许多,也只是想要告诉你,世家不缺女儿或者儿子。” 这回言论中,沉默的就是容小龙了。 方卿和为什么要用自己家族和赵家举例子来说明,不管是朝中权贵家中还是江湖世家,都不缺儿子女儿。这其中本意,容小龙不是不清楚。 ——家族中不缺孩子。所以如果一个孩子执迷不悟,非要一条路上走到黑,那么放弃这个孩子,要比让这个孩子迷途知返来的更加的容易和省事。 所以说,在官府和权贵眼中,为什么会相信李玄远会对自己亲生女儿李奇奇下手。也是这样的原因来处。 毕竟,李玄远不会说出李奇奇死的真相,事实上他也无法解释。 倘若解释,就不打自招自己曾经私下寻过容氏。 若是不解释,就必须抗下私下处刑亲女的罪名。 而有了方卿和的施压,和淮南王的压力。哪怕李玄远有个曾经当过陛下伴读的父亲,只怕也保不住他。 不仅李成查保不住李玄远。只怕李成查还会认为方卿和的施压是收到了宝成帝的私下指令。 毕竟方卿和敢借用江湖势力对淮南王下手,也是得了宝成帝的允许。 否则没有这一层保证,江湖不会去插手皇室内斗。 犯不着的事。 江湖人又不蠢。 老百姓不知道江湖人到底什么模样,不少人自动把江湖人理解成和绿林好汉挂钩的草莽。可是难道朝廷也会如此认为?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妲己呢? 容小龙很沮丧。 他想要为了李奇奇报仇。 于是也自觉失去了批判权贵这种理所当然的恶习的批判资格。 但是。 容小龙偷偷问:“这种理所当然多吗?” 方卿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容小龙想了想如何委婉表达疑问:“就是.......世家的贵女,对白丁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呢?”方卿和笑,“哪来的那么多品貌才情一流,又未婚还正好中榜的年轻人呢?” 容小龙嘀咕说:“总会有的。” “当然有,”方卿和也没有否认,“可是品貌才情一流,未婚,正好中榜。几率就低了,再被贵女一见钟情,那就更低了。这两种很低的几率凑在一起,不就是是几乎不可能吗?” “......” “至少在我听来的见闻中,没有这个例子。”方卿和说。 容小龙讲:“我听说,方家的那位老大人,方易,当年名满天下。” 容小龙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直呼其名的?” 方卿和笑:“你反正也是说了。” 方卿和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态度。于是容小龙于是就继续说:“方老先生.......当年也是选了门当户对的姑娘吗?” “不错的。”方卿和说,“我的祖父和我的祖母是自小就定亲的。指腹为婚的。” ....... 当年方易还未出生,方家的夫人就已经为他定下了情分。若是都生男孩,就结为兄弟,若是女孩子,就成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最好做夫妻。 这个‘最好’二字,就是定在了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倘若两个孩子长大后不愿,那两家也不可勉强。 幸好,到最后,这个最好还是应验了。 方易在十九岁的时候就迎娶了同样十九岁的楚家小姐。 楚家小姐家出身武将世家,和方家有一些八竿子能打得到的关系。楚家小姐的母亲和方易的母亲就是一对金兰姐妹。楚家的将军在前线镇守,不放心家中有身孕的娇妻,于是就做主把妻子送来了方家养胎。金兰姐妹作伴,一来有个依靠,二来,还能纾解相思。 确实纾解的很。 楚家小姐的母亲在方家安养到女儿落地。都要流连忘返不肯离开了。楚将军结束征伐,风尘仆仆尚未归家就一身铠甲到方家迎接娇妻和宝贝女儿。结果妻女却哭哭啼啼不肯离开金兰姐妹和定下了亲事的小小方易。 小小方易也是哭的要厥过去。小手拉着小手,不肯放。 小小年纪的孩子,话还没说个全面来着呢。就先当着大人的面上演了一出‘执手相看泪眼’了。 惹得宠妻如命的楚将军好大一番的醋意。 楚将军的脸,吹过边境的冷风,经受过风中的沙尘。什么都令他面不改色。偏偏就是逃不过娇妻的眼泪和小女的爪子。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还是两个美人。 楚将军很是头疼。 最后是板着脸把一大一小的两个美人给抱上马车的。 方易和楚家小姐就在三岁的时候,第一次面对了分别。 第二次是十五岁。 十五岁的方易在金陵赶考。中了榜眼。风光游街,衣襟簪花。 那衣襟上的花朵,很有讲究。少年风光,既然允许满城未婚女子出游,也其实也是给了学子们一个看对眼的机会。 算是另外一种的月老。 这月老还是姓朱。 已婚的状元衣襟的花当然已经无人盯梢。 可是少女们的眼睛却要把方易的那一朵牡丹花给烧焦了。 京中贵女无不在想,这个十五岁的探花郎今日会青睐哪位贵女。 都在猜测是哪一位尚书的千金,或者翰林学士的妹妹。 方家出身书香世家,定然喜欢泼茶焚香,才女佳人。 结果方易眼睁睁走向了板着脸的楚将军。 他面不改色,面对着脸如铁板一块的楚将军。依然坚定地摘下了衣襟上的牡丹花,递给了楚将军身后的楚家小姐。 一片哗然。 楚家小姐当时并未成如别家贵女那样,穿戴罗衣,头簪鲜花,而是一身赫赫劲装,持剑,利于人群中。她是楚将军的独生女儿,十岁起就跟着楚将军进出校场,一身的好武艺,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人人都说,楚将军家会出一位女将军。就连当时陛下也是如此认为。 朝中世家子弟都倾慕楚家小姐美貌,却又对这喜欢动刀动枪的姑娘敬而远之。这样的将门之女若是娶进门中,倘若日后懂了什么别样的心思,还不得立刻被一剑砍去命根?想想之下,就忍不住烈日生冷汗。 不敢不敢。 无福消受。 结果,令人瞠目的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探花郎,像这位将门的姑娘递过去了牡丹花。更令周遭落下下巴的是,楚家小姐接了那朵花。 那朵牡丹,红艳欲滴,而楚家小姐当时的脸,要比手里的那朵牡丹花还要娇艳。 “第两百九十五章 只有杭州和江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方易这个举动,在场众人,几乎除了楚将军和楚小姐之外,其余皆是震惊之色。就连当时的陛下脸上都没保持住镇定。 少见的破功。 这是放到容小龙听来,就不是那么懂了。 “为什么惊讶的不是楚将军和楚家小姐?这难道不是方易给楚将军父女的惊喜吗?” “心中盼望和允许的行为才叫惊喜,”方卿和说,“否则就是惊吓。” 容小龙不信:“即便是方易也是?” 连容色倾城的方易给的惊喜也能被解读称惊吓,那叫旁人怎么敢再给自己心中的所爱什么惊喜呢? 所以这也是容小龙不信的原因之一。 但是方卿和却说:“当然。” 容小龙露出了一脸牙疼的表情:“为什么?” 方卿和说:“大概是因为.......楚小姐是真正会嫁给探花郎的人吧。” 方卿和聊着也有些别扭。那是他的祖母祖母呢。 可是方易和楚小姐又不是一般人家的祖父祖母。 否则当时殿前奉牡丹的事迹也不会传到如今方卿和都要娶亲的时候。 容小龙想了想,问道:“难道这个行为,是得了楚将军和楚小姐默许?” 方卿和想了想:“准确来说,其实是在奉牡丹的前不久,探花郎已经去楚将军家求亲了。” 容小龙说:“所以,方易方大人当时的行为,是建立在楚将军已经同意了求亲的前提下?” 这也太不浪漫了吧。 把贵女的如梦如云的念想给粉碎了一圈。 “这倒不是。”方卿和又反转一番,“是建立在探花郎和楚小姐两情相悦,但是楚将军说,非中三甲,不可抬轿入门的前提下。” 容小龙无语:“这也就是楚将军允许了。——那个探花郎的官袍就是楚将军许可的凭证。” 方卿和对此不反驳:“也算吧。” 容小龙对此感慨:“我还是觉得,方易方大人和楚将军之女的结合很有趣。——包括方老先生和方大人的师父的缘分。” 方卿和觉得容小龙这个感慨很有趣:“怎么说呢?” 容小龙说:“方易方老先生,是个文臣吧?他应该不是个什么绝顶高手?” 容小龙还挺忐忑,生怕自己猜错了。 倒是没错。 方卿和说:“确实。我的祖父,算是文质彬彬的。对习武并没有半点的兴趣。” “这就是有趣的啊.......”容小龙说,“和方大人师父的相遇和相交,比较和楚小姐的结合,更加有趣。后者还可以算是父母之命,可是前者就真的是志趣相投才话语投机的。” 容小龙的好奇就来了:“他们会聊什么呢?虽然杜衡和陌白衣一个是江湖白丁,一个是世家子弟,可是他们还有个江湖在中间。方先生和雁大侠,会聊什么呢?” 这个问题,方卿和知道:“他们可以聊江湖啊。” 容小龙奇怪:“方先生也向往江湖吗?” 容小龙终于想到了一个称呼方易不会和方卿和搞混的称呼了。 方先生。 方卿和是方大人。方易就是方先生。因为方易曾经当过帝师,教书育人者,就是先生。天子也是人,所以,教授天子读书的方易,也是方先生。 而方卿和没有当过老师,所以他是方大人。 方大人说:“当然啊.......这江湖又不单单只有恩怨情仇,还有大江大河,山川湖泊。” 容小龙说:“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也是疑是银河落九天。还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江湖,还是万卷书外的万里路,还是心中的丘壑,是眼中的长空。 是大雨后的庐山,是黄昏的大漠,是海市的蜃楼,还是雪山的银湖。 这一切一切,都能够在书中寻到。那书海浩瀚,卷山高叠,只要是有若渴求知欲,只要是耐得住无边的寂寞,都能够有读到这一切的机会。 书卷的有趣,就是可以不动方寸之地,领略天下奇闻异事,名山大川。 但是书中听不得江声滔滔,也嗅不到海水腥咸,也听不见驼铃阵阵,感受不到大漠的荒凉。他见闻书中,旅人行至大漠,口干舌燥,垂死之迹,眼见面前有天女舞蹈,体态曼妙,顾盼生姿,脚腕细白,坠作响金铃,雪白肌肤,清凉无汗,动作之间眉目冷傲如冰雪。 在这样烈日之下,宛如那天山传闻的雪女一般。 旅人何曾见过这样景象? 只觉头顶烈日都被消磨不见,只见阵阵雪山拂过凉气铺面。 这样幻觉加持,竟然让旅人活活走出了大漠。 而在另外一本记载天山书中文曰,天山山脚,肉眼可见白羊绿草,远处便是重重林木,若非如这草地林木,那么雪山吹风,就会严厉似刀,割在脸皮之上,如被利甲狠刮。 这一切。方易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烈日当空直晒是个什么感受,他自小就受祖母宠爱,少年时候连第一次学骑马,祖母都要在旁边不错眼珠的盯着,还必须父亲再三和祖母保证那那匹温顺,不会发狂。但是即便如此,祖母还是担心。 祖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家中也是明白的很:祖母的小女儿,方易的小姑姑,在十二岁那年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去,当场断了脖子。 祖母也是在当时白了满头的发。 这件事情成了方家的痛点。祖母也因此,生怕方易也如此。祖母不敢说, 方易因为这样缘故,和祖母的沉痛爱意。 他的马术也算不上精湛。 他和楚家小姐成婚之后,另外开辟了府邸。 方家的祖宅不在金陵。方易可以大大方方在金陵的官邸给娇妻辟一片跑马场。 楚家小姐喜欢红衣,爱穿斤装,配金色发冠。她如此骑着一匹踏雪宝马在烈日下御马飞驰,迎着风回首对方易一笑。 方易觉得,倘若那书中大漠烈日如斯,他做旅人,必然不会跟着那幻境中的天女走。 他不曾见过江湖,楚小姐也没有见过。 但是楚小姐见过大漠,见过真正的沙场。 他们一文一武,即便不能真正战场并肩杀敌,却也能做到珠联璧合。 ...... 方易二十二岁。 遇到了自江湖而来的雁回楼。 那个时候雁回楼也不过二十六岁。不论婚嫁,也不爱美人,江山美眷,在他眼里,都不如风流天下的自在,和他手里的回楼宝剑。 雁回楼是江湖传奇。他的出身,师门都已经无从可寻,连他的年纪模样都成了传奇。 但是他的传奇更多的不在于他的武功或者剑法,他也没有任何的暧昧风情。世人都知道他纵横江湖,无人能敌,他行走天下,只为求一知己。功名利禄,与他都成浮云。 他是个江湖侠客,却有一身的魏晋风骨。 雁回楼大幸,他果真如愿遇到知音。当时雁回楼尚且只有二十六岁。 雁回楼在金陵的悦来客栈饮酒,他酒量很好,千杯不醉。一口烧鹅,一碗烈酒。看得身边那个眉目如画中仙的年轻公子一脸受惊。 那公子一声锦缎长袍,从头到脚都是精致无比,连腰间随意一块玉佩,都可以抵下这整间酒楼所有。 悦来客栈并非只有豪侠正派人士了,那小公子招摇无比,不管是容貌亦或者打扮。恨不得天下皆知他是个权贵公子。 恨不得让整个悦来客栈的恶徒都知道他是个肥羊。 且还是个花容月貌的肥羊。 偏那小肥羊浑然不知。依然等着一双好奇如小绵羊一样的眼睛看他。小公子穿银色缎面袍子,面色也白,唇色红润,真如一个天真羔羊。 偏羔羊组词,头一个想到就是待宰。 雁回楼酒意正酣,心情愉悦。便朝这小肥羊,不对,小公子招手。 小公子是真的傻,就那么走过去。 端起雁回楼斟过的酒,仰着脖子要一饮而尽。 那可是悦来客栈最烈的酒,没有酒量的光是闻闻都要发晕。而这小肥羊,不对,小公子一看就是喝着甜醉芬芳的桃花酿梨花白和青梅桂花酒的。 如何忍的下这样的? 当时就晕乎乎,真成了个挂着傻笑的小肥羊了。 真是小肥羊,小公子的脸原本还算是有个小小尖下巴,结果这半碗酒下去,脸就给肿了——自己捏的,他强行支棱自己的脸,还是动摇西晃,就使劲支棱,把自己一张粉白的脸给揉捏成了个面团。 雁回楼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 雁回楼笑:“你不是江湖人,怎么来这里?” 小公子傻笑:“我喜欢江湖,想看看江湖人什么模样。” 雁回楼说:“你当来见猴子?” 小公子理直气壮,大约这样的理直气壮也有一半是因为醉了酒的缘故,否则这样家世出身的小公子,断然不会有一天想到自己会用这样音量说话的:“他们也没有见过权贵人家的公子啊!我看他们,难道他们不也在看我?都是看猴子。我还算是个美猴........” 雁回楼笑的要喷酒:“你还美猴,我看你是个肥羊。” 小公子嘀咕:“......那也是好肥羊。” 雁回楼好脾气:“你说的是。” 江湖即便是无人不识雁回楼面目,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回楼宝剑?这江湖大名鼎鼎,号称一剑斩千人的回楼剑,如今被那个小公子当成了枕头垫在了胳膊肘下,小公子浑然不觉,呼呼大睡。偏那雁大侠却毫无计较,只一双温柔眼神从小公子身上收起,在回首时候,温柔眼神已经冻结如天山上交加风雪。懂得那些刚刚还在打着恶意念头的江湖黑道闻风丧胆,腿软而逃,连奔八百里。 这是雁回楼和方易的初次相遇。 二十二岁的方易,当时早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已经为人夫,为人父的方易,当时在雁回楼的眼里,还如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 “你有二十二岁?”雁回楼笑,“确实有意思。” “我当然有二十二岁,”方易说,“我儿子都两岁了。” 这下雁回楼果然面上有了吃惊之色。 看到这样的吃惊,方易就有了得意神情:“不光如此,我还要立刻去江南上任。” 方易说。 “江南如此之大,方小兄弟要去何处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 雁回楼笑:“杭州好。我最爱杭州。” “胡说,你昨日才说,金陵此处,可久居。” “不胡说,不骗你。金陵好。杭州也好。” 杭州真好。 江南也好。 雁回楼每年都会到江南,寻小方大人,喝酒,赏花,聊天,作诗,快意爽朗,忘却岁月。这样的岁月再忘却,岁月却也还是过。 九月杭州,桂子飘香时候,杭州还热着,小方大人就开始张罗指挥仆人在自家院中铺一大块干净绢布,去迎接抖落的漫天桂花。 那桂花如雨落,香气充裕,满园飘香。桂花可以做桂花蜜,桂花酒,桂花糕。 雁回楼一开始还会和方易一起喝杭州的冰镇的米酒和桂花酿。后来还是嫌桂花酒甜醉不过瘾,就自带酒水上门。 方易依然酒量不好,只有小方夫人尚且能和雁回楼对饮两杯。 雁回楼在这样的甜醉夹杂着烈性的酒香中,和方易说江湖。 雁回楼每年都走江湖,每年都回杭州,把眼见的江湖说给小方大人听。 多年都如此。 小方大人曾经说:“你总来江南,大约见惯了这江南的风景。我读万卷书,却不曾真正走过万里路。我想看看。” 雁回楼问他:“想看什么呢?” 小方大人说:“看大漠,看雪山,看大海,看森林。看草原。想看看大漠是否真的有‘长河落日圆’景象,想看一看草原上风吹草低,是不是真的会出现牛羊。” 雁回楼说:“其实你可以辞官一年,我带你去见一见江湖?” 以往都是雁回楼笑话小方大人心智单纯如孩子那样。 这一回反而是小方大人开始笑话江湖的雁大侠了:“哪有那么容易呢?” 小方大人说:“我有妻儿在身旁,祖宅还有祖母和亲眷,我以探花郎身份直接做到杭州知府,你以为是陛下厚爱?当然是厚爱,但是厚爱的是我们方家。多少人盯着方家呢.......我若是忽然辞官,走的痛快,回头,若是方家出了什么乱子,又去哪里找我呢?” 雁回楼说:“你这样,如风筝。飞再远,还是有线牵引。” “不好吗?”小方大人说,“我总是要魂归故里的。雁大侠不是么?” 雁回楼沉默很久,好久,才说:“我的故里,不是一个地方。” “第两百九十六章 像个对眼的兔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方大人的酒量一直都不好。 从第一次相遇雁回楼,半碗烈酒喝到不省人事。再到之后喝青梅酿都能喝醉。不过小方大人的酒品就和他的酒量一样的一如既往。 非常好。 小方大人喝醉了就是笑。 红着眼角,看着人吃吃的笑。不必说话,那笑都能把对面的人的魂给勾没了去。 雁回楼不止一次问过小方大人:“你就这样对于自己的模样毫无察觉吗?” 雁回楼并没有亲眼见证过当年十五岁的小方大人的那场牡丹会和游街时候的‘掷果潘郎’的场景。 可是....... “潘郎也知自己容色甚美。” “我也知道啊。”小方大人为自己争辩,且争辩的理直气壮,“可是,不管你,还是我府中的家人和随从,各个都瞧了我那么多年,日后还会瞧着我更久......容色是最难以保持的东西,从来没有日渐出色,只有日渐衰败。我日日醒来,见镜子中的自己,都甚至想不起来十五岁的模样了。” “......” 小方大人笑眯眯地:“十五岁的当年,或许还敢狂妄一句容色可赛牡丹。现在.......我可不敢把牡丹花再别在衣襟上了。回头牡丹花都要气死。” 雁回楼听这番话的时候,正值牡丹花开。 牡丹花一向喜欢长在北国,此刻的江南虽临寒冬,却依然红花绿草生的盛。而他们此刻在花厅中饮酒,红泥炭火中温酒炖肉。好不逍遥。而不偏不倚的是,当时小方大人正好坐在一架屏风之后。 那屏风所绣的图案,正好是牡丹。 牡丹象征富贵。 同时也是小方大人和楚家小姐的信物。 方易用牡丹作为信物,原因不止是因为当时他衣襟上正好别的是牡丹的缘故。不过是因为楚家小姐最爱牡丹花而已。 若是当时方易的衣襟上别的是别的花朵,他也会另外寻一朵牡丹花送给她。 仅仅是因为,这是楚家的小姐。而楚家的小姐会那一朵花,也不是因为那是一朵牡丹花,而是因为送花的探花郎,叫做方易。 楚家小姐少女的时候就喜欢牡丹花,到了嫁为人妇,做了方家的主母之后,依然还是最爱牡丹花。 楚家小姐有很多的衣式花样都是牡丹。她又爱着红衣,于是小方大人就特意命绣娘把牡丹花的暗纹绣进红色衣料中。 一针一线,都是爱意。都是对于妻子的心思。 楚家小姐除了当年在方家祖宅长大的三年之外,之后一直在洛阳长大,后来跟着楚将军到金陵述职,才短暂的来到了金陵。 她原以为那年再见不到牡丹花。 却没想到那件的皇城中第一次等来了移摘的牡丹花开放的时候。 从洛阳运来的牡丹花,从移摘到金陵的皇城中之后就没有开过花。 直到方易考取了探花郎,楚将军父女来到金陵的那年,才第一次等来花开。 这和方易无关,也和楚小姐无关。 仅仅是因为那年的金陵是个罕见的冷冬。 冷风吹败了金陵很多原本冬日开放的花朵,却吹开了倾国的牡丹。 那一年,金陵的百姓得以见到了一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场面。第二年,引得花市牡丹花价格翻了数倍。其中有利有弊,不可一日言语尽。 小方大人不太爱出杭州。他游玩之地不外乎西溪,西湖这些地方。 但是却每年都在牡丹花开的时候陪着小方夫人去洛阳一趟。 舟车劳顿的很,却很值得。 雁回楼说:“小方夫人年年都去洛阳看牡丹花,看的乏味了么?” 小方大人不知道为何雁回楼会有如此一问,不过还是老实说:“当然不。” 那就是了。 雁回楼说:“你既然也知道,年年赏花年年都看不尽,你又怎么会有你身边的人会看你看到厌烦的心情呢?” 小方大人喝醉了,又在可信的人身边,于是思维就显得散漫又混沌。 他连消化一句话都似乎要迟钝一刻钟那么的久了。 一刻钟后,小方大人对着雁回楼,绽出一个笑意来。 “我知道你在夸我好看。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小方大人摇头:“没有任何一份喜欢是理所当然的。都要感谢。感恩。” 雁回楼说:“那我应该感恩吗......” 小方大人说:“.......你的故里是什么?” 小方大人在混沌中,说的又忽然又迟钝。然后一双眼睛的眼角越发的红,他那样望着他。以雁回楼的角度看过去,小方大人眼角的红仿佛是从屏风中的牡丹花中熏染而来的。 ...... 雁回楼没有回答他。 小方大人也没有要等他回答。 小方大人睡着了。 花厅中安静地很,酱肉的香味很浓。酒意也浓烈,还有水仙花的花香,都掺杂在这件小小的厅堂里。厅堂朝向花园的一面用了正面的琉璃,这样的大的手笔,只是为了杭州每年一次的盛大落雪。 去年的落雪是这一日。 那时候雁回楼尚且在江湖某处,不曾赶来。只小方大人和小方夫人在一起赏雪。而今日,小方夫人尚且在产褥期,一堆的奶娘婆子围着小方夫人和孩子转悠。 小方夫人嫌弃小方大人碍手碍脚,整天不错眼珠的就要抱孩子,就把小方大人赶去和雁回楼喝酒。 结果小方大人早早喝醉,只剩下雁回楼一个人一碗借着一碗的往下灌烈酒。 那一夜,始终都没有落下雪来。 ...... 方卿和说:“.......我师父啊......人生憾事,就是没有我认识十五岁的爷爷。” 方卿和笑:“大概是因为他想看看衣襟上别着牡丹花的小小探花郎吧。” 容小龙说:“不是说你的长兄最像方先生?看你的长兄不就好了?” “再像也不是啊......”方卿和还是带着笑地看了一眼容小龙。不过这一次的笑意,就显得很是那么的无奈,就像大人看小孩那样的无奈和宠溺了,“即便是双生,也是没有用的。是谁就是谁呗。” 容小龙说:“你师父,后来陪着方先生去江湖了吗?” 方卿和点头:“那是很后来很后来了。” 后来到,方易命不久矣。 对于这样的遭遇。方易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他递交了辞呈,辞去了一切的官位。包括了当时的帝师和太傅。 他的子女都长成。唯一念想,就是回去和发妻回到故土。他对方夫人说:“你想要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洛阳也行,杭州也好,若是你想要留在金陵,我们就留在金陵.......——或者我们不去洛阳,你每年都要去洛阳看牡丹花,我令你每年只能去一次洛阳已经愧疚,不能够再洛阳成为你的伤心地。” 但是方夫人,那个时候的楚将军,却把尚且精神的方易交给了雁回楼。 她当时已经不再年轻,她很久没有在穿上红衣,她已经开始选择沉稳淡雅而不失华贵的料子。她看着实在像个金陵城中一般无二的贵妇人。 她的衣料依然绣着牡丹花的暗纹。 容色堪比牡丹花的贵妇人眼神坚定明亮。她告诉雁回楼:“去吧,带他,去见一见你的故里。” 雁回楼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方大人很快接受自己被妻子赶出家门的事实,方大人苦笑,说给雁回楼听:“你总来江南,大约见惯了这江南的风景。我读万卷书,却不曾真正走过万里路。我想看看。” 雁回楼当时问他:“想看什么呢?” 方易说:“看大漠,看雪山,看大海,看森林。看草原。想看看大漠是否真的有‘长河落日圆’景象,想看一看草原上风吹草低,是不是真的会出现牛羊。” 雁回楼说:“好。” 雁回楼退出江湖。 这个消息传遍江湖的时候,不出意外,江湖喧哗一片。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去了大漠。再去了草原,再看森林,最终还未曾见过大海,方易就已经耗尽了灯油。 那个时候的洛阳,只剩下方夫人一个人在观赏满目的牡丹花。 牡丹花年年岁岁都是相似的娇艳美丽。而今年却让方夫人看得泪流满面。 江湖人好事。好事者还不少。 很快雁回楼为何退出江湖,而退出江湖的原因的动态都被江湖人知晓。 人人称颂雁大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为了知己好友而轻易放弃名利。陪伴朋友踏遍山河。这样的大侠才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身。 江湖才需要这样的侠义。 江湖,也永远要等待这样的侠客归来。 方易平静亡故的消息,也传遍了江湖。 于是江湖等待雁回楼重出江湖。 毕竟那个时候雁回楼正值盛年。只要他想,江湖依然有他和回楼的一席之地。而且那地不会真的只有一席。那是一片天下。 可是雁回楼似乎并没有在乎他的那片天下。 江湖最后一次知道雁回楼的行踪,是看到雁回楼带着方易的骨灰去了洛阳。他去的匆忙,走的也很快。 此后多年,江湖上没有再出现雁回楼的身影。也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再过十数年,雁回楼出现了。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人。他手上已经没有回楼,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少年人背负的那把雁回。 那少年就是雁南声。雁回楼唯一的亲传弟子。 十三岁入江湖。 十五岁击败上一任疏影剑剑主,成功把自己手上的雁回换成了疏影。 当年江湖人只知道雁回楼把那把与他同名的回楼剑重新回炉,打造出了两把长剑。一把名为雁回,一把名为南声。只南声从未出现,江湖人以为那把剑铸造失败。直到后来的论剑大会,江湖人才见到那把之前只存在在猜测中的南声。 当时还是雁南声的方卿和做主,把雁回给了杜衡,南声赠与了陌白衣。 后来的事情容小龙也就知道了,杜衡和陌白衣‘挂剑归隐’之后,南声就转移到了陌如眠的手上。而雁回,方卿和的意思,是要给容小龙。 结果....... 容小龙脸红。 不肯再想下去。 他辜负了方卿和的好意,跑路不算,还中途被方卿和抓到,然后好死不死,话题拐弯到了八百里都能被方卿和绕回来。 方卿和和气的很:“我让你去一趟陌家,送玉佩回家只是借口,最终目的就是想让你接收那把雁回。那把宝剑人人都知道是出自何人,你若是接受了,江湖人见到你,就会像见到陌家暗纹的衣服那样,对你有所顾忌。也是一种护身符。我还想让陌如眠收你为徒。你却不肯,我很奇怪的。” “.......” 容小龙羞愧的低下头,却不说话。因为为何不肯,容小龙还没有真正想明白。 但是不要紧,容小龙没有想明白,方卿和却有了个猜测:“你不肯陌姑娘做你的师父......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方卿和猜到了什么? 容小龙很警惕。 方卿和少有看到这样戒备又心虚的容小龙,心里又肯定了一点什么,于是半是试探半是直接地说道:“你是不是对陌姑娘有好感?” “......” 容小龙是真的没听明白。 可是是否有好感......总不能否定吧?若是否定,就很想讨厌了陌如眠。容小龙不讨厌陌如眠的。他只是不喜欢,或者不能够一时接受自己要在陌家立刻被困顿两年时光而已。 本着这样的前提,容小龙犹豫的点了点头。 居然承认了。 方卿和很是意外:“真是这样?我当时给你和陌如眠这两把剑的时候,本意可没有想要把你们凑做一对。否则也不会提议让陌如眠做你的师父传授你剑法了......可是.......你既然和赵帛相识不浅,难道赵帛没告诉你他的叔叔,就是赵小楼对陌姑娘的心思?” 这事方卿和很犹豫,打不定主意赵帛知道不知道。 赵帛那个性子,若是知道,必然暴跳如雷的。好么,我拿你做兄弟,你居然想挖我叔叔的墙角?怎滴?做我兄弟不过瘾,想当我的长辈? 方卿和越想越是乱子:“我还以为你喜欢月姑娘那样聪明善解人意的,......或者是若离那样娇美泼辣的......万万没想到.......你喜欢陌姑娘那样温婉清丽的?” 什么跟什么? 容小龙不知道自己在方卿和面前是什么表情。 方卿和也没说。方卿和心想:哎呦,这孩子,像个斗急了的兔子,还是个对眼儿的。 “第两百九十七章 大侠总是被胡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方卿和在说什么。 这事也太突然了。 也太意外了。 若非这次和方卿和偶尔提到了,容小龙还不知道原来还能有这一层关系呢? 容小龙紧张的都要口吃:“......你,你也没说过雁回和南声有这一层关系啊。.......” 容小龙一紧张就口吃,一口吃就忍不住急,一急起来就一脑门的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谁看不出来他紧张了急了? 然后容小龙就更急了:“.......你,你把雁回给我,还,还把南声给陌姑娘......什么意思啊?!” 容小龙后半句没说。 容小龙后半句是:你乱点鸳鸯谱啊! 这真是乱弹琴了。 别说陌姑娘是赵小楼的心上人,中间差着辈分。且说陌如眠可比他大好几岁。再说了。陌如眠可没这个心思,他也没这个心思呢。 容小龙心想:我才十五岁。讲这个早了呢。 方卿和也是一脸奇怪:“雁回和南声虽然是出自于同一把剑,但是并不是纯粹的鸳鸯剑。可金兰,可兄弟,也可师生。当然也有恩爱之意。我把雁回给你,本意就是让你有个陌氏门生的身份。但是又不能说的明白,毕竟你还有容氏的身份在,若是直接认领了陌氏门生,难保将来麻烦不断的。” 话都让方卿和说干净了,容小龙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嘀咕说:“你这样随便把雁回给我,不怕我丢了雁回的脸吗?” 方卿和还是觉得奇怪,然后奇怪到笑起来:“有什么丢脸?它只是一把剑,一件兵器。你说它有脸?那在哪里呢?它另外的头和身子还有手脚又在哪里呢?” 容小龙嘀咕:“你明明就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小龙索性把意思说出来:“这把剑的上一任持有者是武林盟主,上上一任也是武林盟主。他们的名气都是自己得来的。” 方卿和正想说什么,却又听到容小龙的话还有下文,于是就继续听。 “虽然说,到时候也可以将我是容氏的......我是容氏的后人,这件事情在我决定要选择江湖的时候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被人知道,就不必要刻意瞒着的。何况......所谓打草惊蛇,老天爷想让你暴露,就算是你在大道上走,老天爷也会正好让那条路的石头缝里长出一丛草的,那草里也会正好有一条蛇。” 容小龙怎么会知道呢? 在他尚且对自己的身世和能力一知半解的时候,老天爷就给它做主安排了那样一出戏。凭借一把匕首,一套长生演,就在淮城的当街闹市,用凤台童子的一条命,轻轻松松就惊动了朝堂和不予楼。 这种传闻,如果放到以后,只怕又是一场拨弄风云,负血寻仇的快意故事。谁能想到,这一场当时险些闹成踩踏的当街奇闻,居然就是一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外呢? 别说不知道史书会不会照实写,反正到了客栈酒楼说书先生的嘴里,肯定是要过好几个弯,曲几百个折的。 这事随便。 嘴长在别人的嘴里,怎么吹牛是别人的事情。 就是别叫当事人知道。 容小龙也听闻过不少关于雁南声的事情。 不必去向本人求证,光听了就够狗血。 什么论剑大会上一见就令美人难忘,发誓除却雁南声之外,再不肯嫁。而且编的还挺有意思。光这个美人的痴情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基本是把别家的本子里写关于相思的套路都搬过来了。 光是容小龙记得的,就有见花垂泪,见竹相思,对月捧心,读诗伤怀,到后面,似乎作者终于想起来写的是个江湖美人,于是就安排了一段湖边舞剑的画面。 美人舞剑,怎么可能没有旁的助兴?恨不得搬下来天上仙女奏乐载歌载舞。 到底是清醒过来,明白不是写的仙女,是写的侠女。 于是就改成了飞花伴舞。 写侠女舞剑,剑气凛冽,引得湖边花瓣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然后五彩缤纷的花朵下面,侠女必须穿一袭特别不耐脏的白衣,还要舞的一尘不染。一根头发丝都不乱。落的泪都是干干净净伶俐极了的。 到后来,估计是写不下去了。大概是因为美人是虚构的,可是大侠是真的,怕被大侠看到了挨揍。 就安排了这个美人在花雨中忽然落泪如海,当场就用手中三尺青峰削掉了青丝,毅然决然,上了峨眉山,出家去也。 ....... 害的容小龙当时赶紧往前翻,幸亏笔者没写清楚到底这位美人到底何方人士。 就当她是峨眉山脚下的侠女好了。 所以才能连夜上山,剃度,出家,一套流程下来,那天上堪堪挂上一轮弯月。 行吧......这侠女出家可惜了。 否则单论轻功,华山论剑都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这故事没完。 后来某天,雁大侠(容小龙吐槽,好么,还记得有个男主角啊),云游峨眉,正好到了侠女出家的庵堂中。 (作者解释是因为那个庵堂中开放了很多的芙蓉花) 然后在芙蓉花下见到了一个正在打理芙蓉花纸条的年轻女尼。那女尼容貌姣好,即便无青丝和发簪点缀,单凭一张面目,居然也压得住那盛开的芙蓉。 ...... 作者写:这一刻,雁南声终于明白,为何峨眉山上,芙蓉花最美,再此处庵堂。 容小龙:牙酸。 ......作者可不知道容小龙的感受。继续写。 雁大侠一见倾心之后,便委婉询问了那位美貌女尼的事情。得知那姑娘原本是江湖女子,曾经在论剑大会上对武林盟主雁南声一见倾心。后思之不忘。 最后难解相思,也知道自己今生绝不可能和雁南声有结果。于是心碎之下剃发出家。 雁南声听闻之下,大惊,心中震撼不已。一言不发,便连夜下了峨眉山。 当天,就退出了江湖,隐世离去。 ...... 容小龙:“......??????” 这不对啊。 容小龙当时抓狂。 若是按照正常逻辑,既然美人痴情,大侠有心,那就说破好了嘛。又不是什么覆水难收的事情。女未婚,男未娶。出家而已,又不是净身(误)。有什么覆水难收的? 何至于连夜下山连夜退出江湖? 这本书里,其实以容小龙的观点来说,书中的侠女和书中的雁南声挺配的。 俩都有一身的好轻功,一个连夜上山剃头出家还来得及赏月;一个连夜下山交接退出江湖的仪式还能连夜跑路。 .......天生一对啊....... 可惜可惜。 ...... 不管如何,容小龙很希望如果以后自己有点名气之后,不要被写的太离谱。这样就行。虽然结局狗血,可是至少没把雁南声写成个风流人士。 最多就是个‘无心误美人’。 说白了就是长得帅不是人家的错。 不过这说道误美人....... 容小龙就立刻想起了若离。 那个在方卿和嘴里,娇美泼辣的若离。 容小龙现在才反应过来,刚刚方卿和讲了什么。 容小龙又急了:“你怎么可以说我喜欢若离呢!” ......这反射弧也太慢了吧。 话都扯了八百里远,这才想到原点还有什么。 立刻又扯了回来。不得不说,这脑回路,不换成轻功真是可惜了。 容小龙说:“你不知道若离是什么人啊!” 方卿和说:“知道啊。” 容小龙说:“那你还乱点鸳鸯谱啊!” 谢天谢地,他终于找到人选让他讲这句话了。 方卿和说:“我就是举个例子。我认识的泼辣美艳的美人不少,可是别人你也不认识啊......我若是举例子,我自然要选你认识的举例子呗。别当真嘛。” “不过.......”方卿和又说:“你反驳了陌如眠和若离......偏不提月小鱼月姑娘.......” 容小龙看到方卿和说着话时候脸上的带笑表情,那笑容,怎么说呢,让人头皮发麻。 容小龙以为方卿和会直白讲,讲那句‘你喜欢她啊?’ 偏没有。 方卿和接着说:“......有意思。” 有意思什么?什么有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方卿和当然看出来容小龙又又又又又急了。 然后就偏不说。 容小龙年纪小,所以脸皮薄。 也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反正容小龙就是没再问下去。 容小龙干巴巴转了个话题,倒也不是离题万里的那种:“你眼看要和清平公主成亲了.......” 方卿和纠正他:“是定亲。” 容小龙才纠正过来:“你眼看要和清平公主定亲了.......” 方卿和又说:“其实在南齐定律中,定亲也就等同于成亲,只是差了一个过门和入洞房罢了。” “.......”容小龙无语,“你到底要不要让我继续说话?!” 方卿和姿态良好:“你继续。” 容小龙继续:“你眼看要和清平公主定亲.......差不多就是成亲........” 他故意顿了顿,等方卿和确实要继续往下说才继续:“那若离怎么办?” 这句话方卿和没听懂。 “什么怎么办?” “我又不瞎,”容小龙冷笑,“你也不瞎。看不出若离对你有意思啊。” “......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方卿和笑,“对我有意思的多了去了......就像当年,对我爷爷方易有意思的也多了去了。——一水儿的京城贵女为了我爷爷神魂颠倒,我爷爷十九岁就英年早婚,也没见那年有谁家小姐悬梁上吊啊。” 容小龙:“......” ........ 若离被严格看管了起来。 因为她当时一个没想开,当着赵小楼和月小鱼的面,砸掉了一个花瓶。那个花瓶的锋利锐角当场划破了若离的手腕动脉,血顿时喷溅了出来,当场给赵小楼和月小鱼表演了一个血溅三尺。 闻声赶来的赵帛和徐长生当场尖叫:“她要殉情啊!” 月小鱼忙着给若离止血。 赵小楼大概是又急又气,给气糊涂了。甚至还带了点笑意纠正他俩:“不对,殉情不是这样用的。方卿和只是要成亲,不是死了。” 至于叫法......可能要说是寻死比较妥帖。 那听着也渗人啊。 哦。方家养大的丫头,为了方卿和和旁人成亲就要寻死觅活的。 这若是被清平公主知道了,或者被安逸侯爷知道了,这方府可就再也没有若离的容身之地了。 不对。 即便是清平公主和安逸侯爷不知道。 只怕方府也没有若离的容身之地了。 赵小楼严肃的很:“.......你不能再回去方府了。你也不能再见方卿和了。” 他这样对若离说。也不顾若离尚且手腕鲜血淋漓,半边衣裳都是血迹,雪白一张脸也有血迹,看着吓人地很,可怜的很。 可是即便是这样可怜了。 赵小楼也没有心软。 若离在刚刚被割破手腕的时候没有哭,包扎的过程也没有哭,偏到这句话,给气哭了。 若离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那句话才让眼泪一直掉了个不停的。 可是就是止不住。她另外一只手上也有血,擦了一下眼泪,把血也蹭到了脸上,骇人的很。 若离顾不了:“凭什么!” 赵小楼似乎早就料到若离会这样问他,也知道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回答飞快,也飞快把问题甩回去:“你自己心知肚明。” 若离的眼泪很快把脸上的血迹给冲刷掉,眼泪泡的若离的脸又白,看着可怜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生气!我不想伤害自己!” 赵小楼说:“你是不是故意,这都不是不让你回去方府的理由。” “那是什么!” 赵小楼索性说个明白:“因为你喜欢方卿和,因为你十五岁,因为你不懂得掩盖,因为你是姑娘,因为清平公主十六岁,因为清平公主也是个姑娘。女孩子看女孩子.......总比旁人看得通透些。” 若离的声音变得没有底气一般的虚弱:“那是我家!” “错了。”一向好脾气的赵小楼这个时候残忍的可怕,“未来,三个月后,就会是方卿和和清平公主的家。” 若离几乎要哭到晕厥,可是奇怪的是,即便是身边还在一脸紧张给她包扎伤口的月小鱼都一言不发。赵帛和徐长生更加是被赵小楼的气势压制的如木人一样。 若离讲:“你凭什么替他做主?你又不是方卿和!” 赵小楼微微一笑:“我不是替他做主,我是替你做主。” 若离脱口而出半句话:“谁要.......” 她哑然了。 “第两百九十八章 若是好命当然认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的哑然并不是被辩驳到无话可说。 她只是被吓到了。 一个如果平时温和到甚至有点显得懦弱的人,忽然板起脸来,一脸的严肃,是确确实实会把人吓到的。 至少少有的严肃的赵小楼确确实实是吓到了只有十五岁的若离。 若离每年见到赵小楼的次数很少。 而每次见到赵小楼,都看到他的美人面上挂着看似无尽的笑。赵小楼笑,赵帛也笑。赵家的人似乎很爱笑,似乎没有脾气。 以至于若离会和方卿和吐槽,问他赵家到底算是江湖的执法世家还是和稀泥世家。天天一副笑脸,像个到处给人拉牵保媒的喜婆。 方卿和当时的反应也不算是生气,但是纠结起来,也算不上是纵容和无奈。他当时的反应其实叫当时的若离有点意外。 因为方卿和也少有的认真对她提及某个问题。 方卿和当时反问她说:“......你也不是江湖需要执法的对象,赵家就算是执法世家,那也不必去对你这个的百姓你这个小孩有多严肃面的。难道不是么?” 若离当时还有点撒娇态度的不服气。 她就没有回复方卿和。 倒是方卿和,一改往日的迁就,居然就开始说教她:“你也见过顾文熙顾大人的,也见过颜将军。他们在你面前,一个是和蔼的长者,一个是会给你带礼物的姐姐。但是你见过他们在朝堂,在公堂,在战场的样子吗?” 若离没吭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本意就是吐槽一番。撒个娇。平日里方卿和面对她的撒娇和抱怨,最多就是一笑了之,谁知道这回这样较真,反而叫她不知所措起来。 方卿和平日里对她也是温和到纵容。所以那个时候一下子较真,倒是叫若离开始无措。 而如今,若离终于见到了方家作为执法世家的严肃一面。 她虽然没有如那些所谓的‘需要执法的对象’那个感到肝胆俱裂,但是也开始浑身发抖。她发抖的厉害,眼泪也掉地厉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手腕的疼,还是失血的冷,还是内心的恐惧。 亦或者,其实归根到底,是源自于对未来的茫然。 “那.......为什么.......”若离开口,嗓子哑的厉害,不得不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咳嗽两声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不能回去方家,我又要去哪里?” 若离想好,若是赵小楼说可以在赵家,她定然拒绝。 她宁要去江湖,都不要留在赵家。 她并非对方卿和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可是这又不代表,她和所有人,都可以如此。她认识赵帛的时间也不短,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是同住屋檐下,也还是不喜欢。 她不要在赵家。 她反正就是孤儿一个,本就家破人亡。 了不起,她可以回去做回阿梨。 没什么不可以。苦日子,穷日子,她过过。 从此分道扬镳,方卿和自可以他的洞房花烛恩爱缠绵白头到老。她也可以有她的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赵小楼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像是换了一个人。换成了铁石心肠的赵小楼:“你可以去江湖走走。” 若离一下抬起头看他。 赵小楼给了她一个‘就是我说的,没错’的眼神,继续讲:“赵帛十四岁就可以去江湖了。你如今也十五了,我可以给你指以为赵家的门生随性,护你周全.......” 赵小楼话音未落,话也没说完就被若离打断:“你什么意思?” 若离直接说‘你’,这样很无礼。 赵小楼一副明显不悦的表情,但是他暂时不打算在这点上较真:“出去走走吧。见见世面,好歹明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单纯白纸黑字的八个字帖。也明白明白,到底方卿和是独一无二,还是.......旁的。” 若离继续她的不礼貌:“你明明就有了措辞,何必含糊?” 赵小楼微微一笑:“你到底是爱慕方卿和,还是只是觉得方卿和是唯一可以让你依靠的人,你要自己想清楚。......虽说女子如藤萝,如蒲苇,但是我南齐,女子可为上将军,也可以称帝,何必依附旁人呢?” “你......” “......更何况,”赵小楼继续讲:“在我看来,你所谓的对于方卿和的爱慕,不过就是一个正大光明可以依附于方卿和的借口。你真的喜欢他吗?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喜欢红还是喜欢绿?.....” 赵小楼这一次残忍的很可怕:“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哪怕你不是方卿和养大的孩子,他也不会喜欢你。他喜欢的姑娘的类型,不是你这样的。无论是坊间故事,还是现实剧情,你都不是方卿和的良人。” “.......你这样说的残忍的话,不外乎就是想把我从方卿和身边推开.......好成全了他和公主的婚事罢了。可是,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慕,真心想要这段婚事都还未可知.......你半点不管他是否有苦衷,半点也没有过问过方卿和到底是不是真心情愿,你也不想想解决办法,能不能助力他脱离这枷锁......你就迫不及待的,让他攀上这门皇亲,你就迫不及待的,把我赶走.......把我赶走,他就是一个人了啊!” 面对若离近乎歇斯底里的控诉,赵小楼看着才是那个控场之人。 “你错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是整个方家,”面对若离这样多的控诉,赵小楼一一击破,冷静自若,“方家上下,里外,几百口亲眷。大多远离庙堂,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入了官场,那么方家的命脉就是联系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毁俱毁。所以他不是一一个人。他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 “而且,这段婚事,不管是不是方卿和期盼的,可是至少,他是发自真心接受的,也是自我原因的。你若是要问为什么,或者要凭证,我可以给你:因为我了解他,我明白他。即便是他现在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在事后,也会接受这段姻缘的。” 若离冷笑:“这岂不是认命?” 赵小楼同意这个观点:“对,就是认命,可是认命有什么错呢?众人常说不要认命,那是因为那种命不好。可是若是好命呢?好命不认,他傻了?” 若离都要再度气哭了。 赵小楼当做没见到那串眼泪,继续说:“若是那些天天嚷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见到方卿和这样苦,只怕哭着喊着都想要的很呢.......若离,你要知道,那方卿和的苦并不是那些常人享受的到的。” 若离说:“那你倒是羡慕得很啊.......” 赵小楼当然也不傻,听出来那种挖苦,他认真回复,其实他每一句话都是在认真回复若离的,只是这一次,他连带表情都很认真:“我不羡慕,因为我的命也很好。将来若是我的哥哥嫂嫂或者我父母给我定了个美娇妻,我也会接受的。我纵然心仪陌如眠,可是若是美人无意,我也不会自苦我自己,何必做那痴情人?不如认命,我认了,我认了我不是陌如眠的良人,我认了我和陌如眠有缘无分,我也认了我这辈子不会有天地自由。所以我认命,我认下我的执法世家的家主的地位,我也认了我将来的无限可能,我也认了我的面目出众,我也认了我将来迎娶的并非我初次心动者.......可这不代表,我不会对我妻儿很好,也不代表我会懈怠我的职责,也不代表我不会尽力抚养我的侄子。这是大人的选择。小姑娘,你还小,你还能任性胡闹,要感谢我,让你再任性,你的事情,都出不去这个庄园。” 若离死死盯着他。她脸色那样白,那样虚弱,唇色淡地几乎看不见,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睛哭的如兔子,大概脸色仅有的一点血丝都跑到了眼眶中去,可怜极了,可是她的表情,也是恨极了。 还能恨,这是个好事。 毕竟要走江湖,要会敢爱敢恨的。 赵小楼越发觉得,若离其实很适合江湖。反而赵帛不行。 赵帛和江湖似乎有壁垒一般,他见不得恶,见不得苦,也见不得不平。他总会难过。 但是若离不一样,若离说白了,很自私,从当时第一次抓到她,她就把赵帛原本要和若离平分的糕点一口气吃光一个不留就可以看出来。 与其说若离自私,还不如说,若离其实最爱自己。 她吃饱了是为了自己,当时说要带着赵帛一起逃走,大概也有可以互相照应的成分在里面。 而在保护自己的基础上,她或许还可以顾及一下别人。 这个别人是方卿和,没算上赵帛。 她很快就把赵帛抛之脑后了。 她顾及上方卿和这个举动,在赵小楼看来,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方卿和可以保护她,照顾她,妥协安置她,免她惊,免她扰,免她无处可栖。她的告白,她的眼泪,她的撒娇,她的刁蛮,她的重重不合群和孤僻,都不过是为了方卿和更多的关注。 今日也是。 她在一定程度上伤害自己,说白了,她割破的不是自己的手腕,而是想要割破方卿和和清平公主的红线。 赵小楼岂能容许? 方卿和岂能允许? 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赵小楼要把这件事情提前解决掉。 若离在和赵小楼的眼神对峙中首先败下阵来:“.......我若是不去江湖呢?他养我,是因为我是容氏的,他要我的眼睛,我也知道。所以我安心接受他的保护,因为他也对我有所图。我若是出事,不予楼怎么办?” 若离说:“.......如今容小龙已经失踪了!这么多日不见!他只怕早就.......” “早就凶多吉少了是吧?”赵小楼打断她,赵小楼面上有一丝笑,这种笑是生气的那种笑,所谓的,怒极反笑,“别的不说,且不说容小龙应该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便是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失踪了,也不能讲出这样的话吧?” 若离也冷笑:“你是江湖人,公正无私,倒是有一副好心肠。容小龙现在身负杀人罪名,整个江湖找不到,朝廷的海捕公文也通缉不到.......你倒是,还乐观?我就不信,陌氏,赵家,没有撒网去找?一个大活人,他又不会飞上天........为什么找不到啊?难道.......是入地了?” 若离明显要激怒赵小楼。 因为她已经先被赵小楼激怒了。 若是说若离身上有什么最符合江湖人的特质,估计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吧。 ....... “真臭美,”容小龙说:“......说不定人家小公主还不怎么喜欢你呢!” 方卿和忍笑,认真回复他:“......有可能,所以我要加把劲啦!” 方卿和这样态度,就显得不好玩了。 很无聊的容小龙干脆就发呆了。 他没忘记自己是个还在通缉令上的人。现在江湖和朝廷都在找他,不予楼也在寻他,宝成帝也天天为了他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他倒是挺好,坐在台阶上支着下巴盯着花园的花发呆。 容小龙觉得闷闷地,说:“我还被通缉呢。” 方卿和说:“别怕,有我呢。” 他也没办法。只能不怕了。 “行呗。”容小龙想了想做人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挺不要脸的,于是就补充了一句,“谢谢。” 这个时候方卿和已经起身,大概是准备去忙正事,放着容小龙自己玩自己的。 他还没抬脚,冷不丁听到脚下容小龙说:“小公主一定喜欢你。” 方卿和说:“.......谢谢。借你吉言。” 方卿和今天少有的谦虚了。 若是以往,他可能只会回复两个字:“当然。” 非常臭美,又令人无比信服。 ....... 容小龙是冷不丁说的这句话,但是不是无缘无故上头来的灵感。 小杨先生跑来,偷听了半截话,和容小龙告密:“别听他的,他糊弄你呢。那小公主,每次看到他,眼睛都亮的跟星星一样,眼睛都移不开,一眨不眨的盯着方大人,还笑。这样笑。” “......” 好久不见,小杨先生活泼了很多。还有模有样和容小龙学小公主的星星眼痴汉笑。笑得容小龙打了个冷战。 “第两百九十九章 局外人局外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一次面对小杨先生的时候明显要比上一次坦然很多。 他至少非常坦然的打了个冷战,然后非常坦然的在方卿和走后,大大方方来一句:“好久不见啊。” 还是那几个人......不对,还是那几个鬼。 容小龙都再次去而复返。 倒是小杨先生依然不变。 成了个风向标那样。 不过,不变的也似乎就只有小杨先生了。 不光是容小龙变了,这下连方卿和都要娶妻了。 容小龙吃饱了聊累了就犯困。中午太阳正好,暖和又舒服,他正好就躲在这花丛的后花园打个盹。 若离不在,想必除了小杨先生他们之外,不会有咋咋呼呼打乱他午睡的存在了。他挺放心闭眼的。 ........听着就古怪。这话。 小杨先生见他把整个下巴都拄在了膝盖骨上,眯眼打盹。 他们也挺自来熟,纷纷就穿过围墙......也不知道隔壁围墙是什么。倒是挺符合听墙角这三个字的。穿过围墙,围拢在容小龙的身边——挺像白塔寺哪会月下那样。不过那会月下很凉快,还站在夏日的尾巴骨那处呢。现在都过了中秋,城里还好,估计白塔寺寺外那处,夜里只怕都快要落霜了。 也不知道到底慧箜小师父的行踪寻到了没有。若是还是一头空,就怕不必小和尚哭个不停。那么小的孩子,夜夜的哭,怕长不高了。 这一回和当时月下也不一样。 当时月下,他们是围着容小龙给他说故事来着。 这一回,分明是他们自己聊自己的。 容小龙就是个听众。 这几个鬼,听得墙角还挺多的。 对方家内宅的事情明白的很多。 甚至比那些有心之人还要懂得方卿和身边的人和事。 就比如小公主对方卿和的爱慕,就比如早就明白若离这个小丫头的心怀不轨。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鬼才清楚。 旁观鬼清楚的,还远不止这些呢。 还比如方家的那个过世的长兄,当初在京中担任帝师辅佐朱薇薇之前,是有心仪的爱人的。结果老天没长眼睛,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算,还把方卿和的长兄方卿诚给淹死了。可伶那个美,似乎至今都孤身一个人。 方卿和有意保护者。护的很严,甚至护出了风波。 能够没有风波吗?那一个是江南的美人。一个呢,是朝廷新贵。且还都过了婚嫁不论婚事。 加上方卿和对于朱薇薇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明显的痴情或者情深义重的样子。就引得各种遐想。 小杨先生如今俨然成了个鬼界百晓生:“......那位然烟姑娘啊.......不得不说,比储君殿下漂亮。漂亮多了。美貌多了,且婀娜多姿,令人一见心动,二见倾心,三见就要殉情。” 这种鬼话一出来。众鬼都要心动了,还一起发出了一声整齐划一的‘哇——’ 容小龙:“.......” 容小龙心说,果然鬼话只有鬼能信。 他这样心想着,也忘了自己几次栽跟斗,都是因为对鬼话的深信不疑。 果然容小龙在山下一番阅历,实在是收获不小。不仅仅体会了什么叫做鬼话连篇,还亲身经历了一把当局者迷。 ...... 小杨先生继续说道:“.......那姑娘是江南美人,出名的。除却方卿诚,差不多就无人可般配。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连老天爷都嫉妒的。瞧这老天爷做的事情.......拆散有情人啊.......果然和王母是一对。” 容小龙心想:跟王母又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扯上王母了? 紧接着小杨先生就继续说了:“.......王母拆散牛郎织女,只怕也是天怒真情。” 容小龙:哦。 原来如此。 容小龙开口说:“所以后来就怀疑上大人和那位准嫂嫂了?” 这也太恶意了吧? 虽然那位然烟姑娘没有过门,但是不用说,方卿和也把她当做他大哥的妻子看待了。如此编排新寡嫂子和小叔子........ 真是货真价实的恶意。 小杨先生印证了这个猜测的正确,也印证了这份恶意的真实:“便是如此。而且还编排进去了方大人的二哥去.......” 容小龙:“和那位又有什么关系?” 容小龙这次谨慎很多。 他能听到鬼话,见到鬼脸,也能够和鬼正常沟通。这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在自己看来是非常自然地。可是他如今懂得置身之外来想事情。 他可是明白如果有隔墙有耳的耳朵,听到他指名道姓的自言自语,还不一定会被编排成什么内容传到方卿和耳朵里呢。 他可以和鬼树敌,这个不担心,因为容小龙知道只要他不信不听,就只有鬼害怕他的份上。但是人,不行。他最好和所有人为善。 最好连同不予楼一起,大家高高兴兴,让容小龙送他们上路。 容小龙问的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出来。 但是小杨先生又不可能听不懂,毕竟在聊什么就是在问什么。容小龙不可能一下子把话题扯得十万八千里去。 这里在聊方大人。小杨先生知道的也只有方大人。 所以即便是容小龙忽然扯到了圆大人身上,小杨先生也答不上来。 他只能答上来方大人:“方大人的二哥呗。他二哥是家中妾室生的,和方大人以及过世的方家大哥并非一母同胞,方家的二哥,并没有跟随方家子孙那边随从为官,而是留在方家打理方家的铺子和田产。从了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即便是容小龙都不觉得奇怪,反而自然:“家中好几个孩子的话,就会如此分配。长子为官,次子从商,幼子且还能逍遥娇宠。只不过是咱们这位大人运气不好。长兄早逝,这才告别江湖归于庙堂的。” 小杨先生的生前职位是官府师爷。当然明白。 他这不是还没说到重点嘛。 很快就到重点了:“方大人的二哥,之前成亲了,也算是方家这几个孩子里第一个成亲的。” 这话说的曲折又卖关子。 容小龙说:“你可别说他娶了那位美人........” 小杨先生先给了他一个‘想什么呢’的鄙视眼神很好的安慰了容小龙。 等到容小龙一颗心放回去了肚子里,小杨先生才继续说:“是个酿酒的姑娘。农家女。长得且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虽然家世清白,姑娘人也不错,可是比较一下大哥和小弟的心仪者......这位就显得很上不了台面。” 话虽如此,但是.......容小龙说:“知书达理的人家,想必也不会如此重视门第成见。” 至少方家应该不会。 在乎的。 小杨先生又给了容小龙一个‘孩子,你实在是太年轻’的眼神来鄙视他。 然后才说:“还是重视的。” 容小龙冷漠脸,道:“反正还是娶进门了呗.......” 这回不光是小杨先生,连身边一堆别的鬼都被容小龙多日不见刮目相看的未卜先知给震惊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众位鬼们,就差把‘料事如神’这四个字贴容小龙脑门上了。 迎着这样的灼灼鬼眼,容小龙还是一脸冷漠:“猜的。” 容小龙冷漠不是真的冷漠,是困得。 他明摆着想要打个盹儿来着。偏偏周围围了一圈的八卦鬼。 这小杨先生初见的时候是个谨言慎行,一脸古怪戒心十足的读书鬼。怎么别了三日多的日子,倒跟换了一个鬼一样。 难道这个样子,才是小杨先生的原本脾性? 还是说心结解开了,一下子天***了? 容小龙任由心里一个个的冒着想法,然后继续面上一脸冷漠状态。 小杨先生说:“当然娶了,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把人家酿酒的姑娘迎娶进了方家做主母的。是方大人放的话。连送到酒坊的请婚书,都是方大人亲自誊写的。” 小杨先生旁边那个鬼,恍惚记得是个花匠来着。 一脸心疼的样子接话过去:“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方大人写婚书的时候的样子,我现在还没忘呢。大家都是大老爷们,谁不懂谁啊........——方大人就是那会儿,死心的。” 这话容小龙没听明白。 这话务必要问清楚。 “死心谁?” 花匠鬼说:“是个江湖认识的姑娘。方大人爱的很,后来因为方家大哥出事,他离开了江湖,也离开那个姑娘。当今陛下又是那种意思,陛下的意思,既是恩赏,也是压迫。方大人定然是认了。这辈子和那位江湖姑娘有缘无分。那他家二哥,就不能和酿酒坊的姑娘错失姻缘。” 容小龙听明白了,说:“这话倒不像是你能说的。” 不是看不起花匠的意思。是花匠长得憨厚,月下夜晚的时候还是插不进嘴的模样,多日不见之后,居然能说出什么陛下的意思即是恩赏也是压迫这种句子。 花匠被点破,又变回去憨厚老实样子,嘿嘿笑一下:“是当时来府里看方大人的小叶太医说的。我记住了。” 就记住了这句。 小叶国手老来。是方府的常客。也是众位鬼的熟人了。 小叶国手好像很知道方卿和在江湖的阅历和过往。 对方卿和这样的认命态度很是不满。从局外鬼的角度看来,小叶国手看方卿和的眼神,‘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过分的多了。 这都快不像是老友了,像是老娘。 当然众鬼讲不出这种有辱斯文的话。 讲了方卿和和小叶国手也听不见。而眼下遇到了个听得见的容小龙,却也知道不能去教坏小朋友。 容小龙虽然听得到鬼话,但是却也不能厉害到能去听到鬼的话外音的程度去。他听到认命两个字。 就又难免想到了当时的白塔寺。 他记得当时方卿和问他,见没见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当然不可能见过。他只见过枝头唱歌的黄鹂鸟,还有笼子里学不会人话的八哥。 方卿和当时说要让八哥学舌,得从小养才行。去抓了长大的八哥再教说话,是学不会的。养鸟的人大多都知道,鸟得从小养才不离人,长大了性子都野了,关不住,要么就逃了要么就会死。——他不是真的去教会容小龙以后怎么挑选八哥,而是用八哥告诉容小龙,若是金丝雀从小关在笼子里,倘若长大了有一天飞出去。也会死的。 方卿和当时,提这件事情,是为了那个白姑娘。 而当时他说,劝人认命这回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 当时他紧接着就开始又劝容小龙认命,这种熟练程度,让容小龙对方卿和是否是第一次劝人认命的行为感到了怀疑。 现在明白了。 ——方卿和可能真的是第一次劝别人认命。但是之前,他估计太多次劝说过自己认命了。 所以在认命这个举动上,才会那么熟练和自然。 所以到了现在,那位被他劝说认命的白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容小龙有了个这个疑问,就提了出来:“这个府里.......有没有一位白姑娘?” 众位鬼又来了一次表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少侠当真学会了未卜先知法术了不成’等这种震惊的心声。 其实不算是心声,这后面一句,是那花匠鬼嚷嚷出来的。 还是小杨先生镇定。他来说:“确实有。方大人虽然和小公主定了亲事。但是考虑公主年龄尚幼,不可正式成亲,方大人.......正年少有为.......所以,皇家不可做存天理灭人欲之事。于是就让安逸侯做主,挑选了两位陪嫁来。都是官眷中的清白女子。其中一个容色尤其出众者,就姓白。” 容小龙脸上依然是一脸渴睡导致的冷漠。 他嘀咕一句:“怪不得。” ....... 怪不得方卿和用金丝雀举例子。 这白姑娘是官眷,只怕也曾经是个朝廷权贵家中千娇白宠长大的千金小姐。若是丢去江湖,别人看来是自在。只怕在那位白小姐看来,那叫死路一条,也叫流离失所。 所以还不如从一个金丝笼子,转移到另外一个金丝笼子。 对于白姑娘来说,方卿和也算是良配。只不过侍妾这个身份有些委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认命罢了。 容小龙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官眷女子会做侍妾。获罪了。至于为何获罪。那定然还是逃不过淮南王的事件的株连了。 这事现在听来,虽然白姑娘是无辜家眷中的一员。倒是也能心平气和的做局外人旁观了。 ...... 方卿和当时说过:你是容家的人,这些生死之外的事,你应该看得比寻常人更明白。 说得对。 想到这里。容小龙忽然说一句:“我可以超度你们提前去黄泉地府。你们要不要走的?” “第三百章 未知构成希望的轮回”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话说的口气,太过于轻松和随意了。 不像是要送鬼上路的。 反而像是个赶马车的车夫,傍晚回城的时候路过一群精疲力尽的旅人,善心发作,停在了路边,问一句:“要搭车吗?” ——就是这种口气。 赶着马车的车夫一脸随意,可是精疲力尽的旅人却一脸惊呆。 夕阳下,古道旁,面面相觑两无声。 听着不是什么好词妙句。 注定无法流芳千古的。 小杨先生等人,不对,等鬼都不说话。 一片无声寂静,很快被一个哈欠打断。 容小龙把挺久之前就有的到现在也没有改变的想法现如今说了出来:“你们算是孤魂野鬼吧?成天跟着人家方大人又算什么事呢?人都有忌讳的。你们也做过人的,如果你们做人的时候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一群鬼跟来跟去的......你们心里难道不别扭吗?” 容小龙其实说的都算是委婉了。 容小龙其实真正想问他们的是:“难道你们不觉得忌讳吗?” 反正容小龙觉得,肯定会别扭的。 跟着鬼,难道方卿和会不觉得倒霉?如果遇到了倒霉的事情,心里不会有点嘀咕?幸亏也是方卿和胆子大,换做一个胆小的,知道身边一直跟着鬼,只怕不必等到什么阴气侵体,对方自己就慢慢憔悴起来了。 人吓人确实会吓死人,而自己吓唬自己,也会吓病的。 当然啦,人是一种最会自我救赎的类别了。 怎么会接受这一场病故是自己把自己给吓唬导致的呢? 那必然是‘阴气侵入体内’了。这必然要做一场驱鬼法事的。 方卿和似乎没有这个动作。 要么就是方卿和不信这个,要么就是方卿和抹不开这个面子。 毕竟方卿和知道这群府邸里的鬼是老熟鬼。驱鬼驱鬼,驱的走也就算了。若是驱赶无能,回头大家总有见面的一日。到时候多尴尬啊。 其实容小龙觉得,方卿和这个念头纯属想太多。 怎么可能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呢? 即便是小杨先生他们寿命未绝好了,除非方卿和短命。否则无论如何,方卿和也比他们晚上多年的。当时小杨先生遇见方卿和的时候,方卿和还是少年。但是其余众人,要么已经人到中年,要么就要开始打算娶妻生子,连小杨先生都在朝着钱途努力呢。 ——说着话绝对不是鼓励方卿和玩府里带神婆的意思。 这能做这事的不就之前远在天边现在近在眼前么?肥水何必去流到外人田呢? 容小龙的困劲还没过,眼下实在是眼泪汪汪,眼皮子发坠。容小龙眯着眼险些睡着,也没等到对方回应。 容小龙嘀咕:“做鬼这么好啊?都不舍得投胎?” 不应该啊。 有一句话,叫‘早死早超生’。虽然话不好听,可是却也不算没道理。这还算是一句很有道理的难听话。 因为这句话如今解读其实算是一句咒骂。 说这句话出来就是讲对方活着浪费米面柴油,不如早点投胎去死。 这样一句不好听的却很有道理的话,呀间接性证明了做鬼不是一件好事。否则这天下那么多话本,也没有一句,写作了鬼如何如何好的。 要么做了鬼去杀人,要么做了鬼去吓人,要么就成魔成妖,要么就被打到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看,轮回都是一件好事。毕竟象征了希望。 来世是未知的,未知的饱含中,可能有无限的苦难,但是也不代表不会有甜。就是这样一点点未知的甜,凝结成一种叫做希望的渴望。鼓励那些灵魂一个接着一个,走向忘川途,饮下忘川水,最终去往不归地。 其实不愿意也的走,由不得他们。 小杨先生看着好像有选择一样。 想留在人间也行,想现在去也行。但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时间而已。结局都是一样,拖延的也只是固定的时间。 阎王让人三更死,活是活不过五更的。但是如果人叛逆一下,二更天就抹脖子。气死阎王也行。 ....... 那个小伙计的鬼开口了,表情是挺舍不得的样子:“可是如果我们走了......方大人不就是一个人了?他连自言自语都没鬼去听了.......” 容小龙觉得奇怪:“方大人经常自言自语吗?” 然后他又反应过来说:“自言自语的内容,当然是说给自己听.......” “不对的!”伙计鬼立刻打断他,急忙解释起来,“方大人是和我们说话的!” 这下容小龙可就不困了。 “说了什么?” 伙计鬼说:“碎碎念呗。他当时要娶小公主的时候,也是碎碎念了挺久的。你们外人看着他是不动声色,不管拿什么主意,都放在心里,然后做事雷厉风行的。其实我们看来,不是这样的。” 小伙计鬼看着年轻,其实如果按照正常寿数来算,他应该和方卿和差不多岁数。所以是方卿和的同龄人。 但是他身亡的很早,一直都是十几岁未到婚配的年纪。 所以他也一直把方卿和当做十几岁年纪的同龄人。 伙计鬼做小伙计的时候心思就单纯,世界也简单。每天生火煮汤包馄饨,一点一点存钱准备以后娶媳妇。他要不是后来跟在方卿和身边,他可真不知道这世上会有和他年纪相仿的人,过得那么累。 身心俱疲,心累其实要比身体累更艰难。 小伙计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身体累的时候,插秧,秋收什么的时候,累的几乎走路都能睡着。可是再累的如何骨头疼,年纪轻轻的后生,,大睡一觉也就恢复了。第二天还是神采奕奕。 但是心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 一年就插秧一次,一年也就秋收一次,一年也就打稻子一次。 可是到了方卿和,一天能够有三次的心累,都算是轻松地。 小伙计很同情他。 方卿和知道了他们的存在,碎碎念的时候,自问自答的对象都有了姓名。他们都挺高兴。尤其是小伙计。 小伙计老和方卿和蹲在一起。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和方卿和一个姿势,拄着下巴看花园花。 无人的时候,只有鬼知道,方卿和还有这样懒散的一面。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停止背脊,不苟言笑的样子。即便是笑,那嘴角的弧度也是正好,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笑得当然也好看。可是那种好看是方卿和本来就好看导致的。即便方卿和哭,方卿和大笑,方卿和生气,方卿和蹙眉,他都是好看的。 和笑容嘴角的角度无关。 小伙计挺想去投胎的。可是,他心疼方卿和。 小伙计说:“要不你们去吧.......” 他看了看馄饨摊子老板:“大叔,你吃苦那么多,早点去投胎过好日子.......我,我还年轻,我想多陪陪小方大人。” 大叔说:“你好陪他多久啊?” 听这意思,准备上车的人头有了一个。 容小龙看了看小杨先生,小杨先生很沉默,至今没有表态。表情不知道传达了什么内容,不知道是纠结还是别的什么。 容小龙反正分解不出来。 小伙计腼腆:“小方大人要成亲了。如果成了亲以后......小方大人不用自言自语了。我就去找大叔。” .......那个时候大叔早投胎了。 回头一个两个,饮了忘川水,谁能认识谁啊。 除非小伙计机缘凑巧,投胎到了大叔那边,当了大叔的兄弟去。那样也不认识。还是要从头来过。 小伙计天真的很,告诉大叔说:“......大叔当初不也说过,成亲就是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然后永远都能把话说到一起去......小方大人和小公主成了亲,以后就会有说道一起的人了。那个时候,我眼见了,放心了,我就去找大叔。” 容小龙距离小杨先生最近。 小杨先生这个时候的情绪倒是能看得明白。 小杨先生和容小龙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孩子,你真是太天真了。 ....... 万万没想到。 十五岁的容小龙,居然能够比一个实际年龄快和方大人差不多的鬼还要成熟。 容小龙忍不住潸然泪下.......顿时觉得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仿佛有了另外一层的解释。 他短短一个从夏到秋的过程。经历了一个鬼十年阅历的翻腾。听起来容小龙老了不少。 他情不自禁偷偷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寻思待会要去照一番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模样。 小伙计大概是说动了大叔。 这样看来,大叔也挺天真的。 多得是夫妻到头来两顾无言的时候,他们倒是还挺单纯和美好。相信贫贱夫妻回到家里还能有力气和热情互诉衷肠。 没为了今日灯油的耗费和米粮能够撑过冬天扯皮和絮叨就不错了。 估计大叔和小伙计都没有成亲过......等下,容小龙也没有成亲啊。苍天啊大地啊,他是哪里来的这种过来人的见解的啊.......容小龙不经意中已经放弃了捏脸,改成了揪自己的头发。 容小龙的一系列操作都落到了小杨先生眼里。 但是小杨先生似乎还在纠结去留,没空去疏导容小龙少侠忽然反应过来的不存在的沧桑和莫须有的老化。 一群鬼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然后推攘。 退出来大叔作为代表。 发问容小龙来确定:“容小少侠,当真可以超度我们?” “当真的。”容小龙暂时把自己的悲伤丢到一边,认真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后来认识了容氏先人的一个徒弟,知道了超度之法。” 大叔很心动,这种心动很明显。 “那,痛苦吗?超度。”小伙计怯生生问道,“是需要上火堆?还是下油锅?还是被念经念得头疼万丈,如蝼蚁啃食骨头?” 这一系列脑洞令容小龙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超度又不是惩罚......为何会痛苦?” “不痛苦吗?”小伙计眼睛一亮,“真的不会难受吗?” 容小龙确认:“当然。” 小伙计欢呼一声。换来大叔一个揉头。 一边的小杨先生这个时候开了口:“那个李奇奇姑娘......是不是也是死了的?” 容小龙:“........” “看来你们的墙角,听了很久........从头到尾了吧?”容小龙反应了一下才说,他主要是反映了一下自己的怒气,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听墙角,容小龙也是,哪怕对方是一群鬼,“没错。小杨先生有什么想法?” 小杨先生确实有想法:“容小少侠,可以令鬼重新为人所见?” 这一句话出来,不光是小伙计和大叔了,身后那些原本打算去超度的鬼都开始议论纷纷。 当着容小龙的面去议论纷纷.......在这种言论中,容小龙眼中的冷意都要藏不住了。 不过,还是尽力藏着的。 容小龙不动声色问他:“小杨先生何故来问这个?.......” 容小龙让自己歪嘴笑了一下,他其实很想来一个冷笑,不过想了想,还是打消了,但是要真心笑,他也笑不出来。这样想一下,他还是太年轻了。 容小龙边笑,边说了一句:“小杨先生询问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小杨先生确实有想法:“想必容小少侠,可以令李奇奇姑娘再现人间,也可以领我们也一样?” “确实可以的额......”容小龙说,“如果再现人间了,别的麻烦也不是不容易解决的。” 容小龙掰着指头给他们算:“比如户籍啊......比如身份啊......比如住所啊......这些若是换做你们自己,当然无能为力,可是这不是有方大人么?让方大人出面,给你们重新做个身份户籍,不是难事。回头,你们就可以以全新身份,卖馄饨的卖馄饨,当花匠的继续当花匠。不仅如此,还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呢。” ....... 这话如此坦诚的说出来,反而叫面前包括小杨先生在内的鬼不知所措了。 若是当时容小龙但凡有一点点的犹豫和吞吐,或许那些鬼还能被激发出来好奇心和渴望。 但是说的这样坦诚,这样好。反而令人退却,怀疑这种的重生和再现人间是不是一种陷阱。 容小龙这个时候又一夜事故起来,看懂了眼前鬼的想法:“虽然说,再现人间后患重重,可是这种重重是给方大人的,麻烦也是方大人的,烦扰也是方大人的.......只要无情一些,于你们没什么问题。如果说现在来说,别的都不是问题,那问题只有一个。” “什么?” 容小龙笑眯眯转向问话的小杨先生:“我不愿意。” “第三百零一章 少年少女的喜欢是不是不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的笑意来的忽然,去的也是快。 一下子收住,笑意就不见了。 容小龙冷冷言语:“你们既然听了墙角,想必也就知道我为何回来金陵的目的。也知道我闯下了多大的祸事........《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三百零一章 少年少女的喜欢是不是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二章 当时的月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并没有什么毁约的兴趣和想法。 他从徐长生那里明白过来容氏的白纸通灵术之后,也挺容易就想明白了容氏之前用了什么方法令鬼蜮臣服。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虽然说什么死去元知万事空。可是只要人生在世,皆多不是会称心如意的时候。 哪怕是死去。 死去者,倘若不是丧心病狂者,还有家人。 若是丧心病狂者,还有自己。 心中若是无家人无我者,那自然不会丧心病狂。 这是冲突事件。 无心无我无家,成佛好了。何必成魔? 丧心病狂者,大着愚蠢至极,多者自私自利,即便是罪孽当时被一道天雷劈死,也会觉得是自己运势太差,不会想着有可能是自己罪孽深重到令老天降罪。 自然是一切以自己为优先的。 这样的人,尚且有来世这个软肋。 不管今生罪孽如何,或者深重,或者无救,可是往往自我救赎的心是无敌的。 比任何人都会想着今生了断,来世重活。 毕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句话,往往喊出来的地点都是刑场。 别那些传奇看得太多,认为官官相护,总是错杀好人。 官员若是常常错杀好人,那些好人蒙冤的事情就不值得被著书传闻了。反而是那些断案公正的,才算是奇事。这可不算是什么荒唐。不过是物依稀为贵罢了。 所以已来世要挟恶意灵鬼,再好不过。 容氏定然做过。因为若是容小龙遇到迫不得已,也会做的。 容小龙之前十五年,以一个寻常小孩,寻常长大。他的念想和别的孩子差不多,若是杀鸡杀鸭,误让小白兔落入陷阱,自然内疚。因为人人都爱香的花,软的云,白白的兔子和五彩的山鸡。 可是若是掉进一只豪猪或者饿狼,那就要立刻掉头就去村里报信,全村吃肉。 因为那是坏的。 大人说。 豪猪经常下山,偷吃玉米,偷吃稻谷,啃食瓜果,咬坏发芽的竹笋。而饿狼更加凶险,那谁谁谁家猎户的儿子不见,其实就是被饿狼叼走。发现时候,肚皮那么大一个洞,肠子都不见,小孩子紧紧闭着眼睛,手脚软绵的令人吃惊。那猎户家,至今婆娘都是疯的,整日被猎户用一根腰带拴着,吃吃的笑,抱着一个枕头不放,唱着儿歌大哭大笑。 这都是那饿狼造孽。 杀了饿狼,全村上下,都没有内疚,反而痛快。 产出恶意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其实越早越好。 不必等到牺牲一个孩子之后才想着动手。 遇到饿狼,诛杀之。 至于狼群中有没有好的,容小龙没考虑过。 可是那是狼。 他对于弄了陷阱杀了狼吃肉的事情毫无愧疚,甚至没想过这个狼会不会有小狼崽子。这是因为他第一次遇到这个狼,就想到的是那猎户疯掉的妻子,和他那个怀里皱巴巴到起球的枕头。 他心疼猎户的妻子和孩子。 那个时候若是去共情曾经作恶的饿狼,自己不是人。 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是无法去共情牲畜的。 可是鬼不一样。 鬼虽然是鬼,生前确实人,且即便做了鬼,在容小龙的眼睛里,那还是一个人的模样。说话,举止,心思,手段,狡黠,善良,沉稳,温柔....... 容小龙做不到。 那毕竟不可以同类而语的。 只是容小龙知道,自己目前没兴趣。 ...... 小杨先生依然好奇的很。 他在一边用一种很感兴趣的表情看容小龙的动作,用一种很闲谈的语气问他:“你......为何忽然来这里,做这一出事情?” 这句话容小龙不明白,他不明白,于是直接说:“你能说的明白些吗?” 说明白就说明白呗。 他横竖是鬼,也不怕容小龙给自己跑去方卿和面前打小报告。 “你是在明白了如何超度亡灵之后,特意寻来金陵一趟,就是为了我们吗?” 那这还真没有。 容小龙否认了。 他讲:“我也是刚刚想起.......你要信这个。” 虽然没应声,但是从小杨先生的表现上来看,他明显是不信的。 不信就不信呗。 容小龙又不靠这个赚钱。 容小龙写完,剩小杨先生。 容小龙说:“你若是不愿,也就算了。” 这有点激将法意思。 但是小杨先生就非常非常淡然的点头:“是,我确实不怎么愿意的。” 容小龙耸肩:“那行吧。” 于是就不再给他眼神。 容小龙非常淡定的把刚刚从怀中内袋里取出的如今已经写上名字的黄纸符,先取了那张写着杨生名字的字符。然后看着衙役杨生的面貌,慢慢在这名字的周围,用血圈出了一个小人的圈。 小杨先生看着容小龙把那张写着杨生名字的黄纸贴紧在手心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他念:“剪纸化骨,呵气为魂,滴血成肉,亡灵再生。” 生字落地,双掌开启,小杨先生眼睁睁看到一道红线自容小龙掌心团团而出。继而飘飘荡荡在他面前空间游荡。渐渐成型。那是一个小人模样。就像容小龙刚刚用血画就的那般。那小人模样渐渐收紧,有了细节。成了一个彻底的人的形状。 那是杨生。 是个当年和他在夜色中伴着残月下酒的杨生。 他想到了那夜风中的残旧酒的味道,想到了那夜晚中风中不光有残酒,还有泥土味道。 那也的闲聊。 他也一个字都不曾忘记过的。 小杨先生想说。 真的没有忘记的。 当时是在旧宅里,杨生还未娶妻,与年迈的祖父同住,除此之外就生一个平日来服侍祖父的小厮。小杨先生与杨生共事两年有余,也只来了两回。上一回还是祖父大寿,小杨先生替县令携了贺礼恭祝,只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没正经打量过左右。 县令其实也不知道杨生和自己师爷的远方亲眷关系,以为同姓不过是个巧合。这天下之大,人数之多,一个县衙,有两个同姓的差人,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吗? 那金陵一座皇城,几乎全是朱姓之人呢。 ...... 屋舍大概是要仰仗人气的,一件屋舍,再破旧也好,只要有人住着,即便是摇摇欲坠也能好好的维持一个家。若是屋里没有人气,那么不到几年的光景,那屋子也就残破不堪了。 杨生屋子介于中间。杨生说,是屋子里总归没个女人。并问小杨先生何时娶妻。 杨生管小杨先生叫小杨先生。其实如果要认识一下亲眷归属,杨生应该叫小杨先生一声堂弟。偏偏这个堂弟在县衙职位在堂哥之上,上下级地位,差一位便是尊卑有别。对内对外都是如实。公私分明这话,都是居于上位者先开口。 既然小杨先生没开口,杨生也不会这样没趣,去主动攀什么亲。 再说了,小杨先生不过也是个账房师爷,清水衙门呢。 小杨先生一时也没言语。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也没有着落。苦笑摇头。然后又反问杨生有个什么主意。 杨生干了一碗酒,米酒没什么度量,白日里在井水里浸过,夜间饮的是个畅意。杨生饮的爽快,又倒了一碗。 他说那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求媒人做主,合上眼缘,就天恩地谢了。 杨生说,大家不都这么过得么。他说,我一个大老粗,真的娶个肚子里有诗书的,不得把人姑娘闷死? 杨生这样想法,杨生父母,杨生祖父祖母,包括小杨先生那边,皆如此。取个温柔寡淡的姑娘,然后把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再生一个不给家里惹祸的孩子,便也就如此了。 说着便大笑起来。指着屋子里,我祖父耳背,睡着了雷打都不醒,有的时候我值更回家,就想我若是闹出点动静来,有人能怪我一句,给我生火下个面汤。 这算是那个堂兄杨生头一回对小杨先生说这话,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小杨先生当时说不动容也是假的。 那时清风朗月,凉意浸心,米酒的微微熏醉顺着喉头下了心头,周身是一种手脚温热的快意。小杨先生还记得杨生说,明天该是个好天。 ...... 小杨先生,如当年那样的一声诚意的笑。 许到底有血脉亲缘。 虽然成了灵鬼的杨生眼中再也不见周围包括小杨先生一干。 但是到底也明白,看不见不代表他们消失。 杨生先是茫然了一番,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又跺了跺脚,他好像一下子变傻那样,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疼。 他立刻又开始了无措。 杨生说:“所以,我真的活了?” 容小龙说:“不是,这是灵鬼。你只是灵鬼。” 杨生问:“灵鬼是什么?” 容小龙说:“不是人。总之不是人。你看着很像一个人。成了不需要吃喝,当然,好像吃喝也行。不过不吃不喝也没事。你也死不了,若是没有我,你会一直活着。直到我们容氏最后一缕血脉完全消亡。” 杨生说:“所以是个怪物?” 容小龙笑,他其实是对着小杨先生笑的,但是因为这个时候小杨先生正好在容小龙旁边,所以对面的杨生就以为是对着自己。 其实无所谓。 对谁笑都一样。 反正重点是容小龙发笑的原因。 杨生问他:“你为为何发笑?我说错了什么?” 容小龙收住笑,解释:“不是,你没说错。准确来说,我觉得你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灵鬼。” 这杨生就更加不解:“为何我会是第一个?难道我是第一个灵鬼?” 这个容小龙当然摇头:“你既然听了墙角,就知道你不是我第一个再生的灵鬼。” 既然这样,那杨生要问:“那为何要讲我是第一个如此认为的?其余的灵鬼如何认为?” 容小龙回答:“他们认为,他们既然成了个能叫人说见的人,就是真的复生了,至于不老不死不能死这种,不重要,索性便是长生不老。” 杨生觉得荒谬:“这如何能够一样?不老不死,是无法自行决定生死。如一个木偶。木偶保存完好也可以上千年。可是无人说木偶长生不老。长生不老,长生,和不老,不代表不可以自行决定自己的结束。和人一样,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却可以自行结束自己的生死。这才是人。” 容小龙说:“旁人若是都如你这样想,我会少很多麻烦,少闯祸很多。” 杨生说:“我大概聪明。” 他补充:“和我堂弟一样.......我堂弟是小杨先生,他也是个非常非常冷静通透的人。” 杨生说:“你也把他带走把。他叫杨闽。门虫,闽。” 杨生说:“他想要一个人留在这人世间。陪伴方大人。但是我觉得,方大人大概不需要的。且方大人,一定不喜欢我堂弟。你把他一起超度吧。” 容小龙目光闪烁,言语不详:“我会考虑。” 他见杨生还想说什么,安慰他:“我有主动权了,多谢你。” 杨生这才点了头。 ....... 小杨先生忽然说:“你,为我传一句话。” 容小龙:“.......” 任何人做事一半被打破,都很不高兴。 还是讲:“你讲。” 小杨先生说:“......当时你我兄弟在家中饮酒,我告辞之后,归家路途,才发觉拿走了你家的酒碗。本来应该奉还,偏我当时酒意上头,想到你我儿时游戏,就用那个酒碗做了打水漂的工具。” 容小龙:“.......” 杨生却听了大笑,他问:“那你打了几个水漂?” 容小龙:“......” 小杨先生也笑:“我忘了。我当时,醉的很厉害。” 容小龙:“......” 小杨先生的笑意淡了下来,却没有消失在脸上:“我一直不曾忘记那夜的月亮。” 他确实一生都没有忘记当时的月亮。毕竟他的一生如此短暂和仓促。 可是做了鬼的小杨先生日后见过无数个夜晚,无数个月夜,无数个月亮。可是只有那一晚的月亮让他难忘。 月亮还是原来的那个月亮,照亮了无数的古往今来,照亮了无数古人今人,可是看月亮的人的心境不同,月亮也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那个劫后余生的夜晚,他有着些许的醉意,他的头被凉风吹的微微发疼,他瘦了很多;但是他不再绝望,他认定明日会是个好天,后日也会是个好天,日后一定会一日胜过一日,他劫后余生,他看什么都是新的好的。他再行夜路,他也相信,只要他再多走两步,那头顶的月亮依旧会为他带来一寸光明。 他相信总有一日,苍天有眼,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这个故事的走向终究还是叫人拍案又痛快。 他至今也是如此坚信着的。 方卿和,从始至终,都是他坚信的源头和信念。 “第三百零三章 方萍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愿他,早日完成他的救赎吧。” 杨生跟随那句灵符显生的荧光消失之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句话前无头绪,后无加注。容小龙听得莫名其妙。 但是其实也没有可惜的。 这句话或许就是杨生临走之前的感慨罢了。 他不是想要传递什么讯息,也不是留下什么遗憾。 即便是想要传递讯息,或者留下遗憾,那这句话也不是针对他。 容小龙满怀一种很轻微很轻微的,可是却不管如何按捺,都压抑不住的那种微妙的困惑和情绪,一一送走了他们。 花匠,大叔,还有秀才,等等。 到最后,就剩下小伙计桥生。 桥生显身之后说了一句:“呀,真好看。” 他说的是花。 桥生不是不认识牡丹花。桥生做一缕幽魂的时候,就曾经大大咧咧的在花园里肆无忌惮的晒太阳。逗弄麻雀和蝴蝶。 似乎这种微小脆弱的生灵大概可能或许会感应到他的存在。 总之,看着这些小小的生灵惊慌失措的飞起来,又回复到花瓣上,茫然无措的四下张望,显得非常非常的困惑。 灵魂的桥生哈哈大笑。 显生的桥生第一次摸到牡丹花的花瓣。 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好神奇啊.......”桥生说,他惊奇的睁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牡丹花的花瓣,“......原来是这样.......这日头晒的那么久,花瓣居然摸起来还是凉的。我一直以为,这花瓣是暖洋洋的,像大户人家的缎子。” 桥生很高兴的瞧着容小龙,一脸如孩子那样的快乐:“好神奇!你来摸!” 他伸手来拉扯容小龙,这一次,他真的触及到了真实温热的肌肤:“你看!” 容小龙也摸了一下。 也惊奇:“真的耶,好凉。” 他转头问另外一边的小杨先生:“你要不要也摸一下?” ....... “这是我的府邸花园的牡丹花,我自然知道,”一个声音自小杨先生身后的那处传来,很熟悉,挂着笑意,把在场都吓一跳。尤其是桥生,一个哆嗦,“这个牡丹花,是皇室花圃特意培养的品种,叫冰美人。” 桥生哆嗦的厉害,本就抓着容小龙手腕的手顿时一紧,随着越哆嗦,就越紧张。直到捏的手腕生疼。 容小龙不知道是手腕被捏的疼还是也跟着被桥生传染,倒是没哆嗦,反而舌头打了结那样的结巴:“.......啊,.......确实如此哦.......怪不得。” 方卿和自然而然的走进来这花园中,到他们面前。 容小龙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方卿和直直地穿过小杨先生的身体过来,方卿和似乎永远那样淡定,看到桥生这样陌生的脸也并没有一丝奇怪的表情。 反而很是淡然。 方卿和问容小龙:“这位......是我方家特殊门客的一员吗?” 方卿和态度很是有着明显的玩笑,他没生气,态度自然,这更叫桥生哆嗦。 这下桥生没办法再把眼前货真价实触及可见且能正常无阻碍交流的方卿和再当做当年那个初见的同龄的江湖少年了。 桥生一个劲的往容小龙背后躲。 现在桥生看着,很像是容小龙的同龄人了。 容小龙被桥生扯得厉害,东倒西歪的。 容小龙说:“.......他叫桥生。” “桥生啊......”方卿和咂摸这个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容小龙答不出来。 当然方卿和问的也不是容小龙。 方卿和想要和桥生说话的。 桥生就死命低着头,死活不肯讲。反正就是躲在容小龙身后,不肯出来。 方卿和有的是耐心,于是等。 既然方卿和有耐心,容小龙也只好跟着等。他一边等一边开小差,偷偷摸刚刚惊叹的牡丹花。摸着摸着,那朵牡丹花就有两只手在摸了。 桥生摸了一会儿,说:“......我是个孤儿,是镇上的浣衣娘发现我的。我当时就在那个桥下的浮萍上.......浣衣娘吓一跳,忙涉水把我抱上岸边。我后来就被百家养大,这家吃两口米汤,那家喝一口奶.......私塾我也上了两年,先生没收我钱。我给私塾擦地板换饭钱。如此长大.......” 浮萍上啊........ 方卿和眼神有一点悲悯的态度,他说:“可怜的很。倘若是想丢弃孩子叫人收养,那大可以选个大户人家门口,亦或者佛寺庵堂等门口。哪怕是放在府衙门口。如何放在桥下?且浮萍处?分明就是想要残杀幼婴丢弃水中,想让幼儿顺水飘零来个死无对证,结果被浮萍相救。” 方卿和开玩笑讲:“你不应该叫桥生,你要应该叫浮生或者萍生。” 方卿和问他:“你觉得哪个名字好?” ....... 容小龙和桥生两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转移到了这件事情上去?明明刚刚在问桥生的来历,如今却看着像是府邸中主人在询问新进府的家丁一样的态度。 方卿和依然表现这个态度在追问:“想好了吗?你,想要叫方萍生,还是方浮生?” 容小龙吃惊:“这是什么意思?” 桥生也发愣:“我是桥生啊........” 方卿和依然如常态度解释:“你要留在方家,我想就应该有个新的名字。” “等一下!”容小龙反应过来,“不可以!他是灵鬼!他是要去投生的!” 方卿和笑:“不是还没到阳寿尽头么?” 容小龙冷静下来,似乎明白了什么,问他:“所以......你听了多久?” 方卿和笑笑,这个笑意是一副‘你果然很聪明’的样子,然后才说:“杨生还是树生,我都看不上.......我觉得他很好。” 容小龙本能捂住了心口。那是他刚刚匆忙把塞入写着桥生的符纸的地方。 “.......你不能要桥生。” 方卿和说:“我偏要的。” “为什么?” “他很有用。” “有什么用?!” “他可以听我说话。” “他是灵鬼。” “我知道。” 容小龙真的生气:“他是灵鬼,他不可留下。” 方卿和一点也不生气:“要不......你问问他?” 这句话一出,容小龙觉得刚刚钳制住自己手腕的那股力量没有了。他不必回头。都知道了结果。 果然,容小龙听到身手桥生很小声却又清晰的声音给予了回答,针对方卿和的问题:“......方萍生。” ...... 方卿和这一回是一种开心的笑。仿佛是个争夺东西成功的小孩子。 方卿和说:“你看,他现在是方萍生了。” 容小龙无语。 容小龙讲:“方萍生是不存在的。” 方卿和说:“这世上存在多少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人呢?” 他这样说,说的理直气壮的样子:“人间岁月匆匆而过,来来去去的人,多少都是同一张脸。你记得谁,谁记得你呢?这世上有没有过桥生,谁知道呢?但是以后就不会了,以后,大家都知道,方府会有个方萍生。” 容小龙心里突突的跳,跳得有些厉害了。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但是在他来说,心跳过快就令他有些手脚发凉。 忽然带来的冷意令人无法克制的发颤。 这样的模样表现再发方卿和面前,无论是一种什么模样,他都已经在表面上算是输了的。 容小龙面对这样忽然的情况感觉到明显的不知所措的。 他做出这番打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觉得这事不会一帆风顺,他甚至也暗中下了一些决心,若是事发突然,该做什么样子的反抗。 可是偏偏,万万没想到。 这意外的源头居然会是方卿和。 居然是方卿和。 太奇怪了的。也太令人无措了。 容小龙这样的无可奈何中夹杂着明显的不解的。 容小龙讲:“你需要桥生做什么呢?——你要利用他吗?就像是不予楼利用无忧和成是典那样?” 容小龙讲到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方卿和心中一动:“成是典?他也是不予楼的?灵鬼?” 容小龙说:“不是。就是个不予楼养大的,无药可救的大人。——难道赵小楼没有告诉你?” 方卿和说:“没有。” 容小龙说:“怎么可能?” 方卿和说:“我总之不知道成是典的事情。” 容小龙皱眉:“那就是知道无忧?成大人好歹是官场中人,官员被害,消息定然会传入天听。可是无忧,成大人倒是没怎么说过。——这还是月小鱼对徐长生说过。我才明白一些片面。” 方卿和简单解释:“你让月姑娘来报信.......你忘了?” 容小龙是没忘记的:“我让月小鱼来报信,言语成是典和不予楼关系。为何你会不知道?” 方卿和说:“想必她忘记讲。她倒是说了无忧和不予楼的事情。这更重要。” “可是这很要命,”容小龙说,“为何会忘记呢?为何会忘了重要的成大人,捡了无忧来言语?” “她受了伤......”方卿和讲,看着瞪大眼睛来表达震惊的容小龙,“她被无忧半途击杀,血流尽而不死。” “.......”容小龙没讲话。因为方卿和还没说完。 方卿和还有话说:“.......她当时遇到离家出走的若离,若离为了曾经的一面之缘,请来了我皇宫中的太医好友。我的好友,很不喜欢月姑娘的。” “不喜欢月姑娘?” ——这句话是桥生,不对,方浮生言语的。 方浮生听着月姑娘三个字,脑子里浮现的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小姐,貌美,温柔,令他高不可攀。且连方卿和都如此温柔称她姑娘。那定然是个如冷月那样清丽出尘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为何.......小叶国手会不喜欢呢? “谁会不喜欢月姑娘呢?” 听这方浮生的意思,好像多认识月姑娘那样。 方浮生当然认识的。 在白塔寺那场天火的时候,他被火光震撼的不知道逃走。一直看到那场天火扑灭。场景震撼,方大人指挥若定,有大将风度。 然后,他看到了当时一脸睡意到从头到尾都未醒来的月小鱼。 月小鱼‘哎呀’一声,捂脸奔走。 容小龙先是一吓再是奇怪:“怎么了怎么了?你跑什么?” 月小鱼丢下一句:“我没洗脸!” 立时不见了。 ....... 桥生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 直到听到容小龙对着诚安禅师道歉。 “师父,实在是抱歉,她年纪小不人情世故的......”容小龙鞠礼,“待会小鱼回来,我会让她亲自道歉的。” “怎么会呢......”诚安禅师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和蔼,“老衲倒是觉得,鱼小施主天真可爱,不失孩童心性。” 鱼......小鱼。 月小鱼。 月光下的小鱼儿。 桥生觉得,她刚刚就真的很像个小鱼儿,灵活在月光弥漫成的海里灵活的游走。 然后一路,游到了任何他处。 方卿和当然不懂桥生的心理。 就连容小龙也不懂。容小龙不知道当时桥生在一边见到和听到他和诚安禅师的言语内容。 容小龙虽然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但是还是讲一句:“这天下人多了。” 他还看了一眼方卿和:“即便是方大人,也有人不喜欢不是?” “有吗?”方萍生还真不知道,“方大人朝中人人称颂,人人家里有适龄的女儿,都想要方大人做女婿,谁不喜欢方大人?” 容小龙无语。 干脆不答话。 方萍生讲:“即便是那位淮城王爷,也不讨厌方大人的。” 容小龙奇怪:“你为何知道?” 方萍生说:“淮南王爷出事那会,淮南王见过方大人。” 容小龙目光看向方卿和。很快从方卿和的回应中得出答案。这件事情方卿和应该是不知情的。 那么....... “所以淮南王爷死后,灵魂来此?” 方萍生点头。 容小龙再次追问:“之后呢?之后淮南王爷还有来过吗?淮南王府的他人呢?比如小世孙?” 方萍生说:“只有淮南王爷。不见旁的魂魄。” 方卿和听出不对:“为何淮南王来?难道也是如此,寿命未曾终结?” 方萍生当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容小龙说:“难道是世孙命该如此?” ——若是命该如此,那么就表示,即便是宝成帝不下手,世孙也活不长久。那若是如此......宝成帝,真的是急于求成了。 原本宝成帝忌惮淮南王,原因也不过就是因为世孙的聪明才智和未来可期。 自己女儿平庸,不想着加进,而采取了最直接却最损人的法子去除去能者。 所以,除去了能者,蠢笨之人就能够变得聪明? “第三百零四章 敌人就是敌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真的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蠢笨之人的想法。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的办法。毕竟这个有这蠢笨之人的想法的人是他们的君主,君主愚笨,则民也愚笨。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而作为臣子,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够尽力做到的,只有想尽办法令民众觉得他们的君主是个好人。而这个前提便就是臣子必须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能够懂得隐藏锋芒的聪明人。 宝成帝很幸运,宝成帝是个在陌白衣口中都被吐槽蠢笨无比的,可是宝成帝实在是运气好。从淮南王,到李成查,再到文丞相,顾文熙,再到后来安逸侯,和新秀方卿和。各个聪明绝顶,且又不露锋芒。 明争暗斗,斗内也对外。 他们似乎有一种潜移默化的规定:若是内斗,斗争个你死我活,争权夺势也好,追逐名利也好,都无所谓,这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聪明人想要证明自己聪明,可胜任大事。聪明又重利的人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势更高的地位以此来扫清眼前更多的障碍来完成自己的雄图伟业。 这些都无可厚非。 这是对内。且是合理的,可以被允许也可以被接受的对内争斗。 可是,若是对外,对外的敌人,是共同的敌人。 永远没有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个鬼说法。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即便是敌人的敌人帮助自己赶走了敌人,又有什么用处,难道那个敌人的敌人就能够变成朋友? ——不过就是暂时局势变化而已。等待到扫清眼前障碍,的时候,眼前还是敌人的脸。且敌人已经进门。 所以,所有的争权夺利都要记住。敌人便是敌人,他们不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的脸,说什么样子的话,他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敌人。 敌人也是敌人,敌人的敌人也是敌人。 所以只要是敌人,谁把敌人带进来,等于这个人也是敌人。 淮南王很不幸的,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方卿和很是不解。 聪慧如淮南王,如何会不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呢? ——想必也不是不知道,至少不是真的不知道。 这俗世上有一句话。 叫做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可是真的做到这一句话的臣子,极少数会被赞颂为忠臣。即便是贴上一个忠字,那也是明晃晃的愚忠。令人叹息,令人不解,令后世之人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清醒来评价。 这个滋味再活着的时候想一想,很不好受。 更何况这自古以来,愚忠着不止一人,古来有,后来者也必然居上。若是自己做了今朝人,那岂不是也会被人评头论足骂成傻瓜。 别说淮南王了。 连方卿和,安逸侯,文丞相,顾文熙,谁都不想当这种傻瓜。 虽然顾文熙当时数次撞刀,那情况特殊,那是国破家亡,寻死也是有个殉国的大义做寿衣。 国破,家无,人当人不可活。 而淮南王呢,国未亡,偏国要他死。 且要他全家死。 无胁迫。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站着也好,跪着也好。都是死的。 那好。拼死反抗一番好了。没什么好怕的。 淮南王便是如此心理。 想得通。不是不明白。 至于为何带敌人的敌人来。 也想得通。 添乱而已。 淮南王作为同盟,不可能不明白西奥的实力,也知道安逸侯和文丞相等人的能力,更何况还有方卿和。 所以所作所为都是添乱。 ....... 方卿和对于在何种添乱,永不可原谅的。 方萍生说:“小方大人,是在生气老王爷一番任性胡闹,牵连无辜性命。” 方卿和没说话。 只是点头。 方萍生唏嘘:“小杜手下和小白公子多好的人。偏偏一场意外如此。还有乔松少爷......” 方卿和忽然抬头,他刚刚那一番略显得犹豫的眼神不见,立刻变得犀利吓人:“你什么意思?” 方萍生吓得一个哆嗦。本能想要去寻找小杨先生,左右扭头一会才发现空空荡荡,回头过来正好对上方卿和表情,听见方卿和问他:“你在寻找什么?” “.......”方萍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是方萍生,不再是孤魂野鬼的桥生。方卿和见的找他,偏偏他已经看不到小杨先生。而唯一能够看到小杨先生的容小龙,昨日就已经告别了方府。 而他们那些‘同伴’,已经被超度。连小杨先生也不在了。这方府,不到一夜之间的时间,就只剩下了他。 剩下的不是桥生。 剩下的是方萍生。 方萍生不是那个小县城里没有见识的小伙计。方萍生在如今和将来,都会成为方卿和的左膀右臂。信息来源,影子,随从,信徒,等等一切。 他不能够在依靠别人。别人要依靠他。 方卿和当时说的非常非常明白,他讲,‘我需要你,需要你做我的左膀右臂,做我的助力,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脚,做我的脑子,和我的信徒。’ 方萍生不会讲漂亮话。他被这种沉重而庄严和金光闪闪的程度和请托给砸晕了头。 答应的时候晕晕乎乎。 方萍生只要一紧张,就会晕晕乎乎,感觉天旋地转,偏面上还能做出冷静的样子。 一个人一旦晕眩,就很难再另外去体会那种真实的紧张。 换而言之,这个意思,就是方萍生只要一紧张,他就不再紧张了。他紧张的时间很是短暂。 方萍生听到方卿和在用一种明显急迫的语气追问他:“你说到了乔松.......乔松如何?” 方萍生晕乎乎的告诉方卿和:“乔松当时明明死了,不知道为何,又活了......很是奇怪的。” 方卿和搁置下手里茶盏,平静问他:“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方萍生非常认真想了想要如何把话说清楚:“我见到了乔松,和乔松家的离朱.......” 方萍生想了想时间:“时间就是在容少侠第一次来府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偏巧乔松带着那位他家的离朱来见大人.......远远的,还和容少侠对视了。” 方卿和抓握着扶手的那一侧的胳膊有点颤抖,但是声音还是镇定的:“容小龙也见到了?” 方萍生点头:“不过我觉得当时容少侠不知道他们是魂魄和离朱。容少侠一开始在安逸侯府见到小杨先生的时候,还以为小杨先生是安逸侯府的师爷什么的.......” 方卿和追问:“后来呢?” 方萍生知道方卿和很挂念,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抱歉:“后面我不知道.......” “真的。当时,容少侠就真的以为乔松少爷是个路过的方家的一个家人.......” 这个解释不奇怪。而且很好理解。 大概是这件事想想还很好笑。 方萍生还就把当时小杨先生一路跟着方卿和坐上马车,然后旁观了一路,然后居然还能不露馅儿这件事情说了个前后不差。 方卿和听完,问他一句:“那如今小杨先生在何处?” 方萍生回答:“之前容少侠与我说过,他带走了。” 容小龙带走了小杨先生。 大概后续,是要超度的。 毕竟容小龙已经知道了小杨先生的名字。 这件事情方萍生知道,可是方卿和不知道。 他问:“容小龙和小杨先生很好?” “倒是也不算。”方萍生讲,“当时容少侠以为小杨先生是府中先生,二次来寻的时候,小杨先生十分戒备。” 然后后面虽然同意见面,但是也还是不欢而散的。 其实当时小杨先生在把这些事情简略讲了之后,倒是杨生说一句,要不要请容氏少年帮忙。倒是被小杨先生训斥一顿,反问一句,有什么好帮忙的! 于是这话也就不再提了。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方萍生都不知道为何当日小杨先生如此生气。 小杨先生虽然同意跟随方卿和,可是也不过原因左右就是那句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无处可去。但是这些年过去,小杨先生从始至终对于方卿和的态度都很淡然。同时淡然的还有那位杨生。 杨生唯一激动一次,就是在遇到了容小龙的那次。 可是这种短暂的激动在小杨先生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之后就再无了动静。 杨生不再提。也不再问了。 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和小杨先生脸上一般无二的那种淡然和无知无觉无感的淡然。淡然到,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境界。 但是直到后来,方萍生才觉得,真正超脱世俗的,大概只有杨生一个吧。 杨生动过心,有过欲念。可是这是合理的。因为他曾经是人,有这个念头是很合理的。这才是红尘的人。不能说俗,而是理所当然。连和尚偶尔还想吃口肉呢,可是心里一转而过的想法不能抹杀他是个慈悲高僧的事实。 这个例子按在杨生身上很合适。 而小杨先生.......淡然的像个假的。 他不是真的淡然,似乎.......是有更大的压抑和欲念,盖过了他如今的这个俗世的念想。 那到底是什么呢? 这种困惑,令方萍生心事重重。 那个关于桥生的问题之后,方卿和也是心事重重。 方卿和好像距离真相就一步。 可是那一步之遥,就如雾里看花。 就像当日他灌输给容小龙说的那样,所谓真相是个很扑朔迷离的东西。它若隐若现,若近若远。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接近了,再走一步却发现眼前的不过是海市蜃楼;有的时候明明自己就是云里雾里浑然不清,可是回头惘然,它在灯火阑珊处。 眼前的乔松隔着迷雾,站在灯火阑珊处望着他,脸上带着如明月阳光那样的微笑,漂亮的已经不够真实。连方卿和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他连往前走一步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打破眼前的‘海市蜃楼’。 容小龙当日面对方卿和给他的‘海市蜃楼’的时候说:“你不会让我知道通透的。你怎么会让我知道通透呢?你会保护我证明你是个好人,你不会让我知道的太多的。” ‘知道的太多’也是一个罪名。当赢家要除去输家的时候,罪无可罪,只能怪你‘知道太多’。不会怪罪自己‘说的太多’,嘴长在我身上,我说怎么了?耳朵在你身上,你可以不听啊。你怎么就听进去了呢,听进去了,就要死了。 于是容小龙当时果断的选择不听。 不听不问的容小龙当时走进了方府。和一个容貌漂亮的年轻人擦肩而过,那年轻人见容小龙回头看他,先是一楞,继而反应过来,对他一笑。那人笑容如春风和煦,令人愉悦,容小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流露出了笑意。惹得旁边的中年人好奇的回头四下观望。 然后那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容小龙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只来得及听到两句对话。 那个年轻人问:“那孩子是谁啊?” 那个中年人答:“我可是头一遭来。奇了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容小龙当时秉承着顺理成章的想法,以为乔松是方府的一个年轻人,于是就按捺住了刚刚沸腾的好奇心。 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没回头。也没心事。 如今容小龙心事重重,一步三回头的走。走的时候,带走了写着桥生两个字的符纸和小杨先生。 这是他们最后的妥协。他们,容小龙和方卿和。 方卿和同意,且是主动同意容小龙把那张符纸带着离开方府的。并且同意,若是容小龙日后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尽可能立刻超度方萍生。 送别容小龙的时候,方萍生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那衣服不知道比他当小伙计的时候干净体面多少。 那衣服上不光软,暖,滑溜,还似乎隐约带着一股子的香味,不是花香,而是一种不知道从哪来来的,暖洋洋的甜味。特别好闻。方萍生换衣服的时候,偷偷闻了好几次。方萍生挺直腰板,穿着一身体体面面的衣裳站在方卿和身后,跟着方卿和一起,送走了容小龙这个‘客人’。 他这个转变实在是适应的很快。 即便是如何解释方萍生多年以魂魄桥生的身份留在方府,对方府的所有人和事和方府布局了然于胸,但是这种客和主的心态转变到如此流畅,依然还是令容小龙很是惊讶。 容小龙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快的接受自己从陌家的客人转变成为陌家的门生的身份转变呢。 “第三百零五章 无心之举不能惊天动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对于陌氏门客这个身份,方卿和是这样说的:“你是容氏的传人,这个事情,与其现在遮掩到日后被人捅破,不如如今大大方方露出来。凤台童子一事已经是打草惊蛇,虽然你一再言语这是无心举动......《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三百零五章 无心之举不能惊天动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六章 完全自由其实就是疯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真的吗? 其实这样的分析,并非是方卿和明面上的一种表示。而是暗示。 然后这种暗示,容小龙接触到了。 于是他心事重重的上路了。 带上了小杨先生。 容小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去超度小杨先生。 大概是因为小杨先生那一句话。 小杨先生说:“你等一等。” 至于等什么,小杨先生不知道。 小杨先生当时也说:“你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说的是桥生。 鬼使神差的,容小龙就退缩了。 容小龙当时,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少数服从多数’的妥协。 可是凭什么呢?如果按照人数,那也是一比一。方卿和是一个,对立一个容小龙。容小龙当时是昏了头了,居然连同桥生和小杨先生都算在其中了。 那两个鬼魂,当时站在了容小龙对面。 形成了三对一的局势。 然后容小龙居然也就认了? 真是滑稽。 越想越是滑稽。 ........ 容小龙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对着小杨先生怒目而视。 小杨先生很是坦然,全然一副‘你能拿我如何是好’的一种舍我其谁的不要脸。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 容小龙继续怒目。 他的怒目令身边李奇奇莫名其妙。 李奇奇就看着容小龙用一种被抢了钱的目光一直盯着空白之处,李奇奇讲:“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话说完就觉得傻了。 因为转眼就反应过来。 毕竟经历过,且也无所谓。李奇奇很快冷静下来,说道:“又是一个鬼?这一回,是好是坏?叫我看看。” 容小龙干巴巴讲:“他只怕不太乐意。” 李奇奇也不高兴:“那难道他要取代朱成良位置?一路跟着你?” 容小龙继续干巴巴讲:“这我也想知道。” 他讲完这句话,就连同李奇奇一起,看着马车内的小杨先生。 在李奇奇不知道的时候,李奇奇是非常自然的坐在容小龙对面的,结果眼下居然知道自己对面有一个鬼,估计百分百是个男鬼......毕竟容小龙还是有些羞涩,必然不会对一个女鬼小姑娘用这样的眼神去与之对视的。 那比如是个男鬼。 李奇奇分析的没错。 容小龙很快说:“他姓杨,小杨先生。” “哦,”李奇奇礼节性的捧场,应了一声,“有什么典故呢?” 李奇奇讲的含蓄,其实直接意思就是问小杨先生:你怎么死的呢? 李奇奇也有点江湖的经验和礼貌。比如说若是要好奇他人之往事,除非对方先行主动告之。若是对方不打算主动言语。那么就真心换真心好了。说白了,就是用自己的往事,换别人的往事。 李奇奇先说自己的往事:“小杨先生你好,我是李奇奇......我呢,就是被之前跟在容小龙身边的鬼害死的......所以,想必小杨先生会明白,我为何对跟着容小龙不放的鬼魂没有什么善意。” “......明白”小杨先生之前一直装空气,不肯对应上李奇奇,惹得李奇奇之前自言自语了好一会,这一次,倒是恢复了,“若是我,我也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李小姐。” “......”容小龙看到了小杨先生看他的视线,不情不愿干巴巴开口,“他说他理解。小杨先生。” 说的干巴巴不算,还很没有转述人的完整性。 不过李奇奇也听得懂。 小杨先生也说:“我......我生前,是南浦城的师爷......” “南浦城?”容小龙说,“你之前没说过。” 小杨先生淡淡地:“我觉得不重要。” 容小龙现在开始学会咬文嚼字追根究底:“你是当时觉得不重要,还是现在觉得重要?为何当时不说,非现在言语?是因为南浦城这三个字一说,朱成良就会知道一些事情么?” 小杨先生表情还是很淡,淡到容小龙看不出来什么内容。 李奇奇此时却言语道:“南浦城?南浦城似乎是南边城镇?......倒是平平无奇,无甚出奇故事。” 小杨先生淡淡道:“本就无什么出奇故事.......” “不对!”李奇奇忽然打断,她无意的,毕竟她听不到鬼话,她说的‘不对’二字,不是针对小杨先生的‘本就无甚出奇故事’。而是针对自己的‘无甚出奇故事’说的。 这是容小龙猜的。 果然,李奇奇讲:“南浦城若是近些年,大概是没有什么出奇故事。可是不代表之前没有。” 容小龙心中一动。 想到李奇奇的官府小姐的身份,大概对于当初小杨先生所在官中的案子会有所耳闻。但是这可是十年前。十年前,李奇奇才四岁。 即便是旧事重提,想必李成查也不会对自己的小孙女言语十年前一个南边小镇的一个意外插曲。 但是,那个南边小镇,平平无奇,毫无出众的地方。除了十年前江湖少年的一场路过,还有什么别的吗? 容小龙心里突突跳。 又想李奇奇说的不是雁南声的事情,又害怕说出来别的事情。 难道小杨先生死去之后,那个小镇又发生了别的案子?案子要有多大,才能够惊动当时远在金陵的李成查? 十年前,十年前,李成查在哪里? 不对。 十年前的时候,李奇奇已经出身。 李玄远那个时候已经不顾一切迎娶了‘沈明月’,彻底得罪了朝堂莫家,和江湖陌家。 莫陌两家。足以让李成查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李成查那个时候已经定然不在金陵了。而李成查不在金陵,都能够听到南边小镇的事情。那件事情要多大?那件大事要有多惨烈?这如何想的? 容小龙听到自己用结结巴巴的声音问李奇奇:“南浦.......之前出国什么事情?” 李奇奇说:“这也算是往事了。——我听我爷爷说的。” “......其实这个事情算是天灾。当时天灾,风不调雨不顺,庄稼不丰收,自然会有饿殍。” 容小龙说:“然后呢?” 李奇奇想着呢:“记得不全了,也是我爷爷随口说了两句话。就记得当时闹虫灾,粮食欠收,民不聊生的.......当时既然城镇中有灾民,百姓想到的就是开仓放粮。结果虽然说官府是开仓了,但是却不是直接意义上的开仓........” ....... ‘说是开仓......其实就是另外一种的敛财。城中的富户花了高价把官府粮库中的粮食买下来。然后富商把收来的米按照虫蛀,发霉,还有碎米等等等级排开价格,以高于平时米价数倍的价格卖给百姓。这百姓本就民不聊生了,若是手上有买高价米的银钱,又如何会民不聊生呢?’ 李奇奇当时也觉得这事矛盾,她不懂就问:‘那爷爷,老百姓怎么办啊?买不起米。那个县令好坏啊.......’ 李成查当时说:‘那个县令也为了邀功。天灾贫年,各地粮仓钱库都不充盈,若是这一次天灾过后,这位县令掌管的地方县令钱粮充盈,这传到上庭,必然是升官发财的一条捷径。这位县令,想的很好。’ 李奇奇说:“想得好,不代表做的就对。对百姓就不对。百姓吃什么啊?老百姓买不起米粮,会饿死的。” 李成查当时说:“不会。老百姓买不起白米,可以买吃得起的米。” “什么是吃得起的米?” 李成查说:“糠。” 李奇奇没听过,李奇奇不懂就问:“糠是什么?” 李成查就让家里的仆人叫来厨子,给李奇奇端来了一碗糠。 李奇奇当时还问厨子:“这是糠?你们吃吗?” 厨子一脸都是汗,说:“小姐,这不是人吃的,是喂鸡的。” 李奇奇吃惊的张大嘴,还听厨子补充讲:“糠还能填充枕头。” 李奇奇偏头问身边的丫头说:“那.....我枕头里面也是填的糠吗?” 一边的丫头回答说:“回小姐,不是的,小姐谁的是荞麦皮。比糠好。” 李奇奇吃惊,看向李成查:“所以说......连好枕头都塞不了的东西,给鸡吃的东西........天灾的百姓,就吃这个活下来吗?” 李成查点头:“百姓啊.......天灾的时候,能活下来就是幸运,而且能吃糠的,都不容易。有的还要吃树皮,草根,观音土。” 厨子点头。 丫头也是点头。 他们都是百姓出身,所以他们点头,李奇奇很信。 那就更加令人吃惊了。 “为什么呢?明明是有米啊.......” 李成查就笑,李成查当时说了一句话:“灾民.....算是人吗?” 李成查说完,就露出一副古怪的笑。那个笑,是李成查上位时候习惯的笑容。自离开金陵之后,再也没有条件令李成查可露出这种高高在上的笑意。如今再出现,居然十分的自然,仿佛离开金陵到如今的窘迫和不甘从未发生过。 他依然是那个陛下伴读,和兵部的掌权者的李成查李大人。 在李奇奇的眼里,李成查只是一个脾气略微古怪,但是对她却还算是疼爱的老人。她作为小孩子,看得懂属于李成查属于爷爷的笑容,而当李成查露出那种李大人的笑容的时候,他就笑得李奇奇不懂了。 李成查说:“........你还小。......大了也不懂.......你不做官。” 李奇奇大了,真的没做官。 但是偏就现在懂了。 懂了也不代表是对的。 ——快饿死的灾民,在为官者的眼里,不算是人。或者严格来说,不算是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的。 灾年过后,官府统计活人数目,那就是名册上一个一个的名字罢了,或者是个正的一个笔画。即便是有名有姓,那也不过是个名字。 官府只看数字,不会去光这些活下来的老百姓到底是吃白米活下来的还是靠吃树皮草根糠活下来的的。按照价格来说,买一升米的钱粮,可以买三升的发霉的碎米,可以买差不多五升的糠米.......就可以活下来更多的人。 那个县令,用一升的白米,找当地的富商换成五升的糠米。 用原本救下一个人的米粮,去救一家人。这个手段,哪怕是被老百姓告状到天庭上去,天庭也不会怪罪。毕竟为官者念想如何,若是百姓也能明白,那老百姓也能做官。不必依然做百姓。 如今李奇奇也懂了。她也不能算是百姓。她是鬼呢。 ....... 李奇奇当时还问:“那后来呢?后来那个很坏的县令升官发财了吗?” 李成查回答:“很坏的县令死啦。被砍下了头。杀掉啦。” 李奇奇吓一跳:“为什么啊?因为他给老百姓吃糠?” 李成查当时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还说那个县令是坏人?” 李奇奇吓得结巴:“......坏也不能杀啊......我养的小猫小兔子还会抓我,我也没要杀啊打的.......” 李成查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奇奇对这个问题感到了困惑,“因为它们是小动物,因为它们是命啊.......” 县令就算是坏人,那也不能够随随便便就被百姓杀掉啊......要杀掉,就去告官,告比县令大的太守,知州,知府,尚书,大理寺......多得是一对比县令高的层级。 老百姓不能随意处刑。若是随意处刑,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匪徒了。做了匪徒的老百姓,即便是一开始有理,到了后来,也就没有理了。 ——这个道理,小时候的李奇奇懂得。 长大的李奇奇,还是懂得。且没变。 ...... 小杨先生忽然说:“真的吗?” 容小龙说:“什么真的?” 李奇奇听到容小龙对着空气问话,就问:“他说了什么?” 容小龙转述:“他问,‘真的吗’?” 李奇奇也问:“什么真的吗?” 小杨先生说:“你说的.......‘老百姓不能随意处刑。若是随意处刑,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匪徒了。做了匪徒的老百姓,即便是一开始有理,到了后来,也就没有理了。——真的是这样吗?’” 李奇奇听了容小龙转述,露出了一个‘这不是废话么’的白眼。 “当然。否则,这天下需要律法做什么?连江湖都有赵家这样的执法世家来作为江湖律法公正,就表示就连在百姓眼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江湖都没有完全的自由,这需要官府保护的百姓,如何能够有这样的自由?” 李奇奇还说:“这世上,何来完全自由?所谓的完全自由,就是疯狂。人啊,一旦疯狂了,那还是人吗?” “第三百零七章 不是人多就占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李奇奇大概是不知道不予楼的。大概或许有可能知道凤台童子。但是她也不用这两者的任何一者来举例子。 她讲朱成良。 “你看那个朱成良,做鬼许久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就疯了吗?” 李奇奇说:“所谓疯子,不是什么歇斯底里,也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更加不是什么杀人如麻.......他甚至眼睛都不眨了杀了我,都不算是他疯。——他疯,是因为他明明不是个愚民,却想要不顾一切,去惹出天大的乱子。” 李奇奇问小杨先生方向的空气:“你是什么身份的?是当时南浦城的人吗?你来想一想,你来分析一番——你若是朱成良,即便是知道,害你全家的凶手是当今陛下,你就会直接去一鼓作气,杀入宫中想着一刀捅死陛下来个一命换一命嘛?” 小杨先生面对李奇奇这样的举例子,没任何反应,也没吱声。 容小龙自然也无法给予转达。 李奇奇看得明白,虽然面上有一丝不可思议略过,但是更多的还是冷笑上了心头:“果然,都是疯子.......会以魂魄形式跟在一个活人身边那么久......朱成良也好,这位小杨先生也好,包括那位方萍生......都是疯子。” 李奇奇说:“疯子是无法讲求道理的。也无法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大是大非。他们被仇恨和利益蒙蔽双眼,满心满眼都是痛快两个字......他们都没有家了,也没有命了,哪里来有什么脑子去想一想家国天下.......自己被推入地狱的人或者鬼,大概就只想拉着别人共沉沦,一起进那个深渊吧。” 李奇奇倔强的很:“别以为这种人多了就会占理,就显得我这样的人才不正常。不对的。任何时候,任何趋势,都不会觉得疯子是占理的。自私自利就是自私自利,疯子就是疯子。哪怕是全天下一百个人里面九十九个都是疯子,那唯一那个,还是正常人。他可不是疯子。即便是他最后被疯子吃了,咬死了,也是正常人。疯子就是疯子......就是疯子。” 李奇奇越说越平静,到最后,喃喃自语道:“我,我才不要做疯子。我才不要去变成一个疯子。” 小杨先生笑:“她这样,反而才像一个疯子。” .......容小龙没理他。 李奇奇当然也不会知道小杨先生说了什么。 李奇奇自言自语完毕,又似乎是想要安慰容小龙一番的说道:“方萍生,你大概不用太过于担心。我说过的,无拘无束,自由过度了,才会发疯。方萍生现在不是桥生,他是方萍生,束缚的很,疯不起来。——你该担心这一位。” 容小龙慢慢微笑,他也跟着李奇奇去看向小杨先生的方位:“我知道他的脸面,也知道他的名字。即便是他现在逃去千里,我也能就地超度。” 容小龙也安慰李奇奇说道:“除了容氏,他人不见魂。所以即便是他疯了吧,也做不出任何事情.......我受到了教训,也吃足了亏,良心亏欠至此,是不会允许我再多的掉以轻心了。” 容小龙的良心亏欠对象笑一下:“杀了我的人不是你。你不必如此。我被我的管家杀了,被我的亲生父亲钉死到棺材里。若非是你,我连那几日路途中的风光都见不到.......好歹托福,我还出了一趟浔阳城。觉察了一番自由是什么样子。很好了。” 似乎是一边说一边下定决心那样。 李奇奇深呼吸了一口气,讲道:“等倒了陌家,你就超度我吧。再请求你一件事情.......你想个办法,我的尸体领出来,然后好好安葬入殓。.......我不知道时隔那样久了,我的尸体还能否看入眼,若是实在丑,你别看,叫人烧了吧。我宁愿叫你看我的骨灰,也不想看我丑陋委屈的尸体。” 容小龙有些接受无能。 一个人一旦无法很快的接受眼前的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本能想到的就是逃避。 于是容小龙也不免俗。 “到了陌家再说吧。” 李奇奇很坚决:“你不能让我疯掉。” 容小龙已经扭头望着窗外,一边听着车轮前进的声音,一边感受着拂面的风,他轻声一句:“我知道。我不会。” 声音很轻。 但是李奇奇听到了。 他们没再说话。 连小杨先生也没有。 他们走路从连城奔波到金陵。这一次又从金陵驾马车离开。有了方府的令牌,一路之上都是畅通无比。 那个赶车的车夫是个少年模样。容小龙记得,这个车夫就是当时初见方卿和的时候赶车的少年。他还是如当时那样,一言不发。埋头做事。 他看着面相是个活泼的少年。偏在外人面前,就那样一言不发,态度淡定。 容小龙记得他当时吃饭,很喜欢那排骨,偏不爱吃蔬菜。必须方卿和用筷子磕碰一下碗筷,这才像敷衍那样,夹走一筷子的菜叶子干巴巴的嚼。 容小龙还记得这个少年的表情很是丰富多彩。 当时他态度夸张的在马车前面对方卿和表达救命之恩,大概是再是滑稽,不仅逗的方卿和忍俊不禁,连那少年都忘了去捡拾踏脚的凳子。 他那个时候犯傻犯地挺厉害。 几乎可以说是一路都在犯傻的。 容小龙这才发现,他们今天坐的这个马车,就是当时和方卿和在安逸侯府搭乘的马车。华丽,宽敞,封闭宽敞。容小龙稍微打开了一点车窗,让马车外有些冰凉的风吹进来,空气得到流通,一下子扫除了略显沉闷和阴郁的气氛。 容小龙只有两次乘坐马车的记忆。 偏都和快乐没什么关系。 以至于让容小龙对于马车没有了什么期待。 他如今坐的位置,正好是当时方卿和所坐的。他们如今早已经出了金陵城。正在出城的道路上缓缓前行,道路两边有树木所成的林荫,分段而栽,把光影切割成不规则的分切。而容小龙这个位置,就正好可以看到随着马车在光影上的前进,自己一动不动,也可以被动的卷入这一场光明和阴暗的交错中,容小龙无意识的摊开自己的双手,闷声不响的看着自己的手一会儿铺满阳光,一会儿又皆是阴影,一会儿又阳光灿烂.......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尽头。 .......他不知道容氏之前的人生要如何。 方卿和也不会和他提及。 方卿和说:“你何必在意前人所为?他们既然倾覆,就表示那条道路前方必是黑暗尽头。那你便不必去理会那前人旧路,江湖是新途,不管如何走,你都是指路人。” ....... 当时方卿和还流露出一种很有缘分的奇妙态度:“其实我一直不曾领会关于容氏指路人的这个说法的暗喻。或许,这指路二字,其实并非对象为魂,而是你们自己呢?” 容小龙被这样一句话惹得到现在都在发愣。 这也是刚刚他没有反应和消化过来李奇奇请求的直接原因:他脑子都被指路人这三个字给占满了。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想旁的事情。 方卿和的这个猜测,不算是没有完全的逻辑。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关于灵光一现的态度。容小龙对于这样的脑洞不排斥。他甚至可以说直接的什么都不排斥,反正他是蒙的,多吸取一点可能,再慢慢排除。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后剩下的,就算是不是唯一的真相,也有可能是他未来能走的路。 他未来要走的路,和能走的路,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方卿和的灵光一现中吗? 容小龙说不郁闷,其实还真的是假的。 他当然郁闷。可是其实郁闷不是一件坏事。 在一件事情毫无头绪,未来一片迷茫的时候,郁闷要比绝望能够成为一种更加好的发泄方式。 小小的郁闷一下,总比发疯好吧? 发疯........容小龙偷偷去看李奇奇。 李奇奇也推开了另外一侧的窗户,微微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那阳光在她脸上,一片明媚。她身上没有那种容小龙这边半明半灭的过程。 她闭着眼,看着很是闲适。很愉快。 看得一边的小杨先生也很愉快。 小杨先生似乎感受到了容小龙的视线,偏头看去,视线交汇,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心绪。 小杨先生:‘我很羡慕她.......小小年纪,如此清醒。’ 容小龙:‘如此羡慕,为何不跟从?’ 小杨先生笑一笑:“羡慕归于羡慕,跟从,我如何跟从,她是大家闺秀,不懂人间疾苦,说是清醒,可是也算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清醒。就像一座山峰,站在顶峰的人,总会比山下的人凉快,但是山峰的人是没有资格训斥山下的人被烈日晒的燥热难安的。因为情境不同。” 容小龙:‘.......’ 小杨先生:‘也不用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言语为什么山下的人不上山。因为没有路。’ 容小龙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是所有的上位者都是一出生就权利在手,富贵傍身。’ 小杨先生:‘你说这番话,很不稳妥。包括方大人,也没有什么说服力......你们都是世家子弟。’ 容小龙说:‘我不是。’ 小杨先生说:‘你难道你能说,你现在所享受到的一切,遭遇到的一切,不是因为你的家族么?’ 容小龙:‘.......’ 小杨先生算是赢了,他彻底放松一笑,正式开了口:“你还是想一想,去了陌氏,如何安置若离.......她若是也是容氏的后人,那么,也是个麻烦。方大人成亲,她可不会如此轻易就息事宁人的。” 容小龙没说话,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 到底容小龙是紧张过度,但是不证明小杨先生的担忧是假的,因为若离哭了好几天。最终选了一条江湖路。 其实也不算是选。 因为赵小楼指的,都是江湖路。他几乎是强硬的态度,叫若离去走江湖。 要么走江湖,要么过两年再走江湖。 赵小楼说:“若不然,去左海,赵帛不去,赵帛去陌氏学剑法,你去左海。我不安排你们一路,省的你说我居心叵测。” 若离才不要去左海。 若离说:“我既然是容氏,就和容氏的人一起走!” 好么,一条路不选,二条路不走。偏要去淌河。 赵帛忧心忡忡:“......以容小龙现在的情况,若离又是那样的武功,那徐长生看着也不是个武功高强的......这三人,一看就是送人头组合啊.......” 说的真是伤人,若是在若离面前言语这个,大概就要被若离殴打了。 赵帛不算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当然不会如此讲。他和赵小楼私下说的呢。 赵小楼说:“若离是这样决定,容小龙可还没答应。” 赵帛吃惊:“这还带变数的啊?” 赵小楼看一眼赵帛的吃惊模样:“如何算变数呢?约好的才算是变数。容小龙和她约好了吗?” 这倒也是......赵帛若有所思点点头。 赵小楼淡定喝一口茶,继续说道:“而且.......这容小龙,要在陌氏学习的。” 赵帛又张大嘴巴,嘴巴里还能看到一颗完整的葡萄:“啊?——” 赵小楼又露出刚刚那个不动声色的嫌弃表情:“和你一起,在陌氏门下学习,学雁回剑法。” “哇!——” 赵帛又露出半颗嘴里的葡萄:“是方大人安排的吗?” 赵小楼说:“方大人把雁回给了那个孩子。” 赵帛不可能不知道雁回和南声的寓意。 虽然容小龙才十五岁。 但是.......赵帛不敢言语,闭嘴闷声嚼葡萄。 他心里暗暗给赵小楼打气。 小叔叔,要加油啊!早日抱得美人归!毕竟这南齐成亲年纪是十九岁,这十五岁和十九岁,也不过是差四年。 这不算是赵帛乱开脑洞。毕竟如何,这可是雁回和南声啊........ 什么师徒剑,都是唬人的。若是当时真的两把宝剑可列为师徒剑,为何当时就不见雁回楼手持南声呢?白白令江湖误以为南声铸造失败。若非杜衡和陌白衣在论剑大会上横空出世,不知道几时,江湖人才能看到南声宝剑。 那杜衡和陌白衣什么关系? ——这能不让赵帛担心吗? 赵帛可是担心了。 担心的连带葡萄皮都没吐,直接连通葡萄籽都给嚼碎了吞下肚子去。 “第三百零八章 观音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马匹行走的速度有限,何况是马车。 即便是千里马架势马车,也不能真的走到一日千里。 方卿和说,这一路上不忙,缓缓归即可。他还看看李奇奇,言语一番,李小姐大约极少出门,多见见这红尘烟火,也是好的。 方卿和当时落一句话:“别枉人间一趟。” 李奇奇事后回想这句话,与容小龙笑曰:“我大概是肯定要枉费这人间了......于我来说,我想要这一趟人间不留遗憾,我至少要见一见江湖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奇奇还面露了一种很明显的遗憾。 看得容小龙很心软。 但是李奇奇立刻解释:“我就是单纯遗憾一番......不表示我后悔。我姑且信一信来生......今生确实没过好,也再也过不好,那不如好好的积累一番功德,统统都给来生。许愿让我到了来生,做个痛痛快快的江湖儿女。” 容小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心软这回事,不妨碍嘴硬的。 容小龙嘴硬:“那,我陪你去沿途的庙宇?” 李奇奇果然很高兴:“我还想沿途买一些新鲜的花去佛前上供。” 容小龙讲:“好。” 于是沿途拜佛。 李奇奇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一本正经。那个赶车的少年不进庙,却也没有对李奇奇和容小龙的行为感到丝毫的不耐烦,甚至在第三日的时候开始主动询问说下榻店家的小二这城中的庙宇。 那少年随着相处,逐渐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会有的天真来,有一次驾车经过农田,拐弯处却停了下来。李奇奇奇怪,探出头去才看到那拐角树林中有一间很小很小的庙宇。看着是村中搭建的土地庙。用以过往的庄稼人来寻求风调雨顺,求个心安。 大概是庙小简陋的缘故,连带着参拜的虔诚都似乎有限。那庙宇蒙尘,小小的土地公的瓷像上也看着不算是特别干净。倒是净瓶中的水是满的,那土窑烧制的水碗中的水也放满了随处采摘供奉的野花。红红白白黄黄紫色,看着也很是好看。 驾车的少年见李奇奇探出头,观望到庙宇,就有些迟疑的开口:“这个......算不算?” 少年的脸大概是被风吹的久的缘故,有些发红。看李奇奇的样子也是显得局促不安。倒是少见的很。 李奇奇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副非常欢喜的表情,她像少年道谢:“哎呀,真是多谢你!否则我定然要漏下这一处的!” 她极其轻快的跳下马车,走向那处很小很小的小小庙。 李奇奇有些心疼那土地公公蒙尘,就摘了一片芋叶,盛了农田边上干净渠水,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用清水冲洗干净了那处土地公公的‘家’,还换下了有些发蔫的花朵,洗干净了净瓶,重新摘了一支新鲜的垂柳放进了瓶中。 到后面,少年和容小龙都加入。一个接一个的去捧水冲洗庙宇的屋檐和墙壁,容小龙用剩下的水活了一点泥巴,补上了那个小小庙宇缺掉的其中一个角落。 最后,李奇奇非常虔诚的在土地庙跟前跪下,双手合十,闭眼,默默说了些话。 容小龙没和那个赶车少年一样在远处默默听,而是去水渠旁边洗手,他洗得不快,因为洗的时候才发现指甲缝里都是有些要干掉的泥巴,黑乎乎的看着一点也不干净。他就慢慢的一点点把泥巴慢慢的重新浸润湿透,再接着水流的冲击慢慢的把指甲缝中的泥巴慢慢冲洗干净。 他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鼻间有芋头梗被掰断流出的汁液的清苦气味,还有微热的,带着干燥的尘土的风拂面的触感。 这一切都叫容小龙觉得亲切有又有趣。 他还尚未发出一些感慨,耳边就听到来自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什么太多存在感的小杨先生的声音:“我也这样过。” 这句莫名其妙还显得非常苍白的开场白听得容小龙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容小龙莫名其妙的问:“怎么样过?” 小杨先生回答:“在溪边洗手.......” 容小龙:“.......” 说的好像多离谱一样,谁没在溪边洗手过? 大概除了皇帝和公主。 其余,就连方卿和就连赵小楼赵帛,只要人在外界走,谁没在溪边洗手过?如此平常的事情,也值得去专门拿出来说?被说是这种开场白,即便是作为搭讪语句,也显得太过于无趣了。 小杨先生的经历其实一点也不平常,他继续说:“不过你是洗手,我也是洗手,你是洗去手上的泥,我是想要洗去手上的血。” 容小龙手下一个哆嗦。 他没抬头,手也没从溪水里捞出来,就保持原状,继续看着干净透明的水流冰凉的穿过他的指缝,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流走。 这溪水的走向,大概会是一片湖泊,大概会是一片河流,大概会归属桑田,也有可能会涌向隔相江。但是无论归属何处,他们最终都会在大海相聚。 大海啊....... 容小龙心想:这些水流,可能会比他更早的见到海洋。 容小龙平白有些羡慕。 他神游天外,然后还不忘接小杨先生的话:“你杀了人,然后在溪边洗手.......府衙中没有水吗?” 小杨先生笑笑:“府衙之外就是农庄,那府衙后门推开,就是一片宽阔溪流。——那溪流中间有一段很深,我当时还想,若是那时候举身相赴,那一切罪名就归功于我了。” 容小龙此刻的手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大约是泡的有点久的缘故,手指头已经开始发白发皱,这种触感很奇妙,容小龙就在那里一遍遍很新奇的抚摸。 容小龙讲:“罪名.......归功?” 其实他不是不懂。 在小杨先生眼中,他们当时的行为确实是这样矛盾的。 作为府衙中的差人,当然明白杀人是罪,无论杀的是贪还是污吏,连十四岁的李奇奇都知道,老百姓不能随意处刑。若是随意处刑,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匪徒了。做了匪徒的老百姓,即便是一开始有理,到了后来,也就没有理了。’ 大家闺秀出身的李奇奇知道这个道理。 从小在山林长大,只虚虚念了几年书的容小龙也知道这天下不可能有什么完全自在的地方......那小杨先生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全然清楚.......为何昏了头呢? 这既然昏了头,其实也就不必说清楚了。 而且那李奇奇说的话,虽然有理,但是却还是天真。 李奇奇说,百姓不能够随便处置官员,更加不能想杀就杀,若是想要杀,那去告官,告比县令大的太守,知州,知府,尚书,大理寺......多得是一对比县令高的层级。 ——谈何容易啊........ 若是百姓真的能如此容易就能够伸冤,或者扳倒一个贪官,这天下就不会有贪官了。这天下也留不会有害怕贪官的百姓了,而是反过来,官员怕老百姓了。 其实这想想也是挺可怕的。 ——若是这百姓一告一个准。这对于真的贪官污吏也就算了。这若是不是呢? 老百姓毕竟都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就会有妒忌,会有不平,会觉不公.......而这公平正义的,有几个人真的是真的置身局外来权衡的呢? 人人心头都有一杆秤,可是这砝码,大多是自己身上的肉。很多事情,局外人看得清楚,那是因为刀子没捅自己心窝上,那刀子也没割自己的肉。所以尽可能的公平正义,尽情的大公无私,尽情的悲天悯人劝人慈悲劝人大度。 这若是自己挨了刀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什么怜悯什么公平什么慈悲什么为怀......统统瞧不见,悲愤的恨不得咬下去对方一块肉。不对,一块肉不够,恨不得一口一口接着一口,咬的对方就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骨头架子。 对方成了一个骨头架子,自己呢?那满嘴人血的所谓‘苦主’呢?别说落在外人眼里了。自己个儿照个镜子,都能吓死自己。那还能是人啊?连鬼都不如。 鬼可是这红尘中最为干净的存在。干净到甚至不可长久留存在这红尘俗世中。那可是魔啊。血淋淋的,能自己吓死自己的魔。 曾做过魔鬼的小杨先生微微笑笑,明显是不打算回应容小龙的言语。 容小龙也没打算追问。 洗干净了手,甩甩水珠就起身离开了。 不远处,捧着一怀抱鲜花的李奇奇朝他跑来。身后还跟着另外同样抱着满怀花朵的少年。 李奇奇很高兴,一股脑把怀里的花朵全部丢进了车厢中。顿时车厢里就充满了全然的花香。 李奇奇说:“你知道吗?这个小镇叫红蔷镇,这里漫山遍野,蔷薇开的就像是不要钱......不对,本来就不要钱。” 李奇奇指了指那一片树林方向:“刚刚我还想偷偷摘一朵花,留下一点钱来着,结果那农庄的老人家看到,说让我随便摘,这就是野花,漫山遍野的都是,不值钱。还说,开的太多啦,香的熏人!” 李奇奇一连串的像倒豆子一样的说:“我还问既然这么多蔷薇花,为什么不供给土地?老人家说,土地公怕都看腻了,当然要供奉别的花朵。” 容小龙就是笑。 他瞄到那个少年偷偷把一朵开的正盛的红色蔷薇放进了供奉土地公公的的水碗中。然后若无其事的,好像无人发现那样的走开。 容小龙偷偷笑一下。说:“走吧。” 于是就走。 李奇奇招呼少年。 她此后一直无视小杨先生。无论在何时都这样。她还是拜佛。遇到庙宇就拜。就连路边的石敢当都不放过。 因为这样一点一点的举动。显得这一路上的重重心事都压下来许多。 若是说这一路上少有的几次心情沉重,还都是要怪小杨先生。而小杨先生说的话只有容小龙听得到,故而烦恼的就只有容小龙。 小杨先生哪壶不开提哪壶:“若离的事情......你要如何处理呢?” 容小龙没理会。他偏头看一边去。他心想着,若离的事情,什么时候要轮到我来操心呢?我算老几? 小杨先生这种过来鬼,看穿人心思实在是一把老手。尤其是看穿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的当下想法。容易的就跟当初一眼看穿若离对方卿和的态度不寻常那样的准。 小杨先生说:“别当我傻瓜......我知道若离的身份,方大人不会平白无故去养个闲人——也不是说方大人铁石心肠,而是方大人倘若真的是联系孤女,大可以送到方家祖宅去。那里自然有更好去处去安顿一个女孩子。何必待在身边?年纪小时也就罢了,若离一天天大了,眼看方大人要成亲,成了亲事,身边带了一个女儿不是女儿,侍妾不算是侍妾,还心思不单纯的丫头算是怎么回事?” 容小龙没吭声,他心里也嘀咕。是啊,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小杨先生继续说:“这事,赵家也做不了主。因为赵家没有什么身份去做这个主......可是,总的有人做这个主是不是?方大人不方便,那就是你。” 容小龙错愕,心想:凭什么是我呀? 小杨先生说:“她是容家的女儿,你是容家的儿子。就算是南齐平权男女。这看走向,方大人也是定了你作为容氏续层人——谁让你先做了指路人呢?” 容小龙哑然。继而头疼。继而恼怒:这个小杨先生,真的是一刻好日子都不让他过的! 容小龙心烦,转身推开了一扇车窗,让车窗外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有些凉的空气冲淡了车厢中有些浓郁的花香,泥土混合花瓣的气味,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情舒畅的气息。 容小龙深呼吸一番。心想,便是片刻也行。叫他爽快一些。 ....... 马车照样走,照样他们傍晚时分经过一处小镇。李奇奇跳下马车去找店小二来絮叨一番。讲了两句,李奇奇跑来话说:“听说前方有个观音镇。那里的观音非常灵验。求什么来什么.......” 容小龙心不在焉,没搭话。 倒是那少年有些迟疑:“观音吗?观音不是求子的吗?” 少年声音音量不大,却架不住店小二耳朵尖,店小二立刻过来搭话:“客官又说不知道,那前方观音镇的观音,不光求子,求子反而最次,那观音镇观音,保佑别的。” 李奇奇果然生出好奇来:“保佑什么?” 店小二神秘道:“保佑长寿哇。” “第三百零九章 一帆风顺 吉祥如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还尚未有什么反应。倒是李奇奇先是愣一下,然后紧跟着就笑开:“那样也好,我可以一并求个圆满。” 店小二笑嘻嘻接话:“小姐之前求了什么?” 李奇奇似乎心情很好,也有聊天的性质,就回答店小二:“求我一帆风顺,吉祥如意啊。” 她一番话说完,伶俐的跳下台阶。店小二连忙接过包袱跟着李奇奇一通进店,说些好话:“小姐尊贵,从来都是顺顺利利的。定然一帆风顺一世荣华一生长寿的!” “借你吉言了。”李奇奇扭过脸讲:“你这小伙计嘴巴可甜。不过我这里可没银钱给你做赏头。” 小二还是笑眯眯的:“这话说的,小姐身上这么会带着钱呢?这钱,自然是随行带的,小姐招呼一声便可。” 这都算是明着讨要赏钱了都。 容小龙皱眉。 倒是那个赶车的少年二话不说,丢了一串钱过去。 小二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慌忙接住了。 就趁着这个当口,李奇奇已经走进了客栈大门去。 晚饭的时候,容小龙好奇问了一句:“前方既然叫观音镇,为何这片镇子,是红桐镇?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上菜的伙计解释:“及的及的.......观音,童子,是及的。” 容小龙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伙计再解释过来:“这镇子如今叫红桐镇,其实之前的桐非彼桐,而是童子的童。取观音座前童子的意思......这观音镇的方位啊,就是在红桐镇后方,这童子不就是在观音座前吗?” 容小龙想了想:“好牵强。” 这样直白,换来伙计一句无所谓的笑:“许那改名的人也觉得牵强,就改成了红桐镇。其实也牵强,这镇上,哪来的梧桐树呢?” ....... 这是闲话。 言语过了,也就忘了。 容小龙几乎要忘了。 他睡到半夜,又累又困,窗户关地紧紧的,一丝凉风一丝冷月都进不来。这客栈干净的很,食材也新鲜的很,一切的家具摆设都是新的。 偏就被褥一股子潮气。萦绕鼻尖就是不散。害的容小龙一直没睡个安心。 总做梦,梦见自己不是睡在马车里的时候的马匹踩滑了一脚青苔连车带人跌下悬崖,就是坐在一间陌生的堂院中瞌睡忽然扑下来一场大雨。 总而言之,就是没一场梦境是能安分的。 容小龙很烦恼。在梦里都很烦恼。 他困倦的要死,偏又不能沉睡。这就很令人恼怒。他若是个婴儿,若是个幼童,只怕此刻定然要哭闹起来的。 容小龙很想要一脚踢开那个散发这潮气的被子,可是现实却又不允许。因为实在是冷的很。要么冷要么潮,只能权宜选择。 于是容小龙只能继续委委屈屈地继续入梦。 这一次入梦,不顺利。 这回梦中不仅仅只有青苔,还有了人。 一直以魂出现的小杨先生这一次忽然不管不顾招呼不打的闯进了梦里。一把拉住刚刚要睡着的容小龙急切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快醒一醒!” 他一脸急切,急切到恨不能抓起容小龙的领子来一直摇晃一番。 可是小杨先生没有。 他就是一脸焦急站在容小龙身边,一声高过一声的互换他,然后一句借着一句的说着大事不好不好,你快醒过来。 容小龙嘀咕:“你要让我醒过来,你叫醒我呗.......” 小杨先生一下子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尖叫的声音道:“我现在不就在叫你!” 这声实在是大的很。容小龙一下子就醒了。他睁开了一只眼睛,果然看到了床前的小杨先生,也果然看到了小杨先生一脸的焦急。 容小龙半梦半醒着,费力的分辨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所以,真是你在叫我?” 小杨先生看着实在是有些焦急,但是也不算是特别急,因为他还有闲情逸致翻了个白眼:“是我啊,不认识鬼么!” 认识的。 容小龙还是困得很:“所有,什么大事不好?” 小杨先生说:“你最好赶紧起来把衣服穿好。” 容小龙没动:“为什么?” 小杨先生说:“这里不是红桐镇。” 容小龙没懂:“什么意思?不是红桐镇,是什么镇?” 小杨先生说:“这是个陷阱。是个荒废的镇子。” 小杨先生看了一眼还是一动不动,一脸困顿的容小龙,继续说道:“这个镇子,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客栈看着新的很?家具,被子,地板,就连脸盆都是新的?” 容小龙点点头,他慢慢坐起来,开始摸索床头搭载椅背上的衣服。 他一边摸索一边继续听小杨先生说:“其实不光这些是新的,连厨房灶台都是新的。那厨房里,也没有多余的蔬菜瓜果,甚至碗筷都只有有限的数量。米面,柴火,都只够一顿饭的量。知道为什么吗?” 容小龙正在把手伸进去一个袖子里,听到这个问题,停住,问:“为什么?” 小杨先生说:“因为他们就是为了你们而来才修理的这个镇子,而他们也知道,你们只会吃那一顿饭。” 容小龙一下子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小杨先生讲,“这是个陷阱。这个镇子,那些小二,包括路上偶遇的村民,都是假的,他们目的就是你。” 容小龙瞠目结舌:“你胡说什么呢.......” 为了他?怎么可能嘛。 别说容小龙不信。估计说给李奇奇听,李奇奇都不信。 这些费心手段,耗费心力和财力做的一切动作,为了方卿和还说得过去,为了他容小龙?他算是几斤几两啊....... 小杨先生早料到容小龙会有的反应。冷笑一声:“是啊,凭什么呢,你也不过是一个不动声色,当街令凤台童子暴死街头当场的容氏后人而已。” ...... 这句话出来,容小龙嗖的一下合上了嘴。 容小龙闭嘴,但是没有停手。他手上动作利索多了。飞快的开始穿衣服穿鞋。同时问道:“他们开始的工作了吗?” 小杨先生说:“还没有。但是有所防备一番,总是好过被动的。” 容小龙点头。 “我们已经入了陷阱了,失去了先机。现在只能做好应对准备。” 小杨先生提醒:“他们寻你,若真的是不予楼那边的出手,想必大概率还是想要你的活口。你应该更加担心一番那个孩子。” 容小龙知道是谁。 李奇奇不必担心。她如今是灵鬼。如何都不会死。故而可以减少一些担忧。偏偏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是方卿和借给他护送他们回去陌家的。若是中途出事。他要如何交代? 容小龙想到这里就开始头皮发麻,手上速度加快,说:“我要去知会他一番........” 这话刚刚落地,容小龙就听到那边窗户发出一声吱呀一声的推动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容小龙想起来自己睡觉之前反锁了窗户。 此刻这动作明显是有人翻窗了。 容小龙不知道外面来人的身份,有些迟疑。倒是小杨先生意会过来,伸头往窗外一探,说:“自己人。” 容小龙这才拉开窗栓。 他一边看着那个少年跳进房中一边开小差想:幸亏这个少年没有他的眼睛,否则若是看到一个窗户上凭空出现一个人头,岂不是当场能吓得手松掉下去?回头还么怎么轮到埋伏呢,就先酿成惨案了。 容小龙心里一阵后怕,然后言语道:“我刚刚要去找你.......” 少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进来时候已经立刻关闭了窗户:“你也知道了?” 容小龙不知道他作为的知道到底是什么知道。 于是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少年说:“这里不对劲.......我去过红桐镇和观音塘.......原先还以为,这里是同名的小镇,即便是同时同名了两个镇子也最多是做个巧合太过的意思。结果连观音镇和红桐镇的传说都一致。我就知道这不对了。” 容小龙说:“你去过观音塘和红桐镇?” 少年点头:“观音塘之所以叫观音塘,是因为有一座山,转如观音,那红桐镇正好在观音山的前方,童子位置,所以才叫红童镇。那两座小镇,都在隔相江边。” 远不止如此。 观音塘在隔相江西面。观音塘,塘,不是堂。那也不是水塘,而是一处地名。那是一条河,到了那儿汇集成一汪塘,塘里不长莲花,只长莲叶。那莲叶巨大,可乘小儿。 红桐镇。 桐,原本为童。童子的童。 据传红桐镇不远,有一观音山。 那山头独立,远观似观音,山下冠丛似莲花宝座。观音坐镇,必有童子。镇中之人于是自诩为童子,将此镇更名为红童镇。镇中户户供奉观音。有长寿者皆尊为半神童子,奉入庙宇居住。长寿者多,名声便远扬,扬到京城,变成此镇有长生者。 君悦,传钦差入镇,观之,接长生神者入京面圣。 长生者白发黑眉,半途,有大风起,飞沙走石,迷离眼前。风止,长生者不见。观音山崩,莲花树丛消失。徒留一天坑于此。 此前事不在话下。 这是百年前的事了。 观音山崩塌,留一天坑。下探无底之洞,九曲回转,百年间,内生藤蔓喜阴矮木,内里不可探。越数年,天坑漫水,汇集成塘。 贺兰予也是到了当地才知道,和观音塘的水是隔相江水,观音塘中也不是只长莲叶。更加没有都是‘可乘小儿’的巨大莲叶。 巨大莲叶也有,可是也有莲花,只是对比莲叶,莲苞太小,极易忽略。且传闻天坑百年间葬身数千人,塘底白骨深深,无人敢采莲嬉闹。任那莲叶漫长,莲叶极其霸道,遮天蔽日,使得塘中水草不见阳光,很快萎靡死烂。时间久了,就有了观音塘只生莲叶的传闻。 百年之后,少年偶至观音镇。 观音镇中早没有了观音。甚至这两座镇子,都没有什么拜佛香火的味道。 红桐镇中,无神。镇中只一惨败观音庙,无香火,蛛丝遍布。 少年为了一个传闻千里迢迢一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很快就把这个记忆给遗忘了。 他甚至懒得去看一看那观音塘中是否真的有可承载小二的巨大莲叶。 时隔数年,再听闻这传说。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少年依然没有嗅到香火的味道。却闻出了阴谋的气息。 ........ 容小龙说:“我去只会李奇奇。” 少年讲:“他们目的是你。我先送走你。” 容小龙当然不肯:“不行,要走一起走。” 少年讲:“大敌当前,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轻重?李家姑娘会不会有事,难道你不清楚?这些人费尽心思引我们再次过夜,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和李家姑娘,谁是轻谁是重你分不清楚?” 容小龙分得清楚。 可是分得清楚和是不是想要独自逃走是两回事,这一点,容小龙也分得清楚。 少年说:“他们之所以如此费心,而不是直接在我们的沿途坐下埋伏,就是想要俏俏做事。如果他们看到你已经有所察觉而离开,当下选择就是认为你不告而别,丢弃我们。但是同时情况,也不会对我们如何做法。最多一把火烧了这里。当做是一场山火报备.......放火而已。我们可以逃走。” 容小龙说:“你是让我一个人走?” 少年说:“是。” 容小龙有点猜出来少年的意图:“然后你睡我的屋子,装作是我?” 少年讲:“是。” 说罢,当下就开始宽衣解带:“我们更换外衫就可以。” 容小龙:“.......” 容小龙当机立断地阻止了少年的动作,同时态度明确,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下。 就这两条路。没得商量。 面对少年一脸怒意,容小龙说:“若是不予楼,你认为我走了,他们会如此就事论事的放过你们?只怕要盯死窗户,一把火把你们烧个灰飞烟灭。一方面可以警惕我,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震慑一番那些以后想要和我结交的江湖人——连方卿和的手下都能丧命于不予楼手下,那那些江湖世家又算得了什么?我若是这一次孤身逃出......。从此,就真的孤身一人漂泊茫茫江湖了。” “第三百一十章 台词多少都是炮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少年沉默一瞬,继而言语:“人生寂寞孤寂,本该才是人生常态。” 一句话怼的容小龙不知道如何开口。 少年不光只有这一句话的:“不光是陛下常言自称孤寡,就连那鬼魂也是。否则这...《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三百一十章 台词多少都是炮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先机这种东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 少年:“......” 小杨先生:“.......哈。” 李奇奇在有些害怕之余,多少还带了一点小小的兴奋:“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江湖的风波。” 容小龙说:“那,你有什么想法?” 关于这一点,李奇奇还是挺老实的:“还真是没有。” “......” 李奇奇说:“硬要有的话,我有点害怕,还有点担心你们,也有点兴奋和雀跃。” 这倒是大实话。 容小龙觉得挺有道理。同时想来,还觉得很无语。 倒是少年好奇一句:“为什么担心我们?” 李奇奇很兴奋的朝外张望,顺嘴就来一句:“你们会死呗。” 少年:“.......” 容小龙:“.......” 小杨先生:“.......哈哈。” 这个夜晚,星空很亮。无月。 很适合杀人放火。 倒也不是对方特意选的。也不容小龙这边着意了什么。是赶巧了。正好赶在了这一天。新月没来。满月呢,过了。 这样的一个星空满天的夜晚。一丝风都没有。其实若是有点风声还算是好。 风声能够隐没脚步声和暗器的发射。有利于杀人。 否则一支箭来,尚未刺穿肉身,就已经被人捕捉到破风之声。容小龙武功虽然算不上多好。但是轻功和耳力却在山林中练的一流。丝毫也不算是夸张。他可以在林中光脚,赛过虎豹。 容小龙当时长大的山中真的有虎豹。 倒是不见伤人事。虎豹在深林。深林不进人。浅林不入虎。这似乎是人和生灵的一种微妙的平衡和默契了。 人和兽类还懂得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觉悟。偏偏人就不懂。很喜欢在边缘线上蹦跳。 仗着胆大不怕死。不对,是不会死。 既然不会死,估计豺狼虎豹都不怕。 定然是不怕的。 这夜晚很安静。 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万籁俱寂。 对比李奇奇的兴奋。容小龙觉得这个所谓的大敌当前,有些很恍然。很不真实。 就如同当时听闻凤台童子当街暴毙那样。觉得听闻起来的感觉像个局外人。和自己无关。那个传闻中的容氏也和自己无关。 听着很像个同名同姓的人罢了。总之不是自己。 眼下的感觉也是这样。 容小龙走在很安静的夜里,星空下。脚步声放得很缓,但是还是打破了这种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容小龙心里开小差那样,觉得有些可惜。 他看看头顶星斗。还挺好看。除却视线中有那些人形打乱了画面的感觉。有些可惜。 容小龙还是那一身白袍,在黑暗中分外的打眼,几乎已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目标了。走出客栈大门。立在院中。 他态度很淡定。是一种真情实感的置身事外的一种冷漠。 这种冷漠,不但没用让对方放松警惕,反而成为了令对方倍感犹豫的一种表现。这个作用,倒是让容小龙没预料到。 他当然也不知道对方的心理现在如何想法的。 好像胆战心惊这个感觉,两者中,不是你有,就是我有。既然容小龙这边没打算接着这个胆战心惊。那自然就必须由这些刺客兜着了。 对方确实有些不安,一边戒备,一边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少年不识江湖险恶,尚且属于不惧虎的牛犊。若是如此,哪怕是初生牛犊,面对一群豺狼虎豹,也该生出一些胆怯来。 偏他们已经开始自比豺狼虎豹,可是这眼前初生牛犊,却依然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很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捉摸不透,就会令人心生迟疑。 生了迟疑,就失去了先机。 容小龙分神看了看头顶那如碎银一般的满天星斗。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当时慧箜小师父失踪的时候,淮城街头议论的烟花。 慧箜小师父失踪的时候,正好就是连续三天的水陆法会,那一场盛会当时令整个淮城都沸腾起来。 不仅仅是和尚和信徒,凑热闹的老百姓也不在少数。 城里的悦来客栈,云楼客栈,黄鹤楼,白鹤楼,都住满了人。大堂跑堂的伙计忙的团团转,平日里不那么讨好的素斋被定了个遍。果酒白酒黄酒,抬出一坛就空一坛。城门早开晚合,往城里送酒送菜松肉的农家忙的连拉车驴子都瘦了一圈。 驴子瘦了,相对的荷包鼓了起来。农家乐的合不拢嘴,决定今晚给家里的驴子的草料理多掺半斤的黄豆面。吃足了力气,明天还能再拉一趟车。 掌柜的也合不拢嘴,算账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借着水陆法会可以通宵的好处,连夜数钱。真,数钱数到手抽筋。 拥有这个体验的,在这个时刻,不仅仅是商家独有,和尚也逃不过。 ....... 当时淮城的半月桥在绽放烟花。当时白塔寺的容小龙在独自对着月影在想着未来路途的风光。当时慧箜小师父正在失踪。当时容小龙在看着凉安的画像。 容小龙没有见过那一场淮城中半月桥的烟火。不知道慧箜小师父有没有见到。 那烟火绚烂,短暂。虽然短暂。但是在那片刻中,许华光能够盖过这头顶星空。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被对面小二捕捉到。 小二正好寻这个机会开口,打破这眼下形势不利的局面,他皱眉看着一身白衣,两手空空,不像是来应仗的容小龙道:“容少侠,为何叹气?” 容小龙淡淡望着他,片刻后,才把视线重新回归头顶星空:“我只是在想,我若是死在今日,我日后就没有缘分看到淮城半月桥的烟火了。” 那小二听闻这句话,眉头反而皱地更深。 他不太明白,今日局势和那淮城半月桥烟火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一种欲说还休,还是话里有话?他确实不太懂。他是刺客,是杀手,自懂奉命取人头,实在是无法懂得那些从人头里面出来的那些弯弯绕绕。 这种弯弯绕绕让他头疼,同时叫他神色凝重。 他死死盯着容小龙一番观看,似乎想要从这番看顾中看明白过来这容小龙到底有什么目的,说这一番话,到底是想要达到什么结果。 结果容小龙的眼睛里一片淡然,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他似乎就是就事论事,也似乎就是心血来潮,忽然从这满天星斗中联想到了那淮城半月桥的烟火。 这种联想,你对月对花,任何闲情逸致的时候,想来都不过分。 但是这眼前面对的是刺客,是千钧一发,是眼见的刀枪剑雨。此刻联想烟花,此刻去看星空。 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确实不合时宜。 既然不合时宜。那小二如何会相信,这少年能够在一片兵刃相向的时候,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小二面对眼前静静看他的容小龙,咽了一下唾沫,沉声说道:“少侠,你若是配合,可直接随我们走。我保证,不伤你的朋友。” 容小龙听这句话,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不予楼倒是不怕,得罪了方大人。” 小二一双充满戒备的眼睛此刻如临大敌一番闪烁着光芒,十分锐利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是不予楼的?” 容小龙这回真的笑出了声,还没有控制音量,听得在深夜很是醒目:“除了不予楼,还有谁如此明目张胆,大手笔来抓我?” 他上下打量一番小二,那小二一改傍晚时分熟络的笑脸,一脸戒备,被他打量一番,又后退了一步。 这种警戒,很叫容小龙觉得有趣。以至于他又笑了一下。 这一发笑,对方又后退一步警戒起来。 这下容小龙就觉得有些无奈了。 他又无奈,同时心中还是有些许难以避开的紧张。 毕竟无论如何,他第一,他并没有如出家人那样看淡生死;第二,他是个大活人,血肉之躯,刀子捅破皮肉会流血,会疼;当然了,第三,他还怕死。 这三重上来,尤其是最后一条,最让他心里开始了隐隐的不安。他心里有些慌乱,倒是面上没流露出什么声色,还是端出那副淡漠的表情在脸上。 小杨先生说,有的时候,不占据主动,也是一种主动。 若是不会说话,就把先机留给对方。然后,偏不接话。对方吃不透你的想法,就会产生忌惮。这种忌惮一旦产生,就会成为逃出生天的关键。 容小龙记下了。 在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言语交代了一番:“你要小心,别丢了性命。” 他是对那个苗人少年讲。且只对他讲。 并不如此祝福李奇奇。 倒是叫这个苗人少年觉得莫名其妙的。 苗人少年这样的反应倒是可以叫容小龙肯定一件事情:这个少年虽然得到了方卿和的信任,但是方卿和并没有和他说过灵鬼的事情。 估计等到这个苗人少年回到金陵方府。大概方卿和也不会据实已告他方萍生的事情的。 这一番回想,令容小龙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对方人数虽然很多。虽然他们人很少。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输赢已经定下的局面。 为什么对方迟疑不动呢? 难道就是因为下毒不成? 若是因为如此,那是在是误打误撞了。 李奇奇已经是灵鬼,不受毒物侵袭,这个对方不知。而那个苗人少年出身缘故,百毒不侵,这个对方也不知。而对方要活捉他,定然不会对容小龙下毒。 误打误撞。三人都不曾中毒。 就在容小龙低头思考分析的时候,对面小二一个动作,容小龙就被拔刀的刺客团团围住。成为了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局面。 因为对方都是穿着马夫,农人,店小二,厨子的打扮。如此一番围住一个住客的少年人。倒是很像一间黑店。意图把容小龙做成人肉包子的黑店。 容小龙眼见对方动作起来,心头居然开始松快了。 小二咬牙,决定赌一把。 招手呵斥一句:“把他绑起来!” 听令的众人上前,纷纷把容小龙围堵了起来。 容小龙没动。他冷漠注视这一切。他当然也没有反抗,毕竟刀子若是真的捅在自己身上,滋味可不好受。 他脚下有些迟钝,就被身后一个大力的厨子给推攘了一把。他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用一根细长绳索很紧实地绑起来。 那面前小二眉头皱的更紧:“你居然不反抗?” 小二横竖觉得不对劲,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那匕首拔出,刀尖在星空下闪着诡异的蓝色光芒,一看就是淬了毒素。至于是什么毒素,是否致命。这得容小龙试了才知道。 那小二有些犹豫,却没有迟疑,刀尖翻转,正对着容小龙的脖颈而来。 就在这个瞬间,不知道从哪里打飞一支飞镖,精准而迅猛的刺穿了小二的手掌。小二随着一声惨烈呼叫,匕首落地。他随机一个转身,面朝那匕首方向看去,他在星空下举起那只手,那手掌一个赫然大洞,鲜红的血正在洞中奔涌。这飞镖发射人腕力强大到出人意料。 小二还尚未寻到来者,忽然一道黑影从那周遭埋伏的树上掠来,那人身法诡异,神出鬼没一般出现在院中。在小二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天灵盖就正中了一掌。整个人立刻软瘫在地,如一个面口袋那样无声无息死去。 他眼睛还瞪得老大。 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来人方向,居然是他们安插暗卫的大树。 电光火石之间,院中乱做一团。 与此同时,那容小龙身后的厨子忽然感觉脖颈间一凉,在尚未扭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喉咙之间就喷涌出大量鲜血。其余者眼睁睁看着那厨子庞大身形倒地,眼前出现一个瘦弱的,如书生打扮的男人,那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上鲜血淋漓,正在沿着刀锋方向朝地上滴落血迹。 这个人......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比刚刚那道黑影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正在这个时候,容小龙忽然飞起一脚,回身一踹,踢到了一个准备偷袭容小龙的马夫。对方还在震惊之中,眼看着绑缚容小龙双手的绳子在片刻间就被割断。 那马夫躺倒在地,尚且在震惊之中,大概是磕碰到了头,由此忽然灵光一现,他慌乱瞪着容小龙,声音颤抖指向那个莫名出现的书生:“注意了!他,他是灵鬼!容氏的灵鬼!” “第三百一十二章 滋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声嚷嚷,在夜空中显得十分的张扬。立刻引发了在场众位的警惕。他们大约确实训练有素的,在面对了仅仅只是片刻的慌乱之后,立刻又把刚刚挣脱了绳索的容小龙和小杨先生给围了起来。 小杨先生文质彬彬的,细瘦的模样,穿着一袭长衫,手里非常不适宜地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看着锋利无比,在星空下反射出微微的寒光。 这样削铁如泥的匕首,握在一个读书人的手里,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样违和的一幅画面,落到围堵的那群人眼里,却个个都是如临大敌模样。 那马夫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当下就往容小龙手上撇去。容小龙手上空荡无一物。他脸上有一丝懊恼一闪而过。他眉头皱的很紧:“刚刚绑缚容少侠的时候大意了,居然忘了检查容少侠的手中是否藏有他物。” 那马夫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小二的尸体。 极其轻微的朝着小二的尸体上唾了一口唾沫。 “他轻敌,所以死不足惜......我收了教训,是势必要把容小龙活捉回去交差的。” ....... 马夫端详一番一脸戒备挡在容小龙面前的苗人少年,和那个站在容小龙身后偏旁的书生,那书生仿佛看戏一样,一副不由关己的态度,看戏一般。但是包围那书生的人群,却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 当然紧张。 那书生是灵鬼,灵鬼不死。他们却会死。你即便是捅了灵鬼一百刀,灵鬼还是灵鬼,可是他们若是中了一刀致命,那就是真的致命。毫不含糊的。 马夫一抬下巴,朝容小龙示意了一番苗人少年。 “容少侠,果然艺高人胆大。单凭这一路的灵鬼护佑,都可以保证江湖路途无忧。” 容小龙没有点破,只笑笑回答道:“人在江湖飘,若是想要避免挨刀受疼,总得找点什么庇佑一番。” 马夫冷笑道:“既然如此,寻这些灵鬼做什么?既不知跟,也无底细可信,不若不予楼,来的根深蒂固。” 这一番话,容小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看着容小龙沉默,只用一双漠然的眼神瞧他,马夫就知道容小龙心中在想什么。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马夫道:“不予楼当然对于容少侠来说也做不到知根知底,可是这世上可靠关系,除了知根知底之外,还有一种也值得信任,也值得牢固。” 这倒是让容小龙产生了些许好奇,容小龙倒是想要知道对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哦?是什么?” “当然是相互利用。不予楼有需求于容少侠,容少侠需要不予楼庇护。这便是互相索取需求,有了这需求,便是一种可靠交易。那这关系自然也就可值得信任,也很牢固。” 容小龙想了想:“这话虽然很不要脸,倒是不无道理。可见这世上有的道理,不一定需要体面才能算是成立的。” 马夫笑笑,他当然听得出来容小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他也是接受的。何况对比他曾经听到的所有言论来说,这种讽刺的段位,可以说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这世上好话能流传千年,当然是因为好听。可是歹话也有流通着,既然不好听,那就是有道理。” 这一番言论,听得容小龙发笑,连带小杨先生那边都哼了一声。 小杨先生的动静当然被马夫那边捕捉到。他瞥了一眼小杨先生的方向,并不生气。 只是淡淡说道:“我以前听书,讲到富家子弟,讲到那些穷酸秀才,用到他们身上的成语总是仗势欺人,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之类。唯有江湖草莽,才懂得义气二字。” 他这句话话里有话,是明着把小杨先生给骂了。 他骂的还挺高兴,眼神中挂着笑意又瞥了一眼小杨先生方向。 嘴上慢慢说道:“那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 容小龙揉了揉自己刚刚被绑缚了有些疼的手腕,面色冷淡。他显然不想接这个茬。他没回头,就听到身后方向小杨先生回了一句:“文字诗词有了千百年了,好容易出了这么一句损文夸莽的,可不得挂在嘴边么。” ...... 他暗笑。 这个眼前的马夫打扮的刺客,说起话来虽然不像是莽汉,但是字里话间对于小杨先生这样很明显的读书人的鄙夷之心已经把他和对方划出了界限。 这样明显的界限同时也早就把他们两个人之间言语争执的胜负早就定下了分晓。 这个马夫打扮的‘屠狗辈’,如何能够在嘴皮子上胜过传闻中能用文字做刀的‘读书人’呢? 马夫果然无话可辩,哪怕是再光线不好的夜里,也能瞧见他气的脖子发红。 “无妨。” 小二既然死了。 那么他就立刻成为了领头者。 他言语道:“这两位灵鬼,我也可以带走。不予楼么,虽然已经有了长生者,可是灵鬼却不嫌多。我们之前丢了好几个灵鬼。如今正好补上,也算是一功。” 他视线越过容小龙,上下打量了远远没动的小杨先生,眼中带着一丝快意的残忍:“据说灵鬼除了没有肉身,其余和长生者无异,放血不死,挖心复生......若是如此,不予楼就不必顾忌这位先生身体孱弱了。” 小杨先生冷笑一声。 他道:“你想要把我带去不予楼......看看是谁先掏了谁的心。” 马夫对这句话报以轻蔑一笑:“秀才一枚,只怕连杀鸡都不敢看,手上沾过鸡血没有?捏死过蚂蚁么?不要紧,这些事情,一一尝试一番,先生很快就会知道,割下人头,比拧断鸡脖子,可痛快多了。” “......不见得吧......”小杨先生回了他的说话,这叫马夫很意外。他原以为小杨先生对于这样的挑衅,是会遭遇给予不屑的冷哼的。 结果居然以言语回复了。 马夫听他言语:“鸡脖子拧断就成,不过是需要技巧。但是人头不行,人头经脉,骨骼,血管如此之多,一刀下去若是没断个彻底,连个筋骨,连个皮肉,那就是一身血了.......人血滋味,我尝试的时候,你尚且不知道在哪里炖煮狗肉呢........” 容小龙有些无语。 甚至旁听之余,有了一种倦怠的感觉。 不过这种倦怠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那为首马夫,很快招手示意围读者上前,捉拿他们三人。——显然马夫已经不打算在和小杨先生废话下去。大概是想着把这伶牙俐齿的读书人抓回去不予楼,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和他切磋嘴皮子功夫。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穿云箭破风而来,直直朝着马夫那方向而去。 这夜寂静,无一丝风声。故而任何一丝微弱动静都隐藏不住。 那穿云箭的破风声音理所当然没有逃过马夫的耳朵。马夫甚至还有功夫对容小龙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才扬手,头也不回接住了那只长箭,他前脚刚刚接下了那只箭尾还悠然震动的长箭,下一刻立刻扭身朝那长箭来时方向反掷而去,他力气巨大,居然可以让那只箭的力道和弯弓力道一致,只听到那个方向的黑影一声惨叫,直直落下树来。 马夫这才回首,一双不大的眼睛中已经满是戾气,再看容小龙三位:“四个......如今才算是齐全了......” 马夫道:“原来那位小姐才是其中非灵鬼者......” 马夫看向容小龙,说道:“容少侠,自保机制,十分完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熬了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乱。 马夫注意到他的神色,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就像容小龙赔罪:“那位小姐,虽然年少,不过既然可见隐约美色,想必等过个几年,定然是个美人。当然,容少侠也是一样,少年人嘛.......眉目清秀,等到来日,必然国色天香........” 前面几句话还好讲。到最后一句成语出来,容小龙的脸已经沉下去了。 马夫尚且还未曾了然,小杨先生的嘲讽已经随之而来:“屠狗辈就是屠狗辈,莫要学读书人说话,即便是学,既然知道多说多错,就及闭嘴,省的露怯。” 马夫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嘴唇动了好几次,却也到底没在吐出什么话语。 苗人少年一直就没说话。他的任务是护送容小龙去陌氏。路途之上发生什么,他从来不管。不听不看不记。许跟着方卿和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跟在容小龙身边,也是如此。 而苗人少年这样一番冷漠表情落到马夫眼中,又是一番另外解读。 苗人少年也好,小杨先生也罢,都被马夫认定为灵鬼身份。既然是灵鬼,就是不死,不死很好,有的折磨。有的报复。 如此想来,他对于这眼前的容氏少年就多了好几分好感。 对比那一个面瘫,一个看不起人的酸秀才。这个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倒是挺好。但是至于好在哪。这能知道么? 马夫道:“容少侠。我等被交代,要好好对待小公子.......不如,就如此和我们回去吧?” 容小龙立刻摇头:“这当然不行的。” 他说:“回去这两个字,意思是,我从那里来。我可以回去方府,可以回去陌家,甚至可以从江湖跑走,回去我的家乡。可是没有一条能说的通顺,叫我回去不予楼的。” 马夫还是挂着笑,那笑大概是挂的久了,很干涸,像是用泥巴画在石头上的笑脸,被风吹得久了,一点一点往下掉泥点子:“容少侠,如今局势悬殊,动武起来,你我都不好看。” 容小龙挑衅他说:“我很好看。——刚刚你还说的。我国色天香。” 这下小杨先生还没动静,倒是苗人少年听懂了。他噗呲一声笑出来,撇了容小龙一眼,丢两个字给他:“臭美。” 苗人少年臭美两个字还未落地,就忽然从袖子中闪出一把长刀来,那把刀很软,细长,却还是一把刀,那刀闪着寒光,在马夫尚未反应来时,就冲着马夫咽喉而去。马夫本能一个躲闪,就露出了一个半人的通道来。马夫的背后,是刚躲者弓箭手的大树。 苗人少年趁着这个空隙,把容小龙往那通道中一拽,就把容小龙拽出了包围圈。 他身法奇特,灵巧模辩,又穿一身湖蓝色短打,在夜色中很难辨认。反倒是一身白衣的容小龙,在夜色中极其醒目。 但是,醒目不代表可以下手。 马夫一跺脚,呵一句:“除他之外,格杀勿论!” 他指小杨先生:“给我砍下了他的头!” 他狠狠盯了一眼表情有所微动的小杨先生,嘴角扯出一丝畅快残忍来:“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复生一个头来!” 这句话落地,小杨先生身手就有个人刺客,二话不说,朝着小杨先生举起了砍刀。那砍刀举起飞快,落地也飞快,却扑了个空。 那刺客一愣,见刚刚还在眼前的小杨先生一下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不见踪影。而下一刻,他的脖子就一凉。他来不及回头,一声闷吭,手上砍刀就被夺走。 李奇奇一脚踢翻那具尸体,抽出刀来。隔着荒乱人群,冲那马夫微微一笑。 李奇奇不光是笑,甚至还对马夫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了一番背后。 背后? 马夫立刻警觉回头。却见那小杨先生一脸冷意,举着匕首从他笑。 那匕首在月下闪着绿光,显然淬毒,不似刚刚小杨先生手里的那把。而是刚才小二手上的那一把。 小杨先生显然是真的不会武功。他不管不顾,冲着马夫而去,马夫当然避开,匕首锋利,只看看在他手背划破了一点油皮。 但是够了。 马夫看到小杨先生的笑,立刻大惊。也立刻察觉他手背的麻木。 低头一看,果然已经有青紫色顺这手背伤口盘桓而上。毒气若是攻心,必然丧命。 马夫咬牙一番,手起刀落,当机立断,在小杨先生面前砍掉了自己的胳膊。 血涌如注。喷溅了小杨先生一脸。 马夫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咬牙质问小杨先生:“读书人......人血滋味,比起鸡血,如何?” 小杨先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转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杨先生的样子尽数落到了马夫的眼里。 大概是这种表情激发了马夫的愉悦,他扯出一抹笑来,可是身体的剧痛令这脸上的笑很是扭曲难看,他一边脸上挂着那种非常难看的笑,一边狠狠朝着小杨先生身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小杨先生也不躲,那口唾沫就直直的唾到了他的衣摆上。他似乎看不到,手上还拿着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却不再有任何动作。他两手,半身,都是那马夫砍掉胳膊的时候飞溅在他身上的血,手上因为血的缘故,很滑腻,几乎不能很牢固的握住匕首。 马夫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即便是刚刚因为轻视于他而丢了一只手臂也不能改变这个观点。 马夫自从唾了一口唾沫之后就再也把视线给小杨先生过,自顾自立在远处,扯下腰带布料,牙齿咬着布条一端,一手在动作缠绕伤口止血。他拉扯地很紧,结结实实把那断肢给帮了个结实。 小杨先生也没空,如傻了一般,一会看看自己手上沾血的状态,一会看看马夫正在止血的动作,眼神空洞,木讷。真如傻了一样。 小杨先生心下明镜一样,他知道他眼下应该的动作就是立刻趁着马夫无空余之力的时候补上一刀,他手上那把匕首的毒性尚在,这一刺下去,不管是刺中脖颈还是再次划伤另外一只手背,或者在伤口上在拉一个口子,都可以叫这个马夫当即毙命。 但是这个行为......是叫做落井下石吧?或者换个说法,算是趁虚而入?趁人之危? 君子做不出这种事情。 可是,这个眼下,是计较君子所为的时候吗? 小杨先生思绪混乱,很快就觉得头大如斗来。 他的视线越过马夫的肩膀,观看那背后乱战......这些刺客,这些冲着容小龙而来的刺客,似乎都是常人。不予楼那些长生者没有一个来的。 小杨先生当时听墙角,听到容小龙当时遭遇埋伏背后重伤那次,似乎就是出现过长生者。 长生者当时毙命。 因为在容氏面前,长生者和寻常常人无异。皆可死。既然如此,不予楼当然不会为了容小龙如冒着浪费一个长生者的机会。小杨先生当然不知道不予楼已经被容小龙误打误撞折损了好几个长生者,这一次的捉拿,就是为了捉去容氏,弥补长生者的缺失。 那些人明显目标并不过多在苗人少年和李奇奇身上停留。他们训练有素,一边应对少年和李奇奇,一边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把容小龙包围了住。容小龙明显被逼到有些吃力,他和苗人少年背靠背,两方防备,两人手上各执一柄长刀,夜色下,刀刃上皆有血迹。 那血迹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 ....... 苗人少年手上没有自己的兵器,当时赶车时候就是两手空空。他用一把砍刀,明显是从某个刺客手中夺走的,如今正在大杀四方一般的狠辣。少年身体灵活,如一个纤细飘忽的鹤,其他人虽然长得粗壮,但是论及步法和招式却也不见得逊色多少。 他们已经交手很久,大概过了几十招这样,或许有一百招也不一定。 小杨先生不懂武功。跟在方卿和身边多年,也还是看不懂。方卿和当时还是雁南声的时候,剑法很快,寻常人等,三招不过就落败,平手者,而是招不过。 后来雁南声变成了方卿和,想要看到方大人出手就更难。且见到者就没有留下过活口。比较当时江湖上的南武林第一剑的雁南声,庙堂上那个总是挂着谦和柔软笑意的方卿和才是真正令人畏惧的所在。 小杨先生不是江湖中人,如何能够看懂武林人士的招数呢? 即便是他后来知道,江湖人砍头如切瓜并不是因为手中兵器锋利的缘故也还是无济于事。 就拿眼前马夫而言。他手上那把寻常砍刀,在砍下自己胳膊的时候,靠的也不是砍刀锋利。 可是这一切,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明明知道如今就应该补上一刀。可是他动不了,下不了手。 小杨先生从未有过如此的气愤——他气自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卿和当时会选择留下桥生而不是自己的原因了。 他当时跟着容小龙离开方府的时候很不解,不解伴随着赌气。在这些‘人’中,他自诩还是和方卿和有过交集,毕竟当时代表众人去见少年雁南声的是他,当时面对少年雁南声冷眼的也是他。而桥生,从头到尾,直到死,也没有和雁南声打过一次照面。 以至于当时桥生做了魂魄,跟着小杨先生身边寻到当时在江湖上的雁南声的时候,桥生还好奇惊呼:“这就是江湖少年啊......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真的。” 和桥生年岁相仿的雁南声不能说活成了桥生想要的样子,雁南声的人生是桥生连想都想不到的世界和经历。他长久的跟在雁南声身边,听他言语,看他出剑,看他游刃有余面对一切恭维,灾难,血海,危机.......看他一步一步长成,看他从一个少年长成翩翩公子,看他在那一场暴雨中入宫,看他面色如冰一样寒冷,看他从雁南声变成方卿和。 直到今日,桥生有的时候还会脱口而出雁南声三个字。 不知道如今的方萍生是不是也会犯这样的错。 方萍生哪怕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打紧。那是口舌的东西,很容易改。可是小杨先生这样的怯弱和犹豫,却三番两次可以连累到他人。 如今也是这样。 小杨先生心里冷嘲自己:若是我是方卿和,我也不用这样的废物。 他心里这样嘲讽,嘲讽地自己手脚冰凉,握着匕首的手都在肉眼可见的打颤。 这种颤抖太过于明显,当然落到了马夫眼中。 马夫斜眼朝小杨先生手里的匕首和他颤抖的血手看了一眼,‘呸’地一声吐掉了牙齿间咬紧的布条。他扭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断臂,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断臂带来的疼痛,连脸上那种扭曲的疼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十足十的嘲意:“怎的?读书人此时此刻,是起了怜悯之心,不忍对我这伤者下手了?我可要痛哭流涕涕泪横流的跪下来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吗?......” 马夫嘲讽地很痛快,一改刚刚被小杨先生的冷漠给怼的气急败坏的状态。他没了一只胳膊,倒是叫小杨先生没了气势。 这样的状态落到马夫眼里,一看便知道,这个读书人是第一次杀人。 所以之前言论什么人血什么滋味,都是纸上谈兵。 马夫心想,他若是真的横尸在这读书人面前,只怕会吓得他尿裤子。 马夫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背后出现一袭长鞭,那长鞭出手极快,并非第一时间冲着他而来,而是直接对着小杨先生而去。却也并非是要取小杨先生性命,确实冲着他手里那把淬毒的匕首。 小杨先生被这变故一惊,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被长鞭抽疼了皮肉所致,总而言之他当时就松懈了手中力道,放开了匕首。让那长鞭如愿把匕首卷走。那长鞭卷走匕首,立时把匕首刀尖对准马夫咽喉而来,速度如电,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匕首就插进了马夫的喉管。 只听那马夫连哼唧一声都来不及,就哐啷一声扑倒在地。他身躯庞大,直挺挺扑落在面前那属于自己的一坛血泥中,半边脸都浸透了血水混合的泥巴。连朝下的那一只眼睛中都被糊了个彻底。 马夫是当时气绝,随着这个惯性,被长鞭卷起的匕首也噗呲一声罢了出来。那咽喉血血这才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立刻把马夫身下那一圈的血迹继续扩大。眼看就摸过了小杨先生脚下去。 小杨先生呆了一瞬,慢慢看着那摊血迹如有生命一般朝他蔓延,他先是如雕塑那样不动,再到眼看血迹就要染红他的鞋子的时候,他才仓皇往后倒退。 他一脸惊悚。 没有尿裤子。 他看得清楚,出手的是李奇奇。 十四岁的李奇奇。 灵鬼的李奇奇。 一个朝廷命官的千金小姐,养在深闺不识人的千金小姐,如此痛快,就完成了从闺阁小姐到江湖儿女的转变吗? 小杨先生脸上的仓皇之色尚未褪去,脑子里却过了一句话:或许这个少女,可以成为方卿和左膀右臂。即便是不为方卿和所用,也可以留在容小龙身边做大用处。 总好过若离。 ...... 李奇奇远远把小杨先生的一切收入眼中。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正视面对小杨先生模样。 容小龙为了周全,也是为了苗人少年安危,做出了灵鬼的小杨先生。当时乱成一团,又是警戒又是防备,她远远在树上,并不打算分出心思去看一眼小杨先生其人。 如今看来,确实不值得一看。 李奇奇远远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卷走那边匕首,入手,反手插入了身后准备偷袭她的一个刺客胸膛。 那一边,容小龙持刀,挡住了其中一个杀红眼的刺客一砍刀。 那刺客果然是杀红眼,都忘了活口的命令,对着容小龙都下了死手。 反正已经是你死我活。抓不回去,灭了也是一样。 这人间只要没了容氏的指路人,不予楼的长生者自然长生无忧。虽损失一部分,但是也保存了实力,不再惧怕。同时,他们也得到暗示,可杀。 容小龙当然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的体力已经开始有些减弱。 他本就擅长轻功。如今被包围,轻功使用不出。无法逃脱。他一刀隔开一人,头也不回朝那影子劈下,嘴里道:“说了要活口,你冲我咽喉而来,是说到不做到!” 这句话显然点燃了对方怒气。一人喝声道:“阁下若是配合与我们上路,何必闹成如此?小公子可以看看,你我双方损耗什么模样。别占什么便宜,你们能杀我们全部,我们凭什么要对你们手下留情?不觉得扯得慌吗?” 容小龙抖机灵:“我倒是不觉得扯,我觉得挺好.....” 对方可不如此觉得。 对方又是一招致命招式朝他而来,嘴里还道:“容氏好歹也是世家门第,倒是养出了个不要脸皮的小子!” 容小龙嘴皮子眼下真是利落地叫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我虽然是容氏的人,可不是容氏养的......我到现在,连一个容氏活的指路人都不见......除了之外。” 他说完这句话,眼瞅一个不错,飞起一脚踢了一脚其中一个刺客的腹部,踢飞了一个刺客,那一脚力道不轻,被踢飞的刺客飞起,落到地上,好半天没起来。他瞅准这个空隙,扯了苗人少年就往河边跑。 背后追兵急速而来,眼见就要追上。容小龙顾不得许多,只知道若是苗人少年这个过程中出过人命,他这一生必然不会好过。 他可不愿意见苗人少年魂魄。 于是就在他们俩距离湖边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时候,他一把扯过苗人少年衣领,用尽力气,把少年丢到了河里。 少年随着一声噗通声音落水,很快沉了下去。 容小龙心里没底,不知所措,但是眼下也不是忙着观察少年的时候。只好凝神与其此刻缠斗。他一边缠斗,一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河边。他一只脚才够到边缘,冷不丁就感觉到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从水面中冒出,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脚踝。 这可算是毫无准备之下的巨大惊吓。 容小龙当下一声惊恐尖叫,自己吓得半死,连同刚刚准备下手的刺客都迟疑了一分,就在这一分迟疑的当刻,那一只从水里冒出来的爪子就一把把容小龙拉近了水底。 一系列动作极其快速,敏捷的如传说中勾人替命的水鬼。 不管是容小龙,就连河边刚刚打斗的刺客,都没有看清楚那刚刚生出水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等到刺客反应过来,水面早已经不见了容小龙和少年的影子。其中几人当时情急之下把手里长刀刺入水中,无济于事。 水面普通一声,埋入了长刀。又恢复平静。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阎王不好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容小龙差点见了阎王。 差一点的意思是,他感觉自己去了一趟鬼门关。敲响了一通阎王爷的家门,阎王爷还挺好客,给他倒了茶。他周身被水浸地冰冷,瑟瑟发抖中,见了那冒着热气的茶水,心下当即就是一暖,想要伸手去捧拿茶杯。 他冷得要命,手也哆嗦。 就觉得那阎王也没隔眼力劲,一个劲的劝他喝茶喝茶,就没瞅见他哆嗦的厉害,若是真的好客,就该自己捧了那杯茶,喂到容小龙嘴里去。 容小龙横竖哆嗦着捧不好那杯茶。 端起来之后又怕打翻,就给放了回去。然后再歇一会,实在是冷的受不住,又端起来,又是一阵哆嗦,就又给放回去了......来回了好几圈。 从刚刚开始就一个劲的劝茶的阎王爷终于有了点眼力劲——他很是热情的站起身来,揣那那杯热茶,端到容小龙嘴边,不由分说就给灌了下去。 那小小一杯茶,倒进容小龙嘴里,瞬间就跟着了魔那样的变多。 明明就是一口的事情,居然如洪水那样灌了进去。 差点没给容小龙呛死。 容小龙忍了好几回,终于没忍住,对着阎王爷的脸就把嘴里那口茶水给噗呲了出去。 ...... 他这样一噗呲,就给醒了。 睁开眼才发现是梦。 结果刚刚反应过来是梦,就看到了眼前苗人少年湿漉漉的脸。 容小龙:“......” 苗人少年:“......” 容小龙迟疑一番,还是决定先行闭嘴。 虽然苗人少年浑身都是湿透的,可是再不管如何,也不能到只有脸上还在滴水吧?容小龙联想刚刚的梦和苗人少年至今都放在他腹部上按压的手。再笨也明白了事情经过。 容小龙想要道谢,到要开口才发觉嗓子疼得厉害,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仰面朝天,从苗人少年虚弱也又悻悻地一笑。 这一笑,苗人少年也就知道他没了大碍。当下就放开了他。走到湖边,半蹲下来洗脸。他鞠水泼到脸上擦洗,然后用拧干的下摆的布料擦干净脸上的水。 容小龙在这段时间里慢慢撑着坐起,四下打量起来,试图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他的嗓子暂时说不出话来,就连吞咽都疼得很,大概是刚刚入水的时候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从鼻子和口腔中涌进去了大量的河水。他们现在在一片湖泊旁边。也就是说,苗人少年可能是在他们入水之后托着不省人事的他潜水过了暗道,然后游到了湖泊中来。 这不失为一种保险的法子。 鉴于那些刺客或许会不死心的沿着河流兵风两路沿着上游和下游找过去。所以在任何河边都不保险。加上这几天天干物燥的很,连水迹都有可能会成为暴露他们行迹的证据。暗流就不一样,暗流在地下,由着地面的遮掩,汇通八达,这个湖泊或许在不远处,若是要按照河水上下游的路线去找,或许会费一定的功夫。等到刺客寻来,或许他们已经整顿好离开了这里。 容小龙看了看头顶的月光。他浑身湿漉漉的。即便是没有风,他也感觉到了冻的发抖。 所以刚刚他做梦梦到去阎王爷家里做客的时候冷的发抖,并不是因为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的缘故,而是他真的在发抖。 容小龙抖的厉害,一点也不比梦里在阎王爷家里的时候抖的起劲,他张了张嘴,试图讲话。 失败了。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动静。那个还在湖边的苗人少年没回头,但是开了口:“我知道你很冷,但是现在不敢生火的。怕暴露行踪,你且忍耐一下。” 容小龙点点头,做玩这个动作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他也不能出声,于是就含糊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一声之后,苗人少年又没了动静。 他如一个静止画面那样呆呆的蹲在湖边。容小龙并不觉得他这个安静姿态是在赏月。 过了一会,苗人少年似乎做好了什么决定一般,站起来朝这一脸困惑的容小龙走去。 他迎着月光和容小龙的注视走到容小龙面前,朝着容小龙伸出手,两个指头之间夹了一个纸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容小龙,示意他接住。 容小龙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 他心里的嘀咕,在打开了那个纸条之后就更加困惑了。 那张纸条,俨然就是写着李奇奇和杨闽的名字的两张符纸。 这两张符纸原本是跟着容小龙的金叶子一起,非常小心的搁置在腰带的暗袋中的。容小龙现在身上的衣服,依然是陌白衣的。也就和那身在淮城白府中得到那套一样,腰带上依然有暗袋。在陌家的时候容小龙就自然而然地把青色衣袍中的金叶子转移到了白袍中。 这算是很隐秘的位置的东西,如今却是由苗人少年交给他。 他心下一阵紧张加困惑,他怕是自己想了岔子,于是伸手往腰间一摸。明明白白摸到了那几片金叶子。金叶子既然完好在原处,也就表示,这两张符纸是被人被特意掏出来的。 容小龙当即脸上就有了愠色。抬头看向苗人少年的时候,眼神中就带了责备。 苗人少年面对他的责备眼神,非常坦然的和他对视。 良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苗人少年一直注视着容小龙手上的那两张符纸没放。那两张符纸大概是因为施加了容氏的通灵术的缘故,入水不湿。即便是容小龙和苗人少年湿湿漉漉,也用同样湿漉漉的手去接过符纸,那符纸依然是一副干燥的模样。 苗人少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它们?” 谁? 容小龙困惑。 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它们,到底是符纸,还是李奇奇和小杨先生。 他不能发声,就用眼神示意出困惑的态度来回应苗人少年。 苗人少年抬了抬下巴,朝容小龙示意符纸,亦或许是那符纸上的两个名字:“李奇奇姑娘,和那位杨先生......你要如何处置?” 什么叫处置? 容小龙很不悦。 处置两个字,听起来,似乎李奇奇和小杨先生是犯人一般。 苗人少年继续道:“你要何时呢?超度?还是所谓送走?” 苗人少年有些催促的态度言语道:“你最好是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容小龙被这样的言语闹的真情实感的困惑了:“为何?” 他终于发出了两声很轻,很哑,很模糊的两个字。 这四下很安静。苗人少年也听见了。 这下轮到苗人少年露出一副不解态度:“什么叫为何?他们又不是人,事从权宜,这才把这两个灵魂暂时以灵鬼姿态现世一场,已经是一种破例。难道还要他们久留不曾?” 不知道是不是容小龙的错觉,他总觉得说这一番言语的苗人少年面上挂的是一副非常嫌弃和憎恶的表情。 他的这种嫌弃和憎恶,是针对两个人。李奇奇,和小杨先生。 小杨先生暂且不论。可是李奇奇.......这种类似于翻脸不认人的态度令容小龙感觉到非常不适。而这种态度转变,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原因,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李奇奇是个非人的存在吗? 容小龙觉得很不自在,且很不愉快。 他皱眉,眼神中没有防备地就露出一种谴责的情绪,这种情绪毫无遮掩,定然地落到了苗人少年的眼里。 这种谴责情绪的来源,苗人少年只需要微微猜测一番也就能够明了了。 他明了,了然,却不解。 苗人少年甚至觉得想要发笑,他有如此想法,也就照做了:“怎么?你同情他们这两个魂魄?” “......” 苗人少年见容小龙不表态,面上的惊讶更甚了。 “居然是真的?你同情他们?不会吧?他们开始鬼......这人间困哪者何其之多,你若是同情心泛滥,大可以去同情那些苦难者,甚至为了他们大哭一场,学孝子摔盆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同情亡魂......我就想不通。” 容小龙心想,有何想不通的?他们是亡魂没错,可是在此之前,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可见他们,能听他们言语,也能够和他们沟通,知他们往事。真是李奇奇还是他活生生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他如何能够说公事公办到把李奇奇当做一个区区亡魂? 可是这一切,他就算是现在能开口,一一告诉给了苗人少年知道。他又如何能够理解呢? 而且即便是他理解又如何呢? 苗人少年终究不会站在他的立场上去看待这眼前一切的。 而他,似乎也不会站在苗人少年的立场去看待这些事情。 所以他们两个人注定没办法互相理解。 这不重要。 人在世上走,重要的不是互相理解对方举动。而是公平公正,能不能够把自己当做局外人去看待一件事情。别偏私,别谋利,别残忍,别心软。 别的还好。最后一条,容小龙不敢保证自己。 他此后岁月长久,到后来才明白一件事情,这人生而为人,血肉之躯,总是会或多或少遇到心软的情况。但是心软,不等同于怯弱,更加不是懦弱。 就像为官者,官字两张口,一张口心软面对良民百姓。一张口硬气挺直腰杆冷对权势滔滔。这不冲突。 心软和硬气。不冲突。 同时,怯弱和莽撞,也不冲突。 人啊。别学后者。 哪怕是做不了前因。也别沾了后者一点半点才好。 ...... 苗人少年嘴唇一张一合的,在他面前继续讲:“.....灵鬼,除了没有本身肉体,几乎和长生者无异。它们和回生者不同,回生者好坏还有生老病死。灵鬼和长生者没有。不老不死,杀之不去。长久以往,不可控。” 容小龙张了张口,艰难说一句:“不是,不是武器。” 他说的含糊,说几个字就咳嗽,喉痛痛的难当。 但是苗人少年却懂了:“它们现在不是武器,可是它们也不是人啊.......无血肉。那是血肉吗?那是靠着你们容氏的血气存活的——别奇怪。方大人所有关于容氏的东西都是我找来的。我当然清楚的很.......灵鬼和长生者一样,几乎是没有天敌。一个没有天敌的存在,别说人了,就算是一个畜生,都恐怖无比了吧?何况还是有思维的灵鬼......他们若是不可控了这么办?” 容小龙想说,我可以到时候再消灭...... 苗人少年似乎明白容小龙要说什么的。 “来得及吗?等到他们不可控了,再出手.......真的来得及吗?到那个时候,祸端也闯了,人大概也会有被害死的......弥补都弥补不来,那个时候你再动作,就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你那个时候不是仅仅在止损,而是在赎罪——你以为你多大本事,多大能力?赎罪,赎地过来吗?别人会领情吗?死去的人会活过来吗?破镜都难圆了,人能回归吗?” “......”容小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苗人少年有的是话:“你也见过凤台童子的吧?他疯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你差点丧命在他手上不是吗?凤台童子的尸体,还是你和若离一起去看的......他每一年的长生演,都会为了证明自己是不死之身,先捅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再把那刀尖对准自己。在他眼里,人命不是命。你以为凤台童子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他以前可是个孩子!后来成为了恶魔!李奇奇也是如此!现在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再过一年呢?十年呢?她会不会也成为恶魔呢?” 容小龙沙哑言语:“鬼不是都是坏的.......” 少年几乎要放声大笑,若不是眼下情况不许,他或许真的要朗声大笑了:“这世上,若是鬼都是好鬼,证明什么?不就是证明这世道不公?横死的都是好人吗?这难道正常吗?你应该庆幸,这世上恶鬼居多才对,你是指路人,如果这世道清明老天开眼,真的恶有恶报,好人有好报,你就要有这个觉悟——你会所见的,大多都是满口雌黄的恶鬼.......这才符合世道清明,太平盛世。” ...... 容小龙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如无法面对少年灼灼眼神那般迅速低头。把视线停留在了指尖干燥的符纸上。他盯着那名字发呆。长久的发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谢谢你然后再见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心绪很乱。他需要静一静,需要思考一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苗人少年到底在着急什么,一个劲的催促他当机立断。 容小龙被逼的已经有些恼火,他忍者说一个字嗓子就抽疼一下的痛苦和他讲话:“他们两个......也算是和我们并建作战了......就这样吗?这样不觉得有点无情?” 容小龙本来想用翻脸不认人这五个字。 可是他又觉得,他若是如此说了,苗人少年必然又要数落于他清楚他们不是人这个事情这个点来纠结的。容小龙眼下心烦,他根本不想去围着这种根本就争执不清楚的事情来展开说教。于是他就直接不用那个会引发争以的词汇。 对于是否无情这件事情,苗人少年似乎早就料到了容小龙会由此一问一样。立刻回答他:“遇事不决,犹豫寡断......必成后患。” 他问容小龙:“你觉得现在太快,那你觉得,何时时机才算是成熟?” 面对这个问题,容小龙张了一下嘴巴,他嗓子疼得厉害,刚刚那一句完整的话虽然发了声音出来,但是已经听来不像是他的嗓音了。嘶哑的很可怕,听着像是个陌生人再和苗人少年说话。 他摇摇头。 苗人少年既然从他这里得不到肯定的回答,那他就猜测:“你想日后在说?或者明日,或者后日,或者等到你到了陌氏,等到你拜了师,安顿了下来,再寻个天气好,舒服的日子,好好道个别,道个谢,然后在超度他们走?是这样吗?” 对于这个猜测,容小龙没点头,也没摇头。 苗人少年面对如此沉默,心想,他大概是猜对了。 “那你大概是想要拖。这事情早晚面对,又不是重要的,迫在眉睫的。既然相遇是缘分,那你何不把这种缘分拉的再长一些?江湖路远,有个灵鬼相伴也不能不算是陪伴的。”苗人少年讲到这里,话锋一转,“可你如今尚未面对他们,就如此下不了手......到日后,时间相处越发长久,你是个人,活生生的人,相遇就会产生感情,交集就会产生牵绊。你或许会把那位杨先生当做朋友,你甚至可能会对李姑娘动情动心......到那个时候.....你还下的了手吗?” 容小龙很颓然。依然没说话。 苗人少年道:“所谓‘慧剑斩情丝’啊......一个人要夺得那把慧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什么代价,若是容小龙认真询问起来。 苗人少年是答不出来的。 他这些话都是跟着方卿和学的,方卿和只和他讲表面道理,并不要求他理解。只说他年纪小,如果那个道理需要他理解,这世间阅历自然会交代他理解,而若是那个道理这辈子用不到,那么不理解也就不理解吧。 而对于慧剑斩情丝这个事情,苗人少年有了一点点的通透的迹象。他似乎能够摸得到那把慧剑。可是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那把慧剑,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苗人少年暂时还没有琢磨到透彻。 他也困惑。 在试图说服困惑又颓然的容小龙的时候,他同时也避免不了被这种困惑被沾染到。 ....... 他正想想还要说些什么。 却没在出声了.......——他见到容小龙的指尖起了一丝火光。那火光并非真的火焰,而是容小龙以容氏的术法点燃自己施加在符咒上的气血而引发的幻觉。 那火不热,不烫,也不灼热。它只是长得像火。它只能燃烧符咒上的血气。初次之外,它甚至无法点燃一堆干燥的柳絮。 借着那一点点的‘火光’,苗人少年看到那写着杨闽两个字的血迹逐渐消失了。到最后,连同那一卷符纸,都跟着一起化作了灰烬。那堆灰烬无风自起,沿着湖边冲去,最终如泄去了力道一般,跌落到了湖边的碎石缝中消失不见。 容小龙看着李奇奇三个字发呆。 这个时候,苗人少年就没有在催促他了。 他这样忽然地,没有任何预兆的举动,有些让苗人少年惊讶。他以为今天的一番言论会是无用功。结果居然奏效,倒是吓到了他。 被吓到的苗人少年很快就明白,这个惊吓并不是今晚的头一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如那原本平静的湖面——那湖面忽然起了涟漪,水面如有一尾大鱼在游动一般地迅速靠近他们所处方向的湖边。 这个变动令苗人少年迅速在警戒,他把那刚刚那短暂的惊吓给压抑了下去,立刻站在了容小龙面前做出保护的姿态。 这眼前变动,是福是祸,都在眼前。 不是福,也不是祸。 是李奇奇。 是浑身湿透,却笑脸灿烂的李奇奇。 李奇奇居然水性很好。也难怪,容小龙记得玄远阁外就是一片大湖。从小生长在水边的李奇奇,不可能没有水性。 不可能水性不好的李奇奇从水面上冒出湿漉漉的头。然后立刻看到了对面的容小龙和苗人少年。 她浑然不觉容小龙和苗人少年之间的奇怪氛围,大概是她太兴奋和太高兴,一心一意,眼里只有容小龙。她的视线,直直瞧着容小龙方向,并没有分出一点给旁的。 李奇奇道:“我今天好痛快!” 她声音不算很大——她好歹还记得周围夜深人静,好歹还知道前不知去处,后还有追兵的。但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掩饰那刻意压低声音的兴奋。 “我好痛快!真的好痛快!——原来江湖是这样!”李奇奇一边站在湖边拧干水分一边迫不及待朝着容小龙分享,“原来这就是江湖的腥风血雨和危机四伏!我也算是和江湖人交过手!实在是好有趣!” 她一心一袭忙着整理湿透的衣裳和分享她的开心,很不容易分心去看一眼容小龙方向。 她若是此时此刻去扭头仔细看一眼容小龙的脸,就会发现他这个时候的表情极其可怖,有一种同时糅杂了吃惊,不可置信,悔恨,和悲伤的一系列情绪。 这么多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任是谁,都不会太好看。 更何况是不怎么会控制表情的容小龙。 星光稀疏,透过树影落他脸上,他如今倒是像一只鬼。 李奇奇尚且不绝。 她说:“......我今生见了江湖......实在是死而无憾了......至于旁的,就不重要了.......我不在想了.......” 她耸肩,然后眼角余光感觉到容小龙正在站起。只是奇怪的是,容小龙的起身并不顺利,踉跄,且艰难。 为何起身会如此? 李奇奇这才担心的扭过头去:“你怎么了?容小龙?你是受伤了吗?” 容小龙没说话,她距离不远,因为容小龙和苗人少年本来就在湖边。苗人少年也是精疲力尽,当时根本没太多力气把昏迷不醒的容小龙拖出水面再拖到很远地方。 就近地放在了湖边的一处较为柔软的草地上。 李奇奇没等到容小龙是否受伤的回答,却看到了容小龙脸上落泪的瞬间。 那两行泪痕愣住了李奇奇。她一开始是困惑和不解。 困惑于为何容小龙要看着她流泪,再不解于为何容小龙的泪眼中有非常强烈的自责和不舍。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开了。 她视线往下,落到了容小龙垂在一边的手上。......这很难会被忽视:容小龙的指尖还闪着微微残留的光。那燃尽了血气而留下的灰烬此刻正在缓缓地落地。空气中有些微微的风起来,那轻飘飘的灰烬顺着微微的风在打转,如花瓣漫天飞舞,最后散落那样。慢慢回归了大地。 李奇奇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她脸上先是吃惊一下,再炸了眨眼睛,把浮现眼眶中的不舍给抹去。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顾身上衣裳还在湿透滴水,也不顾自己如今如何狼狈,发丝还有水汽,她就这样,迎着一张笑脸,奔向了容小龙。 容小龙被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里,扑进了一个冰冷的气息。李奇奇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抱得很紧。 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开口。很急切,生怕时间不够她言语再多。 她说:“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什么都谢谢你。江湖也好,这一路也好,如今也好......谢谢你,好谢谢你......” 容小龙的耳边充满了一叠声的谢谢,那些谢谢,先是活泼,再带了哽咽,再带了哭腔。 但是一点半点,都没有恨意。 她感谢他,喜欢他,不舍他。不恨他。 她的力气渐渐松了。她很快松开容小龙,对着容小龙绽放出来一个刚刚一样的笑意。然后这个笑意在容小龙的面前放大,就在容小龙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的时间不算是短。 先是轻柔,短暂离开之后复又覆上。这一次比刚刚施加了力量。李奇奇的双唇冰凉,很紧的贴着容小龙的唇。容小龙感觉到,他和她都在颤抖。不知道为何。 李奇奇吻他。结束后,也没有离开,而是抵着他的唇,在他耳边讲,很轻地讲:“......我好谢谢你.......再见。” ......她消失在他面前。 容小龙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出一句声音。 从李奇奇朝他跑来,到吻他。到消失。其实整个过程很短。 短到李奇奇来不及说多余的话。她只够时间说一句谢谢,只够时间短暂地吻他。 这一切发生在苗人少年面前。 他是局外人,像是看了一场戏。 这戏太短,结局太仓促,又太悲凉。 而容小龙的定位很难取舍。他是戏中人吗?可是他一直融入不进剧情,他是局外人吗?可是戏中的李奇奇却对他倾吐爱和感激。 如今,大戏落幕,李奇奇退场。台下观众无表示。台上的容小龙默默的没有任何动作。 他很呆。依然保持那个站着的姿势,依然保持着看着湖边的视线。只是他的眼神,只剩下寂寞。 ........ 容小龙呆了一会。很快就转过身。他抓过苗人少年的手,不顾苗人少年的吃惊,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离开。” 他已经无法出声了。 苗人少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好,我们走吧。此地也不宜久留。” 于是离开。 要越发远离水源才行。否则刺客很快会顺着水源追查而来。 ...... 他们离开,没有一个人回头去在看那星空下的湖水。 他们在星空下走了很远。直到脚下不再会留下水迹。这才寻了个大树。躲了上去。 苗人少年明白此刻不适合交谈,就在容小龙手心写字:“这是一片荒村。没有人烟。只能等到明天天亮,寻地出去。” 容小龙点点头。 在他手心写字:“可以把马车带回来。” 少年写:“也不是不可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 他们两个人忽然顿住。对视一眼。 ....... 客栈果然空了。 刺客早就不在现场。尸体也不见了。苗人少年悄声道:“他们会回来的......回来放火烧了这一切。” 他指了指那大堂四处可见的酒坛:“这些,就是引火的最好工具。” 他随手打开一罐,朝里嗅一下:“酒品不好。很烈,但是年份很短。不好。” 容小龙也跟着吸了一鼻子,很烈,呛了一下。 他们回来不是为了别的。 纯粹是想要那匹马。和干净的衣裳。 容小龙心中有顾及:“现在带走马车,会不会太过于招摇?” 少年仔细辨认他写的字,这里光线昏暗,他只能依稀感觉手感来辨认容小龙写了什么:“......招摇?当然。而且荒村走马车,就跟大张旗鼓说我们在这里一样。” 说到这里,他就不由得要吐槽一番方卿和:“方大人也是,弄如此招惹的马车,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方家出来的.......” 少年看一眼容小龙,讲:“方家可是不予楼的眼中钉。” 容小龙点点头,表示自己心知肚明。 少年觉得容小龙知道的一定不会比他多,他补充:“如今不予楼眼中钉要换,换做你。” 容小龙:“.......” 大概是容小龙这样一副有点呆的样子很好的取悦了苗人少年,少年很恶趣味,有点想要吓唬他,又有点不忍心,总之很是复杂,他说:“你是容氏的,逃不掉。不过也还好,你看就像今日,他们需要你,你有利于他们。一时半会,不会丧命。放心好了。” 容小龙:“......” “第三百一十六章 没人喜欢滕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种放心,真的很难令人放心。 苗人少年讲:“现在还不是把马车拿走的时候。” 容小龙不解,给了苗人少年一个‘那要何时’的眼神。 苗人少年讲:“我要先去做个手脚。” 说完便示意容小龙跟上。 容小龙虽然困惑,不过倒是也跟了上去。 他们去了马厩。那个马厩是新的,甚至还有一种木材的新鲜的味道。刨花的气息很重,但是他们当时到达此处又累又饿,居然没有察觉出来当时现场有那么多的可疑之处。很是大意了。 马厩,马匹属于方家的马匹还好好的在马厩中呆着,好好的吃草,倒是粮草都够。马车有两辆,好几匹马,想必都是那些刺客的。 那一辆不属于方式的马车很是简单和不起眼,但是这不过是表象,内里做的很牢固,窗户是虚的,或者说,窗户是双重的,一层木窗,一层铁纱。 苗人少年敲了敲内壁给容小龙听,容小龙听到那内壁传出一种沉闷的声响之后,听到苗人少年说:“听到没有,这里面,有三层,内外夹板,做普通马车打扮,其实中间还加了一层铁。这辆马车,比寻常马车要重的多,由此,车轮也耗损比寻常马车快。为了避免这种损耗,这车轮做的也比一般车轮要大和厚些。” 如此心力去费神做这样一辆马车车厢。 容小龙指了指自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车厢。露一个困惑表情。 苗人少年读懂,道:“当然是为了关押你.....怕你半路逃走。” 容小龙倒抽一口凉气。 这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苗人少年看了看马厩中的马匹,摆出一副老练态度,讲道:“别看这马平平无奇,那是不懂行的才这样觉得,若是懂马的一看,就知道这是良驹——你知道南齐的马匹又多贵吗?上好的马驹又是什么价格吗?” 容小龙当然不知道。 苗人少年的语气中有些羡慕:“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被这样兴师动众来抓一场,也算是福气了.......” 容小龙:“.......” 容小龙此时此刻若是尚且还能发声,他定然要问对方一句:“今日这福气让给你你要不要啊?” 容小龙毕竟无法出声,这一句长句也不是用眼神就能完整体现的。 意会起来没什么意思。容小龙连带白眼都懒得给一个。 苗人少年说归说,到底没忘记正事的。 他立刻开始动作。 容小龙就在一边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 少年动作很快,其实手脚手脚,就是动动手脚就能做好的事情。那当然不会是什么费力的。 他掏出靴子里的匕首,用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方法,不露痕迹的在系着马匹的绳子上动了几刀,还同时把马厩的拦门那里也动了几下。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容小龙确实没看出来。 因为绳子还是那个绳子,拦门还是那个拦门。 苗人少年很快就大功告成。 拍拍手,道:“我们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 当然是走去最安全的地方。 苗人少年拽着容小龙,一路没停歇,到了后院厨房。 容小龙:“......???” 他在厨房的篮子里挑挑拣拣,总算是找到了一根尚且不错的萝卜。 掰开一半,递给了容小龙,自己那一半擦了擦,啃了起来。 那萝卜并不算是干净。上面有新鲜的泥,厨房光线昏暗,他们在房梁上,容小龙看不到苗人少年的衣裳是不是弄脏了,但是还是有点心疼刚刚换下的干净衣服。 他换了一身衣服。 玄色的袍子。方卿和在送走他的时候给了他两身替换的衣裳。同时还给李奇奇准备了。 他似乎很喜欢看容小龙穿蓝色的衣服。给他挑了一件蓝白交领的长袍,同时还给他准备了一件玄色的劲装。 方卿和也给李奇奇带了衣裳。都是小姑娘喜欢的,娇嫩的颜色。小姑娘爱娇俏,但是又爱江湖。就挑了又娇俏又灵动的裙裳。 如今那些裙裳,李奇奇是穿不上了。 ...... 容小龙很沉默,心里沉重,萝卜也吃不下。 即便是听着苗人少年一口一口的清脆的咀嚼音也毫无胃口。 少年很快吃完那半个萝卜,扭头看容小龙一动不动,问:“你不吃啊?你不吃给我呗。” 容小龙就给了他。 少年继续啃了起来。 这寂静无比的夜里,若是两眼一闭,合上眼睛睡一觉,睁眼就是天明。是不会觉得天光漫长的,可是他们两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缠斗,算是死里逃生一番。如今心跳虽然平复,但是不代表脑子也跟着安静。在刚刚事发突然的时候,他们一心只想尽早脱困,对于脱困之后作何打算尚未有所安排。 当然,目前情境,其实也算不上是脱困。 刺客还在,他们尚且还在隐蔽,尚且,逃生一次而已。 容小龙很是在放空。心里一片空白,就以这个状态,盯着眼前的茫茫黑暗。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永恒,他心里的空白终究会散去,他眼前的黑暗终究也会别光明替换。 黑夜会告别,黎明会到来。李奇奇和小杨先生的离开,他终究也会去面对。 包括月小鱼的。 包括月小鱼。 月小鱼...... 今夜,没有月亮。 容小龙叹了一声。 这声叹气被苗人少年捕捉到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好意来说,应该是安慰,苗人少年道:“我的名字叫做滕吉。” 少年感觉到容小龙在黑暗中注视他的动作,他也回望过去:“名字很怪对吧?我是苗人。” ......这一点,容小龙没惊讶。因为小杨先生告诉了他。 小杨先生还说,这个眼前少年模样的人其实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只是被药物长时间浸染,衰老的很慢。 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可是,他个子也不高。 和十五岁的容小龙几乎差不多。 这是不对劲的。因为容小龙的个头比较方卿和和赵小楼来说,就是个孩子,还没长成呢......连当时陌白衣给他寻衣裳,都是找的几年前的,已经穿着小的衣裳。 容小龙二十四五的时候,个头肯定不止如此。 可是这个苗人,就如此了。 容小龙虽然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但是还是点点头。 对于小杨先生的泄密,苗人当然不知道,他只当容小龙生性冷淡,表情不够丰富才会如此。 他就继续说:“......你和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既然都是共同经历了生死,我应该把名字告诉你。” 滕吉冲他笑笑:“方大人估计也是这个意思,让我们交朋友。不过他不勉强我,我愿意就告诉你名字,不愿意就当这是一次任务。” 滕吉啃了一口萝卜在嘴里嚼:“算下来,这是我为方大人做的第十五件任务。再做十五件,我就可以功德圆满,离开了。” 滕吉说:“我啊,是被方大人绑架来方府的。” 这句话,非常如愿的换来了容小龙脸上的一个短暂的吃惊表情。 滕吉很开心。然后冲着他咧嘴一笑。 容小龙这才发现,似乎眼前这个表情包丰富,喜欢吃东西,且很话多的滕吉才是他的本体。之前金陵城见的那个死板着脸,一言不发闷头赶着马车的,大概是滕吉的‘职业态度’。 毕竟,方大人身边的人,理所应当是不好接近,不好惹,和不好打交道的。 这不好接近不好惹不好打交道到底如何体现呢?滕吉想来想去,大概就只能摆出一副冰块脸了。 滕吉今年二十五岁。跟着方卿和三年多。完成了十五件差事。包括送信给顾文熙,传讯息给薛长老,去金陵雕花馆取花雕酒,甚至跑去青楼里,指名道姓寻一个姑娘....... 他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在累积着三十件的差事的圆满。 滕吉其实是方卿和的徒弟。 因为方卿和允诺过教他一套剑法。那套剑法学成,足够让他回归寨里,复仇雪恨。 ...... 滕吉在黑暗中,用一脸向往的表情在说日后:“我以后啊,一定要回去,回去我家乡,杀掉他们所有的人。” 容小龙:“.......杀?” 他很艰难漏出一个字。 滕吉讲:“杀掉!杀掉那些毁了我一辈子的人。杀掉那些,把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人。” 滕吉说:“我从出生后就被寨里选做了药人,从小没喝一口奶,就开始喝汤药,喝到我十三岁长大......若不是我当时遇到一个异乡人,我还不知道要逃走的.......” 容小龙发出一个音节:“异?” 滕吉点点头:“异乡人。他是个行走四方的游子,喜欢到处走收集各种奇闻异事,然后编撰成册。他说这是他一辈子做的最为高兴的事情......他到了我们的寨子,租了个房子,然后开始花钱,来买当地的故事。越离奇的就越贵。” 那个寨子的人没见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说故事居然也可以赚钱。都不信。好几天那个异乡人的门口都没有人来,只有一群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直到第三天,有个小孩跑进来,说了一个寨子里的小孩都知道的传说。 讲一个耕牛有了灵性,爱上了一个寨子里的少女,耕牛在少女出嫁到别的村子之后日日流泪,不知道耕作,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石牛。那孩子指着农田里的一个石头,说,那就是那个石牛。鼻子上还有鼻环。 ...... 那孩子跑回家,抖开褂子,丢下了一大串的钱。 寨子里沸腾了。 异乡人的门槛差一点点就被踏平了。 原来就连哄小孩子的传说也能换钱,那若是说些大人都能唬住的故事,岂不是要发财了? 这寨子就那么大,你知道的故事,难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还能明白?所以发财这事,只看谁去的早。 去的晚的,只能看着别人数着钱眼红。却搜肠刮肚,翻不出什么。 终于有天晚上,一个人偷摸着来到了异乡人的家里,把寨里滕吉的故事告诉了异乡人。 这个寨子,是以种植药材来为此生计的,种植药材,做药丸,是寨里发家的根本。可是药丸这事,不是说把药材磨成粉,混合蜂蜜糅成药丸就好了的。究竟有没有作用,要有试药人。 试药人从小吃着各种毒药长大,早就产生了对毒性的抵抗,不会轻易死掉。即便是被毒药折磨的浑身疼痛奇痒难耐满地打滚惨叫连连,也不会死。 只要吃了解药就好。 解药容易做吗?当然不容易。试药人就要一次一次,去碰这个运气。试药人不会死,但是会一直痛苦。 痛苦这种事情,若是从小生来就有,那么试药人就不会明白这个是痛苦,是折磨。反而觉得自己的痛苦和自己的折磨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生来就是要感受这种痛苦的,生来就是要忍受这样的折磨的。 他逆来顺受。 滕吉就是现在的试药人。 滕吉不是唯一一个试药人。 ....... 异乡人震撼无比。 不知道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把人做试药的残忍行为。 异乡人寻到滕吉的时候,滕吉尚且只有十二岁。他刚刚试药完毕,蹲在地上一个人玩泥巴。寨子里的小孩不和他玩耍,避他如蛇虫鼠蚁,因为他总是带着伤,身上还老有一股很重的,难闻的药味。 没有小孩子喜欢药味,也就没有小孩子,喜欢滕吉。 异乡人从泥巴里拉起滕吉,看到他手臂上斑驳的伤疤和露出血肉的伤口。 滕吉很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被温柔对待。他有些慌张的抬头,却看到那个来到这里很久的异乡人脸上尽是愤怒。 滕吉说:“我当时看那个人生气,我以为是我的错......我就给吓哭啦!” 容小龙:“......” 滕吉哭也没有哭的很大声。 他有过大哭被毒打的经历。所以对于大哭这种情绪产生了很重的抵触。他只是抽抽搭搭的掉眼泪,他抹了一把脸蛋,忘了手上都是泥巴,直接把自己抹成了脏猴子。 容小龙想问,后来呢? 结果他经历了刚刚的两次发声,又再一次沙哑了。 只能抓起滕吉的手,写了上去。 “后来呢?” “后来啊.......”滕吉说,“后来他带我回去他住的地方,给我吃各种好吃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吃东西的时候,神情还是很生气。” 滕吉说:“他好古怪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顺着月亮升起的方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容小龙在滕吉的手上慢慢写道:“那你如今,知道为何那位异乡人会生气?” 滕吉摇头。 滕吉说:“我问过方大人,那个异乡人是不是在生气我?方大人说,不是,那个异乡人是愤怒,不是生气......” 滕吉摇了摇头,同时耸肩:“愤怒和生气,不是一样?” 滕吉又讲:“方大人说,那个人不是生我的气,是在生寨子里的人的气。” 容小龙又写:“那你现在,可知道寨子里的人做错了什么,异乡人才会生气?” 滕吉还是摇头。 容小龙又写:“那你既然不知道,为何又心心念念想要回去杀光寨里的人呢?” 滕吉说:“虽然不知道寨里的人当初做错了什么惹了异乡人生气,但是异乡人是好人,他给我一身新衣裳,给我伤口的上药,还让我吃饱。我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滕吉咽下最后一口萝卜,随手就把手里的萝卜根给丢到了房梁悬挂着地篮子里。 他说道:“既然异乡人是好人,那么,寨里的人把异乡人杀了,他们就是坏人。一命偿一命。他们都下了手,所以都要死的。” “杀了?”容小龙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听错,“异乡人被你们寨里的人杀了?” 滕吉点头,隐藏在黑夜里,容小龙只能看出来点头的幅度。并没有看出来滕吉有什么具体的表情。 他们坐在厨房的横梁上聊天,其实算不上是什么舒心的事情,他们又累又困,脑子还绷着一根弦,聊天也算是一种减压的方法。 结果聊天的内容却还是很沉重。 滕吉说:“异乡人是睡过去的。寨子里的药.......尸体查验不出什么,官府来人接走了尸体,官府仵作查验,也只说是心悸发作,梦中过世。算是意外。其实我知道,是寨子里的药。” 滕吉面相转过来看了容小龙一样,飞快的说:“那药我试过。刺下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到了半夜,心口会如一把刀插入心脏,活活疼死。疼得很快,所以异乡人死的很快,痛苦也很痛苦,可是没来得及反应,人就断气了。可是我没有,我来得及反应,也不会断气,所以很疼很疼的。” 容小龙写:“那后来呢?” 滕吉讲:“后来我就跑了。异乡人一直让我走,让我逃走,说这里都都是坏人,他叫我好孩子,然后叫我走。” 异乡人的声音到现在还时不时回荡在滕吉的耳边,一遍又是一遍。 梦中安静,他就听着异乡人的声音说:“好孩子,离开这里,这里都是坏人,远离他们,跑的越远越好。” 十三岁的滕吉迷迷糊糊,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跑去哪里?” 异乡人说:“顺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顺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 于是滕吉就走了。 他在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的时候走的。 他走的时候很安静,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甚至刚刚吃完一碗野菜粥,一只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巴:他刚路过田埂,被一个很大的孩子无缘无故推了一把,他没站稳,一脚踩进了刚刚收割完庄稼的烂泥里。 那小孩连同他的跟班一起哈哈大笑。看着他费力的从烂泥里扒出来脚,再费力的把烂泥里的鞋子拔出来,慢吞吞走到溪水边去把鞋子和脚洗干净。 大孩子很快觉得没意思,就散了。——他本来想找个理由揍滕吉来着。 滕吉洗干净了手脚和鞋子,依然穿上了湿漉漉的鞋子,就这样一脚一脚地,走出了山寨。 无人注意滕吉会走,也无人觉得,滕吉会走。结果滕吉就走了。 他们杀掉了为滕吉叫屈的异乡人,以为这事就完了,他们打了滕吉一顿,不许滕吉去听异乡人说话,以为这事也完了。 可是在滕吉心里,这事没完。 他走,是为了再次回来。 再次回来,他要着寨子里所有人的命。包括那只曾经咬过他一口的大黑狗。 他要报仇。 为异乡人报仇。 要报仇要懂得武功,要学,要学武功,就要找到师父。 会武功的师父,应该在江湖。 所以滕吉去江湖拜师。那个时候,滕吉十三岁。 十三岁的滕吉四处拜师,却屡屡被拒,当过跑堂也替人送过信,他努力养活自己,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留很久,他总是在某个半夜醒来,看到月亮升起,就会拔腿就跑,冲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跑。越跑越远。不知不觉,他就跑到了江湖去。 滕吉告诉容小龙:“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救下了方大人!” 他得意的很:“那个时候方大人十八岁,还叫雁南声!” 这一句话说出来,果然就收获了容小龙在黑暗中瞪大的眼睛。 滕吉没说,他所谓的相救,其实只是借给当时的雁南声一条手帕包扎伤口。而他之所以如此好心和主动,完全是因为看到雁南声当时带着剑,十八岁的雁南声被滕吉撞见,是在一个月下。滕吉又在奔跑,顺着月亮的方向。月下的味道很好闻,有青草的味道,有泥土的湿润,有湖水的腥气,还有......血腥味? 滕吉停了下来。用力嗅鼻子。 如一只灵敏性很好的小兽。 他顺着这个味道,来到了一棵大树下。 血腥味更加浓了。可是,总不能够是大树在流血吧? 滕吉很困惑,停了下来。 “喂!你是谁啊?看着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个小狗崽......?” 冷不丁从上方响起的声音,直唬了他一跳,滕吉擦擦脸上的汗水,拨开眼前浓重的垂柳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没有看清楚那个树上的人,反而被他身边那一柄宝剑的锋芒给晃花了眼。 “我不是小狗崽!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我就只是个……”是个什么,他也给不了个明确的回复,顿了一顿,才含糊地答道:“只是异乡人罢了。” “咳咳,没想到异乡人,脚力和嗅觉如此灵敏,咳咳……我实在是应该庆幸,你不是江湖人才好......”听了他认真的回答,那个坐在树上的人倒是笑了起来,他把剑收回入剑鞘,抬眼看向滕吉。他的身影隐藏在千丝万缕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闪亮如星辰。 “哎……你,你是个江湖人吗?……”他抬头仰着脖子,脖子发酸的很,却也不肯移开,他指了指树上少年的宝剑,“你有剑哦,我看到了哦。” “怎么,你很有兴趣?”树上的少年拂开面前的柳条,饶有兴趣的看着站在下面的小孩子,随着他的笑意,面颊上一个圆圆的酒窝若隐若现。“你也想当江湖人?” 月光落在那青衫少年的脸上,滕吉看清了他的脸。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皙的肤色配着如描似画一般的眉眼。这样的少年若是平日见了,还以为是个逃学贪玩的小少爷。结果他也是小小年纪,居然就闯荡江湖,还一副如此自在的样子。 滕吉注意到,他没有反驳自己是江湖人,第二,他有宝剑,第三,他应该武功不错。 滕吉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砰砰跳得厉害:“你,你是江湖高手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本正经的回答反而惹得那个少年一阵发笑,只是那笑意很短,仿佛被什么忽然打断,故而那笑意只在那少年唇边现了半分,不曾圆满。 “你,有见过我这样的江湖高手吗?”那少年笑笑,把另外一只没有握剑的手举了起来。 即便是夜里,即便只有月光,滕吉依然能够看得清楚那青衫少年满手的血迹。 滕吉在树下瞪大了眼睛。 不知是何缘故,当时接受到滕吉惊讶神情的时候,树上的青衫少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刚才一直侧靠着,又有柳枝的遮挡,故而滕吉没有看到他另一只手:那另一只胳膊上血迹斑斑,还有殷红的鲜血顺着树干缓缓流下,染红了青翠的衣衫。 受伤了? 滕吉想了想,说道:“需要我吗?需要我帮忙吗?” 他往怀里掏了一下,掏出来一块雪白的手帕,那是他当时在店里做小二的时候,见到了一块客人落下的帕子。那块帕子上绣了一轮月亮,他喜欢。就偷偷留下了。 他把那块帕子抽出来,朝着树上的少年晃悠了一下。 少年犹豫一番,还是下来了。 ....... 这就是滕吉‘救下’雁南声的经过。 滕吉用溪水给雁南声清洗伤口,又寻来草药,嚼碎了啪嗒一下敷在伤口上。这才一圈一圈给他缠绕了起来。 滕吉说:“我这算是对你有救命之恩了吧......” 雁南声哭笑不得,只能点点头。 滕吉等的就是这个:“我对你如此恩请深重,你要报答我的!” “......”雁南声说,“那你要我如何报答呢?” 滕吉在月下理直气壮道:“你要收我做徒弟!” 雁南声:“......” ...... 当时没成。雁南声当时称自己并未成名江湖,所以没有资格收徒弟,就留下了一个钱袋作为信物,表示日后若是成名,让滕吉带着信物来找他。他如实相告,说他是雁南声。 后来滕吉知道他是骗子,还是一年后。 一年后滕吉又遇到了一个江湖人,才知道雁南声十五岁就成名了。今年雁南声都十九岁了。 滕吉被骗,气的咬牙切齿。想去找雁南声理论,却发现自己早就弄丢了钱袋。 于是没找。 他继续去拜师,继续碰壁。碰着碰着,就在江湖上有了一点点名气。 不过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就说有个野小子,疯魔一样见人就认师父。搞得但凡有点小名气的江湖人,避之不及。 那个时候,雁南声已经成为了方卿和。 而滕吉当时莫名其妙就开始反过来被江湖人追赶,滕吉不明所以,但是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走。逃了两个月仍旧被擒,结果被丢到方卿和面前。 滕吉安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有任何的危险,因为绑架他的两个人看起来非常和气,连用绳子绑着他这个想法似乎都没有。似乎知道他已经放弃逃走的打算,于是赶路、吃饭、睡觉,这个行程每天重复,到了第七天之后,他们来到了金陵城。 那两人将他带进了一个房间之后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一直到关闭屋门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门窗严实的关起,窗纸糊得很厚,外面属于月亮的光线一点都投不进来,但是在缓慢地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之后,借着微弱的烛光,他还是看到,屋子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隐藏在黑夜中,一动不动。仿佛是尊坐着的雕像。 他端起烛台,带着光亮走近了那个人。 当烛光清晰映出两人的距离的时候,他发现那个人非常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目俊朗,身材修长,一双略微含笑的眼睛此时回望于他。 滕吉当时已经学了点文字上的皮毛,他一时间愣神住: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样子的情境下遇到,都会不自觉感慨一下今夕是何年的。 但是他的困惑和戒备并没有消失。他既然很警觉的。 那个人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笑笑的看着他:“怎么,不记得我了?” 这样的开场白让滕吉愣了一下。 那人又说:“我是方卿和,我还有个江湖的名字,叫雁南声——你还记得不记得我?” 滕吉想起来了。他想起那个月下的柳树,和那个柳树上的少年,还有那把比月亮还要夺目的宝剑和夺目的人。 ...... “你带着剑,是江湖人么?” “是。” “你杀了人。” “是。” “你武功很高么?你很有名么?” “现在还不是非常有名,但是......还可以?” “你的名字?” “雁南声。” “我叫滕吉。你可以不可以收我做徒弟?教我武功和本领?——作为我救了你的报答。我需要学会武功,要很高很高的武功.......” “……我以为你会不要答谢的…….好吧,等我成名天下,你就来找我。” ...... 原来是老朋友。原来是久别重逢。 怪不得刚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感觉并不像初次见面。 怪不得对方很严肃,怪不得自己不紧张,怪不得....... 滕吉大怒,指着方卿和大声控诉:“你!骗子!你这个骗子!”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地狱的十八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面对忽然而来的指控。饶是镇定自若,泰山崩都面不改色的方卿和也震惊了一下。 震惊的前提是困惑。有困惑才会有震惊,有震惊就会带来思考。 方卿和于是思考,思考一会,放弃。 他本能反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滕吉振振有词:“你骗了我的心!” 这下方卿和是真的有点慌张加无语了:“喂喂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我们之前就一面之缘!是你缠着我让我收你做徒弟的......而且......” 而且据方卿和所知道的,滕吉这几年可不止纠缠过他一个江湖中的人。 即便是被他遇到的有点功夫的武林人士都没逃过去。他好歹还算是履行承诺的一个,怎么就成了欺骗人心的骗子了呢? 滕吉不知道方卿和的心思,接着自顾自的具体控诉起来:“我对你实话实说来着,我说我叫滕吉,这是真的名字!你却骗我,你说你叫雁南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叫你方卿和的!” 有理有据的控诉,令方卿和松了一口气。 方卿和是暗地里放松的。 滕吉当然不知道,还在说明自己的愤怒情绪的来源,他不太会组织意思,不懂得如何用三言两语来概述自己的想法,这一点,那个异乡人也知道。十三岁的滕吉很慢很慢的和异乡人说话,他以为那个异乡人会如寨子里的别人一样不耐烦和嘲笑他蠢笨,话都不会说。 但是那个异乡人没有。 异乡人非常非常耐心的听他说每一句话,同时告诉他,如果想要别人知道你的想法,是可以很慢很慢的说的。 十三岁的滕吉很苦恼:“他们不会有耐心听的。” 异乡人说:“没有耐心的人,即便你只是说一个字,都会觉得你吵闹。这和你没关系的。” ....... 滕吉一路走来,很少遇到如异乡人说的,会耐心的,很慢很慢的听他把话说完的好人。 除了异乡人。 除了方卿和。 方卿和非常有耐心,很耐心地,听着滕吉慢慢的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再把这些内容通过嘴巴讲出来:“我,我对你很诚实,你对我没有。你没有诚实对我......我在江湖听到过你的名字,那个雁南声的,不诚实的名字。可是我没来找你,因为我把你的钱袋丢了。钱袋就是个承诺,我把承诺丢了。就没有理由要求你再收我做徒弟.......” 滕吉很沮丧:“你做到了呢......做到了当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侠。但是我没有做到,守护和抓紧我的承诺。” 方卿和很耐心的听完了这一切。 他觉得有些感动,更多的是觉得有趣。 方卿和也很慢很慢地告诉滕吉:“钱袋不是承诺,你才是。” ......这样滕吉就不懂了:“如果我才是承诺,当初为什么要给我一个钱袋呢?” ......方卿和一愣,反应过来后想了想:“这是江湖规矩。算是,证明?证明我许下过承诺?” 滕吉还是没有明白:“那我自己不就是证明吗?为什么还需要另外一个证明呢?” “.......”方卿和无语,他已经有点被绕进去了。他只好说,“这就是个规矩。你要给人家承诺,就要给个信物做证明。就好像娶媳妇,需要事先下聘礼一样。不能空口白牙就把人家大姑娘抬进家门。” 滕吉说:“是这样吗?可是我们寨子里,娶媳妇都是先钻姑娘的竹楼的........” 方卿和要抓狂了:“你那边又不是江湖!” 哦。 滕吉揉了揉鼻子。点了点头。 面上看来,并没有被说服的意思。 方卿和看起来也有了一点疲惫。脸上有一种很熟悉的麻木,如同滕吉见过的哄过小孩的父母。 “好了,”方卿和打算结束这一切的拉扯,他站了起来,拍拍滕吉的肩膀,“这些年我在忙碌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时间寻找你,但是既然我当初答应了你,我就会找到你。你留在金陵,留在我身边,我会教你武功和一切你想学的任何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你学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过,我当初答应你的时候没有过问,现在也不会去问。” 滕吉愣一下。他都做好了要被方卿和根据为何拜师学艺的原因刨根问底了,等到问出来,势必要被苦口婆心的规劝一番,最后拒绝——这是滕吉这些年在江湖的大体遭遇。 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是直接粗暴的拒绝的。 也有一些江湖前辈,看他一个孩子模样的人如此诚心拜师,就起了好奇,问了一句原因。却在知道他的目的之后满目震惊。少不得劝说他一番从善弃恶的道理。甚至有过几次,一些江湖前辈不放心,担心他这样满心弑杀会给江湖带来腥风血雨,就把他带在身边,从早念叨到尾,念叨个没完,滕吉确定了对方不会教授他杀人的本事之后,滕吉就偷偷溜了。 而就在滕吉要失望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第一个遇到的江湖少年,当年的雁南声,现在的方卿和。 他答应了,答应教授他本事,还主动说,不会去过问动机。 滕吉不知道是叛逆心起还是脑子一抽,当时脱口而出:“......哪怕是我要去杀人?” 方卿和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笑着反问:“你学武功,不是去杀人,难道还是去耕田砍柴?” 滕吉说:“我不要耕田,不要砍柴,我要报仇!” 方卿和点头:“那是你的事情。你愿意去,就去。” 滕吉又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为人师表的人说过这样的话:一切、任何的东西——这几乎是大话了。但是从方卿和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他一定能够办到。 于是他也跟着点了头。 看到滕吉点头。方卿和于是就冲着他笑了笑。 滕吉后知后觉发现,方卿和的笑容极为漂亮,似乎是练习过千百次所达到的标准,嘴角恰到好处的弯成最完美的弧度,没有增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就这么正正好的无懈可击。而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温文的气质,也盖住了他身上别的光彩,甚至会让人忽略他本身完美的容貌。 就好比一块被河水磨的非常圆润的鹅卵石,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只会被它的圆润和光华吸引,而往往忽略它本身的材质和纹路。哪怕它本身其实是一块光彩夺目的美玉。 ...... 四周安安静静的。 天都快亮了,远处隐隐有了似乎是日出的痕迹。刺客居然还没有找来。 黑暗中只有容小龙的手指在滕吉的手心里划拉,痒痒的。 容小龙慢慢写道:“方大人知道你要学了本事杀人,也没有再问?” 滕吉心想,容小龙不至于如此对方卿和生分,一来估计是他年纪小,而来,他现在不好开口说话,光写,方大人三个字,怎么算,都简略过方卿和三个字的。 滕吉说:“确实没有再问过的。” 容小龙无语。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方卿和确实没有这个好奇心,还是事情很忙根本懒得理会滕吉的恩怨情仇。 不过滕吉很快就解答了容小龙的困惑。 滕吉气汹汹道:“不过方卿和耍无赖,到现在都没有教我特别特别厉害的功夫!” 容小龙:“?” 滕吉在黑暗中,透过声音就能听到分分不平的情绪:“方卿和个无赖,要我帮他做完三十件事情,才肯把那套剑法教给我!” 容小龙写:“为什么呀?” “他说我现在不能学太高深的功夫的.......”滕吉有些委屈,但是声音却放软了一些,“方大人说,我从小就被喝药,体内毒素很多,就连血肉都是有毒的......被毒蛇咬一口,毒蛇都要先去死——我之所以能够活到这么久没有被自己体内的毒素毒死,完全是因为以毒攻毒了......” 滕吉这么说,容小龙当然一头雾水。他只知道,滕吉体内有毒。 滕吉解释:“就是我体内,毒素压制毒素,好几种毒素在我体内互相压制,暂时不会发作,所以我不会死。” 容小龙写:“暂时?” 滕吉点点头:“暂时。方大人是这样说的。方大人说,我如果现在学了武功,上乘武功是需要内里的,如果我现在修习了内力,会把我体内原本平衡的毒素给打乱。那我就会死啦!” 容小龙恍然大悟。 滕吉在黑暗中没看到。他只撇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滕吉有点半抱怨的语气说:“方大人说,要让我解毒之后,再学功夫。解毒好难啊.......” 他在横梁上晃悠了一下脚。还翘了一下嘴唇。 如果不是知道滕吉已经二十出头,比较方卿和也就小个几岁,容小龙其实会毫无障碍的把滕吉当做是同龄人来看待。 他的抱怨,他的傲娇,他的无形的一种高兴。都有一种类似于孩子的直白和不掩盖。看得出来,滕吉确实很喜欢方卿和。 他虽然不懂得方卿和的操作。但是他心里也是明白,方卿和是为了他好。 小孩和小动物有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就是能够凭着本能,嗅出一个人身上是否带着善意。十三岁的滕吉,选择相信异乡人的善意逃出寨子。虽然不知道全貌,但是既然滕吉能够在江湖上乱拜师口无遮拦的全须全尾的活到了方卿和去抓人......想必也等于他看人的眼光无错。 他后来遇到方卿和。也无错。 所以啊.......也许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滕吉一个受苦的少年人生,之后,令他总是逢凶化吉的保护了他。 可是这种老天爷的公平,又能够持续多久呢?如果这种是公平对待。 那李奇奇又做错了什么呢? 十四岁就结束了一生的李奇奇,难道那最后的江湖遭遇就是老天爷弥补她的? 难道老天爷知道李奇奇之后人生的苦难,所以才不忍心,及时结束了? 容小龙心想,这幸亏老天爷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有问过,否则若是问任何一个人要不要这样的福气,想必无人会欢喜接过的。 人生如此。只有在真正面对,知道无可避免的时候,才会选择坦然面对吧。 比如李奇奇。 她....... 容小龙想不下去了。 李奇奇的事情,等他能想的时候再说吧。 容小龙按压下去了这件事情。 然后耳边就传来滕吉的声音,滕吉说:“那太阳好像出来了挺久,怎么天还没亮?” 这样一句话,叫容小龙都觉得奇怪起来。容小龙看去那个亮光的位置。那太阳依然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日出东方,日头给卡住了一样。 这日头还能吃太胖,给卡在半山腰么? 容小龙心想觉得好笑,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日头! 容小龙张口,嘶哑跟个乌鸦一样:“火!” 滕吉也发现。 “居然放火了!” 想必是刺客没有搜寻到容小龙等人。直接放弃,干脆利落的把这个为了容小龙才建立的客栈一把火给烧了。 这厨房距离住所还有那么一点位置,窗户又小,他们二人隐秘地点又偏,这才把火光误以为成了日头。远处传来马匹的嘶吼,不止一匹马。然后还依稀听到一些东西崩塌的声音,还有木材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动。 很是忙乱。 容小龙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在这里等到烧完,还是冒险出去看看? 滕吉没这些犹豫,他一把拉住了容小龙:“还不快走!你等着烧到这里来,被烟雾活活呛死吗!” 容小龙尚未回神,就被滕吉猛力拉下了横梁。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正在坠落深渊。 还是暗无天日的深渊。 然而那深渊其实有底,他很快双脚触底,然后被一股力量,其实就是滕吉,拉着往那一点点的光明跑去。 这一切场景都在很久很久之后,令容小龙仿佛的在梦中回忆。 他觉得当时的一切仿佛是老天爷在提前暗示他的人生:深渊可能是假象,因为立刻就会触及大地,安然无恙;而光明亦是有可能存在欺骗,因为仓皇奔跑的所在,很有可能不是希望和生机,而是一片火海。 ....... 容小龙在尚且不知道不归地和忘川途的真实面貌的时候,他一度以为,他当时和滕吉所见的,就是地狱的十八层。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太阳的距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心想,太阳到底距离他们有多远呢? 谁都知道,太阳是个火球,夏天距离他们很近,冬天距离他们有些远。就像火堆一样,靠的近就会觉得灼热,离得远就会感到热度的褪去。 而太阳应该是个很大很大的火球。比眼前能够烧毁一家客栈的火势要大的不知道多少倍。几百倍几万倍甚至更高。 否则不会隔着那么远,依然可以令人汗流浃背。 太阳看起来那么小,就是个很小很小的火球,其实它应该不小,否则不会带来那样的不可忽视的热量。太阳应该距离地面很远,否则不会看着那么小。所以......那么小,那么热的太阳。它地多大啊? 而他们在厨房,居然一开始都没有感受到那火场带来的热度。 这厨房距离多远?墙壁又有多厚呢? 就和太阳的距离一样。 如今已经要入了冬了。 他们沿途的清晨,偶尔在一片草叶上都能够看到微弱的白霜。也因为如此,他才那一场河流暗道中,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运行,就被忽然浑身从头到脚的刺骨冷意给冻的失去了意识。 而那种冰冷的刺骨痛感其实在后来换下了衣服之后也没有消失。 直到他看到了这眼前的火势。已经走了。 刺客已经离开了。 他们丢下了本来准备囚禁容小龙的车厢,独独带走了马匹。 现场有一大片的血迹,一一直蔓延到了火势最凶猛的地方。而刚刚那一声马匹的嘶鸣并没有中断过,且一声悲惨过一声。滕吉的眼睛要比容小龙更快的适应从黑暗到光明的转变,他看到了那火场中的影子。 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要杀了咱们的马,结果估计是没预料到绳子被我们做了手脚,马虽然受伤,但是却挣脱了。” 可是........ 容小龙看过去。 那从地上的大片的血迹就能够看出来,马匹受伤程度不低,即便是没有剧烈挣扎,活下来的可能性估计也不高。因为这种血量,容小龙小时候在村子里见过杀猪,是直接捅刀动脉去放血的。那一刀下去,血量如涌泉那样不止。 而这地上的血迹,除非涌泉,不然绝不可能。 而那马匹受惊受伤,本能逃命,居然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火场。 如今看来。马匹大概是被困在了客栈的大堂。那大堂被烧了惨烈,断壁残垣,根本无处冲破。 马匹痛苦至极,不住地在火场里嘶鸣。 容小龙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就不能够让它有个痛快吗? 立刻死去,也好过被活活烧死吧。 滕吉对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真的给他找到了一根一端有尖利痕迹的木头。他又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削了两刀,犹豫一番,眯着眼对准了火场中的身影运气掷了过去。 火势太大。 落空了。 滕吉在一片嘶吼中,非常尴尬。 滕吉悻悻地看了看容小龙,说:“毫无办法了。” 他后面半句话没说,因为方卿和教过他,有些事情,你讲半句就行了。后面半句如果太过于残忍,就憋在心里。大家意会。 滕吉当时傻乎乎的较真:“如果意会不过来呢?” 方卿和当时回答:“意会不过来的都是傻子,你为什么要和傻子说话?” ...... 事实证明,容小龙并非是个傻子。他当然意会过来了。 面前火海,照的他的脸有了一点点错觉上的暖意。他其实脸色苍白,手脚冰凉,牙关紧咬防止颤抖。 冬日里靠近火,其实很温暖,一来可以驱寒,而来也可以暖和手脚。但是,如果说这种暖意是建立在另外一个生物的消亡之上,这也太残忍了。 滕吉说:“......我们没有马匹了。” 这像是一句宣判。 这句话刚刚落地。那马匹的身影就轰然倒地。 容小龙很久没有出声。 滕吉心疼,有一种冬日里含着一口冰水的,冷透牙关的那种感觉。 他牙疼的假象延续了一会。 缓解后才分了心去看容小龙的动静。他知道容小龙心肠软,做事犹豫不决的。这种性格,不管是在江湖还是想要立足庙堂,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排距感。 其实也分不清到底是江湖和庙堂排距容小龙,还是容小龙本能的在排距江湖和庙堂。 滕吉觉得,容小龙似乎有点叛逆。他叛逆于那些江湖和庙堂的惯性规则。江湖人应该果断,应该仁义,应该不拘小节,应该成大事。 这些东西,流传到现在,既然流传,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在。 可是这种道理和人人都遵守的规定落到容小龙这里就不一定。容小龙不喜欢为了成大事不拘小节的这种感觉,不拘小节这事让他觉得不舒服,他想要舒服,想要在大事和小事情上都面面俱到。 上到家族命运,下到后花园捡来的小鸡小猫,都要照顾到,都要过得很好才行。如果不能够这样,他就不舒服。 那就不要成大事好了。 滕吉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别人看来或许太过于不可思议了,但是若是放到容小龙这边,就很自然:滕吉觉得,容小龙是那种会为了家里的小狗小猫不习惯大房子而放弃荣华富贵的人——他是暗中会陪着小狗和小猫长久的住在篱笆小院的那种人。 这种人,在世上有一个说法,叫做醉心于田园之乐。 但是大多数的人,其实为了成全自己的清高和美名。 滕吉看得明白,那些言语离开官场,归于田园的。大多是无能为力在朝堂上继续立足,支撑或者高升。这才离开的。但凡有一个可能和机会让那些人施展抱负才华和野心,他们都不会去给予篱笆,小院和猫一点眼神。 这种的人,和容小龙不一样。 即便是给他一个天下或者一个国库,容小龙可能还会担心这个天下太大让小狗奔跑的太累,国库里面没有小猫喜欢的蝴蝶。 其实也能想得通。 权利地位,看着买的下天地万物,可是买不了一朵花在清风中徐徐开放,也买不来一只自来的蝴蝶。 容小龙在抚摸空气。 一下一下的,在抚摸。 他又拍了拍空气。 然后做了个目送的眼神。 ...... 滕吉一直等到容小龙垂下眼帘,才问:“是咱们的马吗?” 容小龙点头。 他很长很长,又非常累的叹了一口气。 滕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真是好累,”滕吉说,“身体也累,心也累。” 容小龙点点头。 滕吉说:“没有马匹,我们也的走的。” 他拍了拍胸口:“好歹我们还有银子,出去这个地方,寻了个有人的镇子,我们还能买个驴子或者骡马。” 马匹在南齐算是稀罕。原本血汗马都在北魏,北魏亡国之后,跟着消失了很多特种的好马。有的说那些马私下流窜,去了雪山下的草原,有的说当了野马,有的还说去了西岭。猜测了一圈。反正是都不在南齐。 只有金陵和一些官府中会有马。其余的地方,基本都是驴,骡马能不能寻到都还要去看运气。 容小龙拽住滕吉。 在他手心写:“那些人没走。在要道上守着。” 滕吉看到,挑了个眉:“你如何知道......” 他脑子转弯转的飞快,一句话还没说全也就明白了过来:“这里,也有灵魂?” 容小龙点头。 滕吉又问:“当地人?” 容小龙看了看一边下方位置。点了点头。 滕吉想了想,猜测到了什么,说:“难道,这里原本就是有个客栈的?被占了?” 滕吉想到那个新鲜的萝卜,那萝卜上面还有泥巴,明显是刚刚拔出来不久的,如果这里毫无人烟,那就不会有人来这里种萝卜,总不能说,不予楼的刺客过来,为了捕捉容小龙,带人新盖了这个客栈不说,还想得如此周到,带上了新鲜的萝卜? 果然,容小龙又点了点头。 滕吉讲:“你现在这样,不好做事。你把他做出来。我来问他。” 滕吉明白容小龙的犹豫,补充说了一句:“你事后再超度,没什么关系的。而且......也不怕这位有什么坏主意。毕竟,灵鬼是靠着你来活的。你哪怕是伤到一根头发,灵鬼可是要断骨抽筋的。” 容小龙皱了皱眉,心想说哪有那么严重,后来很快明白过来是滕吉事先警告这个灵魂。 也懒得计较和分辨什么。 容小龙摸索一番,掏了半天,只掏出来一张湿漉漉的符纸。 容小龙,滕吉:“.......” 滕吉想了想,扭头翻了一会,从厨房的柴火堆中找到一张柔软且爆的树皮,递给容小龙,问他:“这个行不行?——不管如何,这纸就是它做的嘛......” “......”容小龙现在若是能够开口,定然要说一句的:他会的是白纸通灵术,不是树皮通灵术。 容小龙到底败下阵来。 他累得很,懒得计较。 接过了树皮。 在这个动作间,滕吉注意到容小龙非常轻微的皱眉。似乎是被吵到。想必是那灵魂在抗议。 但是既然滕吉听不到鬼话,那他就不理会,而能够听到鬼话的容小龙,听到了也当做听不到。 他看着容小龙这一次,用一根木刺刺破手指,缓缓把血滴落到了树皮上。那血迹凝结不久,开始缓缓出现生命。血液自己流动,很快凝结成了三个字:陈二狗。 滕吉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来。 ...... 这是滕吉第一次亲自见证灵鬼的诞生。之前小杨先生那次,容小龙出手太快,根本没让滕吉见证所有经过。这次真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结果如此不严肃。 罪过罪过。 灵鬼这个词,滕吉并不陌生,甚至在遇到方卿和之前,他就知道灵鬼这个词。 来源于异乡人的《奇闻录》。异乡人说过,他所有的册子,都叫《奇闻录》。而奇闻录根据他整理的分类,又会有别称。 他当年曾经寻思很久,才决定把灵鬼的故事和梅妻鹤子的故事放到一起去。 因为异乡人觉得,梅妻鹤子的故事,有神有鬼,不知神鬼,而灵鬼呢,恰恰是鬼。 和什么所谓镇子都是童子转世啊,或者什么村子里有个长寿泉,出个五百岁的老人啊之类的,不可同类而语。 毕竟那些什么转世和长寿老人,都是血肉之躯。 可梅妻鹤子和灵鬼,却是不定的。 那是梦,是仙境,是梅花,是白鹤,是血气,是再生。 比如灵鬼。 灵鬼为纸媒血气所化,剪纸成骨,滴血为肉,呵气成魂。亡灵再生。 虽然说是亡灵再生,但是再生时间不可长。寿数已至者,不可过七。寿数未达着,不满长生条件,可尽量延缓。 说到底,都是那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来人间一趟,该去走走,补齐遗憾,弥补恨意。洒脱上路。再睁眼,眼前又是一方清白世界。 这是灵鬼。 ....... 灵鬼陈二狗的恨意,是中断的人生。 他属于运气好,又运气不好的。 他中年死了老婆,岳父岳母也跟着一起死了。不是什么凶杀,说白了就是一场病故。他怕死,在得知了老妻的病会传人之后就吓得要跑了,但是到底抹不开脸,没跑成。他就把老妻安放在厢房里,每日熬药送饭,捂着脸送饭,送到门口,敲门。等到病体孱弱的老妻挣扎起来端饭取药,才远远逃之夭夭。 他自觉自己做的算是本分。也算是尽了夫妻的恩爱。 如此做法,已经是仁至义尽。那一帖药要十贯钱,照样抓来。毫不含糊。乡里可是夸得厉害,每次抓药,药方掌柜,街坊四邻,无不称赞的。 甚至有媒婆偷偷言语,老妻若是不幸,多得是看中他肯去做续弦的呢。 他心里蹦蹦跳。 没说什么别的,就含糊谢了。不忘了端上一脸悲愁。 他都如此了,就算是没有来得及能够感动老天爷让老妻容光焕发立刻下地,也好歹让他出门捡个金元宝遇到个美娇娘吧? 结果什么都没有。 他一早醒来,出门想买个早点。 打开院门,迎头就来了俩巴掌。 啪啪两声,给他扇了个耳聪目明。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二位如何光临小婿贫地?” 如何光临?当然是老妻趁他抓药,蹒跚出门,寻了个走脚的,褪下了瘦的只剩下骨架的手腕的银镯子,请求走脚的去给她临县的老夫老母送了信。 “第三百二十章 老天开眼还是不开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走脚的虽然觉得这个在大热天里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风不见面色的女人莫名其妙,明明与他说话的时候都弱如蚊呐,偏偏站的理他八尺远,这巷口也就那么大,偏偏一个靠着这边墙,一个靠着那边墙。连手镯和信都是隔着帕子递过去的。 走脚的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这妇人爱干净着了魔,嫌弃他一身汗臭味。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到底是嘀咕了两句。可是这银子不赚白不赚,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那走脚送信平日里才多少钱?这银镯子多少钱? 走脚的寻思是个划算买卖,当下就把银镯子给揣进了怀里。 走脚的勤快,当然就顺了一队送货的车队去了临县。完成了这单跑腿。 倒是两位老人,见信内容时候,两手哆嗦不停,读罢信后,想要说些什么,却双唇抖个没完冒不出来一句话。 到最后,那老妇人干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给走脚的吓一跳,慌忙告辞跑了出来。 走脚唏嘘,难道是那妇人是这两位老人的女儿?女儿在夫家受气,受不住了委屈这才写信给了父母?——换了这样的念头,走脚的再想想那日所见的蒙面妇人,顿时心里冲起来一股子的内疚。那妇人只怕不是爱干净着魔,只怕是浑身上下,都没了个好皮肉了......这才大日头下遮遮掩掩的,他浑然不知道,还以为是妇人嫌弃于他的气味,似乎当时心里还骂街了一句,真是不该。 由着这一层的内疚和好几层的好奇。这个走脚的借着同城的便利,有意无意的,就会往那个巷子里的那户人家看。 后来再也没见那户人家的妇人露过面。 再后来,也没过几个月,那家办了丧事。 抬出来的是三具棺材。 走脚的这才知道,那家妇人生了疾病,那病凶,且狠,缠绵折磨,痛苦难当。就连对了症状的药一帖帖下去,都不过是算上苟延残喘罢了。 那妇人命苦,连带着自己亲身父母前来看望女儿一样,都跟着一起染了病。两位老人到底是年事已高,那妇人染病前身体健壮,撑了有小半年,那二老就倒霉,一个月都没撑过去,一前一后跟着女儿撒手的。 邻里看这人家惨状,无不唏嘘,也有心善的老妇跟着落泪,都道这家户主可怜,妻子没留住,连带岳父岳母都跟着一同去了。 可算是老天没开眼。不可怜这大好之人。 原本和美一家,结果现在就剩下一个男人。不知如何过下。 走脚的心想,还能如何过?丧事做完,这岳父岳母田地屋舍,加上那妇人的嫁妆,一道归并了这户主,这男人落得一身轻松,横竖没了牵挂和折磨。还有个好名声,怎么个过法不是过呢?这男人大概中年过老,有这些产业在手,续弦娇妻有什么难? 走脚冷冷如是想法。 他没忘记当时那严实包裹自己的妇人,和那几乎哭晕在地的二老。 孝子.......良人....... 也得是真的才好。 也不知道这孝子良人,到底是做给谁看。这街坊四邻的好名声,有的时候不一定家人买账啊。 走脚冷哼一声。离开了现场。任凭那议论声如何如何,任凭那街坊四邻如何对着看热闹的不明真相的人群言语这家人的生平,还没走两步呢,这陈二狗小时候光屁股蛋被他爹打的跑出门的事情都给抖出来了。 通篇就一句,命苦哦....... ...... 倘若这位陈二狗真是如此了.......那也就名声朝立夕毁了。 陈二狗虽然狗,这名字听起来也像是个大老粗。但是人家是实打实的度过几年书的。他家里不算是穷,读了两年书,认得一点字,还有一片薄田,日子过得清苦。但是架不住他托生的好,他有个好相貌。 这好相貌如何定义,其实若是真计较起来,那是没有个讲头的。 这若是好相貌的标准是以方卿和和赵小楼这样的标准来衡量,那陈二狗也就是个陈二狗了。 可是这方卿和和赵小楼这样的,世人称之为神仙面貌。神仙神仙,就是说他们这样的长相不是人。不是骂人的话,虽然像是骂人的话。但是到底也不是真的骂人。毕竟这人间,也没那句话,说骂一个人说对方是神仙哥哥或者神仙妹妹的。 神仙,不管是图举头三尺的距离,还是图那殿前的祭拜不亏心,都不敢把神仙两个字归结为骂人的定义。 至于人怕鬼却还还骂人做鬼,这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陈二狗,算是普通平庸中的好相貌。 陈二狗的好相貌没托生个好家世,他父亲是个屠夫,母亲是个童养媳,买过来图的就是小姑娘漂亮和俊俏。陈二狗的爹性子粗鲁,耐着性子等到他娘长大过了十九,就急不可耐的圆了房。这是面上的流程,暗地里的,谁知道。 反正圆了房成了亲,陈二狗的娘的肚皮就迅速鼓了起来。 陈家也有说辞,说这叫坐床喜。是个吉利。 然后七个月不到,陈二狗就出生了。 他出身,满天红光——基本都是被陈二狗的娘的血给染红的。陈二狗的娘难产死了。婴儿哭的凶,又响亮。那脸色尚且幼嫩的娘亲一眼都没看儿子一眼,就闭眼蹬腿走了。 他爹觉得亏了本钱,家里又再续弦不起。于是天天骂他。还给他取名叫陈二狗。因为家里有个看门狗,叫大狗,他们家姓陈,所以那狗是陈大狗。他就是个陈二狗。他爹没了屋里人,成天躁火无处发泄,就喝酒,骂街,打二狗。 等到陈二狗懂事,听得懂人话的时候,那骂声也没停,但是好歹,陈二狗是听懂了骂的内容。 他爹,说他娘,亏了他。从小买进陈家,从个小女娃养大,长得那么慢,只能眼馋,馋了那么久,好容易开了荤没多少日子,就给他这个祸害给坐累死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真等到十九。 或者早知道如此,知道她有了身子,就一碗落胎药去了那块肉。还能多享受日子。儿女实在是讨债鬼,讨亲爹的债。穷凶极恶的讨。 真是晦气。 陈二狗冷不丁被他亲爹给破了一脸酒水,满身都是冲鼻子的酒味。他冲出去,一头投了河。他泡了很久,直到身上没了酒味才慢慢从河滩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走两步,迎头就是一个耳光。 他脸上白白净净,被冰凉河水泡的发冷,一个耳光下去,立刻热了起来。 他爹怒骂他,要死赶紧死,怎么还爬起来! 他冷冷抬头,看他那个被外人叫做他爹的男人。 儿子肖母。他生的皮白,眉眼细长,眼角有个自然的弧度,撩人的很。当初他娘还是个小娃,就是因为那双细长眉眼,被他爹看中,才花了不小银钱买进家门的。如今这眉眼又实打实落到了他脸上去。 不同的是,那小姑娘生的那双眉眼,一样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而到他儿子身上,眼下,直勾勾的看。直勾勾的。看得他昏头涨脑,脚下顿时有点像踩了棉花,摇摆不定的,他咽了一口唾沫。 头一次,生出了怯弱。 他的儿子,个头都比他高了。 ...... 乡里都说陈二狗命苦。出生的时候死了娘,还没长到弱冠呢,就没了爹。他爹酗酒,打骂了儿子之后,被发现死在了河里。 乡里都说是陈二狗的爹去寻儿子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的......这样说来,这做爹的还算是疼儿子的。虽然平日里打骂的凶,可是还是不忘去寻儿子回来。 可怜哦......这孩子知道自己爹是为了寻自己才没的命,不知道心里地难过成什么样子。 ....... 可不么?陈二狗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跪在灵堂前面,一脸木然的寻思着自己家里还能有多少积蓄。够不够自己过日子。 他什么本事都没有,亲爹连杀猪的本事都没教他,他日后怎么活? 事实证明,老天爷还算是怜惜他的。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娘在天之灵保佑了他的缘故。就在他积蓄快要过不下去日子的时候,他们家居然有媒婆上门。 他木然听那媒婆花言巧语说了一通,也不记得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叫那位临县的姑娘芳心暗动了...... 那媒婆一遍遍提示讲,是去年花灯会上。 但是那个时候,他可没什么心思去逛什么花灯,他当时穷的饥肠辘辘,无奈才卖了他爹那最后一套杀猪的器具买了一些空白的扇子去灯会上摆摊。 他字写得一般,画也就会画个鱼梅虫子。结果估摸是有一张好脸,居然生意不错。 他当夜就把扇子卖空了。的了点钱,立刻在一边的馄饨摊上买了个大饼一碗馄饨吃了下去。填饱肚子,紧紧捂着钱袋就回家了。 至于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他实在是没印象。 在媒婆看来,他有没有印象不打紧,那姑娘芳心动了不就好了? 这家徒四壁的样子,这姑娘怎么看,都算是低嫁了。那姑娘媒婆也见过,虽然长得不如这陈家的小子好看,但是这好看,能当饭吃啊? 人家那姑娘,怎么说,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 独身宠大的姑娘,不娇气,家里疼的像眼珠子,这若不是疼爱女儿,还不舍得拉下脸面,去像男方求亲。还许诺了一大笔嫁妆,还会新翻这老宅,帮他添置一家店面,多买两块田产。日后也不用风吹日晒,光收租和商铺,就够小两口过得充实。这可是上赶的好事呢! 媒婆一叠声的催促他答应。 陈二狗也就答应了。 这年头,哪里来的真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是真的掉了馅饼,真的砸在自己的头上,这馅饼也保不齐是个夹生的。 那姑娘果然如媒婆所言的,十分好相处,性格温柔,对他百依百顺,岳父岳母家也果然是知书达理,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杀猪的儿子就轻视他,也真的把许诺的田产和商铺的契约拍到了他的手上。 新婚之夜,陈二狗掀开盖头,看着花烛下那平凡的又羞涩的脸。心里倒说服了自己。 这也就是过日子。美丽也好,柔情也罢,吹熄了烛火,不过是枕边人。 结果媒婆说了天昏地暗,没说一点。 这姑娘,不能生育。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成婚半年之后了。还是新妇自觉亏钱他,才哭哭啼啼言语道出。 他当然柔声安慰。 言语说的温柔。说夫妻夫妻,孩子不过是天赐。我遇到你已经是老天爷恩赏我,哪里还敢在奢求孩子?如此知道这些,我反而安心。 这样一番温言良语出口,妻子当然更加内疚。 岳父岳母知道他明白后,也越发没脸,暗地里又给了他商铺和田产,倒是登门次数少了很多。 那也好的。 到底日子是他们夫妻两个的。 于是越发的恩爱。 街坊四邻谈起这对夫妻,无不交口称赞,赞颂两句,就要细细说起那娘子有疾的事情。在听着一片唏嘘,自己淌个泪水来。 这日子流言蜚语,关起门来也就听不到了。 他们还是恩爱。 一直过了半生。 而这半生后,当年在花灯会时候,令富家小姐一见倾心的年轻人也生了白发,那盖头下羞红了一双脸颊的小姐也染了红尘俗气。陈二狗有这样一个庸俗的名字,有一个杀猪的爹,一个童养媳的娘,当然算不上是什么才子,也都懂不了灯下读书研磨泼茶的乐趣。 他日子无忧,又因为岳父岳母和妻子的迁就,逐渐地生了委屈。 他觉得自己一生命苦,到了婚姻大事还被摆了一道。 要不是家中财务大把还握在岳父岳母手上,要不是妻子不够贤良,他眼下身边,也该有个美妾才是。 哎,怪谁呢。 怪自己心软,也怪妻子不够贤良。 就怪妻子不够贤良。 他即便没读几年书,也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重要。 偏偏那文墨很通顺的妻子,诗词文章章口就来,怎么就不懂这句话呢? 他还懂呢........ 他一气之下,搬到了厢房睡。实在是孤枕难眠。 他每夜临睡,乞求老天,再疼疼他?就再疼疼他一会?别的好好说,就叫他妻子,贤良一回吧! 这一回,老天爷似乎又开眼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好生之德那是上天的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妻子缠绵病榻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夫妻二十栽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妻子本就是生的平平,年轻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甚至连姿色平平都算是夸赞。结果二十年过去,妻子随着年华老去,居然逐渐看得顺眼起来。也不知道是看得久的缘故还是真的如此。 结果好不容易看得顺眼的妻子,还没来得及主动贤良一番,就莫名其妙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连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诊断不出来。只开了一些药,嘱咐慢慢吃,别的也说不出什么。 而他们的理解就是,既然说不出什么,也估计不是什么重病。那药好歹也吃得起,就慢慢吃着,慢慢调理呗。 这一回,妻子就主动要求分了房。怕病气过给他。 他也乐的轻松,嘱咐一番,就由着妻子搬去了西厢房。妻子这一住,就住到了过世。 陈二狗办完了妻子和岳父岳母的丧事。看了下账本。他的心砰砰跳。 那是一种新生的活力。仿佛这些银票和田产都像是一股新鲜的血液,温和细无声的透过皮肤,流淌到他的血管中。他好像要容光焕发了。 他的新生,他向往的人生,在他四十岁那年,到来了。 这真是...... “老天爷没长眼啊........” 陈二狗哭的嘶哑,不停地跪趴在地上哭的捶地:“我的好好的客栈,好不容易盖了起来,好不容易张罗好,鞭炮还没来得及送来......我就发现我成了鬼!!!” 容小龙皱着眉,他刚刚耐着性子听完了陈二狗的生平。 他当然知道,陈二狗如此讲述,是在诉苦。以自己的苦难,来换得他们的同情。可是这种所谓的磨难和倒霉,落到容小龙这样的路人眼中,怎么看怎么无法共情。 容小龙已经算是个心软的很容易一塌糊涂的。 他听完全程,虽然没有像滕吉那样一脸憋笑,但是也眉头紧锁的。 这......也算是苦难? 这个陈二狗,也就是小时候被打被骂,到了长大,一点苦每次,送上门的媳妇,田产,铺面,上赶地翻新的宅院。 这还叫苦? 这若算是苦,那那些码头扛包的苦力,还有街头乞讨的乞丐,又如何定义? 他心里这样想,这样反问。 嘴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由得滕吉说:“......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二狗哭哭戚戚,哽咽道:“毒死的。一晚晚饭下肚。再回过神来,就见到我尸体被丢去土里。一起的,还有我家小翠!!” 陈二狗一听到小翠,又嚎啕起来:“我和小翠,两情相悦,情比金坚。为了小翠,我把所有田产商铺都出手,带着小翠来此开了一家客栈。就是想要隐居再次,做点小生意,过个好日子......结果......结果.......我和小翠........小翠啊........小翠.......” 滕吉吵得头疼。 陈二狗知道那些人已经远离,到了官道。这边是位于两边官道中间位置。他嚎破天都不会叫那些刺客听到,于是就放心嚎叫。 当然,就算是听到了,也好。正好眼前两位大侠,替他报仇。 陈二狗普通跪地,下了容小龙一跳。 他颤巍巍伸出手,试探性的碰触了一下容小龙的衣摆,手中发现可触及实际物体,立刻一把攥住!陈二狗手上的衣料入手软绵,天生透凉。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料子。 陈二狗忍不住当下多抚摸了两把,道:“少侠,我知道您有通天的本事.....您既然可救活我,能不能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小翠也救活?我们一定感恩戴德!” 他不等容小龙说什么,就哐哐砸地一般的磕头。一边滕吉冷眼看,心想,要不是这个陈二狗还要点脸,他甚至还想求容小龙把这客栈给复原了吧? 滕吉坚信。 陈二狗就是那种异人点石成金送给穷人,那个穷人还想要那根手指头的那种人。 陈二狗就是这样的。 又贪心,又要面子,明明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不要脸,但是还是想说。这种人其实很多,容小龙见没见过他不知道,但是滕吉见的多了。 滕吉说:“所以,你是被毒死的?” 陈二狗点点头。 滕吉说:“你们家小翠也是被一起毒死的?” 陈二狗又是慌忙点头。他一脸期待,看主动提及小翠的滕吉。 滕吉装作没看到陈二狗的眼神,他继续问道:“这客栈,就你和小翠两个?没什么伙计厨子?” 陈二狗见滕吉没有正面应对自己的事情,脸上难掩失望,但是他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只能点点头道:“.......伙计和厨子,都还没来的......我和小翠就被毒死了......求二位大侠做主!” 陈二狗眼神闪烁。 没逃过滕吉的眼神。 滕吉心里先是冷笑一番,再计上心来,有了个注意:“救活你们,不难.......” 他故意慢吞吞言语,果然见到陈二狗眼前一亮。 他装作不经意继续道:“连同你家小翠,和这个客栈,我们都能救。” 陈二狗两眼放光。 容小龙:“.......” 滕吉两个视线都无视掉。 他自顾自道:“不过嘛.......这些事情,虽然不难,但是,也不是随随便便翻手覆手就能做的。” 陈二狗呆了一呆,他结巴道:“可是.......可是不是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滕吉瞪他一眼:“那是上天!上天乐意有好生之德是老天爷自己的事情!别拉着我们一起!我们可是人!” 陈二狗无话可说,陈二狗颓了。 滕吉说:“所以嘛,这世间道理就是这样,想要吃得饱穿得暖,就要干活卖力气。你呢,想要重新过会去自己的小日子,也得付出点什么。” 陈二狗又垮下来脸:“可是我的家业都被烧了......我一无所有了啊!” 滕吉说:“你那点钱算个什么,能入我们的眼?” 陈二狗眼睛一亮,立刻点头:“是是是是!大侠说的是!” 好像只要不提钱就好办。 陈二狗一改刚刚的颓废和垮脸,急切道:“大侠需要我做什么?” 容小龙:“.......” 所以这老人那些老话,什么‘死后才知万事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有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类的,都不怎么在这个陈二狗身上奏效嘛。 他或者的时候是是个财迷,死了之后是个财迷鬼,到死了又活,还是个财迷灵鬼。 到底都没有脱离财迷本质。 滕吉心明眼亮,才不相信陈二狗真的所有家业就做了这个客栈。 滕吉也不在乎。他要的不是钱。 滕吉道:“你既然是本地人士,那么应该知道这里如何能够出去?一定知道,除却官道,还有旁的路吧?” 陈二狗点头。 他有些明白滕吉的意思,但是还是有点不死心:“两位侠士......不打算去惩奸除恶吗?” 人家都说大侠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这俩倒好,居然路见不平,就换条小路走。 当然陈二狗也没敢说出来,就心里嘀咕一下。 陈二狗有些纠结。带他们出去不是问题,可是,如果没有这两位大侠杀了那些刺客还是土匪的,一来他没有报仇,二来,万一这群土匪去而复返,看到这客栈重生,他和小翠也重生,岂不是来如法炮制一回?到那个时候,他去哪里寻这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异人大侠呢? 陈二狗犹豫的很。 这番犹豫落到滕吉眼里,滕吉道:“放心吧。我可以保证,那些人不会再回来。” 空口白牙的,陈二狗可不敢信。 他委屈地应了一声。 这番委屈让滕吉不耐烦。 “算了,”滕吉说,他对容小龙指了指陈二狗,“你还是把他送回去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吧......好一个没用的。我就不信这里寻不到旁人带路.......” “别别别!.......” 陈二狗果然慌张起来,他忙不迭的去扯容小龙的衣裳,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面前两位,虽然说话的是蓝衣少年,但是做主的,其实是这个一直不出声的玄衣少侠。 果然老话说得对,会咬人的......呸,做大事的通常不出声。 他扯容小龙的衣裳,扯着不放,那种微凉绵软的触感又一次落到他的手心里。 陈二狗道:“我答应!我答应!我知道这偏道在哪里!我立刻带二位出去!” 这不就结了么........ 滕吉趁着陈二狗又跪地磕头的功夫,朝着容小龙得意丢了个眼神。 容小龙还是一脸无语。 ...... 官道处一家客栈失火,当场烧死了客栈中包括伙计,厨子,打杂的下人连同掌柜七人。 这若是意外,也倒不算是什么。 但是既然这份卷宗会落到顾文熙的手里,就表示这件事情有异常。 顾文熙翻阅手里卷宗,看那捕快和仵作的证词。表示那家客栈无任何打斗迹象,现场有火油,烈酒,堆积很多的干柴,那些死者,皆被烧的看不出人形。当地管辖的府衙调取了那片客栈所属的地契,找到了当初负责盖这家客栈的木工和瓦匠,才知晓了那些死者的身份。 掌柜的叫陈二狗。当地人。早半年前丧妻,连同岳父岳母都一起病故。他觉那是伤心地,就买了产业,买下了那块位于官道边的地皮,盖了一间客栈。 结果这客栈还没来得及营生,就被烧死了。 顾文熙看到这里,就觉察不对。 在看当地府衙调查,那陈二狗和他的小妾吴小翠,以及伙计厨子等等,都是被毒死的。 所以现场的焦尸才没有挣扎迹象。腹腔内有致命毒物,毒性猛烈,发作缓慢,起初不会被察觉,但是一旦发作,立刻致命。甚至来不及反应。 客栈地点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一处不小的浅坑,还有浮土。那个坑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并排那七具尸体。 由此府衙做出以下推断。 仵作推断那些尸体死的时间,或许和火灾的时候不对应。 许是先杀了,之后埋在土里,保持尸体不腐,等过了几天,再把尸体从坑中移出来,再放火。造成意外失火,客栈皆灭的假象。 而这中间的时间差,暂时不知道。 而这中间,对方需要这间客栈做什么,也是一头雾水。 当地的官府虽然能够推断出来这是不是一桩意外,而是毒杀,甚至知道是凶手先杀人,后放火。但是这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 并非图财。 这陈二狗,算不上是家财散尽。 但是他第一,买了地皮,第二,盖了新的客栈,第三,请了伙计,第四,给花魁小翠赎身。 这手头的钱也就紧张了。 这也是为什么,陈二狗半身潇洒,到人到中年,才开始开客栈做营生的原因。 但凡这手头还有余钱足够他和那花魁后半生逍遥,他都不会去干那力气活。 所以不是为了钱。 为了仇? 若是情杀,那花魁也死了啊。 也排除情杀。 官府不得不接受第三种:陈二狗,连同那花魁和店里的伙计们,都是倒霉鬼。 下手的人并非是冲着他们而来,而是想要借这家客栈,对旁人下手。那个目标,正好会经过这个官道,路过这家客栈。那凶手就正好,用了这家客栈。 七条人命不放在眼里。 那有可能被盯上的目标,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当地官府越是深入调查越是惊心,他们不敢怠慢,立刻把这个案子送到了金陵,交到了顾文熙手里。 那客栈中没有多余尸体,大概可以推断那目标并没有中招,也许逃过。既然逃过,若是凶手紧追不舍,难保会不会出现下一个倒霉鬼。 这才是官府担心的点。一桩是意外,两桩就是刻意,若是在发生第三件第四件,那就是恐慌了。 顾文熙眉头紧锁,再翻一页,那页补充写道:“院落中有死去马匹,地面血迹尚存,高处树梢有血迹和衣料。马匹为上等马,品种为‘蒙氏马’。” 顾文熙手下一抖,险些撕破卷纸。 蒙氏马,是当年北魏进贡的种马和南齐这边的宛驹的配种。南齐这种马数量不多,有的都会充作战马。等闲人士根本没有具备持有这种马的资格。 若是问问金陵城,有蒙氏马的达官贵人,头一个,就数安逸侯。 “第三百二十二章 哪个方大人?那个方大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安逸侯田毅,手上兵马众多,为兵部实际掌权者。 若是如此,那么对方不惜残害无辜,处心积虑沿途设下陷阱,那幕后者极有可能被田毅知晓。 顾文熙虽然心下有了如此的想法,但是却并没有打算直接去询问田毅的想法。 顾文熙请来师爷,把那匹马匹的特征拿去,叫师爷去私下打听一番。 “不必惊动侯爷。问一问马场驯马的师父便知道。”顾文熙如此说道。 顾文熙的想法没有错。 师爷找了个妥当时候,约了那驯马师,灌了两杯酒下去,驯马的师父便就把这位师爷当了朋友。至于是不是酒肉朋友还是之交好友那是另外一回事,也不是什么重点,重点就是,那师父认出来那特征的马。 “这个......我知道!是侯爷不要的,性子软和,太粘人了,侯爷不喜欢,侯爷爱驯性子烈的宝马。这个马,没劲头,侯爷不喜欢。就送给了方大人了。” “哪个方大人?” “朝廷里能得侯爷青眼的,还能是哪个方大人?” 驯马师嘀咕讲完,昏沉沉趴桌上睡着了。 ....... 顾文熙听此言语的时候,正在批阅公文,闻听这个名字,手下笔尖一抖,沾着墨色的笔尖歪了一下,拖出来一条很小的蚯蚓状的痕迹在那文书上。 顾文熙抬头,面上是有些习惯性的皱眉:“方大人?是说方卿和吗?” 师爷点头:“回禀大人,确实说的是方卿和。” 顾文熙还尚未在说些什么,师爷就继续道:“学生私下打探过,方大人前不久,府中接待过一个客人。但是神秘的很,不知其人身份。之后,方大人身边那个滕吉,就不见了。” “滕吉?”顾文熙想了一下,这才在脑子里对上了师爷口中提到的那个名字:“就是一直跟在方大人身边那个负责赶马车的少年?” “回禀大人,正是那位。已经好几天不见了。就连方大人出行的马车也换了一辆。”师爷说道,既然提到了少年,那么也就跟着相对应提一句少女,“还有方大人身边那位若离姑娘,也不见了。不过据小叶国手透漏的,是若离姑娘闹脾气,离家出走。” 顾文熙觉得有点好笑:“小孩子离家出走?所以那个滕吉难道是去接那个若离的?” 这个猜测师爷倒是不太敢确定:“学生不知。不过若离姑娘离家出走时间不短,滕吉近日才去接,有些奇怪。” 顾文熙对此不太在意。 “那马匹既然是方卿和的,就有可能是和滕吉一道出城,可是马匹被发现烧死在异地,滕吉却不见了。”顾文熙慢慢分析道,“若是滕吉当真去接那个小姑娘,何必下此重手,做这样的机关?到底是与滕吉有深仇大恨,还是为了敲山震虎?” 师爷道:“倘若敲山震虎,直接埋伏就好,何必毒杀客栈无辜......只怕,那贼人手段是想要出阴招,来捉去活人。” 顾文熙点头:“并非没有道理。” 他问师爷:“方卿和身边滕吉是何出身,可打听到?” 师爷摇头:“惭愧,学生多方打听,也只知道那少年名姓,三年前入府,很是寻常一个府中随从身份,不管是武功亦或者出身,都没什么奇特。” 师爷道:“大人您也知道的,方大人对于下属,一向是温和的。那少年孩子心性,在方大人面前随意一些也没什么奇怪。” 顾文熙低下头去继续翻阅文书,含糊一句‘嗯。’ 师爷继续道:“倘若真是冲着滕吉而来,那么,想必要劳动一番方大人。言语一下滕吉此次路线和目的地。” 顾文熙说:“此番凶徒动作,早已经打草惊蛇,坐骑已损,只怕滕吉也改了路线。不好判断。” 师爷道:“路线即便是再多加该懂,目的地都是不动的。” 顾文熙道:“地方县令呈交此案宗的目的,是为了预防复制案件。” 顾文熙话说一半,没有正面表示应该去找方卿和,但是也没正面排斥不去找方卿和。 师爷察言观色,明白过来。 于是施礼告退:“学生这就前往方府拜访。” ...... 大理寺卿顾文熙的师爷把拜帖投递到方府的时候,方卿和不在。 方府的管家亲自接待师爷。入座奉茶,言语师爷可稍候。我家大人前往去拜会了乔参政。大概很会回来。 师爷点头。端茶浅抿一口。 管家果然言对。 方卿和很快就从乔参政府邸回来。 刚刚下马进门就听到迎上来的管家通报了顾文熙的师爷拜访的事情。他便匆匆去更换了会客的衣裳。 这段时间师爷倒也不算是无聊,虽然算是久等。 师爷慢悠悠喝完了一盏茶,又去看了字画,又在画面溜达一圈,见灼灼牡丹,还吟了一首咏颂调。 这才等来方卿和匆匆身影。 方卿和已经换下了出行的衣裳,更换了一身便服,他穿阔袖青衫,束墨色的腰带,行走之间随着脚步的动作,那方白玉环配发出清脆声响。 师爷隔花隔院,看一身青衫的方卿和从廊下走来。 随着逐渐走进,师爷看到他脸上是一种非常熟悉的倦意,透白的脸皮有些微微的红,大概是一路骑马而来,又回府的时候知道有客,为了打起精神才用热的帕子悟了脸想要强行回血的缘故。 方卿和走到师爷面前,示意随众散去。这才拱手露出一个笑来:“上官先生。好久不见。” 上官先生也笑回他:“虽然同城又同朝,但是方大人却实在是难得一见了。” 方卿和苦笑:“大理寺的门,不好进。即便是好进,以我所处位置,还是远离方是大吉。” 大理寺大理寺,大理之意:古谓掌刑曰士,又曰理。当年汉景帝加大字,取天官贵人之牢曰大理之义。大理寺所断之案,须报刑部审批。凡遇重大案件,唐制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到南齐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称三法司。决狱之权三在刑部,但大理寺不同意时,可上奏圣裁。当年顾文熙在南顺时候,如果不出意外,他此刻应该也是稳坐大理寺。和如今没什么两样。 而方卿和的官位包括职责所在,都和大理寺交集不多。 他若是进大理寺,只怕没什么好果子招待。 故而才开这个玩笑。 上官先生心知肚明。对于方卿和忽然莫名调侃也是心知肚明。 就如同知道顾文熙的那一身‘嗯’的态度一样。同样回了一个很浅薄的笑容。 方卿和等上官先生笑过,把上官先生请到客厅入座。 再问:“先生今日来,不知道是私事还是公办?” 上官先生道:“也算是私事,也算是公事。” 方卿和道:“哦?那便要方某洗耳恭听。” 上官先生从袖中取出那份卷宗。交给了方卿和,示意他打开。 在方卿和浏览完毕之后,才言语道:“顾大人原本疑虑安逸侯爷,结果派学生私下打探才知道,那匹宝马早已经由侯爷转赠给了方大人处。而学生还知道,那匹宝马,连同方大人出行的那辆马车,都一通跟着那位叫滕吉的少年离开了金陵城。” 上官先生道:“故而学生猜测,想必是那位滕吉护送了方府哪一位贵客。而这凶匪之所以滥杀无辜,也并非是针对方大人或者是滕吉,而是这位贵客。” 方卿和直接问道:“顾大人是什么意思呢?是要我言明我家这位贵客身份?” 方卿和又看一眼地方官员奏报:“这并非是朝堂事。而且.......据我猜测,只怕那些刺客也早已经被除掉了。即便是没有全灭,也是死伤大半。” 上官先生惊奇道:“方大人看来是知道什么?” “谈不上知道,”方卿和说,“不过这种江湖杀手行为,若是未能完成任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对方既然毫不顾忌会惊动官府,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会失败的可能。必然是下死手的。” 上官先生发现方卿和并没有都否认自己刚刚的猜测,他道:“那岂不是贵客和滕吉都十分危险?” 方卿和的表情倒是轻松,他不仅轻松,还很快浮上笑来:“是杀手十分危险才对。” 上官先生看他,方卿和话锋一转:“都说不予楼因为凤台童子的事情极其恐惧容氏的后人.......可是说到底,酿成容氏一门悲剧的元凶到底也不是不予楼。所以.......” 方卿和卖了个没有必要的关子,笑眯眯看着上官先生道:“先生认为,惧怕容氏后人的,到底是不予楼,还是朝廷啊?” “.......”上官先生无语,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为何刚刚方卿和要把下人都打发出去的原因了。 “这不予楼盯上容氏后人......不一定就是想要容氏后人的身家性命。我若是不予楼那边,我就会想方设法把容氏的后人收为己用.......那可是天生的神力啊......” “......” 方卿和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模样生的很好,一副天生的,叫人看过去就移不开眼的好相貌令他不管是做什么表情都十分的入画。 嬉笑也好,严肃也好,哪怕是端上一脸的凉薄和冰雪,都是令人戳心折骨的动人。 上官先生和方卿和关系不错。 按照道理来说,即便是方卿和成为了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上官先生依然可以出入方府自由自在。偏上官先生就不再登门。即便是顾文熙并没有特意如此。上官先生依然不再无事登上这三宝殿。 忽然外头起了风。 今年秋日的时候,雨水不多,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姗姗来迟的秋雨使得今年的寒意来的很晚。金陵城按照年岁,都快到了往年要下初雪的日子了,可是这花园里的牡丹芍药还在倔强的要开最后一轮。窗外鸟雀叽叽喳喳,落在树上对话,似在歌颂这样不去暖意,可晴天却转瞬被乌云笼盖,九天之上沉重地轰隆隆响起阵阵惊雷,惊得枝头乱颤,淅淅沥沥的雨一点一点打在花园的石板地面上,从一滴两滴逐渐变为一场意料之外的骤雨。 厅堂内挤进了一股潮湿的风,带着雨天泥土的特殊的有些热气的味道,在房里乱窜,把白纱卷得变换形状,吹得书卷乱翻,,连熏香的香气都都转瞬间被卷走个干净。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卷在房内唰唰作响,几扇窗撞在墙上,此一声,彼一声,把方卿和的发丝吹得散乱。 方卿和一动不动。他似乎在发呆,沉默地看着屋外狂风乱作,这场忽然而至的雨水打破了刚刚方卿和和上官先生之间短暂的宁静,显得嘈杂无比。但是嘈杂的雨声又似乎带来了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安静和孤独。上官先生在方卿和身边,又似乎不在他身边。发呆的方卿和的样子,让上官先生感觉一时间仿佛天地只剩下他一人。 寂寥无比。 方卿和看了好一会雨,忽然来一句:“这场大雨,会让河水和湖水都暴涨的.......” 上官先生没回应。他不知道方卿和忽然说这一句的原因。 方卿和说:“我小时候最喜欢落雨,尤其是这么大的雨,我在家里的时候会让下人和女使把花园里的排水堵住,故意让雨水漫上来,然后让那些鸭子鸳鸯和小鱼都游上来玩耍.......我看着热闹极了。那个时候,我爷爷还在呢。他从来不打我。哪怕我淋湿了新衣裳,他也不打我。” 方卿和微微弯了弯眼睛,柔软地轻声说道:“那个时候我很快乐。哪怕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从小一起玩耍到大的公主和小内门和小宫女。我以为这天下没有比皇城更好玩的地方。没想到等我回去,我发现这天下所有的地方都比皇城有趣。” 方卿和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很轻柔,透着一股子熟悉的欢快,他仰头望着院子里那一片红花绿叶,如今那片花海在暴雨的捶打下狼狈不堪,只怕这一场雨停了之后,花园中存留的花朵也所剩不多了。花匠会除去那些枯败的花朵,然后种上新的。他心知肚明。冰雪渐渐覆盖方卿和的眉眼,他周身又凝聚起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这一切很快。快到仿佛刚刚那个方卿和没出现过。 “第三百二十三章 起死回生比三头六臂吓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上官先生心中叹息了一声。 他有些舍不得刚刚出现的方卿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刚刚的那个方卿和了,上官先生甚至有点懊恼,没有更多的和他说一句话,那个方卿和就如一尾灵活的小鱼,飞快的从他的手心溜走了。 眼前的小方大人神情凉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令他周遭蔓延了一种无形的结界,这种结界无人可进,周围只有他一人,很寂寞,却又不想要打破。因为寂寞是结界,也是一种保护。 看似十分强大的方卿和实则一无所有,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又似乎在无可奈何地交出一件又一件东西。 现在,就连若离都离开了。 虽然在小叶国手那边,若离不过就是赌气离家出走。小姑娘家淘气任性,惯了的,今天离家出走,明天哭哭啼啼。这些年来,若离一年不离家出走个几次好像这年都白过一样。 她当然也出去过金陵城。最远的时候还曾经跑到过淮南王府去。在淮南王府住了好一段日子,才被那边好好的给送了回去。 那个时候若离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刚刚到金陵城不久,还拿不住离家出走到底是真的跑还是任性。跑着跑着,结果是被淮南王府的马车给送回来的。实实在在的是吓了方卿和一跳。 跑了好几回都能回来,不是找回来就是送回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官先生觉得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若离似乎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的产生要是说说缘由也是有的。这其中最大的缘由,只怕就是方卿和的亲事。 方卿和已经定下了和清平公主的婚事,成了亲,公主入府,那府中还有个和公主年纪相仿的,说养女不是养女,说妹子也不算是妹子的少女,实在是说不过去。 即便是方卿和不提这件事情,方卿和身边的人也会提;即便是方卿和身边的人不会提,那么公主那么的人也会提;即便是两方都不提,若离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姑娘,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可以坦然的把女儿的婚事放上心头了。 ...... 上官先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实则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 方卿和沉默了一会,这个时候忽然说道:“关于地方府衙所担心的案子,可让顾大人放心,那些凶徒并非是为了引起百姓慌张所致。而且......只怕第二份文书也该到了的。” “第二份文书?”上官先生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也没有猜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方卿和不与他卖关子,直接说道:“凶徒的尸体,那个地方临河,不远处又有湖水。既然当时有打斗,既然没有寻到滕吉的尸体,那么死的就一定是凶徒,而既然没有尸体,那就是尸体被处理了。一夜仓促,既然官府没有发现其余的土地松动,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是尸体被沉入河中了。如今这一场雨水会导致河水暴涨,河流速度加快,尸体就会被水流卷走一动,直到被卡住下游多暗滩之地,等到雨水停下,河水退潮,那尸体就会被发现了。” 上官先生吃惊道:“那这件案子难道就算是结了?” 方卿和说:“这件案子就是结了。” 上官先生不是没听出来方卿和话里的意思,但是...... “可是.......” “上官先生放心,地方府衙和顾大人所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方卿和如料到上官先生会如何反应一般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甚至有些官僚式的安抚的意思,“滕吉在我手下已经好一段日子,我若是不信任他,也不会放他出去。而我府上的那个贵客,他也知道分寸。他不是个惹祸精,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不会给我,也不会给官府带来任何麻烦。” 方卿和语气肯定。 上官先生听得一愣。 他说:“方大人真的可以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不是如此神奇,”方卿和笑笑,那雨势依然很大,雨打瓦片,摧残花叶的声音甚至有一那么一刻钟盖掉了方卿和的笑声,倒是也没有让方卿和的谈话有所被打扰,“只是我信任我的朋友。” 方卿和笑一下,看着上官先生说道:“虽然为官者一向号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实就连顾大人都做不到。不过是用人也怀,疑人也用罢了。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而这利益两个字,哪里有个尽头呢?今日我得了势力,可以用对方望尘莫及的举手之劳去换取对方挖心剔骨才能平等的交换,那明日呢?即便我没有落魄,可是只有有个比我更加得利的在,对方也会为了利益而更换选择。” 上官先生还没问出来那句话。 方卿和另外一句话就出来了:“这些道理,朝堂是如此,江湖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毕竟,都是人嘛。” 只要都是人组成的,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其实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江湖也有势力小人,而庙堂中也不乏义薄云天着。 不过是刻板印象令人起了一种江湖皆多屠狗辈,庙堂皆是读书人罢了。 上官先生在无话可说。 方卿和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能回去大理寺如实回禀了顾文熙。 顾文熙依然毫无太多的波动。他淡淡应下,命令上官先生去按照方卿和的意思起草一份公文,用快马交给了地方府衙。 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没有扯上安逸侯那边。 也算是另外一种的顺利和低调了。 上官先生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顾文熙到底是什么个情绪。不过顾文熙一向如此,也因为一向如此,所以上官先生不会简单地从顾文熙表面上的平静情绪中推断出来顾文熙内心也是毫无波澜的。 但是有没有波澜,又有什么关系呢? 上官先生举着一把油纸伞,把用油纸密封好的公文交给穿戴好蓑衣的差人,看着他在雨中打马离去,很快消失成为一个如画中的墨点。 ...... 这一场迟来的秋雨似乎是打算一股脑把之前所有积攒下来的雨水一口气倒个通透一般,一连连绵了好几天。 容小龙和滕吉的衣服上一件还没干,身上那件就被淋了个通透。 如果只是下雨也就罢了。偏偏还刮风。山风比较城中的风更加凌厉了几层。容小龙已经接连坏了两把油纸伞,之后一气之下,索性乖乖学着滕吉穿起了蓑衣。 这蓑衣还不是买的。而是滕吉路过一家农庄的时候,趁人不备,偷了人家一捆稻草自己编的。他不但会编织蓑衣甚至还会做草鞋,他给容小龙也做了一双草鞋,嘱咐容小龙走到泥路的时候把这双草鞋套在靴子外面,既可以防止脚下打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不会弄脏靴子。 他们还路过竹林。也不知道这片竹林到底是不是有人家的。反正在滕吉看来,不管是稻草还是竹子,只要旁边没人,那就是没人要的。 滕吉又砍下了一根竹子。 傍晚在山洞中避雨的时候,他用匕首把竹子一片一片削成薄薄的竹片,然后一转一扭,就成了一个斗笠。 容小龙跟看耍把戏的一样,全程都瞪大了一双眼睛。他有那么一时半会,觉得眼睛好像是学会了,但是当他试着学滕吉那样扭动手里的竹片的时候,他又不会了。 行吧。 容小龙放弃了学无止境。 容小龙结果那个绿色的兜里,一时之间还真不太想要往头上扣。 容小龙怕被滕吉催促戴上去看看,就打着哈哈扯开话题:“我们要是哪天没钱了,或许也饿不死。你还能编点小玩意在街上摆个摊,哪怕是卖草鞋也行。” 滕吉一边开始编另外一顶斗笠。是给陈二狗的。 陈二狗没提过也要,但是全程眼巴巴的看,看得滕吉浑身不自在。 他就编了第三顶。 陈二狗很快推断出来那是给他的,两眼都冒了光那样盯着滕吉的手指翻飞的动作,更黑夜里的狼一样。 滕吉一边编斗笠,一边道:“哪就那么落魄了?我们这是走小路,运气不好赶上了阴雨连绵才老踩烂泥巴地。等路过城镇,寻个客栈好好洗洗,保证你忘记我会编草屑这事。” 滕吉一边说着,一边眼神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竹片,防止不小心就会被竹片划伤手指。他生的一张少年面孔,但是手掌却很宽厚,骨节粗大,加上他的眼神时不时会有一种成年人的冷静和沉着,以至于陈二狗非常非常地怕他。别说向他提要求给他编织一定斗笠,平日里他都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甚至视线偶尔交集,陈二狗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立刻闪开。 秋风瑟瑟地刮着,把洞外的枯叶吹得簌簌落地,脆弱的叶子在树梢上早就被这几日的雨水给浸的沉重,一落到地面就立刻有了一种腐朽的味道,它们很快,大概明天,也或者今晚,这些新落下的枯叶就跟和地上那些之前的叶子一样,被雨水和风卷压成烂泥。 面前的篝火孱弱地燃烧着,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容小龙很快就在这火光映照的温暖中昏昏欲睡。 他困得很,也自然而然地,就躺下来睡了。他身上衣裳还是湿的,刚刚面对着火堆坐着,已经把前面的衣裳烤地半干,如今躺下的时候就干脆背对着火堆,一边睡,一边让火堆继续烘烤后背的衣裳。 躺下的容小龙很快呼吸平顺下去,陷入了沉睡。 山洞中顿时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情况。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但是根据滕吉手上尚未完工的斗笠来看,大概偏向于后者的时间过渡。 陈二狗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和滕吉对话的冲动。 陈二狗也无法解释这种冲动的来源,或许是因为滕吉的脸被篝火边线条被火光烧得柔化,也或许是这慢慢凄风冷雨无处打发时光,也或许,是他丝毫没有困意。 陈二狗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开口:“我.......我觉得自己很奇怪.......” 滕吉削编织兜里的手不曾停顿,沉声嗯了一声,似乎没把这事儿当事儿。 他或许是在等待陈二狗的下文,也或许是真的漠不关心。 陈二狗大胆假设那是前者。 陈二狗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睡觉的容小龙,在确保了音量不会惊扰容小龙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那个,我这几天,从未困倦过......甚至,也不饿?” 他吃也吃,睡也睡。可是从头到尾,他不曾感觉到饿,也不曾觉得困倦。一两天如此过去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已经是第五日。眼看就要走出这片大山,可是陈二狗心里的困惑就越发的增加。 按理来说,人知酸甜苦辣,知冷知热,肚子会饿,走累了会困,他当年的时候每日不过从东厢房走到西厢房都还要去睡个午觉。而这几日他简直就是东奔西走,甚至披星戴月。他却不饿不困。他这几日的睡意和饮食,死板地如机械操作一样。令他偶尔生出错觉,他似乎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个所谓的活死人那样。 这个本来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在这些日子里越发的明显,再想到那个容小龙起死回生的能力,和他们的江湖人身份。 这就令陈二狗越发的恐慌起来。 他是个老百姓,对于江湖,只在说书和坊间戏本听闻过。虽然不信那江湖人有三头六臂上天入地。但是到底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且,这起死回生,可比什么三头六臂更加骇人吧? 而滕吉的反应就更加令他不知所措。 滕吉轻笑了一声,像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陈二狗,学着他的样子同样小声说道:“不饿不困,不好吗?你难道想要饿,想要困?” “......”陈二狗看出他在揶揄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滕吉又是冷冷一笑,将手中完工了大半的斗笠抬起来吹了一口,悠闲说道:“你试试这个斗笠大小......” 滕吉不等陈二狗反应,就把那还带着毛刺的斗笠扣到了陈二狗的头上。 陈二狗心神不宁。他没注意到有一根毛刺在滕吉扣的时候扯破了陈二狗的耳垂,那耳垂当下就滴下一滴血来,而那滴血很快就晕染到了陈二狗湿漉漉的衣裳布料中。第二滴血还没来得及滴落,那道伤口就在滕吉的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滕吉很满意。 “第三百二十四章 岁月很无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原来这就是灵鬼啊....... 真是有趣。 不老不死,虽然算不上是刀枪不入,但是却可以不药而愈。滕吉相信,哪怕是现在看下去陈二狗一节手指,那缺口处也会立刻生出新的。 而陈二狗即便会大叫出声,也是惊吓多过于疼痛。 灵鬼......是不是也不怕疼啊? 滕吉生出了一些心动的恶趣味。 他舒展了一下手脚,不露痕迹的看了一样靴子的位置。那靴子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刚刚用来削竹片的时候相当的顺手,不知道现在如果剁人骨节,会不会也如此得心应手? 容小龙在睡觉,没关系。他现在借力起身,一把捂住陈二狗的嘴,另外一只手就可以顺势掏出靴子里的匕首,然后在陈二狗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把剁掉他的一节手指。陈二狗若是没有痛觉,那么只会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一定不动,等到他得到答案.....(这个答案其实很明显),然后收刀,放开陈二狗的嘴,在原地躺回去。陈二狗也只会在看到那一滩血和断指的时候惊吓一番。 ......而且没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瞪眼,陈二狗就会闭上嘴。 只是真是果真如此行为......回去可能会被方卿和嘲笑。 方卿和曾经说过,屠夫的杀牛刀之所以多年只用一把,并非是因为那把解牛刀有多么的锋利,而是因为屠夫懂得完整劈开硬骨,做到刀锋割肉不动骨,那既然不会硬碰硬,解牛刀的刀刃就不会有任何损伤,自然也就不必去定时更换。 这就叫庖丁解牛。 而这把匕首,方卿和交给他的时候就是在解说了庖丁解牛之前,他意思明显。甚至滕吉还明确问了,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他,这把匕首,只有一把?坏了也不给换? 方卿和夸他聪明。 滕吉吐槽:“小气就是小气,说的天花乱坠的......” 然后头顶就接受了方卿和一个爆栗子。 那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子的感觉,仿佛又在头顶一样。 他真的觉得头顶有了一点感觉。滕吉抬头,却见头顶石洞上有一小滩的湿润,估计是一滴水珠滴落到了他的头上。 但是却意外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滕吉不是信命的人,但是心疼匕首。 而且他了解方卿和,方卿和说到做到,说不会再给第二把,就真的不会给第二把。 滕吉曾经去过兵器铺看过,一把相似雷同的匕首的价格高到令他咂舌。虽然当时滕吉就知道,这匕首入手的感觉就和他的砍菜刀不同,但是也不至于离谱成这样吧?不管当时铺子里的掌柜如何说的天花乱坠,就连那刀鞘上镶嵌了真的红宝石和珍珠都摊到滕吉面前,也无济于事。 滕吉振振有词:“这又如何?这匕首作用还不是一样?管刀鞘如何?刀鞘做的再好,落到饭桶手里,还不是一把递给对手的刀?” 掌柜连连摇头,同时做出惊吓态度,眼神中还透出诸多,如‘莽夫’‘好斗’‘莽撞’等等不赞同的情绪。 滕吉后来才知道,南齐并不重武,虽然金陵城有不少的兵器铺,但是和匕首一样,宝剑长刀,大多都设计偏向精巧,作为装饰。 就如同折扇,玉佩,耳铛等等作用一样,都是门第和出身以及彰显气度的装饰品。 君子佩剑,雅雅而行。 滕吉没读过多少书。 他笑道:“那就被拔剑,否则就是莽夫拔刀,君子遁地。” 又是一个爆栗。 滕吉一时之间动的心思,就在一滴水珠的打搅下给散了。 反正等到容小龙醒来,依然看到的是一脸无辜的滕吉和一脸惊吓的陈二狗。 ......这都好几天了。 依然是同样景象。容小龙都习惯了。 如果是前几天,容小龙还会奇怪一番,问一问是不是滕吉惊吓到了陈二狗。滕吉当然是否认,同时还摆出一脸和颜悦色的笑脸问滕吉是否如此,理所当然,陈二狗摇头如拨浪鼓。 容小龙也就不问了。 其实容小龙知道滕吉心里有火,也知道滕吉火大的缘故。 因为这一路程,实在是太绕了。 滕吉原本打算,是寻一条僻静小路,非官道就可以。但是也不知道陈二狗是接收失败还是这里当真如此险峻,陈二狗领着他们走上了一条明显偏移的道路。 要不是滕吉笃定陈二狗不敢隐瞒,他是真的要发火。 尤其是第二日的时候,滕吉指着远处的大山介绍,这是佛妥山。容小龙和滕吉要去的地方,就在这座佛妥山后。 容小龙没听明白:“佛陀山?” 陈二狗咬字:“佛——妥——山。” 意思就是佛像在这里经过的时候非常稳妥的意思。 哦,原来连这种山像神佛的意思都没有。 就是蹭了个名字? 陈二狗一边领着他们走山路一边道:“当时还是南齐并国的时候,陛下命人从南顺运来镇国观音,当时好像是老天爷,还是观音不高兴了,一路都是狂风暴雨来着的......运的很是辛苦。结果就在路过这座山脚下的时候,忽然风停雨住,之后负责运送镇国观音的官员把这件事情禀告了陛下,陛下自然龙颜大悦的,就给这座山赐名了佛妥山。之后这个镇子也改了名叫做莲花镇。寓意为观音座下莲花台的意思。” 陈二狗在絮絮叨叨的,倒是气息不乱。 滕吉在身后和容小龙吐槽:“还挺有意思,这不管是皇帝还是当地的官员,该名字都挺草率的......一个镇子,好好的就改了也就算了。那给大山改名字,也不问问大山同意不同意的......” 容小龙嗓子还是没好。他本就是因为风寒所致,这一路上脚步不停,连个歇息时间都没有。自然谈不上什么养病。嗓子也就一直疼着。 容小龙嗓子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加不想说废话。 他就翻两个白眼。 之后几天,佛妥山一直在落雨。 原本一天一夜就能走完翻过去的山路,不得不半途困在了山顶洞穴中。 滕吉说:“得,看来这大山啊,不太喜欢这个草率的名字。” ....... 容小龙听了,又翻了一个白眼。 ...... 火仍在烧着。 容小龙瞌睡一觉醒来,睡得精神算是尚可。他觉得自己睡得算是很长。然而洞外依然是漆黑一片,而滕吉手上的斗笠,还尚未编完。 容小龙看着滕吉继续在不紧不慢的编制斗笠的动作,神情有些恍惚了一下。 他想到了那个故事。 南柯梦,以及,邯郸记。 这两个故事,当初容小龙老是搞混。甚至一度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面,容小龙都把他们记错成了同一个故事。——因为都是睡觉和做梦嘛...... 南柯梦。讲述了淳于棼梦入蝼蚁之槐安国为南柯郡太守的故事。 ——淳于棼居广陵东十里,宅南有一大槐树。一日醉卧,被二紫衣人引至槐安国,招为附马,生五男二女,位至南柯太守共二十余年,备极荣显。后与敌战,败北,公主也死去,国王对他产生了疑忌,遣其归乡。醒来方知是一梦。饮客尚未去,斜阳在壁。继而见槐下有一大穴,用土壤堆成城郭殿台,可容蚊数斛。大穴之外,尚多子穴,所谓南柯郡,即大槐南枝下的蚁穴。棼从此忽然明白了人世倏忽,穷达荣辱与南柯一梦无异。于是便出家作了道士。 ......这个故事,其实是容小龙小的时候听私塾先生讲的。这个故事,其实是凡人自己的故事。 而另外一个故事。 就是真正和神仙有了关系。 穷书生卢生,在邯郸的一个小客栈遇到神仙,神仙送了他一个枕头,他就这个枕头午睡。在梦里他如坊间的戏文里面说的那样,遇到了一家美貌的小姐,被碰瓷成了亲,后来那个小姐告诉他她家中显贵众多,只要卢生去应试,就必然百发百中。而且即便是卢生才华有限,也可用银钱贴补。于是卢生便去应试,果然高中。结果卢生太过于自满,得罪朝臣,被贬官,后来又因为新修水利有功,有得到了赏识......总之就是跌宕起伏的宦海生涯。 书生卢生甚至在梦中上了沙场,封侯拜相,之后功劳过甚,被蒙冤,大难不死,却从此被贬为平民吃尽苦头。他后来又经历种种苦难,再次拜相,权位滔天之后,死于高寿。 然而醒来之后,客栈小二的黄粱米饭甚至尚未煮熟。 之后卢生幡然醒悟,就去当了神仙。 这个故事又叫黄粱一梦。 这个故事其实也是私塾先生告诉他的。 私塾先生甚至当时问他,为何卢生会因为一梦就看破红尘,当了神仙? 这容小龙回答不上来。但是当时容小龙想,如果自己是卢生,自己也会欣然跑去做神仙的。 私塾先生问:“为什么呀?” 年纪还很小的容小龙瞪大了眼睛:“拜托!那可是神仙耶!!他当人又不会真的当宰相!他考科举考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中,就表示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啊?现在有个机会让他去当神仙,我估计就算是他当时正在当宰相,也会心动一下的!” 私塾先生倒是说不上来了。 先生想了想:“这倒也是。不无道理——这天下荣华富贵,重要有长命百岁的时间来享受。否则这天下帝王也不会人人都想要求取长生了......富贵无边,寿数有尽哦.......” 先生饮下一杯酒。 他们在山中,赏月。 先生当时为了他上私塾的事情带着他去找过一次容小龙的师父,至此就和容小龙的师父成了好友。时不时的,就会拎着一壶酒,揣着一包花生去山上寻容小龙的师父来喝酒。 渐渐就有了交情。 日子一日日的过,私塾先生也一日日的老去。 这次讲完南柯梦和邯郸记。私塾先生拔下来一根白发,在容小龙面前晃悠一番:“看,这就是岁月催人老......岁月如飞刀......” 私塾先生还指着自己的脸上周围:“这就是岁月的刀。” 他捏了一把容小龙圆圆的脸蛋,说道:“别看你这样小小的孩子,将来啊.....你也会老,岁月也会催你老,岁月的刀,也会划拉你的脸.......” 容小龙不服气:“我师父可没有被催老,也没有刀划的皱纹!” 他一句话就把私塾先生的注意力引到了他的师父面前去。 私塾先生睁着一双醉眼去打量容小龙的师父。 也震惊一把,虽然那动作极其夸张,但是依然是很奇妙的:“对!为什么!!为什么你师父都不老!?年年岁岁皆如此.......” 容小龙结合刚刚的故事想了想:“所以,我师父就是神仙啊......有长长久久的,不变的岁月!” 那么,既然拥有了长长久久的,不变的岁月,下一步不就是应该去拥有无尽头的荣华富贵吗? 这才相得益彰不是吗? 为什么要在山中,守着长长久久,无尽头寂寞和清冷呢? 容小龙想不通。 可是他不敢问。 他其实挺期盼私塾先生问这个问题的。可是当时私塾先生喝多了,脑子跟着舌头一起打结。什么都问不出来,问出来的,只怕第二天也忘了个干净。 脑子打结的私塾先生用打了结的舌头一遍一遍催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都不老啊......为什么啊.......嗯?” 师父不理会那对面的乱,只静静地喝下了一口酒。师父的酒量也是个迷,他不管是喝下去多少,面上从来没有变化,依然是那样清冷的,白皙的面色,就如那天上的一轮月那样。看着那样的温柔,却那样的遥不可及,还冰冷。 温柔又冰冷的师父说:“不知道当了神仙的卢生会不会后悔.......” 容小龙正在偷吃花生米,闻听这句话抬头反问:“为什么要后悔?做神仙不好吗?” 师父说:“卢生做了神仙,有了无尽的岁月,可是岁月这个东西,只有在红尘里才显得有颜色有味道。若是脱离了红尘,所谓岁月,不过就是无尽头的时间罢了。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后日还是如此。年年岁岁今朝,皆是如此。实在是无趣极了。” 小小的容小龙听不懂。 他只觉得师父很难过。 他偷偷把那盘花生米推给了师父。——既然很难过,那就把花生米都让给师父好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你哭个给我看看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刚刚醒来又立刻陷入往事的容小龙,在滕吉和陈二狗的眼里,就是一副可以直接解读为茫然的恍惚表情。说白了就是没睡醒,迷迷瞪瞪的。 偏偏容小龙迷蒙的时候并不会显得柔弱,反而很奇怪的带了一种生来的凉薄情绪。这种凉薄若是在清醒的时候尚且还可以克制,以一种不自觉的沉默和妥协来掩盖过去。而容小龙迷茫之际,就会忽视这一层的事情,不自觉就显出那种刻入骨髓的气质来。 容小龙这半年时间长的很快。 滕吉想了想,距离当时在金陵城见到容小龙,其实也就隔了一个秋天。对比第一次初见时候的那个一脸茫然的小孩子,如今的容小龙虽然身量上并没有太多明显的变化,但是感觉上还是多少有了一些诧异。他白了一些,脸颊也圆润了一点。 加上大概有好好吃饭和注意保暖。他身上渐渐有了一些符合金陵的那些富贵人家少年的影子。那些少年,各个都是圆润饱满的脸蛋,身上衣袍简单雅致,顾盼之间难掩贵气。 什么叫贵气呢?说白了就是喜欢用眼角看人。 容小龙怎么说呢.......他迷迷瞪瞪的时候,就能够给滕吉这种感觉。 滕吉之前没什么想法,现在倒觉得,这或许才是容小龙的真实。 他本质或许就是凉薄的。凉薄当然不是坏事,而且凉薄也不代表就是贬义,凉薄不能够直接和冷漠,无情,自私自利这些词划伤等号。 凉薄更加像是一种随时随地把自己放置在局外人角度的一种自觉。 别人都是用冷漠的外壳包裹脆弱柔软的内心,而容小龙却反其道而行,他用一种类似于假象的脆弱和柔软,把自己的凉薄给掩饰了起来。 掩饰的很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滕吉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大概目前只有天知道。 滕吉能够发现容小龙的短时间内的变化,大概源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和第二次见面,中间相隔了一个秋天。 一个秋天,三个月,小一百天的时间,容小龙在金陵,淮城,连城周边打转,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容小龙离开朝堂的中心去往江湖。 说的好像是个鬼打墙。 但是到底是鬼在作祟还是天意弄人,这其实说不清楚。 滕吉知道容小龙来到金陵的契机。那是他的江湖仗义在促使这些行为。而他离不开这一个圈子范围,却无法解释到底是为了什么。 滕吉从方卿和那边知道,容氏之前是属于朝堂的。 因为当初容白的操作,容氏在朝堂的路已经近乎于断绝。加上宝成帝在听闻了凤台童子当街猝死的事情之后受惊过度,接连罢朝,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宝成帝的举动,不像是会善待容氏的样子。 若是会,大概方卿和也不会对容小龙指路江湖了。 而且.......滕吉想到了方卿和之前的解释。 对于滕吉的不明。 滕吉当时问方卿和:“如果当初陛下是忌惮于容氏势力庞大,担心那位容氏族长做出傀儡女帝的举动。那如今这个年纪小小的容氏,不是可以正好反过来,把容氏当做皇室手中的傀儡吗?——他才十五岁,难道陛下那个老狐狸,还没把握把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捏在手里揉圆搓扁?” 方卿和笑他幼稚:“有些东西是刻入骨髓的。哪怕是家族只剩下一个后人,这个传承也会随着血脉有延续下去。而且这种延续,不单单包括所谓的灵力。” 滕吉:“......” 当时的方卿和,活脱脱像个神婆一样:“包括了个性,包括野心,也包括看不惯的人。如果说天意注定容氏和朱姓皇室水火不容,即便是陛下控制了容小龙,那么日后呢?陛下会有后人继位,容小龙也会有后人传承,早晚的事情,会再度发展到水火不容的。” 方卿和还说了大不敬的话:“你既然知道,容小龙才十五岁,可是陛下呢?陛下可是已经老了......而且老了很久......” 方卿和后面的话没说。 滕吉倒也没笨到什么都需要方卿和直接讲出来才明白。 一个人,站的位置越高,就会越恐慌,因为一句成语,‘登高跌重’,爬的越高,摔的越狠,比如宝成帝这样的。相反就是那些刚刚起步的,原地摔倒也不怕,最多不过就是原地爬起来,拍拍尘土,连个膝盖卡秃噜皮都没有,比如容小龙这样的。 两方较量。本就不平均,不对等。 结果怯弱的,反而是手里东西多的一方。 ....... 滕吉还挺可惜的。 如果容小龙留在金陵。他们或许还能做个朋友。 他没朋友。 在方府孤零零的。 滕吉多次找方卿和抱怨这件事情,要求方卿和给他寻个伴。方卿和反而反问他:“你当初说的漂亮,做好了三十件事情,学了剑法就走。如果我给你找了朋友,你走的时候,是要带走你的朋友还是要把朋友孤零零留在这里?” 滕吉当时说:“可以带走啊!” 方卿和说:“万一你朋友舍不得这里呢?万一你朋友还有朋友还有家人呢?怎么办?” 滕吉生气:“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他为什么可以有别的朋友!我不要了!” ...... 滕吉看着火堆,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朋友吗?” 他看着容小龙问。 容小龙还是一副恍惚的迷迷瞪瞪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 哦。 人家有朋友的。 滕吉又生气了。生气之余,还有点委屈。 但是滕吉不说。 滕吉既然不说,容小龙就不知道。 他不知道滕吉忽然莫名其妙问这一句话的原因。但是既然没了下文,容小龙就当这件事情过去了。 他迷迷瞪瞪,眼睛里流出来的冷意把一边的陈二狗冻得打了个激灵。陈二狗虽然也害怕滕吉,但是依然选择距离容小龙远些。 陈二狗大概是想说话,他很弱的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话:“这......这里不远了。” 陈二狗在看到他的言论内容吸引了容小龙和滕吉的主意之后,又大了些胆子提高声调讲:“明天白天,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片竹林,那竹林有路,经常有茶农上来砍竹子挖笋.....过了竹林就有一片茶园。然后就到了另外一个村落。那个时候,就有了人家了。” 有了人家,就等于是到了另外一个镇子了。 再问个人,打听个方向,前路也就不难走了。 那.......陈二狗也就任务完成了.......吧? 容小龙没什么反应,他甚至没有回应任何一句陈二狗的话。倒是滕吉,幅度很轻,很冷淡的点了下头。 在扭头看容小龙,容小龙已经继续靠石壁,闭目养神了。 陈二狗也就闭嘴了。 过了一会,洞外的风声越发的紧。甚至转了风向,有风卷着落叶进来洞中,有几片叶子宛如扑火飞蛾那样直直投入火堆中,瞬间被火舌烧成了灰烬。这一系列动作很快,快到陈二狗甚至能看到叶子烧毁之后停在半空中的灰烬形状。那灰烬先被火堆顶在空中停顿一瞬,在缓慢的飞散在了四周。 随着风声,有一支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 容小龙在哼一首调子。 起初声音很小,又夹着风的声音,内容听得不是很清楚。渐渐声音大了些,那是一首偈子。 ......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 这种很苍凉的调子,从容小龙还带着明显少年音的清朗音色中唱出来,很是好听的。 陈二狗也听得有些沉醉。 许是这调子中的温柔鼓励了他,陈二狗在容小龙的歌声止住之后问容小龙:“容小少侠,这似乎是佛寺有的调子?” 容小龙点头:“确实是佛寺里有的调子。” 陈二狗说:“我只知道佛寺里和尚会念经,不知道和尚还要会唱歌。” 容小龙说:“和尚很多会唱歌的。越是厉害的和尚,唱歌越好听。有的时候做法事做堂口,会挑选长得好看的,声音好听的和尚来唱偈子的。显得庙里出众,信众们也爱听。” 陈二狗越发觉得好玩。他问:“这偈子,讲的什么?” “这偈子,是超度,渡化用的。”容小龙回答。 滕吉在一边看他们对话。心里有些发毛。他觉得容小龙好像还没醒,因为眼神中还是一种凉薄的态度,可是似乎又醒了,否则如何能清楚唱出偈子,又能一句一句,回答陈二狗的话。 陈二狗也清醒,他先是‘哦’了一声作为回应,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这偈子不是唱给信众听的吗?难道和尚们要超度信众?信众又没死,这不是离谱吗?” 陈二狗为了表现离谱,还咧嘴大笑一番。 容小龙由着他笑的厉害,他也笑笑,然后才说:“大和尚们是渡化信众今生苦难,祈祷来生的福气。我确实是用来渡化的。” 陈二狗奇怪,不懂:“你又不是和尚。” 容小龙面上淡淡的,顺势把手里的一块东西丢进了火堆中,那似乎是个很干燥的易燃物,刚刚接触到明火,就立刻旺盛腾起。很快就再度恢复原状。 陈二狗见状,不知道容小龙丢了什么,但是,很不经烧嘛。 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觉得身体极轻,如飘若无物那样。 他渐渐迷糊起来,然后听到容小龙说:“我是指路人,来渡化你的。” 他再看到容小龙嘴唇动了一下,然后就归于虚无了。 ....... 这是滕吉第三次看到灵鬼的超度。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也或许真的是巧合。 随着陈二狗的消失,山洞外的风声和雨声就停了。 这场雨来的突然,居然走的也仓促。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山中陷入一种不太寻常的静寂。一般来说,山中是不会真的安静的。风声,水声,鸟叫,虫鸣,而山洞恰恰就是最好的回音壁,把外界的一切悄无声息的响声带了进来。 这个时候,山洞外应该是山中的动物最活跃的时候。小动物应该正在蹑手蹑脚走过,有东西匍匐远去,有草叶被风吹得窸窣,有什么枯枝残叶被一脚踩碎。 然而此时,洞外什么声响都没有。 它们似乎都躲了起来,在本该出洞寻找一天的食物的时候,躲了起来。在恐惧,在回避着什么东西。 山洞里燃着火,火光把他们二人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映地歪歪扭扭。滕吉靠近火堆,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也十分高大,对比靠做在角落的容小龙,容小龙的影子显得有点可怜。 以容小龙的角度,其实看不到自己可怜巴巴的样子的。但是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很可怜的状态。于是他就哭了起来。 他哭的时候先是没有动静的。就是睁着眼睛,任凭眼泪慢慢充盈眼眶,然后一滴一滴掉下来,过了一会,滕吉才听到几声非常非常弱的吸鼻子的声音,这种时刻,这样的地点,任何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变地增强数倍。 滕吉很是不体贴的说:“你要是想哭,不如直接哭出来算了.......” 他果然被瞪了一眼。 可惜那含着一包眼泪的白眼显得非常没有震慑力。 于是滕吉的不体贴依然继续:“我又不瞎.....也不是聋子,我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哭啊......与其这样憋着,你难受,我也难受,不如你大哭一场好了。” 滕吉挺真心实意的:“反正我也没见过别人哭地狠的样子,不然,就你哭给我看看?” 容小龙:“......” 滕吉这番做派,落到容小龙的眼里,和他之前在戏文中,说书中看来听来的那些调戏良家妇女的泼皮做派一般无二。而且这番做派,滕吉还做的很不熟练,有一种强行而来的生拉硬扯。 之前容小龙不知道那些泼皮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倒是有了具象化的脸。 容小龙之前还觉得那些被泼皮流氓几句话就气哭的小姐女儿有些娇气。如今想来,是他置身之外了。 因为现在,面对一个具象化脸谱的泼皮流氓,容小龙都要被气哭了。 他果然立刻气哭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灵鬼等于虚无”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哭了两嗓子。 大约觉得实在是哭的会丑。所以才哭了两声,掉了一串泪珠,就扭头过去,冲着墙壁继续抽泣。 滕吉:“......” 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法叫滕吉很无语。他又不是看不到,除了看不到容小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滕吉可是能清楚听到他的哭声,也能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甚至他还能听得清清楚楚,中间那回的两声咳嗽,估计是容小龙给哭的呛到了。 滕吉失笑,往火堆中丢了几根树枝,借着干枯的树枝遇到火堆发出的轻微爆裂的声音,小声的笑说了一句:“小孩子。” 他说完,还有点心虚地偷偷地,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容小龙的位置。 结果正好看到容小龙在偷偷的擦鼻涕,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么的嘀咕和动静。 真像个小孩子。 更像个小孩子了。 滕吉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见过大哭的小孩子。原因各种,有的淘气过了头,被爹娘用扫帚或者擀面杖给打哭的;有的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磕了碰了的;也有的就是无理取闹,想要东西,爹娘不给,然后就哭。寨子里都忙,谁家也没那个闲功夫去专门花时间哄一个大哭不止的小孩子,何况小孩子三天两头就要哭,若是每次哭闹的时候都要专门去哄,那庄稼的农活还做不多?手上的绣品还绣不绣?纺织的绢布,还能赶在下一次赶集的时候带到集市上去换钱? 小孩子哭,就由得哭呗。 大人专心去做事,留着一屁股坐在门口跟泥猴一样哇哇大哭的孩子,等到孩子哭累了,就会回屋子里睡了,等到睡到日落西山,醒来后看到回来的爹娘,正想张嘴再度大哭,爹娘早准备好了一个甜枣一块糖块或者一个糖糕玩孩子嘴里一塞,入嘴的甜蜜,令孩子立刻忘记了刚刚要做的事情,在咂摸咂摸味道,立刻眉开眼笑。 脸上还都是泪痕,手里抓着甜食,笑眯眯的吃。 吃完了,娘亲也就烧好了饭。 再吃完饭,太阳落山,月亮出来,孩子就被眼前满院子的萤火虫给引来了注意力。孩子永远都是活蹦乱跳的,一个甜糕就把白天的哭闹给忘了,若是这个时候父母问一句哭闹的原因,十个孩子里面,大概有九个都忘了。还有一个大概自己都觉得害羞,扭捏的不肯说。 父母们会摇着蒲扇,跟左邻右舍聊,聊什么都有,聊今年的雨水,水田里养的雨苗,隔壁养了一群番鸭,吵得人头疼,但是那鸭肉确实好吃......等等。 滕吉从来没有被哄过。 他也做过小孩啊。他也会困,也会疼,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不哭,也不敢哭。他以前想动过心思,想要效仿那家的胖小子,哭闹打滚两下,就得了那个糖人,他也想,刚刚张嘴嚎了一嗓子,立刻就被一个耳刮子给扇懵了。 他立刻忘了要哭,也立刻忘了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愣愣的看着地上那一滩血唾沫,他呆了一会,找了个小棍在血唾沫里扒拉两下,才发现那个红色里的一个小白点是一颗牙。 再手指头伸进嘴里一扒拉,是自己的牙。 养他的那人看了一眼,说:“呦呵,倒是开始换牙了。” 哦,这就叫换牙。 那家的胖小子昨天刚刚掉了两颗门牙,原本还哭闹的震天响,今天早上,就得意洋洋的捏着一个很大的糖块在他面前舔。胖小子缺了两个门牙,说话漏风,说:“这是我凉给我的.......” 哦。 ...... 后来那个胖小子长牙了吗?滕吉怎么就忘了呢?他只记得几天后,胖小子住的竹楼起了大火,火苗越演越烈,把那竹楼烧的噼啪响,那火势可真大啊......似乎能够吞没一切的声音,他连胖小子一句哭声都没听到。 他当时恍惚想:不知道这胖小子如果哭了,能不能再得到那么大的糖块。 滕吉从回忆里出来,看着抽泣的容小龙,忽然说了一句:“你,你可不能虽然接受别人给的糖啊......” 容小龙忽然听到这话,一时间莫名其妙,他扭头看滕吉:“什么?” 滕吉很淡定的把视线从容小龙的兔子眼上移开,非常淡定的说:“没什么,你记得就行了。” “哦......”容小龙还是举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懒得深究,只是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 并不莫名其妙的。 滕吉心里说。 那个胖小子,就是随便接了陌生人的糖,才导致悲剧的。 胖小子虽然胖,可是长得很漂亮。肥嘟嘟的一张脸,可是眼睛很大,耳朵也肥厚,鼻子又翘鼻头还很圆,又生地粉白,虽然讨厌胖小子的人都背地里叫他粉白猪,可是那也是因为嫉妒他好看。 胖小子好看,源自于他的娘好看。胖小子的娘亲也是生的白,圆眼睛,小脸,说话和气,小手小脚的。有的时候胖小子哭,他娘亲甚至抱不动他,滕吉经常听到胖小子的娘亲用一种娇嫩的声音招呼猎户来抱儿子。 她这样一招呼,胖小子就不敢哭了。 胖小子的那个爹生的丑极了,个子虽然高,但是驼背,面相很凶,他原来是猎户,进山里猎熊的时候当面挨了黑熊一爪子,虽然没瞎,但是脸上一道深深的疤是逃不掉的。他的面相凶狠,大多是因为这道疤的缘故。虽然第一次和熊落了下风,但是他报复心很强,据说他养好了伤之后,去山里花了好几天寻了一个巨大的蜜蜂窝,用烟把野蜂都给赶跑,把那个蜂巢掏了一般出来,塞进去了混了糖和血的麻药,又把另外一一般的蜂蜜沿着那个熊窝一点一点沿路给滴答下去,把那只肚子饥饿的胸给引到了蜂巢边上。 那熊见了蜂蜜,闻到了血腥味,立刻开始舔了起来。熊舔的很开心,不织布局就把麻药吃吃了进去,那蜂巢里不单单有麻药,还绑着一把锋利的刀,熊舔到刀尖的时候,已经吃进去了大量的麻药,熊不知道痛楚,依然舔着蜂蜜和血,它越舔觉得血越多,熊以为那是蜂巢里的血,殊不知那是自己的舌头流出来的。 熊就这样,失血过多,迷迷瞪瞪晕倒在了混合了蜂蜜的血泊里。 猎人这才出现,掰开熊的嘴巴,割下了熊的舌头。 熊是呛死的。活生生被自己的血给呛死。 那块熊皮,毫发无损。 买了个好价钱。 熊皮,熊掌,熊肉,熊胆......等等等等。 加上地方官府为了奖励这个猎人除了当地一害,封了赏金,又是一笔进账。 猎户如愿以偿迎娶了美人。 他娶了美人,人却便丑了。估计是因为这样,才被说是丑夫搭美妻,说的久了,猎户的脾气就更凶。一开始猎户还知道只凶外人,日子久了,就有多长了舌头的,说什么那孩子漂亮,指不定是谁的。和爹怎么那么不像云云。 儿子肖娘不是么? 闺女才同爹像呢。 结果,猎户还是没信得过。就因为胖小子接了寨子里一个人给的糖块。那猎户就和妻子吵了起来,吵偷人,吵各种难听的,一气之下,放了火。 火场三具尸体,都没有挣扎。明显就是先杀了妻儿,再放火,再火势刚刚起的时候寻了短。 那给了糖的是寨子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只因为那娘亲来接胖小子散学,来的晚了些,胖小子哭闹,教书先生为了哄孩子这才给了个糖块。 没想好好心办了坏事。 年轻的教书先生抵抗不了良心的谴责。当天夜里就偷偷投了水潭。 ...... 滕吉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一块糖块惹得祸事啊。 虽然方卿和不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滕吉想来想起,还是只提醒了容小龙最关键的一句。 那边的水声,继续滴答滴的响。 滕吉起身,把那个已经积了大半的清水的石锅给端了过来。这个很像是和尚化缘用的钵的东西是在这个洞里的角落发现的。大小和厚度都还正好,滕吉想试试能不能用来煮汤,于是就借着雨水的冲刷洗干净了石锅,然后把石锅放在了洞里一个渗水的岩壁下。 他捣鼓一阵子,把那个石锅端端正正放在了刚刚垒好的小灶台上,拿出了之前在陈二狗客栈的厨房里找到的小半袋面。顺手揉成了半是面糊半是疙瘩的东西。然后等到水开,在慢慢逐渐把面疙瘩加了进去。 也没别的东西,就是一碗面疙瘩汤。 滕吉招呼已经哭完的容小龙一碗,其实就是竹筒砍了一般做成的临时的碗:“喝吧。”他还塞了一双临时削好的竹筷。 容小龙接了过来:“谢谢。” 他以为这碗面疙瘩汤入口一定是淡而无味的。没想到入口之后居然有淡淡的咸味。容小龙瞪大了眼睛。 滕吉解释:“我走之前往面袋子里撒了一把盐。” 容小龙哦了一声。 滕吉催促他尽快吃。 “这里是山中,有火光就算了,能吓退猛兽,可是这几日山中都是大雨,山里的猛兽本来就不好找猎物。今天再闻到香味,难道不会有饿极了的过来抢食.......所以赶紧吃。吃完了立刻把味道被散了。” 滕吉这样说着,还顺便捡起来之前给陈二狗的那个斗笠扣到了还剩小半碗的石锅上。 容小龙说:“哦......” ......这话音刚刚落地。洞外的风声就带进来一丝明显的脚步声。 滕吉一愣,看容小龙,给了个‘你听到了吗?’的眼神。 容小龙读懂了,也点了点头。 看来那声音不是错觉。 之后似乎是为了证实这一点。那声音再度响起。 走的声音很轻,但是却还是听得清楚。似乎不是猛兽,也不是是什么兔子。就是个人。 容小龙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紧紧握着手上的竹筒,做好准备等到来人进来,就顺手把竹筒里的面汤泼对方一脸。 来人脚步渐近。到了洞口顿了一下。这才显露出脸来。 这下,不光是容小龙,连滕吉都吓了一跳,滕吉率先反应过来,即便如此,也结巴起来:“若......若......若离?!” 真的是若离。 即便是她斗篷湿透,连带脸上额前额发都跟着滴下雨水,脸上还有一些明显的疲倦,但是她依然是若离。 若离也有点吓一跳。 但是她比较容小龙和滕吉来说,更加容易控制表情。 她很淡然的走进来,步伐平稳,一脸‘早有预料’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她进来之后,解开了湿透的披风,露出里面干爽的衣裳。那披风是上好的冰蚕掺杂苗家雨树的树皮捣练的丝所制成,又经过特殊的药水浸泡。可沾水不透,入山林,百兽蛇虫不敢近身,是苗寨进贡给南齐皇室的贡品。若离当然有。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若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佛妥山中。 这可是他们临时更换的路线。 连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当地的陈二狗带领才走到这里。 而若离一个人,居然也能和他们碰头。 未免也太过于挫败。 这是滕吉吃惊反应之后,第二个涌上来的念头。 若离非常自来熟的在火堆旁坐下,抖了抖沾染了些许泥点的裙摆,也不看对面的容小龙。只看了滕吉手里的竹筒一眼,问:“还有吃的吗?” 滕吉跟傻了一样不说话,就愣愣地指了指若离脚下的绿色斗笠。 若离掀开斗笠,里面的小半锅面疙瘩还冒着热气。 滕吉又默默递过去一个竹子做的勺子。 若离就这样吃了起来。 容小龙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个......” 他才出声了两句话,就被若离半看半瞪了一眼:“有事?” 容小龙立刻慌了,摇了摇头。 若离就继续吃了起来。 容小龙心情复杂:这,这个斗笠,之前给陈二狗待过啊.......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滕吉,又示意了一下斗笠。 滕吉会意过来,给了容小龙一个没大问题的眼神。 ‘陈二狗不过是灵鬼,又不能算人,这可不算是人戴过的帽子。’ ‘灵鬼也是变化做人的样子。’ ‘再怎么相似人,那不也是灵鬼?就是鬼么......鬼就是虚无,虚无呢......就是不存在。不存在的!’ 滕吉朝容小龙点点头做宽慰。 容小龙:“.......”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让一脚蹬鼻子上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人家俗话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陈二狗,听得到,也摸得到,怎么就成了虚无了? 不管这滕吉如何看得开,容小龙还是无法接受。 他依然觉得若离吃的那小半石锅的面疙瘩汤里,难保有陈二狗好几天没洗头的味道。 容小龙知道若离并不喜欢他,即便是容小龙说什么,若离也不会给他好脸色,更别提说容小龙试图好心用自己这碗换那碗头油。 他只能用谴责的目光去凝视滕吉。 滕吉一开始故作不知,过了一会也没撑过良心的谴责。 他问若离:“味道如何?我煮的。” 不知道为什么,若离听了这句话,反而抬头瞄了容小龙一眼,那眼神似乎还带了点嫌弃的意思。容小龙发誓他在若离的视线中真的读出了具体表现为‘连饭都不会做,真没用’的嫌弃。他听到若离讲说:“有点咸了。” 这不是正好么? 滕吉很自然的就把自己手里那碗递给若离:“吃我的吧,我这份正好的。——我估摸是盐巴都给漏到面底下的缘故。” 若离说:“你不怕咸啊?” 滕吉说:“我们寨子里的人都爱吃酸吃咸,怕什么啊。” 于是若离就接了过来。 滕吉没看容小龙,也没朝着容小龙使眼色,但是容小龙觉得滕吉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的骄傲。 容小龙很无语的继续吃东西。 滕吉大概是想要表现自己真的心无旁骛,真的把陈二狗当做虚无,真的爱吃酸爱吃咸。于是大口吃,一点也不费劲。滕吉一边吃,一边随口问到若离:“你如何来这里的?” 滕吉终于把容小龙给扯了进来:“我们正好要去陌家去找你来着。” 若离说:“去陌家找我?我离家出走,明明说的赵家,你们去陌家找的哪门子的我?” 滕吉说道:“不过相隔不远,有何不一样。回头陌家的陌如眠家主和赵家的赵小楼喜结连理,这不就是一家人了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去陌家找你,和去赵家找你没什么区别。” 若离可能是平日里就听得很多滕吉如此的颠三倒四的言论,连白眼都懒得给一个。只是‘哦’了一声,做了态度敷衍的回应。 滕吉可能平日里也没少听若离的敷衍回应,于是也是一脸常态,他问了第二遍:“你如何来这里的?” 若离终于讲:“离开了赵家,无处可去,就兜兜转转,四处走动。” 滕吉戳破她:“......这边路径,可是回去金陵的。” 若离脸红,但是她一口咬定:“我不会回去金陵的。” 滕吉一脸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可是这条路只能去金陵......” 滕吉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若离忽然情绪激动的起身,摔掉竹筒,这是若离第一次暴怒,她冷冷言语道:“我不会回去的!” 若离情绪激动,两手很小的手紧紧的攥成了两个小拳头,在容小龙和滕吉面前肉眼可见的颤抖着。她这些天明显吃了很多的苦,她瘦了很多,原本如桃子那样粉嫩饱满的脸颊都薄下去不少,小巧的下巴越发的尖了,她眼睛里满是怒火,闪闪发亮,里面有泪珠盈盈。 滕吉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把若离的手给掰开,防止她用力过度,手心被指甲给伤到,滕吉被她这忽然的脾气给吓了一跳,愁眉苦脸地安抚道:“不回去!不回去!不管是为了谁咱们都不回去!除非方大人亲自来,否则咱们都不回去!” 若离大概是情绪激烈已经克制不住,听到这句话更加是悲从中来,泪水不绝,她站在原地打着颤,眼里那说不清是恨还是悲切,好像把一滩夜色搅成了浑水,连孤魂也要为他哭泣。 可是此地没有孤魂,唯一一缕孤魂被容小龙做成灵鬼,紧接着就送去了忘川途。如果忘川途的陈家离朱手脚利索一番,只怕现在陈二狗已经喝了忘川水,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不会有孤魂为若离哭泣。若离只能自己为自己哭泣。 而容小龙也挺想哭:经过这么一闹。若离手里的食物打翻,而仅有的......只剩下自己手里这碗。 容小龙想了想。决定先不把食物递给正在气头上的若离:倘若她再打翻,那三个人只能一起去吃那碗斗笠饭了。也不是说面就没了,白面倒是还有,但是没有干净的水。 ......滕吉再次把若离安置在篝火旁坐下,自己也坐回原地去叹气。 容小龙旁观至此,再笨也猜出来在此地遇到若离的原因:她应该是在赵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方卿和婚事的消息,容小龙把他和若离的处境置换了一下,大概能够琢磨出来几分关于若离当时心境。 若离对于方卿和心思,容小龙不是猜不出来的。若离是个少女,少女的喜欢根本掩盖不住,更何况若离心思霸道,也根本不想要掩饰。早已经过了婚配之龄的方卿和一直不谈婚配的事情这个行为又在无形中鼓励这个少女。不管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和无稽,少女都会相信的。 结果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并不荒唐。因为方卿和请求旨意许婚的对象,是仅仅比她大一岁的清平公主。 可是,那不是年纪问题,那是清平公主。 不管若离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这年纪的关系,都无法提起了。 如果说方卿和等不起十五岁的自己,可是他却等得起十六岁的朱卿卿。不管一岁之差,别扯什么天壤之别。确实她和清平公主有天壤之别,但是那也不是年岁缘故的。 这个道理,如果十五岁的容小龙知道,那么同样是十五岁的若离也一定是明白的。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当时若离刚刚听到这个消息跟随而来的愤怒会立刻被无助和恐慌以及不知所措取代。方卿和要迎娶的,是仅仅比她大一岁的清平公主。 正好,请旨的时间又那么正好,正好在她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时候。 方卿和的这一个举动,似乎宣判了若离的绝望,斩断了若离回归金陵的正路。 这一次,若离似乎真的不会回来了。 所以若离才无法安然踏上回金陵的官路。 她回不去,也无路可回。 这个念头的产生要是说说缘由也是有的。这其中最大的缘由,只怕就是方卿和的亲事。 方卿和已经定下了和清平公主的婚事,成了亲,公主入府,那府中还有个和公主年纪相仿的,说养女不是养女,说妹子也不算是妹子的少女,实在是说不过去。 即便是方卿和不提这件事情,方卿和身边的人也会提;即便是方卿和身边的人不会提,那么公主那么的人也会提;即便是两方都不提,若离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姑娘,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可以坦然的把女儿的婚事放上心头了。 一个已经可以议婚的少女,在新婚夫妇的家里。实在是不成样子。 所以时隔数年,若离再度无家可归。 ...... 作为一个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外人的容小龙都能够猜测出其中一些因果原因,滕吉不可能粗心马虎到这个程度。 滕吉沉默了一会,问身边已经止住眼泪的若离:“是不是赵小楼和你说了什么重话?” 若离虽然很沉默,但是依然缓慢却坚定的摇了头。 滕吉的眼里有些不信:“真的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 若离停顿了一会,说:“他没有说重话,他说了一些,真话。” 滕吉这下冷笑:“忠言?利于行的忠言么?可是忠言可都是逆耳的.......逆耳,就是伤心。” 若离不答,滕吉一字一顿道:“所以,那个赵小楼还是讲了重话惹你伤心了?” 若离这下才开口说:“我本就伤心,不需要他是否讲重话,我都会伤心。” 滕吉不买账:“伤口很疼,难道那伤口撒盐,痛上加痛,难道就不算是过错了?” 若离本就好不容易止住泪,被滕吉这样‘相逼’一番之下,眼圈一红,又是要哭。 这样的画面入了滕吉的眼,直接在滕吉内心点了一把火。 火冒三丈的滕吉一把拉住若离:“走,回去赵家,我去为你理论!” 滕吉表现出来一个全力撑腰的家里人的态度来,可是这番表现,若离却也并不买账,她先是冷漠地挣脱了滕吉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滕吉远些方向,没有回头,背对滕吉的时候,眼泪方才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倔强的很,刚刚那一番已经是失控,她断不允许自己在滕吉和容小龙面前再流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从容小龙这个方向可以看得很清楚,滕吉在被挣脱之后先是愣了一会,好像完全没料到若离会挣开他那样的迟钝起来,滕吉盯着若离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摇头苦笑低声说道:“你要是不高兴,那我就不去。你别这样......——别生我的气。” 若离依然不为所动。 容小龙倒是有些若有所思。 看着滕吉的目光都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然而这个时候的滕吉注意力完全不在容小龙身上,他甚至直接把容小龙视为了一缕空气,反正他又不是容氏的指路人,他看不见亡魂,听不见鬼语。乐的只和若离说话。 他几乎有点半是哄劝的意思,明明模样和若离以及容小龙一般无二,但是从言辞口吻中,却能很明显看出来他的年长。 若不是容小龙自己再三提醒自己,他很难相信,眼前的滕吉其实是个和方卿和年岁相仿的苗人。 他如一个大人对待闹脾气的孩子那样,耐心和宽容地对待若离,他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既然你不想回去金陵,那就先去别处散心不好吗?” 这句话说出来,若离以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了一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容小龙。 容小龙无意中和她视线接触,眼看就被瞪了一眼。瞪得容小龙莫名其妙。 这一番交汇落到滕吉眼里,换来了滕吉很无奈的笑,他继续哄道:“我奉命送容小哥儿去陌氏.......” 他话没讲完,就被若离凶巴巴打断:“去陌氏做什么?!” 她瞪容小龙:“......你不敢去赵家吗?因为不敢去面对因为被你牵连而受了好几天牢狱之灾的朋友了吗?” 容小龙赶紧问道:“他们如何了?!” 若离轻飘飘的说:“你若是当真牵挂,刚刚你见我就该立刻问。可是你没有,非要等我主动提起,才做出一副关切太多,实在是虚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小龙被她一连串语句堵得怒气上涌,却又不知道如何讲起地脱口一句:“你——” 一句你还尚未说个完全,又被若离打断继续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要说什么?你想出来如何解释,刚刚为何见了我,不去问问月姑娘和徐长生的情况?还有赵帛.......多谢你啊.......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因为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生平居然有机会去县衙牢狱中转转。你怎么不去?” 容小龙总算是有一句能说的完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牢狱?” 若离反而笑起来:“这句话好生神气......坐牢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吗?我若是想去,天牢我也能住!” 容小龙真的有点被气到,他之前一向信任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一句话。没想到遇到若离却让他明白什么叫做让一脚蹬鼻子上脸。 容小龙差点被气得鼻子要歪掉,他也讲:“怎么,你难道也觉得坐牢神气?否则为何要和我比去蹲天牢!?” 若离毫不留情道:“你才要去蹲天牢!” 容小龙讲:“我可没提天牢,天牢是你提的。别安我身上!” 若离大概真的是气晕了头:“谁讲天牢!” 容小龙冷笑:“谁提的谁知道........滕吉也知道.......” 滕吉像个在路边凑热闹看人打架的时候被无缘无故扯进来纠纷的倒霉蛋:“.......” 若离落了下风,毫不留情扯进来身边这个倒霉蛋:“你说。你讲。坐牢两个字,谁先提的?” 容小龙提高声音:“天牢天牢!” 滕吉苦着脸,说道:“我提了,我提了行了吧?我特别想坐牢,做梦都想要去天牢里逛逛!” “第三百二十八章 没人喜欢和事佬”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事实证明,没人喜欢和事佬。 想两头做好人,最后只能落得两头都得罪的下场。 两全其美一向都只会是想得美。 容小龙和若离互相对视一样,或者说,互相瞪一眼。就自顾自不说话了。 容小龙的衣服烤干了,偏回去继续睡。这个战场就先告一段落了。 滕吉把气呼呼的若离引回去他的位置,让若离驱寒。好心想要讲什么,若离也没打算理会他。 滕吉左右都讨了个没趣。 索性也歪头睡了。 他睡的委屈。在睡觉之前,把烘干的斗篷留给了若离当做铺盖。 至于若离有没有用,滕吉很快睡着,并没有来得及看到。 滕吉大概确实累的厉害,半夜的时候呼噜打的很是响亮。像个白日农忙归来的壮丁。偏他生一张稚嫩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既然违和,若离就不看。 这是方卿和教她的。 她一直记得方卿和的话。 方卿和当初还讲过,他会永远保护她。不管将来如何,方家永远都有若离的地方。 若离进府的时候,告诉方卿和,她叫阿离。 离和梨,发音相近。 方卿和到底和方卿铭是同胞兄弟,同样也跟着听错:“阿离?是离开的离吗?” 他还没等到若离点头,就笑了笑,他倒是没有和方卿铭那样的皱眉和摆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方卿和只是很温和的,用不一样的调子讲和当时方卿铭一样的话:“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一个如此伤怀的名字?” 不是离开的离的......她现在根本不想要纠正一番,在听到伤怀儿子的时候心中也十分的平静。若离在心里说:原来不是伤怀的离,但是现在是了。 就让那个阿梨,跟着阿梨父母一起留在那个小院好了。 就好像,那个小院没有消失,只是在远方。那小院子,还是有父亲,有母亲,有很小很小的,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阿梨。阿梨还有朋友呢。 那个有父亲,也有母亲,还有可以玩的伙伴的阿梨,并没有伤怀的名字。她叫阿梨。 阿梨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阿梨会问过母亲,母亲手指一棵树,告诉她,是梨花的梨。 她看那棵树,那是冬日,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不见梨花。 梨花长什么样子? 母亲说,梨花像雪一样白。但是没有雪那么冷,落在手心的时候也不会融化。极美的。 阿梨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看到那如雪那样白,又软又不冷,落在手心中也不会融化的梨花的。 而在遥远的金陵。 只有阿离。 阿离也没有姓氏。她叫若离。 若即若离的若离。 若离算是方府的小姐,很受宠爱,不管如何发脾气,如何忍心,哪怕是摔掉了很名贵的花瓶都不会受到惩罚。 阿离第一次入府的时候,是个冬天。她手上冻疮发作,大夫给她开了治疗冻疮的蛤蜊油,还包了厚厚的纱布,防止她因为新生皮肉而痒痒去挠。可是这样,两只手像粽子一样,就不好吃东西。 侍女会为她。在一日三餐和睡前牛乳的时候,都会喂她。侍女很漂亮,很温柔,身上总是带着香气。府邸中每一个侍女都是这样的。她们的手很软,又细又白,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柔声细语的。不管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哪怕是她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摔坏了茶杯也是如此。 侍女没有如她娘那样呵斥她。而是温柔把她抱到床上,嘱咐她当心伤到自己,然后问清楚她起床的目的,给她端来温热的蜂蜜水。这才打扫干净了碎掉的瓷片。她想问那个茶杯是不是很贵,但是问了又如何呢?她又赔不起。 她只能缩在被窝里,偷偷的把眼泪滴落到蜂蜜水里,然后一口气都喝下去。 侍女没觉察她的动静。收了碗盏,又照顾她躺好。这才掩门离开。 ...... 那时候的夜晚,如今夜这般同样,寂寂无声。 那个时候的若离看不到前路,她如一个在冰天雪地冻了很久的,四肢麻木的小兽,忽然被路过的好心人捡到,紧紧地抱在怀里。陌生人的体温很好的温暖了小兽的鼻头,融化了小兽皮毛上的冰雪。 小兽觉得活了下来,它如任何一个渴求生命的存在那样,紧紧的依恋这个陌生的怀抱。 这是小兽的时候。 若离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不管是人也好,兽类也好,对于幼崽都会有一种发自本能的保护欲。 大人看到路边失散哇哇大哭的孩子也会一把抱起,幼小的孩子看到路边有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狗崽也会摸一下。这就是庇护幼小的本能。 被庇护长大的幼小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把这种本能继续传递下去。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而长大后的幼崽,就不应该,再去眷恋来自他处的温暖了吧? 它应该离开,应该有自己的一方世界。这个道理,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即便是别人不说,不提。这种时机也会毫无避免的来临。 这种规则和庇护幼崽的原理一样,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若离早就忘记了当时的月亮。 而如今这山林中林荫遮蔽,也不见月。 也好吧。不见就不见。 若离如赌气一般这样想。 她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和月亮赌气,还是和方卿和赌气,亦或者还是自己。 若离无声叹气。披上了斗篷,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不远处下山之处的石头上坐了一个人影。 之所以这个人影没有让若离警觉。 完全是因为那个人影在打哈欠。 他一个哈欠一个哈欠的打。就在若离看到他到走近,他足足打了不下十个哈欠。 “容小龙?” “对啊是我。” 果然是他。 “你......你......你你你......” 若离不可思议看着两眼含着泪花的容小龙。 你了半天都没有你出来下文。 容小龙似乎是没有听出来若离的震惊和别的态度,他大概是困的很,也没有什么耐心,只是一味抱怨道:“你怎么才过来,我等了你好一会......差点睡着。” 若离没接话,她在心里道:你睡着了才好呢.....我可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容小龙当然看不透若离心里的所思所想。 他说道:“怎么,你又不想和我们同路?” 若离嘴硬道:“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们同路!” 容小龙闻言挑眉,说道:“哦?这么说,你是误打误撞撞见我们的?若是你知道那山洞中是我们,你断然不会进来的咯?” 若离没讲话,甚至不打算和他视线相交地撇过了头。 容小龙看着若离在星光下的侧脸,有些无奈说道:“你倒是也不怕,万一遇到什么亡命徒或者好色之徒之类的.......” 容小龙闭嘴。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一种承认若离容貌的意思。 他想到自己正在和若离吵架,不由得起了孩子心性,一丝一毫都不愿意给若离占一点便宜的。 容小龙立刻转了个话题,故意问她:“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他没等到若离回答。估计若离也不会回答。 他转了转眼睛:“你不会要去金陵吧?” 容小龙一边看着若离的表情变化一边说道:“我刚刚从金陵回来。见了方大人.......花园中的牡丹花,快要凋谢了呢。那牡丹花长得真好的。” 容小龙说了那样的许多。 若离始终是冷着脸不搭理他的。 容小龙慢慢的没了什么话。 他看着这个冷面嘴硬的姑娘。 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笑着的李奇奇。 有些话,有一些当初和李奇奇随口说来,然后好像转眼就忘掉的话,忽然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一股脑涌进了了脑海。 对。 他们当时,也在说方大人的婚事。 李奇奇比他乐观。她乐见其成这件事情。觉得这回事一桩美满的姻缘。她相信清平公主早已经明白什么是喜欢。 ...... “方大人......姿容出众,”李奇奇当时说,“这姻缘一事,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若是当时清平公主不点头,方大人就算是求娶,又能如何呢?” 容小龙听出来李奇奇的意思:“清平公主才十六岁。” “十五岁就可以议亲啦!”李奇奇说,“十五岁也到了懂得喜欢和不喜欢的时候啦!” 李奇奇看着容小龙,看到了容小龙的困惑,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展开一个笑脸:“你还不懂......如果等你遇到了,你就信了。” 容小龙勉强让自己笑一下,讲了一句题外话:“说的好像你懂一样。” 李奇奇有三分认真:“我懂啊。” 她说完就立刻好像忍不住那样给笑开了。原本的三分认真如水中月那样碎开,散落在风里,吹散到牡丹花丛中一去无影。 李奇奇说:“田贵妃容色倾城,以此得宠,相比清平公主定然美不胜收。我想,虽然方大人大概是做不到一见钟情,可是这人间恩爱,还有日久生情啊。” 容小龙问了个题外话:“那,如果你懂的喜欢,你是一见钟情吗?” 李奇奇想了想:“我嘛.......我应该算是一见钟情的。” 容小龙有些认真:“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李奇奇眼看容小龙刚开怀一些又要内疚上头,立刻阻止他:“不要乱想了,我都不在想了。” 容小龙问:“他知道吗?” 李奇奇坦然:“喜欢是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的。” 容小龙不懂。 ...... 那个在牡丹花前不懂的容小龙,用一副很傻的表情去面对总是笑意盈盈的李奇奇。 不久之后,那个还是挂着笑的姑娘,在月下的湖边,用一个决绝的吻,解开了容小龙当时曾经一闪而过的困惑。 ......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不顾身上衣裳还在湿透滴水,也不顾自己如今如何狼狈,发丝还有水汽,她就这样,迎着一张笑脸,奔向了容小龙。 容小龙被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里,扑进了一个冰冷的气息。李奇奇的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抱得很紧。 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开口。很急切,生怕时间不够她言语再多。 她说:“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什么都谢谢你。江湖也好,这一路也好,如今也好......谢谢你,好谢谢你......” 容小龙的耳边充满了一叠声的谢谢,那些谢谢,先是活泼,再带了哽咽,再带了哭腔。 但是一点半点,都没有恨意。 她感谢他,喜欢他,不舍他。不恨他。 她的力气渐渐松了。她很快松开容小龙,对着容小龙绽放出来一个刚刚一样的笑意。然后这个笑意在容小龙的面前放大,就在容小龙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个吻的时间不算是短。 先是轻柔,短暂离开之后复又覆上。这一次比刚刚施加了力量。李奇奇的双唇冰凉,很紧的贴着容小龙的唇。容小龙感觉到,他和她都在颤抖。不知道为何。 李奇奇吻他。结束后,也没有离开,而是抵着他的唇,在他耳边讲,很轻地讲:“......我好谢谢你.......再见。” ...... 月下湖边刚刚懵懂的容小龙没有哭泣。 山洞中的容小龙哭了。还哭了很久,可是在这个山中星光下,却又有那么多的眼泪。 连绵不绝的眼泪把对面的若离给吓到了。 她不知道容小龙根本没听到若离刚刚说的一连串的话。 她以为容小龙是被她的言语伤到。 她的嘴皮子,何时变得这样利索了? 对滕吉没用,赵小楼也没用,赵帛都是如拳头打棉花包。怎么偏偏就能够顾把容小龙给说哭了呢? 若离慌了。 若离说:“你,你哭什么啊......我只是说不要你跟着我,我要自己去闯荡江湖,你为什么就要哭啊.......你,你还是不是男人?” 容小龙眼泪还是如金豆子那样不值钱的一直掉个不停。 若离说:“你,你和我好歹都是容家的,我都没这样没用,你怎么反而比我还爱哭?!喂喂喂!你打起精神来啊!” 容小龙似乎听进去了若离的话,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他屏住呼吸,似乎想要憋一口气说出一句话来,可是刚刚发个声音,眼泪又不受控的掉下来。 若离苦着脸:“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江湖行不行?去哪里都行!去陌家也行。只要你不哭,可以了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老天自有安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立刻不哭了。 他给吓到了。 在黑暗中,容小龙呆愣着一张脸,没忍住,吸了吸鼻子。很轻微的鼻息声,落到若离的耳朵里,解读了抽泣。 由哭转移到抽泣,这证明安抚管用不是么?对于孩子都是这样。 若离很无奈。 她既然话已经出口,若是当即翻脸,她可不敢保证容小龙没有那个能力继***钟掉泪。 若是容小龙再哭下去.......滕吉可就要吵醒了。 若离说:“我们可以走吗?我下的迷香虽然很重,但是或许你知道滕吉的耐力,那点迷香连酒都不如。滕吉喝醉了或许还能昏迷的更久点。” 容小龙又是一愣,傻了一样问她:“你为什么要给滕吉下药?” 若离看都懒得看容小龙一眼,越过容小龙往前走,她听到后面跟来略微带着水声的脚步,知道是容小龙跟了上来,她没回头,只是问他:“滕吉和我讲话......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容小龙小心翼翼低着头走路,嘴里就跟着嗯了一声。 若离说:“滕吉对我有意,我才故意表露我对方大人的心意。” 这句话说完,身后的容小龙又传过来一句‘嗯。’ 滕吉的心意从在府邸的时候就没有掩饰过,既然别人看得出来,既然自己看得出来,那么容小龙看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滕吉的心意昭然若揭,可是若离的心思也不算是含蓄啊。估计有一段时间,滕吉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暂时死心了很长时间。结果到了传出方卿和婚事的时候,确定了若离芳心无望之后,滕吉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场表现。 从头到尾,滕吉都有一种很明显的,在容小龙面前想要表现出来一种和若离‘亲密无间’,以及‘无条件迁就’和‘自家人宠溺’的感觉。 容小龙看到了,也感觉到了。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到了若离的回应。 若离拒绝了。 且也非常明显。 若离明白这一切,也明白容小龙不瞎。 但是有一点她不明白:“你为什么也要走?” 容小龙说:“不为什么。” 若离冷笑:“你不会是因为放心不下我?才跟来的?” 容小龙声音淡淡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都能孤身一人从赵家一路走到佛妥山,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若离一边看准了眼前的路,确认脚下目光所及那段还算是平坦,她边走这段边抽空偏了个头,飞快看了容小龙一眼:“那你跟来做什么?” 容小龙没说话。 若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又一丝不真诚的笑意:“你若是想要问我关于你的朋友和赵帛是否安好的事情,何必呢?你反正都要去陌氏。陌氏距离赵家也不远,到那个时候不就全然知道了?” 这山林中刚刚经历一场暴雨,山中的小动物似乎还没有从这场天雨带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安静的很。路上都是歪道的枯叶和泥巴,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以至于容小龙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小了,像怕吓到山中的生灵似的:“我知道他们很好。” 若离道:“你又知道了?” 容小龙解释:“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尤其是赵帛,若是他们真的被我牵连有事,你不会对我有好脸色。” 若离冷声道:“我现在对你也没有好脸色。” 容小龙闻听轻笑一声:“对你你真正的摆脸色来说,这已经算是好脸色了。” 若离不是没听出来容小龙的言语的意思。 她哼一声,再不打算回头给她一个颜色。 身后的容小龙倒是好像因为这句话给打开了话匣子。他也不哭了,也不闹了,连声音里也没有哭腔了。 容小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你害怕吗?” 若离没懂,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决定了不看他的想法。所以没回头,抛后面去一句:“怕什么?” 容小龙放低声音说:“怕鬼吗?” 若离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如常:“有什么好怕的。别人怕,我就不该怕。” 容小龙无声地笑了笑,再问了一句:“那你,你想要见鬼吗?” 这句话,还是这个情境中,不吓人才怪。 若离很警觉的回头瞄了容小龙一眼,立刻转头回去继续走路。她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两分:“你什么意思?” 若离忽然有点紧张:“你别告诉我,我们身边有?” 容小龙哭笑不得慌忙解释:“没有没有没有.......这片山中干干净净的。” 干净的......有点奇怪。 一般山中多墓穴。总不可能葬身在此处的亡魂皆是寿数已至的吧?难道就没有一个寿命未达的亡魂?可是这一路走来,从容小龙上山,到现在要下山,路上居然干干净净,别说鬼了,连个多余的黑影子都不见。 容小龙不得不感慨猜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山叫做佛妥山的缘故,难道真的有神灵庇佑?所以没有灵魂?” 若离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你就那么想见鬼?有什么好处?又不是不认识下山的路!” 若离刚刚放慢了一些脚步,如今又加快起来。 若离走了两步,又疑惑反问:“既然这周围没鬼,你刚刚莫名其妙问我那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 容小龙眨眨眼睛,声音透着一股无辜传来:“能有什么问题?你也是容氏,我也是容氏,我毫无预兆开眼成了指路人,第一次见鬼险些吓出人命。所以在我看来见鬼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无人预警。可是你不一样,你很早就有准备,但是,有所准备,和是否自身愿意,是两回事吧?” 若离反问道:“可是这两回事,不是我不愿意就能脱离容氏身份的,也不是我愿意就能立刻成为指路人的。” 若离一边说,一边扁了扁嘴:“我就是觉得这老天也实在是弄人的很,我一心想要成为指路人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却还是一双凡俗眼睛;你呢,无人指点,对自己的身世茫然不知道,懵懵懂懂就撞上了淮南王的案子。” 身后的容小龙似乎是在顺着她的话接茬,声音显得特别特别的有诚意:“是啊,天道不公啊。应该让你开眼,我呢,说不定现在就正好在江湖上浪迹逍遥。” 这一句话在若离听来特别特别敷衍和虚伪:“浪迹逍遥呢,是要有本钱的。钱,懂吗?” 若离冷冷的泼他冷水:“这江湖也在凡尘,也要过世俗的日子,世俗呢,离不开钱的。你若是要做江湖人,你要有兵器,兵器贵不贵?要当大侠,越出名,兵器越贵,大侠是不能住柴房马厩的,要住悦来客栈的雅间和上房,那可不便宜。还有,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既然神佛都要有钱塑金身才能供人心服口服去朝拜,那大侠也是一样。” 若离冷水泼的震天响:“大侠,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要出手相助,你以为出手的手是拳头?不对,是钱。见到弱小,要扶危济贫。这些都是钱。” 容小龙也知道。 这一点俗世的残酷,他从下了山没多久就受到了教训。 所以他才能在破庙里见到杜衡啊。他要是有钱,就去住悦来客栈了。根本撞不到杜衡。要不是没钱,他也不能夜宿破庙,要不是夜宿破庙,也不能见鬼,要不是见鬼,他也不会发现钱袋,要不是发现钱袋,他也不会发现杜衡的玉佩,又不是发现玉佩,他也不能发现墨染的尸体.......哎,所以说,这都是一环扣一环的缘分。 而这所有的缘分,都是从没钱开始的。 容小龙心情复杂地看着前方的少女。 他很想给若离建议一番,要不,也没钱试试? 说不定去住两回寺庙,她就开眼了呢? 容小龙不敢提。 他怕若离回头以为是他在讽刺她。揍他就完了。 他不知道若离武功如何,但是既然在曾经的武林盟主的教导下长大的,估计怎么着都比他这个野路子的强。 容小龙想了想,虽然这个建议不能说。但是既然若离已经离开了方府,有一件事情应该可以讲的:“......幸亏你在方府的时候没有开眼,如果你开了眼,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若离道:“这又是为什么?” 容小龙想了想改如何把之前成是典那边的消息告诉给若离:“不光是方大人想要你开眼,连不予楼都盯着你呢。” 若离说:“我知道。” 容小龙讲:“那你也知道,不予楼时不时就派鬼魂去你眼前晃悠来判断你是否开眼?” 若离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停了好一会才说:“这倒是不知道。” 容小龙说:“我也是听了不予楼的一个鬼说的。也是他告诉我,方大人身边的那个少女,和我一样,都是容氏的本家。” 若离猜测一半,索性直接问道:“是......谁?那个告诉你我是容氏的?是谁?” 容小龙说:“成县令。连城县的成县令。他为了引出我,或者说,为了证明我和赵帛到底哪一个才是容氏的指路人,他不惜让不予楼的人杀了他。其实他应该算是自尽吧.......所以他算是自己的离朱。” 容小龙最后两句算是自言自语的嘀咕。声音放的很小,传到若离的耳朵里就成了嘀嘀咕咕。 若离知道那个成县令。 因为赵家传来消息,告诉了方卿和始末。方卿和曾经为此让滕吉去调查成知府的清白。方卿和曾经下令,若是没有十分证据证明成知府的清白,就僻之。 他言语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若离。若离听这句言语轻柔的内容。手下的墨迹歪了一分。 若离也知道,容小龙和赵帛等人入了那个成县令的圈套,差点丧命。还连累了鹅湖的鳄鱼。 当然了,这件事情上,若离还挺高兴,她一直很讨厌那一湖的鳄鱼。想不通留那些凶兽的原因。 若离问:“那后来呢?” 容小龙说:“走了呗。” 若离说:“走了就好。” 又走了一会。若离又问:“那.......成县令,知道你是容氏的后人之后,什么反应?” 容小龙回想了一下:“他确实挺高兴。” “高兴?” “对,是高兴。我把他变成灵鬼,他很高兴。” 若离嘀咕:“莫名其妙的。他一个鬼,都落到容氏手里了,居然很高兴?很高兴立刻要去魂飞魄散吗?” 这一点容小龙就不知道了,但是肯定的是,成是典确实高兴。 或者说,是喜悦。 大概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他才讲出来若离的事情。 ...... 喜悦的成县令说:“你果然.....你果然是个合格的容氏的孩子!” 成县令大笑,震飞了林中尚且栖身的麻雀,成县令喜悦至极:“我们和方氏斗争多年,死了一个方卿诚,再来一个方卿和,我们都没怕过......偏就怕他身边有牌面.....所以,实在太恐惧他身边的孩子们了。结果,老天还是垂帘我们不予楼啊......天就把指路人送到了我们不予楼面前。不早不晚的......死了一个凤台算得了什么?我们有了容氏,就有了千千万万个凤台了!” 成是典越说越快,越快就越高兴,成是典笑起来,先是慢慢从嘴角扯出一丝笑的模样出来,再越发扩大轮廓,直到掩藏不住,喜悦迸发,大笑出声。 他身边的孩子们...... 身边的孩子........ ....... 容小龙心情复杂。 忽然感觉,若离至今未曾开眼,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他要是至今未曾开眼,只怕凭着他的穷酸,早在江湖边缘饿死了。 而若是若离早早开眼,凭借不予楼的恶毒和若离自己的小性子,只怕早被不予楼抓走一千八百回了。 所以啊......这一切都是自有定数的。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容小龙就不懂了。 老天爷安排自己在佛妥山和若离相遇。又安排自己和若离同行。如果这一切当真是老天爷的暗示。那到底是要暗示什么呢?这天下是否还有别的容氏漏网之鱼他不知道。目前也就他和若离两人。这若是被不予楼撞见,那可是一箭双雕直接性一网打尽啊....... 这老天爷的玄妙,还真叫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的手脚冰凉了。 “第三百三十章 闯荡江湖要有觉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走在前面忽然说:“你,你给滕吉留了口信吗?” “口信怎么留?”容小龙说,“我留了条子。” 若离点点头。 她又不解:“我离开的时候明明你还在睡,为何你会走到我前面?” 容小龙故作神秘:“当然是因为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么!” “呵呵。”若离翻了个白眼,嘲了一声,“真是了不起。” 容小龙在后面接的很自然:“那是当然。” 他自顾自跟着起劲。也自顾自的感觉良好。 若离走在前面,发现容小龙的所言好像并没有吹牛的成分。不管是若离估计加快脚程还是故意放慢脚步,容小龙都能够很自然地保持和她刚刚好的距离。 这明明可是刚刚下过大雨的,满地都是乱草和泥土的山路,甚至还有些看似结实的大石头上还有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青苔。 她还一度想,若是容小龙不小心摔一跤就有趣了。当然她并不希望说容小龙摔什么什么鼻青脸肿,摔个屁股蹲就成。但是偏偏容小龙就是走的如履平地。 若离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和斗篷,忽然发现了写什么,说:“你和滕吉,如此轻装简行吗?” 这不像是方卿和的待客之道。 容小龙摇摇头,然后很快发现有点傻,因为摇头的动作若离看不到。他就出声解释:“当然不是。本来是有马车,本来还走的时候官道,后来才不得已走了这条路的。” 若离好奇,一边仔细勘察脚下路况,一边询问:“怎么回事?” “倒霉呗。”容小龙说,“本来走的好好的,谁想到会有不予楼的人埋伏我。为此还牵连了无辜。真是倒霉。” 若离说:“听你这个口气,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在觉得谁倒霉。” 容小龙说:“还能有谁?陈二狗?小翠?还是我?” 容小龙自己也不知道的。 若离说:“陈二狗?是被你牵连的无辜的人?” “是啊。”容小龙的声音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哀愁的,就是在阐述一件事情的态度,“人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是做了,也只有律法公断亦或者是老天报应,轮不到我或者不予楼去替天行道。而且就算是陈二狗做了什么,可是别的人呢?所以还是牵连了无辜了。” 若离说:“你.......见到陈二狗的魂魄了?” 容小龙在若离身后‘嗯’了一声:“若不是陈二狗这个当地人,我们如何知道翻过佛妥山?” 他忽然想到什么,也抬头问若离:“话说,这佛妥山并不算是什么捷径之类,你如何知道这条路的?” 若离说:“听村民说的。山下村民。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指了路给你?” 若离摇头:“只是说原本这距离金陵也不算是远,若非这佛妥山挡着什么的.......那我就想,山既然不消失,我就过去啊。于是我就翻山了。” 容小龙哦了一声。 没了下文。 若离这趟下山,其实算是重走一回路了。 她指了指山下:“按照我们的速度,大概天亮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人家了。去了镇子,还能歇歇。” 容小龙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立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若离忽然想到了什么。 又讲到:“哦,对了,山下镇子好像闹鬼。你回头顺便看看,是不是真的鬼。” 容小龙:“.......” 容小龙无语片刻后才开口:“倘若是呢?” 若离好像早就想好了一样,很快说:“若是是呢......那你就除掉鬼。我们可以收一笔钱。” “......”容小龙无语,“那若不是呢?” 这一点若离也想好了:“倘若不是呢,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我们还是可以收一笔钱。” 这一点容小龙就不懂了:“有鬼抓鬼能收钱我理解,那没鬼,怎么收钱?” 若离说:“你傻吗?若是没有鬼,那个装神弄鬼的,我们不是趁机讹诈他一笔吗?” 容小龙心情复杂。 他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又按了按腰间的腰带,说:“我们又不缺钱.......” 若离打断他:“我们又不是打算在江湖上过几天,或者浑水摸鱼个几天.......当我们是像赵帛那样的方式去闯荡江湖吗?他那是闯荡江湖吗?他那是游山玩水!有钱有闲,还带个护卫。钱花光了就回家,在家里厌烦了就再揣着银子出去玩。和我们能一样吗?我们的钱,花光了,没人再给我们的!” 若离的声音逐渐委屈:“你和我都是苦日子过来的,本来无依无靠,现在也是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别才有钱了几天,就不知道自己曾经多苦!” 若离没回头,声音传过来:“我小时候,流浪了好久,还要过饭睡在破庙里盖着稻草取暖过!” ...... 若离没回头,所以她不知道,她没说一句,容小龙其实都在后面点头应和的。因为他早知道了。而且前因后果他都知道。 知道知道。 后来还是被赵小楼给找回去的。 那个时候还很小的若离不但不感恩,而且吃光了赵帛当时想要平分的糕点不算,甚至还试图想要拐走人家的侄子。要不是赵小楼发现的早,赵帛可能要在有生之年体会一次亲自要饭的刻骨回忆了。 这事情是赵帛告诉他的。 赵帛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若离的名言:“我不是猪。......我只是还能吃的更多。” 赵帛当时还让容小龙品品这句话:“这难道不就是猪吗?” 容小龙当时无语,说:“你怎么不去跟若离说这话呢?” 赵帛意图拉着容小龙讲若离坏话的阴谋被挑开,立刻闭了嘴。 容小龙不打算符合赵帛去讲若离是猪。 当然也不打算告诉若离赵帛私下里讲若离是猪。 ....... 若离当然不知道身后容小龙的所思所想。 不过她见容小龙沉默,还以为是自己遭遇苦难令容小龙沉默。 结果容小龙接了一句:“那我还好,我不至于要饭,毕竟我还会别的生存技能。” 若离:“......” 身后的容小龙开始计算自己的技能:“你看,我会养鸡养鸭,还会卖瓜,还会炒瓜子煮花生,烙饼,收割稻子,还会辨识山上的菌子.......我还会写字,集市上还能代写书信。怎么着我都能养活自己.....” 最后容小龙总结:“我不会去要饭的,要饭的酬劳不高,还辛苦。风吹日晒的。” 若离有点生气了:“我那个时候还小。” 容小龙说:“我五岁就会采菌子去集市卖了哦。” 若离:“......” 若离真的生气了。 闷头走了好一大段都不肯讲话。她走的快,容小龙还是不紧不慢,依然保持原来的距离速度。 气到若离都不知道气什么了。 若离说:“我们还是想想看怎么去骗人吧!” 容小龙失笑:“说得好像你已经笃定了不是鬼的所为一样。” ...... 当然不是。 若离虽然没有能力见鬼。可是她和杜衡接触过。杜衡不重要,也不是重点,但是杜衡有个师父,非常重要。 杜衡的师父,是不灵道人。 ....... “不灵道人?” 容小龙孤陋寡闻,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 他说:“杜衡的师父,不是雁南声?” 若离在星空下直接翻了个白眼,当着容小龙的面。 “雁南声是传承杜衡雁回宝剑的人。不算是启蒙师父。当然了,有教过杜衡,也教过陌白衣的。可是在教导他们二人之前,他们两个人已经在江湖是有点名气了。他们之前是论剑大会的第十四名和第十九名。” 若离说:“不过这些都是往事,好久好久好久了。” 若离讲这一句话的感觉,仿佛杜衡和陌白衣都已经是古人一样。 这一点多少让容小龙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方卿和还在眼前呢。 杜衡和陌白衣成了江湖传奇和过往。 可是方卿和却还是个朝廷新秀。 人间的印象和记忆,实在是有趣的很。 方卿和还不到三十岁呢。却感觉经历了好几段跌宕起伏的人生一样。 明明是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呢,结果呢,落到那些人的口里,成了个古人,成了个老人。 好有意思。 不过若离也不算是片面。因为实在是距离当年的论剑大会,确实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四年一次的论剑大会啊.......这都不知道江湖多了多少新秀,又隐去了多少强者呢。来来去去的,眼睛都花了。 若离说:“哦,你可能也不知道,当今陌氏的家主陌如眠,是那一次论剑大会的榜眼。” 这一点容小龙还不知道。 陌氏出身的世家小姐,夺得论剑大会的榜眼,还算是令人信服口服的。虽然说江湖比武公正,但是其实说白了,每一次的论剑大会前几名其实都是世家子弟。偶有几个出头的,大半是靠的是运气。 直到杜衡的出现。 论剑大会,四年一次,每次都会集合武林中的大半江湖人士。不管是名声在外还是初入江湖的,人人都想求一张拜帖,而人人都会有一张拜帖。 江湖那么大,江湖人三个字听着神秘又玄乎,可是那到底是比这老百姓来看的。若是放在江湖人的眼里,江湖人看江湖人,那就像是鸭子看着大鹅,谁也不比谁个头大叫的响。张开翅膀抖落抖落,你掉一根毛,我也飞点绒。自己叫的响亮,在外人看来是闹的热闹。 都不算什么稀奇。 可是论剑大会不同。 它公平。 当初的武林盟主雁南声就是在论剑大会上一举夺魁,击败了当时的上一任盟主,当着全江湖人的面,接过了那把疏影剑。 而又一个四年之后,一个出身白丁的少年人击败了十几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夺得论剑大会第十四名。他的手下败将,包括了这次主持论剑大会的陌家的公子陌云。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陌白衣。 而那位少年,就是后来的下一任武林盟主杜衡杜言书。 杜言书无门无派,却依然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 这就是江湖的公平。 庙堂要功成名就应该做什么?读书。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提。可是每年的科举,能考上的有多少?还有一部分要赌上考官的喜好,文章写得好,万一不入考官的眼,你去哪里哭去?江湖就公平多了,四年一次的疏影论剑,不管你年纪,家世,容貌,出身,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邪门歪道。你就可以凭借真本事达到你的功成名就。 你看,江湖实在是一个公平的地方。 杜衡存在的意义非同凡响。 他出身白丁,师乘的是不灵道人,那不灵道人说是青城山的道士,可是又没有实际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杜衡的身法其实也不太相似于青城派。 所以,他是个例外。江湖例外。他后来又成了武林盟主,彻底地实现了武林的公平。他好像出现就是为了印证这一点。所以他出现了,印证了,然后消失了。 十分圆满。 当然这种圆满,不包括杜衡本人的看法。 容小龙想到杜衡心情就沉重。也忘不了陌白衣。他忘不了当时在城门口和陌白衣的告别。也同时不能忘记当时的眼泪。 容小龙很排距这个。 于是他问:“不灵道人和这个事情有什么关系?” 若离很成功被带走:“当然有。不灵道人可是个破案高手。” 不灵道人,江湖尚算是名头响亮的。他是个武学奇才,行踪不定,擅长破案,在江湖上有他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他确实无门无派,别说门派,他连一个身份都没有。 若是硬要说,不灵道人,出身青城山。 不灵道人是个道士。疯道士。 他生来有足疾,被亲生父母丢弃在青城山道观外。被一个下山采买的小道士捡了回去。道观养很多弃婴,不缺这一个。于是也跟着养了起来。一开始除了有足疾之外,不灵道人还算是个正常的小孩子。等到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疯疯癫癫。他对着刚刚开放的花朵哭哭啼啼,对着枯死的残木拍手大笑,秋风落叶的时候,他当着香客的面手舞足蹈,大雪漫天,天寒地冻,他偏偏嚷热,坦胸把自己埋在雪里。 他原本叫什么早就被忘了。 很多香客见他总是嘴里布灵布灵的学山里的鸟叫,于是就暗中叫他不灵道人。他偶尔听到,欢喜地很,就把这个称谓用了下来。 之后连道观的师兄弟,都管他叫不灵。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一间黑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是不灵就这样一直生活在道观,倒也太平无事且很好。想必不灵也会很高兴拥有这样平淡幸福的一生。但是在不灵道人二十五岁的时候,青城山发生了一件命案。 死的是个道士。 就是当年把还是婴儿的不灵道人捡回去的道士。当年抱回不灵道人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道士。等到不灵道人长大,成了个疯道士的时候,当年的小道士已经成了中年的道士。 中年道士死在青城山的深秋。 他死状安详,面上没有惊恐之色,仿佛是寿终正寝那样。但是他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连同肠子都不见了。 官府的人上山验尸体。直接言明,道士是被人迷晕,再开膛。他是活着的时候血流尽,才死掉的。 血水流尽的时候,人会感觉极其寒冷。会产生幻觉。但是他身中迷药,无法动弹。就这样,死去。 这是一桩悬案。 上山的捕快说,这是这几年的第四个案子。 都是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失踪。但是几个死者都没有关联。就如这个道士。就如上一个商贩,再如上一个戏班的小生。毫无交集。 莫名其妙。 若是临时起意杀人,随意择取目标。这根本无从破案。 只能多加防备。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道观也因此,闭门了好久。一来要安排同门的丧仪,二来要安抚道中年幼的师弟。 道中的当家掌门还特意叮嘱,要好好安抚不灵,毕竟不灵和他的关系极好。有抱养之恩。 众人记下。 不灵道人倒是安静。他眼睁睁看中年道士入棺,眼看着同门念经,摇三清铃...... 他一言不发。 只看堂外。 堂外有一颗大树。树上有黄叶摇摇欲坠。他盯许久,终于盯落了那最后一片黄叶。 他又拍手大笑起来。 次日,不灵道人就不见了。 这一失踪,就失踪了整整三年。 三年后。 那个开膛破肚的凶手落网。 凶手堂前招供,自己杀人之后若无其事。但之后不知从何开始,就有个疯疯癫癫的,又看不出年纪和模样的道士跟随他,在他身后唱歌。唱的什么也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他刚刚杀掉一个道士,如今又见一个道士,他心虚,于是逃亡。 可是不管如何逃,那个跛足的疯道士就一直跟着他。他也曾想过把这个道士一同开膛杀掉。然而无果。 至于如何无果。凶犯不曾多言。 那个道士也不曾露面。 只在凶犯伏法之时,有歌声传来。依旧是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但是感慨祭奠同门在天之灵的青城山的道士却听出来,他唱的是那个死去的中年道士的生平。 唱那个中年道士年幼出家,唱他爱笑,唱他喂养的鸟雀,唱他捡到的婴儿,他给婴儿净面擦手,也唱婴儿长大,也唱他爱众生。 不灵道人还唱,众生爱他。 不灵道人最终走向江湖。 他破很多悬案。每破一个案子,他都会把死者的生平唱成歌。然而依旧无人见过他。 不灵道人由此名扬江湖。 不光是扬名江湖,甚至传到了官场。尤其是在捕快中流传信奉不灵道人的习惯。当然捕快们也不知道不灵道人的样子,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默契,他们都不约而同把不灵道人做成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每个捕快房都会放一个不灵道人的塑像。都是不约而同,破衣烂衫,手持拂尘,面容模糊的道人。 而这个道人,在若离看来,确实个面容明朗,很会讲故事的老人。 不灵道人人尚未到中年的时候已经有了老相。而这种老相却在之后生了华发也依然未改。使得他真的成了个年老的人的时候却反而开始显得年轻了。 不灵道人遇到杜衡的时候杜衡已经过了喜欢听故事的年纪。他本来就要去江湖,与其听到故事中的江湖,不如亲眼去看看。而那个时候不灵道人又到了喜欢讲故事的年纪。杜衡能够尊老地听不灵道人讲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却没办法次次都有耐心听不灵道人讲十几二十次。 到这个时候,若离就成为了不灵道人喜欢的小孩子。 不灵道人没有教授给若离什么武功。但是教了若离很多破案的本事。 不灵道人有一种直觉,他觉得若离并非是属于江湖的。江湖天地广阔,但是不代表这天下只有江湖这一方土地。 杜衡当时听说这事,还当着若离的面和方卿和笑谈:“我师父不但是个江湖破案奇才,现在还通灵知天意了。” 不灵道人懒得理会杜衡。 觉得对比可爱又很软萌的若离,杜衡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杜衡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可爱不可爱的,也不是我的任务。 更何况,他小时候可爱就可以了。 所以杜衡很是怀疑,当初不灵道人追着要收他做徒弟,纯粹是因为看中了他很可爱。 而对于若离也是。 说白了,简单说,就是不灵道人喜欢小孩子,喜欢很可爱的小孩子。 很可爱的小孩子若离和乔松,分别跟着不灵道人学会很多破案的本领。 这一回,正好用来抓‘鬼’。 ....... 容小龙听了这前后,当时第一个念头便就是说:“......如果不灵道人遇到的是我,大概是看不上我的......” 容小龙撇嘴:“我小时候一点也不可爱,皮的很,又瘦,又晒的黑球一个,到处惹天惹地的。一点不可爱。” 容小龙对于可爱的理解,必须要像那村里最漂亮的小孩子那样,很干净,很漂亮,从头到脚都被打扮地粉粉嫩嫩的,在灯会上的时候,那小姑娘束着双丫头,手腕上还簪着一圈茉莉花,提留着一个带着轱辘的兔子灯跟着父母跑来跑去,脸蛋鼓鼓,笑得声音像银铃一样。她就是容小龙记忆中可爱的最初模样。 后来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跟着父母搬家离开了村镇,去投奔了亲戚,容小龙连她叫什么都没好意思打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人家才叫可爱,见到了就开心;至于自己,那就是皮实,见到了就想拽过来赏一顿竹笋炒肉。 而这个佛妥山下的镇子里闹出来的人心惶惶的源头,就在一个根本不可爱的孩子身上。 若离和容小龙风尘仆仆披着一身的晨露下了山。 容小龙的包袱里甚至还有一身潮湿的衣裳。他急着摆脱这一身非常难受的感觉,就像赶紧投宿。 结果若离告诉他,这个镇子上太小了,根本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客栈的。 容小龙从里面揪字眼:“没有正儿八经的客栈,就表示说,有不正儿八经的客栈咯?” 若离很不情愿的点点头。 “但是.......”若离似乎不情愿到连谈起都懒得谈。 她指了一个方向:“你去看了就知道。” 那就去。 容小龙者才想起来:“这个镇子,叫什么?” 这个镇子叫驴骡镇。后来改名叫绿萝镇。 其实这里连一只骡子都没有。也没有驴子。 绿萝镇原本叫驴骡镇的原因,只因为这里以前是远行商的必经之处,但是小镇非常小,小到让那些见过世面的商人不屑一顾到连过夜都倦怠,只留下让驴骡歇脚喝水的时间,故而这里以前被人称为驴骡镇。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一个穷酸的秀才路过,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将头大摇特摇,大笔一挥,将不堪入目的驴骡二字改为了现今的绿萝。 不过绿萝也好,驴骡也罢。改了名字也没见风水有多好,这里依旧是穷得很,加上官道开通,行脚的商人都不再走这条路,这里的酒馆客栈变成了最不赚钱的营生。 既然不赚钱,那也就没有什么耐心经营的必要了。 而至于为什么客栈都不倒闭。那估计只有客栈的掌柜的知道了。 不过这绿萝镇上的人,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个客栈掌柜的一面的。平日里只有那个懒洋洋的伙计出来晃悠两圈,天冷的时候坐在客栈门口晒太阳剔牙,裹着那一身灰扑扑的仿佛万年不洗的袍子打盹。 若离没去看过,光是听这一番阵仗,就感觉那伙计身上会有虱子。 ...... 和平常一样,到了日上三竿,绿萝客栈的唯一伙计才懒洋洋开门做生意,门开到一半,连同打了一半的哈欠都被门口的两个人的样子给吓了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一男一女,都是少年模样。男的长的清秀女的漂亮,活脱脱一副璧人模样。只不过.......这小少年和小姑娘模样狼狈,头发也乱了,衣服上都是尘土,两双眼睛眼睛水汪汪地,又是娇美又是可怜——一看就像是一对私奔离家的小情人。 “请问伙计……”还是那个长的清秀漂亮的少年开口,“可还有客房?” 那个伙计忙不迭的应声:“有!有!二位楼上请,”同时露出了一个‘我理解’的猥琐笑意,“这就给二位预备一间上房。” 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且奔放.......这才几岁啊?啧啧啧。 看到了伙计那个自以为是的眼神,若离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毫不掩饰的怒视那个感觉浑身长满了虱子的伙计。倒是容小龙又累又困,他一心一意就是想着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下这一身潮气的袍子,他伸出两个手指头:“两间房。” 伙计反应迅速,立马点头,学着容小龙也伸出手指,先是比划了一个一,再比划了一个二:“两间房的话,一间房一天一贯钱……” 若离:“......” 这是一间黑店。 若离甚至不需要搬出来不灵道人教授的判断对错的根据,她都可以十分肯定的下这个结论。 一向机灵的容小龙在这件黑店面前显得弱小可怜又糊涂:“一贯钱就一贯钱,要两间。先住一天。” 容小龙递过去一块银疙瘩:“麻烦伙计了。” 伙计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这位小兄弟,本客栈小本生意,没地方找零.......” 容小龙说:“那就做打赏好了。” 伙计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刻麻溜的紧紧的把银疙瘩攥在手心里。一甩搭载肩上的汗巾,装模作样吆喝一声:“客官里面请——” 这个客栈有八百年没有住人了么?扶手,缺了一边,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让人心惊胆战,就连那些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一副残像。 若离沉默了很久,还忍受了很久,终于在踩烂一截木板的时候拉拉容小龙的袖子:“那个,换一家吧?” 后面那个伙计耳朵尖得很,还没等容小龙作何反应就立刻接话:“绿萝镇的客栈只有这一家,”见若离愤怒看着他,还满不在乎笑笑,“不胜荣幸。” 容小龙很久都没有说话,大概是实在是困倦所以懒得开口,只一直在听他们讲话,过了一会,才忽然道:“就住这里吧。”他转头,忽然朝那个伙计礼貌点头:“劳驾带路。” 整个过程自然的很,若离除了生气之外和想不通之外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但是等到走进了客房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这么精明的容小龙,今日怎么变得和赵帛一样,成了个不懂物价傻傻被宰的傻白甜呢?!而且即便是赵帛,他也不能蠢钝如此,花钱找罪受。 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不满,若离跟着伙计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客房中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虽然家什简单,但是那雕花的木窗、细竹编就的屏风和古色古香的大床就已经让若离吃惊不已。这内外差别,也太大了吧?这客栈外面看着,都像是鬼屋了,结果没想到内里居然另有千秋,这种强烈的反差叫一向冷面的若离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的诧异。 那个伙计得意一笑:“怎么样小丫头,方圆百里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客栈了吧?后院有一口井,要是想洗脸,自己拿着水盆下去打水,要吃饭,自己去厨房做,不用客气……菜篮子在门后,出去左拐就是大街……” 若离:“......” …….不用说方圆百里,就算是方圆千里,不,万里都找不到这么坑人的客栈! 容小龙此刻也有了共识。 这一天一贯钱的价格,原来并不包括三餐饭菜,也不包括洗澡水,更加没有跑腿帮忙购买换洗衣物的义务。 当然了,伙计表示,可以做饭,也可以给烧洗澡水,也可以帮忙跑腿去买换洗衣服,只要钱到,服务就到。 容小龙:“......” 确定了,这是一间黑店。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贯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越想越生气。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住客栈洗澡水居然是另外收费的!那生的贼眉鼠眼一副奸猾之相的黑店伙计还表示可以代为洗衣服。 呵呵,说的好听。 代为洗衣服.......用什么代?一贯钱是不是?想得美! 住一夜客栈一贯钱;一桶洗澡水一贯钱;洗衣服,一贯钱;如果要准备晚饭,也是一贯钱;好么,即便是晚饭自己做,去代为跑腿买菜,居然还是要一贯钱的! 若离忍者火气,也不要代为买菜,也不要做饭,也不要洗衣服。她可以自力更生的。 反正如果日后去了江湖,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加黑心的黑店。回头说不定这洗澡水就不是按照洗一次澡来算了,或许是一桶水一贯钱。这一澡盆的洗澡水,差不多要五六桶才能装满,想想,这就是黑店。 若离一边搓洗衣服一边嘀咕:“怪不得江湖人都去住悦来客栈......我当时还以为就是个习惯,原来大有深意.......” 悦来客栈不是黑店,价格合理,服务周到,饭菜新鲜可口,还可以根据顾客要求选择堂食亦或者是送上门。如果住的是上房,还有免费洗衣和免费刷马的服务。实在是周到极了。 不过悦来客栈虽然号称遍布五湖四海,连金陵淮南都有店面。但是像绿萝镇这种犄角格拉的偏僻地方,平日里连个走脚商人都没有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什么大批量的江湖人路过。所以也就没有开店的必要。 若是若离负责悦来客栈选址,她也不会去选这里。 若离自己被自己说的心服口服。认命自己下去打井水洗衣服。 幸亏这井水没按桶收费....... 客栈的水井在后院。 而他们所住的两件厢房都有一扇窗户面对着后院方位。且客栈木板隔音不好。隔壁任何动静对方都其实听得到。只不过要仔细听来才知道。 容小龙换了伙计跑腿买来的衣服,那衣服一看就知道根本不值一贯钱,不过就是普通的粗布衣裳而已,这伙计肯定是昧下了一大半还不止。不过到底是在自己的衣服干爽之前应付应付而已,到底还能接受。容小龙想了想,给了伙计一贯钱,请他洗衣服。 容小龙看着伙计兴高采烈接过银钱的样子,问了一句:“伙计.....你们店里,有几个伙计啊?” 那个伙计生的很瘦,眼神在除了看钱之外其余时候都很平静,生的相貌也是平平无奇的模样,倒是一副笑脸令他无论怎么样做出贪财的脸面都不会叫人太讨厌。当然了,大概可能有这个感觉的只有容小龙。 若离已经气得自己跑下去洗衣服了。可见气得不轻,都给气勤快了。 伙计笑眯眯回答说:“只有小的一个呀!” 容小龙说:“整个客栈,只有你一个吗?掌柜的,账房,厨子,打杂的都没有?” 原本就笑眯眯的伙计更乐了:“小客官,您看看咱们这件客栈,需要那么多人手么?” 容小龙:“......” 伙计笑嘻嘻的,嘴角翘地很是欢乐:“而且啊,不瞒着小客官说,这件客栈十年来,小客官小两口,可是咱们店里第一批客人呢。” 容小龙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先尴尬还是惊讶还是如何。 他无语半天,只好先说:“我和那位姑娘并非如您所言那样。” “那可不一定,这缘分的事情啊.,可是妙不可言的哦.....”伙计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大概是心情所致,如今伙计的笑脸落到容小龙眼里就有点讨厌了,讨厌的伙计依然毫无察觉容小龙的板脸,依然在叨叨,“我可是看得出来,小客官对那位小娘子.......啧。” 伙计没说下去,就挤了个眼。 容小龙无语。 伙计以为容小龙被说中心事产生了害羞,于是就道:“少年感情嘛。.....我理解我理解.......” 你理解个鬼....... 容小龙无奈解释:“我和她有血缘关系......” 这下轮到伙计脸上呈现受惊状:“我怎么没看出来?!除了都是美人坯子,我可没看出来什么血缘关系.......” 伙计手一挥:“即便是有,只怕也是单薄的!不算数!” 容小龙再度无语。他简直是要怀疑这个伙计是不是还兼职这个镇上的男红娘了。这样热心肠的拉人保媒的,也不会得一贯钱。 容小龙被他给搞得,差点忘了一开始想要问的话了。给带跑了个彻底。 容小龙咳嗽一声,道:“伙计倒是能干的很,留在这个小客栈,实在是屈才了。” 伙计又是谦虚又是骄傲:“哪里哪里......这小客栈能寻到我来看护简直三生有幸。”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还没正式夸呢,就开始喘上了。 伙计谦虚骄傲完毕,问容小龙:“客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出乎意料的是,容小龙马上说:“没了。这里还是一吊钱,麻烦准备晚饭?” “好咧!” 今日简直是财源滚滚。 果然江湖人的钱就是好赚。 伙计心花怒放。他甚至有点想要提议掌柜的,把这个客栈给搬到江湖人多的地方去。可是这个提议又不是没有提过。掌柜的如果江湖人多,那地方势必会开悦来客栈。如果开了悦来客栈,哪个笨蛋江湖人会来我们这个黑店呢? 伙计当时还不服气:十个江湖人里面,总能有一个吧? 如今看来,十个江湖人里面,有两个呢。 ....... 容小龙在房间里没懂。他隔着墙板,听到一侧的楼梯位置,那个伙计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他或许会去厨房,拿上菜篮子,欢喜的去买菜。然后再回来,去厨房起火做饭。 就像刚刚那样,他收了容小龙的一贯钱,然后欢喜的走出客栈,往小镇中成衣铺的方向走去。当时伙计很贴心,先给他准备好了洗澡水,保证会在容小龙洗澡完毕之前带干净衣服回来。 于是容小龙也就慢慢吞吞开始准备洗澡。他褪下腰带的同时去关窗,临时撇到了那个伙计往远处石桥的方向走去。 他浸在荡漾的热水里。他当时困倦无比,累的脑子都混沌起来。大概若离也是,被黑店和黑心的小二给气的神志不清。一句不灵道人的教诲都忘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是黑店黑店黑店,其他的有关这个客栈的任何不对劲都没有浮现在脑中。 不对劲,不对劲的可多了。 比如,这个十来年才来过他们两个客人,这件客栈怎么会厢房内如此整洁?甚至做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第二,没有客人来的客栈,就一个懒洋洋的见钱眼开的伙计,结果厨房里居然可以一直准备着热水,而且送上来的时间如此快。连其他的诸如皂角,帕子等等都非常非常妥帖。 这一切的不对劲的激发,并非是因为这缓解疲劳的热水。 而是隔壁忽然起来的若离的声音。 刚刚屋中吵闹,并没有仔细听闻隔壁的动静。如今厢房安静,只留下水声和自己的呼吸,隔壁的声音反而显得清楚许多。 若离在和谁说话:“.......一吊钱?你怎么不去抢?” 那对话的声音也极为耳熟:“小客官.......这是本店的常规价格呀。洗衣服呢,一吊钱,跑腿买菜呢,也是一吊钱,做饭呢,还是一吊钱!” 若离说:“那如果我要一顿晚饭呢?” “那还是一吊钱啊?” “一吊钱包括食材吗?” “当然啦!” “那为什么我要你去给我买菜我自己做就还是要一吊钱呢?” “......那是本店的规矩啊.......” “那你们本地那的规矩不合理嘛!” “.......那不合理也是本店的规矩........” 若离的声音骤然拔高:“本店的规矩本店的规矩,我看你们店最大的规矩就是黑!” 那伙计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黑吗?不黑啊......这还没到中午呢.......” 然后那伙计就没声音了,继而传来咚咚咚的下楼声音,不多一会儿,又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想必若离也是无可奈何地出了一贯钱买了一桶洗澡水。 ........ 容小龙没听到隔壁的水声,他愣在了那里。头脑耳朵全是一片空白的。 这个伙计,未免腿脚太快了点吧。 容小龙有心事,洗的很慢。他甚至听到了隔壁若离一边嘀咕黑店和败家的自己一边下楼,然后开始搓衣服的是时候,那个伙计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那石桥方位。他冷眼看着那个伙计慢吞吞的走回来的。 伙计敲门,开门,看到穿着湿漉漉的寝衣的容小龙用一脸冷淡的表情看他。视线直勾勾的,看得伙计老脸一红,怪不好意思的。 伙计有点心虚,咬咬牙,把手上的蜜饯包连同衣裳都放到了桌上:“看,买一套成衣,送一包蜜饯!” 容小龙:“.......呵。” 伙计自觉心虚,抱起换下来的衣服就跑。自作主张替容小龙下单了洗衣服务。 容小龙在房间里发呆不出来。 若离衣服快洗好了的时候才看到那个伙计也端着一盆衣服到水井边挽袖子。他甚至还带了个小竹凳和搓衣板。 若离一看到那盆里属于方式纹路的衣服就给气死了:“他居然下单洗衣服!” 苍天,简直是人性的泯灭和道德的沦丧! 他们说好了来这个破镇上解决装神弄鬼的事情,以此开启赚钱的大业作为行走江湖的经费。结果一个铜板还没见到,一块银疙瘩和好几贯钱就没了。那是好几贯钱,不是一个钱! 若离要气晕了。 那伙计赚了钱,搓衣服搓的很是痛快。当然了,老话有说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而这句话落到容小龙眼里,也可以解释为:有钱能让神洗衣。 ....... 容小龙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神仙给他洗衣服。真是稀奇。 若离也觉得稀奇,她的稀奇和容小龙的稀奇不一样,她纯粹是觉得容小龙今天脑子进水了。 “你先是不管青红皂白的,非要住进这个黑店,还给了这个黑店这么多钱,如今脑子还坏了。要不是你我一路而来,我还以为你是给这个黑店叫保护费。这佛妥山上幸好没有土匪,否则我会以为这个黑店是土匪开的。” “我们确实是在叫保护费,”容小龙的眼神从刚刚若离上楼到现在,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灰袍的伙计,所以从头到尾,容小龙一直用后脑勺对若离说话,“这个镇子,只有这个客栈是干净的。” 若离不解:“这镇子,只怕只有那个黑店是不干净的吧?我之前可是借宿过这里的。” 容小龙也想起来这事。他终于转头:“你借宿的是哪一家?” 若离指了指一边:“客栈对面,石桥那边,有一家成衣铺,铺子里的老板娘。” 容小龙重复她的话:“成衣铺的老板娘?石桥那边的成衣铺的老板娘?” 若离一头雾水,还是点点头。 那成衣铺的老板娘是个美貌的少妇,也是若离到这个绿萝镇上第一个认识的人。那美貌少妇是个自来熟,一见面就夸她的裙子好看,料子新鲜,几乎把若离从头夸到了脚。如果是旁的大娘大婶之类,或许若离还会觉得烦人给予冷脸,但是世上不管男女,皆都是看脸。 那个少妇确实美艳动人无比。明眸皓齿,桃面蜂腰,简直可以说是貌美如花。 这个平平无奇的小镇上有个如此美艳的少妇,实在是令人吃惊的事情。若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几句好话给灌了迷魂汤了。居然就跟着她去了铺子里投宿了。 容小龙对若离这种见色起意的江湖经验感到很无语,他问:“那,是不是也是一贯钱?” 若离当然摇头:“人家又不是黑店!不过我走的时候,偷偷留了一支发簪作为谢礼。” 容小龙非常同情看她:“那发簪,可不止一贯钱。” 他指了指在水井边哼哧哼哧洗衣服洗的非常起劲的伙计:“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少妇应该和这个伙计,是一伙的。或者说,那个少妇,就是这个伙计一直留在这个破烂客栈的理由。” 若离:“.......这江湖套路也太深了吧?” 江湖套路不深,怎么叫江湖呢? 这恐怕就是老人常言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抱着‘是鬼就抓,不是鬼就偏一顿酬劳’想法的少年少女,还未来得及展开行动,就被这个江湖先上了不是免费的一课。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吉祥如意大牡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沉默了下来。 容小龙似乎依然还没有恢复精神一样的一脸困顿地倚靠在窗边看着洗衣服的伙计发呆。 若离短暂地愤慨了一会,想起来刚刚未曾结束的谈话。 她问道:“你为何忽然说只有这个客栈是干净的?” 若离忽然想到了容小龙和她的不同,隐约算是猜到了一点什么:“是,是那个原因吗?” 容小龙听着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和反应,只是含糊的从嘴里发出来一个类似于‘嗯’的声音。 这一个反应让若离有点毛骨悚然起来,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在这个镇上过了一夜就更加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说道:“真的吗?是,是有鬼吗?” 最后三个字,若离是压低了音量说的。 容小龙说出来的内容,比若离想的还要害怕一点:“有的,而且,还不止是........鬼。” 若离觉得头皮都要炸了:“那还有什么?” 容小龙似乎被这句话给难住了。 他过了好一会,冥思苦想了很久,依然脸上是一副不得解的表情:“很奇怪.......怎么会这样奇怪呢?” 他依然盯着那个楼下水井旁的伙计,盯得很出神,出神到身后的若离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凑了一眼。 若离不禁问他:“你在看什么?” 她问完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令她忽然对眼前的容小龙产生了一种压过轻视的恐惧。 在之前,若离其实一直都是有些看不起容小龙的。若离觉得他根本配不上容氏指路人的身份。一个乡野的小子,武功平平,阅历浅薄,而且从未有过担当重任的觉悟。他甚至有点天真,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鬼魂有一种迷之信任。都吃了好几次亏,还是不能吸取教训。 每一次若离作为局外人听到经过,都有一种很铁不成钢的情绪上涌。她会觉得,如果指路人是她,她哪怕不会做的十全十美,也定然不会糟糕到如容小龙这个境地去。即便她毫无头绪,她也会全然告诉方卿和,让方卿和裁决。 可是她当时忘了,她和方卿和的信任是基于多年的培养和自我的偏好;但是这种多年相处的情谊和自我的偏好,并不成立在容小龙身上。 对于容小龙来说,一个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方卿和,甚至比不过雪中送炭的杜衡和陌白衣。 甚至可能连徐长生都能超过方卿和的地位。毕竟徐长生是容安的徒弟。 即便方卿和也是佛果的好友,可是佛果说白了,早就脱离容氏很多年了。 ——基于这样的牢记和那样的忽略。令若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然而然地对于容小龙产生了一种莫名和顺理成章的敌意。 这种敌意,很幼稚。像一个小孩看不惯另外一个小孩那样简单。并不属于成年人中的那种敌意。成年人不会随便对一个人报以敌意,敌意这种情绪落到当权者的眼里,条件苛刻难寻,可与不可得,除非你我势均力敌,不分伯仲,那才有机会赢得我的敌意。否则,若是敌我悬殊,我强你弱,何必对等? 就如两国交战,弱国无外交。 很是残忍。 小孩子眼里,尚且没有这种明白的残忍。 若离是小孩子心性,一边觉得容小龙什么都不如她,一边又很是理直气壮的对容小龙报以敌意。很是矛盾。 而容小龙也是小孩,却不像小孩。他知道若离对他有敌意,却用自己所有的言论和行为表示,他并不把这种敌意放在心里,可是你如果过分,他也不会维诺的。好几次气的若离差点暴跳就是证据。 这一次,若离并没有暴跳。 但是她依然在试图用生气和不耐烦来掩盖自己的恐慌。 “到底有什么奇怪你直接说行不行?你这样故弄玄虚,是不是故意要吓唬我?” 容小龙表情很呆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慢吞吞说:“没有。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 他一本正经地和若离解释:“只是暂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贸然和你乱扯一通,只怕你会更加害怕。” 容小龙很呆的表情其实若离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遇到过容小龙几次,几次都能够时不时地在容小龙的脸上发现这样的神情。 可是没有一次,令她如当下这样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的后脖子有点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风吹的,也可能是头发还没完全干透的缘故。 “.......我有时候,经常会想,这世上难道就我一个容氏后人了吗?这样我也太孤独了吧?”容小龙把视线又转回窗外,但是声音依然在缓缓又低沉的讲述,“后来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我其实挺高兴的。就是没有什么目的的就是高兴。不管你最后能不能成为指路人,我都很高兴。也不管你是不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容小龙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她:“你不是很想成为指路人,很想看到灵魂?” 若离干巴巴地说:“这个问题,你昨夜在山上就问过我了。” 容小龙也想起来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了蠢事一样,他试图给若离一个微笑,但是没成功,他嘴角很快就垮了下来。 若离有些同情他,虽然暂时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是她还是先同情了一下:“你可以先告诉我,这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小龙看了她一眼。 容小龙想了想,最终说:“这个镇上有很多的鬼。” 若离说:“可是还有人啊?” “这个镇上的人,能看到鬼,”这才是容小龙奇怪和困惑的所在,“可是他们不可能都是指路人。” 若离一边困惑,一边心里砰砰跳。 “为什么不可能?”若离想了想,“这里地处偏僻,车马不来,算是个另类的世外桃源也不一定说不过去........说不定.......” 何必如此武断呢? 若离甚至很想反驳容小龙的判断。如果,万一呢? “没有万一,”容小龙说,他似乎猜到了若离的想法,他看了若离一眼,眼中传达的情绪告诉若离,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容氏的指路人,面对那些鬼魂,要么会把他们变成灵鬼,要么如果是枉死就可以再生,如果寿命走尽,就应该超度。不可能就让他们一直以魂魄的方式和活人一起生活在这个镇上。” 若离:“可是.......” “而且这个镇上除了这个古怪之外,不管是灵魂,还是你都能看到的‘人’,他们都不约而同避开这个客栈。远远绕开来走。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投诉这间客栈的缘故。他们排斥这里。” 若离脱口而出:“这是为什么?” 容小龙轻声道:“这也是我在猜测的。但是我心里感觉,这间客栈,会保护我们的。” 若离说:“万一这个客栈反而不好的呢?” 容小龙抬眼看他:“那我们也只需要对付一个。比对付其余全镇要有胜算的多。” 若离想到刚刚那个身形消瘦,一脸财迷样子的灰袍伙计。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可是容小龙说的也对。 虽然若离觉得这个伙计看着并不像是能够保护他们的,但是,对付一个伙计,总比对付全镇的‘人’和鬼要来的有胜算吧? 若离说:“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吗?我觉得他们并没有想要伤人的意思?否则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啊.......” 容小龙这一回沉默了片刻才去看若离,他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些年来,只有你一个是全身而退的呢?” 若离一愣,随即就听到容小龙说:“你上次来此,是投诉在那个成衣铺老板娘那里。我刚也说,我身上这身衣服,就是这个伙计去成衣铺买的。一贯钱,但是这料子绝对不能值这么多。这人间有一句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个老板娘如果和这个客栈的伙计不是外人。她当时保护了若离,就等同于现在伙计可以保护他们两个人。 若离不再说什么了。 她消化不了这事。 屋里一片静谧。 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以及楼下院中伙计的脚步声。以及洗完了衣服,端着装着衣服的木盆准备去花园里晾晒。 伙计的脚步远去之后,容小龙压低声音说:“而且,刚刚之前,那个伙计和你说话的同时,我前脚才看到他在过石桥。” 若离打了个哆嗦。 她本能的顺着容小龙的视线,瞥到了沿街的那扇窗户去。 这已经快到晌午,镇上懒洋洋的都没有什么人走动。静悄悄的。仿佛这个镇上的人都还未醒一般。 这样的安静,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显出动静来。 初冬,天黑的很快。昼短夜长。从临街的窗户望出去,其实绿萝镇并不算是一个非常贫穷的镇子,光是视线所及,就看到两家做木雕为生的人家。那两家白天还关着门的人家,到了傍晚的时候才打开门像模像样的坐起生意来,甚至有两个手艺人模样的中年汉子搬坐在门口细细雕琢东西。其中一个男人面前的一块树根已经出了雏形,眉眼低垂,至若兰花,形态雍容,净瓶垂柳。是观自在菩萨,又称观世音。 ——这一幕如今落到若离眼中,结合之前容小龙的话,显得诡异无比。 观音啊。 观音不是神佛吗? 这镇上有那么多鬼,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刻观音的店家? 《妙法莲华经》中说: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诵了一半诵不下去了,有什么用?就算若离把【般若心经】诵读千遍万遍,那观音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态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模糊的天色再也不能看清观音衣褶上细致的纹路,那个雕刻观音的手艺人依然没有放下刻刀。比起白天的冷清,街上忽然热闹起来,不管是街上,家家户户都亮了窗户,昏黄的灯火映照在窗纸上,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被一道道门窗阻隔。各家有各家的的热闹,与外人毫不相干。与这个客栈和他们也不相干。 若离一直没有离开容小龙的屋子。两个人就这么盯着窗外发呆了一个白日。 正想的出神,忽听门口被人慢吞吞敲了两下,若离又是一个哆嗦。容小龙随口问:“什么事?” 没声音。隔了一会,敲门声又起了,慢慢吞吞,像是在逗他玩。容小龙楼疑惑,离开窗户走了两步,问:“谁?” 依旧没人说话,依旧慢吞吞地敲着,容小龙咬咬牙,几步上前,拉开门。 门开了,那个黑心的伙计笑眯眯站在门口,看着眼神明显不善的容小龙,慢吞吞地说:“小客官,晚饭已经备好了,在不下去,只怕都被别的给吃光了。” 还有谁?他和若离都在楼上,一贯钱的晚饭还能有谁去吃? 等到容小龙和若离到了大堂才明白为什么伙计会那么说了:那摆满了饭菜的桌上已经提前入席了一位美貌的少妇,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肉菜,一边还要记得转头冲着容小龙身后的若离挥手:“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若离想到了容小龙的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这美貌少妇果然和这个黑心肠的黑店伙计是一家的....... 若离和容小龙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些什么。 那少妇就指着头上一根银簪说道:“看看!你留给我的簪子,我戴着特别好看!” 容小龙:“.......” 若离:“.......” 伙计原本正在摆筷子,听到美貌少妇这样一句话,立刻殷勤地抬头对少妇灿烂一笑:“那是当然!我们家鹊鹊就算是头上戴一根草都能好看的像是戴着一朵吉祥如意大牡丹!”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虽然听着是字字句句都像是哄美人开怀的甜言蜜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伙计嘴里说出来,拳头立刻就觉得一股没来由的痒痒。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太阳底下无新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没来由一股子气,她对视了容小龙一眼,彼此不需要再多言语些什么,心知肚明了: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容小龙的眼神中还传递了一些其他的信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么如今这个客栈,可是就是二比二,平番了。在不知道是敌是友之前,暂时按兵不动吧。 那也只能如此。 若离在现实面前妥协。 她原本的主意中,还多少有些顾忌对方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之类的防备,就算是没有在饭菜中直接下毒,也有可能下在特定的碗筷中。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结果那个原本还记得在摆放碗筷的伙计被少妇一个娇嗔的媚眼当场迷的骨头酥软,手脚不知道排序,一边激动的使劲瞅美貌少妇,一边手脚错乱的给桌上四角个子便了一个勺子两个碗一只筷子。 然后施施然落座,落座了也不管客人了,直接把最大的狮子头捞到了少妇面前的碗里,然后少妇‘心疼’要推给伙计吃,伙计如何舍得?立刻推拒了回去,少妇再推,伙计再挡......实在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辣眼不能直视....... 也别说什么防备下毒的事情了。 这手慢一点,都快没得吃了。 没错。一贯钱的晚饭,容小龙出的银子,结果在饭桌上吃的筷子在桌上宛如战斗一样的,是理所当然上桌的伙计和不请自来的美貌少妇。 别看那少妇貌美如花,初见甚至还一度惊艳到了容小龙,结果最让容小龙感到震惊的,居然是少妇的吃相和食量。 别说容小龙了,就连阅历还算是稍微广一点的若离,都没有见过这样狼吞虎咽的吃相的。 那么漂漂亮亮的一个美貌少妇,穿着精精致致的,头发梳的那么好看,还擦了胭脂水粉和口脂,结果啃起大肉来,啃得那叫一个大开眼界,荡气回肠,满脸都是肉末。 容小龙喃喃自语:“那么小的一张脸,还没猪肘子大呢.......” 若离接话:“啃得都能把脸给埋进去了........” 容小龙光顾着点点头。然后手慢了一步,被若离抢先抢走了最后一颗肉丸子。 喜欢吃肉菜的灰袍伙计和美貌少妇.......容小龙心里心事重重的。出乎意料没加入在饭桌上抢肉的行列。其实也抢不到。 心事重重的若离早就把提防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想要赚回去那一点银子。一贯钱呢那可是。 ...... 容小龙半夜的时候被一些微弱的声音给吵醒,他没动,而是静静地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听动静,他辨认出来那些微弱的声音来自于两面窗外。一面对着大街,一面对着后院。两边都有动静。 他坐起来,弯腰穿鞋,一眼就瞥到了那个面向大街的窗户后斑驳的灯光。 容小龙困惑之余很快推算了一下时间:他醒来后精神很好,应该睡得很长,不存在短暂眯眼的可能性。他是晚饭之后很快就入睡的,差不多是掌灯时分,掌灯时分要睡够一觉,醒来最早最早,也应该是夜半。 这里不是金陵也不是淮城,不算是什么繁华之地。一个山中小镇而已,何来半夜如此热闹景象?难道真如他白天怀疑那般,这个镇上把白天做夜晚过,夜晚做天明过? 容小龙放轻脚步走到临街的床边,慢慢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果然从外漏进来晃眼的灯火。 窗外果然热闹。 简直可以算是人声鼎沸。 那对面的铺子有客人进出,伙计在门口吆喝,远处石桥的河面上有小船游过,河边还有好几个村妇在捶洗衣物,远处酒楼送菜的小二忙的团团转,有温雅饮酒的,还有大堂吆喝划拳的,街上各种摊子齐聚,卖菜,水果,布料,手势,包子.......有风跟着灯火扑面,风里什么味道都有:对门人家做饭的油烟味、药店中熬煮药材的苦涩味、蒸笼中冒出来的面香水汽…… 好一番人间景象。 偏偏这番热闹,这番景象,只有这个客栈是个突兀的例外。容小龙的面前仿佛是一副人间万象的画卷,偏偏只有这件客栈是一处突兀的败笔。 在容小龙的眼里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客栈和这个镇子,以一种很温和的方式共存,且对立。不知道已经对立了多久,也不知道未来还要对立多久....... 容小龙扶在窗框上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差点捅破了窗户纸。 可是这一层窗户纸,早晚也是要捅破的。 灰袍的伙计在那个灰扑扑的大堂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整个大堂都弥漫这一股熏人醉意的酒香。灰袍伙计有板凳也不坐,靠着墙蹲着,跟偷酒喝的小贼没什么两样。也不用酒杯,就这么用碗大的木勺一勺一勺舀出喝。 那个美艳的少妇不在,就伙计一个,喝出了一种醉人愁的感伤。 见他下来,也不废话,冲着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怎么把小媳妇一个人丢楼上?……真是不解风情啊……”不知道已经喝了多久,眼神迷蒙,打着酒嗝,就差一头栽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幸亏身后有个灰扑扑的酒坛子给他倚靠着才不至于真的脸怼地上去,伙计看着醉得厉害,神志不清的:“........我怎么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呢?” 容小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都说了,我们有血缘关系.......” “我也说了......除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夙世因缘,没看出来什么别的关系.......”伙计一声酒气,干脆已经醉地半趴在地上,一只手倒是还记得死死搂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酒坛,生怕被容小龙抢走了一样。 灰袍的伙计很没有形象的趴在半趴在地上打了个嗝。 “小客官半夜不睡觉,出来晒月亮呢?” “这小镇月下一片繁忙景象,比较白日宁静,更像人间。” 容小龙停在了台阶的最后一层,不再往下走,双脚没有踏入大堂的土地上。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打算和这个伙计展开一场漫长的对话的意思。 伙计依然是醉眼迷茫的样子。 但是眼前景象却不代表对方是个企图含糊过去的糊涂人。 不过伙计倒是还算是热情,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碗,给容小龙倒了一碗酒。他似乎就打算请容小龙喝这么一碗,然后依然用木勺一勺一勺像喝水那样的喝酒。 那酒看着很浑,但是扑鼻香甜,看着似乎是好酒的样子。 容小龙说:“我才十五岁。我不能喝酒.......” 伙计说:“十五岁不能喝酒......那几岁能喝酒啊?酒可是好东西啊......不好的是喝酒的人。你若是乖,哪怕是喝醉了也不会做坏事,你如果不乖,是个坏孩子,哪怕不喝醉酒,也会惹是生非。” 容小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依然没动,也没打算走下那最后一阶台阶的意思。 容小龙也挺直白的:“有的时候,不是我乖就不会喝酒误事的。酒没错误,不胜酒力和不自量力就是错误。” 伙计咯咯笑起来:“你一个小孩子......道理倒是一套一套......你又真的懂得多少?” “人生短暂,没太多时间幼稚,至于道理嘛......先记着总没错的。”容小龙说,“私塾的先生说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道理先记在心里,等到遇到了事,也就明白了。” 伙计倚靠着那个灰扑扑的酒坛子睁着一双醉眼看他,一副要睡着不睡着的样子:“那小客官今日领悟了什么道理呢?” 容小龙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何解?” 容小龙说:“人鬼共处......实在是大开眼界的。”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那个伙计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倒不是被容小龙的一番言论给吓到,而是身后的酒坛子忽然变成了个娇小可爱的美貌少妇...... 容小龙受惊不小,脚下一个踩空,忘了一侧楼梯没扶手差点也跟着摔个四脚朝天,也多亏他没喝酒,神情清醒,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形。 ——这,这不是那个叫做什么鹊鹊的美貌少妇吗? 如果他没看错,刚刚,这个美貌的少妇人,是那个酒坛子变幻的吧? 酒坛子变幻的美貌少付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死酒鬼!喝醉酒臭得要命,还重,离我远点!别弄脏老子的衣服!哪有半点酒仙的样子!” 她起身拍打自己粉色长裙,顺便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四脚朝天迟钝如乌龟的伙计,容小龙看得明白,那少妇那一脚,力道十足....... 容小龙都觉得疼,结果不知道那个伙计是喝酒喝迟钝了还是真的神仙不知道疼,完全麻木。 那少妇转过身来,朝容小龙风情万种的抛了个媚眼,弯腰把四脚朝天的伙计扶起来,慢条斯理地用一条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破布给他擦脸、整理头发……容小龙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到底是谁?” “奴家,叫喜鹊。这个老不死的......叫莫轻言。”喜鹊朝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小客官,大晚上的,怎么丢小媳妇一个人在楼上?…….真是不解风情啊……” …… 容小龙懒得再解释。 容小龙说:“你刚刚,说他是什么?酒仙?——所以他真的是神仙?” 容小龙是个凡人,虽然能够见鬼,可是这神鬼神鬼,神和鬼可是差距很远,他不了解神界如今的动向。但是神仙.......不应该是金光闪闪,出场气派,威风凛凛不可冒犯么? 怎么是这个样子? 即便是酒香好了,那也该如那些好诗好酒的文人墨客那边风流倜傥,醉心于琴棋书画诗酒花......怎么.......倒像个酒鬼。 真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容小龙没控制住,露出了一种嫌弃的表情。 酒仙莫轻言没看到,使劲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使劲朝容小龙招手:“来!小孩过来!” 莫轻言动作夸张,浑然像是被酒液浸泡成了个软骨头,根本没法动弹,个子娇小的喜鹊也像是一副吃力的样子。 容小龙正在犹豫是否要去帮忙之际,就看到喜鹊一把抓起旁边竹筒里的一把筷子往空中一抛,落地之时瞬间化作十几个灰衣伙计,跟莫轻言的小二装扮一般无二。 喜鹊指了指地上的还在使劲招呼容小龙的莫轻言:“去,把他抬到那个贵妃榻上。” 这破烂的大堂,哪有什么贵妃榻。 容小龙还在奇怪,忽然发现这个破破烂烂的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焕然一新,破破烂烂的地板变成了芳草绿荫,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长出了枝条生出了花叶,连容小龙刚刚下楼的楼梯都重新长出了光滑的扶手,那些筷子变成的小二也依次上前,将美酒瓜果一一摆好,才悉数退下。 莫轻言已经舒服的躺在了一个桌子的枝条自然编制成的贵妃榻上,头上依靠着无数花苞聚拢而成的枕头上,他还在招手:“过来!小孩过来!喝酒!” 喜鹊拍拍身边的软垫:“绿萝镇偏得很,如今又是神隐时代,久不曾有故人来了。虽然你并非和我们这些有多少缘分,但是既然能够走进来,也就好歹也可说上几句话。” 容小龙忍者心里的惊奇走上前,在莫轻言和喜鹊对面坐下:“你们果然是神仙?” 喜鹊喝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叹气:“不入流罢了。真正的神仙,都在九天之上蓬莱之滨呢。只有我们这些有寿数的散仙,才会藏身人间糊涂度日。” 喜鹊生的美貌,但是喝酒却豪放,说来也奇,那酒碗刚刚见底,一眨眼的功夫,又满满当当,酒香四溢。 这种种奇怪现象落到眼前,不由得容小龙不信了。 但是他依然还是吃惊的。即便是这些可能在白日的时候他已经无数次的说服了自己。但是等到真的验证到眼前的时候,他依然吃惊不已的。 “神鬼可以共存吗?”容小龙今日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太多了,“这镇上客栈之外,似乎不是凡人。” 喜鹊身后的莫轻言忽然吃吃笑起来:“哪有鬼?这里怎么敢有鬼?那万人坑如今都成了佛妥山,哪里还敢有鬼魅前来?” 他说的糊涂,听得人也糊涂。 喜鹊只好解释这糊涂:“客栈之外,是精怪,这世上,仅剩这些精怪了。若非我们再次用发法力庇佑,这些精怪,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黑店的贪心伙计”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再次?”容小龙琢磨这个词,“所以之前已经庇佑过一次了?为何庇佑?难道曾经也有过一次灾难吗?” 大概是容小龙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寡味,反而激发了莫轻言和喜鹊的兴趣。 莫轻言在喜鹊身后微微抬了个头:“小客官难道是知道这一次的灾难?” 容小龙对着面前空桌道:“略微是知道一些的。” 他想到了白日在镇上被他误以为是鬼魂的影子。他当时起初确实是无法分辨那些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因为鬼魂在他眼里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发现异常也纯粹是属于误打误撞的。 有个小胖墩模样的孩子,和旁的孩子嬉笑打闹,大概是玩游戏,有个孩子去捉旁的孩子,蒙着眼睛在那片空地摸着,他当时和若离路过,觉得有趣,停下来看了两眼,若离也能瞧见,就表示那其中是有人的。但是那个小胖墩不一样,眼看着就要被那个蒙眼的孩子给逼到角落摸到了,结果他一着急,掉头就钻进了墙里。那蒙眼的小孩果然就摸到了一堵墙。若离看得笑了起来,笑不出来的是容小龙。 他那个时候才觉得异常。之后留心在看,处处都是异常。有一些人,没影子,还有一些,阳光能够透过。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三两个边路过便攀谈的行人,地上却只有一个影子。 影子.......孤单单的影子在地上。还未到正午,日头没到头顶,可是那个影子依然很小缩成一团在那个人的脚边跟随。 大小就像个乌鸦。 乌鸦。 容小龙的耳边回想着当初陌成风说起的乌鸦精怪。 他心中一动,告诉了莫轻言和喜鹊:“我的族人,曾经和精怪做邻居。后来,后来就没了。” 容小龙说的含糊,也不知道莫轻易他们到底是听懂了没有。 其实在说故事这个事情上,如果讲故事的人自己都蒙着,又如何能够令听故事人的人明白呢? 容小龙自己都是一片茫然的。 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或许是我的族人能力不足,无法庇护那些精怪。” 这是事实。当时容氏自身难保,门前雪都要把自己家的顶梁柱给压塌了,哪里还有能力去管得住别家瓦上霜啊....... 不知道当年精怪有没有跟着容氏一荣俱荣,结果没想到,却等来了一毁俱毁的结局。 当年容安都没有彻底明白的事情。 容小龙会在这里感觉到恐惧和茫然,似乎也可以得到理解的。 当年的容家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死回生,天诛地灭。容安,那可是当年的容氏的掌家人啊。别说掌家人了,族长容白都成了一块牌位。 那是真真正正的天诛地灭。即便是容氏天赋异禀,那也是需要吃五谷杂粮,脚踏实地的凡人,谁能斗得过天呢? 容小龙重复这句话:“天诛地灭.......” 一个小孩子忽然在两位仙人面前讲出这四个字,酒仙莫轻言的眼睛瞪的如铜铃:“你说什么?” 喜鹊咯咯笑,貌美如花,形容举止如壮汉:“这小孩我看就只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了吧?” ...... 这四个字,是当年容安再遇已经成为离朱的陌成风之后仿佛挂在嘴边絮叨的。 容安絮叨:“天诛地灭,灭我容氏,冲着容氏来的......还灭了精怪。精怪啊......它们倒是没哀嚎。不管是打回原形。当兔子的做兔子,当老藤的当老藤,老树昏鸦......流水人家.......也蛮好。” 容安醉醺醺悄咪咪:“没有精怪也好。容家,百年老宅,多少东西,物老成精......最喜欢打小报告。我少年时候,偷偷和丫鬟亲个嘴儿......第二天就被我娘打得扫把开了花.......那乌鸦告状,乌鸦精怪,嘴最碎。” ...... 容安长开手臂,比划一个圈,很大很大的圈,需要长开好几个弧度似乎才能比划完全:“天诛地灭啊.....。乌鸦满天飞,漫天报信.......说......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不是张开,是长开。 真的长开。 他如一只鸟那样。长了翅膀,拼命做出拍打羽翅的样子。 这个景象,其实看着很是滑稽。但是再如何滑稽,再如何觉得好笑,哪怕是一边不明就里瑟瑟发抖的徐长生扒着桌沿喷笑出了声音。 陌成风的脸色依然是僵的。 ...... 精怪消失,是在容氏覆灭的三年后的时间。 精怪消失。 隔相江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宛如渡劫。 一连三日,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隔相江江边百姓皆道是当时有逃亡者投身地狱门缘故,他们枉死凄惨,投身地狱告了人间的状。于是地府阎王震动。要降下天灾。 百姓惊恐不已,叩头,不停叩头。送上猪羊,送上鲜果,奉香,求神,问佛。甚至让未曾穿耳的未婚少女披上嫁衣投入江中,下嫁江神。乞求结为亲家,江神看在新娘面上,上天求情。 无用。 隔相江江边,依然是天雷滚滚,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 隔百里之遥。 容安头顶乌鸦呱噪无比。 那只乌鸦,是容氏容安唯一带出的那只。他早成了精怪,倒是和容安不离不弃。跟随报信,寻找食物,在容安病弱时候,还去寻来解药的草药喂给容安救他性命。 结果容安却无能为力更改精怪的人生。 乌鸦精怪预感大事不妙,不停盘旋他头顶,大叫:“天诛地灭啊.........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偏容安浑然不觉。他躲藏这几年,早成惊弓之鸟,他以为那乌鸦精怪是在对他报信。他心中念头想着应该立刻逃走。偏偏两条腿和钉子那样生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仰头盯着头顶那如乌云一样的乌鸦牢牢不放。 容安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天诛地灭?什么叫沈小姐死了?——沈明月又出事了?” 那乌鸦如何回他? 那乌鸦拍翅,拍的凶猛又烈,黑色的羽毛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那乌鸦一直在叫,叫声越来越凄惨。容安眼中的那团移动的乌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只乌鸦......能够变化到多大呢...... 容安渐渐生了令周身发冷的恐惧出来。 随后的那一幕,令容安终身难忘。他是真的难忘。他真的有活到老去的年岁,可以可以讲终身。他真的临死那一刻,还能记得住那一团凄惨的乌云。 乌鸦讲天诛地灭,乌鸦讲沈小姐死了,乌鸦讲救命。 容安到了后来才悟出其中缘故。 乌鸦救命,在无助的求救。哀嚎。无能为力的挣扎。 它最终还是无法抵抗住天诛地灭的结局。他化为了一团黑烟,随着一阵清风的拂来,灰飞烟灭。 容安没有找到一点点关于那只乌鸦精怪的痕迹。甚至他最后把视线冲头顶的蓝天白云上移开,回到地面的时候,地面上居然是空的。 原本落满了乌鸦羽毛的草地上,如今空空荡荡。 ...... 陌成风曾经告诉容小龙,容安说过,这世间已经没有精怪了。 佛果曾经告诉过方卿和,容家已经没有鬼在人间了。 没有容氏的鬼在人间了,也没有精怪在人间了。 ........ 容小龙当初就觉得不对了。因为现实和佛果讲的不一样。想必佛果推出那个结论之前也更改过。从没有鬼在人间,到没有容氏的鬼在人间。那是当然了。容氏该死的早死了,活着的还小,还不到死的时候,佛果当然见不到容氏的鬼魂。 所以当时容小龙推翻佛果的想法,却信了没有精怪的起色并没有什么错误。当时他遇到的小杨先生,才死去十年罢了。容安逃离,逃离多年后,他身边跟随的乌鸦精怪忽然灰飞烟灭,从此不见精怪。 如果说,容家的指路人只要开眼,就不单单能够见鬼,还能听懂精怪的言语,那么他也可以?他既然可以见鬼,如果沿路真有什么老树成净,老虎做妖的......他一定能够也听到山林中的窃窃私语。 没有。 精怪传说,自古就有,说书的,戏文中,话本里,比比皆是。 根本不比鬼神传说来的少。 既然有鬼有神,那么应该也有精怪。 可是容小龙没有遇到过。 也就是说,容安当年,是亲眼见到精怪灰飞烟灭的。容安理解错了乌鸦精怪的求救,就像佛果理解错了世上无鬼的针对性一样。 乌鸦精怪不单单是替世上精怪求救,还向鬼蜮求救。失败了。 佛果以为容氏遭劫难,故而容氏魂灵皆无存人间。其实也错了,不是容氏的鬼,而是当时所有滞留人间的鬼。 但是以当时佛果的处境来看,他做那个推论,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本身鬼就是远离庙宇的。佛果在庙宇中,本就不容易见到鬼魂,之后凉安成了他的眼睛,他又可以听到鬼话,这才有了对方卿和言语‘身边嘈杂’的内容。 而容小龙当初以为再没精怪,如今却在距离金陵不算是很远的地方再度见到了。 所以这精怪和鬼魂也是如此的吗? 有一种力量在当初容氏覆灭的三年之后毁去了当时人世间所有修行的精怪。而精怪修行本就是时间漫长的事情。如果没有留在人间的仙家庇护残存,只怕容小龙即便长命百岁也是等不到活的精怪的。 容小龙恍惚觉得,那些抛弃他的过往,似乎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在他面前撕开了一道口子。不过这一道口子,如今在容小龙面前,已经不再像是恶魔的嘴了。 它以一种迫切的、无力的、甚至接近于哀求的方式,试图寻找许多方法让容小龙这一个世上仅存的能够和它们沟通的桥梁再度架起。 ....... 莫轻言觉得这一次太有意思。 他大口吞咽酒水,不顾溢出嘴角的酒水把胸前浸的一塌糊涂,他表情很是畅快且愉悦:“我们也是老大时间不见活人啦!” 喜鹊点头,补充道:“偶尔遇到个,不是赶路的大老粗呢......就是个冷美人......” 她指的是楼上尚且安眠的若离。 她笑眯眯把目光转到了容小龙身上:“还是这个小客官有趣......长得乖乖巧巧不说,胆子还大。见了鬼不怕,见了精怪也不怕,连神仙,都面不改色了。” 容小龙的表现看着像个禁得住夸奖的一样:“你们是神仙,一定在人间活了很久.......所以,你们知道我的家族的事情吗?” “家族?你是什么家族?”莫轻言问,睁着一双醉眼,问的还挺实诚。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故弄玄虚’亦或者是‘故作不知’等等。 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容小龙心里如此想。 这个想法仿佛有千斤重,把他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呼啦啦一下子就给扯回到了心脏原位置上。那一下扯回去的力道,生疼。 如果不是莫轻言他们自己挑明身份,容小龙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他们俩真的是神仙的。即便是一开始推论出来,那也是建立在之前接受到的‘无精怪’的前提下。无可奈何的举动了。 莫轻言是个酒仙,大概唯一对的上这个称号的就是醉这个字。 他醉醺醺的,喝醉的人,不管是人还是神仙,大概都是同一副醉像。 容小龙听到自己说:“我是容氏.......或许上仙不知道的。” 莫轻言一脸糊涂相:“神仙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啊.......我们都久不出世了......守着这群精怪,就像那些有了孩子的父母一样,扯的脚步都迈不动。” 莫轻言讲到这里,委屈起来,在喜鹊身后翻了个身,也不顾会不会影响小孩,就伸手圈住了喜鹊的细腰。那喜鹊看着也讨厌,娇嗔一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莫轻言的爪子,表面上是训斥不规矩,其实更像调情了。 也对。 这人间多少人啊。 连桃花源的人都可以做到不知如今是何世。更何况是这种大醉一场醒来都可能沧海变桑田的神仙了。 容氏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个姓容的凡人而已。 那么多精怪,那乌鸦精怪还是孔雀的,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出禽类成精罢了。 也对。容小龙这样想:酒仙莫轻言,在凡人眼里,不过就是个黑店的贪心伙计罢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自视甚甚甚甚甚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忽然发笑。 笑意轻微。依然落到了丝毫不见酒意的喜鹊眼中。 美貌少妇大概是被笑意感染,也跟着露出笑颜:“小客官是想到了什么可乐的事情?” “这倒没有。”容小龙摇摇头,“我是觉得,我自己本身,很有意思。” 什么意思?喜鹊以一种探究眼神看他。 容小龙看懂了那个眼神,他正视眼前美貌少妇解释道:“我身世飘零,孤身入江湖毫无志向,不过纸上谈兵。我当时我和我师父说我要去江湖建功立业,其实也不过是嘴皮上下一碰而已......至于到底什么是建功立业,我完全是毫无头绪的。” 喜鹊听了点点头,接着问:“那现在呢?” 容小龙摊手:“现在也是一样。——即便是我在逐渐了解了我的身世之后,也同样如此。” 喜鹊略微有些诧异:“这我就不懂.......你明明有些.......于你们凡人来说不小的仇恨在身上的。” 喜鹊那双眼睛看他,又不像是真的看他来说:“你的身世坎坷,若非当今天子,你也不会落得孤独长大,很多事情,也不会到如今的境地。” 喜鹊模糊说了几句,却依然还是中止了。 容小龙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过了喜鹊的脑子。当然,容小龙不可能觉得喜鹊刚刚那一番话会是什么挑拨的言论,他还不至于阴谋论至此。更何况,两个神仙,没事插手人间事做什么呢?虽然......很多戏文和本子里,都会写到很多人间乱世的起始都是天命所为。可是如果容小龙真的根据那些坊间戏文来想当然的把自己视为天选之人,是不是有点自视甚高了?这还不是一点点的自视甚高,是自视甚甚甚甚甚高。 喜鹊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或许能看到一个凡人的过往恩怨,估计看不懂人心吧。 她是仙家,即便是不知道外界事,大概总抢过那些坊间所谓的知晓天机的算命高人吧? 坊间算命先生都可以通过一人面相来断人生死祸福,那么作为一个神仙,看他面相,知他今生命运起伏,前世家族波澜,想必也不难。 但是这在神仙眼中轻易堪破的,确实属于凡人的天机。 喜鹊会打住,容小龙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到了当初在小杨先生那边听来的言论。 在诸如小杨先生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的眼中,容氏当时也是靠天机求生的。 说白了,容氏也不过就是个皇家的算命先生。 “卜卦。” 小杨先生当时如是说。 “南顺的容国师擅卜卦,且卜卦凭的是家族相传的灵力,而且一代只传一个人。灵力能够在身上多久,不定,有的十年,有的五年,有的长一些,二十年。就拿容家的最后第二任族长,他是五十岁才被自己的哥哥传承到灵力,这一传承就传承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下一任族长却只有十七岁。两年后,南顺亡国,容氏最后一位族长容白被鸩杀,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容氏一族也被灭门。” 就是靠着这些所谓的‘天机’,容氏当年以言语之力,搅弄风云,连累石翠城几乎覆灭;带动了南齐南顺两国开战,烽火连天;使得容安带着未知的恐惧仓皇逃命,短短数年华发早生;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容城三年飘零,最后被逼到死路,抱着懵懂稚童投江地狱门;他于一个陌生村落孤单长大,不知身世不知父母,如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还有若离......从小颠沛流离,担惊受怕,毫无任何归属感,前不知来路,后不知归地。 是的,这一切听来,皆是仇恨。 “想来,确实也可以的.......”容小龙忽然说一句,说的喜鹊莫名其妙,“确实也可以把这些仇恨,我和若离的凄惨命运,家族所有人的仇恨,还有其他等等,都可以算到当今陛下身上去......——若不是他恩将仇报,容氏又如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我和若离又岂会成了孤儿?” 容小龙这一番话,像是说给喜鹊听,其实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更加有点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喜鹊心想,恐怕不知道这已经是容小龙第几遍想要如此说服自己了。 大概之前的好几次失败了。今日这一次,只怕也很难成功。 果然,容小龙很泄气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沮丧如一个泄了气的河豚:“我动了去江湖的心思,大多是因为看了戏本和听了书的缘故。小村子里没什么别的消遣,除了听书看戏,就是偷看写胡写的戏本。除了才子佳人,就是江湖大侠。那些江湖大侠,总是一个套路一个身世的。” 喜鹊把下巴托在掌心,如捧花一样看他:“什么套路?什么身世?” 容小龙说:“不外乎就是和我一样啊,到了江湖,根据种种缘分发现自己原来今日是某某什么大侠的后人,亦或者是什么贵人的血脉,反正肯定是家族蒙冤,灭顶,就留下一个后人,肩负重任,洗刷冤屈,重整家族荣耀什么什么的.......最后无外乎就是如有神助,娶了名门世家的小姐,最好再有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倾心相伴,反正怎么狗血怎么来呗。” 喜鹊眼珠子转了转,越想越觉得对的上:“那和你很像啊!你如今也是知道了自己是名门的后代,那位小娘子又是国色天香.......” 容小龙笑起来:“可于我来说,我也不是什么戏本子上的一个名字啊......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便是同样都背负惨淡身世,同样都遇到贵人相助,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啊,所谓相助,最多是雪中送炭,这到底寒冬是否能够熬过,还是要看自己.......” 喜鹊听他这样的言语走势,觉得很快容小龙就会转换话锋的。 容小龙很快说了而且:“而且,我自己冷眼怎么看自己,都不像是个江湖大侠扬名立万的走向啊。” 这个时候,喜鹊背后的莫轻言探过来一个头来,说:“小客官,要不要花一贯钱的卜金,我来与你占卜一番你的命运?” “多谢,”容小龙一愣,顿了顿道,“不过虽然听起来放肆,说起来也放肆,但是我还是想要来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壮语。” 莫轻言遭遇拒绝,悻悻道:“小客官,遇到神仙占卜,可遇不可得哦。” “哦。”容小龙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一个字也听不出来什么内心戏码。 莫轻言看着像是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赚钱机会的奸商一样再接再厉:“小客官你要想一想,有的时候呢,占卜这事,不一定是准确言喻你的未来,有的时候,更加像是一个过来者在告诉你们,哪条路应该走,又有哪一条路,最好别走。” 容小龙有些动容。 看来这一贯钱有望到手。 喜鹊也来添一把柴:“凡人寿数有限,故而才觉得珍贵的东西十分珍贵,而错过的东西永成遗憾。小客官,你也已经有过遗憾和悲伤了吧?相信我们,你现在这个年纪,这个当下,所有经历的遗憾和悲伤,其实日后回想,会觉得不过如此。” 容小龙的心微微一沉:“会觉得不过如此,是因为后面会有比当下的遗憾和悲伤更悲伤的事情吗?” 喜鹊说:“也皆是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是你长大。懂得对于那些得不到的留不住的学会放手罢了。” 容小龙点点头,随着点头的幅度,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两分。 “但是那终究会是遗憾。留不住的,得不到的,都是不甘心。不甘心的滋味可不好受的。” 容小龙抬头看莫轻言和喜鹊,问他们:“那两位仙家呢?两位仙家,有没有遗憾?有没有不甘心的东西?” 喜鹊溜了一样背后忽然闭嘴的莫轻言,朝着他使了个眼色:“九天尊神都逃不过的东西,他一个散落小仙而已。” 那就是有了。 不过看着眼前一对真‘神仙眷侣’来说,想必遗憾和不甘倒不会是那些容小龙看过的神仙和凡人的爱恋纠葛那一类的东西。 喜鹊很快说道:“他有个朋友,好朋友。也是神仙,自己想不开去轮回了。他就在这里死等。死脑筋一个的。” 这没头没尾的。 容小龙也听不懂,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尴尬笑了笑作应付。 他笑的勉强,喜鹊这才反应过来她那话说的糊涂和没头没尾的,但是这说来是真的话长,真从头到尾说下去,只怕说到天亮都没个完的。 喜鹊就简单解释一番:“这个镇子以前不算是荒镇的,虽然偏僻,但是好歹有人烟。后来渐渐的,年轻人都去了金陵,老人呢留在这,渐渐也要么死了要么被接走了,这里就成了个荒芜之所。正好又遇到了精怪覆灭,我们就把那些能保住的小精怪们留在了这里。虽然披着人的假面,但是到底也没有人的特性,喜欢月夜,不喜欢日头。白日里都是懒洋洋的。不过反正这里没人来,山高皇帝远的,也无妨的。” 容小龙点点头。 喜鹊的解释有点驴头不对马嘴。 但是如果对方有意扯开别的话题来回避,他也就只能装作思路被带走了。 反正这神仙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而至于这神仙是不是对他有兴趣,那就是他们神仙自己的事情了。 而事实证明,神仙对他们也没什么太多兴趣。即便是仅存那一点兴趣,大概也是冲着那一贯钱来的。 也是啊。天地众生,于神鬼之仿如蝼蚁。 要不是闲的没事,谁会对蚂蚁的内心世界感兴趣呢? 最多看看蚂蚁搬家,那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 而这一对神仙眷侣和容小龙说话,只怕也是为了打发时光罢了。 “偶尔来过几个,也没有你这么有趣的。”喜鹊指了指这周围破屋烂瓦,“这样的客栈,若是寻常路过的人,大多都会如楼上那个睡着的小姑娘那样,寻个人家借宿一晚,绝对不会来此的。这百年来,你还是头一个......” 莫轻言摇头:“不是。” 喜鹊一愣,继而听到莫轻言继续说道:“他不是头一个。九十九年之前,还有两个。也是来此投诉的。” 喜鹊想了想,做了一脸恍然大悟:“才九十九年吗?我还以为,早就过了百年......不过说到底,他们也不算是真的凡人啊......” 喜鹊转而向容小龙说道:“修仙子弟。两个孩子都是修仙门派的。出手就是两枚银莲子......好大的手笔。” 容小龙‘嗯’了一声——他一时吃不准莫轻言和喜鹊特意提到九十九年前的上两位大手笔的客人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但是涉及金钱的事情,容小龙决定装作不知道。 喜鹊目光扫过容小龙的脸,停在了他的一双眼睛上,忽然发笑:“所以,你一开始,是把镇上的精怪误认为是鬼魂了吗?你的眼睛.......可视鬼?有意思。” 喜鹊扭头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莫轻言:“凡人肉眼,居然可视三界生灵。” 莫轻言扭头看了容小龙一眼,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奇怪?定然是他的先祖被下了什么咒。——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容小龙的心里无法自控的冒出了一个念头:“下咒?我的先祖?难道是被鬼蜮的下了咒?” 莫轻言似乎有点不耐烦讲这个问题:“这我如何知道?若是追溯一番,只怕你的先祖当时时候还没有我......这也说不定。而且不懂到底是下了咒还是结盟.....总之,若是你想要解除,可不容易。” 最后四个字讲出,眼前美貌少妇的脸上就同时浮现出一股同情之色,她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方向:“那个小娘子你说是你的亲戚?虽然我们不怎么如此认为,但是即便是吧,她没有这双眼睛,是她的福气。” 喜鹊不等容小龙有什么反应,还是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小娘子,可比你有福啊。她的好日子,再后面呢。老天爷对她,可公平呢!” “等等,”容小龙有些艰难说道,“老天爷对她公平,这句话难道是在表达,老天爷会对我不公吗?” 喜鹊摇摇头:“也不是。” 喜鹊说:“对比起来。你是有点不公平了。只是对比而已。” 喜鹊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就好像对比皇帝来说,宰相是不是就不太受到老天爷的垂怜了?就是这么个对比。” “第三百三十七章 原因是辣眼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宰相吗? 作为一个江湖菜鸟来说,如果知道自己日后的成就差不多是宰相那个水平,差不多基本是个人都会知足。容小龙自然而然,更加知足。 同时甚至还有点小窃喜。 居然能是宰相呢......他可从来没这么敢想过。 不愧是神仙。就是比凡人敢想的很。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说:“好在是神仙。” 喜鹊听了想要发笑,问他:“为什么好在是神仙?” 容小龙老老实实回答说:“我原本以为是鬼,还是我不懂的......” 喜鹊说:“你不是一开始就怀疑我们是神了么?” 容小龙讲:“那是因为我排除了你们是精怪这个可能了。——我当时坚信这世上没有精怪了。” “可是你却信这世上有神。” “这个我从我发现这世上有鬼开始,我就已经坚信了,”容小龙说,“这世上有鬼,就必然会有神的。” 喜鹊说:“那你不怕神。” 容小龙讲:“神应该敬畏,而不是恐惧......做了亏心事才会畏惧神灵,我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 喜鹊看了容小龙一眼,笑:“人间有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鬼敲门我还是会怕的。”容小龙又是天真又是无知的说,“毕竟这人有好坏,鬼也有善恶,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有遇到狰狞的鬼。” 喜鹊听到这一句话,特意回头看了莫轻言一眼,这个动作,让容小龙也不由得跟着喜鹊的动作去看了莫轻言一眼。他不明所以,做这些只不过如有样学样那样,但是他却也看得到,刚刚还酒意昏沉的莫轻言,如今一片清明。 莫轻言微微转头,把目光转向他道:“鬼魂成魂呢,是会保留最后一刻死前的模样的。这人生结束,不一定都是平和安定的。故而各有各的状态。有的安详,有的从容,有的癫狂,也有的.....就是一滩肉泥。” 莫轻言说道这里,故意顿了一下,果然见到了容小龙无法自控的打了个哆嗦。 莫轻言压制下都到了嘴角的一抹笑,继续说道:“这神灵呢,觉得太过于残忍,于是就做主,改了一笔。就叫人死后成魂的样子,是生前最从容时候的模样了。” 容小龙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想来日后他对神灵的好感会更上一层楼.......吧。 莫轻言其实算是美化了一点。 瀛洲负责这块的那位才没这么闲情逸致管这种事情。也没有这么多的同情心来多管闲事。只是单纯觉得辣眼睛,故而才给自己多加班了一会做了这个改动。 说造福于民也算不上,造福鬼也扯不到,好在负责引渡的离朱确实是不再每次上工都哭哭啼啼了。 谁能想到,这最后落到人间,倒是造福了一下容氏和容小龙。 莫轻言其实明白,容小龙心中迫切渴望知道容氏的由来。 为何一个人间之人能见他界之物,这本身就很令人不解。有好奇也在常理之中。其实不光是作为人的容小龙会好奇,做神仙的莫轻言也好奇的很。 问题是他不知道。 瀛洲那位从来没对他提及过人间有过这样一支家族的存在。 当然莫轻言认为,对比刻意隐瞒,其实满不在乎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当时那位满脑子想的都是旁的。 莫轻言心里吐槽一句。 莫轻言想到了那个朋友,心里不高兴。也就没有了谈天的兴致。 莫轻言挥挥手:“夜深了,他们把黑夜做白日,你和那个小娘子不一样,你们白日还要继续上路呢。早些安睡吧。” 他忽然出这一句话,忽然挥手。忽然眼前的所有桌椅板凳都被打回了原型。 只是莫轻言光顾着做潇洒,忘了自己本来就躺在一张瘸腿桌子长出来的藤蔓编制的贵妃榻上,如今那藤蔓收回,又成了一张瘸腿桌子,如何承受的住一个莫轻言? 容小龙就眼睁睁看着莫轻言一个潇洒的神法过去,一个屁股墩就摔在了地上。 喜鹊:“......” 容小龙:“......” 容小龙还没来得及噗呲一声发出笑来,就被恼羞成怒的莫轻言一个响指,丢回去了二楼的卧榻上。他刚刚沾上床榻,那塌上的被子就如活了一般,长开四个被角,宛如一个怀抱那样,严严实实把容小龙给整个盖住。 容小龙:“......” 容小龙还想挣扎一番,还未动作,就不省人事。 他再睁眼,那个被子依然老老实实把他盖着。一丝光亮都没透进来,以至于容小龙以为他依然只是短暂安眠了一会。 可是不对,若离声音已经传来,自下而上:“你们这确实是黑店吧?我去巷口买菜的时候特意问了,这一篮子的菜才不到十个铜板,一文钱一个包子,我买的新鲜的菜,还能让人家小店里给煮了,也只要是十个铜板,你们昨天收了我们一贯钱!你当我没吃过好东西吗!黄鹤楼都没你们这么黑!” 喜鹊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小娘子,这么实惠的价格,只怕人家是有所求吧.......” 若离的声音弱了下去:“即便如此,也不能有一贯钱啊。” 喜鹊声音中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小娘子,之后你就会知道,我们这一贯钱虽然看着黑,但是其实实惠的很;而那一筐菜虽然看着便宜,但是其实早有旁的价格给你算进去了......” 若离还想说什么。 好不容易打过被子的容小龙已经开了窗户:“若离。” 容小龙看着抬头张望的两张貌美如花的脸,很是成功的端出了一副冷漠态度,他无视喜鹊,只点名道姓:“若离,你上来。” 他讲完这句话,还不等若离是否答应会上来还是不去上来,他就缩了回去。很是霸道。 若离:“......” 喜鹊:“这小客官今日好生霸道,看着比昨日英俊了不少!” 若离心道:你这是什么爱好?看来若是她真的和那个伙计是一对,她应该和莫轻言聊两句。 不知道为何,若离今日很听话。这若是平日时候,若离才不会如此合作。 今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离把菜篮子交给喜鹊,蹬蹬蹬独自上了楼。 容小龙在这个空隙里,还在和那个一直想要拥抱他的被子搏斗。 这被子怎么有点死心眼呢.......这都天光大亮了,还想要锲而不舍把他团去睡觉,一点也不聪明!就和那个莫轻言一个德行! 果然是物似主人型! 容小龙无可奈何,就在若离推开门的一瞬间,把那个死心眼又不聪明的被子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以至于若离进来第一个画面,就是坐在地上的容小龙。 若离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你睡着睡着给掉床底下了?” 她刚刚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你刚刚不还和我说话么?” 她道:“难道那个不是你?!” 若离左右上下打量:“我说今日怎么不见那个黑心的店伙计......难道刚刚骗我上来的是他?” 容小龙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是我,刚刚是我。别自己吓唬自己。” 若离这回就真的糊涂了:“那你坐这里干嘛?” 容小龙也无奈:“我也没办法......” 百闻不如一见,百说不如一验。 于是容小龙就抬了抬屁股,把半边的被子给放了出来。 那一半的被子得了自由,立刻忙不迭的开始行使自己任务:立刻去拥抱容小龙,试图把他往卧榻上抬,企图让他继续睡觉。 这跟变戏法一样的。看得若离眼睛瞪得老大。 若离很快就想到:“是那个黑心伙计干的?——所以他真的是神仙?” 她问了两个问题。两个问题都分别得到了容小龙的点头的回应。 比如吃惊和不可思议,若离首先感受到的还是不解:“他哪里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哦........” 这也算是若离和容小龙的生平所见的第一个神仙,人家说,美如天仙美如天仙,说的就是神仙漂亮。这漂亮,好歹喜鹊算是沾边了。确实漂亮,虽然算不上是惊艳,好歹能是出众。可是那个黑心伙计到底是沾到了什么呢?仙风道骨美如天仙超凡脱俗飘飘欲仙......一个不算。 容小龙觉得,倘若陌成风和莫轻言站在一起,不管是他还是旁人,都会觉得陌成风才是神仙。 毕竟这人都是颜控嘛。 容小龙又把那个被子给压了下去。 容小龙压下了被子,开始提正事:“刚刚喜鹊说,什么有所求?” 若离先心想道,原来那个美妇人叫喜鹊。 抽空出神了一番才道:“我刚刚去买菜,遇到那个上次的人了。——许他不是人?” 她先不管是不是人。 先把事情给容小龙捋了一遍。 “我之前来此的时候,是正午时候,去寻吃的,找了个面馆,那个面馆外面,就那个中年汉子在门口坐着卖很丑的橘子。” 橘子生的很丑,皮厚,闻不出橘子的气味,且轻,一看就不像是汁水饱满的模样。 但是那个汉子愁眉苦脸惹得若离于心不忍。她当时还以为是那个汉子家计艰难,这才去寻了些丑橘换钱。 若离就出钱买了一些。 结果剥开丑橘的厚皮,摘一瓣橘子送入嘴里,居然甜蜜的令人吃惊。 她即便是在金陵,也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橘子。 那中年汉子见她吃的开心,脸上也浮了一点欣慰。然后很快又被愁苦给取代了。 若离就生了闲心的好奇出来。 容小龙问:“是什么问题?” 若离说:“他们家闹鬼来着。不过,家中大人没看到的。那鬼似乎是专门吓唬小孩子。” 单凭这一句话,容小龙也不知道什么头绪:“恶趣味的鬼?” “还不止如此,”若离说,“若是就吓唬吓唬小孩子,倒也不至于如此。” 这还不至于? 岂止是不至于。 那个鬼似乎以吓唬那家中的小孩子为乐,时不时就会在小孩子独自玩耍的时候跳出来捣乱,大概也是知道若是出现多了,小孩或许受惊程度也会跟着降低,于是就不怎么经常出来,今天拉一下小孩子的小辫子,明天就推翻小孩子刚刚搭好的泥巴房子,再后来,更加恶作剧,把午睡的小孩子偷偷抱到了参天大树的老鹰窝里。 简直是闹翻天。 再后来,更过分。 “那个鬼来寻大人,说同意不再捣乱这家人,但是有个条件。要他们家一个月后,怀胎的胎儿。” 容小龙说:“没特指一定是人的胎儿吗?” 若离点头:“那家人和你想的一样。” 容小龙猜测:“不会一个月后,他们家的妇人怀了身孕?” 这倒不是。 若离说:“是家里的老猫。” 那.......那还发愁什么? 虽然猫仔也是命,可是总是好过送出亲生胎儿吧?如今只希望那个鬼说话算话,真的接走猫仔,信守承诺。 若离说:“那家人为此愁眉苦脸。当家的主母更加是整日抱着那个怀胎的老猫不肯撒手,日日落泪,不许那家汉子碰一下。若是多说一句,就说那家汉子丧良心没心肝什么什么的。主母如此,那家当家的汉子也无可奈何,这俗话说猫三狗四,眼看那猫肚子越来越大,小猫崽子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来。那鬼不是也会来么?” 若离讲完,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人家主母不知事情轻重吧。 好歹一条命。 可是容小龙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在确定了这一个镇子没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如此了。 听若离说那家主母的架势,看着跟护老祖宗一样。 老猫......老祖宗......丧良心? 容小龙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 容小龙一脚踩住了脚边刚刚试图把他小腿卷住的被子一角,他不动声色问若离:“你是如何想的?” 若离说:“我是不信真的是鬼的......真的鬼连你都碰触不到,怎么可能真的作妖?我怀疑,是人装的鬼。” 若离分析:“先用家中小孩下手,小孩子年纪小,说不清楚什么,只顾哇哇哭,哭多了,扰乱了大人的心神,一回两回的不信,三回四回呢?关心则乱,何况还是孩子的事情。估计那有心人是知道这家主母心善,故而才出了这个念头,目的么,大概是想让这家分崩离析。” 容小龙不置可否。 这若是人,或许当真如此复杂。 但是如果是妖呢? 妖怪的心思,是如何的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个喵字就能解决问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说的其实有一定的道理。 确实,鬼是兴不起风做不得浪的。 但是问题是,容小龙收集到的消息,是这个镇子其实是个妖怪聚集区。 无鬼,只有妖和两个神仙。 所以,确实没鬼,但是其实也没人。 他把这一点告诉了若离。 若离先说一句:“妖怪?神仙?有妖怪胆大包天,在神仙眼皮子底下作妖?” 然后她不等容小龙回答她什么,又说:“你昨夜半夜不睡,和神仙交流感情去了?” 容小龙一半是哑口无言,一半算是无可奈何,他愣了半晌,只说道:“你要我先回答哪个?” 若离一甩头发:“我哪个都不想知道。” 若离失去了刚刚满怀的兴趣。 她对于精怪作妖的事情提不起一点兴趣。 这倒是出乎容小龙的意料。 容小龙说:“一听到不是人的事情,你就没有兴趣了?” 若离说:“我为什么要有兴趣呢?都不是一条路上的。” 若离说:“人走大路,鬼过黄泉,妖进老林。大家既然殊途,就注定不同归。我们是人,只管人间事就好了。更快这妖若是做的过分,只有神仙插手调停。我们人何必多管闲事。” 容小龙心想,这多管闲事不是凡人的本能吗? 否则为何这四字成语偏偏就是人间发明?不是来自于妖界呢? 他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没克制住,把这个理论说给了若离听。 若离听了,反而瞪了他一眼:“凡人已经被盖了喜欢多管闲事的名声了,怎么,还要去上赶着证实啊?” 若离是当真没有兴趣,不像是说说而已。 若离的理由有理有据的:“这妖怪作乱,没有出界,也没有扰乱到人间百姓的生活。修仙佛门道家都没管,咱们这种门外汉去插手什么呢?又从哪里能够插手呢?” 若离这话在容小龙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本身。 若离讲:“你可要明白,那妖怪可是有妖法的。你即便是容氏的,即便开眼了,你也是只能针对鬼,那鬼和妖,好像不是一家的吧?” 具体到底是不是一家的。 若离其实也糊涂。 因为她其实不知道,妖,和怪,是不是一回事。而鬼,和鬼怪,又是个什么区别方法。 就很迷。 可是这种迷惑不重要。 甚至不重要到可以忽略,可以爱理不理。 反正和她没关系,现在和她没关系,以后未来将来永远,都可以和她没关系。 若离为了证明这件事情,又蹬蹬蹬跑下去找喜鹊,问她:“你们镇子上,那个家里捉弄小孩的,为什么你们不理会啊?”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的,但是喜鹊却居然听懂了。 虽然听懂,但是依然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理会,你们人间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那么狗血的家务事。” 喜鹊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非常非常嫌弃那所谓的家务事。 甩甩手,就跑了。 是真的跑了,施施然拎着裙子过了后堂的门槛,前脚过去,后脚就不见了。 只留下一个若离,在空荡荡的大堂门口四下来回张望。 今天一天都不见那个灰袍的伙计。 容小龙很是无语。因为他还要忙着制服那个拼命地想让他继续睡觉的被子。 他废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那个死活纠缠他被被子给关进了衣柜里,顺便外面拖过来一把椅子给抵住。 这才有时间和精力来理会今日客栈的不寻常。 今日大半天,都不见那个灰袍的伙计莫轻言。 容小龙问若离:“你有问过喜鹊?” 若离说:“每次想问,都被顾左右给顾忘了。” 若离奇怪:“寻那个伙计做什么?再被他讹一贯钱么?” 容小龙说:“我们要离店。” “那就走啊。借用了厨房吃了饭我们就走呗。” 容小龙想了想,好像直接走也没什么。 但是别扭。有点不告而别且不知礼数的感觉。 但是对方又不是人,那喜鹊自己跑了个干净,且还是莫轻言先不讲一声就离店的。 总不能真如玄幻志怪小书里讲的那样,那莫轻言其实是个妖怪,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被困在这个客栈里的妖怪,受到诅咒,生生世世都没办法逃离客栈,非要找到下一个伙计才能摆脱诅咒,这不,等了到了这个客栈残破到摇摇欲坠了,才等到两个倒霉蛋。 容小龙被自己这样一番脑洞给吓了一跳。 他赶紧安慰自己,刚刚若离还去买菜,不成立不成立。 不对啊,昨天莫轻言也能出去。难道不是困在这个客栈里面,而是这个镇上?算是范围扩大的束缚软禁?这初冬的时候,偶尔有一个早上,还能见到树上生薄薄晨霜......都如此寒冷了,容小龙生生被自己的脑洞给逼出来一身冷汗。 若离买了菜,自然而然,要容小龙去做饭。 她理直气壮的:“我又不会。” 容小龙想想,也是。 若离即便是小时候会,过了好几年被方卿和娇生惯养的日子,估计连方府的厨房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于是认命去准备。 先看看若离买了什么。 若离买了一条鲤鱼,一条鳜鱼,一条鲳鱼,且各个都才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包在老大的芭蕉叶里,然后还有河虾,大虾,小虾米,也是好好的被荷叶包着卷着裹着。最后,还有两个很丑的长得像是橘子的东西。 容小龙:“.......你没买菜吗?” 他一脸无语的看着这篮子里的鱼虾:“你喂猫吗?” 结果若离听到容小龙的问题,居然也是一脸奇怪,她一边说:“我买的是菜啊,水灵灵的小.......” 她的最后白菜两个字,在看到一篮子的鱼虾之后给骤然降低到几乎不可闻了。 若离一脸不可思议:“我买的是小白菜,萝卜,新鲜的蘑菇,还有小半只鸡.......和当时遇到的黄奶奶一同买的,她说自己牙口不好,只能吃半只鸡,我就寻思你我两个人,半只鸡也可以做汤,就互相一半了.......” 那黄奶奶长得高瘦,留着很长的指甲,长得一副刻薄样子,偏和她说话倒是和气,细声细气的和她商量。若离当时一来觉得人家一把年纪,而来觉得对方语气还挺诚恳,也就可以忽略了对方让她不舒服的长相和拔高的音调。非常平和的和那位老妪达成了共识。 容小龙看她一眼,又听了她的前情回顾,眼珠子都不必转心里就有了数:“黄奶奶......黄鼠狼精啊?” 说话调子高,细长的身条,刻薄的面相,长爪子,还买鸡吃。 这不要太好猜。 容小龙简直怀疑这个镇上是不是因为没凡人来此,这些妖怪都很不敬业,虽然做人的姿态,但是都很敷衍,随随便便化形一个人的假面就出来蒙骗。 居然真能蒙骗过一个算是见多识广的若离。 也是奇了。 不过想想也说得过去。 若离之前不知道人间有妖,也不知道这里是精怪所在的镇子。在没有这一切预支的前提之下,即便是遇到长得跟黄鼠狼八十八分像的人,只怕也不会往妖怪上想,最多心里嘀咕一句,这人长得可真逗。 如此罢了。 谁没事会把一个人想成是妖怪呢? 除非他们身处一个妖怪剧集地。 这不就是了么。 容小龙合情合理的推断,那位和若离凑对买鸡的黄奶奶,是个黄鼠狼精。 而这白菜变活鱼活虾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他还不知道。 但是.......“这么小的鱼,可没一个鸡爪子贵。我都怀疑这个鱼是随便河里现抓的。” 容小龙没有充分理由,但是就是怀疑那个黄奶奶,老精怪,没钱,然后只能够买半只鸡,另外半只就偷,可是偷又不光彩,丢了精怪的脸,就塞了几条牙缝都不能填的鱼和虾来充数。 可是若离刚刚说还没了小白菜萝卜和蘑菇,黄鼠狼又不吃素的。 容小龙只要再问:“你还遇到谁?比如说和你拼菜的?白奶奶,白大爷?羊婶什么的?” 这些都是容小龙胡诌的。 他能想到的爱吃素的动物,大概就是兔子和羊。 若离说:“白菜和萝卜才几个钱?谁和我拼菜啊?没有没有!” 容小龙耸耸肩,没有就没有吧。 容小龙说:“我估计你买了鸡是像我做蘑菇炖鸡汤的。可是蘑菇也没了,鸡汤也没了。这么点大的鱼谁也不够吃,炖个鱼汤吧。做杂烩鱼汤了。至于这虾.......” 容小龙想了想:“大虾就直接煮了吃,小虾和虾米嘛......拌点面糊炸了。” 若离说:“这又是什么吃法?” 容小龙说:“下酒菜的吃法。很小很小的河虾没吃头,没肉也没嚼劲,如果只是加水煮,一不小心就成了虾酱了,最好就是挂上加了鸡蛋的面糊下油锅,虾肉是软的,然后面糊是脆的,沾点儿酱油或者磨得很细的盐巴,又能下酒又能解馋。——毕竟有油嘛。” 容小龙还找了一些客栈厨房里有的东西。 比如酱油,比如种的小葱,还比如一些酒,和挂在厨房梁上的腊肉以及一些红红的果子。那厨房看着乱,但是居然有挺多好东西,比如一些腌制的紫苏,还有用酒泡的青梅。 容小龙很不客气,能用的全用上了。 毕竟昨日大手笔,一贯钱一贯钱的给。 但是如果这酒真的是酒仙亲手做酿造百年陈酿,许一贯钱还不够的样子。可是又没有明码标价,谁能规定一定是百年?万一就是九十九年呢?那九十九年也不便宜啊。 容小龙一边理直气壮一边同时心虚,心情复杂地做完了三菜一汤。 杂烩鱼汤,水煮虾,炸面糊,还有一道青梅凉拌。青梅紫苏,加上那厨房发现的小红果。虽然果子红红艳艳,看着像有毒的,但是容小龙刚刚大着胆子吃了一个,酸酸甜甜,很好吃。 神仙既然能吃,人大概也可以。 虽然若离不知道为何在吃饭之前容小龙还要自己给他亲手做的饭试毒。 不过鱼汤确实香,炸面糊实在是很脆,虾肉是新鲜的,极其弹牙。连熬的菜粥都香喷喷的。所以这样的香味,引来馋虫也不奇怪。 来的是个小馋虫。 长得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脸颊鼓鼓胖胖,小手好几个肉坑,胖的很,连小肚子都鼓鼓。 小胖子是呲溜一下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的,然后非常娴熟地,一把抱住了容小龙的大腿。 容小龙:“......” 小胖子眨巴眼睛,牢牢抱着容小龙大腿不肯放。 然后冲着容小龙张嘴,发出了‘喵’的一声。 容小龙若离:“.......” ....... 于是那个小胖子就理直气壮的蹭上了饭。 小胖子大概三四五岁的样子。 小短腿,小胖手,小圆脸。凳子还需要容小龙抱上去,却很会吃鱼。 三条鱼做出来的一碗杂烩鱼汤,容小龙和若离就一人喝了一碗汤,其他的全被小胖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若离感慨:“他好会吐鱼刺哦.......” 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问容小龙:“他刚刚喵了,他是不是猫妖?” 容小龙模拟两可的摇摇头。 说:“只能肯定是个小馋猫。” 容小龙倒是开始不解:“你上一次来这个镇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常啊。” 若离点头。 容小龙更加不解:“以你的机敏程度,如果有异常,你肯定能觉察出来。” 若离更用力的点头。 容小龙这下就想不通了:“所以在你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个很寻常的镇子,在你眼里,就是个有着漂亮老板娘和一个破客栈的镇子。怎么这一回来,横竖都不正常了?” 若离看了他一眼。心里其实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于是讲了:“其实我觉得,这镇上的居民,还挺区别对待的.......” “什么意思?”容小龙困惑问道。 若离耸耸肩,看了一眼还在用小木勺子小口小口喝汤的小胖子:“我今日也有去集市打交道,所见的一切都是正常不过的人间百态。和我商量能不能一人买半只鸡的老奶奶,搬不动大白菜的小姑娘,还有那日看到我今日还认出我的叫卖丑橘的大叔......连那杀鸡的汉子,买新鲜蘑菇的小女孩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见你,就不说人话了。” 就好比刚刚,这小胖子,长得活灵灵的一个人间小孩子的样子。 也知道抱大腿,知道眼巴巴讨要食物。但是偏偏不会开口。见到容小龙,就喵喵叫。 不过这个可以理解。对比精怪来说,如果一个喵字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去讲人话? “第三百三十九章 苗三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简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甚至给自己这两天荷包的亏损都找到了令人信服到无法反驳的理由:“怪不得,这人和妖接触......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去劳动其...《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第三百三十九章 苗三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章 神仙不解凡人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莫轻言打了个嗝。 他今天高兴的很,佛妥山上的酒泉终于开始涌动。冒出了细微又明显的酒气,那是真正的,集天地日月精华加上山中万物精元酿了九十九年所做的佳酿。 莫轻言在嗅到那微妙酒意的一瞬间,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事实上,他确实也晕过去了——他一头扎进了那个酒葫芦口那么大的酒泉里,满足的咕噜噜泡进了泉眼的深处。 他那么大一个个子,即便是细瘦也做不到扎进去。那自然是把自己缩成了绿豆那么大的小东西。在那个小小泉眼里浮浮沉沉,逍遥无限。 喜鹊寻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泡的开始发胀,肚皮圆溜溜,满足的眼圈都红。 喜鹊用两根手指头捻起莫轻言湿哒哒的衣裳,嫌弃之意从脸上到口中都没有放过。她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果然如此嫌弃,她又把已经发胀成黄豆大小的莫轻言又丢回去了酒泉的泉眼中去了。 莫轻言还没来得及缓过劲来,又咕噜噜给沉了下去。 结果就是直到太阳落山才一身酒气的回来。 这就是他一整天不见的原因。 莫轻言没具体告诉容小龙和若离他一整天不见的原因。但是冲着那一身闻着就能三分醉的酒气就了然于心了。 醉意明显的莫轻言两坨红红的酒晕,当着若离的面施了个法,令大堂其中一个桌子生出软绵的脚来,吧嗒吧嗒的走到莫轻言身边,待莫轻言一屁股坐下的时候,那个软绵的脚立刻幻化成了柔软的藤蔓,在转眼之间就织成了一张吊床。 莫轻言很没有形象的在吊床上荡悠,还有一只脚在吊床外晃荡,拖拉着一只湿漉漉的鞋子。 他本就晕乎乎的,在藤蔓织就的吊床上晃荡,显得更加晕乎了。 莫轻言就这样晕乎乎的当着一脸震惊的容小龙和若离说往事。 “苗三娘子啊,这个镇上唯一一个活的人了。她真是江湖人.......没说谎,当初在江湖还是有名的。毕竟生的美,还是个苗女,江湖不是说么,苗女多情。苗三娘子当年在江湖爱上个人,生了个孩子,结果孩子三岁上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有了妻房。只不过家中妻子无法生育,那男子和她恩爱说白了就是想要她的孩子。她刚烈啊,知晓了事情真相之后,就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把孩子给掐死了。那男人受了刺激,当场疯了,直接当着她的面投了悬崖。这苗三娘子呢,原本掐死孩子的时候还算是疯癫癫的,结果看到情郎跳了悬崖,居然就清醒了。她就抱着孩子的尸体疯疯癫癫走到这里来。” 若离听了就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她不是清醒了?怎么又疯癫癫走到这里?” 作为神仙的莫轻言比当做人的若离看起来还要知世故:“你当她傻么?你当江湖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江湖,那也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地方。她虽然没有亲手杀了情郎,但是人也是因为她逼迫而死,而且她亲手掐死孩子,也是事实。若是不疯,江湖人和她情郎家人能放过她?” 哦。这倒也是。 很有道理。 然后呢? 然后这不就来了么? “我见她实在是可怜,就施了个法,让那个孩子活起来。但是只能在这个镇子活。她为了那个孩子就一直留在这里。起初还年轻貌美,就让那个孩子叫她娘,后来她老了就让那孩子叫她婆婆。” 莫轻言说的轻巧,把一些重点给含糊了过去。 比如...... 容小龙问:“那既然如此,您应该算是苗三娘子的恩公。为何她说你和她有过节呢?她白日来的时候,连客栈都不想进去。” 而且这种过节还是很有冲突的。 不是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根据苗三娘子的说法,五次照面有三次都是红脸......那还有两次呢?容小龙和若离都坚信剩下两次一定是大打出手的。 到底是什么仇恨啊......令都成了老太太的苗三娘子至今意难平,时不时想到就要火冒三丈过来吵吵架。 莫轻言咳嗽一声。 似乎不太想谈。但是架不住两个少年少女的求知欲。 于是做大度状诉说原委。 他也委屈。 还无处诉说。 今天好容易遇到两个真‘外人’。可不得好好吐槽吐槽么? 于是莫轻言吐槽起来:“这人心啊.......实在是一个填不满的空洞。” 莫轻言叹息。 苗三娘子疯疯癫癫抱着孩子的尸体一路狂奔去了悬崖底。不偏不巧,正好就是佛妥山的另外一面的悬崖。就是那方官道。当初还没有官道呢。就是个一片溪流,溪流很浅,多大石,流水延伸下是一片暗河,暗河再下便是湖泊。 那人从佛妥山上投下,那么高的高度,即便是脑壳如铁,也如鸡蛋脆弱了。 苗三娘和当时情郎的家人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在悬崖下寻找到了摔得脑浆迸裂死状凄惨的情郎。 面对一片义愤填膺的指责,苗三娘子反而大笑。那笑声尖利可怖,可以惊飞林中鸟,也可以吓退江湖人。 江湖人当然知道苗三娘子的身份,又恐惧苗女擅巫蛊和用毒的传言,虽然义愤满腔,但是依然被那哭泣声给惊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个空隙里,那个刚刚满面悲怆的苗女忽然起身,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冲破人群,没几步就来到了湖边,抱着孩子一脸决然的扎进了湖水中。 那是一个冬日。 苗三娘投湖之后,当夜下起了茫茫的大雪。白雪覆盖了情郎的血迹,寒风也冻住了湖面的水波。 这个杀人偿命的故事,最终还是走向了令人唏嘘和满意的结局。 这段故事可以预料的在多年后依然能够被江湖人提起,尤其是在遇到苗女的时候,那些亲历的江湖人就会端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把这个已经天花乱坠的故事再度讲述,其中当然会添加些令人跌宕起伏的艳事,其中情爱纠葛,痴缠,恨意,苦爱等等细节,详细的仿佛说书人当初是跟随在苗女身后的影子。 而在这江湖流言蜚语中。 苗三娘一身湿漉漉的从这个小镇的河面上浮起,面无表情的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一路不停走到了莫轻言的客栈。 她没有钱。 褪下了头上的金簪丢给莫轻言,包下了一间上房。然后整天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躺在吊床上的莫轻言解释说:“她是想复生她的儿子。” 不等容小龙和若离吃惊,莫轻言就冷笑:“凡人的狂妄。妄图决定生死。定死容易,改生却是异想天开。” 苗三娘如同每一个在莫轻言眼中狂妄自大的凡人那样,试图在天命中扭转乾坤。 她想把自己的孩子做成药人。 以苗疆的巫术。她甚至下蛊。妄图以蛊来催动孩子早就无知无觉的肢体。 这当然都失败了。 若离问道:“难道你是出于同情,才复生她的孩子呢?” 若离虽然这样问,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在说她根本不信。 莫轻言连忙声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如此好心!” 若离容小龙:“.......” 莫轻言想想就咬牙切齿:“若不是她当时发疯,想自焚,我才不会为了保住我的客栈然后安抚她。” 苗三娘的执念就是孩子。就是起死回生。 其余任何言语和举动都无法起到安抚的作用。 唯一的有效安抚就是复生她的孩子。 莫轻言当时并无选择。只能如此。 他复生了那个孩子。那孩子苍白发青的脸色重新红润,已经僵硬发黑的手指重新恢复弹性,就连已经不动的眼珠也开始滴溜溜的转动。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醒来,用软绵绵的声音唤苗三娘:“娘亲。” 然后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搂她的脖子。 属于生命的气息喷洒在苗三娘的脖颈间,苗三娘的颤抖终于止住,她泪如雨下,几乎不懂得如何去拥抱。她也忘了说谢谢,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的火油。 莫轻言大恩不言谢,只求她赶紧离开客栈就谢天谢地。 若离还是糊涂:“那还是没说到苗三娘为何后来和神仙你交恶了啊?” 莫轻言:“.......” 还是容小龙碰了碰她,劝她耐心些:“神仙马上就会说到了!” 听故事要有礼貌。说书先生都禁不住催。催了就要翻脸。 容小龙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听书都要搭配茶水和瓜子花生了。就是提防像若离这样的,动不动就插嘴催文的。 莫轻言确实马上就要说到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呗。我复生了她的儿子。她却不知足,想要我复生她的那个情郎,而且还要我同时抹去她情郎关于家中的记忆,忘记家人,忘记他的发妻,忘记之前的对她的仇恨,要她的情郎永远只有他们母子,一辈子守着他们母子在这个山下镇子里终老。” 若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只能‘啧’了一声。 莫轻言闻字知意。 道:“她想得美。” 莫轻言虽然是个不出世的神仙,但是对于人心还是了解透彻的。 “我不肯,她就闹,三番两次的到客栈里闹,今天要浇火油,明天就往客栈里投毒,再后天就要在我客栈里放血寻死.......但是我咬死了不肯。她就恨我。我若是再同意了,或许能够安抚一次。可是我心里明白,若是同意,就是无底洞。要求情郎复生,再之后呢?她是不是要求他们长生不老?若是有朝一日,她厌弃了情郎和孩子呢?是不是要求他们俩去死?然后她再寻别的情郎?她终究有一个刺在心中啊........如今恨比爱多,不甘比懊悔多,这哪里还算是爱意呢?” 这个问题,容小龙和若离哪里能懂。 莫轻言也不指望他们懂。 同时莫轻言还教训他们俩:“你们俩日后啊,也别极端执迷。有的时候太过于紧张一件事情一个人,就不知不觉变味了。比如,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不得到就会死,那就要想想,是真的喜欢吗?” 若离说:“那倒不是在真的喜欢吗?喜欢到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呢。” 莫轻言说:“好的喜欢是会让你更加喜欢这个人间。” 若离不服气:“你又懂?” 莫轻言笑:“我当然懂。我啊,可是最了解情的滋味的。” 莫轻言说的直白,可不是少年少女能够接受的程度。 若离脸红。容小龙的肤色也没白到哪里去。 若离瞪了莫轻言一眼:“老不羞!” 莫轻言不肯接受这个名词定义:“这就要羞羞啊?这有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这两个孩子。如果爱令你对这个人间绝望,就赶紧舍弃掉。真正的爱,是让你渴望在人间活的更久。渴望留恋生命。” 小孩子都不喜欢听这种大人的长篇大论。就好像小孩子同样不喜欢听禅念经和论道一个意思。 这长篇大论和修身养性的一切活动的目的都是静心,但是少年少女都是正好喜欢热闹的时候,静心的同义词就是瞌睡。听了就要瞌睡,那为什么不去听曲呢? 别说是佛家道门了,即便是神仙也是同样待遇。 容小龙和若离听了莫轻言的长篇大论也是如此。 若离还算是能忍受端个态度。容小龙直接打了个哈欠,困的眼泪汪汪。 好好的一个挺令人唏嘘精彩的苗女故事,最后居然是瞌睡结尾。 好没意思。 容小龙又连续打了两个哈欠。十分的不给莫轻言面子。 容小龙说:“那苗三娘现在都老了,还如此执念不放吗?” 莫轻言说:“她即便是成了鬼,也是如此的。” 说道这里,莫轻言想到,叮嘱了容小龙一句:“你可千万别暴露你能见鬼的事情。否则她真的做了鬼,到时候去烦你。你可就麻烦大了。” 容小龙:“......” 这不是不可能。 神仙不解凡人苦。只有凡人为解忧。 苗三娘在神仙那里吃了闭门羹,那么再遇到一个能够亡灵再生的容氏,必然如获至宝。认为这是老天开眼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她百分百会去请求容小龙,把她,她的儿子,她的情郎,都变成灵鬼。生生世世,长生不老。 但是这个事情成立的要素在于,那个情郎的魂魄尚且在人间。 “第三百四十一章 糖醋还是酸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想到这里容小龙就说:“那苗三娘子的情郎都死去多久了?若是当年或许还能有回生的可能或者做成灵鬼。可是如今,只怕人家情郎早就投生了。” 若离接话说:“你是神仙,你难道不知道人家情郎是不是投生了?” 莫轻言只好说:“那情郎没苗三娘长寿。倒是确实当年曾经日日跟着苗三娘子的。跟了就小十年的。” 莫轻言没说给容小龙和若离知道。 那个苗三娘情郎最鬼的模样,相当可怖的,就是断气时候的样子,鲜血淋淋漓漓的挂在面上,头上身上还有白色的脑浆,半个脑袋稀烂,连咒骂苗三娘的时候,都能让莫轻言看到他的断裂的下巴....... 实在是令人,不对,令神仙........辣眼睛。 太辣眼睛了。 “就是因为太可怖了,我才求我那个厉害的朋友改了这鬼的状态。可算是便宜你。”莫轻言瞧着容小龙,一副邀功的模样说,“否则啊,你每次见到的鬼,都是死前的样子.......你觉得,你能看到多少眉清目秀的鬼?” 容小龙打了个哆嗦。 他一边打哆嗦一边把自己经历过的灵魂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杜衡是生魂,还好说,陌白衣似乎是万箭穿心,小杨先生是被当街砍杀,陌成风是自尽,李奇奇是被当胸透心而亡........最可怕大概要算是成是典,成是典是被.......容小龙哆嗦的更加厉害了。 若离见状,虽然想象无能,但是多少也算是个听过志怪故事长大的小孩子,何况她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就一直对此有所涉猎,为开眼之后若是见到个青面獠牙的鬼而担忧不已。 心想若是开眼忽然见到恶鬼,一个心理接受无能被吓死了怎么办? 于是她老喜欢去看一些恶鬼的画卷。 很是做到了心里有数。 容小龙哆嗦成这样,只怕他说见到的灵魂死状皆不咋地。光一个想象都能吓成这样。一看就是鬼故事和恶鬼的画卷看得太少的缘故。 若离拍了拍容小龙发抖还出了冷汗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容小龙被这样的拍打之下,哆嗦的更加像个风中的兔子。还是炸毛的那种。 若离很无奈。 她只能瞪了一眼莫轻言,却没说什么。 但是眼神中透漏出来的信息莫轻言也读得出来:“你一个老神仙,好好的吓唬人间的小孩子!” 莫轻言:“......” 莫轻言沉默半晌,忽然脱口一句:“别看我长得显老,我其实在神仙辈中算是年少的.......我才做神仙不过几百年。” 容小龙一边哆嗦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克制自己想笑的复杂情绪:“我们俩才当人十五年呢。” 莫轻言无言以对了。 莫轻言是个品级很低的神仙,没有什么翻江倒海遁地升天的能力。和那些九天之上寿与天齐的也沾不到边。他接地气极了。甚至很没有一点神仙该有的觉悟。 人家大隐隐于市,他却只能小隐隐于山。 躲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子里过天过地。他喝人间的酒,闻山林的花,抬头看天空的云,嗅拂过脸颊的风。他也看人间的美人,听红尘的书。 说到底,这神仙和人,除了对待功名利禄和生死祸福的看法不太一样之外,其他的都差不多。 就比如,都是颜控。 莫轻言也看脸。 他喜欢喜鹊。第一次看到喜鹊的时候,兴奋的脸都在发红。因为喜鹊漂亮,如花似玉。她的刁蛮也可爱,她的任性也漂亮,就连翻白眼的样子都是风情万种...... 这若是喜鹊不是喜鹊,是个瘦骨嶙峋一脸猥琐的老头子......莫轻言可没法透过他的外表去看到怎么怎么样的内心。 内心能有什么? 喜鹊是个空酒坛子成的精怪。 空酒坛子的内心,不就是空气吗? 空气有什么好去爱上去研究的? 莫轻言不懂。 即便是他拥有比人间俗人广之不尽的生命,他也懒得把这个时间花在试图去爱上空气上面。 这人间山川万物,花朵,白云,月亮,飞鸟,游鱼,四季景象,美酒茗茶,哪有什么不是可爱的呢? 就连眼前的少年少女都是很可爱的。 少年少女很可爱,这个小镇子也挺可爱——在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然后眼前莫轻言也算是可爱——同样是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那个小胖娃娃也很可爱;可是那个苗三娘,是个未知数。 若离再一次和容小龙说:“你千万千万,别说你叫容小龙了。” 容小龙不解:“为什么?” 若离自有道理:“容氏的事情才多久?这个苗三娘在这个镇子里多久了?只怕她如今,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只怕也不会知道南齐和南顺开过战,而且南齐已经并国,也不知道隔相江早已经江水滔滔不可停船了......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可能却最知道容氏还是南顺的国师。” 容小龙:“.......” 若离说:“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样子的江湖人,到底是南顺的,还是南齐的?都不清楚!” 容小龙:“.......” 若离讲:“她说她知道九千苗寨和九万大山,要知道,这些地方都之前属于南顺!距离当年南顺的京都左海很近!” 容小龙这次有话说了:“近什么啊?九千苗寨和左海,左海临海,九千苗寨临江,然后中间隔着九万大山。这九万大山中间又有无处村落,一村一言,隔着重重大山,言语都偏到姥姥的祖奶奶家了。车马都不通,你当能飞过去呢?还很近.......” 莫轻言:“.......” 若离说:“但是好歹她出了苗寨,入了江湖。” 容小龙说:“这个苗三娘是在佛妥山上把情郎给逼上绝路的,等于说,她出了苗寨,并没有南下,而是一路顺江往东走,彼时容氏还在左海高枕无忧呢。而且方大人说过的,当时容氏只理朝堂事,江湖无关。” 若离很久没回嘴。 她有点生气。 她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反驳过了,也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有理有据的反驳过了。 她既产生了好胜心,又有点生气。 于是她换上了一副挑衅的笑脸:“你要不要去试试?” 若离笑起来很好看,但是依然让容小龙很是警惕:“试什么?” 若离笑的越发甜蜜加渗人:“去试一试,到底那个苗三娘知道不知道容氏。” 容小龙听了反而冷静下来:“你别忘了,容氏的能力在外界所知道的,一直到都是占卜和知天机。并不通鬼和亡灵再生。” 若离说:“你试试呗,方大人能够知道亡灵再生的事情,安逸侯也知道容氏可通鬼神的事情,这就表示,这不算是秘密。只是心照不宣。” 若离还说:“这心照不宣的事情呢,不一定只限于达官显贵。有的时候,能够保守秘密的人,最是看起来平庸的。” 若离说的含糊,料定了容小龙听不懂。 若离干脆明说:“你知道滕吉也是苗家的吧?滕吉之所以逃出来,就是因为被做成了药人。可是为什么要做药人呢?说白了,也是为了长生。滕吉的那个寨子坚信只要人的五脏六腑不老血液鲜红人就会减缓衰老的速度。如果一个人四十年就开始衰老,那么就可以用药令衰老缓慢到八十年.......” 寻常人六十甲子七十古稀八十耄耋,到了百岁就已经是期颐之年。这是一个人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最好的衰老走向。而滕吉的寨子的苗医,在多年来都在想办法令这个走向延缓。 哪怕先延缓一倍。 寻常人的百岁,到了他们,不过是中年。寻常的而立,到了他们不过尚在少年。他们日复一日,以人试药。滕吉,就是他们寨子里第一个成功的。 其实不算是特别成功。 滕吉的模样长相,看起来都和若离容小龙相仿。但是如果按照苗寨巫医的想法,滕吉现在应该保持十二三岁的模样。 毕竟他实际年纪要比方卿和小。 如果是延缓一倍。他不应该和若离年岁相仿。 这个秘密,轻而易举就被滕吉给带了出去。其实若不是因为发生了别的状况,滕吉是不会对一个外人的方卿和说出这个事情的。但是发生了状况。滕吉要报仇。所以他用秘密去交换方卿和的妥协。 苗寨的人大概万万没想到,他们多年的秘密,居然被一个柔弱的外乡人给毁了。 方卿和也想不到,一个普通的外乡人,居然可以用生命带出来一个藏在苗寨几百年的秘密。 滕吉当时说:“我们的寨子估计已经空了。因为我走了。我们的寨子,从来不能走出去任何一个苗人。我们的寨子就像是一个大树,每一个苗人都是根茎,是土壤,是水分,每一个根茎,土壤,水分都很重要。如果少了一条根茎,大树会死的。” 滕吉说:“所以如果缺少了一根藤蔓,我们就要去寻找别的养分的土壤。” 这句话说起来逻辑不通。 方卿和没听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滕吉其实也不太懂。他只知道,那个寨子绝对是空了。 容小龙说:“所以,滕吉的那个寨子的人,是搬到了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了吗?” 若离不知道。 所以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含糊道:“或许吧。” .......若离忽然想到:“问问苗三娘不就知道了?” 容小龙说:“苗三娘会知道?” ...... 苗三娘知道。 苗三娘说:“重新开始是对的。也算是重新开始吧。” 若离听起来并不觉得苗三娘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苗三娘对于他们一开始明显的拒绝到后来主动登门,并没表现出什么不同的态度。 若离和容小龙来的时候是中午,那个小胖子先看到的容小龙,一把过去,吧唧抱住了容小龙的腿不放。 苗三娘面色看不出来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但是中午还是招待了醋溜鸡。苗三娘手艺不错,不光是做了鸡,还煮了鱼汤。那鱼汤和容小龙若离平时吃的不一样,汤色是红红的,偏酸,加了很多的不知道的作料,很是开胃。鱼是草鱼,刺很多,可是却没有平日里会吃到的土腥气。 对比叫莫轻言念念不忘的醋溜鸡,容小龙反而偏爱这倒酸汤鱼。 苗三娘还给他们端来了五色米饭。 她道:“这里大概也只有我这边和那破客栈有的吃的。其余的地方,他们都不做熟食,妖怪嘛,顶着人的假面也还是妖,他们喜欢血和草的味道。” 苗三娘一边给小胖子喂饭,一边说道:“如果是你们讲的那个苗寨......只怕他们的所作所为会比你们认为的残酷得多。” 容小龙喝了一口汤,问:“如何解释?” 苗三娘反问:“重建一个寨子,难不难?” 当然难。 需要重新寻一个水土何时的荒地,重新开荒种田,重新盖房子,重新等待收成,耐心的,花费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时间去让一个荒芜的所在成为人烟之地。 苗三娘说:“苗寨的房子,大多都是竹楼。苗寨的田地也不是你们平常所见的田。而是类似于阶梯一般,在山上一寸寸开垦。这要比汉人开垦还要难。” 苗三娘喂了孩子一口汤:“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去霸占别的寨子。” 苗三娘的神情很淡定,对比一脸吃惊的容小龙和若离,确实是淡定过头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寨子,然后杀光寨子里的原住民,在登堂入室取而代之。要比重新开荒种田省事的多。” 别说容小龙了,若离都接受不了:“这,这算什么!人性呢?而且那被盯上的苗寨的人,不反抗吗?,” 苗三娘笑一下:“这苗寨呢,并不全是擅长巫蛊制毒做药的......有的就是普通的寨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苗女其实也擅长刺绣和烹饪,你们知道吗?” 容小龙:“现在知道算迟吗?” 苗三娘说:“苗女还能歌善舞,勤俭持家,且极看中家人,把夫君看做头等。这都是苗家女儿的特性。但是江湖么,大多出江湖的苗人,都不是靠刺绣烹饪能歌善舞存活在江湖的。” 苗三娘说:“所以,苗寨也是,普通的苗寨,不是你们那个朋友所处的苗寨的对手。人家是菜刀,他们是鱼肉。要做糖醋还是酸汤都没得选。” “第三百四十二章 偏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能歌善舞,勤俭持家....... 容小龙一边喝酸溜溜的鱼汤一边偷偷打量已经白发的苗三娘,虽然苗三娘如今已经是个老太太,可是从她依然一丝不乱的发髻和手腕的银镯子来看,她年轻时候定然是个美丽的姑娘。 而能歌善舞么,苗三娘很瘦,年轻的时候苗条轻盈也不是想象无能的。 但是.......容小龙心想:但是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逼死了自己的情郎。 即便来说,是那个情郎很坏。骗她真心在先。还试图抢走她的儿子。 但是......好歹也是人命啊。 容小龙嘀咕。 但是他也只是嘀咕。并不打算做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所谓好人。 倒是若离,问了个有关的问题:“那,前辈你们的苗寨,是属于哪一种?” 若离问:“是菜刀?还是鱼肉?” 苗三娘没回头看她,只是微微在嘴角勾出一个笑意来:“你们认为呢?” 明明是若离问的问题,偏要扯进来他。 容小龙选择不答。 若离道:“前辈既然能够去江湖闯荡,想必也不是真的柔弱的姑娘。也擅武功,亦或者其他。” 苗三娘道:“其他是什么?不妨直说。” 若离心想,这可是你让我直说的。 于是直说:“巫蛊。” 苗三娘子终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也落到了容小龙的眼里,容小龙并没有看出来那一眼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苗三娘只是很短暂的看了一眼,就又把目光转回去继续给孩子喂饭。 其实那个孩子早就会自己吃饭了。 当时在客栈的时候,容小龙也是因为他非常非常擅长吐鱼刺才误以为这小胖子是个猫妖的。 如今看来,这孩子虽然是三岁模样,但是.......只怕心智已经不同寻常了。至少不可能还是个幼童的。 可是他在苗三娘子的面前,依然很乖。 让张嘴就张嘴,让喝鱼汤就喝鱼汤。 其实容小龙觉得,这个小胖子,或许更加喜欢吃汉人的食物。 但是......若离很是心有灵犀的瞪了他一眼。 他也算是心有灵犀的一点通了:别插手家务事。 容小龙默默点头,低头喝汤。 若离很满意的看着容小龙喝汤。 然后接着直说道:“前辈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过莫轻言前辈说过大概。” 苗三娘子闻听手里顿了一下,木勺子里的汤洒了出来。那小孩子依然乖巧的张嘴,咬住了空空如也的木勺,尝了个寂寞。 若离观察了苗三娘子一会,见她并没有什么怒意,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您........敢爱敢恨的,您的情郎绝望投了悬崖。但是,仅仅只是因为前辈您的敢爱敢恨吗?” 苗三娘子把手里的木碗摆回去桌面,神色似乎有些疲倦,她道:“你继续说。” 苗三娘子的语调很轻,透着一股子的落寞和平和。 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在家里,打扮成一个异族的女子,她穿着苗族女子的打扮,黑裙蓝衣,头上包着一块刺绣鸳鸯荷塘的绣巾。容小龙吃不准苗三娘子是不是只在家中如此。 容小龙听到若离继续说道:“我听说,苗女多情,但是专情。爱上一个人此生都不变。而苗女不变,同时也期许对方也如此。所以会在双方盟世的时候给对方下蛊。让对方离不开她。若是离开日久,体内就会发作蛊虫,长久不解,蛊虫缺少食物,就会把寄生的身体当做食物,从体内开始啃食,然后活活疼死。” 若离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虽然面上和语调依然是镇定的。但是她从一开始的‘直说’开始到现在,一口汤都没喝。 苗三娘子从刚刚开始,也没有再喂食孩子。 气氛显得很是有点沉重。 这个时候,容小龙忽然脑洞大开突发奇想些什么,他的想法来的很突然,且快,快到他的想法已经过了脑子,但是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想法的内容。然后他就被一口鱼汤哽住。还来不及说什么,就掉头冲着门口大声咳嗽起来。 他咳地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不知道的,还以为容小龙要把心肝给咳出来。 心肝没咳出来。眼泪流的如小溪瀑布。 容小龙好容易缓过气,还没来得及缓解一下,就被苗三娘子的一句凉凉的言语给吓得通体拔凉:“这位少年,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可能在食物中下了蛊虫了么?” 苗三娘子如此直白的看出了刚刚容小龙汹涌上来的意念。 苗三娘子眼睁睁看着原本咳地脸红脖子粗的容小龙转眼间换成了小脸雪白。 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恶作剧的乐趣来:“你吃了吃了,喝也喝了,现在吓唬自己,也太晚了。” 容小龙此刻已经顺过起来,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真的下蛊了?!” 这回不光是苗三娘,连那个眨巴大眼睛的孩子也转头过来看他。 那孩子一边晃悠小腿,一边认认真真看着容小龙说话:“婆婆是好人!” 这似乎是这孩子今天的第一句话。 对此容小龙很是敷衍:“哦。” 孩子,你未免也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险恶! 容小龙心里吐槽完立刻转念一想,这倒也不对。这孩子看着很小一个娃娃,但是其实真的讨论年纪,这孩子生的时候,南顺还没国灭呢。 这么想来,容小龙心里这一声小孩实在是叫不出来了。 但是容小龙不买账,不代表苗三娘子不买账。 苗三娘子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又含笑温情的看了孩子一眼,说道:“放心,我能在神仙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情?再说了,即便是我做了我下手了,不是还有神仙?他最是喜欢多管闲事。” 说的虽然很直白,但是非常有道理。 容小龙和若离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若离甚至还讲:“江湖应该不是这样的......江湖真不是这样。江湖,几个能见到真的神仙啊.......那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斯人。不是咱们。” 短短两日的波折,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波折。 短短两日的见闻,让若离这个少女对于江湖的套路不屑成功转换成了渴望。 江湖多好啊。江湖刀光剑影斧钺勾叉。江湖人来人往,鸡鸣狗盗。挺好挺好。虽然套路,却安全啊。而且即便是套路吧,这以第三人视角旁观和深入局势内闯关还是体会不同的。 若离表示,她简直是太期待江湖了! 简直是一刻都等不及,想要去闯荡真正的江湖了! 见鬼不见鬼的,不重要! 见也行,不见也罢。这就是缘分,不要强求。 而至于说其余,别让她遇到什么四五十岁的三岁幼儿,黑店伙计身份的神仙,貌美如花且吃相不雅的精怪,和会偷鸡的黄鼠狼精奶奶.....其他的,若离都觉得十分美好。 苗三娘子被若离给逗笑了:“也不知道此镇上的经历,于你们来说是好是坏。” 容小龙说:“我们会当做风过无痕,无事发生。” 苗三娘子若是年轻的时候,大概会多嘴问一句为何。 彼时她是个满怀好奇的年轻姑娘。 对于苗寨之外的世界,感觉既新鲜又恐惧。 她听苗寨的歌子里唱,苗家女儿如水如藤,男而如石如木,这水若是没有石头围着,如何变成平静的湖泊活泼的小溪滔滔的江水呢?这藤蔓如果没有大树依附,如何能够感受到阳光雨露和高处的风呢? 江湖江湖啊。 既然叫江湖。 就会有水,有石。 她就是一滴天上落下的雨水,又渴望融入那片水流,又害怕水入河川,不见她容。 那个时候,她对一切都是好奇的。 好奇很重要。对于一个人来说。 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之前有一种对于江湖了然的轻视,但是者不代表她对江湖不好奇。她只是尚且没有到好奇心被激发出来罢了。而如今不管是已经被激发出来,还是被迫转移了兴趣。都不算是坏事。 坏事算是什么呢? 坏事就是她。 她这样。 坏事就是她被一个神仙困扰在这个镇中,耗尽一生。 当时莫轻言一脸漠然地面对她一番似乎不尽的辱骂,表现出一种让她恨到现在的无感。 苗三娘说:“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神仙,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比寻常凡人多点所谓法力,多点所谓寿命。你一不修行,二也不累积善念。用这些法力去困顿于我,守护这些妖魔鬼怪.......” 莫轻言说:“他们不是妖魔鬼怪,只是妖怪而已。” 苗三娘子要气笑掉。 “妖就是怪,魔就是鬼,有什么区别?只要他们不是人。” 莫轻言挑衅一笑:“你如今也不是。” 苗三娘终于要疯:“我是活人!” 莫轻言说:“你在江湖中已经死了。” 苗三娘:“江湖多大,见过我苗三娘的又有几个?我如何会死!!又如何不能重生!!” “是偷生,”莫轻言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的纠正,“你的情郎并非是普通江湖人,他是家中原本要继承家业的孩子。被你迷惑几乎弃了妻房。结果又被你逼迫去死。他的家人不可能饶过你。” 苗三娘正要说什么。 莫轻言打断她,像是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替她说了出来:“哪怕是天下之大,你也逃不过。这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太过于容易了。” 苗三娘只觉得莫轻言是危言耸听:“他们又不是能投手眼通天。” 莫轻言笑:“他们只是不能来这里。” 莫轻言问她:“这江湖那么大,你又知晓多少事情?哪怕是你们苗寨,只怕你所知晓的事情也不过万一,何况是整个江湖。更何况,这天下不肯放过你的,不止是江湖。只要他们想,还可以调到朝廷的力量。” 苗三娘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你未免太过于看得起我........” 莫轻言说:“我不是看得起你,我是看得起人间的金银。你们人间的人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其实是对的。只要有钱,钱花的足够,鬼都不会放过你。” 莫轻言当时和她说这番话。 苗三娘其实并没有全信。 但是足够了。 其实只需要半信就可以。 剩下一半的疑虑,也足以令苗三娘生出不敢跨出一步的恐惧来。 如莫轻言说言的那样,这些年来,这个镇子,从来没有来过生人。 只有妖,只剩妖。还有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和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魂飞魄散的神仙。 ....... 苗三娘幽幽说道:“如今,你们两个生人都可以破了这个结界来到这里。那个神仙,看着要完。” 苗三娘忽然笑起来,笑得表情娇俏宛如少女一样灵动,只是这样灵动的神情落到一张老迈的脸上,显得非常为何。 就是这样一张为何的脸,正瞧着容小龙和若离道:“这么多年来,你们是唯一来过这里的人。其余有路人过来,皆会迷路的。久而久之,这个山上,就很少会通行了。” 容小龙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我来到这个山上,是因为佛妥山那边的一个当地镇子的人告诉我的路。” 若离说:“你是因为不得已绕路啊。” 容小龙讲:“这我知道。可是如果当地人知道这条路很容易迷路,且山中多风雨,我和滕吉就很可能会死在山上的。那个陈二狗!” 若离噗呲一笑:“陈二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啊。” 这个名字不光是逗笑了若离,还逗笑了苗三娘,苗三娘说:“听着就是个不老实的......” 那孩子也跟着点头,同时道:“我叫书香!我的名字很好!” 若离也赞同:“这名字取得也好。” 苗三娘脸色暗了一下:“是他父亲取的。说他们家书香门第,孩子叫书香,别去学武。很奇怪,孩子的父亲,是个武学奇才,却不要他的孩子学武。” 若离说:“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知道学武辛苦,所以才不忍心叫孩子学。” 苗三娘子只是淡淡点头。 她忽然问容小龙一句:“你要不要学武?” 容小龙一愣。 就见苗三娘子转身回屋,取了一个包裹。 “这是我让那个神仙给我取回来的。也是我唯一的留在这个地方的条件。这是他的武学秘籍。他很奇怪,叫孩子不要学武,偏偏孩子出生抓周,偏抓了这本。” “第三百四十三章 杨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注意到,当苗三娘取出那个本子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叫书香的孩子的眼神在这上面停留了一会。不过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容小龙来不及看清楚那个孩子眼神中的感觉,书香就垂下了睫毛,继续低头晃荡一双小短腿。 他一脉天真,中途还无意识的噘嘴,如每一个觉得大人之间的对话很无聊的孩子一般自娱自乐打发时光。 容小龙看着眼前自顾自在和自己的影子玩的小胖子,心里忽然涌出来一股不明的情绪。这种无来源,也不知道何意的情绪他自然不知道如何纾解,于是那种情绪就堵在了胸口,令他觉得憋闷无比。 这种情绪来的很快,却散的很慢。 他有很多事情不懂。却也懂得有些是不能问的。 因为大人最喜欢用‘不可说’,以及‘你还小’这些唯有等待时间可以回应的话语来搪塞自己。 若离正在问苗三娘:“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苗三娘道:“我横竖不会逃离这个地方的。我当时一时脑热,让那个神仙为我寻了这个秘籍来。我其实是为了出一口气。” 出一口气? 若离问的坦率:“你都......那样了,难道还不够出气?” 这句话问了也白问。 若是苗三娘觉得出气,也就不会逼死了情郎不说,还拿走情郎家中的武功秘籍了。 苗三娘道:“如何够?他毁我一生,骗我付出情爱,诞下孩子,结果却给了我如此惨烈的结局和这一生的困顿。我我如何忍下这一口气?” 若离不知道到底是从苗三娘的话语中听出来什么还是从她苍老浑浊却依然癫狂的神色里看出来的。若离只说:“所以你当时没有跟着跳崖而是选择投湖......其实是因为你根本不想死?” 年轻女子的恨意到底有多深,若离是不懂得。 但是作为一个听过苗族女子敢爱敢恨的传说的若离。这一次倒是真实感受到了所谓苗家女子的烈性。 武林当中其实也有偏见。 例如描述苗疆女子,一向的重点都放在了‘敢爱’的上面。说什么苗女一生只爱一人,所以轻而易举,不要随意撩动苗女的真心。这话说得,好像苗疆的女子从出生就没见过男人一样,一旦看到一个男子,不管美丑高矮胖瘦,只要对方撩动一番,就立刻会把一颗真心忙不迭的送过去,不接就强送,抢买强送,若是遇到无情的男子,不管是用真心还是美貌还是蛊毒,都要把对方留在身边。 同样作为女子的若离,听这番言论的时候还小,不懂其中的偏见,但是也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如今再回想这个传闻,若离已经可以翻出来一个完美的白眼。 苗疆女子确实敢爱,但是对方的敢,也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即便是一厢情愿,一见钟情,那也有条件。 条件诸如对方公子风度翩翩,诸如英俊多情,诸如武功盖世,诸如,会撩且有趣。 但是有如上条件的公子,别管是不是苗女,请问谁不敢爱?即便是宰相千金高门贵女都敢好吗? 而且,为何忽略另外一方重点呢? 苗女不光是敢爱,她还敢恨。 敢恨才是他人不可及的特性。 例如苗三娘。 在发现爱人不值得爱,一腔真心错付之后,她会果断惨绝的掐死负心情郎最为看重的血脉儿子,然后简单以言语逼迫对方崩溃,万念俱灰寻死投崖。即便是当时一番错乱,面对周围千夫所指,她依然果断选择了有暗河的湖泊一头投下。 从而从阴冷暗道中求的生路。 通往河流的湖泊暗道,冰冷且黑暗,如同传说中的黄泉。 过了黄泉,不是赴死,就是新生。 若离几乎可以肯定,当时的苗三娘,其实是想要求的新生的。 这江湖如此之大,见过她苗三娘的又有多少? 她即便是此生不再回去江湖,归还苗寨,也算是经历了一番阅历,然后回归家园。她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情郎。当年一个人出寨子,如今一个人回寨子,什么都没有带出去,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干干净净,轻轻松松。 她甚至还可以在寨里遇到另外一个情郎,再开始另外一段爱意。毕竟苗女敢爱,她还可以生一个孩子,然后相夫教子,勤俭持家。 若是没有遇到莫轻言的话。 ....... 若是没有遇到莫轻言的话....... 这也是苗三娘在过去岁月中无数次想起的念头。 这个念头随着她逐渐的老去和美貌不在,已经不在经常冒出来了。可是只要每次冒出这个念头,她就会一如既往的愤怒不已,然后扯着孩子跑去莫轻言的客栈门口叫骂。 起初叫骂的时候,还会吓得孩子哭,大人怒。吓得街坊四邻的精怪躲避不及。 精怪纵然披着人皮的假面,但是并没有凡人那样爱好凑热闹的本能。故而第一次见到这个美貌姑娘如泼妇一样骂街的时候,精怪们吓得险些掉皮。很小的镇子刷一下空了。显得镇子居然还挺空旷起来。 后来呢? 后来苗三娘骂街的次数多了,不知道是激发了精怪们八卦的本性还是新的爱好,亦或者是被门口嗑瓜子的喜鹊给传染,居然也跟着习惯成自然,也看起了热闹。 当然了,除了鼠类和雀类的精怪,其余基本不爱嗑瓜子。他们磕水果,磕鸡架,磕竹子,磕山果......有什么磕什么。 只是学喜鹊学个神似。 反正重点是看热闹。 到后来,连书香都不跟着哭了。 书香大着胆子,跑进了客栈。被喜鹊塞了一兜儿甜枣。又被莫轻言塞了一把山楂糖。 后来,书香甚至开始期盼苗三娘来骂街。 多么有趣。 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变掉了。 从吓得差点遁地到后来淡定看热闹的精怪,从哇哇大哭到后来出入客栈一副平常心的书香,从一开始一脸纠结到后来麻木的莫轻言和喜鹊。 唯一不变的,就是苗三娘的意难平。 总归只有她一个人意难平。 因为这个镇子,也只有她一个人罢了。也只有她一个,年华老去而已。 苗三娘困顿在这个寨子快要五十年。五十年。一个人的半生。 就这样过去。 她并不混沌。清醒且痛苦。 苗三娘说:“在我终于明白这个神仙是铁了心要困顿我在这里之后,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就是要这个神仙替我拿回来这本秘籍。” 若离说:“这是为何?给别人找不痛快吗?” 苗三娘还真的点头了:“就是给别人找不痛快,给他全家不痛快。” 呦呵。居然承认了。 若离和容小龙都大开眼界。 苗三娘抚摸着这本看着一点都不发旧的武功秘籍。 那秘籍上,有三个字。 简单粗暴:“杨柳。” 不解其意。 苗三娘说:“这个秘籍,拿回来,我看了一眼。确定了这就是他们柳家的秘籍。” 苗三娘还问他们:“那你们知道,为何这个秘籍,叫做杨柳?” 容小龙和若离对视一眼,摇头。 苗三娘笑起来:“你们当然不懂。这个杨,是他的正妻。就是那位,婚后无所出的妻子。他真是爱她啊......即便是一开始便知道,那个女人无法给他们柳家传宗接代,既然娶了她过门。然后呢,就来骗了我。” 苗三娘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很平静,没什么太大的起伏情绪。 “你们又知道不知道?他为何骗我?而不是去收一房乖巧听话的小妾来生下孩子交给他妻子抚养?” 这一下还没等容小龙和若离摇头。 苗三娘就自说自话了:“你们当然也不懂.......因为他爱他的妻子啊......若是收了妾室填房,外人必然会觉得那个正妻不得丈夫宠爱,故而纳妾。而若是说明原委,又会落得一个无妇德的下场......他不想他的妻子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能受——所以就让我受这个委屈。” 苗三娘面上有一丝落寞。 她苍老的手指无意识的开始在那个柳字上面跟着描画,一横,一竖,一撇,一点......那是一个木偏旁。 柳是木偏旁,杨也是木偏旁。 双木就成林。 所以当时,那个男人就说,如果生的是儿子,那孩子叫书香,姓柳,名林,字书香。 起初她还不懂。她是个苗疆的女子,苗寨的女子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她们儿时都只跟着阿娘和阿爹辨认草药,学习染布织布的手艺,拿着绣花针绣花,大点学熬煮药材,学苗刀。 不曾去学什么四书五经,女德女戒。她不曾学过。 而据她所知道,那位杨姑娘,书文很通,她会画画,挥毫之间一副山水就跃然于纸上。而她若是想要绣一副同等大小的山水画布,需要半年。 看,男人都是急性子。 不管是任何享受,都只能看到眼前的。 山水画卷也是如此,功名利禄也是如此。 唯有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忍得住一时的耐心。 苗三娘常常想,是不是她,是他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长的忍耐了? 苗三娘抚摸自己的脸,她手皮松软,温暖,能够明显摸到脸上眼角的皱纹,她有些羡慕的看着才十五岁的若离年轻的脸:“你知道吗?我和那个杨姑娘,生的很像。但是那个杨姑娘,一定要比我貌美。” “否则他不会眼前看着我,心里却依然想着她。” “因为我和她生的像,所以他想要我的孩子。我生下的孩子,一定不会叫外人怀疑,这不是他和杨家姑娘生的。所以他看着是想要我,其实不是,他要我的孩子。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 苗三娘的胸膛不停的起伏。预示着情绪的激烈。 “他那么爱她......。摸着我的肚子,然后脸上带着笑,说,这孩子生下来,叫柳林。双木成林的林。双木,就是柳和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肚子。一个装着孩子的肚子。” 容小龙和若离安静了很久,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那个叫书香的孩子,很冷漠,很淡然,很......置身事外。这个镇子里,只有他日日面对这苗三娘。面对温柔时候的苗三娘,也面对狂怒时候的苗三娘,既面对她的软语爱怜,也听着她的疯狂语录。 容小龙这样想来,心里不由得就有些凄凉。提这个活了半生却永远只有三岁的孩子凄凉。 他甚至凄凉到无法安慰自己。 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孩子,以及苗三娘。 他只能沉下声来。 若离却道:“......怪不得你如此恨他,换做若是我,我也恨。” 若离也是女子,女子对于女子的遭遇,一向都是将心比心的,越是如此,若离越是能够体会到当时苗三娘的绝望和愤怒。 “那个姓柳的人,确实是个情种,或许对于杨姓姑娘来说,他是个好人,可是其实,他最终最终,不过还是爱自己罢了。如果他真的那么的爱那个杨姓的姑娘,又如何说服自己,可以和别的女子欢好?甚至生下孩子?他不过说白了,就是既想要自己心爱的姑娘,又不肯放弃拥有自己的血脉。他是个自私鬼。” 若离说的很多,面上也跟着浮起一丝难掩的愤慨:“他既伤了你,害了你的一生,同时,他还伤害了杨姑娘。他倒是一死了之的痛快。可是你呢,可是杨姑娘呢?我想......我猜测,那个杨姑娘,是不是家世和他门当户对?” 苗三娘听了愣神,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苗三娘的视线落到了手边的秘籍上:“我只知道,这个杨柳秘籍,是他们柳家和杨家一同创出来的。融了杨家的内功心法,和柳家的剑法。这个秘籍,似乎是可以令掌握的武学者不必用剑,都可以无形在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苗三娘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低头不住的摩挲那本本子:“有趣的是,他们两家都还来不及有一个人去修习这个剑谱。他们时至今日,一定都还在寻我......真好,我哪怕一生都不在,可是江湖上,天下间,还有人在念我......咬牙切齿的念我.......” 苗三娘对着容小龙和若离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就是这样的一口心头的畅快,才支撑我活下去。否则,我早死了。早被憋屈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东风知好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苗三娘很是快意的吐出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来:“我原本是诓我自己的。汉人说些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话,我原本就是照着做的。可是没用,他们再痛也是他们的事情,我即便是痛快了,也是一阵子的。我做不到长久的快意。” “想要我长久快意,那必须要我过得好。而不是终日的憋屈困顿在这里。所以我痛快不了。汉人的话,于我是不作数的。” 莫三娘人老了,最终也是认了命数了。 认命的人,连话语都变得凄凉:“他们再痛苦,再意难平,再对我咬牙切齿又如何?又不能补偿我一生。” 她懒洋洋说道:“我到死,都是意难平的,都是无辜的。都是受害的。” 容小龙和若离没有吭声反驳。 容小龙是没有立场说什么。 而若离,则是觉得苗三娘的话没错。 一个初入江湖的,尚且对于男女情爱懵懂向往的年轻的苗寨姑娘,遇到一个同样年轻的,或许还是风度翩翩,谈吐文雅,且对她有明显好感的男子,说不会动心是不可能的。 毕竟对方又不是丑如泼皮,粗俗如莽汉。 她又不可看见人心,读懂心声。如何能够透过这个人的外貌,去明白对方的真实目的呢? 一个江湖名门的公子,才貌双全,满口真心,别说是个美丽当时没有什么太多见识的苗寨姑娘了,即便是名门贵女许都有可能上当。 更何况对方是别有用心的接近,各种柔情蜜意,骗人骗心。 以若离同样作为女子的角度来说。 这个当初的年轻姑娘做错了什么呢? 仅仅只是因为长相和那个杨家的小姐相似,就活该被成为对方名门公子算计的猎物? 姑娘在交出一颗真心,一身托付,一生情爱......而那个所谓良人,在盯着她的肚子。 他不要她的真心,不要她的托付,也不要她的情爱。他只要她身上的一块肉。 割她骨肉,剔她心血,就如活生生挖掉她的心肝,来成全另外一尊菩萨。 那她是什么? 对方是菩萨,是金身,是宝象。 那她算什么? 她只是用来修复菩萨金身的一团泥巴吗? 那团泥巴,填补了菩萨泥胎的空缺之后,外面还要塑上金身,贴上金箔,铸神坛。 世人在看,只能看到高高在上,仪态万方,有童男童女簇拥的神佛。谁能透过菩萨金身,看到里面有一团格格不入的泥巴呢? 所托非人,她当然第一就是悔恨。 悔恨悔恨。 又了悔才要恨。 当时多么爱,如今就多么悔。 当时多么爱,如今就多么恨。 悔大概可以悔一时,悔半生。 但是恨要恨到尽头,恨到天涯。 “那算是什么名门世家呢?轻而易举的,诓骗一个女子的一生幸福......为了成全自己的圆满,不顾别人。我本想要一方安乐平静,并非是看中对方高门大户。我只要一个小院,一双儿女,一位良人。结果对方呢,没把我当做回事。若是等到我死,也要穿着红衣,做厉鬼,去捣个天翻地覆的乱。” 容小龙这回还是没吱声。 他还牢记着莫轻言的嘱咐。 若是被苗三娘知道他的身份,指不定他能不能离开这个房子呢。 容小龙想了想该怎么个说法。 “你今生过得不好,可是到底和神仙也算是一场缘分?”容小龙算是一边斟酌一边言语以上内容,“虽然了,这个缘分前辈并不是很高兴的.......可是这仙家缘法到了,我们这种凡人也抗拒不了不是么?” 苗三娘冰冷冷一个眼神过来。 容小龙当场哆嗦了一下,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这退一步想想,前辈,你今生遇到了仙家,有了仙缘,有可能是这个仙家的好意......” 容小龙感觉到苗三娘要怒了,立刻补充一句:“虽然是强行的好意。” 苗三娘的怒火暂时被按捺住,她一抬头,用下巴示意一番容小龙继续说下去。 容小龙收到,于是继续说下去:“前辈试想一下,如果之后前辈求生成功,并未曾来到这里。那么前辈当真会如此甘心,重新开始生活吗?前辈当时逃生如果顺利,可就是太过于顺利了啊.......” 苗三娘沉默。 其实沉默也算是回答。 苗三娘当时说和怪罪莫轻言的,说莫轻言这一场困顿,毁掉了她有可能重新开始的未来。她的良人,她的小院,她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都被这一方小镇给毁灭了。 可是其实,她在这一方小院中,守着一个孩子,依然有一个院子,依然每日看着日升日落光景过去,除了没有一个良人,她当时想要的生活,其实都已经在了身边。 但是她没有看到。 尽管她日日夜夜都在迁怒莫轻言,而且理由充分,字字血泪。但是其实她所想要的,莫轻言早就给了她。 而至于说缺少的良人。 她当时一颗真心被一个非人踩在脚底,践踏的细碎血肉模糊。 那个柳家的男子,想必不会比她日后所见的他人要逊色。一颗真心粉碎,难道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就被别人给塑回原型不曾? 她不会戒备吗?不会疑神疑鬼吗?不会整日担惊受怕,不会每天都无法释怀吗? 她哪怕地天眷顾,再遇真正良人,她是否会真的有足够勇气,捧着一颗真心,允许对方靠近呢?她又会不会相信,自己依然有那样的运气呢? 她会不会想,这一次,到底是老天真的眷顾,还是另外一次的别有用心? 这估计连苗三娘都不敢保证。 其实在苗三娘沉默的短暂时刻,若离和容小龙对视了一眼,心里双方都有了数。 ——对于苗三娘来说,如果逃脱如此容易,那么回去报复可能性就会很大。 就如苗三娘刚刚说的那样。 毁了她的一生,对方却只能够丰衣足食的痛苦,对她来说这不够。 这种不甘心很容易转换为仇恨,而仇恨,只能用鲜血才清洗。 滕吉尚且如此,他会为了一个异乡人而坚定不移的动了要屠杀整个寨子的决心。 这个苗女,难道不会为了自己,去杀掉那杨柳两家? 容小龙和若离可不敢想。 所以容小龙小心翼翼地和苗三娘讲道理:“我觉得,莫神仙困住前辈,只是怕前辈一腔愤怒,然后毁了来生的福气.......” 苗三娘听了这句话之后,在目前为止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她依然在沉默。 这种意味不定的沉默给了容小龙一点点勇气。容小龙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神仙毕竟和凡人不一样,人家活得久,修炼的通透,想的也长远。我们看着自己今生在世上走,是一辈子,可是对于神仙来说,或许就是一个眨眼一场长眠。神仙悲天悯人,不想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或者感情去祸害了来生的福报。莫神仙或者看到了你的来生很好,也知道你今生有可能会做什么,而今生的做法会影响来生什么......所以他阻止了你。” 苗三娘抬头,冷笑看容小龙:“他若是能看到我来说受到今生的影响变故,那岂不是表示,我今生会做下错事?来生会收到报应?既然他阻止了,算不算是改了我的天命?” 容小龙愣愣点头:“那他为你改了天命。是好意啊。” “我不要这番好意。”苗三娘冷冷道,面色也沉了下来,“这是我的一生,我是个凡人,凡人天生目光短浅,我还不曾读什么书,所以看不懂这个秘籍,这个镇上都是目不识丁的妖精怪物,找到所有,都是睁眼瞎,无一个人能为我解读这个秘籍。他们披着人的皮囊,学人过日子,贴春联,可是你看看那画的什么?照猫画虎画做鼠。” 苗三娘语速很快:“我只要今生。我只要今生痛快。来世如何,等我入了黄泉,喝了孟婆汤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即便是来世是个乞丐,我也会觉得那是我应的的,不会痛苦。何况,人各自有痛苦,做皇帝有皇帝的痛苦,做乞丐有乞丐的乐子。神仙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用一番好意做借口来束缚我?擅自去约束我的人生?” “说的什么好话歹话,我都不听。若非是这个神仙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解凡人痛苦恩怨纠葛。我早就灭了杨柳两家。哪怕到最后鱼死网破,那也是我的痛快。好过当时,我做了整个江湖的恶人,我是个女魔头,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逼死自己的情人,然后投湖的疯子。而那个毁了我一生,本该被万人唾弃的柳生,却因为一个悬崖扑落,用一身鲜血和脑浆洗来了一个清白人生。——这算什么?算老天爷瞎眼?还是算老天爷糊涂?老天爷老天爷,苍天也老,却不知道自己已然糊涂。” 苗三娘话很多。 出乎意料的多。 容小龙不知道苗三娘每次愤慨时候去客栈前怒骂能够骂多少句子。 但是明显那些怒骂的经历给了苗三娘一些很好的,整理语句的经验,以至于苗三娘虽然怒不可遏,依然用词准确,逻辑清楚。若是只听苗三娘说话,实在是想不到苗三娘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 看来莫轻言这些年,很是教的好。 容小龙不由得有些思维发散。 虽然早就知道莫轻言身边有了个如花似玉的喜鹊。 但是容小龙不清楚作为神仙和凡人有没有相似之处。 比如说.......喜新厌旧? 喜鹊很美,生的妩媚又娇丽。且要风情有风情要爽朗有爽朗。她还拥有和莫轻言差不多的寿命。那么喜鹊到底陪伴了莫轻言多久了呢?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还是一千年? 这个容小龙就不清楚了。 但是如果是一个凡人,对着一个美人朝夕相处,别说一百年了,就算是十年,都厌倦了。否则皇帝不会定期选妃,财主不会偶尔纳妾。 那一个神仙,对着一个美人看了成百上千年,会厌倦吗? 即便是不厌旧,难道不会喜新? 年轻时候的苗三娘虽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苗寨姑娘。可是她之所以被那个柳门的公子看中,就是因为她有一张不逊色于杨氏名门小姐的长相。 容小龙想不到年轻的苗三娘如何。但是定然比较汉家女子自有别样风情。 苗三娘年轻时候被困镇子。 镇子里除了精怪就是精怪。唯一能够和苗三娘对骂的,也就是一个神仙莫轻言。苗三娘从头到尾没有提过喜鹊。 可见喜鹊的透明。 容小龙虽然知道这样联想不地道。 但是架不住他小时候听书时候听到的狗血段子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段子,仙女下凡见到一个凡人没几天可就私定终身了啊....... 而这苗三娘可是和莫轻言朝夕相对了几十年啊....... 这岂不是更加狗血和感人? ....... 对于这个脑洞。 莫轻言觉得,狗血确实有,可是感人就没感觉出来。还感人,感神都没有。 莫轻言很是无语。 在容小龙肩膀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年轻人,年轻的凡人......最好脑子里别想得太多才好。” 莫轻言明显没有显身,从苗三娘和若离一脸不解看着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拼命点头的态度看来。她们并没有看到莫轻言。 我天。莫轻言一个神仙,居然听墙角啊。 容小龙被这个发现给震惊的眼睛中闹出了一番瞳孔地震。 莫轻言无语。半晌,他在容小龙耳边道:“我要你想办法,让苗三娘同意你把这个杨柳秘籍带去江湖,交还本家。” 容小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傻乎乎的张口就问:“前辈想不想,我把这个杨柳秘籍带去江湖?......” 容小龙重复了前半句,在感到肩头一阵生疼之后吞下了下半句话,他的舌头打了个结,然后才吐出下半句来:“这杨柳两家如果还在江湖,只怕为了这个秘籍已经寻了半生了。如果现在,杨柳秘籍现世,前辈想一想,江湖会如何?” 容小龙看着苗三娘忽然发亮的眼睛,继续道:“当然,当然会起波澜,同时,前辈肯定不想他们得偿所愿的。我当然不会如此让他们得偿所愿。” 苗三娘起了戒备,道:“你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容小龙其实刚刚还不知道。如今却又立刻知道了。他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天意:“我想借前辈的东风,和杨柳两家的手,为我一个朋友报个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先到先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句话令苗三娘的嘴角浮起一丝很清淡的笑来。 这样一缕笑容出现了很久。 到她再次开口都不曾消失。 苗三娘就那样挂着一缕笑问他:“你的面相,不像是个记挂仇恨的。” 这一句话也同时引发了容小龙的好奇:“怎么,还有所谓记仇和不记仇的面相吗?前辈还会看相?” “我当然不会看相,”苗三娘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小辈的脸,生的一副佛像。” 佛像是什么样子? 慈悲?宽厚?有福气? 那不是应该是额头饱满耳垂肥大人中很长的福气长相吗? 容小龙不自觉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很薄。看着命不好的样子。 自然不会命好的。若是命好,他如何会沦落到如此的出身?容氏当年名声赫赫挥金如土的时候他没赶上投胎,偏偏投生成了容氏的断层血脉。 这种断层血脉的存在,放在戏文中,要么就是炮灰,要么就要一生坎坷担负逆天改命的重任。 横竖都是惨的。 好像一生都由不得自己。那些和自己有关的,无关的人,拼了命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也不问问他是否情愿,就把那些责任,负担,荣耀,甚至人命一股脑的打成包袱背在那个主角的身上。 戏文里的主角,一开始总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或许一开始缺衣少食,或许一开始从来没有见过珍珠金银,甚至一年到头都不会吃到几口尽兴的肉。 以后呢?慢慢的,逐渐长大的主角可以睡在缎面的被子里,可以穿掺杂金丝银线的衣裳,可以打扮的很漂亮,甚至腰间也能垂挂价值连城的玉佩,也可以前呼后拥也可以一呼百应。 这好吗? 当然好。 吃得饱,穿得暖,手里不缺钱,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别人也会送来。好像人生极乐也不过如此。 但是呢,他不会再笑了。 他会冷笑会漠然的笑会淡淡的笑,会嘲讽一笑,会会心一笑,会悲怆落泪而笑。 就是不会哈哈大笑。 他是个名字,是个大侠,是某个家族唯一的血脉和希望。他唯独不是他。 很悲怆。 这种戏本,十分得人眼泪。在坊间也卖的最好。 容小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现实中戏本里的人。 他在乡野长大,后来因为一时脑热去了江湖,因为意外开了眼就去了一趟金陵,悄无声息的暗中间接性的平息了一场叛国的阴谋,然后他遇到了朝廷权贵,遇到了江湖世家,遇到了小王爷,遇到了成是典,遇到了有过关联的人和鬼,听过了故事,再遇到了神仙。 这种种遭遇无论是谁来听到,都定然觉得,这是主角剧本的路线。 都会这是大侠的必经之路。只有走了这条坎坷又精彩的路,才会一步一步高升,然后如大家所愿的那样,走到终点,披挂上那个身份。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然后,再也不笑。 他一定会有金银珠宝,一定会有绫罗绸缎,一定会有良田千亩,一定会有大屋豪宅。 他一定不会拥有自己最为心爱的姑娘。 他心里一定会有缺失。这种缺失令他有血有肉,令他做人。 因为‘人无完人’。 这种缺失也会让他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变得不苟言笑。 因为这是江湖大侠的必备养成。 ...... 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且坚信的。 包括苗三娘。 苗三娘不知道容小龙的身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她没问,没兴趣问。 她只是看这个少年,然后抛开一切的前提来打量面相。 得出结论:“你很有佛性。” 苗三娘解释:“佛祖么......都是高高在上,置身之外的。” 庙宇中端坐莲花座上的观音总是高高在上,低眉垂目。 看着慈悲的很,似乎可以海纳百川宽容一切,可是只要看得久了,最后总是能够读出一丝凉薄的置身事外的态度来。 眼前的少年,生的很漂亮。 他有一副天生自带贵气的骨相,眉眼温柔,一双清澈的眼睛眼尾由着令人惊艳的走势,看着不悲不喜,他一丝骄纵蛮横都没有,他只是凉薄。 他在这里,遇到了神仙,遇到了一个被神仙困顿多年的凡人,还遇到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和整个镇子的妖怪。 然后他似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情绪,就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也不能算是接受,他所接受的,不是他原来经历了这一切,都是接受了这一切和他无关。 ——既然无关紧要,那么不管是他遇到的是神仙还是恶魔,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好像路过一个戏台,戏台上在唱一出不寻常的戏本,他驻足旁观了一会,也不管事看了个片段还是看到了落幕,最后他再次上路,依然还是他一个人。 苗三娘原本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正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如同这世上无人可以真正对别人的开怀悲痛感同身受一样。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却诡异的给了她这个感觉。 那么这世间,会不会有能够为了她的悲痛感同身受的人呢? 苗三娘很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叹气。 面上却浮现了一抹悲伤来。 引地容小龙不安:“我是令前辈伤怀了吗?” 苗三娘摇头。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问容小龙道:“你,有何仇恨呢?” “原本没有。且仇恨我也不是我,”容小龙说,“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 苗三娘问:“何时起意?” 容小龙回答:“饭间。” 苗三娘困惑:“我说了什么,引得你这个孩子起了决心?” 容小龙说:“有无辜者受难。” 苗三娘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苗寨替换的那一桩事情。 苗三娘笑起来:“太晚了吧?你们的那个朋友出逃苗寨只怕时日已经不短,而苗寨规矩,再有出逃者后,基本半年三月,就会清空寨子的。” 容小龙神色平静道:“无妨。反正,日后也会有。我防的不仅仅是无辜的苗寨,还有不会出现另外的我的朋友的遭遇。” 苗三娘在容小龙说话的时候瞄了他一眼,并没有从容小龙平静的神情里读出来什么内容。 苗寨分布广泛,一个寨子一方世界,纵然苗三娘也属于苗寨,但是却不代表她了解所有寨子的秘密。 他的那个朋友的寨子或许她熟悉,或许是陌生。 但是既然眼前少年言语不想要他的朋友遭遇或者重复遭遇,那么就表示,这个遭遇是糟糕的,非人的。 苗三娘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的原因是会觉得他天真。 但是苗三娘依然先问:“你要如何做呢?” 容小龙回答:“我的朋友,想要为了他的朋友报仇。断了这个孽缘。” 苗三娘这下真的面上全是怜悯了。 苗三娘以一双怜悯的眼神看他,就像一个猎人看着一只兔子:“若是这种所谓孽缘如此容易断绝,那官府早在做什么?” 容小龙没说话。 也没有什么表态。 苗三娘只以为他在愣神:“苗寨处事,不听外人,都是挺我寨中的族长,我寨中的神灵。有神灵庇佑我苗寨。岂能是人力可以抗衡?” 容小龙心想,若是如此,那苗族的神灵也不见来殴打一顿困顿你的神仙然后解救你出去啊....... 但是这话也着实是太欠打了。 容小龙一时说不出口,二来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苗三娘。而且即便是打得过,万一对方下蛊呢?万一莫轻言一时脑热没了个良心然后不肯帮他呢? 思来想去,容小龙也就闭嘴了。 容小龙想了想,说道:“所以我不打算靠官府。所以我要靠江湖。” 容小龙抬了抬眉眼,扫了一眼苗三娘和那本《杨柳》,道:“那位柳生,不就是江湖的名门么?” 苗三娘不解,道:“那又如何?” 容小龙讲:“前辈是苗寨的姑娘,柳生是江湖的名门......柳生投崖,是死了见尸的.......前辈这个苗寨姑娘,可不见人啊......” 容小龙说:“前辈当时之所以对莫神仙提条件,拿走这本秘籍,说白了,不就是希望杨柳两家认定前辈未死,还入了家门盗走了秘籍,然后逍遥法外,不见踪影。多年来,只怕杨柳两家已经踏遍了江湖都未曾寻到前辈的踪迹。......而九万大山的苗寨分布如天空星斗地上罗盘,那么多苗寨,杨柳两家未必了解前辈具体出身。所以,就要给他们一个线索啊......” 苗三娘算是明白了什么。 但是。 “但是,你想要引发江湖和苗寨恩怨,重要抛出鱼饵。你要用秘籍做鱼饵?” 这是当然。 容小龙说:“世俗有一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苗三娘不乐意:“那岂不是要便宜杨柳两家得到秘籍?” 若离此刻插嘴:“这本来就是他们两家的。” 还未等苗三娘说什么,若离就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本秘籍,是两家心血,也是武林的心血,它和前辈的遭遇无关。这是那位柳生的自私自利和私心。是他又想当.....又想要立牌坊......” 苗三娘此刻看了若离一眼:“你又如何知道?” 若离当然知道:“我也是被名门世家养大的孩子。对于名门世家来说,并没有那么的计较的。主母就是主母,妾室就是妾室。世家不会计较一个妾室的出身是否高贵,高门贵女也不会去做妾室。甚至如果不是那个柳生自己固执钻牛角尖,我觉得柳家甚至会同意柳生迎娶前辈做侧室。到时候你生下孩子,孩子由主母养大罢了。” 苗三娘冷笑:“你道我会同意?” 若离说:“即便不同意,也不会惨烈过现实吧?” 苗三娘沉默。 若离趁机再接再厉:“而且柳生已经死了。孩.......柳家的血脉也算是断了,其实前辈的仇,已经报了。反而是杨柳两家的仇,他们是报不成了的。对比起来,还是他们更加生气。” 若离讲:“而且,前辈生气,意难平的,是前辈一生被毁了。可是其实想一想,杨柳两家失去了家主和未来的继承人,同时还没了秘籍......那打击只怕更重。那可是江湖名门,江湖名誉和江湖恩仇都是挂钩的。那秘籍不单单是印证名门的一种荣光,更多的是一种明明白白宣告实力的方式。两家联姻也是如此,强强联合。结果,却因为柳生的一念之差导致当时情况。只怕杨家和柳家的关系,不一定会如前辈那么想。” 苗三娘:“......” “前辈是想,杨柳两家的共同仇人是前辈,也是共同寻找前辈,可是晚辈不会如此的想。南齐的民风对女子不算是过分苛刻,就连朝中都可以有女子为官,朝中贵女合离之后再加高门者比比皆是。江湖就更没有这种束缚规矩。杨家的女儿很是无辜,不光是背负了一个欺骗良善女子的罪名,还莫名其妙丢了家族秘籍。杨家为了尽早止损,只怕会逼迫柳家合离。” 对此说法,苗三娘当然很满意。 若是如此,当然最好。苗三娘很痛快。 可是听着真的有如此痛快的现实吗? 苗三娘不信,或者说,是半信半疑的。 “你一个后辈,说了再多,也不过是揣测。” 若离说:“前辈莫忘,我是江湖世家养大的孩子。江湖世家皆是互通往来的。包括他。” 若离扯了容小龙来。 若离当着苗三娘的面问容小龙:“你在江湖听过柳家?杨家?” 容小龙心想我才来江湖不过一季三月,通篇都在金陵淮城周边打转。去哪里听说杨柳两家? 当然没有。 容小龙自然且肯定的摇头。 苗三娘以一种怀疑且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容小龙许久。未曾发现漏洞。 于是就移开了目光。 苗三娘道:“若是当真如此,柳家已经凋零,我又何必在此时此刻,送上可以令他们可以重新翻身的东西呢?” 这种行为,在莫轻言的言语里叫做以德报怨。 在苗三娘的言语里叫傻子笨蛋歪瓜裂枣。 若离说:“翻身哪里有这么容易?如果杨柳两家尚在,这秘籍还能有人承认是杨柳两家的。若是杨柳两家不在了呢?岂不就是先到先得?” “第三百四十六章 相依为命”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苗三娘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若离和容小龙的意思:“你是想......一箭三雕啊?” 苗三娘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依然还是不敢相信:“你们小小年纪的.......心思到此了么?” 不管是苗三娘,就连一边隐身的莫轻言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但是莫轻言即便是震惊,也是没说什么,只是眼色行事。 而苗三娘却把话给说开了:“你们想利用杨柳两家来替你们朋友报仇,同时要用江湖人来给杨柳两家一个最后一击,彻底把这本秘籍变成无主之物。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来一个先到先的?” 苗三娘话说的太开了。 如果苗三娘依然在江湖的话,或许就会学会意会好过于言传的意义了。 但是偏偏苗三娘被困顿在这个精怪的镇子太久,精怪的脑子一根筋,很多话不彻底说开精怪都听不懂。久而久之,老去的苗三娘成了容小龙和若离眼中不会江湖的样子。 俗称,心直口快。 再俗称,说话不过脑子。 苗三娘心中很是惊叹的。 因为她不相信这是两个少年少女深思熟虑的结果。她拿出秘籍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两个少年少女做客也是偶然来到,就连她说起往事也是忽然到了兴头。 所以与其相信这个策划是眼前的两个江湖少年少女的深思熟虑,她更倾向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灵感喷涌。 苗三娘离开江湖很久了。 不知道如今江湖是什么样子。 两个少年少女初见的时候看着一脸稚气,并不想是个江湖经验深厚的模样。 可是他们要去江湖,要去涉足江湖。 要带着,风浪而去。 对于裹挟着风浪的当事人,容小龙显得很平静:“如果仅仅只是一箭双雕的做法,那岂不是就是‘杨柳两家间接帮助复仇,然后成功取回秘籍再次名扬江湖恢复原状’?那岂不是会令前辈意难平?前辈意难平,就会随时随地收回决定。即便是我们带着秘籍去了江湖,前辈也可以再次让莫仙人去收回。到时候,一个不慎,我们两个人就会成为靶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苗三娘道:“我若是这样做,难道就不怕你们来算账?” “怎么会呢?”容小龙道,“桃花源记中,武陵人误入桃花源,虽‘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然而最后武陵人想要复返,却依然‘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既有前人经验,我们作为后人,就已经做好了出了这个镇子不复得路的准备。如何还能再次期待重逢之日呢?” 苗三娘没什么表情,情绪也不再有太大的波动:“你倒是想得开。” 容小龙对此态度给予的回应就是耸肩:“人生苦短,又何必想不开呢?” 若离说道:“我们如此想法,就是想让前辈放心,我们朋友的仇,我们想要报,但是必然不会忤逆了前辈的想法。不会把我们的复仇,建立在前辈的意难平上的。只要前辈相信我们。” 苗三娘暂时还没表现出来到底是不是选择相信,她只是不住的摩挲那本看着很新的秘籍,垂眼道:“我还有一个条件。只要应了我这个条件,这本秘籍,你们两个小孩想要如何就如何。我是不管的。” 若离见有戏,连忙说:“前辈请讲。” 苗三娘道:“我要我的清白。” 苗三娘对视容小龙和若离,但是视线却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恍惚地讲:“江湖上,说我是恶女。说我心心狠手辣,为情而杀自己亲生孩子。汉人有一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可是在我们山林长大的看来,这句话本来就是错的。” 苗三娘说:“若是老虎实在是饥饿难耐,实在是无法养大护崽,为了自保,老虎是会吃掉其中瘦弱的孩子的。毕竟只要母虎还活着,孩子就会一直生。若是母虎没有体力,那么幼崽也无法存活。所以虎毒不食子,是错的。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老虎并不恶毒,它也会在一定条件下吃掉自己的孩子。 所以走这一句所谓老话,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她是山里寨子里长大的姑娘。听到了这句话,自然知道这句话有错。但是她懒得理会。错和对,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而如今,在她被困扰在这个寨里的漫长岁月里。她一日日的梦到她在人间最后一天的场景:她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声,听到了周围江湖正义人士的指指点点和义愤填膺,也听到了,那一句错误的结论:苗女果然心狠手辣。 这一句话也是错误的。 她如何心狠手辣呢? 她是苗寨的女孩子。从小学这种草药,绣花,跳舞,唱山歌,酿酒,做酸汤鱼。她虽然也学了巫蛊之术,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在自己的情郎,那个柳生身上。她欺骗了柳生,告诉柳生,她不会巫蛊的术法,她真是个寻常采药的姑娘。 她很后悔撒这样的一个谎言。 她后来想,如果一开始,就令柳生误会,她是个一根筋的,认定了就不会撒手,你若无心我不依的姑娘。柳生是不是就会生出怯意?不敢再招惹她? 她那个时候即便是会伤心,会难过,会躲起来偷偷哭泣。 但是好歹,她没有错付众生。 她不是一个死心眼的姑娘啊。 你若无心我便休。 柳生当时若是无意,她也不会执念如此。那柳生表现的如此爱她,一颗真心都几乎要血淋淋的掏出来碰到她面前。刘生贵看她的模样,仿佛在看今生所爱。知道她身怀有孕之后,几乎要掉眼泪。 就是这一样的一幕,这样的反应,令年轻的她心肠柔软到一塌糊涂。 她从未见过有男人会对即将为人父的喜悦至此的。 她记得寨子,有婚后的妇人有孕,家里的男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然后就让妻子多切了腊肉下酒,喝多,再高兴的唱几句歌子。嚎的整个寨子都知道他的婆娘肚皮里有了动静。 寨子里的风俗,男人唱的越响亮,那家里的女人越有光彩。因为这就是疼人的表现。 柳生不是。 柳生不会唱歌。 柳生在知道她有呕吐的症状的时候尚且懵懂。慌不择路的请了太夫来瞧。这才在太夫的恭喜中知道自己要为人父的消息。 他就愣在了那里好一会。 柳生当时没说明表请。客客气气接了大夫开的安胎的方子,客客气气的听了太夫的嘱托,礼数周全的送走了太夫。 这才看他。 他依然没有笑。 这样的平静令苗三娘从喜悦中挣脱出来。她甚至在喜悦褪下之后感觉到了一丝的心慌。 他是不是不喜欢孩子?是不是还没有要成家立业的打算?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忽然?是不是并没有对自己真心诚意? 柳生从门口走到她的床边,总共十五步。 这十五步对于苗三娘来说,宛如天上人间的路程。 柳生终于走到她的面前,半跪在床边脚踏上,然后看着她依然平坦纤细的腰部,极为长的叹了一口气。 之后,柳生做了一个动作:他非常非常慢,且温柔的,亲吻了她的腹部。他亲的很慢,很虔诚,那个角度从高往下看去,柳生的睫毛一直在抖动,有泪,凝结于睫羽之上。 他吻了很久,之后再抬头瞧她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温柔如水的笑,柳生在笑,眼中有泪,却说:“怎么哭了呢?都要做娘亲的人了。” 她才惊觉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柳生的眼里在她的眼里,比江河还要汹涌,比湖泊还要深沉,她就像一尾蒲草,缓慢的陷落,知道湖心的深处。 苗三娘这时候,才真正知道,情的滋味。 她真正陷落了进去。 原因仅仅只是柳生的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和挂在睫毛上的泪珠。 如此就够了。 不需要山歌,不需要醉醺醺在院子里跳舞的汉子,也不需要老母鸡,也不需要野味。 她只需要一滴男儿泪。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柳生照顾的也越发细致。他和她安置了一个院子,那院子如苗三娘喜欢的那样,前院种了很多的香花,有竹楼,有水榭,有小溪,小桥,还找了个婆子来照顾她。那婆子会做饭,还在后院种了很多新鲜的蔬果。她喜欢酸的,柳生去集市上,用买蜜桔的钱去买了酸橘给她。她吃的入口微酸,咽了却甜蜜。 她看着柳生,趁着他不注意,塞了一瓣橘子进他嘴里。看他酸的牙倒,然后咯咯笑起来。 柳生宠溺看她皱着眉咽下了那一瓣橘子,然后故意去吻她。 柳生用手盖在她已经开始微微隆起的腹部轻柔地抚摸着,眉眼带笑,无上温柔。苗三娘每一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会觉得恍如隔世,不在今朝。 之后苗三娘才觉得,正是因为柳生这样极致的温柔,才会迷惑她这样没有多少见识的姑娘。 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在此后的半生时光里被反复的回想:柳生为何对她情根深种?为何对她一往情深?为何当初会非她不可? 那些往往不可说的东西,年少的时候,尚且还能自我解释一番称之为:缘分。 可是到了长大,老去之后才明白,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就是如孔雀开屏。以色示人也好,以才迷情也罢。好歹要有一些炫耀吸引的东西。 年轻时候的苗三娘,或许有一些美貌。她单纯,活泼,性子温柔,非常非常想要做一个贤妻良母。 可是这样的苗三娘,江湖难道会少么? 见多识广的柳生对她所谓的一见钟情的时候,难道真的就是从她的一张羞涩姣好的脸上看出来她拥有哪些锦上添花的品德吗? 若是紧紧只是以容色吸引,又能得到几时的好呢? 这一切,苗三娘之前从未想过。 她在之前,被温柔迷惑,在之后,被仇恨蒙眼。穿过深深冰冷黑暗的暗河,宛如走过一趟传说中的黄泉,这才来到了与世隔绝的佛妥山下。 莫轻言当时在她眼里宛如一个神棍。 他穿着灰扑扑的袍子,蓬松着头发,瘦的厉害的一张脸看不出什么风姿出众,更加和谪仙没什么关联。 但是他却说,他是神仙。 不等苗三娘要冷笑出声,莫轻言又说:“你莫要再造孽损了来世功德。便留在这里吧。这是你的桃花源。” 苗三娘觉得可笑。 “你以为你是谁?” 莫轻言很认真看她,再一次重复:“我是神仙。” 苗三娘讽刺道:“你以为我会信?” 莫轻言依然一脸认真:“你为什么不信?” 最后,由不得她不信。 她走不出这片镇子。 走来走去,都仿佛是民间的鬼打墙。 她终于崩溃。闯入客栈,把客栈本就不怎么样的桌椅砸了个稀巴烂。甚至有一次不解气,还放了一把火。 在火势汹汹燃烧。 把夜晚的镇子照的宛如白昼。 这一片白昼中,莫轻言不紧不慢的,从火场中走了出来,站在了依然在燃烧的客栈大梁的下凡。 他宛如浴火一般。 火焰飘起了莫轻言的袍子,他衣摆飘飘,头顶烈焰,脚下生光。宛如谪仙。 苗三娘震住了。 还有更加令她震撼的场面。 一直被苗三娘定义为片子神棍的莫轻言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眼前火海,灰飞烟灭。 火海乱象消失,莫轻言犹如谪仙的假象也跟着消失。 苗三娘面前的莫轻言依然是那个神棍骗子的模样。 他依然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依然睁着一双似乎永远渴睡的眼睛,但是苗三娘,已经不敢在说什么了。 四下看官如潮水退去个干净。 眼前,一客栈,一人,一神,一人。 莫轻言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了客栈继续睡回笼觉。 ....... 苗三娘当时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的。 她还有影子,头顶还有月亮。她有个屋子,屋子有个小院,小院前面有个竹篱笆搭成的门口,站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孩子很小,影子也是小小一团。 他等了很久,等地无聊再低头踩影子玩。 他也有影子。 孩子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苗三娘的声音。然后脸上放出光来,大喊:“娘亲!” 然后扑进她的怀里。月光下,他们的影子靠的很近,苗三娘读懂了相依为命的味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佛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苗三娘看着书香,又看了看自己苍老的手。 书香还是个当年的小孩子。软软糯糯的样子。刚刚生了几颗小米一样的牙齿,会一板一眼的说话。 会叫爹爹,会叫娘亲。 哦,柳生那个时候,还教他说母亲两个字。 她当时还以为说是正式的叫法。 如今想来,柳生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书香认杨家姑娘的。 后来......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境地呢? 她生书香的时候阵痛无比。稳婆说是她待产的时候不爱走动,以至于孩子在肚子里养的有些过大了些,又是头胎,所以难生。 她生了一天一夜。今生从未觉得有如此痛苦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是活生生被一把利刃劈成了两半那样的疼的。 她后来疼得晕了过去。只隐约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等到她醒来,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柳生带她去看孩子。 孩子很乖,在摇篮中安静的睡。一边睡一边咂嘴。 她看着看着,不禁就笑了起来:“这孩子头发真多。” 柳生说:“像你。像你的缘故。” 她疲倦地笑:“孩子那么小,哪里能看出来像谁呢。” 她困倦的很。索性柳生给她找了乳母。她可以安安静静的睡。那孩子也乖。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他一开始不忍她。许是从来没有喂养的缘故,他认乳母。见了乳母就咯咯的笑,然后把肥肥的脚塞进了嘴里。那乳母也爱他,或许是因为喂养的情分,乳母逗他逗的眉开眼笑,然后把小脚丫子从婴儿的嘴里取出来。 她还是困倦。 原来生孩子如此损伤元起。 乳母是个身材圆润嗓门很大的妇人。奶水很足。刚刚生过孩子,为了生计才来做乳母。 她当时和乳母聊天,问乳母奶水喂了她的孩子,自己家里怎么办? 乳母满不在乎奶着孩子回答:“我足够的很,我一口气生了两个男伢子,所以我能养两个。” 她笑:“那姐姐你出来做乳母,不就是养三个吗?” 乳母看着小小的书香,压低声音道:“也够。” 她很羡慕。 也有些失落,觉得自己算不上是个很好的娘亲。 柳生那个时候,不怎么回来。一个月也最多回来不到十日的光景。 问做什么,柳生说再找宅子。为了母子俩。 柳生解释道:这是汉人的习俗,成家立业了。家里的长子就要带着家眷妻儿搬出来另外住。这叫分家,也叫成家。 从此,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苗三娘听得有些不懂。却又觉得很感动。于是就只能在家里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自言自语。 孩子不怎么理她。 虽然好不容易看着她不会再哭了。 但是依然只对着乳母笑。 乳母喂养他,他对着乳母笑也是应该的。 可是,她也是他的娘亲啊。 生了一天一夜,疼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孩子啊。 这孩子,真没良心。 她偷偷说。然后点了一下孩子的小而柔嫩的鼻头。 那小子咯咯笑起来。大概是觉得有趣。 苗三娘也觉得有趣,然后再点了一下,小婴儿又咯咯笑起来,露出光秃秃粉嫩嫩的牙床。 她喜欢极了,又逗弄他,又点了一下鼓鼓的脸蛋,逗得小小胖胖如面团子的婴儿咯咯笑个不停。 流了一串亮晶晶的口水。 然后,孩子就吐了。 把刚刚吃下的奶水都吐了出来。 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才发现她原来都不会抱孩子。乳母从来没有教她如何抱孩子,她以为这些都是做了娘亲之后应该学会的,但是没有,她做了娘亲,却依然不会抱孩子。 孩子太软了,她不敢动吐了一塌糊涂满身奶味的孩子。她惊慌失措,大声呼叫乳娘。结果这声音吓到了本来就在哭的孩子,孩子更加哭到抽筋。 乳娘冲冲赶到,刚刚看到就红了眼圈,一把包起来孩子搂在怀里,不停地拍背顺嗝,一边拍打一边不停地心肝肉儿的哄。 孩子哭得厉害。抽抽搭搭。满脸都是奶渍和眼泪。 她心疼的不知所措。 一扭头,乳娘也是泪流满面。 她愧疚不已。 事后等到柳生回来,她和柳生说了这事。 言语到底是自己喂养长大的孩子,养恩自然比得上生恩。那孩子黏着乳娘也是幼崽的自觉。他们寨子里的猫狗都知道谁家心善,会把自己生的小崽子叼到那家人门口求收养的。 那乳娘爱狠了孩子的。孩子哭一哭,就跟掏空了乳娘心肝那样。 反而是她,她听到孩子哭,一边是束手无策,一边是难堪,这两种情绪,甚至大过了心疼。 她被这种自责内疚的落了泪。不住在柳生怀里哭。 她实在是没用的。 汉人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在外顶天地里,做妻子的就要在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她呢,她连一个母亲都做不好。如何将来,去做一个柳家的主母呢?她如何当家?如何调理家中的下人呢? 她惶恐急了。 她眼泪流个不停。 甚至对柳生的归来产生了恐惧。 她知道柳生每一次的回来都代表了外面的宅子的步步落成。她生怕柳生一日回来,告诉她,宅子已经完工,下人也就位。就等她坐上马车,一起到新宅,来做柳家的主母。 她恐惧那未知的宅子和未知的身份。 她更加想要这个小院,只有她,只有柳生,只有这个孩子。哦,乳母也要。 她就要这些。 她不要下人,不要宅子,不要主母的位份。 她怕的要命。 做梦都哭。 哭着哭着,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柳生。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淡淡透进来,背对月光的柳生的面色看不清楚,但是声音听得依然温柔:“怎么了?我才回来,就听到了哭声......我还以为是孩子........”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宽和,忍耐。 他是她永远沉沦的水底。 她毫无顾忌的扑向了这片水底。 哭着说明了一切。 她的恐惧,她的自责,她的梦,她的院子,她的书香,乳母,还有月光,寨子,托付崽子的小猫小狗.....她全说了。 边哭边说。 一边说一边打嗝。 柳生没说话,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困着她颤抖的身体。安抚她,拍打她。一言不发。 柳生当时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了怀里摇晃,像摇晃一个婴儿那样的哄。 他的袖子被她的眼泪哭的一塌糊涂。 她甚至忘了用手帕。 柳生看她,就像看一个不懂事任性的孩子。 最后柳生说:“你要是实在是不想要去那个宅子,我们就在这里不走。等你什么时候想去,我们再去,好不好?” 他搂紧了她。 搂的很紧,她埋在柳生尚且带着夜露寒气的衣料中,有些呼吸不畅,也看不到月光。她睁着眼睛,听到柳生的心跳,仿佛置身大鱼的腹中。 她出身九万大山里。 一生都不曾见过海。 她听说左海城临近汪洋。洋中有大鱼。如船一样大,肚子如房子那样空洞。可以吞噬成人。成人入鱼的腹中,一片漆黑。 她仿佛置身那传说中大鱼的腹中。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她听着大鱼的心跳。 平静祥和。 如此,她心甘情愿,被那叫柳生的大鱼吞吃。 义无反顾。 后来....... 她成了杀鱼的渔夫。举起杀鱼的刀叉的时候也是同样义无反顾。 ...... 这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从前世中回神过来。 若离和容小龙还在等她的回复。 苗三娘的表情仿佛尚未梦醒,可是一字一句,都仿佛清醒无比,思虑良久:“我要一个公正。我要一个公正。” 容小龙隐约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明白:“前辈说清楚,什么公正?” 苗三娘就说清楚:“江湖说我心狠手辣,杀了儿子,逼迫情郎寻死。我要这个公正。要全天下,看清楚柳生的真面目。看清楚,柳生是因为什么骗我,骗我身心,害我一生。我要江湖知道。” 容小龙明白了:“前辈你要公平,要真相水落石出?要前因后果被世人知晓?” 苗三娘道:“难道不该吗?既然杨柳秘籍可以重见天日,再现江湖。我的委屈也可以。” 容小龙还未说什么。 若离抢先说:“可以。” 她说的太快,太痛快了。 痛快到令苗三娘觉得是在敷衍:“你要如何做呢?” 苗三娘此刻表情在让容小龙知道,这个时候若离但凡出一点错,就会令苗三娘对他们的信任崩塌。 若离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若离说道:“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苗三娘听了一愣。 居然也没有反应出来失落还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若离趁机立刻又道:“所谓走一步看一部,首先,要前辈,同意我们走出第一步。” 至于这第一步是什么,想必苗三娘心知肚明。 苗三娘依然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去成全杨柳两家圆满而辜负我?我在这其中,可是束手无策的。而这本秘籍,足够让你们成为杨柳两家的座上宾.......” 若离哈哈笑起来。 笑得很突然,打断了苗三娘的言论。 “且不知有汉......”若离中断笑意,说道,“前辈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吧?且不说杨柳两家尚且要把希望放在这本密集上才可更上一层楼。何况不过江湖名门而已,又不是江湖世家,倘若柳家当真如此厉害,我们当日见到前辈,不会对前辈过往一无所知还需要前辈自报家门......何况,如今江湖,根本没有杨柳两家位置,根本别提要我们放弃秘籍,去换一个所谓座上宾了。” 若离道:“这本秘籍,虽然算是杨柳两家东山再起扬名立万的机会,但是同时,也是我们的。一个是座上宾,一个是名扬天下......前辈对于江湖没有什么功利之心值得佩服,可是前辈哪怕是都站着公立角度念想一番,都会明白两者轻重吧?” 苗三娘有些被说服。 她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被说服。 把那本秘籍丢到了容小龙的怀里。 容小龙刚刚接触到秘籍,就听到莫轻言的声音:“揣怀里!” 容小龙情不自禁的照做了。 然后风沙忽起,遮天蔽日,睁不开眼。 等到若离和容小龙再度开眼。 却是一个清晨。 他们两双双卧在一棵大树下,容小龙身下的石子儿隔地浑身酸疼,再一看身边,若离把小包袱当枕头,睡得正香。 如果没记错,他们刚刚从苗三娘的晚饭桌上结束晚餐的。 就睡了? 还一觉睡到大天亮? 正困惑。 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小哥!——对,就是你,没错,就是你,别看了!” 那人一手牵着牛,一手放在嘴边,招呼他们俩。 中间隔着一片田地。 田中刚刚收获完毕的样子,还扎着草垛和稻穗。 一片丰收景象。 若离也醒来。莫名其妙。 容小龙说:“你没事?” 若离莫名其妙,只回答:“我没事。你没事?” 容小龙拍拍胸口:“我也没事——” 然后就拍到了异常。 然后掏出了那本秘籍。 若离也看到那本秘籍:“我们取了这本秘籍,然后就走了吗?怎么这样?翻脸不认人?” 容小龙也混沌,按理来说,不管是他还是若离,都不像是对陌生人如此无礼的人。可是这么毫无之后的印象了呢? 正思虑间,那个热情招呼他们的农人就走了过来。把牛留在了田埂间。 那人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晒得黑,一张口一副白牙,年轻人道:“你们两个外乡人,怎么在这村口田里睡着了?就算是没有找到客栈,也别以为我们村里不好客啊......我们可不这样。” 那人似乎怕容小龙和若离不信,还朝着田埂对面指了指:“昨天村长家还留宿了一个外乡人呢.......村长还叫他睡了他儿媳妇的新房!” 容小龙和若离一副未醒的模样。 那年轻人热情的很,生了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嗓门也热情,人也热情。二话不说,就提溜走了若离脚边的包袱:“走走走,上门都是客,过路也是客,我这就领着你们去找村长!” 东西在人家手里。 只能跟着走。 一边走,容小龙一边问道:“这里是哪里?” 年轻人回答:“小佛村。边上就是小佛山。小佛山边上就是佛妥山。不过那山闹鬼,平时没人去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阿公”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白牙年轻人可呵呵的。 一脸好客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容小龙和若离逐渐下沉的脸色。 若离缓和一阵,问道:“为什么叫小佛村?” 白牙年轻人挠了挠头,明显是楞了一下:“为什么?......就,就......这不就是因为这村子就在小佛山下呗。” 年轻人明显有点苦恼的样子,刚刚咧着的白牙都被闭上了。 他瞧着容小龙和若离的穿戴明显是外乡人的打扮,想了想,迟疑又小心翼翼问道:“难道......不能叫小佛村啊?” 后面半句话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点白日天光下的鬼鬼祟祟和担惊受怕。 这边住在小佛村的人如此胆小吗? 一句话就唬的战战兢兢?反而倒是让容小龙和若离不安起来。 容小龙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们只是好奇而已。” 真就如此? 那年轻人有点不信。他很是是个直爽的性子。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所以刚刚的担心受怕也很明显,现在的半信半疑也没有什么掩饰。 容小龙觉得越说越错。 就扯了个话头把话题给引开了:“还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轻人大概是第一次听到问及名讳的时候来个高姓大名的称呼,黝黑面皮透了一股红:“嘿,什么高什么大啊.......你们二位客人,就怕我的名字土气,惹得笑话。” 容小龙自报家门:“怎么会?在下龙小容。” 若离干巴巴接话道:“方若离。” 容小龙眼皮抖了一下。没多大表示。 若离也当做没看到。 “那我和小哥还挺有缘分,名字像点儿......”那年轻人嘿嘿笑一声:“陈小狗。” 这下容小龙的眼皮就抽筋了。 容小龙眼皮挑个不停。也看到了若离忍笑的表情。他一点没笑出来,赶紧装作被风迷了眼那样用力揉眼。 陈小狗笑得很朴素。 可呵呵又很亲切的看着容小龙。 然后领着容小龙继续走到村里。 陈小狗别看刚刚还挺羞涩,扭扭捏捏的挨着容小龙走,但是时不时偷偷瞧一眼若离,那脸上的红就一直没消下去。 眉目含情的。 旁观的容小龙旁观到现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倒是若离,神色平静,偶尔接受到容小龙的挑眉,立刻输送过去一句冰冷的恨意。 容小龙的眼皮吓得都忘了继续蹦跶。 容小龙心里挺纠结,老惦记着事。心里惦记着事,以至于进村的时候就心不在焉。 走了多久都不知道,就跟着陈小狗来到了一个上坡上。陈小狗指了指两步上坡的位置:“这,往上走,就到了村长家,村长家大,待客最方便。” 就往上走。 果然很大。村长家位于村中高地,一处铲平的山坡平地上。大门正对一片空地,空地有牛棚,羊圈,柴火间,鸡鸭鹅。远处就是一片收割的农田。有鸟雀在啄食地上食物。村长家的房子很老。老木搭箭。不知道是原本如此还是年代许久导致,整个房子都呈现一种老气的黑色。还未进大门,就能看到内院中有一处长满了苔藓的天井。没有下雨,但是青石板似乎永远都是湿漉漉的。 那叫陈小狗的年轻人似乎是村长家常客,匆匆抛下一句话,就快活的跨进门槛,人一溜烟不见,倒是嗓门还明显着:“妞妞,五叔在?在不在?五叔!五叔!” 若离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看着可一点没人气啊。” 若离讲了句公道话:“比那黑店还恐怖呢。话说要是你那次看到的客栈长这样,你还掏一贯钱吗?” 若离问的挺随心的,倒是容小龙认真想了想:“掏啊。和神仙住和鬼住,你选哪个?” 若离挑眉道:“那神仙住的地方也不能阴气这么重啊。” “那神仙也不该住黑店啊,”容小龙道,“你还能看出阴气啊?” 难道容氏的指路人有两种方法?一种看到一种感觉? 若离很快就打消了容小龙的疑惑。 她努努嘴:“你看这里湿漉漉的,看着就骨头疼,不是阴气是什么?” 容小龙无语了半天才说:“你说的阴气就是这个?” 若离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反问他:“不然呢?” 容小龙摇摇头。 若离听着陈小狗的大嗓门似乎是往后院去了,趁机问:“你刚刚为什么听到他名字就不对劲?” 容小龙老实回答道:“之前在佛妥山上,陈二狗。” “陈二狗,陈小狗.......”若离念叨,“你怀疑是认识?兄弟?” 容小龙摇头,他刚刚听到名字的一瞬间也产生过这样的可能性想法,可是在一路过来的时间里已经想通了,他觉得不会,大概率的情况应该是巧合。 至于证据...... “陈二狗生的.......算是普通百姓中俊的。”他怕解释不清楚,就告诉若离道,“这个村子,如果说陈小狗算是长相平常的,那陈二狗应该在这个村子里算是第一美男子。” 若离很嫌弃的啧了一声。 容小龙不由得就替陈二狗抱不平:“你别用金陵权贵世家的孩子来比较啊......若是这样比较,陈二狗还不就成了鞋底的泥么.....你要知道,陈二狗是个小镇出身的,就没有出过他的家乡,人家在他的家乡,靠一张脸,半生过得很是逍遥呢。” 若离笑他:“以着你的容貌,再长大一些,在你那个小地方,你也可以光凭借脸过得快活。” 若离是调侃,容小龙反而真的摸了摸脸:“当真吗?” 若离懒得理会他。 话音刚刚中断一会,里面就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一个五六岁模样,穿着蓝布碎花褂子,扎着两个很小的羊角辫的小姑娘光着脚哒哒地跑出来。 天气已经很冷,她还是光着一双小脚丫,脚丫被脚下的石板冻得发红,她跑来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随着她的跑步步伐抖个不停。 那小姑娘的头发稀疏,有点黄和细软,脸蛋儿也偏瘦,有点菜色。看着很像容小龙在村子里见到的一些怯生生的小丫头子。 不过这个小姑娘看着菜色,眼神倒是没有什么怯意,一双大的有点过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说话,就依靠着门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容小龙和若离被这样直勾勾的视线打量。看着像是街头闹市杂耍的猴。 那小姑娘看着胆大,其实也是真的胆大。她直勾勾盯着,原本不管是容小龙还是若离都不明白她盯着什么,结果等到那小姑娘去猛然伸手摸了一把若离的裙带,这才发现,那黄毛丫头一直看着的是若离的裙子。 容小龙一边说:“她好像很喜欢你的衣服。” 一边不动声色,很礼貌的把小丫头和若离隔开了。 小丫头愣愣的,依然不住地吃着手指。 容小龙忽然有点庆幸刚刚这个小丫头没有用沾着口水的手去摸若离的衣裳。 容小龙说:“你,是不是叫妞妞?我刚刚听到陈大哥有叫妞妞?你是不是就是妞妞?” 容小龙问的声音很温柔,也细声细气。 但是那个黄毛丫头依然跟没听到一样愣着。 容小龙干脆蹲下来,和黄毛丫头平视:“我叫龙小容,和这个姐姐要来你们家里打扰一下了.......” 那小丫头还是没什么表示。 就在容小龙已经觉得有点尴尬的时候,眼前多了一双棉鞋。 那棉鞋大概原本是藏青色的,只是应该是许久没清洗的缘故,现在成了一种灰扑扑的灰黑。容小龙抬起头,直接入眼的是一双白色的瞳孔。 他没反应过来,本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了一声。 那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止住了。 可是这个房子大概是因为面临天井的缘故,能够无形中放大声音,且这个房子又老又静,刚刚还有的陈二狗的大嗓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导致容小龙刚刚一声清脆无比。 容小龙十分尴尬,脸都红了。他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那地上灰尘果然很多,容小龙坐下去很短的时间,拍了灰搞得手上都沾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他已经看出来对方是个盲人老者。 那老者不知道是习惯还是不在乎。 根本没管面前的容小龙的反应。摸摸索索的伸手去抱起了丫头。 一双皱纹很深的大手哆哆嗦嗦的把那个黄毛丫头的小脚丫给捂在了棉袄里。小丫头任其动作。不哭不闹,还是不说话。她倒是已经停止了吃手指,把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趁着容小龙没注意,朝着容小龙的衣服猛然抓了一把。 很快就松开了。 她抓的是容小龙的衣襟。抓的很快,没什么具体的意思,似乎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口水抹到容小龙的身上去。 她成功了。 小丫头朝着容小龙裂了一下嘴。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用碎花的袖子擦了一把。 在初冬时候,这个老者穿的是棉袄。很破,很脏的棉袄。那个小姑娘,没鞋子,穿着一套已经算是单薄的褂子,连一件夹袄都没有。 然后他把小姑娘一双冻得发青的脚给捂在了怀里。抱着小丫头。一双眼睛毫无聚焦的,不偏不倚,落到若离的方向。 若离被这个视线搞得浑身不自在。 往一边挪了一步,又站到了容小龙身后。 她没讲话。大概是觉得盲人耳朵一定灵的缘故。只是扯了扯容小龙的衣袖。 那老头眼睛是盲的,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缘故,一双眼睛的眼白令他面相显得很凶。 他还驼背,老的不知岁数。 确实有点唬到了若离。 若离见到安逸侯都不害怕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对这个乡下老头产生了一种排斥。 她更加用力扯容小龙的衣袖。意图明显,就是想让容小龙走。她不愿意在这里。 容小龙刚刚犹豫一会,就这么一点功夫。陈小狗已经哒哒哒从楼上跑了下来。 他还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满头大汗热情洋溢:“小兄弟小兄弟!!五叔待会就来!五叔下田了,我刚刚啊,去田埂外喊去了。倒是忘了把小兄弟和小姐等在这里了。” 陈小狗也看到了驼背的盲老,顿时就沉了脸下来:“二阿公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快回去,别吓到人家客人,你没瞧见!金贵的客人!吓到了吓到了!!” 不知道是陈小狗脾气不好的缘故,还是那个驼背盲老耳朵不好,陈小狗对其说话的嗓门很大,且冲:“快快快!” 一叠声的催促他。 且也没有搀扶他。就由着那个‘二阿公’抱着黄毛丫头,然后摸摸索索地走了回去。 小姑娘回头看他。趴在二阿公脏兮兮的棉袄上,眨巴眼睛。她没再吃手。 容小龙望着消失在拐角的小丫头,心里咯噔一声。 还没等他问陈小狗那个小丫头的事情,后门就传来一阵很重的脚步声。 陈小狗连忙招呼:“五叔!” 陈小狗指了指:“村长!我们村村长!五叔!” 陈小狗补充:“我们村也叫陈家村,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姓陈。” 所以,那为什么叫小佛村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全村信佛呢? 容小龙吐槽一句,然后就把刚刚小丫头的事情给暂时忘了。 陈五叔村长生的很矮,也黑,和陈小狗差不多黑。牙齿也是白的。他很拘谨克制的笑了一下。看着没有陈小狗那么好客,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来排斥的情绪。 他很是礼貌:“二位想必远道而来,是要去哪里?” 容小龙虽然觉得陈五叔一来没有通报名姓寒暄,上来就问来去有点怪,但是还是说:“要去连城。” “连城啊......”陈五叔重复一句,“倒是不远的。左右要在此处落脚一日不是?” 若离又扯了一下容小龙的袖子,这下当着外人的面,她没敢太大动作,但是她隔着衣服,不轻不重掐了一把容小龙的皮肉。 容小龙这下不敢争辩,只好说:“不好打扰。只是不知道,这村中是否有客栈之类?” 陈二狗道:“这里不就是客栈!我们五叔最热情好客!” ....... 容小龙和若离心里不约而同暗自道:我只看得出来热情好客的是你...... 不光是容小龙和若离如此想法,想必这面前陈五叔也是如此念头。 只是陈五叔面皮黑,且僵,不怎么会泄露出来罢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爷爷和草垛”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小狗热情的很,一副不容置疑,你在质疑就是看不起我的热情。 可以说都算是盛情了。 盛情难却啊。 或者说,盛情不知道怎么退却。 非常为难。 即便是世间难以退却的盛情都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 若离这一次的排斥比较之前莫轻言的黑点还要排斥。 如果说莫轻言的客栈给人的感觉是个宰客的黑店,而这个村长的房子就有点惊悚闹鬼的嫌疑了。 不要这样啦。 若离既不想遇到神仙,也不想和鬼打交道。 何况她看不到。吓到的只有容小龙。 于是她更加坚定的去掐容小龙背后的肉。 容小龙很瘦,细细瘦瘦的一条,后背也没多余的肉,若离轻而易举就捏出了一层皮。还挺疼。 容小龙暗地里龇牙咧嘴。 动作落入陈小狗的眼里。 被错误的解读成了少年人的羞涩。 “没事没事,我五叔家里那么大,就是为了招待客人的。昨天我们还待客了一位呢.......只不过他今天不告而别了罢了。” 陈小狗挠头,嘿嘿一笑:“估计是半夜走的,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我一早招呼那位异乡人去吃饭,被窝都凉了呢。” 若离腹诽道:也有可能是实在是住不下去,宁愿去睡大街了。 陈五叔此刻开口道:“村中并没有客栈。而且两位若是想要今天启程其实有点赶,一是现在时间晚了,日头高了。这第二就是我们村子是被大山围的,虽然不知道两位怎么走到这个村里来的,但是往连城的方向,确实不好走,需要有村里人带路。这是实话。” 陈五叔说的平平板板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高低起伏。 他说道:“明天一早吧,一早,我就让小狗和二公带你们出去。今日实在是不好走,若是非要走,即便是腿脚不停三顿不吃,天黑也走不出去。这边天黑,可是漆黑的。” 陈小狗在陈五叔背后不停地点头,并且挤眉弄眼。 一副非常明显的‘我有话待会补充’的迫切。 这倒是引发了若离的好奇心来着。 若离就松开了容小龙的后背肉。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陈五叔是个很刻板的脸,但是他似乎很会懂得察言观色。 不必再出言确认,就已经明白容小龙和若离领了个盛情。 于是就扭头对陈小狗说:“狗儿,你来待客。五叔有事走了。” 于是就走了。 这个时候容小龙和若离才看清楚,陈五叔来的时候还扎着裤脚,把裤腿挽高,露出来的小腿上糊满了半干的泥巴。一看就是刚刚从田地里出来的。 所以,这个陈五叔村长的家,其实等于是盖在了一片农田的中间位置。 左右前后都是田地。 陈小狗很响亮的在陈五叔背后应了一声。 告诉容小龙和若离:“五叔刚刚在挖藕呢。我们村有片荷塘。这个时候正好是老鱼挖藕的时候。中午的时候喝鱼汤,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大肉炖藕了!” 陈小狗笑眯眯:“每次来了客人,五叔家就会炖肉。” ....... 哦,所以这就是陈小狗热情好客主动把旅人往村长家带的主要原因吧。 容小龙和若离不约而同在心里腹诽道。 无论如何,容小龙和若离今晚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果然有对比才有胜负。 若离无端的开始有点想念莫轻言的黑店了。虽然莫轻言没个正形,客栈也破,还黑心,还见钱眼开,还特别贪吃,还不着调......但是这一切在若离知道他是个神仙之后,一切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光环。 尤其是现在。 光环更加突出了。 没正形也可以叫做豪放不羁吧,见钱眼开黑心也可说成是遵从本心毫不造作,贪吃么,胃口好?不着调......也可以咬牙算作是‘放浪形山水间’。 ——若离这也就是想想。 再叫她回去住那破客栈,然后又是一桶洗澡水一贯钱的价格,她又会开始辱骂奸商黑店了。 只不过现在她没有回去,也没有面对莫轻言嬉皮笑脸,也没有感受到那短腿的桌椅板凳和没了一半扶手的扶梯。 她只看到眼前都成了乌木颜色的老旧宅子,看到不满了青苔的天井,看到每一间黑洞洞的空荡房间,以及没踩一步都会吱呀作响的楼梯。 那楼梯很完好。 但是看着,也像是几百年没人住一样。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潮湿的霉味。 这个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住人的。 或者说,住在这个房子的人,不像是很喜欢过日子的。 为什么不清理天井的青苔?为什么不粉刷这发黑的房子?为什么....... 若离一百个为什么....... 为什么不趁着出了太阳,把房间里的被褥拿出去晒晒太阳呢? 被褥也是霉味和潮气。 若离这下非常确信,那个昨天半夜失踪的客人,是受不了才跑路的。 至于被窝,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暖过。 陈小狗热情的领着若离到了她的房间。 陈小狗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推开门一边解释:“这一间是最好的房间了,昨天才放了火炉子暖过。待过客的。” 陈小狗说:“方妹子别嫌弃......其实嫌弃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真的是用这间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若离想说不嫌弃,可是说不出口。 她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尊贵的客人?昨天的那我客人吗?” 陈小狗果然轻而易举被带走:“对的。昨天那位客人,算是第二回来了。他两年前来过,然后救了我们二叔公的命.....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救命恩人。也是救命恩人。” 容小龙听到了:“二叔公?就是刚刚抱着妞妞的那个老人?” “你们见过妞妞了啊.....妞妞不讲话的,”陈小狗点头,“二叔公两年前差点死了,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肿的像个生了霉点的馒头,皮撑得特别薄,像个鼓起来的蛤蟆......可是那么痛苦了,二叔公还是清醒的,睁着眼睛就一直嚎.......嚎着说不出话,哆哆嗦嗦看着五叔掉眼泪。” 容小龙听了皱眉:“所以说,二叔公原来是看得见的?” 那样的眼白,还以为是天生的瞎子呢。 陈小狗说:“是啊,看得到。他喜欢妞妞,妞妞两岁时候就抱着不撒手,那天妞妞自己跑到了山里,二叔公去寻,寻回来了妞妞,当晚上,就听到妞妞哭,等大家过去一看,二叔公就肿成了个蛤蟆一样。” 若离说:“为什么是妞妞哭才知道的?” 陈小狗很奇怪若离的奇怪:“妞妞一直是二叔公带着啊。” 若离问:“从早到晚都带着?孩子的父母呢?” 陈小狗叹气:“妞妞命苦,两岁的时候父母掉进湖里淹死啦。妞妞是个女娃,推来推去的,就让二叔公养了。” 容小龙心想道:也没见养的多好,这么冷的天气,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穿着一件单褂子,光着脚,一双脚丫冻的发青。 容小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无端有点反感那个二叔公。虽然他又老又瞎又驼背。可是他应该有的同情却被一种不明来由的反感情绪给压过了。 容小龙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他没什么表露。就问道:“妞妞现在几岁了?” 陈小狗说:“八岁啦。” 若离道:“看着就五六岁的样子。寻常八岁孩子,应该高点胖点。” 陈小狗没有听懂若离的言外之意,他也不太能理解,估计也是不在乎,他说:“妞妞不爱吃饭。一顿饭吃的没猫多。” 若离见陈小狗一副糊涂模样,只能继续把话题归回到那个贵客身上:“你说,那个客人救了你们二叔公?” “嗯呢。” 陈小狗用力点头,他就跟拉家常一样,一手拄着门框,站在若离和陈二狗之间,越聊越有笑意。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喜欢聊天呢,还是难得有人捧场,也或许是难得既可以光明正大聊天,还不用干农活吧。 若离可能不知道。容小龙可是对节气明白的很。这个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忙着囤积过冬的粮食,准备食物,清理农田,选出第二年要播种的种子,还要进山去砍柴来烧成足够过冬的木炭。还要把一些多余的粮食送到集市上,换米,换油,扯布料,弹棉花,做棉衣,纳鞋底等等...... 你看那村长,有客来了,也就是说两句就让陈小狗待客,自己继续去挖藕。那可不是什么好活。这么冷的天气,一天都踩在泥水里弯腰摸寻,等到了忙完了,直起腰都费劲的。 倒是这个陈小狗,难怪这么高兴。 陈小狗说话说得兴高采烈的,话很多:“当时那个客人长得很小,比二位还小些呢。我们也没指望过他。结果那孩子主动来的,看了一番,倒了些药粉在二叔公身上。二叔公就不嚎了。” “......五叔就求那客人救二叔公,那孩子就说,能活命,但是要抠掉一双眼睛做药引。所以,要瞎眼还是要是要死,地叫人选。能叫谁选啊......当然是二叔公。” 若离‘啧’了一声,问:“选了?二叔公选的?” 这答案不就在眼前么? “不像啊.......”容小龙说,“我刚刚看,那位老人家眼眶里不像是没东西的样子。” 陈小狗就压低了声音了:“那眼眶里,是一对眼珠,不过,不是人眼,是狗眼,死狗的眼睛。” 陈小狗凑近容小龙的时候还抽空看了一下楼下,悄咪咪说:“那孩子,捡了一双路边轧死的狗的眼睛给二叔公塞了进去,说没眼睛不好看,好歹充数。” 若离和容小龙对视一眼,心里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 这怎么听,怎么都觉得那个客人有些故意了。甚至可以说到了反感的地步。 若离不动声色问:“所以两年前那个客人,也是不告而别吗?” 陈小狗说:“是啊。也是半夜走的。这一回二回的。五叔也就没说什么了。” 若离有心问道:“你们二叔公再次遇到救命恩人,就没有什么表示?” 她故意把救命恩人四个字咬了重点。 陈小狗不疑有他,点头:“有啊。二叔公当场就跪下了。听到了恩公的名字,就下跪了,不停磕头。” 陈小狗有些唏嘘:“二位可没见,二叔公这几年老的厉害,也驼背,畏畏缩缩的,可是到底是长辈,跪在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面前磕头,看着心酸。不过那个恩公许是习惯了这种,所以也没拦,就由着二叔公磕。” 陈小狗猜测:“或许那个少年是个什么神医也不一定呢。” 若离不解:“那神医少年故地重游做什么呢?” 陈小狗说:“我也奇怪呢......就说路过,住了半夜,每吃没喝,也没再和二叔公说话,招呼没打,就走了。看着挺匆忙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好。不过神医嘛,总是性子古怪的。” 山里人个性纯良。估计不会往别处想。 但是容小龙和若离心里,不这么单纯。 等到陈小狗去厨房的功夫。 容小龙说:“你也觉得,那个神医少年有些针对那个二叔公了?” 若离想的更绝一点:“我是觉得,二叔公当时莫名其妙肿胀成癞蛤蟆,也是那个少年做的手脚?” 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 “什么恨意呢?这么绝?教训一场也就罢了,还要挖了对方的眼睛?” 还不止,还塞了一对狗眼进去。 明摆着就是羞辱了。 二叔公做了什么? 值得这样的羞辱? 若离也不知道。 若离说:“绿萝镇没观察到的,来这里看看呗。不灵道人说过,不光太阳底下无新事,月亮底下也没有,还有一个地方也没有。” 容小龙问:“哪里?” 若离讲:“孩子的言语里。” ...... 晚饭果然吃的鱼。 那个叫妞妞的孩子果然吃的很少。 二叔公见不到东西,捧着鱼汤泡饭玩嘴里扒,也顾不上照顾妞妞。若离就主动让妞妞过来,夹了鱼肉盛了鱼汤拌饭给妞妞吃。妞妞果然吃的很少。比猫还少。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就在容小龙和若离一无所获离开的时候,妞妞忽然说:“爷爷今天去看了草垛。” 妞妞说完,就跑走了,还是光着脚,小脚丫子冻得发青,然后铃铛声音脆生生的。 只留下容小龙和若离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三百五十章 惹祸的也是乖孩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爷爷今天去看了草垛。” 这一句话二叔公没听到。 现场饭桌上就只有若离和容小龙。庄稼人似乎都长了一个铁胃,那么硬的饭菜,糙米,泡着鱼汤加了茶水就呼噜两口给吞了下去。 看得若离胃一阵的抽搐。 陈小狗今天似乎是肩负了全程作陪的任务。 正大光明的躲了农忙的辛苦,乐的要命。自一开始狂扒了两口之后就减少了动作。开始小口小口吃。可是架不住他吃饭快,即便是一筷子减少了一半的米粮,还是快快下肚了一碗。他就纳闷,怎么他就吃那么快? 偷偷观察了一会,这才发现不同。 容小龙和若离不是一口饭吃得少,而是嚼的多,一口饭本来就没放进去几粒米,结果还要嚼的慢吞吞的。陈小狗学了两次,等嚼到最后,嘴里都只剩下空气了。上下牙齿一撞,有那么几次,还能听成是咬牙切齿的感觉来。 咬牙切齿大可不必,咬了舌头就有点划不来了。 陈小狗很划不来的,在最后一口鱼汤泡饭的时候咬到了舌头。 还挺狠。不知道那一口跟着鱼汤吞下去的有没有自己的一块肉。陈小狗相信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道下一句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所以陈小狗虽然疼,但是不哭。 借口去刷碗,然后狠狠抱怨了一句这房子怎么那么多灰。 他没去照水影,也知道自己眼睛定然红了些,男子汉哪里能在漂亮小姑娘面前红眼睛?这也太不大丈夫了。可是要让他躲开漂亮姑娘吧,他又舍不得。 只能想办法转移漂亮小姑娘的注意力,等他眼睛偷偷褪去红。 陈小狗真的是想多了,若离到现在,连陈小狗酒窝那里有个黄豆那么大的黑痣都不知道。 容小龙也不知道。 陈小狗生的黑,黑痣又是黑的,黑到一块去了。加上他那一口白牙未免也太招眼,每次都夺主,谁能把本来就有限的注意力放到他酒窝的黑痣上呢? 这一会也是,陈小狗咧嘴一笑,容小龙和若离就看到面前一口大白牙一张一合:“嗨,那妞妞老说这个,也不懂。就是嘴里嘀咕,约莫是小孩子想去草垛玩,叔公又听不懂。妞妞也不闹,那小孩要东西,不闹闹,大人能当回事?” 所以陈小狗以为这一句话是妞妞想玩的自言自语。 容小龙耸肩。 他这个耸肩的意思是:这可不一定。 若离趁着陈小狗离开片刻,用手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往外看:“这边,草垛可不少。” 不必看就知道。 草垛这个东西,容小龙要比若离更熟悉点。 他小时候和小伙伴最喜欢钻草垛。 草垛就是庄稼收割完了,打了粮食之后剩下的稻草,庄稼人会把稻草捆捆扎起来,然后一个叠一个,分批交错的,叠垛起来,成了个两人高的草垛。远远看着,像一个一个盖在田里的小草房子。 小孩子最喜欢玩。会偷偷摸摸的把草垛中间抽出来一些适量的稻草,使得草垛中间有一个空间出来。空间大小根据抽出来的稻草多少决定,而抽多抽少,就看自己意愿。想大想小都行。 有的孩子还会把家里的小铺盖带过来,在属于自己的草垛里面做个窝。然后中午的时候就钻进去睡午觉。很经常是睡过头,太阳下山都没醒。家里的爹妈就满村子喊,喊破了喉咙那草垛里睡觉的孩子都没听到,依然睡的喷香。 爹妈嚎的最后嗓子都哑了,还是哀哀地,一条街一条街的找。 村子里的人也惊动了,打着火把准备进山林和坟地里去搜寻。 有个小孩隐约说或许在草垛里睡觉,因为白天玩过游戏,就在庄稼地里,可是一直到最后被喊回去吃晚饭,都没有寻到那个孩子。 躲的那样好。 躲得确实好。 全村把草垛给翻了个遍。 终于找到了睡得香喷喷的孩子。 那时候又累又吓,是打也打不得,骂也张不开口。于是也就罢了,背着依然熟睡的孩子就回去了。 村里人也大度。说找到就好。就散了。一场虚惊。 那个惹了一场惊的孩子是全场最冷静的,睡梦昏沉。等到醒来之后就是次日,前头闹哄哄的一切从父母和小伙伴中添油加醋说闹一场,都只觉得比梦境还要虚幻。 容小龙从来没有惹过这样的祸。 倒也不是说他是个乖孩子。 惹祸的也不能算是坏,不惹祸的也不能真的叫乖。 只是有无在意而已。 若是无人在意,他无论如何做法,都不能惊动起一圈的波澜。 他有一次,故意睡在草垛里。想要睡过头去。看看师父会不会下山来寻他。即便是寻到被师父打一耳光或者拿着扫把抽一顿,亦或者丢到寒潭里冻地哆嗦三日。都没关系。 他当时一股脑钻进去,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好,还把草垛的稻草给整理的和之前一般无二的时候,可是抱着一腔勇猛的。好像自己是个戏本中的大英雄,明知道前方凶多吉少,依然一往无前。 他为了躲很久,还带了一个葫芦的水,一块干粮。躺在草垛里一边小口小口嚼,一边少少喝水。毕竟要大半日不出草垛,回头水喝多了可就难办了。 他吃完了干粮,喝了小半葫芦的水。 肚子里有了底,心里却空了。 师父看着斯文,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做得出来像大虎的爹妈那样扯着喉咙满街嚎的动作吗?容小龙甚至在黑暗里睁大一双眼睛咬着手指头开始想这个画面。 一会儿想想,觉得荒唐,师父不可能做的出来,他就想笑;一会儿觉得师父或许真的会做出来,又想哭。 他矛盾极了。 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他心里是想要师父怎么样。 其实他心里门儿清。 他想师父像大虎的爹妈那样,急的要命,急的骂街,急的一头汗一脸泪,一边哭,一边哎哎的寻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不是师父的孩子啊。 他是徒弟。 但是,徒弟就不是孩子了吗? 他比大虎还小半岁呢。怎么就不是孩子了? 容小龙当时是赌气睡着的。 等醒来,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他梦到全村的火把,梦到了村子的人把草垛几乎翻了个遍但是就是没经过他在的这个草垛,然后就要上山去找孩子。他着急了,连忙一头钻出草垛想喊,结果就醒了。 醒来后,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睡的很饱,周围很静。 没有哭声,没有呼唤,也没有杂乱的脚步,和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只有熟悉的,可以和夜归拢到一起的纺织娘的叫声,远处有青蛙,咕呱咕呱的叫。也是夜的独属。 四周安安静静的,不管是草丛里的纺织娘,还是池塘边的青蛙,都不知道这个草垛里藏着一个孩子。 唱着歌的纺织娘和池塘边咕呱的青蛙有过短暂的消音。 一个沉默的小孩,埋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过草丛,路过池塘,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踏上上山的小路。山中夜晚出没的小兽听到动静,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味道。 有两只野兔蹦跶出来,跳到小孩的脚边打转。以往的时候,小兔子会得到一顿力道不轻的揉搓。可是今天就不一样,小孩子闷声不语,没停的往前走,倒是愣住了两只小兔子。 小兔子很疑惑。 怎么一向闹腾如皮猴子的小孩,今天脚步却沉重的像是山林深处的那只大笨熊。 ....... 容小龙回去之后,师父那边的房子并没有熄灯。但是这不代表什么。 因为师父一直都是如此的。 他觉少。 师父不老,可是和老人一样,觉很好。晚上不睡,白天也不困。 当时很小的容小龙故意弄了点动静。 吓跑了一只试图偷猪油的老鼠。 旁的就没了。什么都没惊动、 ....... 当时容小龙具体多小呢?到底几岁呢? 容小龙不记得了。 真的是不记得了。 容小龙再看到草垛的时候,只记得......“我小时候也钻草垛里玩过,还睡着了,然后等到醒来都大半夜。” 他知道若离会问什么。 但是若离出乎他意料:“你是猪吗?大半天就能睡到半夜?” 容小龙耸肩:“小孩子嘛。我那个时候可小了。” 他比划了一下:“那么点的洞就够我缩在里面睡觉。” 若离说:“你当初是小小一个,妞妞也是小小一个。那,那个老头怎么钻进去?” 容小龙说:“多抽点稻草出来呗。” 若离还是不解:“他去看草垛干嘛啊?是不是......妞妞去草垛里玩啊?不是说,很多小孩都喜欢在草垛里玩么?” 容小龙觉得不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妞妞应该说‘我去玩草垛。爷爷过来找我。’而不是‘爷爷今天去看了草垛。’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但是还是透着很明显的不解的。 他们站在草垛前面聊天,眼睛东张西望,看在陈小狗和忙忙碌碌的庄稼人眼里,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小姐。 陈小狗乐颠颠的上来凑合:“没见过庄稼呀?” 陈小狗其实这话没问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问容小龙和若离是不是没见过庄稼。 毕竟也有可能。虽然庄稼人睁眼闭眼就看到庄稼的不足为奇,都可以算是从小在庄稼地里长大的。大人农忙没空照料孩子,就把孩子用个腰带绑着,放在田间。只要孩子不哭,就不用理会。 等忙了一会,日头晒得发晕,再去看,那孩子正抓着一只扑腾乱跳的青蛙咯咯乐呢。也不知道那青蛙到底有没有被孩子啃两口。 也不嫌弃干净不干净的。放在刚刚没啃,回头也会往嘴里送。 爹妈见到了,连手都不洗,就把灰扑扑的手伸到孩子嘴里抠出来青蛙。 也不知道是青蛙更脏,还是大人的手。 陈小狗问了这句话,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又回想一遍,更觉得不对劲。 这话听着,很像是一句挑衅,比如像街头盲流,对着乞丐说:“没见过钱吧?要饭的......” “没见过庄稼吧?大小姐大少爷?”——怎么听来都像是一句讽刺。 陈小狗没敢看若离,都觉得受到了一股冰冷的恨意。 陈小狗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两位尊贵,应该没见过秋收农忙.......” 若离确实没见过。 她从小长在靠北的地方,见的是麦子。 没见过水稻。 她见过草垛,麦子的。 所以也不算说谎。 但是她懒得讲。 到是容小龙心平气和说:“小时候见过的.......” 然后他还多说了一句:“我不是什么出身尊贵的.....” 他说了上半句,立刻迎接到了陈小狗‘你糊弄我’的眼神。他也就咽下去了下半句。 其实若是若离能讲,定然要说他,说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要和陈小狗忆苦思甜?你是有苦可以回忆,那陈小狗明天等我们走了,可是还要继续卷起裤腿去挖藕捡稻穗的。 这陈小狗,是有多想躲懒?一刻不停,都要做出热情好客的样子给村里人看。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可以直接表示:看,我不是偷懒哦,我是在招待客人。尽职尽责的招待的。 亏的若离初次印象觉得这个小伙子还算是憨厚。 若离想东想西的时候,容小龙已经成功在陈小狗眼前驻扎下了平易近人的印象。 既然觉得好相处,好脾气。陈小狗本来就多的话,也逐渐开始了掏心窝。 容小龙说:“妞妞这个小孩子,看着挺可怜。” 容小龙在乡野间长大,熟悉那些庄稼人如何聊天。 他先说孩子可怜,然后又讲:“到底还有你们做依靠,不然她一个小女孩子,要怎么办都不知道。” 陈小狗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小丫头片子,吓坏了。原本的时候还胖胖白白,结果大概是因为父母的事情吧,夜夜都苦,饭也不肯好好吃,两年前的时候偷偷去山里玩,结果磕碰的一身伤,差点死了......要不是那个小神医......” “小神医不光是救了你叔公,还救了妞妞啊?” 陈小狗说:“我没说吗?救了啊......所以是大恩公啊.......小恩公救了妞妞,和妞妞说了什么,妞妞才渐渐好了。也胖了点,别看现在瘦,算胖了,当年,就一副骨头架子。” 陈小狗嘀咕一句:“怎么能磕成那样,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兽类得道披了衣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不知道若离听了这个是什么想法。但是他自己心里却是是咯噔了一声。 他是山林长大的孩子。玩耍磕碰算是常事。 但是...... 容小龙问:“哦?是吗?实在是可怜,小孩子可能贪玩,到处乱跑一脚踩空了.......定然流了不少血,怪不得初见时候,没有小孩的快活。” 这算是明面上谴责他们照顾不好孩子了。 陈小狗可不干。 这对立对立的,陈小狗明显是站着容小龙对面的。 陈小狗说:“可别乱想,没伤,皮肉一点破也没有,也没有伤口,就是磕碰青紫罢了.......” “那就是没有外伤?磕碰青紫的......就是内伤了,”若离当然也是容小龙这边的,一个漂亮小姑娘,慢腾腾地在旁边帮腔,“学武之人都知道,不怕皮外伤,血留多点也没事,事后好好补补就行。最怕的就是不见血,浑身疼,那可是就真的叫做伤筋动骨了。” 容小龙幅度很小,但是非常明显的点了点头。 陈小狗:“......” 这算是二对一了。 如果是别人来杠他,陈小狗能有一百句准备回击。 但是偏偏面前是个面如桃花身似杨柳的小美人,他活这么大,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小美人站在他对面和他正面说话,还能得到一个漫不经心的瞥视。这是什么上天忽然给塞的好运!他何德何能能够看到这样的美人? 那美人还冲他说话,别说是怼他了,就算是美人拿着擀面杖毒打他一顿,打的他吐血,那血都觉得是香的。 陈小狗因为这种从初见的时候就被美人给晕乎的劲,到现在还没有散。 以至于他的嘴皮子都卡了。利索不起来。 陈小狗结结巴巴讲:“那,妞妞那么小,真伤筋动骨的,早小命归西了吧?” 他又想到什么,再说一句:“而且!当时那个神医少年也看过了妞妞!没说妞妞什么!那可是个神医!” 又是若离来怼:“你怎么知道他是神医呢?” 陈小狗这回有句子能反驳去:“那不是神医,如果能把狗眼放到人的眼眶里去?这要是一块腐肉,早就给烂了吧?——那眼珠子,虽然看不到,还是瞎,可是却是是能动的!” ...... 这也算是一个理由。 毕竟眼珠子又不是什么圆溜溜的石子,塞进眼眶里就行的。那些戏文里动不动就写什么挖眼掏心的桥段,看着好像以为挖个眼睛掏个心肝很容易,但是其实恰恰这两个动作是最难实现的。 眼睛首先被保护在眼眶里,眼眶要比眼珠子的要窄,而人说见到的眼珠部分不过是眼球的很小的一部分而已。这和眼睛大小没什么关系,眼睛大的也是那一面,眼睛小的也是那一面。 而且眼睛也不是那么脆弱,就像捏一块肉块,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新鲜的肉块给捏成粉碎,眼睛也是如此。虽然眼睛容易迎风流泪,眼睛里落一根睫毛都要难受半天。但是眼睛里藏不住沙子和眼球坚韧不是一回事。把一个很不好捏碎的东西冲头骨组成的眼眶里掏出来,并不容易。 而且眼珠子虽然可以滴溜溜的转,但是也如风筝那样,有线牵着。眼珠子也是。这不是医者得到的结论,而是战场。 是方卿和当年从江湖血战中得到的结论。 方卿和当年亲眼见过一个人活生生把另外一个的眼睛从眼眶里掏扯了出来。那个行凶的恶人猖狂发笑,他是当年恶贯满盈的一个恶派的领军人。江湖苦其许久,终于发出了英雄令。当时方卿和的身边还跟着雁重楼。发起人邀请了包括雁重楼在内的江湖前辈来坐镇,为的是稳定军心。当时雁重楼同意的原因之一就是想为即将闯荡江湖的方卿和开辟一个尽可能安全的江湖。 这听着保护欲过重,可是也是一种情切。 雁重楼并没有带上年少的方卿和。而方卿和却凭着一股子的意气偷偷跟去。然后眼见了这样一幕。 那个恶人名叫遮云。只手遮天遮云的遮云。他称自己为江湖人头顶的乌云,要电闪雷鸣就电闪雷鸣,要下雨就下雨,要批下闪电引来天火,那么必然就不会同时落下降水。 他生的丑陋极了,不符合戏本中颠倒众生魔教教主的相貌。也没有谁愿意和他开启相爱相杀的戏文。他便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 他生的块头很大,个子很高,因为如此,江湖人很多无法轻易正视他的脸。所以他的身躯成为了他更明显的代表。 他那样庞大的身躯,那样如灰熊一样的力气,轻而易举就捏碎了一个人的头骨,然后再从碎裂的眼眶里把那个人的眼珠子给扯了出来。 是扯,不是挖。 因为那一颗眼球连带了一条非常非常长的血管,以至于那个头骨碎裂的人还没有死,伴随这种生拉硬扯的疼痛几次疼晕再疼醒过来。反复折磨,最终活生生嚎叫死去。 他最后的死亡呐喊的声音如此震动,甚至一度高过了遮云的猖狂。 彼此方卿和才知道。 这描写江湖戏文中轻轻一笔的挖眼掏心中的挖眼,具体是个什么情景。 怎么能笑得出啦呢?怎么能够在他人的痛苦中感受到快意呢?怎么会有人以伤害他人,毁灭无辜者一生为乐趣呢?怎么会有人真的如此呢? 怎么他会也托生成人呢? 这是年少的方卿和不理解的一点。 之后他告诉了给了若离。其实是说给若离和滕吉听得。 非要讲江湖故事,非要挺那些战场的惨烈。 方卿和只说:“别人的血别人的命,不是被用来做故事的。” 然后便就说了遮云的事情。 遮云的事情,其实是被滕吉点名的。 遮云开天一战,是方卿和的成名之战。 江湖中当时谁也没想到,恶贯满盈的遮云居然最后是死在了一个无名的江湖少年手上。 那遮云出身少林,是少林的败类,但是并非是少林门派逐出的,他原本是少林弟子,因为条件优越有极其高的武学天分而被选为了少林十八铜人之一。 之后忽然叛逃。 无任何原因。 非情非爱,非恩非怨。 叛逃之后,便消失了十年。 十年之后,遮云血洗江湖。 少林门派是最先认出遮云的。为了平息江湖动乱,清理门户,少林发出了围剿令,由当时的少林首座无悔禅师为首连同后堂无看禅师,带领少林弟子,对峙遮云。 全灭。 少林寺一时之间损失两位大师,元气大伤。 遮云因为一战就狠狠挫败少林,名声大振。 那些原本在江湖鬼祟作恶的势力纷纷投靠遮云。乌云迅速壮大。眼看就遮蔽了蓝天日头。也将近十年。 十年时间, 可以令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丧失斗志,也可以让一个稳坐高台的江湖前辈唯唯诺诺,当然也可以让一个曾经辉煌的门派逐渐凋零,也可以让河东河西轮流倒置。它甚至可以见证一个王朝的覆灭,一个渔村的消失,一个孩子的长大。 十年的时间,方卿和非常太平的在雁重楼的庇护下长大了。 他是幸运的,在江湖当时充满了惶恐不安乌云密布的时候依然可以在雁重楼的羽翼下安然度过。他的江湖尚且还未对他展开画卷,他的向往依然充满了自己洞悉的神气色彩。他的爷爷方易可以屏息静气去走万里河山,他们方家当时不属于江湖,也不属于民间。而当时,遮云的势力还尚且不敢触及到朝堂。这都是方卿和的幸运。 他不幸,江湖第一战就眼见骇人场面,以此破灭了江湖人性本善的谎言。这世上有善有恶,善有终点,恶无尽头。别挑拨人心,别试探底线。这个道理,十几岁的方卿和就已经明明白白。 遮云是十八铜人之一,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方卿和是雁重楼弟子,手上雁回宝剑出自回楼,削铁如泥,触血不沾。 当时,世人皆知回楼,无人识得雁回。 但那很快就成了过去时。 遮云开天一战,当时所有在场之人都听到雁重楼一句重喝:“南声——!” 正在忙着厮杀的众人循声看去,只看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少年自半空落下,直直一脚落于遮云肩膀,遮云大怒,丢下那血肉模糊的眼珠,意图用那个蒲扇大小的手去捏死那个孩子,那孩子看着年幼,却灵活,躲避速度极快,身法极其伶俐,两次三番,居然叫遮云都抓了个空。 那少年意图不明,似乎是逗弄遮云,又似乎存了激怒的心思。只是不管目的为何,都带着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 少年居然还不拔剑。 也不主动攻击,也不逃。 可惜了——这是在场所见之人心下当时共同冒出的念头。 可惜了这个少年。 虽然隔着远又匆忙一撇,依然可以看到这个白衣少年身子挺拔轻盈,眉目惊鸿一撇,若是能够长大,定然是个美男子。 可惜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也难怪,白衣少年这个年纪,只怕根本没听过十年前那场折损了两位少林宗师的战役。所以才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两位少林宗师都伤不得遮云半点皮毛,何况是这个少年?胆大包天。 真的是胆大包天,居然没有被眼前血淋淋的画面吓到腿软。是在胆大。 胆大包天是方卿和给在场江湖人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是,胆大包天的少年可以伤害到恶魔的皮毛的——他出剑,割下了遮云的头冠。 遮云的头冠非常特别。 用了少林寺金刚圈锻造。把十年养成的头发完好裹挟其中。金刚圈入火不溶,遮云抓了江湖中曾经负责朝廷兵器垂怜的沈生。以各种要挟,沈生这才交代金刚圈锻造秘密。 秘密依然是秘密。江湖依然不知道。因为沈生吐露秘密之后,就被遮云抓起,投入到了火窑中。 金刚圈做了头冠。 很丑。 居然是为了保护头发。 也是怪。 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偏偏执着这一头头发,也是怪事一桩。 这少年行为,不是虎口拔牙了,是给虎剃毛了都。 众人有的不忍,甚至闭眼,似乎马上下一秒,少年就要被撕扯成了碎片。 闭眼黑暗中,遮云发出乐一声比刚刚狂笑还要震耳欲聋的咆哮。 咆哮戛然而止。突然又匆忙。 众人睁眼,就看到少年一把长剑,从遮云散发的天灵盖出刺入。如天雷一般,劈中了要参天如云的大树。 那大树被劈中两半,轰然倒地。 如遮云。 少年轻巧落地,白衣飘飘,眉目如画,他手握长剑,耀眼夺目,触血不沾,反射天光。 雁南声一战成名。 ...... 遮云开天一战,即便到现在,谁人不知呢? 连从寨子里出来,走走江湖边缘的滕吉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方卿和在这战中却没有什么痛快。任何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乐,都是恶魔。这种不是人,而是兽类得道,披了衣裳。 方卿和当时如此说。 若离只记住了,眼睛真的不好挖。 即便是当时有个神医少年,挖掉了那个二叔公的眼睛也就罢了,还费劲辛苦和麻烦的把狗眼给接了上去。 不知道其用意为何。 令人莫名其妙。 妞妞的话也让人莫名其妙。 同时莫名其妙的,还有妞妞的举动。 妞妞这次穿了鞋子,远远在田埂里提着一个小草篮子摘苍耳玩。远远看到他们,和身后的草垛。扭头就跑。 陈小狗拔腿就追。 没两步追上了妞妞,把妞妞提溜到了容小龙和若离眼前:“好孩子,替哥哥待客一会,哥哥去茅房。” 他说的直接。 然后才反应过来面对美人粗俗了。 但是已经开口,无法收回。只能把妞妞往容小龙怀里一塞,一溜烟就跑了。 跑的很快,看着人有三急,确实很急。 容小龙懒得看陈小狗。 倒是掂了掂怀里的女孩子。 小姑娘很轻,瘦的还是像一把柴。 他想了想,问小姑娘:“妞妞,你刚刚说,爷爷要去看草垛?” 妞妞摇头,纠正他:“爷爷今天去看了草垛。” 感情一字都不能差。 容小龙问:“草垛里有什么?” 小姑娘咬手指:“有妞妞和俏俏。” “妞妞和俏俏为什么要在草垛里?” “爷爷藏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鬼门关的入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刚刚作掂的动作,就感觉到小小的女孩子浑身皮肉都是绷紧的。 她麻木的很,也没表现出来什么紧张或者旁的情绪。 她就像......像容小龙小时候在大风过后在深林中看到的被吹落到地上的小猫头鹰。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也不叫,也不跑,圆溜溜,毛茸茸,鼓鼓胖胖,非常呆萌且可爱。 小孩子的容小龙,当然喜欢。还带去给师父看。 师父却说:“它要吓死了。” 容小龙不解:“它一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容小龙见过受惊的猫,吓到的小兔子,甚至还有蛇。那些小动物都有被惊吓到的模样和表现。哪里像这样?呆呆萌萌。 师父一向冷淡,平日里他抓青蛙抓蛇抓河蚌,师父都懒得给予眼神。 偏这一次多了几句话:“每个小动物表现受惊都是不一样的。它很害怕。已经要真的,被吓死了。” 容小龙认真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头鹰。 还是那副呆呆萌萌的可爱样子。 到了下午。小猫头鹰就死了。 莫名其妙的,保持了一个傻傻呆呆的样子,就死掉了。脖子垂下,眼皮闭上,逐渐的冷却和僵硬了下去。 容小龙当时的年纪,还尚未真实面对过任何一件离去的事实。 他嚎啕大哭。吓跑了过来菜地偷菜吃的野兔子。 师父那一日的话不知道为何显得很多。 但是话多也不代表就是安慰。 师父只是过来讲:“它不是被你吓死。你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没有狂风暴雨可怕。” 容小龙抽抽搭搭,哭的打嗝,令任何人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师父皱眉:“说人话。” 容小龙打嗝:“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就把它送回去鸟窝里,它或许还活着。” “也不会,”师父说,“它掉了下来,身上已经没有了大鸟的气味,何况还沾染了你的味道。对母鸟来说,小猫头鹰已经是个陌生的鸟了。” 容小龙抬起一张哭的很丑很脏的脸:“它的妈妈就这样不要它了吗?它那么小......” 师父讲:“小鸟的妈妈会有很多的鸟。” 容小龙的眼泪一层加一层的没断绝:“可是,可是小鸟只有一个妈妈呀.......” 那一次,是容小龙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世:“我也是,我也会死的......因为我也是个妈妈不要的小孩子.......” 他哭着把僵硬的小鸟抱在怀里:“师父,我要是死了,你把我埋在小鸟的旁边。我们可以作伴。” 师父:“......” ...... 那个时候好傻呀。 这个时候的妞妞,好像当年的小猫头鹰啊。 又呆又萌,明明都紧张的皮肉都绷紧了,可是还是一副很乖很乖的模样。 容小龙忽然没任何打算的,把孩子推给了若离。 若离先吓了一跳,她不会抱孩子,又没有准备。冷不丁一个不算是轻的物体过来,她和妞妞一起给摔砸到了草垛上。 这样的动作不知道是哪一点激活了小孩的乐点。 若离怀里的妞妞咯咯笑了起来。也不像在被容小龙抱着的时候那样的紧张。 容小龙说:“她喜欢你耶。” 可惜在若离的表现看来,她并不算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 她或许喜欢小兔子小鸭子小狗狗,但是不代表也会喜欢人类的幼崽。 可是喜欢这个情绪,是非常难却的。 和盛情一样。 盛情难却,喜欢也不好推拒。 若离只好一脸紧张的抱着小小的孩子。 这一次,紧张呆萌成猫头鹰的就变成了若离。 趁着妞妞高兴。 容小龙就把问题顺势问了下去:“爷爷为什么要把妞妞和俏俏藏在草垛里啊?” 容小龙注意到,妞妞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停止了笑声。 妞妞愣了一会,小声的说:“爷爷喜欢。” 容小龙还是顺着说:“爷爷喜欢妞妞?” 妞妞点头。 容小龙继续讲:“爷爷还喜欢俏俏?” 若离打断容小龙还没出口的下个问题:“爷爷,是不是喜欢藏小孩子?把小孩子藏在草垛里?” 妞妞还是得点点头。 “藏起来,别人发现不了。只有爷爷知道妞妞和俏俏在哪来?” 妞妞点头。 她已经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若离的脸色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别人,也不会知道爷爷在草垛里对妞妞和俏俏做什么了,对不对?” 容小龙的面上更多的是吃惊:“你在说什么?” 若离瞪了他一眼。 容小龙就不敢说话了。 他就听若离继续:“爷爷,有没有把手伸到妞妞和俏俏的衣服里?妞妞衣服这样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妞妞很木然的点头。 然后说了一句可以足以让容小龙崩溃的话:“爷爷喜欢妞妞。也喜欢俏俏。” 然后,下一句话就彻底让容小龙崩溃了:“他们都喜欢妞妞。” 这一下,连若离都楞了。 若离看着远处走来的陈小狗,偷偷在妞妞耳边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但是,容小龙猜得到是什么内容。而妞妞,果然点了头。 容小龙的心,沉了下去。 他回到了年少时候。 他眼前仿佛看到年少的自己在挖坑。一点一点,掘着眼前冰冷发硬的土地。他掘地很慢,但是依然掘出来一个很小很小的土坑。 那个土坑很浅,也很小,但是足够安放那个很小很小的猫头鹰。 但是不够。所以容小龙继续掘继续挖。 他终于做了个很深的坑。他可以安然放心地在坑里铺上一层嫩绿的叶子,还抓了一些虫子、酸浆果、小小的花朵、蚂蚱等一起放了进去。这才把用大的叶子包好的小猫头鹰给放了进去。 他填平了土。本来还想要做个小小的牌位。但是他不认字。只要在小小的土坟上中了一朵花。 第二年的夏天,他看到院子里开放了一朵很意外的,很孤单的花。 他想了很久,都不记得为什么这朵花会出现在那里。 吃饭的时候他又把这个事情当做稀罕告诉给了师父。 师父表情很冷,语调很淡的说:“是你自己种的。你埋了一只死掉的小鸟。” 小孩忘性很大。 他记起来了那只死去的小鸟,但是再也不记得当时的懊悔当时的悲伤。他只觉得那一朵突兀盛开在院子里的花很漂亮。 ...... 而如今呢。 他看着远处热情洋溢,搂着一嘴白牙走来的陈小狗。 他仿佛看到了那一朵院子里突兀开放的花。 那朵花是红色的。 连同火光也是。 小佛村生了一场大火。 村长家,那永远湿漉漉,永远潮湿的房子忽然燃起了大火。 火势是从那个眼盲的二叔公的房子里烧起来的。老人家睡得早,还喝了点地瓜烧,昏沉沉的大概是半夜觉得热,在翻身的时候随手把身上的棉袍给抛到了一边,好巧不巧,就丢到了炭炉子边,炉子里又好巧不巧,蹦出来了一颗火星。 等到火势起的猛了之后,二叔公的房间里早就没有动静了。 也不知道是被烧死,还是被烟呛死。 索性妞妞那夜又正好跑出去玩,寻到的时候在草垛里睡得正香。 他们同时还寻到了陈小狗的尸体。 陈小狗半夜在废墟里扒拉出来已经烧得满目全非的二叔公,却没找到妞妞。于是半夜去寻找。然后没再回来。 到了天亮之后,他们先寻到了妞妞,这才在草垛不远的池塘里捞到了陈小狗的尸体。陈小狗是脚底打滑,悄无声息的掉了进去。池塘一半是污泥,一半是冰凉的水,陈小狗不知道有没有来得及呼唤一声,就沉了下去。 小佛村平日里没什么大事。且人不多。村里有什么大事,村长在屋顶吼一嗓子再家家户户传一传,也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也没什么人打架,也没什么闹事的。 除了生孩子,村里老喜丧,或者砍柴遇到猛兽。一年到头,意外也没这么多。 一夜之间,陈家村没了两个人。 一个是个盲样的瞎老头,这不算是什么。 可是另外却是个大小伙子。 一个是照顾妞妞的,一个是去寻找妞妞的。 都一夜之间没了。 这不能不令人害怕。 因为当初妞妞的爹妈,就是一个上山打柴被熊瞎子咬死,一个想不开独自去山里找然后踩空掉了悬崖。 到现在,两口子都没有找到全尸下葬。 再没比这个更惨的了。 何况留下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香火都算了。 想起来都要叫人掉眼泪。 没法不让人觉得这丫头是个克星。 村里就这么大,就那么点人。 村长都压不住的薄命相,再让这个丫头留下去,村里人够死的? 村里人推攘来去,决定做个表决。 村里大半都不会认识字,就决定按手印。 慢慢一张白卷上,都是手印。 派出去寻村长的人是村里唯一一个秀才。那秀才吞吞吐吐,把一个很简单的意思天花乱坠之乎者也讲了半天。 村长好不容易听懂。那一张铁板一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皱眉一番,说:“妞妞走了。离了村子了。跟着那两个外乡人走了。” 秀才愣住。等到反应过来才觉得村长有些不厚道,既然已经做了主意把妞妞推给了那两个外乡人,却不早言语。非要听完他们的陈词。显得他们很是心胸狭小,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秀才有些脸红。不知道是气氛还是羞。 秀才还来不及说什么,比如说些什么场面话。比如怎么能够把咱们陈家村的孩子交给两个陌生的外乡人等等.....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之类。 可是他绝对不敢真的说。 因为若是死板的村长死心眼真的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他就真的说不出什么了。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小心眼和心胸狭窄的锅,也就要扣了上来。 ......说白了,就是村长不厚道。 ...... 不厚道的村长,好来不及收拾自己被烧毁的房子,来不及去给二叔公和陈小狗扯布准备寿衣,就先送了容小龙和若离以及妞妞离开这村子。 带走妞妞是村长的决定。 天亮了。 可是村长的脸依然布满了昨夜的阴霾。 他心事重重,头顶上仿佛有乌云笼罩,很像是街头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印堂发黑’。一副倒霉相。 其实也没看错。 村长确实倒霉。 他的家里似乎永无宁日。 哪怕是死了两个罪人。 那鬼也没走。 容小龙一边听着村长唉声叹气的请托,一边斜眼看着天井停灵的位置,两个鬼在互相扯头花。 陈小狗漫骂不休,骂到跳脚。 二叔公战斗力弱些,却也嘴上没饶。活着的时候是个哆哆嗦嗦的瞎眼老头,到了做鬼,倒是成了个嘴里脏话连篇的老鬼。 不知道会不会打入十八层地狱。 若是地府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的话。 陈小狗说‘我倒是要看看鬼打鬼会不会死’,然后就开始扇二叔公的嘴皮。 嘴上手上不过瘾,就动了脚。 跺地正泄愤痛快的时候,冷不丁对上了一双非常漂亮却淡漠的眼神。 有那么一瞬间,做了鬼的陈小狗,以为这个漂亮的,异乡来的少年是能够看到他的一样。 因为自初见,就没有见到他有过这样冰冷的,充满恨意的,漠视的眼神。 他甚至有点恐惧,如果这个异乡的漂亮少年当真能够看到他,是不是也听到了狗咬狗一样的自述? 比如,二叔公房里的那把火? 可是,他真的是意外啊....... 二叔公那个老不羞,一大把还去扯小姑娘,家里有一个不够,还要打上了妞妞的好朋友的主意。且不管是不是当时眼瞎认错了。人家俏俏就投河了。 虽然就连俏俏的爹妈都以为是俏俏要去池塘里洗澡才不小心被水草给缠绕淹死的。可是俏俏为什么在冷意明显的时候去洗澡心里没数么? 事情惹大。 这老东西,早晚要把事情惹大。 回头招出来他一起做死鬼。可不行。 老家伙是真的废了,老了,那就干脆闭眼吧。 天天睁着一双狗眼,连累他狗肉都吃的不香了。 这冬日眼看就要下一场雪了,可不是要开始抓狗吃狗肉喝地瓜烧了? 老家伙太败兴。 点把火。 村长家里湿漉漉的,烧也烧不了全部。 结果烧了全部。结果他去寻妞妞,冷不丁的,腿脚一弯,对着眼前黑暗的所在就跪了下去。 他跪下的地方真黑啊。 像鬼门关的入口。 “第三百五十三章 聪明善良凭什么看上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又名小佛村又名陈家村的地方,确实如村长所说的那样,外人不容易进出。 庄稼人没那么多心眼,觉得虽然不容易,可是如果误打误撞进来也是巧合。和容小龙若离擦肩而过的神医少年是巧合,容小龙和若离也是巧合。 小佛村的地理位置很有趣。它是被环山包围,位于群山中间下沉地势的最低点。若是此刻远处俯瞰,会发现群山其实整片连接,延绵起伏,而中间到了小佛村这个位置,就断层了一段。似乎在千百年前有什么外力作用导致了中间的塌陷。 塌陷并没有完整,毕竟不是所谓的外力作用也并非是强迫症。非要中间断层宛如刀切豆腐,平平整整才叫好看。 小佛村所在的断层不完整,还有零星的一些石峰石林耸立。 先前陈小狗说,小佛村在小佛山的旁边,而佛妥山就在小佛山的后面。 其实佛妥山就是断层延绵的后续,而小佛山,看着是个小山,其实是断层塌陷的遗留。 这就是江山的磅礴。 哪怕是个小小的断层残留,在人类的眼里也是知道依傍的大山。 而这大山前后入口,皆有石林,石林以一种非常诡异的走位,形成了很容易迷路的错乱。每一个石林都非常相似,每一个弯路都几乎相同。如迷宫,如阵法。 非小佛村本地的人,是进不来的。 非小佛村本地的人,也是出不去的。 可是那么问题就来了。 谁是小佛村第一个进来的人呢? 若离有点好奇。 甚至是说,越来越好奇。 尤其是等到了村长说这个石林一般人无法进入的时候,用的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 他又说:“许二位有缘分,是神仙送来的。神仙,想请你们带走妞妞。” 不必问,那位神医少年也是神仙送来的,神仙想让他去告诫一下那个老头。可惜神仙告诫凡人不听,那就只能进地狱了。 他们要走出这个石林了。 石林那方有风传来。 村长指了指前方,说:“过了这片,二位会看到一片竹林,顺着竹林走,就能到头,到头看到一片废弃茶园,再走半日,那就有人家。那边人家,会个二位指路,教官道怎么个走。” 所以这个小佛村其实和边界人家距离不远。 若离就更奇怪了。 不选择官道边上的村落居家,倒是不嫌辛苦,来到一个类似于隐居一样的地方度日,这是做什么?悠然见南山吗? 这小佛山的位置,也不是靠南啊? 村长一副黑脸铁面,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很沉默的把他们送了出去。 到最后,妞妞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长大的家乡。 倒是容小龙,回头致意了一番。 他隐约看到,村长身边,一个石林上,有个小女孩子,歪着头,晃着腿,对着妞妞轻轻地摆了一下两下手。 再告别。 这当然是他的幻觉。 俏俏早就没了。 一早就没有了的俏俏整日的哭。哭到后来,被容小龙听到。 俏俏哭着说了一切。 包括草垛,包括一开始只是二叔公,到后来连陈小狗都加入。 她当时很喜欢小狗哥哥。因为小狗会给她们村里的女孩子做糖瓜吃,那种糖衣吹出来的小南瓜那么大的糖瓜,砸碎了,陈小狗专门捡最大的两块留给妞妞和她。 她和妞妞最喜欢陈小狗哥哥。 从小就像个跟屁虫。 直到那天,陈小狗怎么叫妞妞都没听到应和声,一个草垛一个草垛扒拉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只穿着一件小褂的妞妞和俏俏。 然后一切就变了。 陈小狗把瞎眼的二叔公给打了一顿。打的很,又有巧劲,二叔公疼的嗷嗷叫,可是身上一点皮外伤都看不到,村长觉得不耐烦,又忙,每次听到二叔公呻吟,就骂一句没用。 但是也没真的强迫他干活。 那之后,一切就变了。 陈小狗还是会给她们留糖,可是看她们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带着笑了。他用一种看着又生气又懊恼的眼神看着她俩。 给她们吃糖,但是要用点东西来换。 “小狗哥哥后来也和二叔公一样,老喜欢亲我和妞妞抱我和妞妞。他只要发现爷爷把我俩藏在草垛里,第二天就会非常非常生气,抱的气力就会很疼.......” 妞妞和俏俏不懂。不懂当时陈小狗在草垛里看到她俩时候的眼神和脱口而出胡的那句话的意思。 俏俏当时问他:“小哥哥,什么叫做‘杂碎’?” 容小龙摸了摸俏俏很软的头发:“不是在说你。” 俏俏那么小的孩子,对比她大的人有一种本能的信任。 既然不是说她就不是吧。 俏俏就不再纠结了,她说:“我能回家吗?” 容小龙摇头:“你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俏俏不解:“哪里啊?” 容小龙说:“一个很好的地方。” “很好?会有糖瓜吗?” “有的。” “有莲子吗?” “有的。” “那会有糖人吗?” “不光又这些,还有蜜饯果脯和非常非常温暖的被子。但是不会有让你不舒服的任何东西和人。” 俏俏拍手,雀跃道:“真好!那我可以带妞妞一起去吗?” 容小龙露出了可惜的样子,告诉俏俏:“妞妞要晚一些日子才能去呢......” 俏俏露出了一种非常可怜的样子,问:“要晚多久啊?” 容小龙想了想,他其实没有太多哄孩子的经验,只能说:“要晚一点,不过那里蜜饯很多,所以,就算是妞妞晚了一些日子去,到那里还是有蜜饯的。” 俏俏说:“我不会把蜜饯都吃完的!也不会忘记妞妞的!我会一边少吃两口蜜饯一边等妞妞的!” 容小龙笑了笑:“好孩子。” 没有哪个小孩子不喜欢听夸奖。 妞妞高兴极了,仰着一张小脸冲着这个面前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笑。那小哥哥也对她笑。 忽然之间,俏俏听到了一声非常惊恐又极其压抑的暗呼。 等到俏俏慢半拍反应过来好奇的往声音来处看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身边池塘水面,略微晃动了一番。 是青蛙吗? 青蛙跳水了吗? 俏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然后转头,就看到了眼前很好看的小哥哥指尖发出了烟火一般的光。 不是烟火,而是真正的火苗,火苗在很快的烧毁了一张夹在两指指尖的长条形的纸,眼看就要烧到了小哥哥的手,俏俏还来不及说一声提醒。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远处若离从阴影中走出来,拍了拍手上刚刚因为捡小石头而沾上的少许灰尘,道:“先说好,你是主谋,这主意可是你拿的。” 容小龙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眼前俏俏刚刚坐在的地方。听着若离的话,非常慢的点了点头。 若离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容小龙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其实她从一开始听到容小龙说‘他们两个都得死’的时候就有点吃惊了。 哎呦,还没真的碰到江湖的边呢,就开始说江湖话啦? 不过若离当时除了心理调侃之外,更多的是好奇。 “他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 一向在她眼里性子很软,甚至有点老好人态度的容小龙非常冷淡的额看了她一眼,丢出去一句话:“你猜啊......” 面上的若离一副冷美人样子。 但是在心里就已经卷袖子了,来啊,打一架啊!打完再看看你敢不敢让我猜猜猜? 若离当然没有这样,淑女是不可以动粗的,虽然淑女可以舞刀弄剑,但是淑女就算是杀人,割人的舌头,都应该非常非常的优雅和姿态美妙。 若离已经在脑子里想,究竟要用自己美丽的姿态去殴打容小龙了。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假想殴打了多少回的容小龙又讲了一句:“你都猜出来了,既然猜出来了,就肯定你的猜测,然后再把你心里猜测的恶意再加倍就好了。” 若离心中一惊,继而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非常非常胆小,且把一切都想的平平无奇的?” 若离不服气道:“你不会以为我只觉得是那两个一个老家伙一个坏家伙只是欺负了两个小孩子吧?” 容小龙真的是懒得和她讲。 容小龙走了。 ...... 若离就等着容小龙行动。到底是怎么个‘都得死’的法子。 结果等到天擦黑,排骨莲藕汤都喝了一肚子。 人大爷来一句:“半夜别睡太死了,看到着火了赶紧跑。” 若离原本就带着妞妞一起睡,冷不丁吓一跳:“谁放火啊?” 她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难道村长也有份?” 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示意。 容小龙很无语的举着一盏油灯,木然的看着若离用一双白嫩的手在细白的脖子前做出一种自以为非常吓人的动作。 若离还是很美,小美人一个。 就是有点傻。 容小龙很无语的关门了。 若是要说容小龙一开始初见若离的时候确实被若离身上清冷孤高的一种美给动心过一阵,但是很快就被哪一种孤高给打击到几乎散尽了。 所有的迷离散去,只剩下一个清晰的美人在面前。 后来,又知道了若离的身份。 再一想想若离可能是他的表姐或者表妹甚至有可能是侄女或者姑姑甚至辈分更离谱一点........ 容小龙隔着房门听到若离气鼓鼓离开的动作,心想:他还是应该去喜欢聪明温柔的女孩子。 聪明温柔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子呢? 容小龙想了半夜都没想明白。 他还要操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女孩子,温柔又聪明,长得定然也不会丑,那么,凭什么看得上他呢? 容小龙虽然年纪小,可是他不信那种毫无理由的感情。 就像他当时动心一下若离一样,不也是因为若离漂亮么? 至于李奇奇,那也是基于日久生情吧?亦或者是一种寄托。他不算是李奇奇的命中注定,只是她的无可奈何无以托付。 可是这也是一种条件。 而且聪明善良也是一种条件。 非常难得的条件。 毕竟行走江湖,将来不晓得会眼见多少黑暗面,在黑暗和人心莫测面前,尚且还能维系自己的体面和正义,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就需要本心的坚持和聪明了。 聪明的维护自己的本心,而不是一腔孤勇去撞南墙。 一腔孤勇撞南墙,只会让自己头破血流,然后给后辈看到善良的‘下场’。那些心志不坚的小孩看到这样鲜血淋漓一幕,会如何想? 会不会想,原来这江湖,善良如此惨烈。 这样绝对不行。 所以,邪恶可以蠢笨一些。但是如果要坚持善良,就一定要非常非常的聪明。 然后问题再次绕回去。 那么聪明那么善良的姑娘,如果这世上有,还在江湖,还叫他遇到,凭什么会看上他呢? 容小龙对于这个问题非常忧愁。 甚至一度盖过了他刚刚下决定要替天行道【知法犯法】的心虚。 这种复杂心情,令容小龙半夜都没睡,好容易等来一些困意。火势就起了。 他开门,迎面就看到夹着妞妞跑下楼的若离。 容小龙:“......” 好歹做出个样子啊。谁睡到半夜还穿戴整齐啊? 可见若离美则美矣,善良也挺善良(心眼不坏),但是聪明不聪明的,就另外说了。 容小龙也跟着蹬蹬蹬跑下来。 然后迎头陈小狗说:“你们外乡人睡觉都不脱衣服的吗?这是什么规矩吗?” 容小龙这才反映过来找也是衣冠整齐。 看,自己已经很傻了,如果等长大了要娶媳妇儿,一定一定!要找个聪明的媳妇儿!!! ...... 已经别他定义为不聪明的若离在竹林里很不耐烦的踢飞一颗小石子吓跑一条和竹子几乎同色的小蛇。若离牵着很喜欢她的妞妞在前面走。 这个竹林看着没什么人走过的样子,几乎无路,布满蛛丝网。前面一片白茫茫,看着像是雾,其实是蛛丝。 像闹鬼。 但是其实这里干干净净。人声,鬼声,都没有。太干净了。 容小龙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小鬼不敢来。 小佛村原本叫陈家村,陈家村当年第一任村长叫陈大状,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但是他并不是什么绿林好汉或者江湖恶徒。 他是个读书人。 八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了举人。然后投身当年鸿儒老先生门下。之后成为当时左海第一状师。一状成名。 他成名官司,就是替一个欺凌幼女的高门恶霸开脱。 “第三百五十四章 没有 明天”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良心几何?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难以解答的问题。 众说纷纭啊。 陈大状做状师学徒的时候,曾经见过为了二两银子屠杀一家满门的恶徒。那是陈大状生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恶贯满盈’。 他跟着当时的师父莫忠怀去死牢探人。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穷凶极恶,满脸写着杀戮的魔鬼。 可是见到的,却是个瘦小维诺的跛子。 那个传闻中的恶徒生的很瘦,满眼都是怯意,甚至见了陈大状的老师还在不停问,他到底要被关几年?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而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还问:“我听说断头饭是有肉的,是不是真的?” 一个恶匪,屠杀一户人家满门十六口人。下了地狱都不能再入轮回,生生世世只怕都要做恶鬼的人,死到临头,没有忏悔没有恐惧也没有丝毫的自省,却只关心,断头饭里有没有肉。 陈大状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人呢?你就不怕死吗?” 那个恶匪用一副很自然无畏的表情回答他:“我想吃肉。我怕死......但是我想吃肉。” 陈大状问:“那你就杀人?” 恶匪说:“那些人我又不认识。” 陈大状有点理不清这个眼前恶匪的逻辑,他说:“你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去杀了一家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那家中,还有无辜的八岁孩子。” 陈大状当时努力平复心中的愤怒,可是他如此的克制陈述,依然换来对方的麻木。 对方重复:“那些人我又不认识。八岁的孩子我也不认识。” 陈大状终于懂了。 这个恶匪的意思是:既然我不认识,那么就算是我杀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波动,不会伤心,不会内疚,因为素不相识,所以也不会害怕被寻仇等等。 一十六条人命于他来说不过是陌路之人。但是二两银子确实能够实打实地被他攥在手里,实打实的能够换烈酒,换猪头肉。 陈大状当时看到供词,这个恶匪招供,他屠杀别人满门之后,得了二两银子的酬劳。过了不到十天,他落网。而在这十天中,他用这二两银子买了猪头肉,买了烧鸡,买了花生,买了酒,整日吃喝这些。 他快活了十天。 然后心满意足被官差按倒在地,戴上了沉重的脚镣。他跪在公堂上,一脸麻木的听之任之,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摇头,要他按手印就按手印,要他磕头就磕头。 他听着公堂之上,师爷代官府宣读他的罪状。 他心想:原来我叫孙井生啊。 比划真多,他如果要一笔一划照着写,要多吃力啊。他有点怨怪自己那个早就忘记模样的老娘和老爹:怎么能够给他起一个那么拗口的名字? 说什么这个名字是因为家里有一口井,他娘喝了那口井的水就有了他。真有意思。他娘之所以会有他是因为他爹娶了他娘,关那口井什么事? 他不会写字,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非常笨拙地在画押文书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他手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抬起来费劲,又没握过笔,握笔的姿势像是捏着一根筷子。导致那圈也没有画圆。他最后在文书撤走的时候视线追上去短暂看了一眼:如果今生还有什么遗憾,那估计就是那个不规整的圆吧。 这桩案子震动极大,为血案,公审。故而公堂之外围满了听审的百姓。有许多百姓不忍,或落泪或者破口大骂,有甚者哭骂出声。 他很奇怪。 为什么这些人哭的那么厉害?死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 他不是把那一家全家都杀了吗?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家不相干的人哭成这样? 真傻。 他挺心满意足的。 断头饭有鸡腿和猪蹄让他选。他选了鸡腿,看着油汪汪的,特别解馋。他还喝了一大碗烈酒,晕乎乎的被按倒在断头台上的时候,心满意足。他醉眼朦胧看着台下乌压压来看他砍头的人,心想,这辈子没白活。 人嘛,横竖都会死。 如果他没杀人,他就不会有二两银子,也不会痛痛快快吃十年的酒肉,也不会死了还有那么多人看他。他会悄无声息,像一只死老鼠那样,或者在今年,或者是明年,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默默无闻地饿死在穷巷或破庙。 无人知晓。 所以对比一番,杀人真好。 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 身板强健一脸凶相的刽子手一口饮下一碗烈酒,照理喷出一口于大刀上,然后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就随着一声大喝与身躯截断。 一颗头颅滴溜溜滚落案台,又从断头台上一路滚下,落到了铺满尘土的地面。 孙井生伏法。 一个瘦小的,逼着眼睛的,麻木的一张脸,布满了尘土沾着鲜血的,滚到了陈大状的脚下。 虽然知道那颗头并不会碰触到自己的靴子,陈大状依然嫌弃的后退了一步。 凶手落网,断头定案。算是告慰了被害者一家在天之灵。 但是陈大状的师父却没有半点的欢愉和欣慰。 他一头白发为了孙井生的事情奔走,连同陈大状在内谁也不明白为何大名鼎鼎的状师莫忠怀会接下这个走向非常明确的案子。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传闻是莫忠怀为了彰显自己状师之能,试图想要为孙井生翻案。 如何翻案?孙井生这个案子,人证齐全,不少人看着孙井生半夜入那家,再满身是血的走出来。打更的人撞见他手握斧子,一身血迹路过长街,一瘸一拐。 而物证就是斧子,血衣。 孙井生居然用的就是家里砍柴的斧子,穿的也是自己一直穿的衣裳。 公堂上问及为何没有消灭证据,孙井生回答:“那是吃饭的家伙,丢了没钱买。拿衣服洗洗还能穿,为何要丢?” 哑口无言。 这样认证物证铁证如山,凶犯当堂认罪的案子。有何可辩? 莫怀忠问陈大状:“谁给孙井生的二两银子?” 陈大状楞在当场。 谁给的孙井生的二两银子? 孙井生无故杀人,之后十天花天酒地,十天时间,总共花了二两银子。孙井生当时说的明明白白:“那家人我不认识,可是我只要杀了他们全家,我就能得二两银子。” 所以孙井生杀人,和二两银子息息相关。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前后因果关系的。 但是在公堂的审理中,在之后的公案昭告中,都没有出现二两银子这四个字。 似乎孙井生就是个天生残暴的恶人,他就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毫无理由的犯案。而之后的花天酒地,其实也算不上是花天酒地。孙井生不过是一直在吃猪头肉喝酒。二两银子罢了。 看起来很多,但是二两银子其实是庄稼人努力一把,一年的收成;是小本生意好的时候三个月的支出;而对于那些财主小康人家来说,二两银子,不过就是一顿体面的酒席。——谁家给高堂过寿不花个二三两银子啊? 这些人不会相信,会有人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屠杀满门的。 被杀害的那家人,是个体面的小本生意的人家,种花的。和街头巷尾做小本生意的没什么差别。谁能原因相信,自己在别人眼里,命就只值二两银子呢?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跟着官府一同‘忽视’了这中间出现过的二两银子。 也理所当然相信,一个会轻易屠杀别人满门的人定然也会去偷别人的二两银子。说不定就是孙井生杀了人全家,然后拿走了人家家里的二两银子呢? 陈大状当时才十四岁。 他觉得自己见证恶匪已经是极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当然恶贯满盈,他会杀人,定然也会去当小偷,定然也会欺凌老弱,定然也会霸道一方........ 他如此理所当然的认为。 但是莫怀忠告诉他:“孙井生从来没有偷过东西。” 怎么可能? 莫怀忠说:“孙井生父母在世的时候,在私塾眼馋别人的点心,在庙会上偷了香案上的一块油糕,差点被爹娘打死,所以他后来长大,就算是再饿,也没敢动过偷的念头。” 陈大状嘀咕:“不敢偷,却敢杀人.......” 莫怀忠说:“他穷极了。” 这就叫‘穷凶极恶。’ 孙井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一家无辜者的人命只值得二两银子,而是孙井生,从来没有见过比二两银子更多的钱。 这不是一桩好辩驳的官司。 官府刻意回避了主使的元凶。特意引导了百姓忽略源头。把一切的因果所在,全部都扣到了孙井生的身上。 而官府的速度,就是印证莫怀忠猜测正确的做大证据。 从一个案子抓捕,审理,判决,执行。平均时间,官府会有三月时间。 故而才有秋后问斩的说法。 秋后问斩的意思最早来自《礼记·月令》记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朝廷认为,春夏应该行赏,秋冬才可行刑,此即后来所说的“秋后问斩”。 孙井生杀人时间是春末。从灭门案发,到抓捕孙井生,十天,再到判决,十天。而处决,一天。 二十一天。 夏日刚刚过来打了个照面。 甚至都没来得及等到秋风。 陈大状并不相信这件事情。 如果有权有势,真的要杀一家平民,何必闹成这样?何况有权有势的人,为何会和平民过不去呢? 莫怀忠当时问陈大状:“要不要赌一赌?” 陈大状当时问:“赌什么?” 莫怀忠说:“赌你一生坚持本心。匡扶正义。” ....... 莫怀忠输了。 他输了官司。莫怀忠被官府斥责怀疑朝廷命官,诬陷忠臣,而被剥夺了状师资格。险些逐出左海。亏了左海状师盟联名请求,这才令左海府衙收回了成命。 莫怀忠得以留在故土。 但是他一蹶不振。 老泪纵横。 他也学了饮酒,莫怀忠酒量不好,饮酒必然发疹发痒,故而之前半生滴酒不沾。而到了后来潦倒,甚至没有钱买得起美酒佳酿,他就喝地瓜烧,喝和孙井生一样喝过的地瓜烧,他居然到了后来,就不再发疹了。 他喝酒为了睡。 大梦一场,最好别醒。 梦里什么都有。梦里有他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有苦主昭雪的声声谢意,有同僚的敬佩,有前辈的赞颂,还有......还有孙井生背后的那个人。 莫怀忠声名狼藉,名下学生弟子全部遣散投身别门。连同陈大状也是如此。 只是陈大状还会时不时偷偷来看他,有一次,陈大状走后,留下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一包切好的猪头肉。 莫怀忠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一晚上,他没有喝酒。 次日,莫怀忠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体面的衣裳,在一个夜里,来寻陈大状。 彼时陈大状已经十八岁。 生的个子高,白面,斯文。是个可造之材。 他很得状师盟的器重,甚至有前辈暗中相中他,想要拉拢他做自己家的上门女婿。 莫怀忠来找他的时候,左海下了一场大雨。 莫怀忠没有打伞,在雨中等他。终于等到了怀里抱着一叠书卷身穿长衫的陈大状。陈大状半身淋了个湿透,可是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怀里的卷宗不叫雨水打湿半点。 他一边走路一边低头。后知后觉地看到了雨中的莫怀忠。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给曾经的师父撑伞,还是继续护着怀里的卷宗。 他左右为难,立在了原地。 莫怀忠并不介意他的立场。 而是站在雨里,问他一句话。 莫怀忠问:“你信不信你师父,当年没有冤枉人?” 陈大状无言。 他信,有什么用处呢?他的相信毫无证据,且对方,对方是权贵。当真的权贵。 陈大状在雨中,说出了那个名字:“师父,对方是白家。而且我们没有证据。” 莫怀忠笑了一下,笑意中带着欣慰。 莫怀忠说:“师父就是证据。”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陈大状当时不懂这句话。 眼睁睁看着师父转身离去。他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卷宗。他想:等到明天天晴了,再去看看师父吧。 ...... 没有明天了。 莫怀忠失踪了。 七日之后,尸体在左海海边被发现。死不瞑目。 “第三百五十五章 人间正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是陈大状去收敛的尸体。 或者说,是陈大状代表状师盟去收敛的尸体。 莫怀忠的死被官府很快定义为酒后失足落水,这并没有什么人去质疑莫怀忠的死。毕竟对于莫怀忠来说,如今或者苟延残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这是读书人的气节,宁死不可屈。 何况莫怀忠之后一直饮酒,常有人见到。所以莫怀忠会在海边饮酒之后,睁着一双醉眼然后把后半夜大海当做平地走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白尚且在孤舟饮酒赏月,还把湖面月影当做实物,投湖扑月。 前有古人如斯,今有古人如是。 众人一声叹息,收敛了莫怀忠的尸体。 状师盟的昔日同仁还互相开解:“许当日诗仙友人也是如此,不悲不喜,又大悲大喜。” 莫怀忠的丧事办的简单。 他早已经不是左海状师,不能将牌位请如状师盟。只能寄在了庙宇中,多少也算是有了个长生牌位。这一切都有寺庙僧侣去做,下葬,法事,供牌位,只要银钱到尾,僧侣就会办的妥帖。 而状师盟中的同仁,趁着这一场悲事,聚在醉仙楼饮了一顿酒。 叹息悲伤扼腕。一顿酒意下来,什么样子的情绪都有。他们本就是状师,且闲聊的皆是他人生前事。即便是滔滔不绝,也不必担心泄露什么。 毕竟,这一片敢令自己生出醉意的状师,皆是无知者。 所谓无知者无畏。知情者早各种借口叹息,他们饮酒适度,叹气也适度,做的规规矩矩,方寸不乱。 其中也有沉默不语滴酒不沾的。 便就是陈大状。 陈大状眼前酒杯满满,微微晃动,险些要碎在他的掌心中。 他眼前仿佛出现莫怀忠前夜的样子。 ——莫怀忠当时问:“你信不信你师父,当年没有冤枉人?” 陈大状无言。 他信,有什么用处呢?他的相信毫无证据,且对方,对方是权贵。当真的权贵。 陈大状在雨中,说出了那个名字:“师父,对方是白家。而且我们没有证据。” 莫怀忠笑了一下,笑意中带着欣慰。 莫怀忠说:“师父就是证据。” ....... 这一句话如一道当夜不曾出现的惊雷一般,炸开在陈大状的脑子里。 师父就是证据。 师父就是证据。 莫怀忠就是证据。 莫怀忠的死就是证据。 证据。 是什么证据? 陈大状死死地捏着酒杯,咬紧牙根在想,想的头疼欲裂,连身边有人近前都没有发现。 近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厮,小厮讲陈大状的咬牙切齿和青筋密布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等到陈大状回神,这才第二次重复一遍刚刚的言语:“陈状师,我们主人有请。” 陈大状回神,他刚刚太过于紧张,松懈咬牙之后,立刻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忍着眼前太阳穴突突的疼和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本能的让自己的视线转移到那个小厮的位置,其实他如今眼下,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清小厮的面目。 看不清面目的小厮有一把极为动听的好嗓子和即便是模糊也能看清的雪白的手,小厮用他那双雪白的手遥遥一指引顶楼花园位置:“我家主人,在亭台阁相候。” 亭台阁,是醉仙楼的最顶层。不知道醉仙楼的主人用了什么方法,把流水引其上,做假山,做花草,做出一个宛如空中花园一般的风雅所在。 在醉仙楼的亭台阁上饮酒,不光是可以一览众城小,甚至还可以做到远观沧海之浩渺。 醉仙楼的亭台阁。一日只接一位客人。 那自然是非富即贵者才可入的。 这亭台阁那位。 到底是个如何非富即贵,陈大状无法想象。 为何非富即贵者会对他相邀,他也无法想象。他心中因为莫怀忠的死感到了一阵的冷意,那种冷不存在在身体或者皮肤上,而是在心中。他心中麻木,以至于懒得思考。 既然相邀,便就应邀。 陈大状一口饮下了那杯酒,终于看清了眼前一把好嗓子的小厮的脸。小厮是对他笑的。 但是那笑意很凉,未曾到眼中去。 却礼貌客套到了极致,却又冷漠疏离到了极致。 陈大状心中有些冷笑:不过是个家仆,到底高傲到何处? 他脑中酒意和怒气上头,忘了民间有那么一句话:宰相门房四品官。 更何况,陈大状要见的贵人,不止宰相如此简单。 ....... 这是陈大状第一次见到南顺的国师容氏。 他一开始即便是听到眼前少年自报家门也并未在涉及到大名鼎鼎的容氏身上的原因,实在是单纯和明白:眼前少年,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他甚至还没有刚刚那个冷漠又高傲的家仆看起来成熟。 陈大状当时才一杯酒意,然后上头,脱口而出:“你们家大人呢?”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小厮就立刻先行冷下了脸:“放肆!不可对国师不敬!” 小厮甚至怒斥:“还不跪下!” 陈大状没跪,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你是国师?我们南顺的国师?” 少年忍笑,他生的一张如朗月一般的面目,眉眼精致,如描似画:“我是国师,就是南顺的国师。我姓容。” 陈大状露出一脸的纠结,纠结于他不知道如何反应这一句话:“天下人,连小儿都知道,南顺国师姓容。” 容氏少年并未报出其名,但是陈大状也知道的:“所以,所以你是容和?” 当时南顺容氏族长为容和,十八岁上。 但是看到眼前,却不像。他感觉比十八岁更小,更幼,笑起来模样花容灿烂不知愁。根本不想死传闻中那个杀伐决断占卜天意的天机者。 陈大状嘀咕:“你才多大啊.......” 容和还是挂着笑,他似乎是一张天生的笑脸,亲和又温柔:“我二十了。” 陈大状道:“不像,你看起来比我小,如何其实比我还要年长一岁?” 容和看陈大状问的认真,也跟着转悠一番眼珠子做思考模样:“许我不知愁苦?” 陈大状非常信服这个理由。他点头:“或许如此,毕竟这天下,对于容氏来说,并无难事。” 这一次容和反驳:“有的。故而来寻你。” 陈大状感觉此刻酒意更加上头:“我?容氏寻解无能的事情?来找我?” 他的脑子都晕乎乎了。 站在亭台阁,周围是飒飒的风,远处是惊涛的海,他却宛如踩在了云端。 容和做了个手势。那个非常高傲的小厮就端来一叠东西。呈现在陈大状眼前。 陈大状糊涂看着眼前如卷轴如公文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容和其意。 容和解释:“这是我朋友惹上的一个官司。虽然犯案的地方是个小地方,可是遇到了一个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小县令,非常非常令我头疼。我曾经听说,莫怀忠当年是左海第一状,本想求助于莫怀忠老先生,可惜迟来一步。既然陈状师是莫怀忠先生的高徒,必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不会辱没先师的教诲。” 容和看着年纪小,一副少年不知愁的天真纯粹,但是一旦开口,就令陈大状感觉到了他那个地位的人的压迫。 他言语之间滔滔,看着随意家常。却一字一句,都没有表示过陈大状有拒绝的可能。 他说既然,他说必然,他说不会辱没先师教诲....... 这话说的不错,说的也漂亮和客气。但是这些言语的所有内容,按照正常来说,都应该在他答应了接这个官司之后再说。 容和没有。 容和似乎笃定了陈大状会接受这个官司。 然后先说了漂亮话和客气话。 陈大状很无语,又晕乎。 他虽然晕乎和无语,但是到底没有忘记容和的身份。容和是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闻中,容氏下可入黄泉追魂,上可进九天斩神。无所不能。 神鬼无惧的容氏,怎么可能会把一个凡人放在眼里呢? 容和面上带笑,亲和无害,可是陈大状却觉得,那个目空一切的小厮的态度,才是正确的。 如果容和用目空一切的眼神看他,他或许还会觉得心里平衡一些。 偏偏没有。 心中复杂的陈大状暗中咽下一口唾沫,决定先翻阅面前的卷轴。 果然是个很小的官司。官司发生在距离左海并不算是远的临县兴化县衙。兴化县衙发生一桩命案,情杀,凶手为左海人士,男子,二十九。被害者并非是女子,而是女子不满三岁的女童。 那凶手和女婴的母亲曾经有过婚约,后来男方家中渐渐壮大,搬离了兴化,不再和女方家往来,甚至之后送来一纸文书取消了婚约。 女子之后嫁人,生子,可惜薄命,孩子尚未满月,丈夫便意外身亡。之后女子被婆家赶出,独自艰难生活。后遇到原先有婚约的白蒙,两人旧情复发,白蒙便在兴化先为女子安顿了一个宅子。结果好景不长,白蒙私宅一事很快被发妻知晓,发妻出身高贵,刁蛮任性,人未至,只派来家丁来往一趟。 白蒙当然紧张。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起了争执,最后那女童成为了最终受害。女子悲痛欲绝,讲昔日情郎白蒙一纸诉状告上了公堂。 兴化县城的县令,是之前的文状元,十九岁的顾文熙。 顾文熙接了女子的状纸,经过审理,确认女童惨死为白蒙主责。白蒙虽然辩为失手,却依然是沾染了人命。 顾文熙认为白蒙身强体健,从小习武,不可能不知道下手分寸,他那番作为,明摆着是准备下重手,就算是不曾误杀了女童,也是要重伤女子。 这叫存了杀心。 既存在了杀心,就不能够被定义为真正完全的误杀。 顾文熙判定白蒙心性狠毒,即便是出狱,也有再犯嫌疑,判了斩监侯。 ...... 陈大状看完了案卷。 评价一句:“这案子,并不难辩。确实可以把死刑减缓为牢狱刑法。而且也不算是徇私枉法。” “错了,”容和说,“我要你,让白蒙无罪。” “这不可能,”陈大状一口否定:“这里牵扯了人命。那女童身上伤痕为证,确实是用了内里才导致脏器破损惨死,又不是什么男女争执之下推攘,撞上了利器硬物所致。这是人命。岂是可以玩文字功夫的地方?” 容和道:“所以才要寻莫怀忠的高徒啊。” ....... 这个时候,陈大状已经酒醒了,他的声音连带着他的眼神,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国师。传闻中,您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通神鬼可知古今。国师不会不知道,我的先师莫怀忠是如何落魄至此到最后惨死下场的吧?” 容和道:“我知晓的。” 容和还没等陈大状继续反问什么,就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才来找你,因为,我可以有条件和你交换。” 陈大状冷眼看容和,不打算接话。 他目睹莫怀忠为了心中正义而死,心中震撼万千,容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莫怀忠尸骨未寒的时候来和他谈论什么交易。 容和为人上人,从小大概众星捧月,何曾有过要被考虑他人想法的时候? 陈大状悲凉想:许肯定是没有的。 容和却道:“你师父含冤,被害而死,你作莫怀忠先生的高徒,且是昨夜最后一次见了他的人。难道如今除了心中激愤之外,就没任何的想法吗?” 陈大状犹如被打了一个耳光那般浑身一震,他脱口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师父昨夜见过我?” 容和笑笑,不答。 又是那个高傲小厮,又是怒斥:“放肆!谁许你这刁民敢如此你我相待我家大人!” 陈大状早就看不顺眼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小厮,也怒斥:“你闭嘴!” 那小厮居然就真的闭嘴了。 看着就是没被吓唬过得人。欺软怕硬。 容和为何留这样子一个软包做贴身随从?而且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过程中,容和全程不插手,看笑话一样子忍俊不禁。 陈大状唬住了小厮,反问容和:“容氏作为左海国师,通神灵,知天意。可否问问苍天,什么时候开眼,换我师父一个公道。让那个指使孙井生屠杀无辜的人伏法?牵出幕后?” 容和大笑。 他用一张少年不知愁的脸面在大笑,笑得世故又荒唐。 他笑毕,说一句令陈大状终身难忘的一句话:“天神不管人间事,这人间正道,还得人来踩。”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三千”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刚刚气愤上头,一个‘还’字绕口说成了‘换’。 这要看容和如何理解。 容和可以理解成为还,也可以理解为陈大状说秃噜了嘴。 但是他偏就理解了字面。 “换?我可以和你用一件东西,换你师父的清白和公道。”容和说,“我还可以让天下皆知,还可以让你师父体体面面,灵位送入状师盟。” 容和说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就是在明确告诉陈大状:那件对于莫怀忠来说哪怕是丢掉了性命都完成不了的案子,对于容氏,对于容和来说,确实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陈大状觉得很讽刺。 容和那面上的笑意,仿佛就是对莫怀忠一生的讽刺。 陈大状非常非常无力的在嘴角扯了一抹笑意来,他喃喃自语道:“我师父.......我师父莫怀忠.......可是鸿儒大家......他本该名满天下,尊师重道,人人敬仰。” 莫怀忠是个好人,应该好人有好报。 他应该高寿,应该一声荣光,他应该儿孙满堂,应该死在温暖干燥的床上,应该儿孙绕膝,应该后继有人,应该看着状师盟发扬光大日新月异。他应该,死的瞑目。状师盟应该日后提及,又是感怀又是钦佩。他不应该后生落魄,不应该整日酗酒,不应该郁郁不得志,不应该,死在冰冷的水里。 陈大状眼泪直直落下,很快就被远处拂来的海风吹散:“我师父,寿数不该如此。” 他暗自垂泪悲伤,没有看到容和的点头应和。 莫怀忠寿数未至,横死。 容和心中可惜。 再看陈大状的时候,眼里有多了一丝抱怨。 容和忍不住问:“当时似乎并不是官府先行发现莫先生的尸体?而是渔民?然后直接报与了你?” 陈大状木然点头。他并不知道容和有此一问的原因。但是他觉得,他不管如何回答,容和都不会有什么满意态度。 得到肯定回答,容和果然叹了一口气。 容和道:“既然如此,你却报官了?” 陈大状奇怪看了容和一眼:“当然要报官?只有报官,才知晓我师父死讯原因。” 陈大状更奇怪容和的态度:“报官有何不对吗?” 他自猜:“难道当地府衙官官相护?” 容和失笑:“白家又不是为官者,哪里来什么官官相护?” 陈大状道:“若是并非官官相护,钱财也可以通鬼。” 容和这一回倒是认真回应:“钱财通不得鬼,却是可以通通得了鬼的人罢了。” 陈大状没心思和容和开玩笑。 他只是冷眼看着容和,若是平时,以他一个小小状师的身份,是绝对不敢如此当面直视容氏这个层级的权贵的。他连知府都要下跪的人,这可是当朝国师。 但是今日不晓得是不是莫怀忠在天之灵不许他软下膝盖的原因。也或许是容和生了一张孩儿面的缘故。 容和在他眼里,像个平等的小孩。 他是个历尽沧桑,保守悲欢离合的,十九岁的状师。 十九岁的状师在二十岁的国师面前,苍老的宛如九十岁的老者:“大人可知道,白蒙只是白家的旁支?白蒙那一家,在老百姓眼里看着光鲜,可是那也是对比寻常百姓而言的。若是对比白氏本家,说白了,白蒙不过就是白家的一个穷亲戚?” 容和说:“我当然知道。” 陈大状听出来容和依然以我自称。但是他心里清楚,即便是如此,这也不代表陈大状就可以用你来称呼。他们俩不是同级的,做不到平起平坐,也做不到你我相称。 陈大状只喝了一口酒,没醉。清醒非常。 清醒非常的陈大状继续说:“那么大人,您又可知道,当年用二两银子诱惑孙井生杀害一家十六口人命的那位白罗海,是白家本族的弟子?” 容和依然点头:“我也知道。” 陈大状不可置信,无法理解:“若是我没有猜错大人的意思,大人是想要用白罗海的命来换白蒙的命?一个本家?换一个旁支?” 这下换了容和有了古怪情绪:“有什么奇怪的?” 陈大状满心都是奇怪:“草民可否知道大人用意呢?” 这一句话,到这里,才算是符合容和和陈大状对话的正常态度。那个一直冷眼高傲怒视他的小厮这下面色终于缓和了。 原来如此。 刚刚小厮一脸不爽,其实是因为他刚刚‘不逊’的态度啊........ 陈大状冷笑。 还真是个狗腿子。活灵活现,当一个狗腿子也如此骄傲。 陈大状心里涌出一种恶意的报复猜想:容氏看着风光,说白了,不也是皇帝老儿的狗腿子么? 可是这样想想,他又算什么? 他连狗腿子都算不算,只能算是地上的烂泥。 他的老师,鸿儒大家,一生名扬,到最后,不也只是海上的一块死肉? 这就是世道啊...... ...... “倒是也没有什么高深的用意,”容和把玩手里的一块玉佩,那玉佩生的剔透,在阳光下隐隐泛着蓝光,犹如远处惊涛中的海浪,“这是我的私心罢了。——我的妹妹,很喜欢白蒙。可惜白蒙前有家室后又红颜,这一次机会,算是我妹妹的曙光。做哥哥的,当然要替妹妹做点什么。” 陈大状说:“那白罗海呢?大人牺牲白罗海来保全白蒙,白家人如何?” 容和的视线从手上那块玉佩转移到陈大状脸上,陈大状看到容和脸上一脸无辜,他尚且还未回过味来,心下当时就先咯噔一下。 他果然听到容和道:“与我有何关系?为白蒙脱罪是陈状师的功劳。至于揪着白罗海不放,是状师盟不忿莫怀忠先生之死......从头到尾,和我容和有什么相干?” 陈大状惊道:“大人要拖状师盟下水?” 容和道:“如何是托呢?百姓只会看到状师盟同心协力推翻权贵,只会拍手称快,只会令状师盟更加名扬天下......” 容和勾起一抹笑意,这个笑意和刚刚那个小狗腿子的笑意一模一样,又高傲又冷漠。 “......沉沦的,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陈大状听着话,感觉似乎被打了一个耳光一般,脑子眩晕,眩晕之下,他忘了尊称卑微:“什么意思?” 容和道:“白蒙杀人是事实,而且确实杀的是个孩子,不管是错手还是有意,都已经背上了民愤,在这个件节骨眼,你要去提白蒙开罪,要比当时莫怀忠的做法更加令人难过的.......” 陈大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下地板的缝隙透过,直接从脚心凉到了天灵盖。 他十九岁。 状师盟的佼佼者,新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这样的人,自然会做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何况他毫无背景,唯一能够为他撑腰的莫怀忠已经声名狼藉,即便是恢复名声,那原本大山原址也只剩下一汪碧海,再也做不得他的靠山。而那些莫怀忠当时的盟友、故人,要么垂老,要么就上演一出人走茶凉的戏码。 更何况他才十九,日子不长,没法见证人心。 他走的路也不远,也知不得他的本事。 他若是在这个时候,提一个还是无辜女童的人脱罪,还是在一方为孤儿寡母,一方为富贵人家的前提下。他的处境,不会仅仅只是‘难过’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陈大状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草民想的简单了。大人从一开始所言的,就不是想要用白蒙和白罗海的命做交换。而是用草民我的前途来交换我师父的死后声名。” 容和笑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陈状师若是觉得这个交易亏了,可以拒绝的。我不是一个喜欢为难别人的人。” 容和确实生的很无害,少年模样,温柔又活泼。他说他不喜欢为难别人,用他这张脸说这样的话,若是旁人,也就信了。 其实陈大状也信。如果这个时候他转头就走。容和或许真的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是为什么呢? 以容和的地位和权势。想要脱罪白蒙何必要让他一个状师出面呢?打点打点地方官员不就好了?他身为状师,不是没见过掉包计的。砍杀的是‘白蒙’,又不是‘白蒙’。只要官府配合,哪一个死囚都可以时候白蒙。 何况,对方不过一个孤女罢了。一个寡妇,能翻天吗?当然不能。 在平头百姓中,地方官就是天。 容和好像知道陈大状当下的想法一样,主动言语道:“不是我不想打点地方官员图个省事,也不是我想把事情从简入繁。而是那个兴化府的县令,着实麻烦.......——十九岁,文状元,直脾气,一副读书人的骨气。硬骨头,啃不动。” 这是容和今天第一次在陈大状面前露出一副苦恼。 陈大状有点讽刺:“若是此等小官不逊,顶撞大人.......那在大人眼里,不过蝼蚁......” 他未曾说完,就被容和打断:“这万万不可,不可以动顾文熙,他是个难得的好官,文采出众,爱民如子。若非此事牵连我妹妹,我是不会去想着为难顾文熙的。” “原来大人还惜才。”陈大状干巴巴道。 只是视他的命如草芥罢了。陈大状如此想。 容和毫无愧疚。私心和公义似乎在他眼里本就可以分开。他疼爱妹妹,所以要保白蒙。他礼贤下士为国本考虑所以要保顾文熙,他不忍曾经国士蒙冤,所以要保莫怀忠名声。 这一切都不能毫无成本。必须有所牺牲和交换。 所以,他要牺牲白罗海,白罗海曾经的红颜,以及他。 陈大状看着眼前毫无任何波动情绪的容和,莫名的想起了当年的孙井生。在他一声声质问孙井生对于命案的感想的时候,孙井生也是这样一脸麻木和漠然:“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陈大状,白落海,那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和容和毫无关系,容和为何要为他们悲喜呢? 容和并不为了他妹妹即将得偿所愿而喜,也不会为了白罗海不远的死期而悲,他只是问道:“你师父可曾查处白罗海为何要杀了那家人十六口?” 陈大状道:“查到了,说来可笑,为了一株花。” ——孙井生杀了花铺一家十六口,为了二两银子;白罗海买凶一家十六口人命,为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奇花。 花铺主人偶然得到的种子,据说那花只在大漠生长,日出,日落,月落日未升,各有三种千秋之色。但是只是传闻,从未有人培育出来。花铺的主母花了五年时间,终于讲总之养育发芽,生了根茎,终于在再三年之后,等来见证那三种千秋之色的时候。 故而那花闻名‘秋色’。而白罗海嫌弃这名字俗气。改了‘三千’。取自佛经‘三千世界’的典故。 白罗海也是偶见那一株花。 立刻着迷。 白家经商,尚未有任何东西可做敲门砖,做登上仕途的踏板。 这一朵‘三千’,变成成为了白罗海仕途的明灯。 白罗海当然想尽各种办法意欲得之。 花铺培育名种,本就是为了钱。 三千以三千两白银成交。 交付那日,白罗海却生了迟疑——倒也不是他小气,而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银钱。 白家看着家大业大,但是例外多少人?家仆,来往,节礼,应酬,男女家人开销,还有时不时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白家早就里外掏空了。 哪里去得那三千两的现银? 赊账拉不下这个脸。 可是若是等,这花不等人。 白罗海情急之下,就起了杀心。 “白罗海花二两银子杀了花铺中包括主母全家,然后在孙井生离开之后,派人偷走了三千,再一把火焚烧了铺子,造成了那朵花葬身火海的假象。然后,再把那朵花送到了容家。” 果不其然,陈大状一下子睁大眼睛。 容和笑笑:“白罗海想要打通我的关系,求一个锦绣前程。不过他忘了我容氏的本事,那花家的主母惨死,死不瞑目,一早就来我这里告了白罗海一状。花家的主母用那一盆三千,要和我换白罗海的命......” 这故事听来惊心,毛骨悚然。 陈大状觉得不可思议,厉鬼告状? 可是偏偏,这话是容和说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查无此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既然如此,容氏想要一个人的命,有何难度?为何要舍近求远做这些事情?” 容和说的听起来很坦然:“若非白蒙没事横插一脚,或许还有可能.......偏偏那段日子,我被白蒙的事情所扰,晚了一步,莫先生就被害了。” 他脸上的惋惜之色还没来得及停留片刻,继而就换上了轻松的颜色:“不过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助我——毕竟花家主母的托付是一件事情,开罪白蒙是另外一件事情.....莫老先生到底是年事已高,思想顽固,毕然不会因为我的雪中送炭而去违背自己良知.......” 陈大状听着很不对味:“我便就可以?” 他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所以脱罪白蒙确实是一件违背良知的事情,原来大家心知肚明啊? 陈大状也算是明白了,不必取证什么了。 那个幼童,确实应该是白蒙有意杀的。算不上是什么失手。为什么要杀呢? 有的状师对于凶手犯案的原因,起源,生活过往很不在意。那些状师的道理也只有说法:罪犯就是罪犯,凶手尚且还能有嘴说出来自己的所悲所伤所有过往成长......可是苦主呢?苦主只能去阎罗殿前哭诉了。——既然这世上讲求公道,那就让双方一起去阎罗殿前被阎罗王审断好了。 但是莫怀忠并非是如此的。 莫怀忠每一次,都会问清楚凶案的过往,成长,所悲,所伤。 很多人不解。 包括容小龙。 容小龙看着眼前竹林中那个几乎快要和背后荒草荣威一体的灵魂,非常好奇道:“为什么你的师父会那么在意犯罪者的经历啊?” 容小龙很难不用‘你’这个字来此称呼一只前朝的鬼:眼前的陈大状年纪看着很轻。他诉说往事的时候自己是十九岁。成了鬼,依然很接近十九岁。 容小龙心里很是咯噔的没完的。因为他不确定陈大状和南顺的容和做完交易之后的遭遇。 一定不好。 容小龙心想。 如果陈大状当时拒绝了‘违背良心’的交易,那么以陈大状的履历来说,他一生应该过得很好,而且他长寿(死后停留人间多年)。他是意外横死的。很奇怪。虽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是容小龙在没有确定之前,不太愿意轻易下判断。 “我师父说,这人是天地灵长,和街头的泥人,店里的木雕不一样。中间差错点,就差之千里,”陈大状解释道,“我师父毕生都在收集那些凶犯的经历,找出同样的,再找出不同的。我师父发现,那些凶犯相似经历,其实很多也同样发生在普通人身上,但是那些人长大后,却没有变成罪犯。” 陈大状的声音很轻,他大概是因为状师出身,所以咬字清楚,声音高低的掌控度也令人舒服,讲述生平的时候也是娓娓道来,犹如故事。 “我师父甚至收了很多和那些凶犯同样出身的孩子,然后悉心教导,用心栽培,很多的孩子最后长大,即便没有成为出色的状师,最后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会去害人伤人......由此,我师父觉得,促成这些人犯罪的,或许是那些不同的遭遇......比如一个人,一件事。由此天翻地覆。” 陈大状悠悠然看他一眼:“我也是其中之一。” 陈大状有些忧伤:“我实在......不管去地府的......不敢见我师父,我不知道我师父会不会怪我,我洗刷了我师父的屈辱,可是,我也做了我师父最不耻的事情。我不敢去地府的。” 容小龙:“......” 容小龙停了好一会才慢慢说:“其实,你师父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 容小龙感觉到身边那一缕影子为了这一句话飘散的更加厉害,他脚步没有停,只是稍微放缓一些:“前辈在山中慌林多年,许不知道吧.....如今,早就没有南顺国了。” 他还说:“容氏也没了。南顺的皇室殉国,容氏也跟着覆灭了。” 他说完,没敢看陈大状。 也没怎么去猜测陈大状的反应。 他下意识觉得,陈大状听到容氏的下场,应该会很痛快的。 他不敢告诉陈大状自己的身份,而陈大状在得知他可白日见鬼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把他往容氏身上联想,就知道当时的容和对他隐瞒颇多。 容氏,当初的容氏啊.......也太会伪装了。 他直觉觉得,陈大状应该会觉得痛快,痛快建立在容氏覆灭的立场上。 毕竟,陈大状昨日今日,所有一切,罪魁祸首要论,都应该算上是容氏导致的。 结果。 陈大状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很淡定,声音听着也没有太多波澜。他只是问道:“多久之前的事情?” 他刚刚问出来就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傻。 眼前这个少年一脸的无辜和平静,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孩子。他说起来南顺亡国的事情如此情绪平和,想必那一桩国破家亡的乱世并不曾在他眼前发生过的。 他很平和,一双如鹿一样纯净的眼睛里有一种显得年纪很小的清澈。 陈大状想:他生的那么漂亮,很像那个容和。那个二十岁的年纪,十五十六岁的脸的容和。 陈大状很真心的讲:“不管多久,我希望容和不要经历这样的乱世。” 陈大状很诚意的说:“容和是个很好的孩子。——在我知道他费尽心思只是为了保全那个年轻有为的小管官吏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个年轻有为的顾文熙啊...... 陈大状是个鬼,他有的是时间回顾往事,回顾那些还未人时候的挣扎,求生,纠结,热血,绝望等等的时候。那些情绪虽然时不时令人绝望,但是,那是人的感知啊。 陈大状非常非常珍惜他当时作为人的时候的想法。 他没有什么戾气。很平和。 这是容小龙当时在快要走出竹林,看到茶园时候的第一个想法。 村长带着他们走到石林的时候,其实容小龙就看到了那个鬼。那个鬼坐在石林上晃荡两条腿。一脸好奇打量他们。容小龙先是装作了视而不见。 结果没想到那个鬼就跟了上来。 还絮絮叨叨的,是个啰嗦的鬼。 他啰嗦的内容,一半都是在控诉。 他徐叨叨的,说话很快,容小龙一边耳朵要听若离嘀咕抱怨,一边耳朵要听妞妞哼歌儿,没有第三只耳朵去听这个鬼唠叨。 结果等到妞妞哼歌哼累了,若离也不再单方面抱怨输出的时候,他才听到了那只鬼的抱怨内容。 不听还好,一听就炸了。 他情绪爆炸的还算是理智。 故意落后几步,趁着风过竹林的沙沙声音的掩护,猛然停下脚步指着身后的那只鬼说:“什么叫拐卖小孩?什么叫买走小孩?是村长见妞妞可怜,让我们把她带出去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找一家好人家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乱弹琴!” 他说的又急又轻,浑然不给那个鬼准备的时间。 容小龙噼里啪啦说完,立刻扭头若无其事跟上了若离和妞妞。 很好,若离和妞妞没有察觉。 他就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有那么一会的时间,那个鬼没有跟上来,也没声音。容小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给自己打气:真男人!从不回头看! 结果那只鬼超前了。 那只鬼本来接近透明。结果因为激动整个鬼都跟着要淡化了,阳光直接穿透,显得一种光明灿烂的圣洁感。 在这片圣洁感觉中,有一个不那么圣洁的声音回荡在荒林里:“天哪!!神童!您!!!您是神仙?!还是鬼差?!”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能不能精准一点? 容小龙没打算理他。或者说,一开始没打算理会。 这个陈家村在容小龙的印象里很不好,所以对于这个坐在石林上的,有可能是陈家的鬼,也同样给予了不好的感官。 他有点后悔刚刚沉不住气。他既觉得如果不理会那个鬼那个鬼万一缠上来很烦,又觉得如今主动暴露自己能够听见看到更加麻烦。 总而言之,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可是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呢? 没有。 容小龙只能自吞苦果。 那个鬼的絮叨就是苦果:“你是外面来的?小孩子?现在外面什么样子?好不好?” 好不好的你出去不就知道了么?有没有什么法阵困着鬼的....... 那个鬼见小孩不理会他,很失落。 他似乎是个很薄脸皮的鬼。 两次三番的贴了冷脸,就有点迟疑了。 他嘀咕一句:“我就只是想要知道,如今世道对我如何评价.......” 对他如何评价? 容小龙脚步顿了一下,终于没忍住回头,也应和了他:“评价你?你是谁?” 那鬼一下子抬头:“我叫陈大状!左海状师盟的陈大状!” 容小龙面对这企盼眼神觉得很抱歉:“那我不知道,我不是左海人,也不知道状师盟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结果那鬼絮叨一句:“连我陈大状都不知道?顾文熙那个小官都知道我......” 这下容小龙又停住了:“我知道顾文熙。顾大人。不过他怎么是个小官呢?他是当今南齐大理寺少卿。朝中一品.......” 容小龙话还没说完,那鬼又尖叫,不过这一次,他字正腔圆,饱满愤怒:“南齐?顾文熙叛国了?!” 容小龙和顾文熙有过一面之缘,他对那个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者印象很不错。他当时初见容小龙,对他这样一个很没礼貌的少年人都自称老身,一副非常非常平和的模样。非常让当时的容小龙受用。 加上方卿和看着也对顾文熙非常的崇敬。所以不管什么原因,容小龙都不允许有人说他的坏话。 容小龙当即大怒,小声厉喝:“胡说!住口!不许你乱讲!” 那叫陈大状的鬼也伶牙俐齿回应:“顾文熙之前是南顺的文状元,后来做了兴化县令,正义清白,爱民如此,深得当时朝中国师容和的护短。结果居然叛国!容和居然放过他?!可见瞎了眼!!” 这下轮到容小龙愣了:“什么?南顺?兴化?容和?容和?” 他问了两遍。 .......一人一鬼一边慢慢走,一边缕清了如今现状和前后过往。 容小龙讲了顾文熙之后的经历,包括顾文熙在十九岁考上文状元,三十岁任职温陵太守。也说了后来南齐南顺两国之后僵持不下,后战役爆发,南齐的安逸侯田毅率兵进攻福州,经温陵,当时的太守顾文熙领兵民抵抗,死守要塞。对峙三月,直到弹尽粮绝。之后的细枝末节容小龙不太清楚,但是之后顾文熙在温陵城破之后为了保住城中的百姓,在安逸侯田毅账内三次夺剑自尽,血流满地,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安逸侯的铠甲。 也是因为如此,之后即便顾文熙即便接了南齐的官职,依旧对下清明温和,对上不卑不亢。即便与同僚也是平心静气。可是他和安逸侯的不和,也是连容小龙都知道的。 容小龙不光说了这些,还说顾文熙如今已经是个白发老者。 还说他如今在南齐朝廷中威望不错,朝中新贵也很推崇他。对他不错。 顾文熙算是一生善终了。 陈大状听得目瞪口呆。 这不算是不好理解的反应:毕竟在陈大状的印象里,顾文熙还是个那个十九岁的年轻,有些莽撞,但是头脑反应灵活,每次在破案的时候发现线索的时候都会眼睛亮晶晶笑意不停的年轻人。 他当时那么年轻,高傲,仿佛天下如一副锦绣山河图,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前途不可限量,未知世界精彩绝伦。 就如当年同样是十九岁的陈大状一样。 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容和。他的人生,或许会和顾文熙一样也说不定。 ....... 容小龙看出来他他的淡淡失落,但是还是忍不住提醒陈大状:“别想那么好,当时可是两国交战,顾文熙顾大人之所以能够活下来还能在南齐为官做宰,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政绩很好,深得民心,南齐当时刚刚吞并南顺,急于平定民心,所以才会如此厚待顾文熙。至于你们的状师盟......至少对我来说,查无此处。——想想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再三否定等于肯定”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的声音不算是特别轻,尤其是在这种几乎没有第四个人存在的林子里的时候。其实很醒目。 如果若离至今熟视无睹,只能说明,她是在为了容小龙作掩护。毕竟还有个孩子在。 小孩子么,哪个不怕鬼的?哪个不怕跳大神的?又有哪个不怕没事对着空气神神叨叨的容小龙的? 若离为了达到掩护的目的,对妞妞体现出来了格外的热情。她和妞妞一直在沟通,讲话,听妞妞给她说一些故事,妞妞知道的故事挺多,小嘴巴一直嘚啵嘚啵的没个停歇。妞妞很喜欢若离,又看到若离很喜欢她,直接性的忽视且忘记了容小龙的存在。 这就使得容小龙在后方毫无遮掩的情况下可以‘自言自语’都没有引得小孩子的困惑。 ‘查无此处’四个字引发了个叫陈大状的年轻鬼魂的警觉。 陈大状眼中生出警惕来,他问容小龙:“你,你.......你是南齐的?还是......” 一开始以为陈大状要问他名姓还格外紧张了一番的容小龙暗中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的问陈大状道:“现在,有南顺吗?我一出生,就只有南齐。” 陈大状不吃这个理由,他问道:“你出身之地呢?你父母呢?你的祖上呢?——既然顾文熙还在朝中任职,这表示所谓的南顺前朝一事也不算是很久。” 容小龙垂眼,有意停顿了片刻,才讲:“我无父无母的.......我是跟着我师父长大的。我长大的村子也是南齐境内,和南顺无关的。” “......那个,我不是有意,我不知道南顺亡国多久,也不知道你的年纪,我怎么知道.......对不起。” 陈大状感觉就跟咬到了自己舌头那样,居然开始结巴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状师了。 容小龙很轻的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眼角余光瞥到陈大状已经开始扯头发了。虽然在扯头发,但是陈大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和言语。 他的眼神,表情,动作,都五一不在透漏自己很愧疚。 愧疚过度,容小龙如果再不发言什么的,就显得有点得理不饶人,不饶鬼了。 “我没事,不是你的事情,我真的没事。” 陈大状不信,当年的状师经验告诉他,他再告诉容小龙:“再三否定等于肯定。” 容小龙:“......” 说到这里,容小龙有点自己开始在想了。 他如自己所言那样,无父无母,被师父养大。在他未曾明白自己身世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如说书戏文故事里面那样,被嫌弃的。虽然说不明白,为什么他无病无灾还是个男婴,生的又不丑,脑子也不笨,如此情况下依然被亲生父母抛弃...... 直到后来他看戏文,看到了一处很是狗血的珠胎暗结的戏码......他当时就立刻泪眼婆娑了。 曾经一度,他以为自己的出身遭遇就是如此:亲生父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然后生下了一个没有名分也无法给予名分的男婴。许是今生实在是没有缘分,只好把孩子丢了。 那至于那对小鸳鸯的结局......如果是狗血武侠剧情。应该是双双殉情了吧。否则当时的容小龙也想不通为何他一直长大,从未搬家,也没有遇到过一对美妇人莫名其妙看着他流眼泪什么的......所以估计是死了。都死了。 容小龙当时那样安慰自己。 孩子还小,想法又单纯又残忍的。 而后来再长大了一点呢,容小龙想的,更加肯定的,应该是各自安好。不远提及当年那段不堪。故而不想,不回顾,也不认。 是的,于各自安好的两人来说,那段经历或许刻骨铭心,可是刻骨的前提是铭心,深刻心中就好,别选宣之于口。而且越是各自安好,越是日子顺遂,越对那段的过往越发觉得刺心,当年的所有,都该消失,只剩回忆,刻骨铭心。 信物,书信,结发,孩子。 都应该消失。 容小龙只能庆幸,那对夫妻大概忘性太大,直接选择性遗忘了。 这是长大一点后的容小龙的想法。 到现在。 容小龙大概也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山中孤单长大的唯一原因了。他幼年的时候的自己想的可能还更加贴近现实一些。 就是他的父母应该是真的弃了他。而且,也真的死了。 没有什么各自安好,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 导致他的如今的并非是私人原因,而是战乱啊。 他原来也是被乱世影响的孩子之一。 他们这个年纪,父母若是不再的,基本都属于同一种吧?包括自己,包括若离。 容小龙原本是故作悲伤的,结果想一想,想的多了,却真的伤感了起来。 容小龙想要解释这段伤感来自于自己的故事,可是万一陈大状问起来他的故事呢? 容小龙不想说自己的来历,但是对于陈大状嘴里的容和很感兴趣。 他有些在意,在对方不知道自己也是容氏后人的前提下,接触过容氏的人,对容氏是如何评价的。 毕竟现在大多百姓来说,容氏的名声不好。一个被当今君主亲自盖名的叛国罪已经否定了一切。 南顺的百姓不记得当年容氏助元后建国的功勋,也不记得容氏代代为南顺皇室鞠躬尽瘁的劳苦,甚至,可能会有很多百姓,不解南顺亡国的原因,就直接把一切罪过,盖章到了容氏身上。毕竟老天爷如此高高在上,菩萨神佛置身之外,鬼魅魍魉畏惧害怕,唯独一个死去的容氏,不能回辩。 容小龙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听说,南顺之所以会亡国,主要就是因为容氏......” 对于这样的听说,亲自认识容和的陈大状脱口给出了回应:“放屁!” 被顶了脏话,容小龙顺理成章意料之内的一点不生气。 他慢吞吞道:“我听说,容氏是通晓天意的。知天意,通鬼神。” 这回陈大状没反驳他。 容小龙就继续慢吞吞的开始自己的‘听说’过程:“我听说,南顺的容国师擅卜卦,且卜卦凭的是家族相传的灵力,而且一代只传一个人。灵力能够在身上多久,不定,有的十年,有的五年,有的长一些,二十年。就拿容家的最后第二任族长,他是五十岁才被自己的哥哥传承到灵力,这一传承就传承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下一任族长却只有十七岁。两年后,南顺亡国,容氏最后一位族长容白被鸩杀,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容氏一族也被灭门。” ——他把当年小杨先生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差的给复述了出来。 别奇怪,容小龙记忆力奇佳。在他当年还没有开始认字的时候,他就是凭着强记,把人家说过的书一字一句给记了下来。他记下来听书情节,然后把情节转述给小伙伴。一个小伙伴收一颗糖。开启了第一次的谋生。 “为什么?”陈大状的震惊犹如当时容小龙一样无以复加。 复述一切的容小龙倒是没有当时的小杨先生那样卖关子亦或者暗中观察,他很老实:“我听说当年北魏是四国之强首,忽然亡国都认为是惹怒上天。北魏短短几十年之内,由水草丰美之地渐被砂石黄沙掩埋,终成不毛之地,一个大国最后只留下一个石翠城,靠着一弯绿洲残喘。当年那四国之中,西奥最恨北魏,所以那些年更是趁机频频火上浇油,烧杀掠夺。完全不把战国盟约放在眼中,一心泄愤,唯恐北魏有喘息之机。” “可是奇怪的是,一直到几十年后北魏彻底灭亡,石翠城宣布脱离北魏辖属,自立为城。西奥换了三届主君,他们连一箱财宝都没有找到,后来草原成了沙地,丛林化为戈壁,湖泊干涸,溪流断绝,最后的村镇成了鬼城,皇室的地基被埋在黄沙之下,就连北魏的老宫人凭着星象去定位方向都找不到皇城旧址。北魏皇城的消失就和国灭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迷,成为所谓的天意。” “四国盟约成了三国,三国在盟约之中定了君子协定,在三国使臣见证之下,由容氏的族长占卜,所获得的财富以国力平分。” ...... 陈大状嘴角几度抽筋。 他们已经走出了竹林,走完了大半个茶山。选了一个避风的石头上休息。妞妞说的一通累了睡着。若离故意离远,做不知。 容小龙知道她肯定会事后审问。 不过还是很感激若离这一次的沉默帮助。 陈大状抽搐一番,又是一次脱口:“放屁!什么惹怒神灵,纯属放屁。” 容小龙心中一动。 他连忙掩饰住期待表情,换了无辜态度望向陈大状:“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出生的时候别说北魏,南顺都没了。当然只能听说。对不对的,我怎么知道?” 陈大状说:“我知道。” 陈大状说:“我和顾文熙是同年生。所以如果我活着,也是个I老头了。少年,你应该称我一句老人家。” 容小龙沉默一番,讲:“顾大人和我有一面之缘,我确实在不知道顾大人身份之前称呼他为老人家,但是那是顾大人自称老夫之前。” 陈大状:“......” 容小龙挑衅他:“你也要自称老夫吗?用你现在这样一副年轻的脸?” 陈大状无语。 只好放弃了这个想要‘倚老卖老’的机会。 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容小龙想要知道的。 比如这个入口和出口都有迷宫一样石林的陈家小佛村,比如这个年纪很轻的灵魂,比如南齐的左海到这里的金陵边界。但是这一切的问题,在面对北魏的问题的时候,暂时都排后了。 北魏的灭亡要早于南顺很久,他几乎几乎,已经不太见到,当年的鬼魂了。 因为佛果说过,这世上已经没有容氏的鬼魂了。 莫轻言也说过,当年一场神仙所为,除了他庇护的地方之外,精怪亡魂都已经没了。 容小龙当下问:“你一直在这里吗?在这个村子?北魏是怎么回事?” 不愧是曾经做过左海第一状师的年轻鬼魂,虽然容小龙对于陈大状当年的丰功伟绩一概不知,但是他也直到做状师是需要思维缜密和一副好口才的。 陈大状一言一句,都透漏出不慌不忙,一个个回答:“我知道一些事情。小佛山后面有个佛妥山,佛妥山下有个村子,人丁不旺,基本都是老者,年轻人很少,快荒废了——这是在人的眼里见到的,其实那个村子里住着一个神仙。他保了我。至于用意么,他说留我只有安排。” 陈大状有些感伤地说:“那个神仙当时讲了一句话,让我很想哭,他说我很无辜,不曾作恶,若是魂飞魄散未免太过于可怜。他就保了我。” ....... 容小龙忽然就明白了。 一切不是天意,是神仙所为。他们在佛妥山上遇到若离,若离带他下山,来到绿萝镇,他发现了异常,住进了客栈,察觉莫轻言身份,得到苗三娘秘籍,再莫名其妙出现在小佛村,这一切波折,就是为了他遇到曾经和容和有过直接照面的陈大状....... 那个神仙,和容氏有什么交情呢? 莫轻言当时表现的根本不知道容氏的存在,对于他能够看到得到妖怪和灵魂的事情也表现得非常淡定,当时他理所当然的把这一切理解为神仙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却没有玩另外一层来想。 如果莫轻言真的不认识容氏,为了可以要留下陈大状呢? 难道陈大状的过往中,还有别的人?容小龙半信半疑,很是疑虑。 不可能读心的陈大状在讲北魏。 他说北魏的初君是游牧民族起家,那个时候男女相等,男人牧马放养,女人挤羊奶做奶块编织毯子在兰岭的集市交易换回米面和盐糖。男人和女人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而北魏建立的初衷,也是当时的首领想要为自己的女人打下一个安定的土地。不必日日迁移,不必等不到花开,不必让羊羔在路上生崽。一开始的时候北魏国初立,北魏的那个粗手大脚的皇后是可以直接参理朝政的,就连北魏的货币上的图腾,都是那个皇后和儿女们亲自所创立的。第一面北魏的旗帜也是出自于那位皇后的手。 “结果不到一百年,北魏就变成了一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男人至上的王朝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十分尊重历史。所以他听得十分专注且严肃,甚至几度忽视了一边远处若离故意咳嗽的暗示。 容小龙很认真问道:“......所以,这就是北魏亡国的原因?” 陈大状对此的回应是:“不是。” 然后摇头。 这样的答案是出乎容小龙意料的,容小龙被这种意料之外的翻转给震惊的没有任何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陈大状没注意。 甚至还非常认真的继续补充:“......即便北魏当时如此男尊女卑,北魏依然是当时四方最强。” 那这样容小龙就不懂了:“那是为何呢?都是四方最强了?” 而且就算是盛极必衰,也不是还有一句俗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不能就这么快的就亡国吧? 何况之前北魏是游牧族群,那既然是游牧,就是水草丰美之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短短数年就能变成一片沙漠? 陈大状不急不缓解释道:“当时,是两个原因。一个长一些,一个短一些。你要先听哪个?” 不管容小龙是大人还是小孩,面对这样的选择,他的答案都是不变的:“两个都要听——你先从短的说起。” 陈大状看起来对讲述短的原因不太感兴趣,以至于讲述的时候干巴巴毫无感情。 他说:“短的原因就是现在很多百姓传说的那样:触怒了神灵。” 容小龙对这个短不太满意,他在陈大状说完以后还在凝神准备等候下文,然后久等未至,这才一脸震惊问:“没了?” 陈大状也是一脸奇怪:“没了啊。” 这么短?! 短的就一句话,长的是不是就三句话啊! 这哪里有身为状师的职业道德! 容小龙很不满。 陈大状也很委屈。 这传说触及神灵,根据当时的时间流转和口口相传,早就不知道进化成了多少个版本。如果要一个一个列举版本,那要说道何年何月? 他是个状师,有不是说书的! 陈大状暗中撇嘴,对于这个眼前的小小少年无意识给与他的错误认知很是不满。 但是不满归不满。 陈大状第不知道多少次暗示自己:自己按照年纪来算,当眼前少年的祖父都绰绰有余,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甚至不算大人都算是个老人了,而眼前这个小子,却是个扎扎实实的小人儿。 所以他再三告诉自己,老人更加不能够和小人计较。 这个小人,就是特指年纪小,不是别的意思。 陈大状暗中一边放缓心态一边说服了自己。 这才继续道:“......北魏和南齐一样,是有一部分土地是靠着隔相江的。所谓靠江吃江。” 容小龙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南顺是临海傍山。虽然也有一部分沿着江水而生,但是因为有着大海的丰富,他们对于隔相江的物产并不算是特别看重。这其中大海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有那一段江水地势并不好,多急流暗礁,并不好做渔业。故而算是半弃了。 江段最好的一带也不在南齐,而是在北魏那片。 那片水域缓和,过了南顺的急流之后,经过暗礁,沙石的过滤,到了相邻北魏的平缓一带江水变得非常清澈,黄沙沉底,水质透亮。这样漂亮的水质和细沙净土孕育而生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水草。 那样的水草只生在隔相江的北侧,独北魏所有。那水草若是生在水中,看着就如绿色青丝随风顺摆,若是捞出晒干,用力敲打抖去脱水的碎屑,露出一根细密结实的长枝,用这样的长枝编造出来的箩筐可浸水不湿,遇水不沉。不管多多久,都会能够散发隐隐约约的草木香气。 手巧的江女把这些水草捞起晒干,捶打软绵,用各种颜色的花叶汁水染色,编制成美丽斑斓的毯席,蓑衣,屏风,窗画,一入市就销售一空。 这些东西在江南可谓是一物难求,可是在江北却随处可见。 南齐和南顺都很欢迎这种水草,而这种水草生长速度很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北魏以这种天生物长的水草来交换了多少南齐南顺的丝绸,药材和海盐。 也是因为这种水草,北魏那一片临江的小渔村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变成了北魏非常有名的富饶之地。 ....... 于是容小龙就猜测:“是因为后来那片水草被别国觊觎,引发了战乱,然后才亡国了?” 陈大状给了容小龙一个‘想太多’的眼神,他说:“不是。” 容小龙就闭嘴了。 他就继续听。 容小龙在闭嘴之前,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是神仙么?神仙呢?” 陈大状说:“......急什么?” 怎么不急?这不是一个短的故事么?短的故事,要这么长?那长的故事怎么办呢? 先不急呗。 先听神仙的故事。 那神仙的故事,发现在北魏沿江的一个镇子。 那个镇子临江,却没有渔民。他们也靠江而生,但是却不捕鱼。 若是有客人询问起这个镇子,船夫渔民也会解释:“这里水势地,不易行走大船,所以没有什么纤夫也没渔网,水深才见大鱼,而且这个镇子没码头,也没什么好风光。” 船夫渔民讲的半错不错,魏河镇干脆就没有码头,也没有摆渡船只。它确实靠江,确实也有渔民,但是渔民却并不靠着入江捕鱼为生。他们靠采割江边水草维持生计。这隔相江的水草,只生魏河镇附近。 魏河镇中,男人下江边采割水草,扎起一捆捆水草背负上岸。那水草通常沿着江边淤泥和漩涡生长,细细长长,宛如女子青丝,若是在清澈时候潜水下望,可见那一簇簇水草沿水飘摇,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采割水草,需水性极好的男子。女子不可下水。镇上神婆占卜之时,伸头缩脖,行为动作,如龟如蛇,不仅如此,那如龟蛇攀岩的神婆口吐人言,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含含糊糊,大意只是一句:女子不可入江。 于是分工明确:男子如江采集水草,搬运上岸,女子待会家中,一一整理,摊放阳光之下,晒干水分,剥去软糯皮质,独留水草一根草芯,那草芯晒干晾干,舍去水分,呈现莹白状态,细如发丝,粗如绿豆。家中心灵手巧的女子变会按照草芯粗细分别整理,将这些水草草芯做成种种美物。 有精巧灯笼,有凉扇,甚至填色贴绢做成头饰,或者编制柔软手链,自然也有箩筐,也有草席,也有屏风,也有卷帘......这些东西从魏河镇出,送南齐金陵,到南顺左海,也入北魏皇城,也到西奥贵族家中。 旁人仿不得,因为知晓这只有特殊香味芬芳的物品,才是出自魏河镇的水草。也只有魏河镇的水草,才有这样特殊的香味。 那是何种的香味呢?像刚刚挤出汁水的鲜嫩草叶,又夹杂着细细品味才有的栀子花香。不同于香膏香粉的庸俗,那种气味悠然,如沐雨,如迎风。 皇城贵女,商户女儿,都喜欢在夏日入手一把魏河镇出品的团扇,在炎热之夏,素手芊芊,摇动手中莹白团扇,如天上月捧于手心,又闻鼻尖充盈草叶和栀子花香气,悠然芬芳,多情女子此时,只怕要和月宫嫦娥感同身受了。 这魏河镇沿江的水草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就像这魏河镇的居民,来去往往,香火不断。 ...... “怎么还没到神仙。” 马上就到了。 魏河镇来了一个姑娘。陌生的,且美丽的姑娘。 镇子里的人很惊奇,但是因为今天镇子上有喜事,多个外乡人也是多一双筷子。于是就有女人来邀请那个外乡来的姑娘入座,一起去瞧新娘子。 新娘子很漂亮,盖着红盖头,只露出来一只细白小巧的下巴,都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大美人。 外乡的姑娘也是个大美人,甚至过来看新娘子的,瞧热闹的都不知道谁更加漂亮。 还有的男人,说今日实在是好运气,一下子见到两个大美人。 果然外客出美人。这镇子里就是看不到这样貌美如花的。 外乡来的姑娘,好奇。 问一个女人:“新娘子难道也不是镇子上的人吗?” 女人原本笑容满面的,听了这句话,却唬了脸,干巴巴不肯回答。 那美丽的姑娘一副好脾气,柔柔笑笑,也不计较。只是在去问旁人。 问了好几个,都是一副冷脸。 只一个小孩,嘬着手指说,那个漂亮的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她的衣裳被新郎家里藏了起来,不能回去做仙女,就只能留在人间当新娘子啦! 小孩话说完,就看到漂亮的绿色衣服的姐姐手里多了一件五色的彩衣,漂亮的姐姐声音温柔清澈去临江的水:“是不是这一件?” 小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叫。 ....... “所以,这个就是神仙?” “是啊。仙女呢,两个仙女。”陈大状说,“厉害吧?” “......” 容小龙说不失望是假的,这个神仙出场的也实在是太不打眼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那个绿衣服的仙女为那个新娘子仙女取回了羽衣,同时允许了那个新娘子的仙女大开杀戒屠杀几乎全镇。” “.......”容小龙听到自己声音哽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两个仙女就回去了天宫。幸存下来的村民为了惧怕天女在发怒,就在村子里立了一个天女祠日日祭拜上供。生怕天女再次降下惩罚,结果虽然村民诚惶诚恐,但是惩罚还是来了。” 不到三年的时间,隔相江的水质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得浑浊,而那水草生长环境本来就对江水水质要求极其苛刻,如此一来,不到几年的时候,江水中的水草就死去了大半,生出的在陆续死去,之后再无新生。隔壁村子知晓这个村中胆大包天居然敢囚禁天女窥窃天女容色,早就视他们此村镇之人如瘟神,纷纷避之不及。这个村落渐渐失去生计,年轻人搬离,老者苟延残喘,再无昔日荣光。 然而这还不算是最悲剧时候。 最悲剧还在后面。江水依然在继续混沌不堪。之后再无水草踪迹。 但是即便如此,镇上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他们要吃水,因为那个镇上没有水井,一直都是饮用江水,他们只能把江水打出来,盛到水缸里,然后等着沉淀,再用沙土过滤到另外一个水缸中,还有的人家在水缸里养几条小鱼,每天确认小鱼有没有死,只要鱼没有死,就证明水能够喝。 再到后来,他们连这样的水都喝不了。 这个村子,彻底成为了荒村。 人人都说,这是触犯天女的代价。 ...... 陈大状说:“.....别怪天女无情,那是神仙,你将心比心一下,如果一只猪和你说想要和你成亲,你会如何反应?” 容小龙对这个比喻久久无法反应。 他呆愣如一只呆头鹅,半晌才说:“我可不接受这样的比喻。” 陈大状接受良好:“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说你是猪。” 容小龙想了想:“我大概......” 陈大状再接再厉补充:“那只猪甚至对你眉目含情疯狂抛媚眼,甚至准备好了最大的猪圈作为的洞房.......” 容小龙毫不犹豫:“我会把它杀掉做成烤乳猪。” 陈大状很满意,破有点当年状师的风采。又一次在辩驳上取得了成就。 陈大状趁机说道:“所以,天女所谓,也是合情合理的。” 容小龙其实不关心这一切,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说:“这样只是毁了一个村镇而已。” “错,”陈大状严肃,“你没有听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容小龙点头:“听过,那怎么毁呢?北魏毕竟不算是个什么真的堤坝吧?” 容小龙提醒他:“别忘了,北魏是几年时间,从水草之地变成的荒漠,我倒是想要知道,神仙怎么个做法。” 神仙还能怎么做?不下雨呗。 北魏三年不下雨,成什么模样?水草贸易失效。断了一笔不轻不重的经济收入。临河镇几个村落全部荒芜,几乎成了不毛之地,天女祠无人供奉。 天女,又怒了。 这一怒,就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第三百六十章 江中有鲛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天女下凡,被藏起来彩衣因此不能够回到天庭,然后等同于凡人给强行迎娶的时候,有天庭另外一个仙女下凡解救,天女恢复法力,屠戮了对天神不敬的村落.......”容小龙慢慢终结他从陈大状这里听来的神仙故事,或者也可以说,叫做北魏亡国比较短的原因,“我听着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 这个时候,若离的话从另外一边幽幽传来:“如果当时织女后来找到了被牛郎找到的羽衣,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来这同样的手笔......” 一语点醒梦中人。 容小龙很是嫌弃的‘啧’了一声道:“怪不得......这不就是牛郎织女的另一个痛快的版本吗?” “什么叫痛快?”陈大状明显也是属于从小在乞巧节听着牛郎织女的故事长大的,在他的潜意识里,牛郎织女恩恩爱爱,王母娘娘大大的坏。他当然要守护牛郎织女的恩爱人设。 容小龙说:“牛郎织女,一个人一个神仙,说故事的人站在人的角度,当然看王母娘娘是坏的,怎么不说,牛郎是个人贩子,然后王母娘娘是来解救自己女儿的呢?” 不是说了织女是王母的女儿么...... 亲娘解救自己的闺女,有什么错?而且还是从穷小子那里。 陈大状不同意:“人家夫妻恩爱,她织布来她耕田,夫妻双双把家还!” 容小龙忍不住翻白眼:“你织过布吗,你耕过田吗?别说神仙了,我们村里县令的女儿都不乐意做这种粗活,何况人家仙女.......” 容小龙说道:“牛郎织女,牛郎是怎么娶到织女?不就是偷了她的衣裳?那老牛教牛郎,趁着仙女洗澡,偷她衣裳,她便回返不了天宫去。只能留在凡间给他做妻子。你们品品这两个字,只能........” 陈大状哑口无言,另外一边出来一句轻轻的附和:“......流氓。” 不用说,是针对牛郎的。 陈大状气的胸口起伏。不知道作为一个灵魂,如果生气会不会也有气的胸口疼或者别的。 容小龙接着说道:“别说仙女,哪家的公主贵女,真的会真心实意的给一个放牛的穷小子做媳妇?织布耕田,做饭养娃?呵呵。” 这一点容小龙最清楚,因为放牛娃,他见的多了。他从小在山里长大,有一段时日,和他玩的最好的孩子就是日日上山替财主放牛的放牛娃。那个放牛娃生的穷,也和牛郎一样没爹没娘的,从小替人放牛为生,但是他勤快,聪明,很会给牛群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吃草,他捧着半本佛经在树下用小木棍学比划,虽然一开始不知道那字是什么叫什么意思,但是他先认识了,然后再去学它的意思。这办法虽然慢了点,累了点,可是也有用。那财主知道他想上学,就让他当了自己家小儿子的书童,跟着一起读书去。后来他们村子里同时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财主家的小儿子,一个就是那个放牛娃。 放牛娃感恩,当了秀才甚至对县官都不用下跪的,他还可以在接喜讯之前,先对着财主夫妻磕了三个头,这才去接了那个送榜人送来的喜讯。 财主知道他是个感恩的好孩子,就不再叫他给人做工,替他张罗了房子,还给他找了个账房的差事,许他一边做账房一边继续读书。 在容小龙出山的时候,放牛娃都跟着财主家的小儿子一起进县城准备考举人了。 而且在这之前,虽然放牛娃还没到可以婚配的年龄,可是人家当地有闺女的人家都觉得他未来可期,门槛都要被上门说亲的给踩破了。 人都说莫欺少年穷,少年人穷志不穷,谁会看人低呢?那牛郎若只是单单家贫一点,其余人品,相貌出色,加上踏实肯干,何至于无女肯嫁?只怕不堪的很。 容小龙暗中这么一分析,觉得那乞巧节故事里的织女简直是可怜至极。 容小龙唏嘘。 ......“说不定牛郎织女的故事都是那些凡人意想的。天女就是天女,又不是如公主那样肉体凡胎,何况就算是寻常百姓轻薄流落民间的公主,也是满门抄斩的罪过。那若是敢轻薄调戏天女,那得是什么下场?” 一边若离不紧不慢补充:“什么下场?北魏不就是例子吗?北魏成了北荒。” 若离还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连天鹅的羽毛都没碰到,就连蛤蟆窝都给踩平了。” ...... 若离那个位置看不到陈大状的表现,她还跟着嘀咕一句:“一定不是只有我有这种看法。” ....... 这两个小小的人,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都要把眼前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高寿的陈大状给说动摇了。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是为人过,若是人如此不堪,同样为人者过的陈大状,实在是很难以接受的。 容小龙其实不太在意,他只是发表看法。故事就是故事。 那故事里还有什么十八层地狱呢,其实那黄泉地府,没有什么阎王判官,也没有奈何桥,也没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不过是凡人编撰出来,一代一代加细而稳固的片面看法罢了。 他如果要说,这所谓黄泉,只有离朱,只有不归地,只有茫茫无尽忘川途。说出来岂不是无趣? 容小龙想了想,说道:“这百年来,按照民间传说的讲法,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重逢,这一年如何算呢?是算天上的一年呢,还是算人间的一年?” 陈大状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怎么细究过这个事情。 容小龙想到这个问题只是灵光一现,但是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也跟着纠结起来,说:“民间也说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姑且算是真的?” “如果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么,天上的织女就可以日日见到牛郎和一双儿女。可是凡人寿命短暂,哪怕是当时那一对儿女还在嗷嗷待哺,一天一年下去。牛郎和那双儿女,一生都要耗尽在鹊桥上了.......” 容小龙自言自语:“其实这样也算是蛮好,这算是另外一种的不舍不离。” 陈大状没吭声,光听着容小龙一个人自言自语了:“那如果这样,那牛郎这一生可真是有点悲惨又活该。很是碌碌无为。一辈子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骗来一个神仙当了几年的妻子。然后付出一生的代价。这么想想,命运也是公平。” 陈大状听着这句话,怎么琢磨都不对劲:“人家夫妻恩爱,牛郎织女在凡间可是有情人的代表,怎么到你这里,牛郎反倒是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且不论这个故事是真的假的,即便是牛郎织女恩爱是传说,可是牛郎欺骗织女更加是你的臆想,你一个小小少年,单凭一番臆想就断了一个流传百年的恩爱故事,把一对有情人打成如此不堪,你不觉得,这一来,算是欲加之罪,二来,你心态不对吗?” “不会啊,我觉得这就是两面态度,前辈是站着凡人角度,我呢,是站在神仙立场,不仅不算是心态不对,还算是公正公平.......”容小龙一脸坦然,“我可没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轻易在。你若是把一方的神仙身份放一放,再细细想一想,就该知道这个故事多么的血腥和悲愁。” 沈陈大状彻底没了脾气,说:“如何说来?” 容小龙如此和他掰扯道:“一个放牛的穷小子,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洗澡,不想着非礼勿视赶紧回避,却贼心大起,偷走人家姑娘的衣裳,以此姑娘的清白和名节来威胁她以身相许。然后恬不知耻,把自己的见色起意,推给一只长不出人舌头的老牛背锅。结果人家姑娘的父母来把姑娘救出火海,那个人贩子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控诉姑娘的父母拆人家庭,还说什么和人家亲生爹妈有夺妻之恨?还带着一双儿女叫骂到姑娘父母家门前去......惹得人尽皆知,若是当地民风严苛一些,那姑娘可就活不成了。” 容小龙看一脸木鸡状的陈大状一眼,好意说道:“你如今在看所谓牛郎织女星。心里该换换感觉。” 陈大状无语,半天才道:“我都看了几十年了,怎么现在才遇到你呢?” 陈大状干巴巴道:“若是我早些遇到你,凭着你这样一番伶牙俐齿,我应该收你做关门弟子——你倒是个颠倒黑白,活死人肉白骨的好料。” 容小龙谦虚:“客气客气。” 他是真的谦虚,毕竟容小龙是真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他谦虚完毕,等来了陈大状一个白眼。 然后迫不及待转了话题:“长的原因呢?——那个北荒灭亡,长的原因呢?” 陈大状一下子被拖进了情绪里:“长的原因啊........那真是说来话长了。” 说来话长,有的时候不是说起来要说很久,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个很短的,包括掺杂了神仙动怒的的成分的故事中,神仙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是,其他的是真的。 比如隔相江江水日渐浑浊,比如那只有北魏境地才生的水草日益减少,比如江边植被日渐稀少,比如砂石逐渐堵塞河道,比如大雨导致上游江水暴涨压垮堤坝,比如一夜之间那临江村落不复存在....... 这一切归根究底的人为的真相,在随着北魏亡国,似乎被永远掩埋到了黄沙之下,只剩那个神仙天降的传说依然在流传。 这个时候,就开始讲道人不胜天了。 挺有意思。 陈大状说:“......你可知道,鲛人?” 容小龙说:“诗句里听说,‘沧海月明珠有泪’。” “你可知道,为何无缘无故,传说和诗句都有鲛人存在?” 容小龙说:“前辈不要说,是因为之前鲛人曾经存在过?” 陈大状点头:“聪明......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有点后悔自己死的太早,鬼能不能托梦?我托梦给顾文熙,让他收你做徒弟?” 容小龙:“.......” 他很不忍心告诉陈大状真相:以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他的出身,本来就不可能能够去朝堂在展开什么拳脚了。这也是他去江湖的最大原因。 但是他本来也没打算告诉。 容小龙只能‘嘿嘿’两声干巴巴应和。 陈大状只是随口罢了,毕竟他又没法真的托梦:“当年.......几十年前吧,一百年都不到,隔相江和东北海中确实有鲛人存在。当时还算是可以和人和睦相处的。人在陆上,鲛人入水,两分天下。鲛人用水中之物和陆地上的百姓交换购买东西,还可以进行交换。鲛人用江里的鱼,海里的珍珠,人喜欢的珊瑚和贝壳,甚至沉船的珍宝等等交换陆地上的肉食,瓜果,药材,琉璃等等需求。......这种和睦,大概持续了也有两百余年。——直到北魏亡国。” 这下容小龙就不懂了:“鲛人和北魏亡国有什么关系?难道北魏的国君其实是个鲛人?” 这就有点扯了。 即便是容小龙不曾亲眼眼见鲛人模样,也知道鲛人是人身鱼尾,耳边有腮,口中生利齿,据说鲛人雌雄模辩,擅歌,会在深海中以歌声蛊惑游船触暗礁,然后把船员拖入水中淹死进而分食人肉,只要是海上出海的渔民,各个都被警告不可被鲛人歌声蛊惑。 听起来,鲛人在海上传说中,是个反派设定。 但是在陈大状的说法中,还挺平和的? 对此陈大状知道的就不算是十分详细了。 他当时收集到的信息,源头鲛人和人类的大战的处罚点,似乎是个落水的小儿。 那个小儿是跟着父母一同渡江的,结果江面行走一半忽然遇到大风,船体颠簸之下,母亲怀中小儿不慎脱出怀抱落入水中。被水中鲛人窥见,那说中鲛人一向已经习惯了江边百姓的以肉类投喂,已经习惯肉味。见一个小儿落水,还以为是和往常一样的友好投喂,当场就把那落水小儿分吃了干净。虽然那小儿在惊涛骇浪中落水的同时已经断了气息,但是这一幕落到船上众人眼中依然是可怖画面。 那小儿母亲眼见自己亲子被分解食用,当场疯癫。那船上众人各个义愤填膺喊打喊杀,一双双血红眼睛,对上了浪涛中一张张尚且带血的嘴。 “第三百六十一章 除却恶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说完这些的时候,现场短时间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连另外一边的若离都噤声了。 这确实是有点吓人了其实。 容小龙很紧张的,又想要故作镇定的吞了一口唾沫:“有点吓人哈.......” 他开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像平常的尖利,像个被吓坏的小姑娘。 他觉得有点丢面子,脸上一红,他控制不住让不让自己的脸颊发烫,但是却能控制自己闭嘴。 他于是嗖地一下闭上了嘴。 陈大状没太在意容小龙的小心思,他只是有些对于过往历史的感伤,而且是属于一种成年人的感伤。 陈大状说:“孩子落水本就是意外,鲛人本就补食,本就食肉,江水中也不乏本来就食肉且有攻击性的大鱼。其实说白了就是针对许久,忍耐许久,然后寻一个借口而已。” 陈大状说:“如果孩子落水,吃肉的是个普通江鱼,岸上百姓何至于如此。” 这个看法容小龙觉得有道理,但是他依然不理解:“无缘无故,故意挑事吗?为什么啊?” 一个是人,一个是鲛人,有什么仇恨? 陈大状淡淡看了容小龙一样,对着他一双清澈眼睛,似乎有意在放缓情绪,认真讲道:“为了利益。那是隔相江,隔相江中,是有利益的。” 容小龙不懂。 陈大状反问他:“江中有什么?” 容小龙理所当然回答:“鱼啊。” 陈大状问:“鱼能做什么?” 容小龙说:“吃啊.......还有,可以卖钱。” 陈大状说:“江中有鱼,鱼可以果腹,可以卖钱,江中有泥沙,泥沙可以用来做和泥盖房子烧制瓦片,甚至还有皇室需要上好的黄沙铺地......神庙也需要细沙,有的河道中还有可以用来烧制上等瓷器的泥土......这些,都是利。” 容小龙有些明白过来。 陈大状接着说:“而当时,这一切的,在水中的利益,都在鲛人手里。还有那个可以作为北魏一大经济来源的水草同样也是。只要鲛人存在在江中一日,岸上的百姓就需要以物易物,或者用一定的酬劳代价换取江中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会有所抱怨。——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地方,怎么容许两个地主呢?” 容小龙很无语。 虽然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但是你要说在乱世的时候为了争夺有限东西去动武尚且可理解。但是太平盛世,为了抢占地盘...... 容小龙刚刚无语到这里,立刻想到,这南齐和南顺两国之战,不也是为了利益么?两国互相吞并,要百姓,要土地,要对方的金银财宝,要金山银矿。 这皇室也是人,江湖也是人,那么,隔相江江边当时的百姓也同样是人啊。 容小龙感慨:“......人心贪婪啊.......” 陈大状说:“......这水陆一站,争斗了好几年.......” 容小龙有些吃惊:“好几年?这么久吗?” 陈大状说:“这都算是国与国打了......” 容小龙更加吃惊了。 他原先以为不管是岸边渔村的村民和那一段水域的零星鲛人打呢....... 结果不是? 当然不是。 鲛人数量很多,逐渐参战。且战场为水域。因为鲛人不会上岸,且北魏的人要的就是水域。既然北魏的国人以那个被吃掉的孩子主动挑战,也等同于在鲛人眼中主动挑事的一方。 既然你挑事,那么你就下水。 水域中是鲛人的主场。即便是身手再好的渔民,也会有被鲛人活生生拖入漩涡中直接被溺死的危险。不到半年的时间,那一带水域的渔村的青年壮丁就没了个干净。 鲛人的数量,远超了渔民的想象。 渔民那个时候一向很少去深水水域大鱼,他们若是想要大鱼,可以用地上的家畜来潜水边和鲛人交换。时间久了,渔民生了惰性,反正要什么鱼,鲛人都可以效劳,何必亲身入水呢?听说南顺东海那边的渔民甚至可以和海里的鲛人换来夜明珠。 浅水水域中,鲛人数量有限。只有一些胆大的鲛人才会来浅水水域和人互动。他们胆子很小,皮肤大多很白,头发虽然不长,但是似乎都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鲛人能够听得懂人话,让他们抓来武昌鱼,就绝对不会抓错鲈鱼。虽然这些鱼类的名字都是渔民取的,但是鲛人似乎记忆很好,说一次,他们就记住了。 从来没有渔民问过,这些鱼在鲛人眼里叫什么。 他们一边觉得鲛人能擅人言,能动人语,能分辨鱼类,还知道害羞和胆怯等等人才有的情绪;一方面却还是觉得鲛人野蛮无法开化,论起原因,大概是出于会吃熟食的优越感吧? 只有牲畜才茹毛饮血,却不管水中要如何生火呢? 凭着这样一腔的优越感,他们自以为这一场水陆之战在短时间内就能够平复。他们会赶走鲛人,令鲛人不敢再来这片水域,他们会取得这一段水域的主导。这片江水中的鱼类,砂石,水草,都是他们的。一个都不给鲛人。 结果,这一仗,打了数年。 打到再也不记得,当初的源头。那个孩子的坟墓已经生了茂密青草,孩子的父亲早就在那场战役中同样葬身鱼腹,尸骨无存,连衣冠冢都没人给立一个。那个孩子的小小坟头上终年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嘻嘻傻笑。 无人关心。 因为他们被数量庞大的鲛人群体吓的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姓。 ——这有什么奇怪?水域面积本来就是陆地的数倍。鲛人可以不必一定去寻求陆地上的东西。但是人类却不能够离开水源。 没听说过鲛人不能离开土。何况就算是吃土好了,河底泥沙,海里砂石,甚至包括水域沉底的天坑地陷,哪个没有土?就算是要吃土,鲛人也不用畏惧陆地的粉尘吧? 但是人需要水的。 那几年中,北魏的江鱼市价暴涨。一度紧张到连北魏皇室都吃不到新鲜的江鱼。因为负责采买的皇商已经无法直接从渔民的手里买到新鲜的江鱼——隔相江中的鲛人几乎只要看到北魏的渔民或者船只就会群起攻之。 他们很聪明,从来不会针对西奥,南顺和南齐的渔船。他们只攻击北魏。而就算是北魏的渔民伪装成他国渔民也会被轻易识破。 他们实在是太聪明了。 北魏的皇商不得已,只能够从南齐或者南顺的渔民手中辗转买到江鱼:北魏的船只已经不能够出现在江面,南齐和南顺的渔船需要把江鱼送到北魏的岸边,交给皇商手里。这一尾鱼的价格当然是水涨船高。一尾鱼的价格或许只有十个铜板,但是过江的费用却足足需要十贯钱。 那几年中,原本不算是靠着捕鱼为生的南齐和南顺的渔民都笑,那是在发北魏的国难财。 这一开始不过是一场笑谈而已。 结果几年后,居然成真。 容小龙还是没搞清楚这其中的关系:“这和北魏灭亡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说是因为北魏贵族吃高价江鱼给吃亡国了吧?” 而且他还有个事情没明白:“虽然北魏亡国了,可是这江中鲛人也不见了啊......两败俱伤,或者说,共沦亡啊.......” 容小龙说:“而且才叫几年时间,北魏当年强国,国库不能这么点吧?吃江鱼给吃穷了?” 陈大状说:“我当时知道的,是北魏赢了。” “怎么说?鲛人不是很多吗?” “北魏的君王如何忍得下去去一直受到水里鲛人的窝囊气呢?一怒之下,拍了军队出手。鲛人虽然人多,但是北魏的人也不少。如果比人头来说,鲛人是拼不过的。或者说,生不过。” ——生不过。 老虎虽然一口气能吃五只小白兔,可是兔子一窝能够生二十个小兔子,然后兔子不停的生,又很快长大,然后继续不停生,而老虎呢?长得很慢,生的又少。鲛人也是这样。 这是容小龙忽略的一点。正常来讲,鲛人和人鱼的繁殖能力比人类要高。生产条件也比人类要优越。同时,鲛人和人鱼的寿命平均两百年左右。但是因为鲛人和人鱼性成熟要七十年。这就是劣势了。人类虽然繁殖能力和寿命甚至生产条件都不如水中的鲛人和人鱼。但是人类十四五岁就可以达到成熟,开始有了情爱冲动,进而开始繁衍后代。这也是当年人类取得胜利和急需要攻占水域的原因和动机之一。 陈大状说:“而且当时人为了赢得这一场战役,有些不择手段。比如......往江水中投毒......毒死了不少鲛人。同时,也毒杀了很多江鱼。据说当年隔相江中有很多珍贵鲜美的鱼,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容小龙对这种自损一千折其八百的做法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是傻子吗?本来夺水域不就是为了江鱼?” “许是觉得,先夺了再说,那隔相江水流很急,常年清澈,净化很好,只要赶走了鲛人,剩下的慢慢就会好的。” 后面有没有慢慢好,容小龙甚至不需要去隔相江江边去看。 容小龙觉得这件事陈大状大概还不知道,于是好心说了出来:“前辈大概不知道,如今的隔相江别说是北魏水域了,所有水域都不能渡船了。” 陈大状果然不知道。 就在陈大状刚刚露出惊奇之色的时候,容小龙就补充:“不过是在后来了,后来到.......南顺也亡国之后三年。不知道和鲛人的事情相干不相干。” 不过容小龙还是不知道北魏亡国的原因。 不是赢了吗? 是赢了。 可是隔相江也完了。 完蛋的并非是属于北魏的那一段水质,而是全部。 消失的也不只是那一段水域的美味江鱼,而是全部。 这甚至都不需要算上独属于北魏江段的水草了。早就绝迹了。因为没有了鲛人。 这世间,好像除了人的恶意,其他的一切东西,包括蛇虫鼠蚁,都有着存在即合理的意义。 其中也包括隔相江中为何存在鲛人。 鲛人,不管是江中的鲛人还是海里的鲛人,天生就拥有天赐的守护能力。天赐的守护和净化能力使得人鱼和鲛人就像是水域中的清道夫,呼吸活动之间就会净化水域,它们在水中呼吸,畅游,清理淤泥,滋润水草,精华水质,捕食鱼类,水草等等。然后相对应的产生可以孕养水中生物的产物。鲛人甚至会来浅水领域搬走礁石到深水领域筑巢。 而人类铲除赶走了鲛人,隔相江就失去了最为重要的守护者。 鲛人失踪,首先就是江水开始出现浑浊,没有人鱼在深水区域推开阻拦河道的礁石之后,江水水道原本就狭窄的地方开始逐渐堆积砂石和淤泥,河道就更加狭窄,狭窄导致的结果就是水域搁浅,无法行驶吃水深的渔船和各国往来商船。这引发了其余几国的不满。 当时西奥国一向言小低微,不敢轻易开口。但是南齐南顺不管这个。当时两位血脉相连的主君陆续派遣使者递话,话里话外都十分能够看出不悦和不满。 北魏国君理亏,自然只能够加紧清理河道。 但是河道尚且可以整治,水质却不知该如何,更何况,隔相江位置紧要,本就是四国中三国的主要经济水域,如今这因为北魏的一意孤行而导致了隔相江中江鱼产量暴跌。使得原本赖以为生的渔民失去了经济来源,几年之中就荒废了好几个渔村。原本只是北魏一段的江鱼市价高涨,结果不到几年,风水轮流转,很快就轮到了原本幸灾乐祸的南齐和南顺那边去了。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从一开始北魏和鲛人起争端的时候,其他几国都有些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企图。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谁会承认呢?便一股脑把这个事情推卸到了北魏上。 北魏原本为强国,本就霸道,其余几国积怨很久好容易抓到错处,还不趁机出一口恶气?单打独斗当然怕,可是三对一呢?或者,两对一呢? 之前南齐南顺渔民开玩笑那叫国难财,那才几个钱? 如今,这才叫真真正正,在吃北魏的国难财........ “第三百六十二章 栽赃给了天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算是有点琢磨过来了。 这北魏亡国的事情。听着有点像是人为栽赃给了天意的感觉。 虽然不要脸吧,可是这人为不要脸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呢?哪一朝哪一代,祸国乱世民不聊生不是人为的啊?说什么天降灾荒之类的,即便是大旱大涝一番,也是局部地区粮食颗粒无收的。那其他的地方呢?且不说定然有未曾受灾的地区吧,国库存粮难道不够应付过去?天意大概或许也许只是起到了十分之一乱世的原因,那么人为一件就占据了九成。 但是事情关键容小龙还是不明白:“所以,最后到底是怎么赢的呢?水陆之战的事情?鲛人都死光了吗?怎么可能呢?杀光一个种族?” 陈大状叹气:“......这许就是天意吧.......” 容小龙:“......” 容小龙实在是无语了。这怎么又扯到天意上去了呢,残忍就承认残忍呗,这利益相争的事情,怎么能够又得到了好处又想要抢好名声? 虽然说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是人人都想要的,否则又如何会发明这两全其美这个词呢?人家可不是妄想,而是真的如此的有这个想法。尤其帝王。 容小龙到底是面对陈大状。为了礼貌也不想把这事说破。但是若离就不客气了。 若离听不到陈大状的言谈内容,但是从容小龙时不时的重复和分析的言语来听,她也知道容小龙和陈大状在讲什么事情。 再结合之前听过的相关传闻,若离只要稍微聪明一些,基本都能清楚个大概。 若离当然也听到容小龙的问题,然后对面不知道回答了什么,然后容小龙就无语。既然容小龙会无语,那么就代表一定不会让她也觉得满意的答案。若离就冷笑一声。丢一句话过去。 “还能是什么原因?惨不忍睹么......” 容小龙果然露出赞同的神色。 回应的就是陈大状一声叹息。 陈大状不知道叹息到底是为谁。 “北魏虽然算是看着胜者那方,到底也没占到什么好处.......”陈大状道,“反而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隔相江的水质的罪孽......” 陈大状说到这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会,看了一眼容小龙才继续说下去。 他继续说的内容,很快就解答了刚刚那个令容小龙觉得很困惑的举动。 陈大状说:“......反而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隔相江的水质,产生了罪孽,遭到了天谴.......” ......也是无语了。 容小龙也算是克制很大的情绪才忍住没有翻白眼过去。 又是天谴。欺负老天爷懒得回应他们是吧? 别说老天爷认不认这事,估计说给绿萝镇的莫轻言来听,莫轻言都懒得理会去。 陈大状解释道:“你要理解,民声和民智。老百姓不了解君王野心,也不了解鲛人对隔相江的重要——别说老百姓,北魏君主,包括当时另外三国的当权者不也没有意识到吗?还是因为鲛人消失,隔相江污浊多年治理未果,这才改变了因果思路的.......” 陈大状说:“那一句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的话,可没有详细说出来,那教训要多久,亦或者多沉重的......” 确实如此。 北魏之后消灭了鲛人,却也同时失去了财源收入之一的水草,江鱼,等等。就连以往以品质出众为名气的黄沙,也随着河道淤泥过多而失去了开采的便利和实惠。硬要开采也不是不行,但是人工清理的费用增加,一船黄沙的价格就随着增加。又不是只有北魏的渔船售卖黄沙,南齐也有,南顺也有,物美价廉,品质不差。何必舍近求远? 北魏后来花了很大很长的精力和时间去治理隔相江。未果。 之后有学者终于再次提出,是否隔相江水质浑浊,和鲛人消失有扯不开的关系? 是的,在这之前,有北魏朝中鸿儒大家连同八十一位学者一起上书,请求休战。 上书内容的观点切入在当时看来是一派胡言。 当时上书言论,鲛人乃是隔相江灵魂所在,如同所谓传说中的河神一般,起到安抚江流的作用。隔相江犹如摇篮,护佑鲛人,鲛人反哺江水,循环报恩,生生不息。若是人为恶意断绝这一套循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鸿儒老先生还举例以大山为例子。 山中老虎,狼狈,狸猫,野猪,兔子,青草,蚯蚓,花草,树木。这同样也是一个循环。 树木庇护花草,花草凋零变成残渣喂养蚯蚓,蚯蚓松土使得草叶茁壮养大兔子,树木的果子被野猪吃掉,狸猫和狼狈捕食兔子,老虎再撕扯狼狈和狸猫,而与此同时,老虎,狼狈和一切牲畜的粪便也做了树木的肥料....... 这是山中的循环。 而江水,鲛人,江湖,沙土,河道,礁石,水草......等等,同样也有属于它们的循环。 消灭鲛人,几乎等于为了山中的兔子而杀掉老虎,狸猫和狼狈。到那个时候,花草,树木都会被满山的兔子吃个干净。山中将很快就不复存在。 北魏君王觉得有趣又可笑。 区区白兔,还能撼动大山?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 纸上谈兵的老学究别说有没有见过真正大山,只怕此生最远的路就是从家中到宫廷——还是乘着马车坐着轿过来的。 可曾亲眼见过山林模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区区十个字而已。可是有谁真的攀岩过众山之巅吗? 君王一笑,把那封众言书丢入了火炉中。 那是水陆之战的第二年的冬。 北魏都城的江鱼涨了十倍之贵,原本在北魏随处可见的由水草编制而成的新奇玩意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新鲜的花样。京城中的豪门贵女们只能遗憾的把之前的旧时屏风和用过的团扇再度启用。时而抱怨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怨怒一声那残忍的,以小儿为食的凶猛鲛人。 一个故事,口口相传,到了百姓耳朵里,北魏和鲛人的水陆战役,已经从利益争夺变成了正义之战。连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碧玉们,都知道如今北魏有一场可能要蔓延几年的战役,对方是凶猛食人的鲛人,只要赢了,一切都会恢复的比往常还要好。 水草会继续打捞,编制成新奇的花样送来京都,江鱼的价格会回到比往年更加实惠的价格甚至更加新鲜,隔相江的水面再无险恶,一切都是为了所有人都坚信的太平景象。 然而,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坚持和信仰也是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得到一些反馈的。已经打赢了,鲛人节节败退,渐渐退离了浅水水域,这是好消息,传来京都,一片欢愉。这种欢愉可以在一定的时长里安抚到因为陈年的旧物、江鱼价格上涨、黄沙的垄断而导致的焦虑。 再后来,彻底赢了。 于是不管是权贵还是普通民众,开始等待那个坚信的太平景象的到来。 结果听到的确实要开始治理隔相江。 这就开始有人不明白了——隔相江为什么要治理?隔相江不是一向清澈缓流,水草丰美,江鱼肥沃吗?在鲛人尚且存在的时候就是如此,鲛人既然不在,那么不是应该江水更加清澈,水草更加茂盛,江鱼越发肥沃么? 别的不说,少了那么多抢食江鱼的鲛人,那么江鱼应该多到头疼才对啊? 怎么现在却听到渔民和商人酒楼皆抱怨,说这送来帝都的江鱼,一次不如一次呢?甚至还有权贵吃到了新鲜的江鱼,腹泻不止,险些丧命? 从未有人吃到江鱼如此的。从未。哪怕是再鲛人存在的时候都没有过。 这个念头,有的不光是一个人如此产生的。 消灭鲛人,本是为了更好地现状。 如果没有更好呢? 那么消灭鲛人是不是就错了? 结果死活撑着这一个念头的就是那个当年被撕碎的小儿。 君主一来为了稳固民心,二来还是为了稳固民心,为那个小二在北魏都城的佛寺立了一个童子像。 过去了很久了。小二的父母一个死一个疯癫,渔村村落的人也在战乱中失散,偶尔有个回忆的,也记不清楚小儿的模样。 负责这个差事的官差也应付,潦草花了一个像年画娃娃又像是观音座下金童的画像交了上去。 那佛祖座下童子,被雕刻成一个笑面小儿的模样,穿着不像是渔夫儿郎打扮,反而像个富贵的小公子,穿绸缎衣裳,手脚还戴着镯子,胸前挂了项圈。 童子原本按在佛祖座下,可是常常被来上香的民众误认为是金童玉女中的金童,老问玉女何处去了?问的烦了,干脆就把童子像转移到了大殿前的荷花池旁,为了区别金童,还在荷花池雕刻了一个小女孩模样的鲛人浸在荷花池的一块礁石后面。 富贵的童子在荷花池边看荷花露出笑意,一个好奇满脸的小小鲛人在不远处礁石后打量。 似乎原本用意,是为了凸显鲛人畏畏缩缩,藏头露尾,暗中窥窃。 结果很多小孩跟着家人来庙宇中,见到这个画面,都以为是好朋友。 还问,那个小姑娘,为什么生的是鱼尾巴? 家人有的耐心,解释是鲛人。 小孩又问:什么是鲛人? 于是又解释一通。 小孩再问,那如今鲛人在哪里? 家人回答:原本在隔相江,如今已经没有鲛人。 小孩不解,也不懂什么叫没有。 只问:就像隔相江的江草那样没有了吗? 江草许还能再生吧? 那江草再生时候,鲛人也会再回来吗? ....... 大人唯独剩下苦笑。 江草不再生,鲛人也没再回来。 甚至到后来,北魏也成为了历史。 那个曾经问过鲛人还会回来的孩子,如果尚在,只怕如今也才只到而立之年罢了。 ...... 陈大状说:“.......真是没得半点好处。所有人。” 北魏消灭了鲛人,没得半点好处。隔相江浑浊,江鱼几乎死绝,江草绝迹,河道堵塞,水利不畅,北魏没有因为对战鲛人而损伤国运,却在漫长的治理水利的地方几乎耗尽了元神。 当年被北魏君王忽略嘲笑甚至斩杀了领头者显示君威的学者,那个时候起了一些不小的作用。北魏是游牧起家,马上的得来的天下。结果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亡命在一帮读书人和女人的身上。 南齐南顺后来亡了北魏。当年的玉英将军也就是后来的成玉皇后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和当时的成安太子联手,为南齐立了不少的君威。彰显了大国的势力。成安太子甚至在战场上,见到了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当时南顺的年轻帝王,远安帝。 远安帝当时年纪尚幼。元顺的根基就和远安帝的年纪和心智一样不稳。元顺国的国政一直还在元后和国师容氏的手里。远安帝连面对自己的母亲都不能露出脆弱模样。 在战场上重逢几乎淡却记忆的兄长,却产生了撇嘴想哭的念头。 大概是血浓于水的缘故,纵然当时元后和元顺帝合离的时候远安帝还是个年幼的皇子,但是却依然在战场上,众多身着铠甲的将士堆里一眼认出了当时抱过自己的兄长。 远安帝生的乖巧,一双尚且有肉的面颊上还没看出来什么君王威仪的态度。他有些羡慕的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兄长,再看看旁边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不知道远安帝有没有感慨过命运弄人。倘若父皇当年没有偏宠贵妃违背诺言,倘若母后当年能够透情爱,用于政绩,或许远安帝如今就不会是远安帝。他就只是个逍遥自在的王爷。有个威风凛凛野心勃勃的哥哥,有个傲视须眉的太子妃嫂嫂。还有善良不怯弱的母后,没有昏庸的父亲,他一生都可以过得很好。 他很喜欢眼前的嫂嫂,很满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于是一口一个哥哥嫂子就脱了口。 他匆匆见面,匆匆作别。除了那记忆中年轻哥哥的威风楷模,他们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两国之间一直用使臣交流互通往来。直到远安帝驾崩的消息从南顺传来南齐。当时已经算是君威凛凛的成安帝当场在朝堂上难掩事态,掩面痛哭。 这是过往的事情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热情又凉薄的容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不禁摇头:“总之那段年份,就是乱的很,从开始水陆大战的时候,就开始乱,又乱又浑,好像隔相江的江水,既然清水成了浑水,那么趁乱摸鱼的手就多了起来。想要再看清楚那水里还有没有鱼,还剩下几条鱼,要么是把水抽干,要么就是等水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容小龙想了想如今隔相江。 “那要等到后者,只怕还早.......”容小龙如此说道,“如今隔相江江水滔滔.......飞鸟不可栖,船舶不可行,惊涛拍浪,简称地狱门。” 那涌动地狱门的,不知道是什么......是江水的滔滔,还是鲛人的怨气,甚至......是容氏的愤怒? 容城当年带着那一支隶属于南齐的容氏被朝廷逼迫到走投无路,带着族人投了隔相江。之后,隔相江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暴雨三日,成急流之态。从此那原本清澈江水,就变成了王母金簪划下的银河。 在乞巧节传说中,尚且有喜鹊架桥,令牛郎织女每年在鹊桥上相会一次,可是那隔相江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可以停下汹涌波涛,再次恢复原状,令船舶再次杨帆,度过江流,窥对面世界。 容小龙想到了闫大夫。 容小龙说:“我认识一个老人,他是个医者,医术高明,但是却很早就没有了野心和壮志。因为他老早就被隔相江给斗败了灵魂——他的朋友,是南顺的贵人,南顺亡国,一部分没有跟着殉国的贵人跟着南顺年幼的十五皇子登上了渡往北荒的大船。” 容小龙解释:“北荒就是原来的北魏。早已经乱为了沙漠。不知道是一早就如此,还是之后才这样,反正在懂事的时候,北荒就是其余三国流放大罪之人的地方。” 听起来流放北荒这四个字好像要比秋后问斩要来的轻松。其实不是。秋后问斩好歹还能在死前吃一顿饱饭,若是尚且有家人在世,还可以有个葬身之地,就算是最惨,孤苦无依,问斩之后被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那身死之地好歹还是自己家乡。 在北荒就不一样,流放是剥夺良民身份,最长限度是终身不可归乡,最短的期限是流放十五年。 十五年,几乎等同于终身了。 那是北荒。 北荒虽然尚有石翠城。可是要从隔相江边到达石翠城,中间要走过茫茫的无人沙漠。 那是沙漠。 沙漠无人。不代表没有别的东西。毒蛇,郊狼,蝎子,蜈蚣,蜥蜴......这些东西都喜欢生活在黄沙之下。它们埋伏不动,等到被有人踩空它们的洞穴,受惊的动物才会飞窜而出,一口咬上小腿,把毒素注入肌肤。 那里有毒物。 那里还有西奥的边界。 西奥一直没有忘记北魏当年对此的欺凌。 西奥也没有忘记当年容氏针对北魏财富的占卜。北魏的皇城的消失和灭国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谜,成了天意。这也罢了。 可是另外一个天意,不可以发生。 容氏占卜的另一个显示那些财宝,那片地基,只属于新朝。 ——这话言犹在耳。 眼前就是南顺的移民到此。这算是什么?算是来印证天意的吗?来接受北魏的财宝和地基的吗?来开创新朝的吗? 西奥国,从未停止对于踏上北荒的旅人的追杀。 任何人,只要踏上北荒,必死。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闫大夫早已经接受了他的好友死在北荒的事实了。往事不可追,就如同,他当年也追不上那艘大船一样。他赶去的的时候早就晚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千里烟波,无处可放。一片云帆,一抹水痕,都不见。 他唯独对着江涛痛哭了一场。 他当时想渡江寻好友。却被临盆的妻子绊住了脚步。孩子呱呱落地,不能没有父亲。他咬牙等待时机。然后再也没有时机。 三年后,隔相江乌云盖天,雷声大动,震耳欲聋。三日后,连降三天暴雨,三天后云消雨收,隔相江江水暴涨,再也不复平昔日平静之态。滚滚浪涛裹挟黄沙呈奔腾之态。江面滔滔滚滚,飞鸟不可停,浮木立沉。渡江无望。 且不知道容氏预算天意何时到来。但是当时知晓这个消息的闫大夫,却已经明白了自己和好友的缘分,已经被天意斩断了。 也是因为如此天意弄人。 闫大夫再也没了勃勃雄心。他得过且过。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他这一生再无加官可能,更不谈进爵。好在妻儿和睦,很是安乐。他偶尔饮酒,小酒助兴之后就看天上月,问月:“天意啊,天意.....天意要弄人,人有何种法子呢?” 他到底懂得知足常乐。感谢天意,送他一片还算和睦的人生和长寿的寿命。 他妻儿早他离去,他也不太过于悲恸。这是天意。天意无法挡。他是杏林圣手,都无法力挽狂澜,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闫大夫告诉容小龙:“他就是被暴涨的河水裹挟的人。天意啊......我到底还是得天垂怜的。” ...... 这段算是旧事,不算是往事的记忆,容小龙以为自己忘了。 结果历历在目。 容小龙当时初次明白这段往事的时候,心痛如绞,他记得自己当时在闫大夫走后无声地哭了很久。当时朱成良还在他身边,对他忽然的落泪不止不明所以,只能想到是不是药太苦所致,于是朱成良当时慌忙去寻找甜食。 那个时候,朱成良应该不是演戏吧? 朱成良到最后也不知道他究竟当时为什么而哭。 容小龙没说,他一部分的原因是觉得朱成良不会理解,另外一部分,他为之羞耻,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为了容氏的所为觉得羞耻。 ——南顺亡国,始作俑者是容氏。可是这一场风波,影响的不单单是上位者的南顺皇室,也不仅仅是为此付出代价的容家。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沦为亡国遗民的百姓,以及根本对此无知的贵族。 容小龙以前不是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想过一场风波累积者定然不止眼前之人之物。可是那些都是过往了,他再了解详细,也不过是当个听众,被迫接受,被迫聆听。然而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真正感受到了当时扑面而来的浪涛。 他就想站在暴雨之后的一片泥泞中。他想象不出来眼前曾经是怎样的人家,唯独要等到他从泥巴中捞出一只小小的鞋子,一个残破的拨浪鼓,一个花灯......才能够感到这一场风雨带来的毁天灭地。 ....... 容小龙那个时候,被那一场灾后的狼藉和惨烈震惊的无法言语和内疚不安。 ...... 而如今呢?却告诉他,这一切包括那一场裹挟了闫大夫和好友一声的江水,源头是成千上万的组成?反而容氏在其中的作用显得低微不可堪。 容小龙问陈大状:“前辈,你所认识的那位容和,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前辈陈大状一愣:“我以为你会更加感兴趣顾文熙?” 毕竟顾文熙和他当年为了白蒙的案子互相较量对于他来说那才是重头戏。陈大状靠这个官司,一举成为左海第一状师,也同时,身败名裂。 虽然矛盾又痛苦,但是已经看开了的陈大状还是觉得那一段故事才是自己一生的精彩段落。 而虽然容和作为这一段精彩人生的源头和起点,但是他一直都是字数寥寥的边缘人物。容和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主角文章,容和的故事中,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提及陈大状这个人。而陈大状的故事里,也没有本事留下容和这样的人物的。 尽管如此,陈大状还是非常敬业的去回忆了一下。 “容和和我同岁,但是生的显得很小,又无害的样子,”陈大状慢慢回忆,“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人居然会是南顺的国师呢?人人都以为,能做上位者,一定是满眼都充满了算计的样子,即便不是那样,也该有一种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骄傲,偏容和一样都没对上。他眼眸很干净,不设防,看你的样子就仿佛你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 陈大状说:“不过一看也是能立刻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的,脸和手都白净,估计从小到大,连个重点的碗都没叫他拿过的。” 容小龙很无语。他问的不是这个方面。 陈大状尚且无觉,依然还在卖力的回忆中。 陈大状说道:“容和挺矛盾,譬如他生的很是单纯,看着还有点傻,一副轻易信人的样子。但是偏偏做事很果断,偏心偏的也厉害......比如他明明知道白蒙就是有罪,但是为了他妹妹,他就是要为白蒙开脱;他知道顾文熙是个良臣,将来大有作为,所以要两全其美,不动顾文熙......” “......所以他动了你,”容小龙说,“容和的两全其美,是用了你的左右为难做到的。” 陈大状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一方面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方面是国之栋梁,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那我就是个案板上的鱼肉嘛。” 容小龙说:“我第一次见到鱼肉会为了刽子手说话的。” 陈大状不是没听出来容小龙语句中的调侃,笑笑道:“那不是看破了么......我都死了半生了,再想不通的,也都看破了。” 陈大状笑得很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还挺喜欢他的......我身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很奇怪的人......” 容小龙问:“怎么奇怪?” “他又热情,又凉薄。”陈大状说,“明明是他亲妹妹的终身,明明那个白蒙不是什么良人,若是我妹妹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我会恨不得立刻他死,让我妹妹死了这条心,可是容和呢?他居然疼爱妹妹到这个地步,只要他妹妹喜欢就可以,哪怕是一个杀人犯都可以,他这样......算得上是宠溺过度到毫无底线了。” “可是他又是非分明的很,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他要我给白蒙脱罪,但是不能够伤到顾文熙,所以只能让我钻律法的空子。而且他知道白罗海是为了讨好他才杀了花家十六口,也坦然会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花家报仇,白罗海覆灭了花家一家,他也同样覆灭了白罗海一家,然后白罗海一家治罪,家产抄没之后都充了国库。他好奇怪。” 陈大状最后说:“但是容和是个好人。” 容小龙说:“他害了你,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陈大状说:“这要看是哪个方面,如果说是前途,他或许是害了我,可是他同时也解救了我的心灵。” 容小龙:“.......” 陈大状说:“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会一生纠结在孙井生的案子和我师父死中不可解脱......我师父就是如此,他为了心中的正义和真相付出一生,一定有很多人问过他的,我也想问的,就是为了孙井生,为了一个已经断定的案子,赔进去一生,值得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想不通,那个时候,对名利还是更加看重的。” 莫怀忠一生名利双收,到死也没有丢掉身为状师的气节,不曾为了权势低头过。他死的不算是正义,也或许在别人眼里显得不值得,但是他最最无愧于自己。莫怀忠用自己的一生来告诉自己的徒弟,人这一生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而活。 莫怀忠到老才告诉陈大状的事情,十九岁的容和已经早就明白了。 容和当时如此这样的回答陈大状关于他关于白蒙的处理:“或者你说得对,让白蒙伏法,我妹妹即便是伤心也会终究过去,可是我妹妹今年十五岁,她是少年爱恋,虽然遇人不淑,在一生尚且不识爱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错付的人,但是即便是错付吧,那也要我妹妹自己明白过来。等她明白过来,白蒙不配的时候,也就是白蒙的死期,而现在不行,白蒙不值得我妹妹为他伤心欲绝,不值得我妹妹一生牵挂不忘。” “——白蒙如果现在死了,他的所有不堪,所有的罪孽,所有的不负,都会被死亡定格成为模糊的永恒,我妹妹在日后回顾往事的时候,不会记得白蒙曾经有个妻室,也不会记得他曾经有过外房,甚至不会记得他错手过一个幼女。她只会记的,那是一个她爱过的男人,一段她不曾可及过的爱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好辛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在十九岁的时候听到这番言论,心里当时的波动几乎全部都是一种本能的抗议。 他万分不赞同容和的论调。 愿意有很多,也或许是陈大状并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或许他并非是那种共情很深的人,亦或者,纯粹是出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觉得白蒙不配这段情感。 陈大状并不了解容和的妹妹是什么样子的人。在容和的描述中,听着和寻常那些爱情大过于天深过于地的少女没什么区别,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为了一段大概率上将来会难以启齿的错误爱情,十几岁就要死要活觉得没有了对方就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茶饭不思寻死觅活,见不到太阳照常升起,听不见公鸡照常打鸣,她不在乎日月不在乎天地,满心只自己那方寸之地,俨然一只井底之蛙。那个白蒙,那个容色算是出众,多情,又滥情,又寡情的白蒙,是她举头望去上方所见的唯一颜色。 ——说白了,就是个见识少的小姑娘。但凡遇到多一些贵子偏偏少年郎,何至于会被一个白蒙迷了心窍? ——而容和为了这样的一个近乎荒诞的理由,就要保住一个浪荡子?不觉得可笑吗? ...... 当时陈大状反问容和:“若是你的妹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到后来,明知道白蒙并非良人,却已经泥足深陷,又该如何?如今了解白蒙,你妹妹或许痛彻心扉,寻死觅活,但是总归痛苦就是痛苦,若是日后,真的成了婚配,有了孩子,骨肉相连再醒悟,可就晚了.......” 容和的反应就是淡淡地笑,他当时问陈大状:“......在你眼中,我的妹妹会被一个什么样子的人给蒙蔽呢?你觉得白蒙是什么样子的人?” 陈大状愣了一下。 白蒙是什么样子的?无外乎就是那些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一般,绫罗绸缎,锦衣华冠,再生了一副不差的容貌,再加上一副花花肠子和滑溜的舌头以及一张油嘴。 容和没有打算等他回答。 因为陈大状当时并未曾见到白蒙其人。 容和当时只说:“切记:别妄断——在尚未见到全部之前。” ...... 陈大状后来在牢狱中见到了白蒙。 许是有容和的打点,白蒙的日子过得并不算是辛苦。由着顾文熙的倔强,白蒙并没有什么特权可以把死牢坐成住店,但是牢房也是明显经过了一些打点的。 清理了腐烂的稻草,铲掉了地上积年的尘土和污垢,撒了石灰和黄土去了潮气,甚至还铺了一层新鲜的砖石,牢房里摆上了桌椅和暖和的铺盖,甚至还有笔墨纸砚和若干的烛台。 陈大状注意到,白蒙的所关押的牢房里用于如厕的马桶干干净净,明显就是一副摆设,恐怕牢中的狱卒甚至还会允许白蒙走出牢中去正经的茅房如厕。 陈大状看了看身上干干净净轻轻松松的白蒙,未曾寒暄,先说一句:“......阁下被关押数月,身上倒是干净。” 白蒙笑笑,抖了抖身上雪白的衫子,说道:“顾大人爱民如子,虽然白某被定了罪名,好歹也曾经有过良籍.......顾大人倒没刻意刁难白某的习惯,毕竟无私仇。” 陈大状注意到白蒙话语中从来都是自称自己为白某,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罪人看待。他言语和神情倒也像是寻常犯人那种惯有的逃避和狡辩,连看到他来也是一副自若的淡定,可见是胸有成竹。 他如此的担心和从容,一切只怕都是来源于那个少女。 而他能够如此笃定那个少女情比金坚的原因,应该就是他本人。 这是陈大状在见到白蒙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白蒙确实是个翩翩公子。这个印象,哪怕是他的身处之地是牢房也改变不了。他穿着一袭并不华贵的布衣长衫,头上简单束发,并没有戴任何华贵的冠子,陈大状进来的时候白蒙正独自站在牢房里,视线落在牢中那个很高很小的窗口方向。 他看得凝神又愉悦,却不似那些囚犯那样对自由的渴望。 陈大状当时忍不住在他收回视线的时候问他:“你在看什么?” 白蒙当时那样回答他:“看晚霞,今日的晚霞很好看......只恨我下笔无颜色,绘不出.......否则,我该绘一副小画,送给恬儿。” 白蒙说起恬儿,嘴角带笑,眼角也是笑,他一双眼睛生的很漂亮,眼睛走势的弧度到眼尾勾出惊艳的轮廓,那样一双眼睛给他脸上其余本来显得平淡的五官添了很多光彩,加上他挺拔的身姿,和不俗的出身。 陈大状有点理解了容和的意思。 陈大状猜测那个恬儿应该就是容和的妹妹。 陈大状说:“你毫无愧疚吗?杀了你的情人的孩子?” 问这句话的时候,白蒙正在凝神下笔勾勒一弯月牙,他听闻这句话,手下一顿,失了手,他叹息一声,露出可惜的神色来。 这才把视线从画纸上转移到了陈大状脸上,白蒙那双眼睛一丝多余的神色都没有:“事情已经铸成且已经过去,我该如何呢?” 白蒙道:“她贪心不足,明明知道我已经不能够给与太多,我当时是明说给她听的,我说当日各自嫁娶时候缘分就已经尽了,如今的雪中送炭不过就是念及旧情,她却以为我是畏惧家中悍妻.......” 白蒙笑道:“有意思,我和内人举案齐眉,内人年少,难免娇宠,我不过是纵容一番,落到外人眼里,我的妻子就背了一个悍妻的罪过。我妻子负气,不许家人争辩,还言语如此甚好,旁人便不敢再送妾室来我府上。我也从未想过,要把旧情人收到府中去。” 陈大状当时被白蒙语气中近乎凉薄的平静态度刺激的有些不舒服,他指出:“你既然说是旧情人,看来就不单单是雪中送炭的关系。” 白蒙失笑:“我又不是大善人,何况这世风日下,我就算是真的一颗真心赤诚相待,可是这寡妇门前走一走,谁能干净?何况我还进了门?陈状师......若是你,你会相信给一个孤儿寡母买屋送银的男人目的单纯?何况那个男人还和那个女子有过婚约?我都不信。” 陈大状说:“既然如此,又为何后来撕破脸?” 白蒙叹气道:“一直怨我。怨我当时既然心中有她,为何不争取一番,若是争取了,也不至于有她后来的苦楚,她觉得她后来的苦楚的所有起因都在于我的绝情,所以爱我,感激我,也恨我。我的出手相处,我的雪中送炭,甚至是浓情蜜意,她都视作是我的补偿和亏钱......” 还不等陈大状问出他是否有过如此态度,白蒙立刻接下去:“......我当然没有。那是幼年双方父母指腹为婚,何况我们后来分开多年,早就淡了情分了,再次遇到,一开始是因为旧情,而来么.....。她确实当时楚楚可怜。” 陈大状点头,不冷不热总结一句:“君子好色。也不是什么罪过。” 白蒙点头,算是谢了陈大状的这一句话,他自己说自己:“只是即便是失手,我也是沾上了一条人命.......就有劳陈状师了。” 陈大状没再接话。 ...... 他后来又去见了那个在白蒙口中楚楚可怜的寡妇。 见她是顾文熙的意思。 顾文熙对陈大状的到来并没有任何明显态度,同意他去见白蒙,然后也带他去见了一下苦主。 苦主为陈氏。兴化县中,陈姓为大姓,女子出嫁便随了夫姓,她并非是被夫家所休,而是被弃,故而她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陈氏。 陈氏蹉跎,憔悴,再不复当日白蒙眼中的楚楚模样。她只剩下可怜两个字。她很可怜,瘦的下巴尖尖,显出一种对世的恨意,但是她依然住在白蒙安置她的宅子里,依然穿着旧时的华丽衣裳。 她视为这是白蒙对她的补偿。享用的理所当然。 与此同时,跟随同行的顾文熙的师爷告诉他,白蒙的那位原配夫人依然在继续接济她。 陈大状大感意外,问道:“陈氏也收吗?” “收的。” 师爷也姓陈,但是并非是兴化人,而是跟着顾文熙一同来此上任的,很年轻,典型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样子。这倒算是缘分,陈师爷也调侃两句,许五百年前都是本家云云。 陈师爷道:“她一个弱女子,如今也没了孩子依靠,白夫人曾经派人来问是否愿意离开此地重新过活,陈氏也没有同意。只守着这个宅子。” 陈师爷看着是个共情能力很高的人,将心比心地把自己置身在陈氏的角度想了很久:“这个宅子虽然有痛苦记忆,可是也是陈氏半生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陈氏的婆婆泼辣,很不喜欢她,之所以让儿子迎娶,也是为了冲喜,陈氏的丈夫天生体弱,成亲之后好了很多便就外出经商,谁想到还是遇到了意外.......” 颇有些天命的味道。 陈师爷在半路上说了一句题外话:“......白蒙已经和白夫人合离。就在陈状师来的前一天。” 陈大状问了一句:“白蒙获罪关押时候,有没有旁人来看他?” 陈师爷摇头。 陈大状更觉奇怪:“那白蒙狱中所有皆是出自何人打点?” 陈师爷道:“白蒙的家兄,白罗海。” 陈大状非常意外。 他知道只要等他打赢了这个白蒙的官司,白罗海的下场就会非常凄惨。这是容和与他所达成的不需要白蒙和白罗海同意的,以命换命的交易。 “白罗海和白蒙关系很好吗?” “白罗海是白氏本家弟子,平日里和白蒙走动还算是有些往来罢......”陈师爷并不了解白氏那种大家族之间的结构构成,他估计只是单纯认为既然是亲戚关系,又愿意在落难时候出手,想必不错。 但是这种不错,也只是建立在让白蒙生前日子过得好点的立场上。 若非容和插手,几乎可以算是遮天蔽日的白罗海,并没有任何想要时出手帮助白蒙的苗头,说白了,也就是做功课给外人看,用一些少量的不足挂齿的银钱得来一个好名声。 白蒙估计也不知道,他那位好名声的亲戚手上,可比他脏多了。 白罗海很快就会知道,他出手的那些银钱,其实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性命所做的标价。 ....... 听到这里的容小龙问:“后来呢?白罗海死了吗?” 陈大状说:“当然。” “容和的妹妹也如愿以偿嫁给了白蒙?” “是的。” “所以白蒙也如愿出狱了?” “嗯呢。” “那顾文熙岂不是要气死?” “是啊。”这一次陈大状多说了两句,“不过也因此,顾文熙的野心被激发出来,他觉得只有自己坐上高位,才有资格去修改律法,让我们这些状师钻不得空子......而且,顾文熙也是好人。” 顾文熙当时虽然生气,但是在陈大状声名狼藉的时候却也是顾文熙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 他为官,当然明白民怨的可怕,他知道如今再帮陈大状翻身已经是无望,只能把陈大状改名换姓,叫陈大状去别出去。被再做状师。 陈大状收了容和的银钱,又收了顾文熙的银钱,拿的理所当然,然后走的头也不回。 他走的那天,正好是状师盟出资给莫怀忠立碑的揭幕。 容小龙问:“那你后来怎么就死了呢?” 陈大状反问:“有什么奇怪的呢?不想活了,就死了呗。” 容小龙说:“生死如此容易?” ....... 陈大状闭嘴了。容小龙还在奇怪的时候,身后有个咋咋呼呼又很熟悉又久别重逢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生死?什么容易?你又在和鬼扯淡呢?” 容小龙冷不丁一回头,对上了赵帛的一张脸。 赵帛身边还跟着月小鱼。独不见徐长生。 但是没关系,见到他们两个人就已经很好了。 容小龙觉得很好,太好,简直不是一般的好,好到容小龙愣在了当场。 还是赵帛反应过来,一把把容小龙拽了起来:“找你好辛苦!” 赵帛最后一个字终于没忍住染上了哭腔,容小龙也哭:“你们坐牢也好辛苦!” 月小鱼:“.......” “第三百六十五章 表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陈大状也同样很无语。 一脸木然看着两个小小少年抱头痛哭。 哭的还不是一会半会的,因为哭到连妞妞都醒了,牵着若离的手冲另外一边饶了过来。 这下热闹了。 陈大状嘀咕:“......看这个小公子一派富贵,看着就是个享福长寿的面相,怎么还坐牢呢?” 在场都知道容小龙的本事,除了妞妞。 偏偏一个几岁的孩子还是最重要的。 容小龙只能一边看着像是对赵帛讲话,一边其实是在和陈大状解释:“你们受了我的连累至此......实在是内疚不已,我当时带着奇奇去连城找你们的,结果等到半夜都没有回来,我当时情急,怕你们出什么事情,就召唤了朱成良,结果中了他的圈套,他杀了李奇奇,嫁祸给我,我当时脑子发热,只想着干净逃出来寻机会给自己辩白,没想到我前脚走,你们后脚就回到了店中。” 赵帛心平气和笑眯眯:“这有什么,现在想一想,还要谢谢你,否则我怎么知道蹲大佬是个什么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陈大状嗤笑:“这样的小公子,只怕蹲牢狱也是和白蒙不相上下,他哪里蹲过货真价实的.....估计你们都没有过。” 容小龙心说:我是有过的。虽然短,但是货真价实啊。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容小龙也懒得声明一二。 容小龙在意的是旁的事情:“你们怎么能寻到我的?” 回答的还是赵帛:“滕吉送的信。” “滕吉?” 赵帛点头,解释道:“滕吉从金陵飞鸽传书过来,言语说你们从另外一条路去往连城,叫我们顺着路线寻过来。” 所以滕吉已经回去金陵了?H甚至还传书到了赵家庄去?甚至赵帛和月小鱼也寻线过来? 容小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现在几月了?” “十一月都要过完了.......”赵帛说,他正色,“你们走了好久,知道不知道,李玄远获罪入狱了?” 十一月要过完? 容小龙记得自己入金陵的时候,方卿和府邸的牡丹花还依然在顽固开放。 他喃喃道:“十一月要过完了?” 赵帛不知道为何事情让容小龙忽然变了脸色,他只自己说道:“我们入狱,和你失之交臂,然后的了京城讯息出狱,再的了......那边的讯息,然后若离离家,再听说了李玄远的案子,然后再的了滕吉的讯息,再出来寻你们的时候,李玄远都定了案子了......你寻思一番,这要多久?” 容小龙明白这些事情的时间会很久,可是...... 容小龙说:“我,我才.......”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把视线落到了陈大状身上,眼神盯他,嘴里问他:“你知道是不是?你拖延我们在这里如此久?” 赵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片虚无。但是他知道容小龙能看到什么东西。 陈大状道:“这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倒也算是夸大。你在山中混沌两日,落到时间其实也就月余而已。” 容小龙问他:“为什么?” 陈大状表情很平静:“一来我很久无人听我讲话,二来,你不是也很感兴趣你们容氏的事情么?” 容小龙一瞬间觉得身上都凉了。 陈大状似乎早就料到容小龙会这样一般,无所谓的笑笑:“我当时和你再三说,我不恨容和,其实是假的,我多少还是怨的,只是后来时过境迁,怨恨无用。那位神仙告诉我,怨恨会折损一个鬼来生的运气。那多不划算?但是你让我平心静气去投胎,我也做不到。” “所以莫轻言一直知道我的?他是故意把我送到这里来遇到你?”容小龙依然难以相信,或者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他之前演戏演的可真好.......” 陈大状还是笑:“人家是神仙......什么不知道?只是在意与否罢了。他不在意,但是他慈悲,所以当初就答应我,会化解了我这份怨气,让我清清白白去投胎。” 容小龙还是没懂。 不过不要紧,陈大状很快就解释了:“容和当年为了自己的亲生妹妹,虽然算不上利用,可是依然还是不公的,他本来可以轻松替我的恩师翻案,让我恩师瞑目九泉,可是还是要让我以人肉去填补——当然我也知道,那确实是容和能够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公私两全嘛。” 陈大状自嘲一笑:“公是顾文熙,私是他的亲生妹妹。至于我,一个毫无关系甚至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状师,确实不大要紧。可我也是一条人命也是一番人生啊.......我想不开,心里有怨恨,难道很过分吗?我又不是工具,我是人啊,我不是......我怎么能够是别人两全其美的垫脚石呢?” 容小龙无言。 陈大状看了看他:“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莫轻言之前来和我说,我的阳寿要到了,会让容氏孩子来见我一趟,他告诉我,那个容氏的孩子出生在容氏覆灭的那年,不曾享受过容氏的荣光,孤单长大,不解自己身负的沉重,也不懂自己未来的路,其实很可怜。” 莫轻言当时还和陈大状说,你也很可怜。 陈大状见到了那个很可怜的孩子。 十五岁。长得很小,和容和有点像,同样都生的很漂亮,皮肤很白,他比容和要瘦一些,没有陈大状当年印象中十五岁的富贵少年圆圆的脸。他眼神也不算是那种懵懂无害的模样,更多的是一种置身局外人的凉薄,这就很像当年的容和了。 容氏覆灭的消息,他是从莫轻言的口中得知的,他没有很痛快。他甚至大哭了一场,亡魂没有什么眼泪,他却仿佛感觉到了心痛和呕血的冲动。 他的国破了。家也亡了。 陈家村到现在,都不知道外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好。 南齐依然是南齐。 那个南顺,依然是去不了的远方。 很好。 那个容和,后来的白蒙,从未谋面过的少女,被处斩的白罗海,一朵牵连十数条人命的奇花。那个高高在上能够俯视沧海的醉仙楼。永远都成了历史。 当年那个海风中从容微笑的容和消失,重合了眼前稚嫩的,少年的脸。 少年的容小龙问他:“那你如今,如何才能消除你的怨气?” 陈大状说:“......已经消除了。——容和牺牲了我的一生,我浪费了你月余的时间。平衡了。希望没有耽误你正事。否则我会很抱歉。” 陈大状说完,最后看了容小龙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的转身离去了。 他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个妞妞。 ...... 赵帛从头到尾,只看到容小龙自言自语。不知道前后因果。 他等了很久,确定了容小龙的眼神有点像是目送什么人远去的样子之后,才小声问道:“......什么人?是认识的吗?” 赵帛到现在还没有习惯直接称呼鬼这个字。 容小龙点点头,然后又紧接着摇头,他想了想该如何说:“........是认识我的容氏的前辈的。” 容小龙又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事情。” 赵帛自然接话问道:“什么事情?” 容小龙道:“我们容氏的人,好像寿命都不长.......除了佛果。但是他当时一早就脱离了容氏了。所以他可以不算。” 这句话说着不吉利不说,还有点让人凉薄的感觉。 赵帛皱眉,说:“呸,大吉大利。” 容小龙倒是笑起来:“你一个江湖弟子,还信这个?” 赵帛道:“江湖人整天刀光剑影的,除了身手了得之外,不就是要靠运气?当然信这个啦!” 赵帛还是严肃,没有被容小龙给糊弄过去,他道:“我不知道你刚刚面对的是何人,可是不管是何人,这都不是让你觉得沮丧和胡思乱想的理由。容氏如何,那是以前的事情。至少现在你很好。而且,你知道的容氏,也是近前,那不是寿命决定啊,那是天灾人祸啊......不可作数的。” 容小龙问:“是吗?” 他表情看着也不是真的好奇,有点更加接近于敷衍。 但是赵帛还是认真点了头。 容小龙指了指前面空荡的远方:“你知道吗,刚刚,我和一个亡魂说话。他生前是一个南顺的状师,前途光明灿烂,但是后来,为了成全容氏当权者的两全其美,送掉了他的前程和性命。把别人做了垫脚石,这就是当权者的傲慢。” 赵帛其实没听明白,不过类似于当权者的傲慢的事情赵帛并不算是见的新鲜。 毕竟方卿和就算是个当权者了。如果换做江湖立场,陌如眠和赵小楼也是当权者。 他没资格,也没立场站在对立的角度去谴责所谓的当权者。 赵帛说到:“如果你觉得那些令你觉得心灰的容氏是因为当权者的傲慢所导致,那你暂时可以放心啊......你想现在,还暂时站在当权者对立面。” 容小龙说:“......你有在安慰到我。” 容小龙还挺严肃:“谢谢。” 赵帛又不是看不出来容小龙敷衍他。 但是容小龙既然明显做出来一副不想要详谈的态度,加上现在也不是个坐下来谈心的好时机,就算了。 赵帛道:“那我们先走吧。既然都回合了。你一定也想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毕竟我们也想知道,我们在大牢里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容小龙点头。 他当然想知道。 他讲:“我想知道的。有很多我想要知道的。” 比如李玄远。 他忘不了李奇奇的死亡和绝望,以及那个月下带着眼泪和决绝微笑的吻。 赵帛也恰好说:“你知道李玄远是因为什么罪名吗?他居然拍出来杀手去杀掉自己亲身的女儿......那个连城县令怎么想觉得怎么不对,就拿到了上级的通关令,挖开了李奇奇的坟墓,果然是空的。那个尸体,确实是李家小姐的.......李玄远到了公堂上倒是认罪的痛快,但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说,动了心思的是他,但是下令的是沈明月.......” “沈明月?他嫁祸给沈明月?”容小龙气的脚下打滑,差点跪下,“那连城县令如何断?” 赵帛道:“这李玄远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一个县令断案?这个案子是往上呈递了上去了。一直递给了大理寺,是顾文熙顾大人亲自审理的。” ......这边,容小龙和赵帛你一言我一句,说个没完。 另外那边。 月小鱼一句觉得容小龙不对劲。 月小鱼停下脚步,道:“你不是知道什么?你逃走的时候,是不是也不是一个人?” 不是,当然不是。不是一个人。还有人。 ..... 李奇奇被沈明月抱得很近,沈明月很瘦,李奇奇甚至觉得自己被一骷髅架子钳制着一动不动。沈明月的眼泪滚烫,一滴一滴落在李奇奇的耳边,沈明月忽然反应很冲动,不符合以往温柔从容的样子。吓坏了李奇奇。 只吓坏了李奇奇。 李玄远和容小龙一动不动,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容小龙年纪很小,看着很是柔软的样子,穿白袍,墨色的发,身量还在长,总是喜欢抿嘴的动作令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兔子。 可是这个兔子明显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容小龙硬邦邦讲:“我虽然可以......但是我不能违背天意。” 李玄远的表情随着沈明月的眼泪越发的阴沉。 甚至李玄远已经不再避讳:“容小公子.......您不必如此直白。虽然你是江湖人,难道江湖人都是如此不看场合就讲话吗?” 容小龙反而笑起来:“李大人,令夫人就曾经是江湖儿女......您曾经有个好友,陌成风,当年陌家的少公子,也曾经是江湖儿女......怎么李大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湖人是如何说话如何看场合的吗?” 李玄远表情很难看。 ............. 最终,这片沉默的尴尬和紧张被李奇奇的一声惊叫打破,容小龙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看到沈明月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地。 “第三百六十六章 应该和不应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所有有关李玄远和李奇奇的记忆都很乱。 那些关于过去,关于所谓真相,关于仇恨,关于令人无法捉摸的复杂心思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头痛无比。 他脑子里关于当时在玄远阁的一切都显得非常凌乱,回神之前的最后一幕,是沈明月晕倒的画面。 李玄远事发,会死。 所以他要在死掉之前,带走莫佳人,也就是沈明月。 李玄远怎么如此狠心呢? 不过李玄远确实也是可以如此狠心的人的。 毕竟当年,他就害死了真正的沈明月,和那样信任他的陌成风。 所以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爱的是莫佳人,爱她的肉身,爱她的灵魂。他爱莫佳人的同时,恨莫佳人寄居的躯壳。沈明月的存在,代表了李玄远这一生仅有的污点。 陌成风的死,他的前途的提前中止,和莫陌两家的交恶,还有李奇奇的出生.......他用一生的时间来摆脱这一切。 可是这一切似乎早已经成了背负在李玄远身上的寄居壳,李玄远就好像是个寄居蟹,背着壳子走,觉得重,觉得无用,想要甩脱,可是却忘了自己的身体早就和寄居壳长在了一起。 想要摆脱寄居壳子,就要刮掉自己半条命。 可是这世上是有人可以用挂着半条命活的吗? 当然没有。 李玄远也是人。所以他也不行。 ....... 容小龙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帛说:“......我们来寻你之前,收到滕吉的传信的差不离的时候。” 容小龙再问道:“李玄远伏法了吗?” 赵帛有点沉重的点头回答道:“李玄远被押送去了大理寺。至于那个沈明月,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是被丈夫杀了的,寻死了。似乎是悬梁的。” 赵帛没说透。 沈明月被关押,因为是官眷,所以并没有真的入狱,只是被限制了自由而已。一切待遇都和平日差不多。她本就清瘦,几日下来,更加憔悴。 但是她精神当时尚好,能够听得进劝说,吃下东西,她消瘦的原因是因为担忧,担忧丈夫,也愤怒与他人对于自己丈夫的指控。 虎毒不食子呢....... 沈明月当时在公堂上含着泪如此讲。 她自然不信自己的丈夫会害死自己的女儿,甚至派人追杀?太可笑了。 她虽然解释不清楚为何莫管家会坠楼,为何莫管家会无辜杀害李奇奇,为何容小龙会忽然不告而别成功出府邸。 但是她所有对于李玄远的信任,都是依托在李玄远对她的爱之上的。 李玄远爱她,不惜为了她舍弃了似锦的前程,还不惜为了她偏安一隅。他如此爱她,如此的偏爱,如此的包容。当然也会分一些给她的爱,来爱她的孩子。 尽管李奇奇没有一点骨血来自于莫家,但是,但是李奇奇是李玄远的亲生骨肉啊。生恩,养恩,都不够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沈明月当然是不信的。也不愿意相信这些。 所以她觉得既然这个案子最后送到了上官去审理,那是好事。最好审理的官员,品级越大才越好,因为越能够明断是非。 在沈明月知道李玄远的案子发到了大理寺,由顾文熙主审的时候,那一天,是沈明月最为安心的一天。 她觉得天也明朗,地也平顺,花草都要迎春开放。虽然那个时候距离春天还很远。 但是只要心中平静,东风自来。 案子发到金陵大理寺,再发回。需要漫长的过程。 沈明月虽然在连城的公堂上被李玄远指证成了共犯,但是没有证据。李玄远不但没有指证成功,甚至还被连城的县令扣了个意图栽赃的罪名痛打了二十大板。 李玄远当时,被革去职务,查办,沦为草民。 他虽然有武功,却也有了年纪,二十下不轻不重的板子打得他奄奄一息,就连送到金陵的时候一身的伤痕都没好。 李玄远从获罪,被捕,被审理,关押,到后来送到金陵。都不许沈明月以及任何家眷探望。沈明月见他的最后一眼就是在公堂上,自己的丈夫,指证她,一同参与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当时来不及反应这件事情,也听不到连城县令的怒喝和反驳,甚至李玄远举不出证据,只一味咬牙咬死,她也没有看到。她当时愤怒多于震惊。 只记得要给自己的丈夫申辩。 至于为什么,自己的丈夫要与她一通沉沦,许....... “他不想要我离开他。我离开他,他不会放心的.......”沈明月当时说,“我从未离开过他,离开他我会死的。” 于是沈明月就死了。 她从李玄远离开之后,就一日日的憔悴下去,唯一的支撑就是坚信李玄远是无辜的,或者说,唯一的支撑就是李玄远对她的爱意。 她相信李玄远如此的爱她,如何会去上伤害李奇奇呢?伤害了李奇奇,岂不是自己就会难过么?李玄远如何忍心叫她难过呢? 李玄远离开了二十日。 十日的时候,囚车到达了金陵。 五日,宣判。再五日,李玄远死于牢中。他被狱中的老鼠给啃咬了小腿,然后很快发烧,赶不及等到狱医赶来,就蹬腿抽搐丧命。 他本来应该被判处绞杀。结果他死的要比绞杀还要痛苦。 是李成查收敛的骨灰。 李玄远死于鼠热,不得留下尸体,要火化清理。于是等到白发苍苍的李成查到大理寺的时候,李玄远已经变成了一坛骨灰。 李成查出身富贵,曾经为天子伴读,好友皆是王爷贵族一流,他晚年应该有泼天的富贵,应该儿孙满堂,应该子女得意,应该门前宾客往来,应该一切都非常满意和饕足....... 应该所有。 都不应该裹着一身御寒的斗篷,颤颤巍巍抱着冰凉的骨灰坛在摇晃的马车里回去落败的老宅。把自己儿子的骨灰安放在自己孙女,和儿媳妇的骨灰坛身边。 沈明月在李玄远宣判那日悬梁自尽。她是半夜悬梁,应该有人知道,或者有人听到声响,但是没人去推开那掩虚的门。沈明月悬在半空,很快双脚抽搐一番,瘫软断气。 她抽搐的样子,很像李玄远断气最后时刻。 李成查看着眼前三个骨灰坛,他动了动,很想把沈明月的坛子砸掉,但是他终究失去了力气。 “第三百六十七章 山中一日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李家的辉煌落幕的终结,并非是李玄远的死亡。 而是李成查的离世。 李成查半生快活辉煌。他从小富贵荣光长大,生在贵府,长在皇城,见寻常人不可见之景,尝寻常人不可尝之味,就连成婚的娇妻美妾,都出身无边。 而这一切的施恩,仿佛是天赐,毫无道理,又令他觉得理所当然。而李成查也很快就悟到了有借有还的现实:他生了一个天资出色,除了情根深种之外,其余皆让他十分满意的儿子。 他的儿子,生的比他好,无论胆识,气魄,亦或者是任何其他,都强过他。 此后的无数个不眠夜中,李成查都曾经想过,当年如果让李玄远入宫做了伴读,他的儿子是不是也可以有如如今方卿和那般光明灿烂的未来? 之后李成查又清醒。 然后大笑。 当年李玄远若是入宫伴读,只怕如今早就没有了李家。 因为当年的太子,非今日主君。 李成查绝望。这几乎都算是一种天命了。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莫家小姐是他千挑万选选中的,他看中莫家在朝廷的威望和佛性的站位,他甚至不在乎莫家小姐体弱多病和优柔寡断的性子。 李成查是正室所出,李玄远也是李成查的原配发妻所生,但是这不代表李成查就在意这点。李玄远的儿子在从那位妻房的肚子里出来并不要紧,只要那个孩子在莫家小姐的膝下长大,只要那个孩子称呼莫家为外祖父家就可以。 李成查算盘打的很漂亮,也合理。他甚至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但是他算好了一切,算不好人心。 他没算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对莫家的小姐如此情根深种。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个人,会那么喜欢另外一个人呢? 李成查多年都想不明白。 莫家的那个小姐,性子懦弱,生的也不算是非常的美,她总是爱哭,和他说话的时候怯生生的,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是她即便是生下了李奇奇,她还是那一朵温室的娇花。自己都不堪雨打风吹了,更别说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了。 李成查看出来,自己的儿子厌恶李奇奇,厌恶这个,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而面容却长得酷似沈明月的脸的亲生女儿。 李玄远分的清楚。他爱莫佳人的灵魂,却厌恶那个躯壳,或者说,是厌恶那个一直令他逃避不了的可以证明自己犯下大错的,活生生的证据的躯壳。 可是怎么办呢?这个躯壳,是莫佳人赖以存活的根据。 李成查知道眼前的沈明月就是原本他给自己儿子定下的未婚妻子。 李玄远也知道李成查知道眼前的沈明月就是原本的莫佳人。 父子俩各自心知肚明,然后心有灵犀,闭口不言。 李成查原本还时不时把自己的孙女接到老宅,偏偏接走没几日功夫,李玄远就会出现在老宅,言语明月想女儿想的厉害,又接走了。 久而久之,李成查也妥协了。 李成查老了,也糊涂,居然真的开始相信虎毒不食子那一套。 他甚至也存了侥幸:既然自己的儿子有情,那么这情分说不定也能有一丝的血肉亲情在其中。 可是李成查忘了,爱情,私情,皆是情不假。但是情这个字,说白了只不过是一种人心浮动的情绪,情绪中包括了宽容,温柔,海量,狭隘,自私,狠毒,犀利.....甚至无情也是一种情绪。 李玄远,拥有很多情绪。 他没有把善意的,有限的情绪分出来一丝给沈明月的躯壳和沈明月的女儿。 但是没关系。 李家的主心骨,从来都不是李玄远。 李家的辉煌熄灭的标志,也只是李成查。 李成查一生算是干净。他因为李玄远的事情过早心灰意冷退出了朝堂的站位。离世的消息传来,朝臣有的甚至都忘了李成查是何许人也,但是陛下到底还是陛下。唏嘘于当年共同长大的情谊,难得上了一次朝,感慨了一番物是人为,今非昔比,那些心灰之言惧得朝臣跪拜了一地,请罪词也抖落了一地,罪该万死也异口同声了好几回。 宝成帝笑,宝成帝多日未临朝,消瘦不少,但是声音却依然带着帝王才有的捉摸不透的寡淡和平静。 “朝下群臣,虽然皆如此言何什么‘罪该’,什么‘万死’,但寡人却明白,你们无一人是真心觉得自己应该万死。” 这就是君王明指的欺君了。 群臣更加不敢起身,有些恨不得直接跪趴再低,真正与大地同色才好。 ....... 总而言之。 李成查的葬礼办的很体面。 为了李成查的体面。李家的坟墓都修的很好。 上官嗅到了君王的意思,也没有公布李玄远的案子。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案子的起始是方卿和,最终受理是顾文熙。 满朝堂都知道顾文熙和方卿和不和,这种不和建立在无解的,新臣旧派的对立上。而两派对于这个案子统一的结论和最后一致的沉默,倒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上去。 李玄远的案子,李成查的离世,基本被过到群臣的心里去。若非陛下那一番愁苦,只怕那李家父子的悲剧都轮不到群臣家宴的趣谈上去。 倒是这顾文熙和方卿和的动作令人捉摸不透。 当然了,捉摸不透,伴随着很多猜想,可是谁也不肯先动这个嘴皮子,先来挑这个头。 这顾文熙也好,方卿和也好,都是生的一副斯文像,这斯文像听着好听,优雅。放到个粗俗的人的嘴里,不就是那句话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 谁乐意去当第一个被咬的? ......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容小龙和若离尚且在绿萝镇。 容小龙心里抱着一股很怪异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离开了这个很奇怪的地方。 他也不必去问为何赵帛月小鱼能够来这里,想必也是那位好事神仙的手段。 他们边走,赵帛边回头,许一半是想接机和若离搭话,一般是真心疑惑,他问若离:“这孩子哪来的?” 若离不搭话。 妞妞见若离不搭话,也不搭话。 她倒是不讨厌赵帛。 却不太看月小鱼。只紧紧地牵着若离的手。 容小龙道:“.......虽然算不上说来话长,倒是也挺麻烦。” 赵帛说:“这回程路上还长,你慢慢说呗。” 于是就慢慢说。 怕孩子听到,三人还往前走了一段。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一大一小有没有跟着。再继续说。 说完之后,赵帛道:“......确实是算不上说来话长。” 容小龙:“......” 这个时候月小鱼说道:“这个孩子,包括这个村子,都是你刚刚交流的亡魂的后人?” 容小龙其实还没来得及问,只能含糊点了点头,心虚。 月小鱼倒没有细究这其中的事情,只皱眉说道:“那么他们可以算是南顺的遗民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南顺亡国的事情吧?” 容小龙点头。 月小鱼道:“虽然说当今陛下怀柔,善待前朝百姓,但是一个村子的人,居然能够躲过战乱,且在金陵附近多年都不曾被当地官府察觉.......未免有些可怕。” 月小鱼强调其中一句:“这可是金陵边界。” 金陵边界的一个地方,一直悄无声息的住着整整一个村落的前朝遗民。这往小了说,叫人在深山无人知。 这玩大了讲,皆可按兵不动了。 一个村落的人可以隐蔽,是不是一支伏兵也可以呢? 江湖人想事情和朝堂的人想事情,总是不同的。 若离之前没如此考虑,是因为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她也没料到这户村落居然并不归属当地官府管辖。 但是容小龙却说:“此处有神仙坐镇。” 意思就是没有什么人的阴谋论。且神仙参合天意,难道不是更加被天打雷劈? 月小鱼却有点想故意想要吓唬容小龙一样的讲:“神仙坐镇,然后还有前朝亡魂等候你......亡魂不提,神仙不提,落到当朝着的耳朵里,只怕就只剩下那句话‘怎么还能扯到容氏去?’” 月小鱼扭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而且若是就在那里就算了,为什么还带出来一个?” “她在村子里被欺负,很可怜。而且还是孤儿。”容小龙说,“而且她这个年纪,带出来,长大了对村子的记忆也就少了。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即便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回去故里的念头。” 赵帛道:“那你想好如何安顿这个孩子?” 容小龙摇头,有点犯难:“还没想过的。她人命关天呢,要是不带出来估计孩子会过得很惨。” 赵帛道:“我们先回去吧,一个孩子而已,我们赵家又不是缺一双筷子。” 容小龙很意外,扭头看赵帛不动。 赵帛也看容小龙,反而吃惊容小龙的反应,他挑眉说道:“怎么啦?有什么奇怪?” 容小龙一时半会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愣了好一会才说话,只是有点结巴:“不是,我把那孩子带出来,不是想塞给赵家的......” 容小龙有点急了,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浸出了汗:“......养孩子不容易,她还那么小.......” “我知道啊,”赵帛笑笑,继续神色如常的拽着容小龙往前走,“但是我们赵家实在是很多家生子,也有从小就领进门的弟子的......所以养孩子不算是什么问题。这个孩子回头可以让赵家的管事看看资历,要成为弟子呢还是家仆还是将来做个外门,要看这个孩子的造化。” 像赵莫两家这样的大族,和江湖那些门派以及朝廷里的贵族一样,为了门楣兴旺和家族壮大,都会养家生子和门客。也会有外姓门人投靠,或者从小收弟子等。从小养大的弟子,要比后来招募的显得衷心和可靠。家世清白的孤儿也可以,本族留下的孩子也行。那么多个孩子,实在是不差再多养一个女孩子的。 赵家当然不可能把一个外姓的孩子当做本支的族人之后来养大。于妞妞来说,赵家算是恩人,养她长大,传她武功,授她学识,等同于给一个赤脚手无寸铁的孩子穿上铠甲,塞给兵器,然后剩下的路和未来的天地,就是自己的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赵家仁至义尽,孩子也应该知恩。 但是赵家是否不图报还是图报。 这是两回事,也算是一回事。 妞妞才五六岁。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赵帛好像是为了让容小龙安心才说的:“其实也不难呢,孩子年纪还小嘛,回头给她按个身世,就说是外庄的孩子,年纪那么小,回头认个亲就好了。只说不走动,其实也不难。赵家亲戚太多了,虽然说本族算是有序,可是真的要计较起来,外戚还有外戚,计较个没完。” 容小龙好奇:“不乱吗?” “乱啊,”赵帛说:“只不过那都扯远到天边去了,都是外庄的了。和赵家的关系也不那么近,说白了,就是穷亲戚。” 赵帛说:“这种的,又不怎么往来,又不太走动,都是各自听说,多个小姑娘家的,也其实没人计较......只要回头长大不分财帛就行了。” 赵帛拍了拍容小龙的肩膀:“我们赵家本族养大的孩子,还能短了她的?放心吧。” 容小龙了一笑。低着头继续走路。 赵帛知道容小龙心里有负担。可是光靠嘴皮子说,说的再多容小龙也只会当做是自己为了让他安心说出来的宽慰话。 还不如带回去赵家来个眼见为实呢。 ....... 月小鱼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没插嘴。等这个话题过了才问容小龙:“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去江湖吧,”容小龙说,说的底气不是那么足,他回头看了看若离,“我之前......本来是方卿和让我去陌家,陌如眠要留给我东西,结果我还没想好答应与否,就被带去了玄远阁。然后.....后面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 容小龙原本是要回去赵家庄的。 他惦记被他连累的赵帛和月小鱼以及徐长生他们。 还记挂着李奇奇的案子和自己的清白。毕竟赵帛他们是当做他的共犯被抓的,他才是主犯。 结果没想到方卿和动作那么快,他尚且在山中一日,这世上的有些事情就已经翻了个篇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红尘烟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样翻篇的速度怎么可能叫容小龙反应的过来。 容小龙再三确认:“我们真的真的,已经消失了两个月了吗?” 赵帛说:“我们骗你做什么呢?” 赵帛讲:“你好好算一算,我们在连城错过,然后我们入狱,你去金陵寻方大人伸冤,再被安排回来,再路上遇到若离到了这里,你横竖也要半月的时间吧?” 容小龙点点头。确实需要半月多的时间的。 赵帛再说:“那你算算我们这里......你和我们错过,我们被抓入狱,连城县令要审理我们,我叔叔要周旋地方官员,打点我们的日常,连城的县令呢?要查案,要数次开堂审理,要去确认受害人身份,然后在去浔阳寻相关人......再然后,要被‘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地惊动金陵的方大人......再确认李玄远的嫌疑,证据,再送到大理寺,再等消息,再一切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半个月的时间够吗?” 确实不够的。 半个月的时间,做不了这些事情。也无法算上那些地点的来回奔波和扯皮。 官场的恩怨和案件的复杂,以及牵扯到了前尘过往和连累到的各大恩恩怨怨和各人,确实没办法如江湖私下处刑那样的痛快和洒脱。 容小龙一时之间接受的不是那么的良好,他还在有点傻乎乎的问:“所以.......所以我已经没任何事情了吗?” “什么事情?” 容小龙不知道怎么讲。 倒是赵帛问完了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他回答道:“我们都没事了啊,我们都是受害者,你算是当时逃离魔爪的苦主呢.......” 赵帛说完,见容小龙还是一副傻呼呼的样子,就不知道到底哪里还需要补充的。 赵帛歪头看他:“......怎了嘛.......” 倒是一边的月小鱼这个时候认真说一句:“没事了,你没事了。你清清白白的,良民一个。” 容小龙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一口气松懈下来。容小龙脸上刚刚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也不见了。 赵帛眼瞧这一切,觉得十分有趣,他忍不住笑话容小龙说:“你还真是.......改不掉小老百姓的脑袋。” 容小龙不是很听得懂,他脸上又出现了一点点刚刚那种傻乎乎的表情。 这个表情在赵帛的眼中并不陌生,很像是他们初次相遇时候容小龙经常出现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容小龙经常会说话说着说着就出神和发呆,似乎他和他思考的时候永远不会在同一个交点汇合的样子。 赵帛听到容小龙用那种有点认真的语气问他:“那,我本来就是个小老百姓啊?” 他这一句话其实并没有任何的疑问内容,但是他的语气里面却在最后的那个字里带了疑问的调调。 容小龙最后那一个‘啊’,声音被放轻了,还拖了一点点尾音,带着那么一点点的不自信,和很多很多的试探性的问号。 仿佛是容小龙在怯生生问他:“我不是个小老百姓吗?我不应该有这样顺理成章的思维吗?” 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调子,这样一个人,这样看着你。 仿佛把全部的信任和依靠都给了你。 好奇怪啊。 赵帛心想。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可以拥有一个人这样的信任和依赖呢? 赵帛本来想说的很多话很多道理都在这个时候给不知不觉咽了下去。 他原本想说,这个小老百姓的念头最好别有吧,毕竟我们虽然也是老百姓,可是我们所处的确实江湖啊,江湖人受了冤屈受了诽谤是不会去学老百姓那样击鼓鸣冤的,是不会在公堂上跪下,泪流满面的请求公堂之上青天大老爷来主持公道的。 他们是江湖人,江湖子弟江湖老,江湖事情,也要江湖毕。 他们手中有剑,心中有侠,若是心中有不平,就踏步来踩,若是心中有仇,就抽刀来断。 何况,哪一个身处高位的人肩上没有背负过债和屈呢? 恩义,情爱,人生,冤仇,情义,选择.......人生不得已的东西那么多,江湖人又会有哪一个,真的清清白白呢? ——赵帛原本想说这个话。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别说了吧。 别把人家刚刚燃烧起来的对于江湖的好奇给熄灭了。他还没看过江湖万卷风光呢,还没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呢。 也没有去过隔相江的地狱门,看那滚滚滔滔,可以撕裂一切的江水呢。 这江湖美景,尽在千秋。 值得之处那么多,所以即便是负重前行,也是可以眼中有日月,脚下有大地,周围清风拂面,绿草映照眼帘的。 江湖值得啊。 可是这种值得,岂能够是他这样一个同样尚未见过江湖千般景的人能够说得清楚的? 想到了这里,赵帛于是点点头,说道:“应该的。我也是小老百姓。” 赵帛说:“我当时洗刷了冤屈,除了大牢,我也很高兴。清白这两个字,真的好听。” 赵帛还扯了月小鱼:“对不对?” 月小鱼翻了个不动声色的白眼。 然后也点了点头。 月小鱼用一种‘我看透你了’的表情盯了一会赵帛,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倒是身后的若离开口,问了赵帛一句话:“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徐长生徐前辈呢?” 容小龙也想问这个。 月小鱼说:“徐前辈有事情。” 这回是容小龙皱眉:“什么事情?徐前辈能够有什么事情?” 赵帛回答道:“连城府衙出了点幺蛾子,官府都以为是那位被杀的成大人冤魂不散,还请了高僧超度,结果没用,徐前辈就觉得不对,要去探访一二。” 赵帛还说:“你走了之后,我们当时为了找你,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结果还没来得及找到你,就被官差先抓住了。” 赵帛这样讲的含糊,容小龙当然不可能明白什么内容。但是直觉已经开始告诉他,这事应该不算是什么好事。估计扯到了容氏的旧事。 扯到容氏的,什么时候有过好事? 也不能够怪容小龙紧张。 徐长生是容安的徒弟。他走江湖,杀过那个贺兰愿。 他是个负责清理容氏血债的人,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驱鬼除妖的江湖术士。能够叫徐长生觉得奇怪且还要专门留下去探访一二的,能够是什么事情?他能够有什么事情? 容小龙越想越紧张,他的脸色也渐渐从傻乎乎的放松变成了一种类似于警戒的疲倦。 月小鱼一直在看着容小龙的变化。 她立刻安慰道:“我们也察觉了一些,所以和赵庄主言语了,赵家派了高手去辅佐徐前辈,还带了匕首,符纸,你且放心一些。” 若离道:“如何放心?若是不对,万一是不予楼的怎么办?” 若离这一番话算是歪打正着。 若离对于容小龙他们当时和成是典的一切并不太知情。 她更加不知道他们曾经真的受到过不予楼的伏击。 但是她这样一番提及,真的引发了包括赵帛在内的人的回忆和恐惧。 当时不予楼伏击他们失败,到底有没有全部撤离,并不真的知道的和确定的。万一没走呢?万一去而复返呢?万一....... 容小龙实在是不太敢再想。 他急于需要一些东西转移注意力。 因为在此多想无益。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们在边走边说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官道之上。再看到了熟悉的车马,鼎沸人声,沿路兜售当地新鲜蔬果和干货的小贩,还有走脚的商人,包着脸面的妇人......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容小龙和若离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种重生的味道。 人间烟火啊。 真是离不了。 牵着若离的妞妞更加觉得稀奇,她还有点害怕。表现的行为举止就像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来的姑娘。 她怯生生的躲在若离身后不肯动,叫她出来不出来,不叫的时候却开始露着一个小脑袋好奇的打量。 这个镇子属于靠着官道边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官道当然就吃商旅的饭。 这个镇子的饭庄很多,客栈也不少,挑夫,走脚的,还有帮忙修车马,洗马,喂马,等等各种营生。只有有需,就有营。 还有很多和妞妞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穿的干净的褂子,小脸擦得干净,然后提着一个草编的花篮,花篮里面装着各种用很香的鲜花串成的花环,有的小有的大,基本就是戴着图个一时的有趣和香气。 这种小玩意大老爷们都看不上,小姑娘们也当然不会去给大老爷们兜售,但是大概是因为学乖的缘故,都聪明,容小龙已经看到好几个小姑娘专门挑女眷在场的时候过来。马车上晃晃悠悠,难受的很,放一个香花的篮子多少也能舒畅些,所以这些小孩子的生意居然都很不错。 女眷们夸奖一句有趣可爱,老爷们就会掏钱。那么点东西,连草篮子带花也就几文钱的事情,几文钱讨得家眷欢喜,谁不乐意呢? 小姑娘们就用这个法子,一顿饭的功夫都卖了好几草篮子的花了。 果然是经商有道的。 妞妞应该觉得很好奇,连饭桌上的食物都吸引不了她,一个劲的扭头去看那些在客人堆里跑来跑去还带着一身香味的小孩子们。 妞妞的行为,导致坐在对面的容小龙也跟着多抬头看了好几眼。 容小龙不同于妞妞那样看热闹。他看门道,与此同时,看门道的还有一边的若离。 若离这个时候之前受训于不灵道人的本事就用到了。 她就看了一眼,就说:“这些小孩子,挺聪明。知道哪座能去,哪座不能去。” 容小龙顺着这句话又看了看,发现还真是。 这是饭点,满乱乱的。 有的是打算今晚留宿,明日启程的,于是慢悠悠点了一桌子菜边说话边吃,有的还会上酒。 而有的只是路过,歇歇脚,让牲口喘口气,自己也沾沾地气填报肚子补充一下粮草等等。有的老点的还会去抽个眼袋锅子。 小二忙的要命,这桌要酒,那桌催面,忙的汗巾子明明打在肩膀上,都来不及撩起来擦一把脸。 容小龙注意到,那些接机穿插在其中卖花的小孩子,基本不会去吃面的那桌去兜售的。 吃面的商旅大多匆忙,急火火的吃完了一碗面填了肚子,拍了银钱就走。一脸的不耐和焦虑。也是一脸的不好惹和抠唆,这是在小孩子的定义中的。 容小龙还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 这个店里算是这个镇上大的饭馆了。其中坐了一半都是有身手的。 走远程的商旅有身手不奇怪,毕竟一路上过河走山,保不齐遇到些什么。但是如果全部都有身手,那就有意思了。 若离顺着容小龙的视线看一眼。说:“走镖的,还有官府的人在其中呢。” 那押送的应该是官府的东西。 那一帮人中,也有女眷。打扮的看着和寻常跟随行路的女眷差不多,也是朴素的很,但是一双眼睛里很是灵活。那小孩子也从她来,垫着脚把色彩灿烂的草篮子送到女眷的眼前。起初那女眷还推脱,倒是一边一个年轻人温和,主动掏钱把整个花篮都买了下来。 等到那个小孩跑走之后,那个花篮就那么搁置在了一边,两人谁也没多看一眼。兴趣是假的,打发走小孩子才是真的。 那个刚刚被打发走的小孩子去而复返,手里又多了一个新鲜嫩绿的草篮子,她东张西望一番,居然朝着容小龙这桌跑了过来。 若离嘀咕:“我可不喜欢。” 结果人家小孩直直朝着妞妞过来的。 若离可没法替妞妞说出来什么‘她不喜欢’的谢绝之语。 人家妞妞直勾勾盯着呢。 快把人家篮子都给烧着了。 若离无语,容小龙失笑,倒是月小鱼忍俊不禁,掏出银钱,把小篮子给买了下来。 妞妞一直有点怕她,这个小篮子,这个主动行为也算是月小鱼的一种主动示好。 对于小孩子来说,投其所好总不会错。 月小鱼给的钱有点多,小孩子握着一把钱,要还吧,舍不得,不换吧,又不好意思,小姑娘难得纠结出来一额头的汗来。 结果纠结了好一会,妞妞都快把脸埋进那个草篮子的时候,小姑娘蹬蹬蹬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蹬蹬蹬跑了回来,她提来一个更大的草篮子,里面装满了更大更香的花朵,中间摆着一个红艳艳的桃子,然后默不作声的塞给了给了很多钱的月小鱼。 “第三百六十九章 桃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觉得有趣,又见这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但是看着就一副机灵地惹人爱的很,就故意逗她:“送我桃子?送我的?” 那小姑娘送了桃子没立刻走,就看着她点点头。 实在是机灵,见到陌生人也不怯,而且话不多,看着实在是又乖又讨喜的。 惹得月小鱼忍不住多和她说两句:“......这桃子是单独给我的?还是只要其他人都能有的?” 这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了,或者说,是类似于撒娇和无理取闹之间的那一种情绪。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要故意装作不满的。 因为月小鱼在接过这个桃子之前,就已经在现场看到不少桌上摆着装着桃子的花篮了。 那个小姑娘抿着嘴,很紧张的勾了出来一点笑意给她,然后就扭头蹬蹬蹬的跑远了。 月小鱼还来不及叫住她或者反应过来,就只来得及看到一头软软地,带着点发黄的羊角鞭了。 月小鱼说:“这里的小孩真容易害羞。” 然后她就随手要把那个桃子递给妞妞。 手伸到一半,却被若离给打断了。本来准备要送到妞妞手里的桃子,换成了一块炖肉。妞妞似乎有点意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可是炖肉的香气很快就转移了妞妞对于桃子的渴望,她张开嘴,很努力的开始吃那一块炖的不算是很软烂的肉。 月小鱼看着若离又把那个桃子摆回去花篮里,郑重其事的放回去桌面上,当然奇怪。 奇怪就问:“怎么了呢?” 若离讲:“你看看这周围,什么样子的桌上会有桃子?” 赵帛说话:“一半一半吧,不过有意思的事,只要是女眷在的席面,基本没有桃子。” 确实如此。就连那吃面的桌上都有桃子的花篮。而且粗略看一遍,吃面的反而桃子要多些。这就有点奇怪了。 可是,万一人家就爱吃桃子呢?也不是不能的吧? 容小龙问道:“你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若离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直接实话实说出来她的猜测:“这个桃子,其实是个标志,表示是一单买卖。” 赵帛那边眼神已经有点变化,他闭嘴了。 但是这种变化容小龙看不懂,他还是求知欲旺盛:“什么买卖?” “你说你是乡野长大的孩子,那你见过有的村子里有捡牛粪的吗?”若离问他,“有的小孩子散了学回去捡牛粪晒干了当柴烧,可是有的不好当时就带回去,就会做记号,表示这一坨牛粪有主人了。比如找个小石子摆一圈圈起来。” 这个例子相当有味道。 赵帛有点无奈,无语地放下了筷子。 赵帛用行动证明自己已经明白了若离要说什么:“你可以举例子挖人参嘛,非要说牛.......” 若离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不定没挖过人参呢?” “那他就捡过牛粪呢?” “总能看到吧?看到见牛粪的总是容易看到挖人参的吧?” “你自己两样都没见过,你也是听不灵道人给你讲的就搬过来用......” 若离不服气道:“即便是听说,也是他人亲眼所见再来转述,那既然如此,就如同在书中感官沧海,在曲中知会大漠一般,有什么不同?” “......” 若离见赵帛白眼翻翻,只道他不服气,越发气到振振有词:“难道大漠沧海就可以从书中诗中知我意,牛粪就不行?” “够了吧?”月小鱼终于忍不住,“能好好把话题回去桃子那里吗?......怎么你们两个人不见面还好,一见面总有话题可以去扯?” “简直欢喜冤家,”月小鱼不禁摇头:“若是你俩将来成了眷属,赵家庄基本就没了安宁,也算是热闹。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月小鱼是对着容小龙说的。 容小龙没表态,他心情复杂。 这若离暂时不知道不确定是他什么亲戚关系,表姐还是堂妹之类的不清楚,但是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和赵帛成了亲家?大概人都有护短,以前还好,一旦已经知道了若离和自己的关系,再看这个从小就对若离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赵帛,就有了一种本能的,属于娘家人的敌意来....... 心情复杂...... 容小龙不太能够藏得住事,一般他有了心事,脸上就会本能的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发呆的神游天外的呆样。 这种呆样在有的时候确实能够为他起到很好的掩护。但是这也是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也不行。 若离一看容小龙又开始例行发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恼羞成怒,在桌子底下狠狠剁了他一脚:“给我听正事!” 容小龙本能的哀嚎在若离的瞪眼下化成虚无,但是疼是真的疼,虽然怂也是真的怂,于是容小龙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开始听正事。 容小龙说:“所以你的意思,这个桃子是个标记.......” 他左右看了看那个桃子,毛茸茸的,红艳艳,闻着都透着一股桃子特有的甜,估计洗洗就能吃。 “所以那个小孩子,把我们也做了标记了吗?” 容小龙说完了就觉得听着挺别扭,然后在座的除了还在努力啃牛肉的妞妞之外,他们听着也别扭。 要怪就怪若离,刚刚拿什么举例子不好,非要其去挑牛粪来举例子。 加上刚刚容小龙那句话,他们已经开始无法克制的把自己代入了被桃子围成一圈的新鲜牛粪了....... 咦—— 这是个有味道的举例子。 赵帛说到:“你是觉得,这个镇子,主要的谋生不是靠这些?” 若离道:“你不得的这个镇子特别富吗?对比寻常官道边的镇子来看?” 若离还说:“你也去过不少官道驿站的镇子,靠着路过商旅赚钱的镇子富有的一般都是靠前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镇子才有的营生。否则靠着一碗面一份草料,能赚几个钱?” 赵帛点头,同时补充:“而且走脚的商人或者押镖的镖师是不饮酒的。所以酒水生意基本不会靠商旅。毕竟酒后误事。” 若离也点头,然后往下补充:“酒水营生即便是回程也不做。去路送货,回程带款。都是重要的。” 赵帛说:“一个镇子,若是没有本身足够支撑的产业,也不能靠商旅来增加财富,又不甘于平淡和劳苦,那就只有另外一个营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容小龙再傻再瓜,也知道那若离和赵帛所谓的‘营生’,不会是什么好词了。 不知道是不是忽然外头乌云遮住了太阳所致,这风忽然就凉了下去。 容小龙的指尖都觉得冷的有点想抖。 他听见月小鱼很沉痛的,又压低声音讲:“女人,女人的营生,女人的肉皮的生意。” 若离点点头,脸上也没太多外露的情感。 ....... 容小龙这才又很快的纵览了一下周围。 那些桌面上有桃子的人,都是男人。年轻的,邋遢的,甚至连那坐在门槛外抽烟草的脚边也有个小小花篮。 那老头抽着一杆很长的烟袋,一边抽烟一边很大声的咳嗽,这个老头咳嗽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病况,而是那种烟草很烈,寻常人根本受不住,何况这个老头抽的还十分凶狠。至于为何容小龙知道,因为他在村子里见过。村子里有个老头,就是爱抽这样的烟草,便宜,提神,还不花钱,那老头自己种烟草,然后自己做。这个烟草非常好长,随便把种子往地上一丢就能活,还能开出非常漂亮的花。那花实在是漂亮,但是村里的孩子没人喜欢去那个老头家门口看花,因为那个老头身上很臭,尤其是说话。尽管那个老头人很好,但是小孩子还是躲得他很远。村子有好几个老头后来都喜欢抽这个烟草,老聚在一起,还爱挑动年轻人抽,结果有个年轻人禁不住好奇,抽了两口,最后迷上,没过半年就忽然吐血死了。 那个年轻人和县令有点亲戚关系。事情闹得很大,县令震怒,不仅把那几个种烟草的牢头给抓了,还烧掉了所有的烟草。 老头们没有了烟草,关进牢里没几天,不需要拷打也没来得及审问,就在牢里疯了起来,不是大喊大叫就是大哭大闹,鼻涕眼泪大把大把地,也不是求饶也不是忏悔,就是声声哀求的,求再抽一口烟草。 狱卒哪里知道情况?有一次不耐烦,就有个小狱卒说,那烟草早给拔光烧光了,还烟草烟草。 狱卒说着话原本的意思是想让老头子们安生些,哪知道这句话落到老头子们耳朵里就成了判决呢?老头当晚就自己撞墙死了。 烟草焚了,老头也没了。县令也算是出了一口气。那这事也就了了。 焚烧烟草的时候容小龙在场,看着那美丽的花朵消失在火中。那味道很诡异,不是香的,也不是臭的,但是之后过去了好几个月,包括他在内的村子里的人,都很像要再闻闻那个味道。可惜烟草都烧没了。 时隔多年,容小龙又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 隔了这么多年,抽这种烟草的还是一个老头。 那老头抽完了一袋烟,把烟锅往地上的石板上敲打,把里面的残渣给磕出来,他咳地有点太猛,有一些还带着火星的烟灰落到了那个花篮里的桃子上面。那老头看也没看,他如今神采奕奕,一脸从容的四下张望。 若离也在一边看这一幕。 若离说:“有人在等他。” 不多一会,就有个很瘦的,又很高的年轻人走过来,他跟一杆子竹竿一样。一双眼睛细细的,做了一副庄稼人的打扮,但是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干农活的样子。 容小龙想起来在小佛村的那个村长,忙的似乎要四脚朝天,连村子里来了客人都来不及洗掉腿上沾的泥巴。 而眼前这个人,身上干干净净,连一双布鞋都只是沾着寻常的灰。 谁会穿布鞋下田呢?庄稼人,谁又会在这个季节就穿上布鞋呢? 这明明应该是庄稼人最忙碌的时候,这个人却一直从头到尾蹲在这个饭馆附近,他身边放着一把镰刀,镰刀有些锈,但是即便是再锈,那也是镰刀。 那个人就一直盯着的。他最初盯着的,应该是卖花篮的小女孩子。后来小女孩把花篮卖给了那个抽烟草的牢头,他就盯着抽烟草的老头。 若离在容小龙边上说:“其实从刚刚有个小姑娘把花篮给了他之后那个人就上来说了几句,结果那老头非要抽一杆烟再说。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容小龙知道:“那个烟草,能叫人亢奋。” “要什么亢奋.......”若离话说了一半,忽然就懂了,然后和容小龙对视一眼,又立刻移开了,“哦......” 容小龙没去看若离,不知道她脸红了没有,反正自己脸有点烫。 他俩声音轻,赵帛没太听个全部,就很奇怪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忽然就一起脸红了。 若离咳嗽一声:“要跟去吗?” 那个老头一脸欣然和精神头十足的跟着那个竹竿走了。 赵帛说:“我和容小龙去吧,你们......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若离嘀咕,但是自己没动。等同于是同意了这个建议。 月小鱼也没动,就在看着妞妞坚持不懈的对付那块肉。 月小鱼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走了也好,否则人家过来找桃子标的对象,我们还不好说.......” 容小龙,赵帛:“......” 于是就这么定了。 容小龙和赵帛的轻功都不错。 一路跟去都没被发现。 那个竹竿一路也没说话,老头也没问,一路不寻常也寻常的,就这么沉默的来到了一个很寻常的院子。 从那个竹竿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程度,推断出来应该是自己家里。 院子里有个女人在洗衣服,袖子挽地老高,看着有点胖,胳膊雪白像秋天洗干净的藕节,一张脸也是圆如面团那样,上面如同蒸面摁了两个黑枣一样的生了一双黑黑的眼珠子。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成熟的味道。 那个老头显然是很满意的,当场一边不错眼珠的打量,一边跟着揉了揉肚子。就像一个肚饿的人看到一块散发着水汽的新鲜馒头那样,顿时饥饿难耐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章 四舍五入的天子脚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个竹竿也没和女人说话,只是简单地额冲着她努了努嘴,那个女人就如习惯性一般,低眉顺眼的甩干净了手上的水,抄起了地上的一个盆,打了一盆水扭身先进了屋子。 不远处的容小龙和赵帛都看得清楚,从头到尾,那个竹竿和那个女人都没有过视线交流。 那个竹竿身板的男人从头到尾视线都是东张西望飘逸不定的。他表现出来一种眼下这个即将发生的事情中的一方和自己毫无关系。他努力的表现出这个意思,也同样想让自己相信这个意思。 那个老头根本不在意那个男人如何想法。掏出了剩下的钱后,如停留在肉摊上的苍蝇那样搓了搓手,随后步履轻快的跟了进去。 不多一回,那屋子里就传出来一些动静。起初很轻微,但是很快动静都明显了起来。全是那个老头的声音,咋呼,喘气,还有撞击,动静很大。 那动静都落到了容小龙和赵帛的耳朵里,引得他们俩面红耳赤。不可能那竹竿听不到。可是那蹲在门口的竹竿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埋着头晒太阳打盹。 像是睡着了。 可是即便是容小龙亦或者是赵帛,都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不可能真的睡着。 趁着风口是逆风,赵帛说道:“你猜猜,这个男人,和那个女人,还有之前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院子,一个小孩子。 还能是什么关系。 容小龙看了赵帛一眼,没说话。 赵帛这样一来,也觉得自己有点白问的架势。他悻悻地揉了揉鼻子,赵帛对于这些眼前亲眼所见的事实有些接受无能。但是也不至于幼稚到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 赵帛说道:“我看这个村子,也不至于呀窘迫到要沦落这个境遇的地步去的。” 容小龙说:“是啊......哪里不能有一口饭吃呢?” 赵帛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这样做,和......有什么区别?” 别受了那些坊间话本或者说书的词曲的蛊惑。什么卖油郎阴差阳错娶花魁,什么恩义魁首得遇有情郎之类的段子。 且不说花魁等青楼女子不属于良籍,别说平民正大光明迎娶,就连那些富绅财主想要纳妾有的时候都要费一番周折。 何况那些富绅财主等等的乡间小富之家本也不再话本中的花魁眼下,那人家要么要将来中状元的气节书生,要么就要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 偏偏这两种,哪一个都是攀附不得的。 中了状元的状元郎别说迎娶一个脱离了良籍的女子当正妻,就算是做妾室,都是一个要命的把柄。若是人缘好大家不提也就罢了。总归是妾室而已。但是若是被有心人告上一状,别的不说,落到上官或者君王眼里,一个沉迷美色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谁家一心为公的官员会迎娶一个狐媚进门? 休要说什么那青楼姑娘如莲,出淤泥而不染等等。 这世间百花众多,怎么就你?怎么就你偏偏去看上那一朵长淤泥里的?就你能耐?就你眼光好?就你看出来它出淤泥不染了? 实在是可笑的。 而眼前这样的营生买卖。 虽然说不算是落了贱籍上去,但是终究是污了风气。 男人让自己的女人来出卖自己.......人要脸树都要皮,若是人脸面也不要,那将来会做什么,实在是难以想象的。 而且,这一个村子如果大多数都在做这样的营生,那未曾想过要跟随的那一些最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整个村子全部陷入,基本不可能。 即便是男人都同意,也不会有女人全部同意。 因为这样的营生,男人损的是脸面,而真正受苦的却其实是女人。 就拿刚刚眼前的女人来说,她抬头见到男人带来那个老头进门的时候的一瞬间的表情,不是愤怒也不是抗拒,而是麻木。 本来做这种生意就是为了营生,营生就是为了活的好,可是那个女人却麻木了。 那个男人也是,也是一脸木然的蹲在那里打瞌睡。都十分的麻木。 赵帛对于这种麻木产生了一些不解。 他把这种不解的心情分享给了身边的容小龙:“你说,他们好奇怪......无论是庄稼人还是做小摊小贩的,都是要看得到以后的日子才辛苦活下去的。这些人,就很奇怪。” 容小龙说:“你说有什么奇怪?” 赵帛来指出奇怪出来:“他们看不到以后的日子。而且,还是那句俗话,人要脸树要皮。除非日子逼迫的活不下去,谁愿意出卖自己的皮肉呢?——我知道有些史书上说,有些大灾之年,是会吃两脚羊的,那个是如身在地狱一般,不可如今日这样比喻的。” 赵帛的话里有个很奇怪的词。容小龙没听过。 他问:“什么是两脚羊?” “人,两脚羊就是人。只是那些人被人吃掉,就不算是人了,就取了个名字来称呼。”赵帛解释,他果然收到了容小龙一脸的惊恐,“两脚羊一般发生在战乱,饥荒这些时候。其实挺多的。” 确实挺多的。 单单是最近的来说,就有的。 有唐书云:贼围陈郡三百日,关东仍岁无耕,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 还有,那个时候,有个词称呼这一切的事情。叫做八王之乱。——幽州刺史王浚引进慕容鲜卑来对付成都王颖。慕容鲜卑乘机大掠中原,抢劫了无数财富,还掳掠了数万名汉族少女。掳掠少女的本意并非是为了美色,而是为了在回师途中一路上把这些汉族少女充作军粮,宰杀烹食。 等到走到北方易水时,吃得只剩下八千名少女了。王浚发现之后,要慕容鲜卑留下这八千名少女。慕容鲜卑一时吃不掉,又不想放掉。于是干脆将八千名少女全部淹死在易水中。 八千少女落于易水,易水甚至为之断流。 当时冉闵灭后赵政权,一次解放被掳掠的汉族女子多达到二十万。这些汉族女子不是被掳去作妻作妾的。而是作为「两脚羊」一样的家畜。两脚羊,把人比作羊,那就是如牲畜一样对待了。人会对牲畜产生感情吗?或者说,人会对砧板上的鱼肉生出怜爱吗? 只有有过一段时间,有五万多少女被放逐,短暂的获得了自由,但也无家可归。当时被冉闵收留。後来冉闵被慕容鲜卑击败,邺城被占。这五万名少女又全部落入食人恶魔慕容鲜卑的手中。把这五万名刚刚脱离羯族魔爪的可怜少女充作军粮。仅仅才一个冬天就吃了个乾净。 到了南北朝进,拓跋鲜卑的拓跋焘发动三十万大军进攻宋国,居然不带一点粮草,如果掠夺的食物不能解决需要的话,就只能是「掠人而食」了。 ...... 这一段故事很短,才说到一半,那个老头已经出来了。 赵帛一边盯梢一边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继续讲:“这是外族的,你姑且还能自我解释为是蛮族不开化所致。但是其实,在以前的时候,不少的,还有个说法,是以前的鼎,一言九鼎的鼎,就是烹煮人肉的器皿。只不过那个时候就是吃人,吃战败的俘虏,作为一种功勋,那个时候并不以吃人为耻辱或者不开化的象征,那个时候,战胜国吃到战败国的俘虏十分平常。” 赵帛把视线转移到那院中。那个老人以一种和刚刚不同的颓然气势在院子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喝掉。仿佛是当做自己家一般大大咧咧起来。 那个带着他来的男人依然低眉顺眼,只是甚至僵硬的可以,没有半点想要留客人的意思。 那老头装作不知,磨蹭来磨蹭去,终于慢吞吞的回返。老头也瘦,穿着一件粗布的土色褂子,束腰,身后挂着他装着烟草的荷包和烟杆子。 那老头走的慢吞吞的,但是这段路也就那么长,再慢也没多会就没影了。 没了影子之后,那个女人从屋子里掀了帘子走出来,她刚刚一出来,容小龙和赵帛就立刻低下了头。 那个女人敞着怀,前襟露出一片雪白风光,女人原本溜光水滑一丝不乱的头发都都乱了,如稻草那样毛毛躁躁的顶在头上。 此刻这个女人脸上刚刚那种低眉顺眼闷葫芦一样的样子消失了。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也不去整理衣裳,就那样倚着们,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站在院门口,也不动。 他生的瘦,瘦瘦直直,腰带扎的紧实也显不出腰来,就好像他本身就是个细细的竹竿那样。他唯一鼓出来的就是怀里那块,那里塞着钱袋。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这样隔着一个院子的短短距离,一个怒目相视,一个故作不知。就这样僵持。 赵帛觉得这样的僵持不是办法。 他捅了捅容小龙:“我们走吧?” 容小龙也觉得瞧不出别的来,早有此意,巴不得赵帛来说这一句话。 “走吧。” 他们刚刚有动作,那个女人也有了动作。 那女人走了出来,先有了动静之后,那个男人也往前走两步,他们在刚刚洗衣服的水盆处相逢,男人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梳子,女人接了过去,在水盆里蘸了蘸水,开始梳头。 过了一会,女人麻利的整理好了一切。然后默不作声继续洗衣服。 从头到尾,女人和男人都没有交谈过一句。 但是男人确实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和刚刚不同的,明显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看那方向,想必又是那个饭馆。 容小龙说:“我们要跟着那个人才行。” 赵帛点点头。 在走之前,他特意迟疑了一会,再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搓衣服,非常用力,感觉这样的力道,洗的根本不是衣服。 ...... 容小龙和赵帛去而复返。妞妞手里的那块肉还没有啃完。 从桌上那个啃了一小半的桃子上来看,妞妞曾经一度啃累了,转而去啃了桃子,又啃了一半桃子之后,才继续又再接再厉。 容小龙问月小鱼和若离:“我们走了之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没有,”回答的是月小鱼,“你们呢,你们跟去,发现了什么吗?” 月小鱼自觉问的挺坦然的。 结果就是看到了赵帛和容小龙双双红脸。 这两个红脸落到了若离眼中。 若离:“呵。果然。” 她说。 月小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果然是这样啊?” 赵帛点点头。 赵帛的适应力看起来比容小龙要快多了,赵帛说道:“估计大半个村子都这样。连那些小孩都见怪不怪的。” 月小鱼皱眉:“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孩子什么不知道?”说这话的是若离,“小孩子什么都知道。他们只是不会知道对错罢了。” 小孩子或许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会看,会观察。会懂得一个桃子就能带回家一个人,会懂得带回家一个人就等于多了一笔钱。那个钱或许会换成今天桌上吃的肉父亲喝的酒,会变成床上新鲜的棉被,会变成小孩子过年的时候穿的新花衣裳和新鲜的鞋子。 而看着这些长大的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是错的呢? 这种就未免也太过于可怕了。 “这确实很可怕,”若离说道,“但是更加可怕的是,一个靠着官道的村镇大半的人做这样的营生,当地官府居然真的不知道?未免有点可笑吧?” 村子再小,也有村长的。 村长上面有镇,有乡,有里长等等,再往上,有县令,县令里的府衙有师爷,有官差,有捕快,各种杂役。 虽然朝廷规定,地方官员无意外不可回本乡任职,为避免徇私偏职等等。但是地方官员的下属,却实在是会有很多当地人来担任的。 比如师爷,比如捕快,比如杂役,比如门房。连村长也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这是好差事,一个村子出个吃公粮的,谁家都沾光。而一个吃公粮的本地人,对于本地的一些事情,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 这都这么明目张胆了都...... 若离他们坐在这个饭馆,一顿饭功夫没到,就看出来了一些古怪。这可是官道边。四舍五入,等同于天子脚下。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小傻子和小神仙”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不得不说若离这一番话着实是吓了容小龙等人一跳。 虽然说惊吓不等于就是不肯相信亦或者难以置信。只是这番言论或许有可能对的上,但是未免也太吓人。 “这若是为官的庇护或者是领头......”赵帛摸着下巴揣测言语,“这就未免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若离用一种平淡到漠然的表情来恢复他:“太阳底下无新事。” 她又看了一眼一边没太大波动的容小龙:“天下之事么,无利不起早。” “......你体会不了这个感觉。”若离说,她是看着赵帛讲的,“为了一文钱恨不得献祭出灵魂的感觉。” 赵帛哑然。 他想起来了当时赵小楼抓住那个吱哇乱叫的小小女孩子时候的场景,他也记起来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吃掉满满一盘子她或许根本消化不动的糕点的模样。 他当时还傻乎乎问:“吃不完可以先留下啊.......” 那个很小的若离嘴里没听,含糊解释:“只有进了肚子里的食物才是自己的。” “可是撑着不难受吗?” “比饿的强。”小小的若离看都不看他一下,死死盯着手下的糕,“饿的直哭,撑了只会哼哼。” 那糕点很精巧,是上好的酒楼做的得意之作,做的很漂亮,每个都小巧,有的像梅花有的像猫爪还有的点缀上花瓣或者珍珠粉。 总之是怎么漂亮怎么来。 结果到了小若离的手里,就成了一团。管他好看与否,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何况漂亮的东西就像手心里的雪花,娘亲描述过得梨花,不长久,走的快。还是糕点实在,捏在手心里,就算是碎成渣渣,也照样是可以填报肚子。 它做的再丑,也是食物,也好吃。人要吃饱了才能有闲情逸致去讲究。 否则就是穷讲究。任何事情,摊上个穷字,就显得局促起来。 赵帛知道这些吗? 赵帛从小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他郎朗上头什么十三不食的,牛乳燕窝稍微甜了些都要闹脾气。梅花糕的大小都要讲究和真的梅花一样,否则就不吃,那么珍贵的荔枝,发现一片枯的叶子也不吃。只吃树上刚刚摘下来的。 赵家的老宅在左海,左海据说盛产荔枝。赵家大院中有一颗百年老树,每年都挂果累累。赵帛只要愿意,就可以吃到树上现成摘下来的,水灵灵的荔枝。他后来到了淮城,自然是瞧不上这种沾染仆仆风尘的荔枝的。 讲究到这个程度的赵帛,怎么会明白这世间有些人会为了钱卖力到什么地步呢? 若离看了一眼一边的容小龙。 容小龙没太表态,眼皮垂下去,像是在想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发呆。 以若离这几天的相处和观察,她觉得容小龙这次八成又是在发呆。 这倒是误会了,这一次容小龙是真的再想事情。 容小龙和赵帛在跟踪那个男人回来的路上,其实不费什么力气,但是也不轻松。这个村子大约是很少进来外人的缘故,村里遇到的人都会格外的多看他们两眼。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不同的情绪。 而且他们一路而来,都没有看到女人和小孩子。每家每户的门都是关着的。赵帛很少去过乡下的村子,他不了解,以为所有村子都是如此,但是容小龙却知道这不正常。 寻常村子,晚上另说,但是白天几乎各家都是不关门的,因为是同村,邻里之间基本都熟,几代的交情,孩子们互相串门约着下河抓鱼上山抓野兔打板栗什么的是常事,家家都敞这门的。家里的小孩子或者老人在家门口晒太阳玩耍,不远处年轻后生在田里忙活,累了就直起腰看看家门的方向,哪怕是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也心安。 在村子里,大白天关着门,要么是空屋要么就不正常。 可是这个村子,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窗。 看不见小孩,田地虽然没荒,可是两三眼就能看到杂草,可见心思没在农耕上面。农耕,秋收本来是庄稼人一年中最重视的事情。打的粮食一半换了银钱买日常油盐布匹,一半做了来年的吃食。若是田地是租的,还得叫租子。租子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是不变的。这个时候若是收成好,今年就会富裕些,过年的时候心情就会爽快。而若是收成不好,那来年就要紧巴。 可是这个村子,庄稼地不少,却显得那样的漫不经心。 这很不符合常理。 容小龙把这话告诉给了他们。 若离点头表示赞成,说:“一般庄稼人在维持了庄稼活这样固定的收成,保持了温饱之外,再从官道的营生种赚点小利,岂不是更好?毕竟庄稼人手里的田地才是持久的。可是如今来看,却有点本末倒置。” “听起来像是傻了一样,可是庄稼人哪个是傻的?” 农人靠天吃饭,最知四时物语,也切身实际明白脚踏实地的意思。当然有不少想要走捷径的,可是走捷径又不是罪过,这弯道直路的,谁不想轻松省事的过完一生呢? 就好像闯荡江湖,虽然总有剑圣独孤求败,但是首先也得人家辉煌登顶了再说。登顶之后想下山是人之常情。因为山上风光,山下也是风景。 这是人之常情。 而人之常情的道理,在于庄稼人不会傻。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村子的庄稼人如此做法呢? 赵帛说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诓了他们?” 什么叫诓了他们? 赵帛如每一个大家少爷那样对民间事情一知半解的。 他这个念头是灵机一动,但是这种的忽而起来的念头其实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被驳回。怼他几乎诸如‘拉倒吧’,‘鬼扯呢’之类的结局。 结果倒好,灵机一动随口一句的话,换来大家的认真对待。 反倒是让赵帛紧张了起来。 他又久违地感受到了小时候面对夫子的时候的那种伴随着头皮发麻的紧张。 赵帛边说边算是临时整理语调:“就,村子里不是应该有村长吗?我们赵家家族都有族长,一般大事都要商量,要族长下判断。那村长也是如此。私塾有先生,家族有族长,村子里有村长,县城有县令。总有个带头的。带头的人,定然是被大多数信任的。” 赵帛说的有点啰嗦。 但是周围人听懂了。 容小龙简单的总结:“你的意思是,村长干的?村长是听县令干的?那县令就是听.......” “打住打住打住.......”赵帛阻止,“你在这样推下去,就该推给当今陛下了。” 这不是扯么? 当今皇帝老儿带头开青楼呢? 月小鱼这个时候说道:“没有那么厉害。所谓天高皇帝远,这里虽然距离金陵不远,但是算来算去也有好几天的路程的。也算是远的。这样的地方,一个县令就可以占山为王了。” 月小鱼说:“若是这个猜测是真的,县令以此为生财之道,那么这个县令就是胆大包天的。他领了村长做事,而村长领了村民,那村民若是东窗事发必然招供是村长。村长就走到头了,因为再往上,就到了朝堂层面上了。” “到不了县令层面上的,”若离这个时候说,“除非是上头察觉,然后暗访,直接暗访到县令那条线。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断在村长那方。” 至于如何断,太容易。 村长也是人,也有亲眷父母子女,随便恐吓威胁一番,就会自己揽个干净。再等到晚上,没裤腰带都不要紧,甚至可以自己搓个麻绳自己偷偷吊死,狱卒哪怕是见了那空中蹬腿的,也会转身故作鬼打眼的。而若是遇到了个太想活的想要扯着县令共沉沦,那就更容易了:现在人命可不值钱。 容小龙刚刚才从陈大状那里知道,南顺的时候,几十年前,十六条人命才值二两银子。 如今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是县令不会出不起一家人命的钱的。 翻一百倍行不行?那也是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估计全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是县令呢? 有一句俗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知府,十万。 那县令呢?三年县令,算他三千好了。也拿得出来二百两银子买一家子的人命。 ...... “那就有意思了。”月小鱼的一个声音中断了容小龙的思考。 容小龙短暂楞了一下,顺着月小鱼和若离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就是刚刚之前看到的那一座走镖的。 赵帛这才懂得为什么若离刚刚那么肯定其中有官府的人。 那其中几人,虽然穿一袭镖局的劲装短打,但是却穿了官靴。看不出来为首者为谁,甚至有几个,十分的稚嫩,一看就是新手。 容小龙分不清楚到底他们是单纯走镖,还是过来查案。 他就习惯性的去看若离。 眼神中的意思表露无疑:“快看看!不灵道人的得意门生!” 若离接收到表露无疑的眼神,然后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容小龙缩了缩脖子,转头若无其事的去给妞妞擦嘴。 好好的正在努力啃肉的妞妞无缘无故被倒腾一番,越发觉得容小龙奇奇怪怪。 这番结论,妞妞到了晚上快要入睡,才偷偷在客房里给若离说。 妞妞人很小,瘦小无助的。话也不多。 除非她真的想说话。 这个时候她就很想说话。因为她忧心。 妞妞说:“那个哥哥奇奇怪怪的,会自言自语,和风都能吵架.......” 妞妞见过这样的人。村头的小傻子。会和雨打架,和野猪骂街,还会当着老母鸡的面把新鲜的鸡蛋直接吃掉,然后说气死老母鸡什么的。 这样对比一下,容小龙还不如村头的那个小傻子。 但是漂亮的姐姐身边有个小傻子可不好。因为村里人都祝福家里的小孩子和姑娘,看到那个小傻子,有多远跑多远。可别沾上了。 村子里的村长也嘱咐过。 妞妞记得还挺牢靠。 然后妞妞觉得,漂亮的姐姐没有这个自觉,没跑,是不是家里没爹妈嘱咐过。 妞妞只能辛苦的嘱咐。然后说:“姐姐,我们跑吧.......” 若离哭笑不得。 结果这个时候,一边临街的窗户打开。容小龙手脚并用跳了进来。 若离:“......” 若离在看一动不动的妞妞,只觉得这下更加解释不清楚了。 她脑子里闪过去一句话:是不是只有傻子才放着门不走爬窗户? 不对,其实还有很多,比如江湖人,比如刺客,比如扒手,比如采花.......若离觉得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妞妞应该不知道江湖人也不知道刺客。唯独剩下两样她能够勉强理解的也不是什么好意思。 为了维护容小龙在孩子眼中的形象,若离也只能藏起来她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装作一副早有预料的口气问:“有什么事情吗?” 容小龙半夜翻窗,当然是有事,他说:“白天看到的那几个官差,有动静了。” “果然来查案吗?” 容小龙的表情很复杂,很明显是顾及着妞妞。 他注视若离,说道:“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若离有些犹豫。 容小龙说:“这个客栈没什么问题。左右都是他们同行的人。” 若离听这话,便想了想,问妞妞:“姐姐和哥哥有事情,要离开一会,妞妞能不能自己在这里睡?” 妞妞扯了一下若离的衣裳,示意若离靠近些,她偷偷咬耳朵:“我们不跑吗?” 若离笑了笑,也咬耳朵:“哥哥不是小傻子,哥哥呀,是天上掉下来的小神仙,他当时在和别的神仙说话呢。你是人,当然看不到。” 妞妞一下子睁大眼睛。 若离示意她嘘一声。 妞妞又捂住嘴巴,却依然睁大眼睛。 若离忍笑,再问一句:“妞妞能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睡?” 妞妞当然点头。 不过谁都知道,妞妞定然是睡不着了的。 但是不要紧,只要她不闹就行。 ...... 若离也是翻窗户下去。 然后上了房。 月小鱼和赵帛不在。 容小龙指了个方向:“你看。” 容小龙手指方向是一处民宅。 民宅是个寻常的宅子。亮着灯,然后不多一会儿就灯灭了。 这是时辰,吹熄油灯入睡也不是什么怪事啊。 这确实不是怪事。怪事在于。家家户户都敞着门。 容小龙白天说了,这个村子古怪,大白天的,家家户户都闭着院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从未见过如此丑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也就是说,刚刚一直都是敞着门亮灯? 若离这回也是有点傻了,居然直接坦荡荡问了容小龙一句:“......这生意白天都做了,晚上还要再做吗?” 容小龙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生意是什么个意思。 没回复她,嘴上没应声,也没什么动作,但是耳根子却在夜里悄悄烫了起来。容小龙还挺庆幸的,这是夜晚,乌漆嘛黑的,就算是他如今落一个面红耳赤也不在话下。 若离那边也反应过来,在明白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之后,懊恼的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有些懊悔和容小龙同行了。 这几年好容易在方卿和身边教养出来的礼数,涵养,举止做派之类,才跟着容小龙同行了几天,好家伙,连生意都坦荡荡的脱口而出了。 别说若是方卿和瞧见了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算是眼下的自己,也多少恨不得掐死容小龙来个毁尸灭迹。 这个念头闪过,她就听到身边的容小龙说话:“难道是毁尸灭迹?” 若离心跳慢了半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很是想要问问容小龙,究竟容氏指路人的技能还有什么?除了见鬼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窥窃人心的能力? 一定有吧?确实是有的吧? 否则怎么她前脚过了脑子那句话,后脚就从容小龙嘴里秃噜出来了? 而眼前的容小龙,似乎想要不动声色的证明自己当真是不识人心,正在一脸严肃的示意若离矮身些,莫要再如梁上观月那样大咧咧的坐在瓦墙上瞭望。梁上君子就应该有梁上君子的职业操守。 若离依言矮下了身,然后往容小龙手指方向看过去,刚刚看过去还是一片暗沉。看不清楚大概。需要适应一番。 她耳边传来容小龙压低声音的动静:“有人出来了。” 容小龙尚且是少年音,故意压低,且距离很近,安静中能够隐约感受到顺着风而来的温度。若离一动不动,镇定的努力分辨那个方向的‘人’,但是她尽管如此,依然架不住她耳根子开始发烫的事实。 若离告诉自己,并非是什么害羞,亦或者旁的那些原因,只是因为她自小到大都被方卿和保护很好,不曾和一个陌生的异性接触如此近的缘故。所以不习惯。 只是因为如此罢了。未有旁的其他原因。 但是她依然没有张望到容小龙想要她看见的东西。前方隐隐约约,有月色,有月下矮树的影子,还有一口类似于井口的模样的东西,有人吗? 容小龙此刻又道:“看。” 到底看什么? 若离刚刚想要直接问出来,却猛然打住了——她看到了。 敞着门的地方,门口,立着一个人。那人大约是全身都着夜行衣的缘故,所以刚刚在门口立了许久,若离都不曾瞧见他。而这个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这才令若离确定了目标。那个东西,细细长长,可以把玩在手里,一段还有若有若无的火星........ 是那个白日去而复返的老头的烟杆? 那老头刚刚就在这个院子里吗? 若离不明白,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边:“你们白天和赵帛跟踪的时候,就跟到了这家吗?” 她说的含糊,决口不再提生意两个字。 但是容小龙依然听明白了。 他摇头:“不是。” 若离闭嘴了。 心里暗暗苍了个天。那白日见的老头都瘦的几乎皮包骨,居然.......在暗中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白眼翻的太过于醒目,醒目到几乎可以并肩那个一明一灭的火星,若离回神后,再去看那门前黑衣人,却发现他已经抬起了本来低垂的头,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是能够看出来是皮肤苍白的人,体态甚至称得上不错,更加恐怖的是,若离一直没懂视线,她心里升起异样来,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和自己对视。 若离想一句‘他好像在看我’,但是当下给她的感觉太过于压迫,容小龙只看到若离张嘴,似乎要说话,却没有一点声音泄漏出来。 容小龙觉得奇怪,顺着视线看去,却发现原本门口依靠那人不见了。 这下轮到容小龙去戳捧若离的肩膀:“人呢?” 若离过了一会才开口,结巴了都:“到,到井里去了......你信吗?” 若离刚刚眼睁睁看着,刚刚有个同样穿暗色衣裳的人从屋里出来,直接走过门口那位,一点没有停留,直接冲着井口走去,半点没停,就那么掉了下去。 那个人影的速度很快,不带一点犹豫,但是他甚至也没有做出任何一点类似于跳井的动作,他就是那么直直的走了过去,见到平地就迈步,看到井沿就抬脚,然后就那么非常直接的一脚踩空,直挺挺掉了下去。 那个人影消失在井口的瞬间,若离甚至听到了扑通的水声。 若离说完‘你信吗’这三个字,立刻抓着容小龙的腕子问他,眼神和口气都有点急切到疯的意思:“有个人掉进井里了,不是白天看到的老汉,体态不对,不是他.....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没有?” 若离问的又急切又冲突,问的容小龙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我没有看到有人跳井,我刚刚没注意.......”容小龙刚刚开始还以为若离发疯的是这个,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看到跳井死掉之后的魂魄?” 若离立刻点头。 容小龙虽然心里嘀咕到有些发毛,但是还是左右转头看了看。 “没有。”他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若离那么急切想看到鬼,不过令姑娘失望总归是一件抱歉的事情,他就补充了一句,“可能没那么快......” 他这话刚刚说完,转头就看到有一双手攀附上来了他们面前的瓦片。 那双手青白,细长,带着明显的水渍,手腕很细,也是青白色的,穿着一件显得青白更加青白的皂色袖子的衣裳。 容小龙作势要尖叫,然后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若离的嘴巴。 这里,这是三层楼的客栈的房顶啊.......搬梯子都搬不上的房顶啊....... 若离这边已经反应过来容小龙脸色刷一下发白和手指一下发凉的原因了。她虽然顺着容小龙的视线看得直眨眼睛,但是心里已经明白了个七八成。 她用力挣脱容小龙的手,问他:“是不是很快?” 容小龙飞快意会,然后飞快点头。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声音发出来。 这个时候怎么就害怕了呢! 若离几乎要恨铁不成钢了,摇晃他:“问问是不是刚刚被丢进井里的人!” 若离眼不见不畏惧。何况她已经心知肚明,这所谓鬼怪,都无法伤人,跟别提什么附身,做法,发出鬼哭狼嚎之类。充其量就是个有思想的空气,最多令知会的人起到了心里发毛的作用罢了。如果碰不到容氏的指路人,那鬼魂将毫无用途。 可是容小龙就是指路人啊。 对于容小龙来说,别说能到鬼哭狼嚎,就算是眼见一番,这视觉冲击也足够强烈了。 眼前这个鬼生的........从未有过的吓人。 他从前所见的鬼,都是体体面面的。甚至不乏貌美如花,飘逸如仙的,从未见过这样的,那么像鬼的鬼。 这可是个......活灵活现,活脱脱的落水鬼啊....... 他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这个鬼的作死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给予他一个华丽且突然的惊吓。 ........ 这个鬼如今已经爬了上来,难为他,因为屋顶的瓦片被若离和容小龙占据了大半,他又非要让自己停留在容小龙的眼前视线范围内,只能白白放着左右一大片的屋顶空地不去,就半个屁股坐在那屋檐那块。 一个鬼,一个大男人的鬼,以一个拘束的,翘着二郎腿的姿态,湿漉漉的,面色清白的坐在一片瓦片大小的地方,直勾勾的盯着容小龙。 他显然是听到了若离的问题。 他回答的同时还是直勾勾盯着容小龙:“我就是刚刚掉进井里的鬼。” 容小龙:“.......” 他还在试图挣扎一下,想要故作不知。 虽然若离已经让他露馅,虽然若离让他露馅之前他的惊吓也让他露馅,但是他还是想要挽救一下。 那鬼直勾勾看着容小龙,把他试图逃避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双臂抱在胸前,没吭声,倒是先笑了一下。 他是个落水鬼的模样,狼藉不已,不管生前再如何,到现在也是个被泡的狼狈的落水鬼了,他那一笑,不管是什么意思,都无可避免的散发着冷意。 所以刚刚那一笑,被容小龙立刻理所当然解读成了冷笑。 他听到那鬼冷笑一声,慢吞吞说道:“别装了,你刚刚都和我对视了.......小脸还被我吓的发白,还想装作没这回事?” 他还朝着若离那边努努嘴:“人家小姑娘都知道你看到了,你连小姑娘的胆色都没有.......” 容小龙:“.......” 容小龙心道,这能一样吗?能一样吗?若离是看不到,所以不害怕。而且,知道自己吓人还跑出来,还挺光荣呢?一点都不愧疚吗?容小龙若不是要关系大局,他甚至想要跳出来给眼前这个鬼罗列一下他看过的所有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鬼!让他看看,什么才是做鬼的基本素质。 说一句马后炮的话,若是容小龙当初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模样这尊荣的‘鬼兄’,他估计连尸体都在那个破庙里被啃成白骨了。 当场吓死都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当时,连杜衡那个样貌,他都给吓晕了。 如今,他面对眼前如此惨况的鬼兄,还能冷静的演一出戏,可见这胆子是越吓唬越大的。 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他即便是遇到了惨状更加可怖的厉鬼,估计都可以做到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心不跳。 容小龙明知道逃不过,但是架不住眼前一时半会的逃避心态。 结果现实告诉他,现况是多么残酷,不光是那鬼不肯放过他,就连身边的同谋都不放过他。 若离从刚刚开始就戳他个没完没了,不停的给他拆台:“赶紧问啊!那鬼你怕什么?应该是鬼怕你!他要是敢做些什么,你就弄死他!” 这句话那鬼也听到了,冷笑一声:“我好害怕哦。” 那鬼也跟着发了个白眼。 不知道是故意想要激怒容小龙还是要如何。 容小龙终于开口:“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你是我们白天见到的走镖的镖师中的一员。你为什么会死掉?” 若离:“......???真的吗?” 若离也去看那个方向:“不会吧?我们白天看到的镖师,各个都生的不错......说不上是英俊潇洒也算是五官端正,怎么能把你给刚刚吓成那样?” “我可没看出来,”容小龙这话是看着那个落水鬼说的,“他现在,就跟志怪话本里面会拖人家下水溺死的水鬼没什么两样.......” “......”若离听了,十分同情,“好惨,你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鬼吧?” 若离这句话,很是叫那个鬼当场屁股一滑,差点摔倒。 对此若离毫不知情,她再接再厉:“我知道你之前见过一些鬼,各个都是体体面面的,生前风光如何,死后做鬼也是如何.......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受到惊吓......可怜。你好惨。” 那鬼这下才明白刚刚若离的‘好惨’两个字是说给容小龙的。 若离从头到尾,同情的都是容小龙。 那鬼就真的有点不平衡了:“死的是我耶!我都死了耶!!!居然不同情我吗?” 容小龙面色平和,语调平静:“我朋友刚刚说,你是自己走着走着,就下去井里的.......我不能排除你是不是自己故意要死,然后趁机接近我.......” 容小龙再接再厉补充一句:“毕竟这个情况,我也遇到过。确实有人,故意去死,然后接近我,引我入坑......” 这事若离知道。 若离点头:“可不是。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可恶至极!” 那鬼终于被打击的不轻,一口气泄掉一般,支撑不住,扑通一下,滑了下去。 这距离可不低,三层楼的客栈的屋顶,到地面,好大一声扑通的闷响。 “第三百七十三章 颜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好大一声噗通的闷响........ 这好大一声.......当然也传到了若离和容小龙的耳朵里去。 这夜深人静的,又不是耳背,也是风大。两个耳聪目明的少年少女的,当然不可能以为自己是幻听幻视。 容小龙和若离听到声响后,甚至还幽幽得在屋顶上继续等了一会,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始活动腿脚准下去。 若离说道:“你倒是不担心他跑了......” “既然装神弄鬼,就是冲着容氏来的,”容小龙一边留神别踩了瓦片上的青苔导致脚滑,一边不紧不慢说着话,“既然是冲着目标来,也应该是对方怕我们给跑了。” 若离说:“我们不应该跑吗?” “应该啊,当然要跑的,”容小龙也讲,“可是,我们跑得掉吗?” 确实。 想要跑,也应该跑。但是前提是,你的跑得掉,能够脱身。 可是怎么脱身? 他们有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小孩子,来人身份不明,看似是官府,可是官府为何要盯上容家这就很奇怪。而且这样跟到了这里,还布下了局,可见是一路跟踪了。若是当真如此,那何必让他安然地出京城呢?难道是因为顾及滕吉的缘故? 或者说,他们就是在陈二狗客栈中布局的第二批? 容小龙觉得夜风忽然凌厉起来,如刀如冰,切割地他头皮都要炸掉。 他上一次,上一次也是在客栈中了埋伏。而如今,还是客栈。 客栈客栈客栈......一而再再而三下去的话,他还能不能在客栈睡的着是一回事,还敢不敢在客栈住都成问题了! 而如今,先别管下一回的客栈了,这一回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情急之下,容小龙忽然反应过来:这一次赵家怎么会允许赵帛单独和月小鱼出来寻他?怎么身边不见了他随身的护卫卫华? 难道赵帛的护卫就非要卫华不可,除却了卫华受伤不便随性,就派不出别人了? ....... 另外一边,若离见形势紧张之下,身边的容小龙居然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鬼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了:“喂喂喂!” 她不敢太张扬,只能小声到且算是温柔的提醒,然后不动声色的用力拧了容小龙的手背一把。 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只要不是大胖子,寻常人的手背基本也都是皮,掐下去疼,又不那么的疼。不至于尖叫,但是足够回神。 若离掐过去的时候好像才第一次发现,容小龙个子生的看得寻常,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高度。就是个寻常少年人这个年岁该有的个子。可是他的倒是很大,大手大脚的。那双手若是握起来,应该可以十分容易的把自己的拳头整个包裹住。 但是谁想让他抓?若离越想越气,手下的力道也就不由自主的重了些。 容小龙果然无声的做了个‘哎呦’的口型。 倒是不再发呆了。 若离见他回神,才问他:“月小鱼和赵帛去哪儿了?” 容小龙慢吞吞说道:“跟踪去了呗......” 他说了这句话出口才觉得含糊,谁能听懂就怪了。 于是补充说道:“就是去跟踪白天我们跟踪的那个农户去了。白日既然营生,到了晚上,是不是要分赃啊之类的......许顺藤摸瓜,能够知道主使。” ......其实事后回想,容小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当时非要和若离在屋顶上把话说完才想着下房顶去。 大概是因为下去了就不好说话还是旁的。 但是当时就是真的给聊了起来。还聊得挺尽兴,下面的人招呼了好几声,才引来他俩的注意。 其实也不怪他俩。 高处不胜寒嘛,高处风还大呢。 风大,又冷。容小龙和若离一边不自觉咬着牙关一边说话,何况他们站在的位置也不对,视觉上根本看不到。 那声音从低处来,传到上方,还未到耳中,就被散落北风中了。 为首的那人只好往后退了好几大步,这才令双方都在彼此视线中。 他像是个久违的故人一般,语调娴熟,姿态也肆意的很,他招手,幅度很大的招手:“小兄弟?小姑娘?这里,这里!看这里!嘿!” 他还嘿呢。 浑然就忘了刚刚身边那位脸色苍白的就是刚刚做鬼吓唬他们的。 招呼那人仰头,夜色深重,又隔得有段距离,根本看不清面色,只能通过他热情活泼的言语透漏出来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很热情的,估计相貌不错的年轻人。 他一只手招呼,扬手,一只手背在身手,露出半截细棍模样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兵器。这江湖兵器五花八门的。各种改装眼花缭乱。有扇面上淬毒还镶了开了刃的精铁的扇子,也有表面看着是长棍其实可以中间折断抽出两把双刃剑的东西,还有看着是戒指,丢掉表面的宝石里面是淬毒的麻药的暗器等等。 而笛子就更加常见了。里面可以藏匕首,做成短刃;也可以放置银针当做暗器;也可以放短箭,做成一个小小的吹箭筒...... 尤其是最后一个。 就是容小龙按着若离不敢直接冒头和对方对视的主要原因。 若离被按到了头发。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很不喜欢别人随便动自己的头发,尤其是精心做好的发髻,虽然若离行走江湖,每次都是做最简单的发髻,但是女孩家也其实很不容易的。若离本能就开始为了自己的头发开始恼怒:“头发!头发!!” “别露头!”容小龙没听懂,只听到一个头字就以为若离想要出头,越发按的力道加重。 他本来手就大,五指张开若是按在若离的脸上,若离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巴掌脸中的巴掌脸了。巴掌脸的若离急于摆脱头顶上的巴掌:“我没有想露头!” 她终于把那个巴掌给甩脱了。 容小龙看也没看若离的怒视,只顾着微微偏头嘱咐:“别露头!小心他一个暗箭难防!” 若离心想,我还没被暗箭给伤了,先来了个见不得人。她头发都给揉毛躁了! 若离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怒气,就听到楼下一声爽朗高音,这个声音有备而来,且是直接冲着他们而来,夹杂内里乘风而送,直传耳膜。 “两位可还记得,鄙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来人内力深厚,且并没有打算留些温情,一声响应打在毫无准备的两人身上,震得若离和容小龙耳膜嗡嗡响。 什么怒气,什么客栈,什么头发,都被当下立刻感受到的头疼欲裂给吹了个一干二净。头疼欲裂尚未缓过来一半,那下一句又被真气推涌上来。 “......两位,既然听见鄙人邀约,即便是为了礼数周全,也该下来了吧?” 若离这一回堵住耳朵的速度快一些,缓过来的速度也快。她本来就生气,加上无端被搞得头疼欲裂,越发生气。 若离没冒头,只丢话出去:“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们到底是谁?” 她虽然如此,看着态度强硬,但是对方刚刚一击之下,她其实已经明白敌我的悬殊,对方内里醇厚,深不可测,那样高深的内里,看着却毫不费劲,她的武功平平,身边容小龙看着更加像是菜瓜一枚,别说月小鱼和赵帛都不在身边,即便在,也没有任何自信可以捞一个平手的。 “鄙人是谁,等会自会抱上家门.......”那人话语中带着笑意:“这位小姐若是此刻低头稍稍看一下,就能够明白,为何要听鄙人这番肺腑了.......” 他如今讲话,已经没有活泼之气,而是透着一股子的理所当然的傲慢。 这种傲慢激发了若离的逆反,她倒是要真的看看,到底怎么个明白法....... 若离很快探头看去,她本来想着飞快瞄一眼,结果那一眼下去,就没动了。 若离没动,敌方也没动。 容小龙也跟着看,也没动。 那屋顶下方,院落之中,安安静静立着多人,大部分都穿着暗色的衣裳。做警戒模样,唯独两人,常服作身,十分打眼。 便是去跟踪探查的赵帛和月小鱼。 好了。知道了。 容小龙点头:“稍等片刻,我们这就下来。” 早说有人资在手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看着就不是个痛快的人。 ...... 看着就不是个痛快的人的人,叫做颜康。 颜色的颜,康健的康。 无字。 颜康看着年轻,但是也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纪。无字是什么意思?是弱冠之前,家破人亡无长辈为他办成人礼吗? 容小龙心里嘀咕。 倒是颜康面上并没有任何的其他情绪。 他自我介绍完毕。 轮到对方。 这家客栈白日热闹,入了夜就空空荡荡。 一开始赵帛警惕的很,才被押来落座,就批头来问:“你们是不是把客栈的人都杀了?” “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天理难容。”颜康一副惊吓状,惊吓之余还带着非常显然的委屈,“我只是送了一点助眠的安神香,一夜好眠无梦,一觉天亮。” 颜康道:“只要几位没有做出太大动静,心平气和你来我往,我们就没有必要去惊动和打扰无辜旁人。” 颜康说的诚恳,可惜周围局势令这番诚恳大打折扣。 赵帛看着不像是买账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移开视线:“你将我们掳掠而来,押至在此,别做出一副想和我们公平对话的模样。” 颜康笑笑:“赵公子见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若非事情紧急,其实我们也不会冒着得罪江湖赵家的风险来用这种方式请到眼前几位。” “你知道我是谁?”赵帛脱口,眼睛一下子瞪大,“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居然还敢如此待我?!” 颜康心平气和解释:“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若是有机会,来日颜某定然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汉人似乎有这个成语。” “汉人?”这两个字令一边从头到尾没开口的月小鱼生了疑问,“你不是南齐人?” 她此刻再一次借着比屋外亮堂些许的烛火打量颜康:“可是你生的也不是外族的骨相。” 颜康道:“我父母,皆是南人。只不过我之后从启蒙开始,就没有在南国长大。” “这是什么意思?”月小鱼听出异常,“你说你父母南人,却不说是南齐人.......” 月小鱼结合颜康看着的年纪,忽然脱口:“你是南顺的遗民?!” 这个推测虽然心惊,但是却有不能立刻说出来什么地方不合理。 容小龙呆愣一会才想起来不合理之处:“南顺的遗民,不是都被送去了北荒吗?” 而原本名为北魏的北荒,至今和南齐隔着滔滔江水,十二年前的那一场暴雨,引发了隔相江的滔天巨波,大雨之后,原本平静可渡船的隔相江变得独木不行舟,飞鸟不可栖。 赵家的闫大夫就是如此,和他的好朋友活生生生离十数年。 如今眼前的颜康,是南顺的遗民?不光是容小龙吃惊,连一边赵帛和若离的脸色都变得一片古怪和不可置信。 “我原本在想,你会不会是心不甘情不愿归顺了南齐的南顺遗民,可是你又说什么汉人之类,”月小鱼慢慢道,她明显也是边猜测便说,就显得断断续续,犹犹豫豫,“我就打消了个念头。” 月小鱼说的很犹豫,但是对面的颜康倒是兴致很高,一脸期许她继续往下说的样子。 “你莫非,是南顺之后归顺西奥的遗留百姓?” 这就说得通。 容小龙补充道:“之前西奥确实有使团前来金陵拜见当今陛下,意图为他们的皇子求亲邦交。你莫非是跟着西奥使团而来的吗?” 西奥和北荒相邻,和南齐南顺相隔一条隔相江。隔相江的水路被阻之后,西奥国的使团或者是商队再来南齐,就需要走西岭这条路。西岭为群山,并不算是很高,但是森林漫长,野兽众多,且商队需要在丛林中浪费许多时日,这就大大加重了困难程度。而由此,导致了两国贸易往来的货品价格大大增加。南齐的绸缎,药材,稻米,珍珠,海货等等,到了西奥,成了贵族才有能力享受到的东西。 而同样,西奥过来的灵芝,人参,地毯,奶酪,肉脯和马匹等等,也变得奇货可居。 容小龙问他:“你是如此过来的吗?” 颜康道:“何必如此麻烦呢?要从西奥来此,走水陆不就好了么?” 颜康慢慢看着他们,最终视线落到了赵帛的脸上,他慢慢道:“赵公子,难道你们家赵庄主不曾和你透漏过,如今隔相江,已经渐渐复原昔日了吗?”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实在是算不上老乡”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出口的是什么多大的惊天之语,他状若随心一般继续言语道:“如今隔相江虽然仍然水流湍急,但是好歹已经可以乘风破浪......故而这次西奥来团,虽然皆是选了熟悉水性的好手,但是依然在落地之后修整了很久才开始启程赶往金陵拜见......倒是叫南齐皇室久候了。” ......姑且不管南齐皇室是否真的久候,但是这眼前颜康面上根据嘴里说的内容而伴随呈现出来的愧疚就看着假意的很。 不光是面上假意,情分上看着也虚。这个颜康,实实在在的,把对西奥和南齐的虚情假意都展现了个头透彻。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南顺的人,在西奥长大,看面上来说,他应该已经融入了西奥,甚至还成为了西奥出使南齐的使臣官员之一。 但是......他却在言语间故意透漏出来隔相江水域已经可以通航的事情,又用一种近乎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他们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南齐,逗留的时间甚至比他们想象的要早很多。他们甚至已经不动声色到了京城,用正大光明的使团来转移京城中的大部分人的视线,然后在让颜康这些长着完全南人面相的混入金陵,再不动声色的以南齐官员押镖的方式,十分大张旗鼓的和容小龙他们‘偶遇’在了这个官道边上的一个普通小镇。 南顺....... 冲着谁来呢? 是公事,亦或者,私事? 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反正当下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们是冲着容氏来的,或者把目标定位的更加精确一些,他们是冲着已经开眼的容小龙来的。 果然,下一秒,原本还对着四个人中身份最为醒目的赵帛言谈的颜康,十分自然的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容小龙身上,这其实这样的转移还挺生硬,因为若是一个一个的轮着交流,那赵帛和容小龙之间还隔着一个月小鱼,颜康却直接跳过了。 这样生硬的略过,给了赵帛一种工具人的感觉。仿佛颜康本来就是冲着容小龙来的,可是如果单刀直入显得太过于急切,姿态不好,于是就先马马虎虎和赵帛寒暄搪塞两句,再直奔主题。 颜康的主题果然就是容氏。 颜康向着容小龙道:“容小公子......事到如今,就不必纠结为何我会知道容小公子的身份了......容氏大名鼎鼎,即便是在世间平息十数年,只要稍微动静,依然还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抗天地的容氏。” 容小龙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颜康说:“是西奥一直流传着容氏的传说吗?还是因为两国讯息不通的缘故而导致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南顺尚在的时候?” “......若是真的是如此,你该改改,我如今连江湖上的一个小小新手都算不上。别说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我现在翻手能打翻的唯一东西就是我手上的这个茶杯。” 他话是如此说,但是并没有打算要去打翻手上茶杯的意图的。他甚至还喝了一口水。 颜康笑笑,一脸早就有所预料到的平静。 其实只要不蠢笨,谁都能想到这个结果的。 虽然容小龙和颜康表面说法都是南顺人,就是意义上的老乡;虽然民间也有那么一句俗语,所谓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是这泪汪汪的前提可是不少的,要是同乡,要有共同乡音,要能够知道那家乡十八里地的新鲜事,比如那甜水巷的俏寡妇如今是不是还在开豆腐铺子?比如那个街口买咸菜的大娘是不是还一如既往的每天只供应一坛子?比如那如今那条家门口的河边是不是还总有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趴在石桥上看洗衣娘等等...... 而容小龙和颜康之间,有什么可以言语的东西吗? 容小龙出身时候正好就是南顺亡国之时,而颜康也是少年时候登上流放的船只。别说什么乡音了,容小龙连左海生的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他对于容氏的感情也是寡淡的很,要不是逃脱不了的天赋,他甚至只会以为自己的容不过是个碰巧。 那传说中的容氏,确实曾经辉煌强大光芒无限过。可是也就是因为站的太高,寻常人要仰望一番都要担心是不是会闪了脖子,何况那容氏被传的邪乎,上可以战神,下可以杀鬼,到了人间,还祸国殃民搅合了一个原本应有的盛世天下。 这么想想,容氏可真是罪孽不小啊。 十五年的时间,好容易容氏的这些过往要沉入历史长流了,好容易要留给后世去评说了,结果这个节骨眼,颜康冒了出来,一出头就一通赞美之词,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很难不让人警戒。 颜康若是想要取得容小龙的信任,很难。连当下所谓的心平气和坐下来交谈,都是假的。 月小鱼和赵帛在他手里,如今满堂上下,都是颜康的人。容小龙在一次质疑为什么赵小楼这一次居然就放心让赵帛一个人来闯江湖了? 又不是之前都是一帆风顺才放松警惕,赵帛上一次才中了埋伏,还是不予楼的埋伏。一般这个情况下,不应该更加警惕吗?把一个护卫升级成两个三个四个? 这个颜康看着和颜悦色的,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是个笑面虎?回头威胁他要做什么,他不从,就抓赵帛或者月小鱼逼迫他......一次不从就杀一个,再不从杀一双......这话本这桥段,他可没少听到看到。 不管是坊间话本还是说书传记,一般到这个桥段的时候,都是虐心情节。 容小龙做观众的时候还挺期待这样的情节桥段的,因为这种情节往往是为了提升主人公的战斗力和进取心而刻意为之的内容,一般经历过这样的虐心之后,就会引来主人公大杀四方的痛快场面。 但是这一切都要基于这是话本,是戏文,是小传的前提下。 若是放到现实,放到容小龙身上,他还是希望他这个‘主人公’,他这一本小传,还是平平无奇,十分无聊的走到终点就好了。 做个无聊的故事,点个无聊的说书人,哪怕台下一堆昏昏欲睡的听众也无妨。 人生是自己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哪怕是想破头,都觉得若是为了对方的一眼热闹,去轰轰烈烈折腾自己的人生的行为实在是十分的愚蠢。 容小龙打定主意,不管颜康如何作为,他都不要听进去。 这个主意刚刚定下,对面颜康仿佛是能够读心一般,立刻问他一句:“容小公子,您可听说过,隔相江的地狱门?” 容小龙听进去了最后三个字,手下一颤,索性杯中只剩半杯水,不至于泼洒出来。 隔相江的地狱门。他当然知道。 那是一段及其狭窄的江段,因为狭窄,加上高低落差很大,造成了那一段的水流极其汹涌,而汹涌水流在长时间的冲刷之下,又冲击掉了了不少巨石,巨石在水下拦截了正常的流向,天长日久,一段江水就形成了很多回旋流,可绞杀一切船只桅杆,就形成了后来百姓们口中的地狱门。 站在地狱门边上,甚至可以隔着水雾,遥遥望见对面的西奥和北魏的交界处。 十二年前,逃命三年穷途末路的容氏的其中一支,就是在地狱门投江的。容氏最后残存的那一支投江之后,隔相江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宛如渡劫。 此番景象一连持续三日,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隔相江江边百姓皆道是当时有逃亡者投身地狱门缘故,他们枉死凄惨,投身地狱告了人间的状。于是地府阎王震动。要降下天灾。 百姓惊恐不已,叩头,不停叩头。送上猪羊,送上鲜果,奉香,求神,问佛。甚至让未曾穿耳的未婚少女披上嫁衣投入江中,下嫁江神。乞求结为亲家,江神看在新娘面上,上天求情。 无用。 隔相江江边,依然是天雷滚滚,白日不见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见。 隔百里之遥。容安头顶的乌鸦精在呱噪大叫。 乌鸦精怪预感大事不妙,不停盘旋他头顶,大叫:“天诛地灭啊.........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然后,化作了黑烟消散不见。 三日后,乌云消散,但是整条隔相江,俨然成了活的地狱门。 远方的容安身边,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呱噪。 这些,容小龙都知道。 但是颜康说的事情,显然是容小龙不知的。 颜康说:“容氏投江当时,我在对岸。眼见那个为首的容氏首领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投身入了激流。......当时我们南顺的遗民顺着下游撒网打捞,捞出了一些......捞出了一些,只能建了衣冠冢做安葬了。安葬在了岸边土坡之后。” 颜康说一句话,容小龙的心就停了半拍,再说一句,他的手脚凉掉,再说一些内容,血凉。 等到他说安葬两个字的时候,容小龙已经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颜康示意一番,身后那个扮鬼的上前,呈上了一个东西。 颜康把东西摆在桌面上,示意容小龙打开。 赵帛等人都投视线去看,却是一个剑柄。只是一个剑柄。且十分的糟糕,似乎被人用石头或者锤子之类的重物重重敲击过一样。 剑柄那端本来有兵刃的一段空无一物。 颜康解释:“这也是跟着当时一起打捞上来的。为首的那位是先丢下两柄长剑才投的江水,这个剑当时捞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剑柄了。” 宝剑落入江水的时候都尚且到这种地步,何况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呢? 颜康当时言语的含糊,但是那含糊的字词其实不必言明也是能够明了的。 容小龙当然也清楚,颜康言语这一切并非是出自什么好意,以颜康现在的年纪推算,十二年前的时候颜康也不过才是少年,一个少年懂得什么撒网打捞?懂得什么建造衣冠冢的事情? 他言语这一切,一来是想找出和容氏又说交集的点,二来,是想要表明态度,告诉心怀警戒的容小龙,他们和容氏并非敌人。虽然开头并不美好,但是也包含了无奈的苦衷在里面。 颜康想要让容小龙知道,他是友,非敌。 此刻言谈走向,正在趋于日渐温馨和感伤的夹杂之中。如果这是坊间故事,那么接下来,容小龙就应该道一声谢,然后彼此各自下个台阶,交个心,再谈正事。 这是颜康控制在内的走向。 结果容小龙一句话打歪了这个方向:“......你把这个烟杆主人如何了?” “什么?”颜康一愣,回过神来顺着容小龙的视线才发现他盯着桌上一边他刚刚随手搁置下的烟杆。 容小龙盯着那个烟杆不放:“那个烟杆,是个白日寻花的老汉的,你们刚刚所在的房子,就是那寻花所在。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这烟杆为何又在你的手里?” 容小龙刚刚言论自己有关的问题的时候还像个闷葫芦一样,颜康说的嘴皮子都干才能换来寥寥一两句毫无内容的话。 他还以为容小龙是怕生所致。结果人家偏不是,质问的时候呱唧呱唧言语了一番都不带停的。还一直盯着颜康,似乎要从眼睛这一扇心灵窗户来判断他接下来的言论到底是狡辩还是真心。 颜康卡壳了。 颜康卡了一回,才说道:“就,就杀了啊........” 颜康摊手:“有什么错?你说的那个寻花的老汉,可能是白日里没够,晚上居然再寻了原址去登门,塞了人家丈夫一大笔钱,言语要搂着他的婆娘睡一觉。我寻思是这个老汉看着那丈夫白日里懦弱,不吭声,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结果那老汉登门的时候,家里的闺女也在家里,那老汉本就吃醉状的胆子,结果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等我们去看,那老汉找成了八块。” 所以老汉是那对夫妻杀的。 容小龙问:“那你杀了谁?” “那对夫妻呗。”颜康一脸无辜又自然的说道,“我们闻声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那男人杀人的时候没顾及家里的幼女,那幼女当场被这场面给活活吓死了,那对夫妻在满屋子血腥味里抱着孩子哭,声声言语道不想活了,他们既然不想活,留着也是痛苦,何不如上路?一前一后的,说不定还能赶上自己家闺女的黄泉路。”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十五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说的从容又随心,好像在阐述一件再随便不过的事情一样。他说到了他杀了那对夫妻的时候,还很奇怪面前四个少年少女的反应。 颜康并没有被当时那个老汉血溅现场的画面给震撼到,也没有被那个小姑娘生生吓死的模样给惊讶到,就连送那对营生龌龊的夫妻上路的时候也是从从容容的。 结果现在反而被眼前的四个人的反应给奇怪到了。 颜康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情绪里面的自责和不可置信是因为觉得他看待人命如草芥,可是......无辜者的人命姑且还能算是草芥,那一对夫妻,明明不是无辜者啊。 颜康试图和面前一片指责情绪的容小龙讲点道理:“你看,那对夫妻,首先,做的生意不干净,这送上公堂罪名也不轻吧?第二,他们杀人事实是有的,夫妻合谋杀人,还祸连了幼女.......南齐的律例我是知道一些的,南齐对于未满十二岁的幼子,保护极其严格,是不许幼子眼见杀生现场的。比如秋后问斩或者官府公审,现场行刑的时候若是在场有幼子眼见,即便是没有受惊,那在场官员也是要重责的。那个幼女,顶多不过七八岁。眼见了现场活活被吓死,那对夫妻,想必不是充军就是流放。” 颜康说了一通,在场四个人脸上的表情也没见缓解多少。 颜康心里自然要嘀咕一句,这南齐人怎么各个死脑筋呢......连容小龙都被例外,一点也不像是江湖人。不是都说南武林的人各个都是不拘小节行侠仗义的么? 结果倒好,年纪小小的少年少女,一脑子死筋。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就只认定了他杀了手无寸铁的无辜夫妻。 等一下,那对夫妻,可不是手无寸铁啊! 那丈夫可是举着一个镰刀的,不知道是庄稼人力气很大还是有点功夫,居然能把那个老汉的头颅活生生从脖子那里隔断。 他当时眼见那尸体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刻意询问,都已经明白,那一定是那个丈夫一手直接拉起头发令老汉抬头,一手割断了老汉的脖子。十分轻松,就像收割庄稼那样。 既然那死脑筋认定他杀人。而且他杀人确实是事实。他也来叫对方认定一些事情:“他们可不是无辜百姓,甚至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是手里有凶器,刚刚杀了一个老汉的凶手。如果要说无辜......最多就那个幼女,还有.....那个老汉。” 颜康若是有一说一,那个老汉确实委屈吧? 第一,人家老汉是白日里被领取的,明明白白的买卖。人家买卖上门觉得好,第二次再去有什么问题呢?而且若是要拒绝就决绝嘛,干嘛要恼羞成怒杀人呢? 好了么,给灭了个满门,谁都没讨得好。 ...... “等一下,”颜康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们不会在指责我私下用刑吧?拜托,我这最多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何况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对夫妻会老实投案吧?肯定会连夜收拾了现场,然后挖个坑把尸体给掩埋了。第二天再哭着给自己家闺女办丧事,然后村里人安慰呗,说写诸如节哀顺变过两年再生一个之类的话。” 然后不用过两年,估计当年就能怀一个。 颜康没察觉这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自说自话,他道:“我这也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吧?” 他这句算是问句。 可惜在场没人搭理。也没人打算搭理。 “还挺有意思......”过了一会,才有人慢慢的开了口,是月小鱼,她皱眉说道,“颜大人是官府中人,形式做派却想要朝着江湖人的方向去下手;而我们是江湖人,却本能想着奉公守法。有意思。” 颜康:“......” 颜康没有立刻回答。这虽然算是个台阶,但是弄不好也能成坑。 颜康当时见到这四个人的时候,直觉就告诉他,就是这个姑娘不好对付。她看着要比另外三个人稍微大一些,生的面貌虽然不是最美,但是却十分的清丽动人,除开她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和消瘦之外,她算的上是温婉可人的。最为令他觉得这个姑娘不好对付的原因,是她很少说话。 很少说话,不是插不进话,也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心中只有打算和衡量。 而就像刚刚一样,颜康刻意观察,包括容小龙在内,那个少女和身边的赵帛其实都有些喜怒形于色的意思,到底也是年轻,还尚未做到毫无痕迹的不动声色的。 但是从开始,那个叫月小鱼的姑娘就仿佛与已无关一样。她无关到颜康甚至想要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自觉自己是被抓来的。 不过无所谓。她武功一般,逃不出他的眼皮子去。 心中有了这一层的认知,颜康的也就显得不那么的顾及了。 颜康片刻后笑笑:“鄙人向往江湖的很......只是为了谋生才入的官府。毕竟我天生何时吃这一碗饭,既然天生我才,那我就得用起来是不是?” 回答他的还是月小鱼:“阁下对于汉人的文化,很了解。” “这是怎么说的呢,”颜康笑道,“我毕竟也是汉人血脉,而且西奥也和汉人十分交好,迎娶过南顺的王妃,故而,南顺的遗民当年远渡西奥,虽然国破家亡,到底也没有被当做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这个倒不像是颜康在撒谎。 从颜康这个南顺的人可以成为西奥的官员这一层来说,确实可以间接证明南顺的遗民在西奥的日子算是好过的。 且先不论说这个颜康到底来寻容小龙有什么目的吧。 月小鱼提醒他:“颜大人......我虽然不知道颜大人在西奥任何职位,但是称呼一声大人应当是会错的。颜大人是来寻容氏的后人。结果,你却先在南齐的地界杀了人,然后再告诉我们,你是来寻人的,你是来认同盟的,很有意思。” 月小鱼说有意思,再说很有意思。没说一次,颜康就发毛一次。他当然不至于会傻到以为月小鱼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月小鱼接着说:“......而且,坦白来说吧颜大人,我不信你是出于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原因才会去谋害他人性命。当然更加不可能是什么多管闲事......颜大人是西奥使臣,不能不明白,他国使臣代表着自家的君主态度,他国使臣在别国地界杀害本国百姓,极其容易引发两国争端......说的轻点,就是西奥再打我南齐陛下的脸;说的重些,这一次和亲事情是假,西奥故意踏上我南齐土地,逗留多日并未曾上报本国鸿胪寺,有细作之嫌。” 好大一顶帽子。 扣得颜康颜大人花容失色。 颜康大人慌忙喊冤:“冤枉啊!......” 月小鱼听他喊冤,三个字出口之后,立刻问道:“冤枉?难道颜大人此行,报之了鸿胪寺?” 颜康沉默。 那就是没有。 颜康理亏,颜康还委屈:“我这不是有私事么.......” 月小鱼说:“你私事杀人?” 颜康再次理亏。这回委屈之色倒是清减了一些。 容小龙这个时候慢慢开口说了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 “你刚刚,做鬼吓唬我和若离。你很明显,知道容氏的本事......所以你做鬼吓唬我。”容小龙说这些的时候低着头,脸上也没太多情绪,声音不大,“你杀了那对夫妻,原因并非是什么路见不平,至于原因,她说得很清楚,说白了,你就是想要现成的鬼魂引我过去。” 容小龙抬头,一脸平静说道:“.......那对夫妻,确实我见了。不过并非是来引我,而是哭声太响,吵醒了我。” 他明显不想说太多关于那对夫妻的事情。 他继续把重点放在眼前颜康身上:“你寻我,在那家门前等我,说白了,就是想守株待兔么.......最好是就抓我,但是如果有个万一,两全嘛,就也抓了我朋友。想逼迫我就范。结果我没来,你们大约也是察觉了我在暗中观察,就导了一出跳井的戏,在寻个人来扮鬼。让我上当。” 容小龙说:“我上当了,然后呢?你有什么目的?你要做什么呢?” 容小龙问的一脸认真。 颜康的公式化的笑还没来得及露个完全呢。就听到那边月小鱼继续发言:“颜大人要他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是大人并没有为他考虑的。你先犯了人命官司,再来和他拉个关系......不知道颜大人是想把你的这位‘老乡’‘故国之人’置于什么地步?” “死路吧,”容小龙说,他不等颜康解释些什么,就接着讲道,“颜大人说隔相江江水初稳,可渡船。也就是说,如今南齐,也可以入了北魏了?我若是记得没错,北魏和西奥之间,也有隔绝,但是隔绝并不算是绝路,可通,只是不划算。所以在多年之前,西奥一般会采取水陆去北魏。反而更加的便利。如今水陆既然恢复,西奥国的国君,是不是又在惦记当年容氏占卜的那个天机?” 天机这个事情并不令人陌生。起码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包括颜康在内,都没有一个人露出什么诧异之色。连同那个扮鬼的也不例外。 要知道当初,容小龙第一次听到容氏天机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是犹如听到天书一般的。 容氏精通占卜之能天下皆知。且号称可知晓神灵之意思。 小杨先生说过,当年南顺亡国,皇室不肯降,一部分葬身火海,一部分跟谁十五皇子北渡大荒。闫大夫的朋友当时是南顺的贵人,同样被裹挟北渡,登上了去往北荒的船。 北荒。原名北魏。多年前早已亡国。沦为沙漠。北荒虽然尚有石翠城。可是要从隔相江边到达石翠城,中间要走过茫茫的无人沙漠。 那是沙漠。 当年北魏是四国之强首,忽然亡国都认为是惹怒上天。北魏短短几十年之内,由水草丰美之地渐被砂石黄沙掩埋,终成不毛之地,一个大国最后只留下一个石翠城,靠着一弯绿洲残喘。当年那四国之中,西奥最恨北魏,所以那些年更是趁机频频火上浇油,烧杀掠夺。完全不把战国盟约放在眼中,一心泄愤,唯恐北魏有喘息之机。 可是奇怪的是,一直到几十年后北魏彻底灭亡,石翠城宣布脱离北魏辖属,自立为城。西奥换了三届主君,他们连一箱财宝都没有找到,后来草原成了沙地,丛林化为戈壁,湖泊干涸,溪流断绝,最后的村镇成了鬼城,皇室的地基被埋在黄沙之下,就连北魏的老宫人凭着星象去定位方向都找不到皇城旧址。北魏皇城的消失就和国灭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迷,成为所谓的天意。 当年南顺的容氏擅卜卦在四国盟约成了三国之后,三国在盟约之中定了君子协定,在三国使臣见证之下,由容氏的族长占卜,所获得的财富以国力平分。 这个所谓的平等盟约当时还被容小龙吐槽过,当然,弱国无外交嘛。若不是南齐南顺为了所谓大国风范,只怕根本不想要带上当时还算是小国的西奥。 当时南顺的国师没有占卜出来财富,却占卜到了另外一个未来。 “......当时容氏占卜出来的意思,这是天意,那些财宝,那些地基,只属于新朝。” “此话一出,三方哗然,北魏已成黄沙,如何东山再起?若是东山再起,那么首当其冲诛灭的就是西奥。” 这个占卜不能不说像是平地的一声雷。即便是当时北魏早就成了黄沙也无法冲击掉那个占卜带来的所谓震撼。 沙漠无人。不代表没有别的东西。毒蛇,郊狼,蝎子,蜈蚣,蜥蜴......这些东西都喜欢生活在黄沙之下。它们埋伏不动,等到被有人踩空它们的洞穴,受惊的动物才会飞窜而出,一口咬上小腿,把毒素注入肌肤。 那里有毒物。 那里还有西奥的边界。 西奥一直没有忘记北魏当年对此的欺凌。 西奥也没有忘记当年容氏针对北魏财富的占卜。北魏的皇城的消失和灭国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谜,成了天意。这也罢了。 可是另外一个天意,不可以发生。 容氏占卜的另一个显示那些财宝,那片地基,只属于新朝。 容小龙说:“现在,距离当年南顺十五皇子元朗带领当年南顺的遗民踏上去北荒的大船,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机和新朝”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十五年时间。足够一个幼童长大成人,也足够一个中年男子褪去所有的意气风发,也可以等来一个老者的衰亡。与此同时,却磨灭不了任何人对于泼天财富的渴望。 在场众人,听到容小龙这一番话,虽然面上都没有立刻显露出来太多震动的情绪,但是心中皆是一惊。 在满天下皆以为容氏覆灭清净的时候,西奥国远道而来一位南顺故人,千里迢迢,不惜乘风破浪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继承了容氏灵力的后人。 目的明确,只怕就是为了那当年掩埋在黄沙下的国库。 既然当年容氏的占卜推断为那财富不属于在场所有,只属新朝,那么我就立一个新朝,顺应天意,寻到保障,开疆扩土。 容小龙思考至此,垂下了眼皮,问道:“颜大人看着不像是有如此野心的.......你是奉了谁的命来的?” “真可怜,我是说我,”颜康笑起来:“长了这么大,结果被一个少年给轻视......我该自我反省一番的。” 他话是这么说,但是面上端出来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像是要反省的意思。 颜康从开始到现在,说话的语调都算是十分的轻快,仿佛当真是他乡遇到的故人之类,如果忽视掉周围沉默不语训练有素的侍卫和颜康身上的夜行衣的话。 颜康似乎没打算真的要去回答容小龙的话。 到底是刻意回避还是根本不想说,容小龙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越发的令包括容小龙在内的四人开始不安。 颜康的笑意不能再满了,再满,就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这笑容已经显得十分的假,再假下去,只怕就要成了笑面虎令人警戒了。 颜康停下了继续扩大的笑意,说道:“.......容公子,果然可以与鬼通.......” 颜康继续说道:“鄙人原本,很惊讶容公子的缜密心思,比如守株待兔,比如西奥之前的水陆捷径,比如两国恩怨,又比如.......黄沙下的财富.......” “鄙人越听,越觉得好生耳熟啊......哦,对了,我之前,刚刚说过一通,说的很长时间,说的我口干舌燥的....。以至于我好容易请来容公子之后,就立刻自饮了一大杯茶水......失礼了。” ...... 颜康确实是说过。他是对着那对夫妻的尸首说的。他看不到亡魂,却也知道人死了要做鬼的。于是在那对夫妻尚且温热的尸体旁边,半是闲聊半是自言自语地拉呱了一通。他一向如此,做事必有应,哪怕是再疯癫的都一样,故而侍卫见他忽然絮叨起来,也没有露出诧异之色,只是不是应和一声不至于叫他显得古怪。 如今,刚刚,那侍卫耳听刚刚那番言论都从容小龙嘴里断断续续说出。 心中就了一些计较。 果然,颜康道:“想必那对夫妻的亡魂还守在容公子身边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盯梢了一会容小龙,容小龙一动不动。 颜康笑笑,继续说:“那对夫妻恼恨我,势必站在了容公子这边,恨不得把鄙人之后所有种种都窸窣朝容公子抖落了个干净,力求容公子占据上风........不过,大概要叫那一对亡命鬼失望了.......” 颜康得意一笑。冲着容小龙身后的虚空位置。 但是他其实是真的对了一团空气做得意状。因为容小龙看到,那对夫妻已经跑到了颜康身边,在徒劳且愤怒的正在掐着颜康的脖子,顺便吐口水,那女人还拖了鞋子,那鞋底在抽颜康的脸。 这一切,颜康浑然不知。 他在对着空气得意微笑。 颜康得意笑过之后,便又立刻转换了谦卑态度对了容小龙:“容公子,请谅解我有心试探......” “所以你杀了那对夫妻,不是所谓的路见不平,一来是想要拖容氏下水,而来,是想要试探容氏的能力?” 说话的是月小鱼。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颜康摊手:“谁让容氏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了......什么上天入地,撒豆成兵,点石成金......还有什么下了入阎罗殿追魂夺命,上课入九天斩神杀仙等等.......而且随着时间推久,这传闻就越发离谱,我虽然也是南顺的人,但是也是个少年......我父辈那方倒是有些了解,可惜了,他们流放途中,甚至还来不及和我交代些什么,就双双断气,浪费我不少心力.......” 颜康确实面露了惋惜之色,但是月小鱼却感觉,颜康只是在惋惜自己消耗的心力而已......不过想想也能说人家无情,毕竟他们在座,唯有颜康才是切身感受过的。他才知道流放路上的艰辛困苦,只有他才知道被一路饥寒交迫的窘境,人都说饭饱才思其他,在觉得老天处处是绝路的时候,只觉得身边阎王小鬼都快和自己拜把子了,那个时候什么亲人挚爱离开,只怕想哭都怕浪费一滴水。 虽然到现在为止,月小鱼都不知道颜康到底是凭借什么天生我才的优势从一个南顺的亡国遗民成为如今的来访使团的,但是月小鱼觉得,这变脸,或许就是其中一个本事。 颜康的变脸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他可以无缝接轨的变幻各种神情。比如惋惜,比如懊恼,比如恭敬,比如激动,比如示好等等等等。 他好像有很多张脸皮,不用换,扯下一个,就能露出来一个新的。 月小鱼若是把这番话告诉给在座任何,都不能得出,她在暗示颜康脸皮厚。 这颜康脸皮确实很厚。 他说白了就是想把容小龙当做工具人利用。说的更明确点,类似于盗墓寻宝用的罗盘。结果还不想做坏人,非要把面子上也过得去。 弄一会什么他乡遇故知,又弄一回什么旧情之类乱七八糟的。 还不如痛快一句:“我很看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寻那亡国北魏的宝藏?” 既然都是赌注,还不如赌一赌这容氏的后人是个小财迷。回头被那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给忽悠瘸了,不用杀人也不用放出来什么残剑旧物,人家就巴巴跟上了。 人人都无利不起早的。 容小龙再如何,不也是个人? 当初要不是冲着杜衡的一碗阳春面,如何会按捺下怕鬼的恐惧和杜衡交流呢? 颜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随容小龙,也不知道一路试探了他多少。或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试探,也或许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是第一次试探就误打误撞成功......岂不是运气太好了? 月小鱼左看颜康面相,右看颜康面相,横竖不相信颜康是个有如此好运的人。 一个人,在年少的时候成功从北荒流放之地活了下来,已经是老天怜爱了,长大之后又成为了异国的官员,这运气怎么说都算是爆棚了。再来一次,只怕这福气,说难听点,要无命来消受了。 月小鱼皱眉说道:“你说你听了很多关于容氏的传闻,为何偏偏就试了个与鬼通的?与鬼通这个能力,似乎和寻宝亦或者建立新朝无关吧?” 在如何想,对方想要的也该是通神和占卜之术才对。 果然,颜康抿嘴一笑,有些汗颜道:“实不相瞒,相瞒只怕也瞒不过......索性直言了,我们在金陵的时候就瞧上了容公子,一路而来,在佛妥山跟丢了,原以为这次是受挫了,接没想到两个月后居然在我们回程路上撞了个正着......我今日所见的时候,可是震惊无比啊......” 颜康此刻摆在脸上的,全是真情实感。 月小鱼这下算是理顺了,这不是颜康运气好,根本就是容小龙他们倒霉...... 人家都放弃寻找了,结果他们一头给撞了上去...... 容小龙沿路也大概说了一些他和若离在佛妥山的境遇,也讲了他遇到了一个南顺的状师的鬼魂,也说了那个叫做莫轻言的神仙。莫轻言引他们入那个结界,认识了苗三娘,得到了杨柳秘籍;再把他们两人送到了小佛村,带走了被欺负的小女孩子,解开了陈大状多年的不平;又把他们送来了这里,发现了村里的古怪,也让古怪的颜康发现了他们。......事情走到这一步,到底那个神仙,现在还有没有在插手? 陈大状那个状师或许是神仙所为,可是这里呢?这里是清白人间,小佛村多年隐居不为外人所知,一部分可能是因为那个石林阵法的缘故,另外,或许有可能是因为神仙的干预。 这里呢? 这里的相遇,是神仙所为吗? 如果是神仙所为,那么目的为何呢? 神仙的目的还尚且不明。但是颜康的目的却很明了,连结局也算是明了的。 容小龙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确实是容氏的人,可是我没有继承到容氏占卜的能力......你想要的北魏的黄金,财富,或者新朝,我都帮不了你.....” “可是,不是我要啊......”颜康笑,“我不要财富,也不在乎黄金,更何况,新朝早就已经开始了。” 什么? 颜康果然收获了一片诧异。 他很满意。 颜康慢吞吞道:“容公子可想过,为何如今南齐陛下,至今不忘忌惮容氏?为何鄙人作为西奥官员却依然心念容氏?为何明明已经十五年过去,就算是一座宫殿,十五年无人打扫也该成了破庙烂房了......为何偏偏,你走到哪里,都还尚且可以凭借容氏后人这个身份获得礼遇?” 颜康话没说说完,声明先出:“事先说好,鄙人并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颜康左看赵帛,右看容小龙。 又换了一副恭顺态度。 颜康恭顺道:“......这朝廷都有一句话,叫朝中有人好做事,朝中人走茶就凉.....到哪里都一样,南齐也好,西奥也一样。都是一个道理。万变不离其宗。” 赵帛不服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江湖如今,不予楼尚且嚣张,江湖人即便是人人势利,为了铲除不予楼,也不会爆待容氏后人.....朝廷大概对此无感,可是不予楼祸害的可是江湖。” 这话听起来虽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也显得江湖所谓道义十分的功利,可是颜康这番言语已经在朝着这个方向在挑拨离间了,与其等个外人在搞小动作,不如让赵帛这个世家子弟亲自挑明说出来更好。 容小龙对此的‘挑拨离间’平静的很,他似乎并不想要转移任何话题的,他道:“颜大人请继续。别说些无关的。新朝如何?我容氏如何?可否继续?” “当然当然,”颜康拍拍手,“这夜色还深呢,足够你我慢慢絮叨。来人,上新茶,上点心。” 颜康骤然一副要来个宵夜慢慢畅谈的意思了。 容小龙就不懂了:“难道这话还说来话长不曾?” 颜康笑道:“这话不长.....纯粹是我饿了。” 颜康解释:“我自小饿怕了,丁点儿饿不得,一旦饿了时间长了点我就能立即厥过去,然后满身都冒冷汗.....即便是我后来长大,丰衣足食,我还是恐惧的不得了,我想改啊,改不了嘛.......” 他点了点脑袋:“这里,吓怕了。当年那船只,送南顺不愿臣服的皇室以及贵族前往北荒,我祖父家中是南顺的权贵之一,也上了船,带上了我。我当时忽然不知,懵懂之际上了船,慌忙的时候,我甚至只顾上带我的玩具,那桌上一盘子糕点动也没动,后来将近大半年的漫漫长夜,每每想到那盘糕点我都要嚎啕大哭。” 新茶沏了上来,糕点也送了上去。是甜的发腻的红豆沙,和十分甜腻的桂花糕。 容小龙也跟着吃了一口,一碗红豆沙只怕是放了半碗糖。腻地他立刻喝了半碗茶。颜康却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不适。 他吃的开怀之际,听到容小龙问:“新朝是怎么回事?” 颜康嘴里有半口红豆沙,含糊说道:“容氏占卜应验了啊......果然是天意啊......当年南顺的十五皇子带着不肯投降的权贵渡江去了北荒,三年后,容氏最后一批残留族人投身隔相江的地狱门,之后,黑云压城,北荒之地普降甘霖,大雨落下三天三夜,如泼天一般降下,三天之后云开雾散,北荒就成了绿洲......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同时,隔相江的江水掩盖了这个秘密。” “第三百七十七章 胸无大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言出去,信息量如白日里一道天雷一般,轰炸的在场四人鸦雀无声。只听到颜康咀嚼红豆沙和碗筷叮当的撞击声。 隔了一会,空气中才慢慢出现容小龙的声音,容小龙用一种仿佛是梦游一般的声音说道:“北荒成了绿洲?” 颜康点头。 他看起来并不惊讶,也没有太过于高兴,情绪平静,颇有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置身之外的疏离。 他说道:“当时......太快了。西奥甚至没有发现苗头。那三年的时间里,只知道南顺的那位元朗皇子组织了商队,带着一些年轻力壮的来回穿越沙漠营生。当时北荒的石翠城是石白天当家,权贵也是石字头,元朗在石翠城就是个寻常的商人,就连营生的店面都是租的......” “之所以会知道这一切,是因为那三年中,西奥的暗堂口一直在监视着元朗。提防这位亡国的皇子做些什么不甘的事情。结果盯梢了三年,就整日见他为了生计奔波糊口.......后来又想他当年在南顺皇室尚在的时候就是个不显眼的皇子,只怕根本没有接受过储君教育,故而西奥也就松了一些警惕,虽然并没有彻底放弃盯梢。到底暗杀的频率也就松了很多。” 颜康说的轻松,但是听到了容小龙的耳朵里,心里却是一阵寒:“暗杀?” 颜康不以为意,平静回答他:“暗杀就是暗杀,不会明目张胆的让刺客什么的下手,无外乎就是布置一些看起来像意外,陷进去也像是意外的东西.......石翠城外遍地是沙漠,沙漠就有毒蛇鼠虫既然有毒物,就有剧毒的种种植被......这些都是意外。” 颜康说了这些话,眼见容小龙的脸色一层一层灰了下去,他虽然暂时猜不透容小龙对于那位他话语中的元朗皇子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直觉告诉他容小龙并不将元朗视同为敌。 而他却在用平静语调在毫无感情波动的讲解元朗这些年的遭遇...... 颜康连忙道:“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入了西奥的官列之后,才在暗堂口的文册中看到的......我的岁数比元朗皇子要小,那个时候又留在了西奥,并没有跟随往去石翠城......” “西奥本身就和南顺关系不差。西奥并不针对元朗皇子,也不针对当时在石翠城谋生的南顺皇族,而是惧怕新朝这个预言而已......对事不对人。而且即便是南顺亡了国,那位之前嫁来西奥的王妃也并没有受到薄待.....这一次西奥使团来金陵,就是为了这位王妃所生的皇子完颜全求亲的......” 元朗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为什么自己能够在西奥扎根的缘故:“那个时候我的祖父母渡船之后水土不服,在西奥和北荒的边界处重病不起,当时有好心的西奥百姓收留了我的祖父母,原本的打算是等到我的祖父母病情缓和之后再上路北荒,结果没想到我的祖父母一病不起,我听说西奥的一处山岭有悬崖上生的蜂蜜,那个蜂蜜吃了之后可以百病全消,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去那处山岭去寻找,结果走迷路,整整七天才走出来,七天中,我靠着山岭里猴子给我踩在的水果活了下来,等我出来之后我才知道我的祖父母已经西归,而他们也以为我死在了山岭中。毕竟一个孩子,是不可能在陌生的且有野兽的山岭独行七天能够活下来的。” 但是偏偏颜康就活下来了。 活下来的颜康生了一场重病,发烧烧了一天一夜。他运气很好,许当真是得了老天爷的眷顾,他醒来后一没有烧坏脑子,二没有烧地忘掉记忆,他只是对于那些苦难感受单薄了很多。他对于一些伤痛,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反应都十分的平淡,不管是自己身上受伤,还是同龄的孩子皮肉有损,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他发烧导致的唯一的后遗症。 若是说还有一点,那就是之后他再也不经饿。有的人稍微肚子饿一会,尚且都可以忍受。所谓忍饥挨饿嘛。他不行,他只要稍微感觉到一点饿就要立刻吃东西,否则就会直接晕倒,毫无一点缓冲。 索性收养他的西奥国的人家家境殷实,不缺他这一口饭,而且那家人十分怜悯他,不仅让他吃饱穿暖,还让他入了自己家的族谱。 南顺,是没有颜这个姓氏的。 他姓康。 他原本叫康乐。 收养他的那家人姓颜。西奥的皇族姓氏是完颜。完颜家族在西奥地位崇高尊贵,他们有的时候为了施恩于他们的臣子和家仆,会赐他们半姓,以彰显隆恩。 所以西奥国半姓的家族,虽然不一定是当权者,但是也是衣食无忧的。 西奥国的半姓,一个是完,一个是颜。 收养颜康的那家人,就是颜姓。 颜康的身世并没有故意隐瞒,毕竟颜康的长相和西奥的人还是有所差别的。 他仕途不算是艰难,但是因为他的出身,他的仕途也只能到了如此而已。就像那位南顺的王妃一样,她虽然并没有因为南顺的亡国而待遇有所削减,但是她诞下了皇子之后也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隆恩。她的一切也只会到此为止而已。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儿子。她儿子完颜全因为一部分流着南顺的血液,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踢出储君备选的行列了。 最多最多,就是她的儿子,会继续成为两国和亲的筹码。这还得看吞并了南顺的南齐国君是不是买账。 ...... 颜康吃完了一整碗的红豆沙和半盘的糕点。终于把那股子隐隐上头的晕眩感给压制了下去。 他得以继续讨论之前的暗杀。 “西奥的人也不是说估计什么南顺的王妃的面子......那是说笑的,弱国本就无外交,何况来说,南顺连国土都没了,曾经的天之骄子也成了亡国奴。但是西奥也没有赶尽杀绝,他们大概也知道,若是把一个人逼上绝路,那对方再无顾及,就会翻天灭地.......” 颜康先说完上一句话,又话锋一转,流露出个笑来:“这是西奥当时一品堂的一位重臣提议的......他是完氏的族人......曾经是。” 容小龙困惑。 颜康早有所料一般,非要等容小龙流露出来这番困惑之后才借着说下去下文:“半年前,这位重臣被夺走半姓,打成了贱籍。就因为他当年力排众议,阻止对南顺皇族灭口的建议。” 这是别国的政事。容小龙不管发表任何评价都不是很好。为那位臣子说话都显得很白痴。他干脆闭了嘴。 只说一句:“真是天意莫测。” 颜康笑眯眯道:“这如何能够算是天意呢......如今西奥认为,这都是在一一印证了容氏的预言。——就连十二年前那场令北荒变成北凰的黑云压城,都是容氏舍身投入地狱门,上达天听的杰作。” 这就离谱了吧? 然而颜康看来却是十分合理,他的看法也代表了西奥国的皇室和重臣的看法:“难道不是如此吗?容公子细想一想.......若非十二年前那场黑云压城带来的暴雨,那小小一座石翠城,又如何能够让元朗皇子搅动到有翻天蹈海只能?若非十二年前隔相江江水暴涨,直接阻断了南齐对于北荒的监控,元朗皇子又如何能够有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来建立新朝?”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十二年前,容氏投身地狱门带来的......”颜康不知道是因为吃饱喝足有了精神的缘故,还是说道心头,干脆抛弃了之前的假意,换了真颜上阵,话语中和明面上都显得癫狂起来,“西奥的国君和重臣皆如此认为,他们回想起了当年容氏的风光和能力......西奥会如此认为......难道北凰不会吗?” ...... 十二年前,容城是因为被追杀,无路可走,这才无可奈何,抱着容氏幼子领着族人投了地狱门。若是当时能够有一丝的生机,谁会愿意带着孩子去走死路? 容小龙虽然不了解当年容氏心性如何,但是他身上也留着容氏的血,自觉自己算是清醒的一类人,做不到那样为了漫长未来所谓而癫狂行事。那颜康口中的容氏,为了印证自己的占卜,或者说,为了南顺的皇族能够在北荒再次开立新朝不惜舍身。若是当真容氏对于南顺如此忠诚,那么当初,容白就不可能去扶持南齐的那位老皇子,当今的宝成帝。 这太矛盾了。 而且大漠落雨的事情虽然罕见,但是也不是说不可能。否则石翠城这方绿洲之地又是如何来的呢?而且......容小龙刚刚还在陈大状这个南顺的百姓口中,知道当年北魏亡国的原因和北魏与鲛人的那场争斗,别的不说,十二年前黑云压城或许是天意。但是隔相江江水暴涨,阻断航运,却完完全全有可能是巧合:鲛人消失,隔相江江水水质日渐低劣,江鱼绝种,黄沙淤积,礁石阻断江流,将江水暴涨只是早晚而已。而如今倒好,这天意,这凑巧,这人为,全部都被推给了已经根本没法发声的容氏。 容小龙越听越皱眉,他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在想,想得头疼,无暇再想下去,干脆直接问:“颜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颜康巴不得容小龙问这句话,立刻道:“容公子,南齐早已经没容氏的立足之地了......当年容氏的族长公子白就已经失败了....容公子难道还要在此挣扎吗?” 容小龙不太听得懂,但是已经觉得不太妙了,他眉头皱的比较刚刚还要深:“什么意思?” 颜康这回面上除了癫狂和急切,还多了一点叹息和焦虑,总之,他表情复杂:“容氏擅长占卜,知天意。当年虽然南顺国势表面上看着如日中天,一副强国态度,但是容氏的族长公子白既然当时能够冒着大不违背叛南顺,必然是知晓了南顺国运到头的天意......公子白用心良苦,不惜牺牲自我,都要为容氏开创一条新路,故而才选了扶持南齐。” “......谁想到当今宝成帝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对开国功臣的容氏赶尽杀绝。容氏岂能就如此坐以待毙?” ...... 容小龙面对颜康的慷慨激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震撼于颜康口中对于那位容氏的公子白的奉献,根本就是被颜康等为代表的那群人的脑回路给震撼到了。 介于颜康是南顺的旧人,后来又在西奥国长大,容小龙不禁有些疑惑......这到底来说,那些人当年对于容氏到底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崇拜啊? 未免太可怕了点吧。 颜康这边见容小龙不语,还以为容小龙已经有所波动才有此沉默,于是再接再厉道:“南齐的宝成帝定然不可能会在给容氏生路,容公子若是想要开天辟地,重整当年容氏辉煌,南齐,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呢?”容小龙反问道,“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新朝还是西奥?” 颜康是作为西奥的使臣来的南齐,但是他同时还是南顺的遗民。 有着这样的双重身份,不管他现在是向着谁说话,信任度都已经打了折扣。 容小龙不得不戒备一番:若是颜康标示值就是北凰的人,大力推荐容小龙前往北凰,那么容小龙就有可能半路被已经彻底投身西奥的颜康给灭口。 反过来,容小龙也会被南顺遗民的颜康给灭口。 正反都会被灭口。 横竖都得不到好处。 颜康并没有直接告之对方自己的立场,反而先试图来激发容小龙的野心来了,他道:“公子,您难道不想要开天辟地,位居人上人吗?” “人上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威风凛凛,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实话,谁都想。”容小龙艰难道:“但是颜大人......关键之处,我已经坦诚过了.....容氏占卜能力,我并没有继承到。” 容小龙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有点歉意了。 很莫名其妙的一种情绪。 可是既然这个情绪来了,容小龙也没必要刻意的打压它:“.......令颜大人失望我很抱歉,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多的野心,我只想看看江湖而已。我这个人,胸无大志的。” 他说的很诚心。 他想在大雨之后去庐山看银河落九天。想在春末夏初去看大漠孤烟直,想要去东莱看海市,想要去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光想想这些,就该知道人生一定要活得好久,否则时间哪里够用。 “第三百七十八章 漂亮至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对此观点。 颜康的反应居然是噗呲一笑。 他笑得还挺真诚,发自内心。 他笑完,面对面前四张明显不悦的面孔,还一脸无辜且惊讶:“怎么,......哎?我以为容公子在和我说笑话?” 容小龙说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颜康认真回答道:“公子,你如此身份,却妄图想要淡泊名利,胸无大志.......这就是天大的玩笑。” 颜康面上带笑,神情认真:“公子,你真的天真到如此觉得,这不管是南齐还是西奥,亦或者现在已经建立了新朝的北凰,真的会让一个容氏的后人存在在这逍遥天地间吗?” 容小龙道:“我说了,我没有继承占卜的能力。不管是南齐,还是北凰亦或者你们西奥,要我有又有什么用处呢?” 颜康道:“公子,你如今青春才多少?来日方长啊......” 容小龙懒得理他。 容小龙心想:“来日方长我要看山看水看美人。哪有空去被你们当刀子使唤?” 他还没想到要如何去回应颜康的这种迫切和莫名其妙的期待。 就听到身边月小鱼说道:“......我怎么觉得,颜大人似乎对于他是否会继承到容氏的占卜能力并不是那么的在意呢?” 月小鱼说:“你们西奥那边的传闻,很有意思......似乎把容氏驾驭成了天一般高的地位。” 听她言语的,对面的颜康,露出了一种半是无辜,半有点心领神会的意思。 月小鱼说:“当年明明是容氏被追赶,无路可走,这才投江。结果落到西奥这边,倒是成了容氏以命来促成那天机预言.....西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呢?容氏现在在西奥的名声又如何可怕呢?这恐怕要多谢颜大人......” 容小龙吃惊道:“多谢谁?.......”他随即反应过来,“这话是颜康在西奥传播的?” 这是容小龙第一次知乎颜康的名字,颜康很是高兴的样子,立刻以高音回复一声:“哎!” 容小龙无语半晌,,比起不解,更多是愤怒:“你为何要如此做?” “还能够为何?”这回说话的是赵帛,“让你没有立足之地呗......出了北凰之外......到那个时候,你在南齐不容,落到西奥又被追杀,然后就正好,可以让这位南顺出身的颜大人,带着你避开追兵,辗转路途,把你送到南顺的皇室身边去.......这可以叫做完璧归赵,也可以叫做大功一件。” 容小龙还是不解:“这又何必?颜大人在西奥也是仕途平稳。” 赵帛说道:“平稳是平稳,平稳的令一层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上升余地了。” 赵帛说:“不过这也很好理解的。一个南顺的百姓,家国灭亡,无可依靠,自然在异国十分辛苦。即便是被皇恩御赐的半姓人家养育成人,这从小到大的,因为这和西奥不同的长相到底受到了多少苦,也只有颜大人自己知道。” 赵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颜康一眼。 一般若是有人推测事情走向,大部分人,会选择察言观色的形式。就是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波动,以此来判断自己的猜测走向是否正确。 但是赵帛没有。他一直垂着眼皮,自顾自的说。 颜康没有反驳,也没有反应。 但是这样的沉默已经就是反应了。 颜康背后的手下,确实有的生的和南齐的人不同。 西奥和北魏有所不同。几乎可以算是截然不同。 北魏游牧起家,饮奶吃肉。不管男女,大部分皆是骨骼粗大,大手方脸。身高也是佼佼者。他们以男子为尊,主张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以擅长纺织料理炖煮肉食为荣,而男子则再外骑马放牧等等。他们大多数都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不惧严寒。 而西奥之地,多山岭,洞穴,湿气重。在食物上也偏咸辣和麻。西奥因为雨水较多,植被茂盛,地势险峻,使得男女皆皮肤白皙苗条,骨骼纤细,身高也不如北魏高大。 更加让北魏嗤之以鼻的,是西奥以女子为尊。 还不是南齐的男女同等。而是女子为尊。西奥崇尚母姓。他们认为,女子才是孕育生命着,而生命也是女子在女子母体中成长。故而诞育的新生命就应该尊母姓。这才是自然规律。如蜜蜂,如蚂蚁。 女人就是蜂王,就是蚁后,而男子就是勤劳的工蜂,就是永不停歇的工蚂蚁,要外出采集食物,选最好的贡献给女子。 连朝政也是由公主掌权。尽管后来,也有皇子登上王位成为西奥国王,但是这几率很小。 就如现在,即便是在位当权者为老国王。但是实际掌权的,确实老国王的两位公主。 颜康生的在西奥的男子中,算是高大的。虽然他其实到了南齐不过也是正常身高。可是他偏偏就在西奥中特别醒目。 他的个子比他颜家的其他兄弟高,他的皮肤很容易晒黑,他的至今都没有办法完整来说西奥的语言。他不管做什么,如何做,他都是那个‘颜家收养的孩子’。 小的时候跟着养父母游玩,就开始了。 一眼认出来那个孩子堆里那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养父母就要一次一次把颜康的遭遇说一遍。 然后得到对方先是恍然大悟,再端上可怜可怜的一连赞叹。 谁愿意可怜? 越小的孩子自尊心越高。 颜康每次若无其事看着别人玩耍,都要狠狠咬一口自己口腔里的肉。有的时候咬的狠了,咬破了,鲜血涌满了口腔。他就默不作声的吞下去。 血是铁锈味的。 不好喝。 他从小就知道。 那个时候闻着满屋的血腥气,看着新鲜的血从那个老汉的脖子,从那对夫妻的皮肉伤口上流出来。他用西奥的言语说一句:“血是铁锈味的.......” 后来他长大,争气的很。入了仕途。 养父母欣慰中又提点他:若是遇到了贵女青睐,可顺下。这可是更上一层楼的好仕途。 是的,在西奥。男子若是想要再更上一层楼,有个好仕途,是需要傍身贵女的。那样贵女的家中才会给予助力。否则,也就到此了。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权贵中结亲,谁都是要亲上加亲,助力上助力。 贵女也不是要看颜康如何。而是看颜家如何。可是颜家又不止颜康一个。有的是本家的后生。 他的养父母不止一次暗示他。他到底受累于他的出身。毕竟,南顺是灭国之地。因为南顺遗民的缘故,即便是养在了西奥的贵家中,依然是被低看一等的。 同时,养父母还要说一句:“当然,我们对你,是和同其他孩子一般无二的。” 一视同仁吗? 颜康长大后已经改掉了咬口腔肉的习惯。 但是他依然无法避免的感觉到嘴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若是当真一视同仁,早该在多年的养育中忘记他是个领养的孩子,早该不用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他是个亡国的遗留的孤儿,早该....... 没什么早该的。 颜康只知道。他不管在努力,再如何打拼,再如何上进,他的人生,他的仕途,他的野心,他的姻缘,都在西奥到头了。 这简直就是绝人之路。 “我小的时候,先生教我一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颜康说道,“我小时候的记忆清楚的很,一直都不敢忘记。我们康家在南顺算是书香世家,虽然家中官位做的并没有太高,但是好坏在京中也有一席之地。我的爷爷还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大家,他和我的祖母也是因此结了连理。京中很多世家会把家中的贵子贵女送到我家中学习书法。我的祖父,爱叫学生临摹字帖碑文等等。我记得有一个无主碑文上,刻着这么一句话。” 颜康喃喃自语般念出:“天无绝人之路。” 他原本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是严肃的。 结果说道这一句,很快就笑了起来:“看吧,果然如此的。果然不会绝我的生路。” 若离挑一边眉毛道:“所以,你是想借用容氏,来作为跻身新朝的敲门砖?” 颜康承认的也痛快:“不错。” 他主意倒是很合理。 他虽然同样作为被流放北荒的南顺遗民。但是却并没有跟随元朗皇子一同患难过。想必他并非是唯一一个如此的。其他如此行为的人,想必已经在西奥过起了安顺的日子。有的报有和颜康同样打算的,想必行路也并非顺畅。否则颜康也不会想尽办法,辗转来到南齐,大费周折,来寻容氏的后人。 这原本都算是大海捞针。 但是偏偏嘛,天无绝人之路。 颜康甫一到金陵地界。稍微有心打听一番,就打听到了淮南近来几月出的新闻。最为著名的,就是那个价值十两金的新闻:凤台童子的长生演。 据说,凤台童子每十年会上演一次长生演。 以此来向信徒证明自己可以长生不老。 上一次的长生演,是一箭穿心。凤台童子与一个外貌年纪相等的孩童同时站在巨大的靶子前面,远处有一壮年,持弓搭箭,那箭入手沉甸,全由黄铜而铸,箭头锋利,可见冷光。一弓双箭,两箭穿心。 凤台童子和那孩童同时被贯穿心口,钉在箭靶上。那孩子登时就气绝,吐血身亡。连一声呼喊都不曾出口。 年轻的管家示意信徒上前抚摸那死去的孩子。有新人迟迟不敢上前,可是那些虔诚多年的供奉着却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于是新人也强忍着恶心跟着上前。 死了,却是死的透彻,虽然身体尚温,可是瞳孔已经涣散,白净的小手以及软绵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脖子趿拉下来,若不是被穿心的弓箭钉在靶子上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怕那孩子早就如一滩烂泥那样委地了。 而一边箭靶,那同样被钉着的凤台童子却一动不动,面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笑,看着他们。一直就这样看着,一边的年轻的管家也一言不发,完全没有了适才的热情和随和。 这些不管是新还是老的信徒,才开始后退,下台,跪拜。唤凤台童子,同时,死死盯着凤台童子胸口的箭。 那个持弓的壮年上前,一把拔出那把长箭。 为首的供奉的信徒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那胸口骇人的血洞。那血洞距离他很近,他清楚看到,那血洞中的残存的皮肉,骨血,还有因为刚刚拔出箭头时候带出来的碎肉。凤台童子丝毫不觉得由任何异样。他接过管家递的手帕擦拭干净血洞周围的血和碎肉,随手就把那方手帕丢弃。 那方帕子后来被人拾去。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处理。是供奉家中,还是干脆盖个庙宇?不妥不妥,哪样都不妥。最终商议,把那方帕子的血水煮出,一人一杯饮下。凤台童子长生不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长生不老的血啊。 就算是喝一口不会跟着长生不老,那也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这是九年前的长生演。几乎每一次都会轰动。 然而今年也是。 而造成轰动的,却已经不再是凤台童子了。因为今年的凤台童子在表演所谓长生演的时候,一刀穿心,直接毙命。那是自己杀的吗?当然不是。 而是那个下手之人。 有人啊,能杀了长生不老的凤台童子。 凤台童子长生不老,能杀了他的,那是人吗?那是神!真正的神! 整个淮城,或者说,整个当年曾经对信奉凤台童子的人,都在等着那位神降世。 然而快要一个季过去,那神灵却依然迟迟不动。 就在信徒们都躁动不安的时候,又有人出来安抚:这是在等待天机。 好吧。 那就等待天机。 .......凤台童子啊....... 颜康笑道:“凤台童子,不就是长生者么?容氏的手段。容氏当年归为南顺国师,确实曾经露过追魂索命的本事。活生生把已经咽气之人的魂魄从黄泉路上阎王判官手中夺回。既然容氏能夺走,也自然能还回去。我相信,凤台童子这件事情,必然是容公子的杰作。” “漂亮至极。”颜康的赞美听起来真心实意的很,“不管是杀了凤台童子的时机也好,还是迟迟不肯露面的悬疑也罢。都十分的漂亮。不愧是容氏的公子。” 容小龙:“.......”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故国家园”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无语的已经不光是容小龙一个人了。还有在场的包括若离,月小鱼和赵帛。 通俗来说,就是四面无语。 毕竟他们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听到过容小龙诚心实意的解释过了。对于凤台童子的死,那就是个误会,阴差阳错的误会......而且这种手段,怎么看怎么也算不上是漂亮啊?哪有人故意以身犯险,引得凤台童子对自己刀剑相向,故意用自己的血去沾染那个匕首?何况谁能算到凤台童子会这样正好,就用了那把匕首来刺伤容小龙,然后再用那把匕首来表演长生演呢? 凤台童子又不穷,搞得好像上下只有那一把匕首那样...... 谁能算得出来......哦,容氏是占卜和预算天机闻名的家族....... 怪不得,什么离奇的戏码都往他身上贴。 那也就是说,这一套传闻,根本不是在夸赞容氏的神机妙算,和这个容氏后人的厉害。根本就是一套算无遗漏的固定流程嘛! 后知后觉恍然了这一套的容小龙,当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了。 但是容小龙和若离等人的沉默落到了颜康眼里,却被理解成了默认。 颜康也很是有‘默契’地不再深入聊这件事情。——既然容小龙不打算立刻认领这事,那么就有的是来日方长的。 容小龙忽然问他:“你,如何知道长生者这事?容氏在南顺.......你刚刚说,容氏曾经露过追魂夺命的本事?” 颜康道:“普通南顺百姓自然不懂。但是我们康家,并非是普通百姓。” 当然,传说当年跟着那位小皇子北渡的都是皇室亲眷或者旁支,就连闫大夫的好友,也是因为家族是南顺权贵而被迫登上了大船。南齐攻陷了南顺,可以后代南顺得民心的重臣,比如顾文熙,也可以优待于南顺的鸿儒大家等等,这些皆是为了安抚南顺的百姓,但是这并不等于,南齐可以容忍南顺的当权者留下。 那些南顺的权贵,一半死于殉国,一半北上荒漠。虽然面上是流放,或者自行选择,但是当时北荒不就和死路划伤等号了么? 所谓的额南齐厚待,也不过是胜利者的说法而已。若当真是厚待,岂会有幼齿小儿投身滚滚江涛? 颜康的父母康氏家主和夫人皆殉国葬身火海,跟着南顺的皇城烧成灰烬,至今那片遗址依然无人入内,天长日久,开满凤凰花。每年热夏,红艳一片,有风过,血红花瓣扑梭梭落下,如血雨花海。 颜康跟着年迈的祖父母登上北上的流放之船,多日飘零江上,等到再踏上陌生异国的时候,年迈之人早已经不堪重疾,撒手人寰。 颜康那个时候,已经记事。 他虽然当时只是个少年。可是一个少年已经足够拥有完整的记忆了。 更何况是如此沉重的记忆。他从未提过,也似乎表现的对于往事淡薄,这不代表遗忘。他日日夜夜,都能在梦中梦到那一片火海,他听说那片皇城故土上如今开满了烈烈的凤凰花,他想得到是如何的场面。然后在梦中落下泪来。 “南顺的国花,便就是凤凰花。而如今的北荒成了北凰,也是如此的意思。南顺的皇城,原本就是在一座半山之上,那半山本就是孕育凤凰花的地方。元后很是喜欢。就因为元后喜欢,那块山头的主人便就把那座凤凰山赠与给了元后,连同那山上八十一棵凤凰花树。” 当年元后和元顺帝合离后,带着明珠和年幼的皇子和追随的族人回到了当初的渔村。便立刻钟情了那座山。那是元后年少的时候在家中便能遥望之地,她的父亲疼爱她,为了她修建了可登高远观凤凰山的绣楼。她作为少女的时候总爱看那方向。如今一番经历后回归故土,旧宅早已经蒙尘易主,父母皆已经故去,幼年时候曾经的女伴们也早已经为人母,有的远嫁,有的已经再也四顾无言。 只唯独那山,依然在每年的热夏,开满凤凰花。 已经为人母的元后,回到故土,做了第一件任性的事情:她用那颗夜明珠,换下了那片凤凰山。 她要在那片凤凰山上,‘占山为王’,建立新朝。 凤凰山原本就是有主人的。 那个主人,姓康。 康乐的先祖,是元后的手帕交。她是家中独女,长大后到了出阁的年纪父母也没舍得她出嫁,而是为了她招了女婿入赘,依然沿了康姓。 康家的女儿不光是康家的主母,也是康家的当家。她见了故人,收了明珠,赠了凤凰山。 是赠。 康家的女儿把凤凰山的地契送给了自有一同长大的元后。而元后的那颗夜明珠,也算是好友相赠之物。这人人都说是是一笔亏本的生意。可是出身于经商世家的康家千金,这一辈子,只做了这一笔‘亏本’的生意。 之后的事情的细枝末节,已经跟着南顺皇宫的那一场大火消失在火海中。 当年的火势如此凶猛,不光是巍峨皇城付之一炬,就连那八十一棵参天的凤凰花树都焚之一俱。结果没想到多年之后,真正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凤凰山再次开放了如血如泣的凤凰花。而且在那一江之隔的他乡,北凰也在默默,遥遥相望。 颜康这个时候问道:“容公子......若是如今依然在南顺,我应该称呼容氏的指路人一声君侯。” 君侯最早,为诸侯尊称,时至今日,基本等同于宰相,丞相等高位之权贵的称呼。但是不管是南顺还是南齐,其实丞相就是丞相,譬如南齐就有著名的文丞相闻言帛。他是两朝元老,就连当今的宝成帝都要尊称他一声恩师。之所以是两朝而非所谓的三朝,是因为宝成帝之前的顺成帝,继位很早,且长寿。活生生把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宝成帝给熬成了老皇子直接失去了继位人选的范围。若非后来容氏插手,宝成帝至今,大概就是个宝成王。 但是以文丞相时至今日的神采和状态来看,只要他不会被对立派的方卿和给气死,他应该能够如愿顺利的做成三朝宰相。 而在南顺,有开国护国之功的容氏,被南顺臣民称呼一声君侯,似乎并不算是夸大其词的。 何况容氏从始至终都是国师之位。别的本事不说,就算上传闻中的占卜天意,知晓天机的能力,都可以让南顺在当初的四国中利于有利位置。 齐顺是容氏跟着建国的,南顺也是容氏参与的,而甚至分裂两国,再合并两国,都有容氏的事情。这落到冷静一些的路人眼中,夸大一些来说,容氏确实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建国灭国,就跟玩一样。 就连如今北凰确立新朝,也没逃过容氏当年的预言。 容氏的容城投江,和隔相江江水暴涨以及北荒黑云压城三日把大漠化作绿洲,也太巧合了。 这番巧合,最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容氏至今逃不过这该死的命运。 这番清醒认知倒是让容小龙笑出了声,他闷闷道:“我若是当真会占卜......我应该立刻卜卦一番,算一算我到底前途如何......” 他是开玩笑的口气。 但是颜康却仿佛听不懂一般,认真道:“算人不算己......” 容小龙坐在他对面看他,说道:“你怎么就确定呢?” 颜康说:“容氏若是能算得出来之后家族惨烈,当年的君侯又如何会做此番行为?君侯应该是算出南顺国运忽断,为了容氏的后人着想,才选了南齐的老皇子,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过人心。他助了老皇子登上皇位,却没想到老皇子过河拆桥,权势到手,就清理了容氏......” 颜康语气中透着沉重和笃定:“.......这不是天意,这是人心。人心,是一种比鬼怪神佛还要莫测可怕的东西。” 这番话令容小龙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短暂片刻的沉默之后,大堂中容小龙的声音响起:“所以,我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作为南顺的国民,起码贵族,并未曾把南顺国破的责任安在容氏的身上?而是认为,这是被容氏提前预支的天意?” “当然。”颜康很快回应道,“国破家亡这种大事,有关天意国运,岂能是一人所能为?” “你为何如此笃定?” 颜康说道:“当年容氏先祖,就是南顺的第一位国师,是齐顺帝和元后的共同好友,帝后离心之后,那位好友并没有选择留在已经稳定的齐顺安享荣华富贵,而是选择跟随元后来到左海从头开始......建国立业这种事情,岂能是一件轻松散漫之事?当年齐顺建国,都花了整整一十五年。元后从一位不知愁的少女,到后来的开国皇后,其中辛苦,青春,心血又怎么是史书寥寥数语可概括的?而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十五年?”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五年? 容小龙今年也才将将跨入第一个十五年。而有的人,连十五岁的关卡都没有走到就匆匆离开。第一个十五年,且算少年,青春年华。等到第二个十五年到来,那就是而立之年。成家立业,意气风发,等第三个来临,那已经进入不惑,半生过往匆匆不见....... 这样来算,十五年确实十分的可贵的。 颜康的意思是:从那位容氏的先祖跟随元后离开齐顺就能看出来,容氏的那位先祖更加看重元后这位好友。 不管是知己情分还是其他情愫原因。若是当时当真偏心,大可以做做手脚,还元后一个圆满。 一个国都可以建立,区区一个贵妃,区区一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君王。有何困难? 真正困难的,明明应该是从头再来的辛苦。 可是容氏就是选择了最辛苦的走向。 这个行为和选择,有的人看到,看出了情谊和守护的蓬勃情感。以及时至今日都传送的君臣之道。 而有的人,则看到了天意。 比如颜康。 颜康说:“容氏通占卜,知晓天意,窥察天机。他只怕也动过为了元后夺取权势的心思,也动过国运易主的想法......可是偏偏又如何呢?朱顺鸿运当头,帝王之气太盛,若是那个时候强行逆天而行,只怕祸患无穷。一边是违抗天意有可能导致的天诛地灭,一边,不过就是再一个十五年而已......这样对比,是不是十五年就显得没有那么沉重?” 所以讲来讲去,容小龙只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南顺的民众,至少是权贵,都对于容氏能够预知天意的能力深信不疑。 但是容小龙对于南顺的民众并不记恨容氏这件事情并不相信。 将心比心一番,若是自己是南顺的百姓,自己的国家在兴旺发达的时候,国师投向别国,煽动了国民恐慌,引发了战乱和乱世,造成皇室陷入火海,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单纯是这一点,即便是容氏集体投江地狱门都无法令人谅解的。 但是从颜康口中,这一切,倒是成了容氏顺应天意的行为了? 这老天爷这么任性吗? 容小龙道:“......这番解释,是单单是你们康家的想法,还是南顺百姓皆如此?” 容小龙心中打定主意,若是面前的颜康一口咬定是所有百姓,那么他的之前所有言论都要大打折扣。 颜康仿佛是能够猜想到容小龙的所思所想一般,十分自然的给予回应:“我如何能够知晓南顺百姓的看法?容公子若是想要知道南顺百姓如何看待容氏,大可以自己回去一趟左海。反正如今左海,依然大部分都是南顺的旧人。” 颜康补充道:“都是百姓......容公子随便抓一个人问问便是......才过去十五年,我相信,南顺当初旧人,还未曾死绝。” “......” 月小鱼瞄了一眼沉默下去的容小龙。 忽然说道:“听起来,颜大人似乎并不打算有立刻带他回去北凰的意思?” 颜康笑道:“何必如此急切呢?大可先去一趟北海故地......容公子,你是南顺,左海人士......之前对于自己身世懵懂无知也就罢了。如今,听闻这些过往,见到了如我这般的‘故人’,容公子对于那个故国家园,就没有想过去见上一面吗?” “第三百八十章 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问的很真诚又急切。 相对应的,容小龙的回应就显得慢吞吞的:“.......也有想法吧......不过,也可以不想的。” 颜康急了:“这话怎么说?” “一来,我并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世的.....对比左海,我更觉得我长大的那个山村是我的故乡.....至于第二么,左海太远了。你也说了啊,那边什么都没了,我即便去了,也是一片屋檐一片瓦都看不到......人家有的人,少小离家老大回,至少还能站在残壁破瓦那里哭一哭,那我能看到什么呢?陌生的脸?陌生的城?陌生的乡音?” 容小龙慢慢吞吞的有点故意,但是其实并不是,他慢吞吞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他困了......这都下半夜了。鸡都快叫了。 容小龙摊手:“我倒时候,再如何告诉自己,这里本应该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本应该如何,我本应该怎么样怎么样......有用吗?” 还没等颜康想出来如何反驳。 容小龙那边,就一手支着下巴,眼睛有点睁不开的困倦:“这样反而显得我有点疯了........人家落魄贵族,好歹是曾经尝过富贵的,享受过荣华的......就像我的前辈容安那样.......” 容安的行为很好理解。 他对于过去的一切无法忘怀,对于过去的荣耀念念不忘,容安遇到徐长生的时候已经是一把年纪,按推理来说,其实那个时候的容安已经独自逃亡了很久。但是他即便如此,却依然在遇到一贫如洗的徐长生之后,依然要住上房,要吃好喝好,要日日烫脚,睡觉不能有光透进来,连卧榻的床的软硬,都要求满满。 容安将就不来。他为了自己的享乐会去赚钱的。在没有遇到徐长生的时候就自己赚钱,遇到了徐长生,就让徐长生赚钱。 容安当时和徐长生讲,他可是国师家族出身,从小就睡的绸缎,吃饭用金碗银勺,弹丸都是珍珠。 容安说的振振有词,脾气还大。 徐长生若是敢嘀咕一句:今日不同往日。 他就拿脚踹。 总之,十分难伺候。 ....... 可是这个东西,哪怕是容小龙听来,也只会说一句容安矫情。说矫情倒也不是真的嫌弃容安矫情,只是他词汇量有限,只能勉强想得出这么一个对应的上的词语。 容安从小锦衣玉食,进皇宫当做回家那般,只怕若是比起富贵来说,根本不会逊色于当年的方卿和。那都到这样了,你让容安能够接受一贫如洗的现状,其实也很难。 毕竟那么一句老话摆在那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凡事都有过度。 有的人尚且可以慢慢接受自己手里的一百两银子根据天长日久慢慢变得只剩下一文钱的现实。 但是这个需要时日的缓冲。天长日久天长日久。重点不是天不是日,而是长久两个字。 容氏的转变和倾覆,就和南顺的国都一样,老天爷并没有给予两者任何关联到天长日久的时间的。 若是容小龙有容安的经历,或者说,颜康这样就行。他或许今日听此一言会心动一番的。 但是很可惜。 按照他的年纪来算,他只怕很有可能连出身都不会在左海的。 毕竟他长大的那个不知名的小村落其实严格来说钟吾县。对比左海,反而和淮城要亲近些。它是完完全全的南齐境内。不管并国之前之后。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南顺有什么关系。 按照他的年纪,在推算一番南顺亡国的时间,他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父母在逃亡的路上生下的。他和那个左海,无论是如何拉扯,都寻不到一点的关系。 容小龙有点抱歉:“颜大人......我想要理解你的情绪,但是很抱歉,我实在是做不到的。” 颜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但是刚刚面上浮上的笑意已经很是寡淡了。 他说道:“.......容公子果然如此无情吗?都说血脉相连,容公子就没有一点点有为了自己家族不平的念头吗?容氏一门,当年因为当今陛下过河拆桥才导致的如今境遇,这累累血债,落到容公子这里,就成了一个毫无感觉得,甚至觉得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颜康语气平缓,但是并不代表他情绪很平和:“容氏当年,家族庞大,即便是旁支也是不容小觑的,投身南齐老皇子的公子白仅仅只是其中一支。但是之后,老皇子登基清算,并没有放过当年无辜的旁系,就连当年在南齐的容氏也没有放过......公子可知道,十二年前投身地狱门的那支,就是原本南齐的容氏。” 颜康摇头:“公子不会知道的额......公子怎么会这种陈年乏味,又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起什么兴趣呢......左海遥遥,连城也是路远.......” 颜康提及连城两个字。 让赵帛反应了过来。 赵帛忽略掉颜康言语中对容小龙夹带的讽刺,他在一边忽然说道:“你说连城?莫非你说的是连城的花谷?” 花谷? 不等容小龙反应,若离就当即反问:“花谷?什么花谷?” 赵帛隐去了他们去陌氏陵墓的事情,只说到:“我知道花谷。颜大人.....是不是花谷?” 不用颜康正式回应。 他的表情就已经代为回答了。 “连城......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花谷有邻,为一农庄,农庄有百人,擅丹青......与世隔绝,皆以容为姓。” 赵帛一字一句道出上文。 完毕,再说到:“是这样吧?这里的花谷之邻,就是颜大人所说的,南齐容氏。” 对比若离和容小龙的惊讶。 颜康的面上却依然平静。 容小龙把这一脸的平静看在眼里:“颜大人似乎早就知道?” “这不奇怪,”赵帛说,“否则颜大人要如何解释,见了我头面,就能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毕竟这一趟出行,我并没有刻意暴露赵家的身份。要么颜大人是认识我,要么,就是可以打听过。或者说,我一路而来之所以平安无事遇难成祥,也是要多谢颜大人一路庇佑?” 颜康笑笑,似乎算是默认了赵帛的这个说法。 那边若离还在追问:“什么花谷?怎么又和连城扯上关系?” 这个问题容小龙能回答:“连城之前有过容氏族人。” 若离一愣:“连城吗?” 容小龙再解释一句:“徐前辈的师父,就是连城的容氏出来的。” 若离再一愣:“徐前辈吗?” 容小龙再点点头。 若离一惊一乍的。 所以说,容安从当年容氏出事,逃亡数年,一直到年老白发的时候遇到徐长生,再到徐长生送终完毕,最后徐长生独自行走江湖,再遇见月小鱼,杀上一个贺兰愿,这一切一切,这数年时间,说白了,都一直在南齐地界打转? 我的天....... 不过这也有的理由来解释。 别的不说,花矿。若离在也算是在有所听闻的。毕竟方卿和是羽林军的统领。羽林军和皇城司的弓箭到现在还是有一部分的箭头是花矿做塑造的。 花矿用在弓箭上,重量线条都可以令弓箭的射程增加一倍。同时普通的弓箭也会染上刀锋,那弓箭下去,中箭者伤口呈十字花刀模样。便是如此原因:一道刀口为弓箭伤,一道为刀锋所伤。故而这种矿石也有个俗称,为花矿。这是铁匠取的。一般采购者,也会这样叫。 花矿平时不会作为武器,与乌铁相同。不过不同的在于,乌铁是因为价高,而花矿却是因为残忍。 花矿作为武器的话,会令重伤者伤口流血不止,难以痊愈。且皮肉翻卷,尤其是在战场上,随着心跳加速血液崩腾,会令小小伤口血流如泉涌。 所以即便是守护皇城的羽林军和守护内城的皇城司,也轻易不会用花矿箭头的弓箭。因为那种弓箭一出手,就无异于要直接夺人性命。 而两支内外护卫,如无意外,都要活口。 这花矿在当年,甚至可以说是南齐南顺两国之战中南齐取得胜利的十分重要的因素。 如今告诉她,这个花矿,居然在南齐容氏的旁边? 她不太清楚容氏在这一出里起到过什么作用。但是当年陌家可是一直都是为朝廷提供兵器的家族。陌氏在江湖的崛起和不可摧,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们背靠皇室。陌氏当年锻造出来以乌木和花矿为组合的弓箭呈交给朝廷,朝廷通过,那么就要面临开采花矿。若是花矿的主权在容氏的手上,那么势必就要通过容氏的同意。容氏是否同意,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花矿确实是开采了。不管当年容氏究竟是被迫同意还是主动同意,这个花矿的弓箭都在两国战争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所以,南顺和南齐的战争,也可以讲说,是南顺的容氏和南齐的容氏的战争? 怪不得......怪不得了.....怪不得为什么明明是南顺人士的容氏,但是容小龙是从小在南齐的地界长大的,徐长生也是在南齐的国境内遇到的容安,就连那逃亡的容安,也是兜兜转转,在南齐内绕圈子。还有那个容氏投身的地狱门,那里根本就是南齐和南顺的交界处。 ....... 所以说,这个容小龙,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容安那一支的后人。他,包括自己。如今的遭遇就是南齐的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两家同时诛杀的缘故。 容小龙当年是个婴儿,投江的那一支容氏在逃亡的路上丢下一个婴儿要比丢下一个有记忆的孩童要方便得多。而且婴儿也容易逃过追兵的审查。如果是一个几岁的,已经有记忆的孩童就会显得麻烦。所以有传闻,当年投身地狱门的容氏中,是有孩童的。还有她,她同样也是十五岁。同样当年也是婴儿。 若离的心蹦蹦跳的厉害,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旁人表述清楚自己对于这样一番发现的无法言表的情绪。 只能沉默加一惊一乍。 若离沉默下去。看着也不像是要解释自己一惊一乍原因的样子。 而沉默下来的若离,与此同时也在尽量不动声色的打量对面的颜康。 这个颜康,明显是南顺的人,他是明明白白的,属于左海那一支的。康氏,他原名康乐,如果颜康刚刚的自述是真的,那么他应该就是当年赠与元后凤凰山的那个手帕交的后人。南顺有容氏,南齐也有。这也很好理解。当年元后合离,跟着元后一同从头再来的,只是那个元后和齐顺帝的朋友。他是私心还是旁的,都是自己的抉择,并不能够去抉择其他容氏的选择。 这也算是另外一个和平情况下的分道扬镳。 而后长达百年,两国的容氏都是十分平和的。而且也确实算是道不同了。 南顺的容氏权贵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南齐那边,却几乎算是隐没人群,做到了完全避世了。这就很奇怪......但是这样的走向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真相如何也未免太难以寻找。 有可能是本身那一支容氏就对于功名渴求寡淡,也有可能是当时那位容氏先祖的选择给了齐顺帝心中带来了不满,所以故意冷待了容氏......不管是如何,两方的容氏的走向当年南辕北辙,可是居然结局是殊途同归。 很是令人叹息。 ...... 容小龙只好去纠结自己的目前困惑:“颜大人,你为何要盯上赵家?你不是专程来寻我这样的容氏后人的?” 颜康幽幽叹息道:“我无凭无据,如何能够令容氏的后人全然相信我呢?何况,还是要相信我人,然后与我远程上路,前往算是异国的他乡?” 容小龙依然不解:“那和你去调查赵家有什么关系?” 颜康还是笑笑,这个笑意让眼前四人都有了不好的感觉。 如今眼下局势中来看,他们实在是不算是占据有利的。甚至对比之前和滕吉对峙不予楼的时候,都还更加却了一些胜算。 如今他们可不好做。 这颜康看着,也是性格古怪,脾气变幻莫测的。 他最初算是对容小龙尊重。这个最初,要建立在容小龙接受了他的安排的前提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富贵无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更加令若离紧张的是,她刚刚发现了原来有两个容氏的可能性。 这两个容氏,到底关系如何,并不好随意推测妄下判断。但是颜康一定知道。可是,颜康是可以解答困惑的人吗?或者说,颜康真的会给予正确的回答吗? 若离根本不确定。 这个颜康字里行间都在表示自己家族和和南顺元后的交好,也在表述自己对于容氏的亲近,甚至差不多算是直接透漏了,南顺的亡国并非是容氏的罪孽。这差不多算是让想要让容小龙安心的一个作为了,甚至,想让如容小龙这样的容氏,‘无罪一身轻’。 听起来很好听的。想想也觉得非常的好。 ...... 对于容小龙来说,长久的心头压抑的关于自己的家族导致的国破家亡和腥风血雨被发现根本不过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天意的时候,那心头的大石头并不像是被卸下来,倒像是被一个旁人给无端夺走了一样。 卸下心头的大石,和被人夺走,搬走心中的大石,其实看着似乎没什么不同,心中的大石都不见了,确实可以算是一身轻。但是仔细咂摸一番就会发现各种的区别的。 这卸下去,是自己卸的,那么即便是日后想要负重前行,也是自己的选择。这份压力是自己给的,那么就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已经能够承担;但是夺走和被搬走的大石头,只不过是暂时的,主动权不在自己的手里,他人会愿意为了你负重前行,必然是有原因的。要么需要你一身轻松为他做奔波一场,要么就是有比这个心中大石更加重的东西需要你来背负......而奔波之后呢,或者说,背负了更重的东西之后呢?那个替你负重前行的人,会不会再反手一丢,再把那心中大石再丢回去呢? 这就和娃娃的时候打沙包一样,有的要好的小伙伴丢过来,会事先招呼一声‘注意了’!然后就算是没接到打到了头上身上,也是有了准备了。 如果没有那声提醒和心理准备,不管是后脑勺来那么一下还是旁的时候来一下,都够好受。 眼前这个颜康,看着不像是会提醒他注意的人。 容小龙幽幽叹了一口气。 “连城.....我路经连城,还差点背了人命官司,对连城的印象不算是亲切,说到底也是个陌生的,路过的地方。没想到那里曾经有过本家。” 容小龙抬头望去颜康:“颜大人不是在南齐地界逗留许久,去过连城的容氏故地吗?” 颜康脸上略微有些动容:“去过,不过那里已经是陌生之地,那花谷早就荡然无存,连南齐容氏的旧址之上,都成了他人家园......” 颜康讲到这里,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赵帛,十分刻意而为之:“我后来打听一番,才知道那花谷矿脉被挖空,容氏族人离个干净,因为并非血案之所,所以不算是什么凶地。于是就在朝廷默许的前提下,被江湖分给了一些世家作为了封地。” 花谷有矿山并没有错。但是在这之前,花谷中的花矿并不可能被开采。因为花谷中的主人并非是人臣。所以那些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话就不奏效了。因为人家不是人,是妖,是精怪。 南齐又不是只有花谷这一出产出花矿,去别处开采不过费些周折和人力,好过和精怪大打出手。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朝廷重臣,都不是特别想要和精怪正面冲突。 别说正面冲突了,打个照面都不必。他们默认精怪就偏安一隅。不必出世。即便是混迹人间好了,也莫要叫百姓察觉,引发恐慌。 这些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去,但是凡人觉得精怪懂,精怪呢,好像是真的懂。 南齐朝廷安慰:反正这花矿虽然稀有,但是也似乎没有到大规模采用的时候。这南齐地大,何处没有更好的东西?何必呢。不过就是个小小花矿,不过就是个小小花谷,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精怪。 无视,视而不见。 直到南齐南顺两国战争开始。 直到,陌氏呈上了以花矿为原料做铸造的弓箭。 直到南齐其余花矿吃紧。 于是朝廷盯上花谷,把压力丢给了陌氏。陌氏寻上了与花谷为邻的容氏。 出乎意料的是,当时同样避世的容氏,居然同意出手相助。能和精怪沟通的容氏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通了花谷中的精怪,同意了朝廷去花矿开采矿源。 彼时,如今在场的赵家还未登上舞台。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赵帛也知道了。 赵帛抬起头,正视了一直把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颜康。 颜康和他对视,用一种早有所料的笑意和赵帛说道:“赵公子,我在想,如果比较起来陌家,我们容氏大概有更多的可能结交到你们金山赵家?” 颜康无缘无故提及赵家的金山,寓意已经非常明面。 赵帛听后,也随之露出来一副心知肚明的笑。 如果是在此之前,在他们入陌氏陵墓之前,或许赵帛还会刻意站在陌氏那边来犹豫一番。或者说,质疑一番颜康的意思。 颜康有什么意思? 他说白了,不就是不怀好意么? 颜康不怀好意,难道陌氏就曾经有过好意吗? 如果好意就是那一片鹅湖,就是那一座石山的话,那是在是多谢了。 朝廷废弃的矿山,由陌家,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分给了赵家。 可以以更加恶意的一种态度来揣测吗? 可以吧。 赵帛心想。反正他之前在陌家的陵墓里就已经恶意过一次了。他以为根据时日长久过去,他能够改变自己当时显得偏激的想法,可是如今来看,他当时显得无比的清醒。 赵家其实根本就是陌家选中的守灵人加守财者。 花谷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开采。而这下多山石,开采够了足够的花矿,战争也胜利,朝廷暂时也就休息。可是这里是矿地,不排除可能是一片矿脉的可能性。 所以需要一个忠心耿耿,又一无所知的守护人。 最好世世代代守护。 陌家负责去寻找这个守护者。 作为要挟,陌家的灵魂也要生生世世再次同时守护。 人要在,鬼也要在。生生世世,两代家族,都要为了南齐的朝廷,去守一座矿。 很可笑。 赵帛当时也算是笑了。 不过赵帛当时笑归笑,好歹想通了为何赵家会流传金山的传说了。 赵帛道:“颜大人,旁人不知,我赵家的地界,有没有金山,颜大人难道没查过么?” “自然了,”颜康笑笑,“不过这传闻好歹也算是一种暗示,赵家虽然没有金矿,好歹这些年,财源滚滚嘛。” 赵帛也笑,道:“民间有个说法,说住鬼宅能够带来财运。想必是如此。毕竟我们如今我们赵家地界,本是南齐容氏的故宅。” 这个事情,是在陌氏的陵墓中发现的,陌氏的陵墓,在鹅湖底下。这事除了容小龙,基本都知道。所以惊讶的只有容小龙一个。 毕竟当时他和李奇奇还在连城客栈里焦急等待。之后好不容易等到了月小鱼他们,结果还因为命案擦肩而过,如今再相遇,也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歇歇,互相说一番各自遭遇,错过了交换信息的最好时机。 哦,若离也不知道。 不过若离并不在乎。所以她表现得以为自己早就知道一样。 其实她是被自己的发现给震撼的无法被别的事情给再震撼到的震撼。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都已经十分辛苦,没有空去反应别的发现。 所以在场只有容小龙一个人给出了反应。 陌氏和容氏相识他是知道的,陌氏采买矿地,为朝廷锻造武器他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之前的容安的故地居然就是如今的赵家庄? 赵帛道:“当年与南齐容氏为邻的花谷,你其实也去过——就是鹅湖。” 赵帛问他:“有意思吧?” ...... 容小龙回答不出来。 这若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或许还会感慨一句不过十五年,居然能见到山谷便湖泊的场面,这无异于沧海变桑田一样的神奇了。 可是这事落到和他相关,那就令容小龙本人反应不及了。 容小龙愣了好一会,才干巴巴说道:“我家?鹅湖?” 赵帛点头。 他自己都尴尬。 好么,自己家,原本是容小龙同族的家。 这不是一点尴尬,这是非常尴尬了。赵帛当下颇有一种想要举家搬迁的冲动。当然不可能,另外选址太难了。 赵帛咳嗽一声,说道:“我小时候以为,赵家金山的说法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是有些江湖人看不惯我赵家忽然起势,故而才编排的料。如今想想,或许是真的,真有的有金山,不过,是一座早就被挖空的金山而已。” 赵帛说到这里,忽然盯着颜康不放:“颜大人,忽然盯着我们赵家,是有什么别的深意吗?” 若离也说:“......若是有深意,也透着古怪......这连城容家是南齐境内的家族,颜大人之前的康家,不是一直都是居住南顺吗?难道,这南顺和南齐两边的容氏,一直都不曾断了往来?” 若离一副很不信任的样子道:“颜大人的康家,应该和元后为代表的南顺皇室交好,那么如果是这样,北凰元朗皇子如今既然已经建立了新朝,作为康家的人大可以直接去投奔,却又为何辗转辛苦来到南齐千里来寻容氏?康家和容氏又有什么交情?” 颜康一一回答:“确实不曾断了往来的。南齐南顺,南齐原本为齐顺,之后虽然因为帝后和离,导致齐顺变成南齐和南顺。但是因为两国君主为同胞兄弟,感情交好,两国并未起到太多的纷争。一直都算是友好。这导致了两国百姓走动频繁,包括容氏。虽然南齐的容氏行事低调并未在南齐大展拳脚,但是也依然是荣华不缺,富贵无边的。” 这是当然。 毕竟当时南顺容氏地界的金山,还是真的金山。 花谷虽然精怪看守,不许朝廷开采,但是不代表不许容氏开采吧。否则,这朝廷从哪来的消息,知道那花谷的名字的由来就是花矿的花呢?它可以是百花齐放的花,可以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甚至可以是五花八门的花。怎么就扯上花矿的花了呢? 必然是有人开采,进而才被朝廷得知。 也或者说,朝廷在此之前根本是默许容氏开采的。 容氏有花矿在手,陌氏呈交以花矿塑造的武器,朝廷再把这周旋开采花矿的任务交给陌氏,陌氏再打通容氏,容氏说服精怪......然后,朝廷出价,买下了整个花谷的矿源。 而这个前提中,是陌氏和容氏的交好。 在陌成风当时的表述中,陌家当时一直和朝廷做生意,每年向朝廷上交大批的机关巧物和兵器。这是陌家很重要的收入之一。而朝廷为了表明尊重江湖规矩,只交钱,对于材料的筛选,引进,机关图纸的设计等等,一切都没有太过于的纠结。 陌成风当时还表示过重点,表示说这种信任,基本上属于双刃剑。 一半来说可以表明这是朝廷对于陌家的信任。 而另外一半来说,如果其中某一批的上呈物件出了问题。 满门抄斩都喊不出冤字。 故而陌家对于每年的朝廷下单都显得如临大敌,又爱又恨。 陌成风当时:“当时我们陌家的工匠大意了。一批弓箭做到一半,忽然没用了矿石。一个弓箭只需要指甲盖那么大。可是那个那个矿石非常稀有。寻遍了整个南齐,居然没有一家开口。当时简直如临大敌。” 如临大敌的,刚刚十八岁的陌成风居然很顺利的找到了大量的花矿。虽然中间有了一点点的周折,好歹他算是非常圆满的解决了,不光如此,还认识了当时年纪相仿的容安。 实在是好运气啊。 不光如此,当时陌成风还告诉容小龙说,当年,南齐和南顺,其实是表面客气的。 表面客客气气,背地里疯狂囤兵。就像貌合神离的两口子。人前看着和和乐乐的,关上门之后,就不一定是动刀还是动枪了。 可是颜康却说,两国因为本就是本家的缘故,一直都很友好。 这和陌成风说的简直是相反。唯一相同的,就是容氏一直都是富贵无边的。这是唯一的相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明和皇后和神仙志怪”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而如今事实就是,两边容氏,皆荡然无存。 若离问道:“若是富贵无边,容氏当年几乎算是一夜倾覆,必然来不及整理那山海一般的金银和产业.....去了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容小龙心说。 南顺那边的容氏的财富的去向不外乎是与南顺的皇室一般,葬送到了那一片火海中。若是陌成风说的是对的,两国关系不好,那么这个可能性就很高。 成安帝和远安帝确实是同胞兄弟,他们有自小长大的情谊和相连血脉。虽然一个跟着父姓氏,一个后来随了母性,但是在之后两帝掌权的时候,两国确实达到了出奇的和谐。甚至当年成安帝还援助了不少数额给南顺扛过了立国之初的困境。 而之后的百年时间里,两国都基本上遵守和维持了‘祖训’。 若是说这中间有了什么变故,那就不得不提一下成安帝的第二位皇后。 明和皇后。 这位明和皇后的声望不及成玉皇后。与成安帝的感情从史书上看来也是单薄如水的。但是偏偏,就是这位明和皇后成了最后陪伴成安帝终生的人。她和成安帝年纪相差有二十岁。但是却在同年和成安帝一同故去。之后继位的新帝,便是养在明和皇后膝下的顺和帝。 帝后故去之后,新帝按照成安帝的遗照,把成安帝和成玉皇后的灵柩安放在了一起。而明和皇后则遗照明和皇后的遗愿,在南齐偏西之地,盖了一座观音庙。将其灵柩安放在了那里。 她未入皇陵。 算是南齐南顺历史之上唯一一位不入皇陵的皇后。她的陵墓身边有一间禅房,中住了一位白眉和尚。据说这位和尚奶年轻的时候和明和皇后交情颇深,明和皇后故去之后便再次接庐为伴,百年后僧侣化作白鹤西去,不知所踪。 时至今日,那观音庙的皇后灵旁边,还立着一个白鹤的石像。 颜康笑笑:“当年,在容氏尚且在的时候,不管是民间还是皇室,神仙志怪的故事还是挺多的......” 颜康说道:“当年成安帝和远安帝关系关系融洽,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也或许是旁的,好歹,是融洽的。之后成安帝和成玉皇后的独子册立为了储君,可惜天不假年,那位储君十八岁的时候就病故了,成安帝看着温顺,却是个长命的皇帝,他原本是不再册立皇后的,可是唯一独子过世,他只能采纳群臣意见,迎了一位贵妃入宫。贵妃和成安帝,倒是和睦的。” 和睦的前提有很多,家长里短,各家有各家的不同。但是说来说去,在宫中皇室,和睦的唯一,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那位贵妃封号为明和。 明和贵妃生的美貌,双十年华,眉目温顺,皮肤柔白,唇不点而含珠,眉不花而羽翠。她生就一副温顺容貌。温婉动人,不卑不亢。 这位明和贵妃身上有个传说。 传说她十六岁的时候去庙里拜观音,在南齐,佛寺中的观音一为求子,二为保佑平顺安康。故而未婚少女在年满议亲岁数的时候都会去庙里拜观音。比较月老的姻缘,这未来家宅平顺安康,要比恩爱情动更加重要。 那个时候,少女的明和贵妃下拜观音,惊动了观音庙的一个和尚。那个年轻的和尚望她不动,直到看得明和贵妃羞涩恼怒,那小僧才道:“施主生来一副观音相貌,将来,定要普度众生的。” 一番言论引得贵妃家中之人摸不着头脑。还一度以为明和贵妃要看破红尘出家为尼。 结果到了二十岁,明和被选为贵妃,入宫伴驾。 那个时候,成玉皇后已经仙逝了多年,成玉皇后故去了多少年,这中宫就空悬了多少年。 南齐上下,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皆知道成安帝同意选妃的缘故。毕竟当时太子病故,是南齐一桩惊天悲事。 陛下立妃,人人皆知为了什么。 且不说陛下如今已然是不惑之年,心思深沉莫测。但说贵妃年轻,新人入宫,争宠都顾不及,就要先让自己的肚子争气,何况成安帝深情恋旧,后宫虽然都是些旧人,可是当年也是一个个出身贵族,花容月貌的。成玉皇后过世之后,难道就无人想过争一争那中宫之位么?可是多年过去,中宫依旧是空的。陛下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册立了太子,然后其余后宫妃子的肚子都鼓不起来。 这若是成玉皇后在世,那么成玉皇后定然会被千夫所指。 但是成玉皇后仙逝多年,难道要怀疑陛下么?谁有那个胆子,谁敢去懂那个舌头? 憋到最后,也就憋出来一句叹息,言说陛下可怜,子女缘分单薄。 之后太子病逝,当年言语陛下子女缘分的老臣的子女,人人庆幸老人家有福,死的早。简直是菩萨观音保佑。 而如今这一位年轻的贵妃入宫,简直是伴君如伴虎。 在各种层面上。 明和贵妃入宫,给当时算是乌云笼罩的南齐的上空带来了一阵清风。算不上曙光,最多,且算是顺势要吹开乌云的风。 可惜这眼前的风太轻薄了,刮不动树,吹不起黄沙,就连贵妃头上蒙盖的‘遮面’,都粉丝不动。正色流苏微微,那是明和贵妃一生唯一一次上身的正红宫装。 南齐以朱色为国色,取其国姓之色,除去君王皇后以及太子,以及太上皇太后之类,其余等,除非大婚人家,方可在大喜之日着正红,且即便是身穿正红,也需要其他配色搭配,不可满身正红。其余时候,着正红便是大逆不道。 而南顺不同,南顺国姓为元,他们以明黄为皇室之色。虽然皇室的国花是凤凰花,但是偏偏人家皇帝,穿明黄。 作为南齐贵妃的明和贵妃,大多时候,皆爱宝蓝色宫装。她肤色柔白,宝蓝色更加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透彻如光。 她入宫一年,过得客客气气,无论是陛下亦或者是宫中其余嫔妃,都对她客客气气。而她的肚子也十分客气,一视同仁地和宫中其他的妃子一样,平平坦坦,丝毫没有要争气一点拔个头筹的意思。 宫中上下,不管是好事者亦或者不好事的,都在讨论贵妃的肚子。仿佛贵妃从头到尾,上上到下,只剩下了一个肚子。 她不是明和,也不是贵妃,也不是一个老侯爷的女儿,她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她身上唯一有用的,吸引眼球的,只有一个肚子。 人人都在讨论,当年为何选了明和贵妃入宫? 找来找去,找到源头,是一位天机者,预言贵妃是接运者。这运,就是国运。 成安帝的国运是否能够再延续下去,就看他身边有没有这位明和贵妃。 当年这个预言,人人惊讶人人惶恐。就连陛下都动容,下旨给那个门前冷落的老侯爷府中送了请婚书。侯爷一家跪在大门口迎接宫中来使,再跪接请婚书,再到明和贵妃入宫。中间经历了三个月的时间。 那三个月,是老侯府最为热闹的三月。 之后,那份忽如其来的热情和奉承的言语,都随着贵妃的肚子的无动于衷逐渐冷清。 人人都记得那份天机。 都在等着贵妃去接那份国运。 人人都以为,那份国运就是贵妃的肚子,就是成安帝的血脉。 血脉不就是国运吗?那可是天子。 虽然明和贵妃入宫之后一直未曾有喜,但是成安帝倒是日渐的开朗。甚至有宫人看到成安帝在贵妃以及别的妃子陪伴下下棋赏花,兴致高昂,大笑出声。 宫中众人才想起,成安帝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成安十八年的时候,南顺传来国丧,远安帝崩逝。这个消息传来,给了成安帝一个惊天的震动,成安帝更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蒙面痛哭;成安十九年,南齐太子病亡,成安帝一病不起,罢朝七日。 成安二十一年,明和贵妃入宫。 成安二十四年,明和贵妃册立为新后。 成安二十五年,三十七岁的立嫔诞下皇子,被封赏为妃的立妃上奏进言,请求皇后恩养皇子。以顾皇子为母。 成安二十六年,小皇子被明和皇后恩养,册立为太子。 这位小皇子一直到长大成人,其实都知道自己生母是宫中的立妃。但是他一直只称呼明和皇后为母亲。 直到帝后双双驾崩之后,新帝继位,原本应该成为太妃的立妃被新帝送进了庵堂,并未让她留在宫里。宫中帝后驾崩,无太上皇也无太后,自然更加不会有太妃的存在。 颜康道:“这些事情我知道清楚,原因不外乎就是当年去南齐报上国丧的使臣,就是我们康氏。我们康氏当年在南顺,一直都是在鸿胪寺任职。我若是一切顺利,以我如今年纪,也该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了。” 容小龙说道:“这道有趣,颜大人如今,既然供职西奥鸿胪寺。” 颜康纠正:“西奥的鸿胪寺,名为外事堂。主官位外事主。听着没有鸿胪寺卿好听。” 一边若离听他们俩话题越说越远,很是不耐烦加皱眉:“这明和皇后虽然在南齐并没有如成玉皇后那样美名在外,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皇后。怎么又和两国不和扯上关系?” 颜康道:“当年明和皇后是奉了天机者的预感入宫的,而在入宫之前,她还曾经受到过一位观音殿的神僧指点,说她生就一副观音模样,将来是要普度众生的。” 颜康笑说:“那众生到底是谁,是人是鬼,是僧是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赵帛说道:“也有可能不过就是一句僧侣戏说——那僧侣想必就是日后为明和皇后守灵的老和尚吧?只怕是老和尚动了凡心也说不定......” 颜康露出一副‘果然会有如此猜想’的神情,继续说道:“那位和尚,是观音殿十分出名的灵童。他出生时候就引得白鹤前来门前朝贺,百鸟起飞在高空伴舞,傍晚紫霞半天密布,到了六岁,便口出佛经,言到,他与父母缘分已尽,该了却前缘,出家伴佛。而他在离开时候,言语愧对父母,会还父母一双伶俐儿女。果不其然,那灵童父母在灵童出家第二年,便有了一对龙凤胎。” 这番话一出,倒是给震撼了一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容小龙。容小龙道:“果然那段时间,神鬼志怪层出不穷啊......” 容小龙心知肚明为何如今这些神鬼故事都变得稀罕。根本就是十二年前,神界出了什么事情。导致了之后亡魂精怪皆消散云烟。只怕连那些片刻的神光都荡然无存了。 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真正人间,应该从十二年前算起。 十二年之前,谁知道这引导人间走向的,到底是人还是神,或者还有鬼。 这灵童或许真的是灵童,或者真的沾染了佛光和神迹。也有可能,真的是精怪,那什么白鹤朝贺,百鸟群舞,傍晚紫霞,到六岁念出佛经,到父母一双儿女之类.....非要纠结,也有可能就是精怪合谋演的一场戏。而至于是什么品相的精怪还需要考虑吗? ——他最后不是变成白鹤跑了嘛? 他若是偷偷跑了,人间又怎么会传说他化鹤西去的传闻?又怎么会给他雕刻白鹤石像供奉在皇后灵柩之前? 实在是张扬。 这个白鹤精怪,在人前演了一出戏,落了一个感人的留白,白鹤幽幽离去,消失在人间视线范围。 再掉个头,换个假面,回去人间。再不知闹个什么阵仗。 成安帝虽然长寿,但是顺和帝为成安帝老来得子。他和明和皇后相差二十岁,却和成安帝相差四十余年。对比和自己年岁相差极大的父亲,他反而更加依恋自己的养母。 顺和帝原本的帝号,为顺平。 他后来感念养母恩情。才将自己的帝号改为顺和。 顺和皇帝并没有如他的帝号和他的养母一样,平和,安定,已和为贵。 并没有。 顺和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招揽了当年的天机者入宫。而那位天机者入宫三日,全身而退,之后,朝廷兵部就和江湖的陌氏,有了一笔常年坚定的买卖。 这就是南齐囤兵的开始。 那个时候南顺的皇帝,是远安帝当时年少继位儿子,二十五岁的永昭。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真正的明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永昭帝的年岁和顺和帝相差不算很大。 与顺和帝不同的是,永昭是由元后一手抚养长大的。远安帝英年早逝,留下幼子,幼帝懵懂,如何掌控朝政?于是元后只能够再度垂帘听政。 再度的意思是,元后此前已经垂帘听政过一次了。当年元后建国,远安帝还是个少年,元后并不放心远安帝独自掌管这个尚未稳固的朝政。于是便和国师商议之后做主,开启了垂帘听政的历史。 这南顺龙椅之后,一道垂帘落下,这一落,就是七年。 直到南顺稳固,直到远安帝长大。 元后这个时候,才交出了政权,撤下了垂帘。 但是即便如此,远安帝的一生也并未离开过元后的掌控。他的太子妃康氏是元后的手帕交,他的贵妃明妃氏是容氏的旁支,尽管元后也同意远安帝迎他钟情的女子入宫,却只能够作为嫔妃在侧。 元后告诉他,作为君王就不可有私情,一碗水要端的平整。 更何况,不管是依照后位还是相貌,他都不应该去独宠侧妃。 远安帝很茫然。他当时年幼,身边也并没有多余的同龄之人可以交流意见。何况即便是有臣子的孩子随伴,也大多惶恐,无不是一片应和之声。 哪怕是他看着太阳说月亮很美。 那些人也会跟着吟诵一首朗月诗的。 明贵妃,确实很美的。 明贵妃是容氏的旁支,容氏出美人,无论是男子亦或者女孩,各个都是花容月貌。远安帝曾经听元后与国师说话,国师声音中都透着骄傲:“我们容家的孩子各个漂亮。” 明贵妃入宫当时,确实是倾城万里。 但是远安帝却不爱她,也甚至不敢宠她。 远安帝对待明贵妃,就如同看容国师那般。 他恐惧。更多的是未知。 容氏的那一双眼睛生的很出众,各个都是眼波流转,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和柔情。但是偏偏落到远安帝的眼中,那种笑意,那种柔情,仿佛都自带了一种悲悯的情绪,就像看到路边一只饥饿到去啃食白菜的猫。 明贵妃的眼睛,也是如此。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在脉脉烛光中宛如一潭深渊,把他的刻意的爱意给葬送到了无底的黑暗中。再也不复回返。 他害怕这眼睛。 尽管他确实水端的很平,但是他依然在每次到了嫔妃的宫中才能睡得安稳。 远安帝同样不爱皇后。这其中就没有什么叫人联想复杂的猜度了。 只是康氏不美而已。 康氏相貌平平。既不温婉,也没有手段,更没有任何争宠的心思。她一心都在打理后宫之上,康家祖传的经商天赋,到她入宫成了皇后,似乎没了用处,但是又令她多了一番崭新的天地。 何况,只要元后在的一日,康氏的地位就会牢不可破。她不需要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做些什么。至于明贵妃,虽然容貌美丽,出身高贵,可是又如何呢?倘若君王宠爱那或许还有一丝威胁,可是那年轻的皇帝每每看她,都如老鼠遇到了猫一般躲闪不及的。 陛下倒是宠爱那位连封号都没有嫔妃。 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是南齐跟来的婢女的女儿。元后之所以同意接纳这个姑娘入宫,纯粹是顾念旧情。 元后的那位婢女,在南齐的时候,是宫中锦衣馆的绣娘,嫁了一个莽汉,整日被丈夫毒打,为了逃离挨打,才求人进了宫。可是即便如此,南齐宫中的成家妇人依然每个月都有两日出宫的时间。她依然逃不过挨打。那个莽汉知道她是宫中的绣娘,脸皮和手指金贵,伤不得,于是就打身上,拧皮肉,那针扎。只要不打死,就能打出来最后一枚铜钱。 她最后毫无办法,在元后离宫的时候,自愿追随了元后离去。 那个时候,这个妇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路上早产,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子后来几乎算是被远安帝看着长大,也算是个很贴身的婢女,远安帝大婚之前,元后选了两个婢女做‘司寝’,其中有一个就是这位婢女。 这个婢女后来在宫中当了一个女官,依然随伺太子。虽然并没有专门的名分,但是在宫中依然算是个肥差。她甚至嫁了人,丈夫是个很本分的教书先生。她并未曾受过她母亲那般的悲情。 这个女官后来同样生了一个女儿。时常带进宫里。远安帝喜欢,常常逗弄她。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后来有一次,宫中开设凤凰花宴,女官在宫中当差,花宴上远安帝喝多,再度临幸了这个女官,当夜,女官的丈夫和女儿未曾在皇城门口等到妻子,在回程的路上不慎脚滑,父女俩一通跌入了涨水的河中。 尸体飘落了数里之外的河滩上,发现的时候,她的丈夫还紧紧搂抱着冰凉的女儿。 第二年,远安帝就把这个从小就陪伴自己的可怜女人收入了宫中。直接封了嫔位。并未叫她从低等的贵人和才人做起。 这个女人,从一个绣娘的女儿,到陪伴小皇帝长大的宫女,再到司寝,到宫中女官,最后走到被皇帝垂爱的嫔妃。算是很了不起了。 她生的不是很美,年纪也不算是小,甚至嫁过人,生过孩子。也没有任何家世,但是偏偏,远安帝就是爱她,宠她,怜惜她。 她的一生,除去丈夫和女儿的死,算是过得不错。 说到底,也是她那个可怜的母亲毕生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远安帝带来的。 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人间。 是她万念俱灰的当时,唯一的温柔乡梦。 他庇佑她,保护她,在天地神佛摧毁她的日子的同时,这个男人,这个帝王,正温柔的带她陷入一场无边的暖梦。 也正是因此,三十七岁的远安帝崩逝的同年,这位没有任何封号的嫔妃默默地绝食七日,在远安帝的头七的晚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没有孩子,甚至没有任何的亲密的宫人。 她默默地死去。宫里在忙着远安帝的国丧,在忙着抚慰小小的太子,在劝导元后再度垂帘,无人注意到这嫔妃的宫中的饭菜已经七日未动。 最后还是皇后康氏去料理了这位嫔妃的丧仪。 按照规制,嫔妃的灵柩是没有资格和君王一同下葬的。从来只有帝后陵,并不可能见到帝妃陵。但是康氏不在乎这个。她言语道:“日后我死,偷偷把陈嫔的棺椁替带我的送进帝陵。” 皇后和贵妃都不在乎这个。 既然眼前有情人,那何不成人之美? 更何况,明贵妃表示,那确实算是陛下的遗愿。只是陛下走的着急,来不及交代你们。 倒是大着胆子,闯了一回贵妃殿。 果然是有情有义啊。 康氏长寿。明贵妃这位太妃也算是活的逍遥。 曾经的皇后和贵妃到了后半生,反倒是逍遥。 康氏和明,各自取了一个字的部分,创了个家族。成了南顺的皇商。 一半由康氏族人打理,一半是明家的人。主内主外轮番替转,也算是公平。 ...... “一半是康,一半是明.......”容小龙喃喃念叨这个句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青?南顺的皇商,是以青为姓氏的?” 这回不光是容小龙被惊讶道提高嗓音,见一边的赵帛都睁大眼睛。 “青工坊?” 他当然听过青工坊是南顺皇商的后人这个说法,但是他半信半疑,更多的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作坊为了招揽生意而想到的噱头而已。 而且即便是真的是,那也无所谓。毕竟人要谋生,更何况,一个商人而已,即便是皇商,那也只是商。 可是如今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如果青氏当年创立,一般是康氏的人一般是明氏,那就有可能其中青氏还有一部分存留着是容氏的血脉?” 元后为远安帝选的皇后和贵妃,都是她信任的家族。 元后即便是母亲,可是她首先是一位两度开国的国母。千万别用什么慈母、女人、妇人这种眼光来揣测元后的心胸和手段。 康皇后和明贵妃,一个是她的手帕交的后人,后来康氏一直负责南顺鸿胪寺。众所周知,南顺临海,当年陈大状的师父莫怀忠就是被人害死,尸体丢入海中的。 而左海当年还有一处高楼,可观临大海,陈大状也是在那里,遇到了当时容氏的国师容和。 虽然南顺的都城为福州。但是左海名气也不小,一度和福州持平的一个原因在于,左海地气,出名人。以至于很多南齐百姓,常常误以为南顺的国都应该是左海。 但是这一切只能间接或者直接证明南顺国运昌隆,南顺所造船只可远航东海,与当时的北魏互通贸易,兴旺往来。在齐顺战役爆发之前,福州还在督造大船,准备组建船队远赴西洋。 作为鸿胪寺卿的康家,和有一半康家族人在内的皇商联和,背靠元后。可见这兜兜转转,都可以为一句话总结:“肥水不流外人田。” 康家有经商的本事,又做外交。又有知晓天意,通神鬼的容氏暗中协助。 南顺当年国运昌隆的一半原因,都离不开那海上贸易。 南顺国运昌隆,作为国师,容氏就更加得到了爱戴。既是爱戴,那么就更加拥有信徒和权威。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于此同时,南齐的容氏也在闷声发大财。 南顺的容氏接了海运。南齐的容氏,吞并了矿山。 这可是有趣,叫做山海相连。 但是既然山海相连,那么,谁又不想,海水漫上山来,或者是山中倾覆,填平大海呢? 这是双方博弈。且看谁先落子。 容小龙听到这里,讲到:“若是这样推算,那应该是南齐那边的容氏先落子的。毕竟在康明两家组成皇商的时候,南齐的那位明和皇后已经按照‘天意’养大了顺和帝。” 容小龙继续说道:“明和皇后是因为天机者的天意而被选入了宫廷。她并没有如群臣所想的那样为成安帝开枝散叶,而是充当了解语花的角色,甚至在别的嫔妃诞下皇子之后,十分顺利的成为了皇子的母亲。若是明和皇后当真不争不抢,她应该教导被她养大的顺和帝孝敬生母。而不是在帝后离世之后,把生母直接送到了宫外的庵堂。宫里和庵堂,哪家日子好,不用在说吧?” “而之后,顺和帝登基,立刻招了天机者入宫,旁的没做,选了江湖纵横陌氏来涉及兵器构造,之后,又开始囤兵。几乎算是明目张胆挑起两国情绪。这个天机者,能够是谁呢?” 能够知晓天意,算出后宫会有妃嫔有孕。还能够做得出神童降世,紫霞漫天,百鸟群舞,白鹤守灵的戏码。 那只能是当时连城花谷旁边的农庄的主人了。 毕竟当年,容安可是视精怪为随物的。 可见容氏和精怪之间的关系,为主仆,并非平等。 既然如此,那么容氏可以驱使精怪,也不奇怪。 那个明和皇后,想必也是如南顺当时的容色貌美的明贵妃一般。和家族出美人的容氏脱不开关系。只不过似乎现在看来,容氏的美貌并未曾在这其中发挥过什么太大的作用。美人在侧,君王之心却不动。 如今看来。 这对兄弟倒是和当时为了美人而导致帝后合离的齐顺帝不同。 两个兄弟都不爱美人。 成安帝钟情于少年起就陪伴的成玉皇后而至死不休。远安帝也是如此,他宠爱嫔妃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个少女是少年相伴之人。 元后曾经梦寐渴求的情感,最终都在她的两个儿子身上实现过了。 而这一切的钟情和宠爱,都和容貌,胆识等等无关。 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这样想来,不管是成安帝还是远安帝,都不是明主。 真正的明主,反而是后来创下南齐盛世初幕的顺和帝。 当年的顺和帝,就是南齐的第三任皇帝。虽然并国的君王是宝成帝,但是在两国战事发动之后,南齐能够出乎意外的拥有可堪比南顺的财力,这都要多亏了顺和帝一生的矜矜业业殚精竭虑。 要知道,开启了南齐国运昌盛开始的顺和帝,在位仅仅十五年而已。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五年岁月流转凤凰花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是的。朱姓的皇室,似乎有不少寿数寻常者。 皆是壮年崩天。留下年幼皇子懵懂登基。 当年远安帝如此,留下永昭帝。那个时候尚且还有元后支撑,再次垂帘。 而顺和帝那边,在位十五年,登基的皇子当时也还不到议论婚嫁的时候。 尚且还不到十五岁的储君,尚未从国丧中恢复过来,又被推上顶峰位置。那种感觉,只要登高望远过得人都可以有所体会。 耳边风声鹤唳,张不开嘴,因为会灌进冷风,动弹不得,因为四面八方皆是冷雨,甚至不敢高声,因为‘恐惊天上人’。 不敢走错一步,因为双脚不曾踏地。也实在是不敢,不敢往下再降一分,也不敢去渴望那边徒弟。因为周围风声飒飒,稍微不稳,就是万丈深渊。 这个时候,手边就很想有些什么。 哪怕是一株顺着山壁攀岩而上的老藤。 这藤蔓青青,不如扎根稳稳,顶天立地的大树。 这蔓藤柔软,不如砖瓦砌成的城墙。 但是藤蔓同样扎根深深,岁月过迁之后,也是老藤盘根。藤蔓能攀爬多远,取决于它所依赖的攀附之物有多高。 有的庄稼人看到自己家屋子长出老藤,或者新鲜的树便生了藤蔓,一般有远见的老人会把藤蔓给当场揪掉的。 因为不能小瞧这种看着没骨头的植物。 这种植物,活的久,长得快,一点水就能生根,一点阳光就能攀岩。而且见缝插针,迎头直上。它可以扎根在墙瓦中间的定点泥土中,也可以在大树的裂口出吸取水分。 天长日久,它会让老屋摇摇欲坠,也会让老树枯竭如死木。 所以有远见的老者,见到这种看着无害甚至有点可怜可爱的藤蔓,基本都是不留情的。 唯有不知锄禾日当午的少年少女,才觉得那藤蔓无害,觉得那枝条柔软,绿叶新鲜,攀附新墙,生计勃勃至于,还能带来诗情画意。 至于新藤变老,屋墙坍塌那天,可能还早。 藤蔓多少年?人活又几春呢?藤蔓又不着急。 容氏也不着急。 顺和帝强势,立下了不许后宫干政的国规。他虽然在那个时候帝后离世孤立无援,为了稳固皇位接受了迎娶重臣之女为后的决定。 但是也在婚书成立之前,立下了个这个国规。这要感谢成安帝和明和皇后。先帝先后离世之前,留下了若干空白的奏折。盖上了帝后的龙凤印。以表示日后若是有新任国规,可推脱给成安帝和明和皇后。 所以直到现在,南齐的臣子和百姓都以为那条后宫不得干政的国规是成安帝为了制约明和皇后而立下的。 而事实上,明和皇后真的没有干预过任何朝政。 她只是一朵成安帝的解语花。 抚慰成安帝的悲情,宽慰后宫的冷寂,抚养未来的太子。除此之外,她甚至没有想过为了自己的母家争取过一丝的荣耀。 即便是她当时早已经贵为的皇后。 即便是成安帝当时都承认了她的母仪天下。 即便是她当时已经得到了后宫的臣服。 于是人人都称颂一句她为‘贤后’。 直到明和皇后和成安帝双双离世。 ....... 颜康这个时候笑道:“容公子如今是不是以为发现了两国开战的真相?” 他抬头看了容小龙等四人一样,笑道:“几位,是不是也是如此认为?认为说,南齐和南顺的斗争,根本就是祸起容氏两派的争夺?” 容小龙不语。 倒是一边的若离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杨康大笑。小的四仰八叉,几乎要仰面摔倒。 他笑了很久,笑道感觉立刻二楼的住客都要被吵醒,然后丢下来一只靴子让他闭嘴。 但是却没有。整个大堂,依然是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只留杨康的笑声刺耳无比。 容小龙不仅疑惑:“这到底是多么凶险的迷药,居然已经到了后半夜还效用无比?若是有的客人第二天要起早赶路,岂不是要误事么?” 他胡乱猜想这番。 也算是心大的很。也不想想,这颜康杀人都不眨眼,若非这屋中无其他的亡魂,他甚至要怀疑颜康说迷药一番是假,全部不留活口才是真的。 楼上客人连同妞妞都睡的昏沉,浑然不知自己之前徘徊生死关头。 对于颜康的笑声唯一有反应的,是那一家三口。 那个老头也无甚动作,一缕佝偻的魂魄在门口依然做着抽烟的动作,浑然不理颜康的放肆之类。 倒是那一家人,孩子在哭,女人在骂,男人呢,在咬牙切齿跳脚逼问容小龙什么时候帮他们伸冤报仇血债血偿。 这可是太不符合老百姓的想法了。 毕竟当年陈大状那边叙述的故事里。那个白罗海犯下命案,为了一盆奇花杀了人家花家一十六口,那家主母也是跑到了容和的面前去告了一状。请求伸冤而已。 并没有什么类似接近于江湖人的想法,什么血债血偿。 起码应该托付他报个官府,锁定一下嫌疑人嘛。这般口吻和急切,听着就好像已经一早就笃定官府的人不会理会一般了。 ...... 颜康那边笑个没完。 容小龙的耳朵又是哭声又是骂声又是笑声,已经呱噪的不行。 他眉头从头到尾就没有松弛过。 他忍不住打断道:“难道不是?” 颜康不理会若离的‘难道不是如此’,但是对于容小龙的‘难道不是’倒是分外买账的。 颜康说道:“我并不知道。” ....... 容小龙几乎要气到翻白眼,那边若离已经白眼翻完开始吐槽:“那你到底在笑什么?” 颜康老实道:“我当然要笑......我寻到了容氏的人,我很快要知道这一切真相了。” 颜康脸上挂着诚心实意的笑意,他微微把身体往前倾,目光如炬,衬地比眼前已经微弱如豆的油灯还要闪亮:“容公子,你双目奇特,可视鬼怪,而容氏又有可通地府追魂索命的本事......” 他话说一半,但是容小龙已经听明白了:“你想让我去地府问问我的族人?” 颜康笑道:“不错。我寻思,这人间应该已经见不到容氏的魂魄了。否则,容公子在这江湖幽幽转转,不该是如此懵懂模样。” 颜康说:“只要容公子见到一位容氏先人,一切谜底,一切无知,一切不解都可得到昭示。容公子,那才是你开天辟地的开始啊.......” 他语气急切,前面说话的时候带着诱惑和煽动,后半句,又有些卖关子的意味深长。他故意话说一半就是不露个全貌,感觉就像在钓鱼,引容小龙这条鱼上钩。 但是如果容小龙真的是鱼,那他向往的也是江河湖海,跟那鱼钩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容小龙不懂:“开天辟地?” 颜康立刻道:“难道不是?当年不管是齐顺还是南顺,容氏之所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皆是因为有了开国之功。当年容氏先祖,纵然有开国之能,若是未曾遇到开国君主,那么他的能力岂不是不见天日?这人既然身负重才,也要有伯乐牵引。这叫天时地利,有了天时地利,最后才能轮到人和。” 容小龙哭笑不得:“开国君主?颜大人难道指的是隔相江对面的北凰新朝?” 颜康道:“正是。如今北凰新朝,恰恰就是容公子的天时地利。” 颜康是什么心思,如今倒是明了了。 说白了,他想要复制当年康氏的荣光。 容氏当年来到南顺,是跟着开国的国母元后而来的。而康氏之所以有当时世袭鸿胪寺和经营皇商的地位。也是因为康氏太祖是元后的手帕交。 这一切的相识,都发生在南顺建国之前。 而等到南顺建国之后,容康两家,就有了所谓的‘开国之功’。这种开国之功,不是随意什么重臣功勋可以比拟的。 即便是日后两家子孙不孝,无能混吃,也是几世的荣华富贵。就算是翻了惊天罪孽,也有免死的恩德。毕竟人家的恩和功,对的甚至不是皇室,而是整个一国。 颜康的想法十分的丰满。 可惜现实很骨感啊。 既然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那么撞大运的可能才是重点,有的人有这个运气,不用在上赶着去,老天爷都要给你做个鬼打墙硬要你往上撞。哪怕是不出门躺在床上混吃等死,老天爷都要带着好运气砸门给你丢金砖。 而有的人死活要等,死活要抓,老天爷会把到手的金砖给变成一条泥鳅,滑溜溜的,就跑了。 现实看来,颜康并不属于老天爷强行塞饭的。 他的好运气,大概已经用在了年少存活和衣食无忧长大的时候。 可是......容小龙说:“颜大人应该比我清楚,这北凰,应该已经建国了吧?如果说十二年前我容氏先祖投身地狱门的那年北荒黑云压城三日,导致了北荒做了绿洲。那么那个时候算起,南顺的那位皇子趁机抓着这种所谓‘天意’和‘天恩’来煽动民心作为开国根本。那算算时间,也过了颜大人所谓的天时了吧?” 容小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或许是为了有点抱歉?所以他甚至带上了一点为难的情绪。 再说道:“如今北凰早就立国。再去讨个没趣吗?” 他话说的算是含蓄。 说白了,应该更加如此表达:哦,人家水深火热,在荒漠求生的时候,你在西奥的贵族家里平安长大。虽然并不会怪罪他,迁怒他,毕竟当年颜康也算是个少年,能够自保存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在他长大之后,已经为西奥的官员了。他甚至更改了姓氏,做了半个西奥的人。 日后相见,虽然不算是和睦,好歹,别兵刃相会就行。其他的,就不用强求了吧。 人家最为苦难的时候你不曾来,那么在人家站稳之后,也被攀附了吧? 容小龙也是如此道理。 不管是当初到底两国战乱起始是什么,不管南顺兵败灭亡的原因是什么。 当年容白投靠南齐老皇子就是事实。这个事情,就连当年的老皇子,现在的宝成帝都不曾否认过。 他甚至不曾否认对于容氏的斩草除根。连当年看着表面上没有参与过战乱,或者说,甚至南齐战胜有功的容氏都没有放过。 累及了两边容氏。 而容小龙和若离,出身尴尬。甚至不能够证明,自己到底是那个国的容氏出身。何况,这颜康,是实打实的南顺康氏。那就更加无语了。 倘若容小龙和若离都是南齐的容氏这边,虽然表示容白投靠南齐的罪名不用归结于他们。可是他们面对康氏就无语了。 如果是南顺的容氏。虽然可以面对康氏,可是北凰那边,就不用去了吧? 容小龙一番内心争斗的时间,有一股风吹开了客栈大堂闭合的窗,冷风灌入,吹灭了他们面前桌上唯一还在挣扎的一盏油灯。 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听到面前颜康声音幽幽道来:“容公子怎么就不曾想过,我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呢......” 容小龙等人一愣,又听黑暗中声音再起:“北凰开国,不外乎如是。我不信他们拿到了北魏的国库宝藏。即便是拿到了,又有什么用处?没有开市,没有交易,没有几国往来,那手里的珍珠黄金也不过就是一箱子废铁。隔相江水滔滔不绝,当年甚至不知道何时才会平息。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即便是听到了北荒做了绿洲,我也还是个年轻人。我替西奥瞒住了这个消息,就表示,我能够等。瞒住消息这个事情,是北凰欠我的人情。” 杨康慢慢悠悠说道:“更何况,容公子怎么就知道,我只图这一番的开国?怎么就不图落叶归根呢?” 容小龙一愣。 “所以你不曾提过,要带我过江去往北凰?你原本就没打算让我去北凰?你是想让北凰的皇子回来?” 容小龙愕然:“你想要再度开战?让北凰的那位皇子夺回南顺?” 黑暗中,只听到颜康幽幽声音带笑而来:“十五年过去了,即便是当年烧成荒山的凤凰山也再度开了花朵,而当年南顺的臣民依然未曾忘记旧国,福州的海船还依然停在海防之上.......我听说顾大人当年为了保南顺百姓安危,三度自刎,十五年了......只怕那伤疤都未曾平复。”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隐居就是搬家去山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脱口道:“你疯了呀。” 这番语句,不是一种感慨,也不是一种控诉,更加不算是一种表达自己诧异和反驳的语气词。而是一种直接的断语。 容小龙肯定判断下去:“你,疯了,呀。” 不容反驳。 容小笼原本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觉得擅自把一个思维清晰脑子灵活业务能力出色的有为的年轻人安一个神经病的定义,无凭无据不说,还显得自己十分的不礼貌。 结果,万万是没想到,这个眼前看着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前途不错的有为青年,居然真的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 只不过他神经的比较高级一些。 并不像寻常街头村巷里面那些痴汉疯人那般五感不绝,冷热不分,羞耻不顾。 他属于那种高级的神经病。高级到不影响日常不说,甚至发疯的时候还不容易被察觉,搞得正常人如容小龙这样的,还跟着聊天了大半夜....... 容小龙倒不觉得自己也跟着疯了,只是觉得自己蠢钝几乎和猪持平了。 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只怕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番话落到颜康耳中,被解读成了容小龙的逃避之语。他不想在和对方聊下去,就连生硬转换话题都懒得做,于是直接打算告辞离场。 若是眼前者为官中之人,现在就该端茶送客了。 可惜容小龙手边没有茶,只有一碗已经凉透到黏糊的红豆粥。 颜康笑笑。 也给了个台阶,不想在今天就着急下定义。 其实在刚刚那阵凉风吹拂而来之后,他的脑子确实也被凉风给吹得清醒了一些。 他也渐渐发觉,他今天有些急切,同时,话也太多了。 话太多的人,虽然看着是主动的,其实主动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随着自己的滔滔言论已经丧失了太多了。他很激动,这也情有可原。他毕竟当时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如此顺利的遇到容氏的后人。 甚至还那么正好这眼前两个容氏后人,居然有一个已经开眼。 据青氏那边留下来的说法,容氏家族庞大,但是不代表每一位容氏都有可用之处。而是要看那一双眼睛。 胡说容氏的眼睛,才是决定那个容氏是否可以传承灵力的保证。否则,容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容氏,一个姓容的人罢了。 就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颜康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屋外淡淡月光,依然可以看到若离的花容月貌。这个年纪的少女,能够拥有如此的颜色,她的未来,已经是可以预见那般的倾国倾城,仪态万方了。 她的眼睛在烛火下,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十分的美丽。 “可惜了,”颜康在心中无声的叹息,“再如何的动人,那也只是一双无用的,寻常的眼睛。” 他在看去一边容小龙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大,大概是因为容小龙正好在抽条的年纪,他除了脸上之外别的地方挂不住肉。即便是现在转凉,穿了夹衫,白日见面的时候依然可能看到容小龙薄薄的背脊和几乎能被一折就断的腰。 “他还小呢......,”颜康想,“又可怜,原本应该拥有的荣华富贵一样没碰上,当孩子的时候一直都在吃苦。难怪穿了好衣裳在身上,也没有那些京城里富贵公子那样的娇。” 颜康又想:“这倒是不打紧,他才多大啊,少年人一个,只要走过这一趟,日后荣华富贵,还不是如当年那般么?” 颜康自顾自的想着。 漏听容小龙的两句话。 知道容小龙说第三个句子的时候那话音才钻到他的耳朵里:“......你说是不是?” 颜康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这句子内容关联为何,只本能根据这句话的内容回他:“是什么?” 容小龙无语。 他不打算再重复内容。 一边赵帛倒是乐意的很,他道:“你犯了人命案子,这和今晚所谈的事情,算是两码事吧?” 颜康听懂了,顿时就乐了:“怎么?你们还想,去做目击证人报官?” 赵帛说道:“你为何杀人,到底动机是什么我们不关心,你也不必寻思是否要和我们解释,你可以去找官府说话。” 颜康听着更是乐的厉害,他看着赵帛,简直要乐不可支了。 虽然在黑暗中,容小龙等人看不到颜康面貌,但是光听声音,在看黑影动作,那也是一个可以被解读为‘欢乐’的态度。 颜康欢乐的很,甚至不知道为何。 大堂内,一直没有恢复光明。 那风虽然很快被阻拦在门外,但是如此容易扑灭火苗的原因也是因为灯油燃尽。 于是干脆就不去费神。 于是他们就在黑暗中开启了另外一段新的对话。 借着这种尚未适应黑暗的片刻眼盲时刻,容小龙,若离,以及月小鱼连同赵帛,全部跟着打了个哈欠。 赵帛先打的哈欠,然后如传染一般带起了剩下三人。 杨康或许是觉察到了,也或许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 总之他对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说道:“几位原本只是路过此处,若是未曾察觉此镇有异,大可以歇息一段直接上路,亦或者,几位就会如同楼上客官那样,一夜到天明才是。” 容小龙:“......” 他确实有些后悔,应该事先装作不知,吸点迷药,然后痛快一夜到天明的。 好过如今,一夜不能成眠不说,还遇到一个疯子。异想天开,妄图自作天时地利与人和。 容小龙虽然自从开眼,所有遇到过得知道容氏的,或者和容氏打过交道的,亦或者是忌惮容氏,甚至仇恨容氏的。都口口声声言语容氏当年的辉煌和富贵。也包括神秘。 好吧,容氏当年,就当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了,就当真的世代富贵各个一生荣华好了。就当当年容氏的人各个都是金尊玉贵,只知道朱门酒肉臭,不知路有冻死骨好了。 可是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当年那一场变故未曾发生,容小龙和若离能够平安在家族中长大,被保护的妥协严密,如掌上明珠,天上日月那样的珍贵。或许他会比赵帛还要更加像世家子弟。 毕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江湖世家和朝堂世家,还是纯在很多不同的。 可是,当年的变故产生了啊。 容小龙并没有在富贵荣华的家族长大,也没有从小被培养那种自己金尊玉贵的认知。他从小在山林中长大,从小的认知是自己是个孤儿,和村子里有爹有妈的孩子相比较,唯一能够让他觉得自己特殊的就是他不是吃百家饭的孩子,也不是被村子里哪个大善人拉扯大的孩子。他在山里长大,师父生的花容月貌斯文清秀,完完全全,不是村子里的人。 他当年,不懂如何定义他师父那样的人。 直到第一次下山跟着村子里的小伙伴去卖花生,花生卖的很快,小伙伴们不着急回去,扯着他去溜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去扎堆凑热闹。 那是个茶楼,临街的大堂挤满了人,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花生瓜子的壳子,到处都是泼下的茶水的残渣,到处都是闹哄哄的。 唯独那个台上的说书先生开口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小伙伴说,他们在‘听书’。 就是听人说故事。 同村的那个口袋里总是揣着炒黄豆的小胖子说:“就像睡觉之前,阿娘给讲故事一样的。” 那小胖子解释完,越过肩膀把眼神落到他身上,似乎想起来他是小伙伴中唯一一个没有爹也没有娘的孩子。 小胖子眨眨眼说:“也想小龙的师父给小龙讲故事一样。就是听故事。” 小胖子敞开衣服上特意缝制的布兜子,掏出炒黄豆,给每个孩子手心抓了一把。 容小龙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学着那些大人一边吃花生一边听书的样子,一边吃香喷喷的炒黄豆一边听书。 那个说书先生,再说一个江湖大侠的故事。 听得没头。 因为那个说书先生已经说了好几天的书了。 这个江湖恩仇录已经到了最后两天了。据说到明天,这个大侠的结局就要知道了。 今天讲的,是这个大侠在打架的故事。 容小龙他们没有听到之前的故事,第一次听,就听到打架,心想,这个大侠脾气可真差啊...... 小胖子很认真的解释说,这个大侠就有苦衷的。 小胖子听了好几天的书,除了大侠和女侠亲嘴的段落不能听被老娘扭耳朵揪回去之后,他其他的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的。 他虽然不懂为什么老娘不让他听大侠亲嘴,但是对于大侠亲嘴,他更加喜欢听到大侠用各种方式得到金银财宝的故事。 说书先生说了快一个月的江湖恩仇录,都在讲这个大侠的故事。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大侠起码有半个月都在跳崖的。 被仇家追杀,没地方跑了,就跳崖;被人冤枉,太委屈了,就跳崖;和喜欢的女侠吵架,生气了,也跳崖。 反正跳崖很灵。 他跳崖之后,不是会捡到武林秘籍就是会发现别人丢下的宝藏;要么就会真相大白,或者和女侠迅速和好。 似乎天下没有任何难事是一顿跳崖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就跳两次。 而最后这一天大侠遇到的困难,似乎已经不再是跳崖能够解决的。 那个一直和大侠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的女侠,原来是个魔教的魔女。女魔头,就是坏人。就是一个与天下为敌的坏女人。 可是等到大侠发现的时候,大侠已经和魔女亲过嘴了。 所以当有一些打不过魔女的人出来,代表全天下去逼迫大侠去为了天下公正杀掉魔女的时候,大侠就不干了。 大侠也不能跳崖,因为这件事情不是大侠的问题。就算是大侠跳崖了,那些人不再逼迫大侠去杀掉魔女,也会逼迫别人去杀掉魔女的。 结果都一样的。 何况,只要大侠和魔女依然在一起,那些人就会一直逼迫大侠。 那些代表‘天下’的,逼迫大侠的人,既打不过魔女,也打不过大侠。 只好聚在一起,把大侠包围起来,和大侠比嗓门。 ...... 那个时候容小龙和小伙伴们嘀咕:“这又不是当街吵架,还能算谁的嗓门大谁就赢啊?” 小伙伴们纷纷点头。 小胖子也说不上来。 最后几个小孩子犹豫了一番,齐齐感慨:“这大侠真可怜啊.......” 于是他们都十分同情,想要知道大侠最后到底怎么选择。 今天的说书内容里,大侠一直都在打架。不停地打架,打架累了就吵架,吵架累了就打架。打了一天。想要知道结果,还得等到明天。 于是一群小伙伴只能先迎着晚霞回去了。 其中一个小伙伴闷了半路,忽然说:“如果那个大侠最后为了当大侠就杀掉魔女,那他一定是个坏大侠!” 小胖子似乎老早就等着这句话,不停的点头:“没错!我听了好几天了!那个魔女没有做过坏事的!也没杀人!她就是不停的和大侠吵架和好和好吵架,唯一一次掉眼泪,还是为了跳崖的大侠的!” 小伙伴听得愣神,好半天才说:“那,那个大侠和魔女,好像我爹妈啊.......” 小伙伴说:“我爹妈就爱吵架和好和好吵架,我妈妈唯一一次哭,也是因为我爹上山砍柴,掉下小坡摔坏了腿......” 小伙伴说:“我爹是不会为了当个大侠,去动我妈一个手指头的!谁欺负我妈,我爹就会和人家拼命!” 今天大侠在打架和吵架,不也是为了魔女拼命吗? ...... 容小龙一路默默听着。他捂住了一小半的炒黄豆想留着回去给师父吃。 他心想,他真想知道大侠最后怎么样了呢。 第二天,小胖子又揣着一兜子的炒黄豆扯了他们过去听书。听大侠吵架打架的结果。 又是吵架和打架打了半天。 最后,大侠心灰意冷,宣布吵架输了。 但是大侠坚决没有去同意伤害魔女。反正他们都打不过大侠。如果大侠赖皮,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本来就打不过大侠,也打不过魔女。现在大侠和魔女在一起了,他们就更加打不过了。 于是大侠就开开心心带着魔女,隐居山林了。 什么叫隐居啊? 小胖子说:“就是找一个人少的,不认识的地方俏俏过日子。搬家到山上去住!” 听过很多大侠故事的小胖子又去看容小龙:“就像小龙的师父那样,住在山里!江湖上的大侠,都喜欢去山里隐居!” 小伙伴们发出了惊呼的声音,他们一个个都扭头过去看容小龙:“小龙的师父,会不会也是个江湖大侠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糖葫芦几文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小时候的容小龙,何曾收到过这样的注意? 他觉得他差不多是立刻就红了脸。 那小伙伴们的目光,简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和烫人。 不过不要紧,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脸红彤彤的。 他们迎着晚霞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每一个人的脸都被红彤彤的晚霞给抹上了一层红晕。各个都像打了秋霜的柿子。 就好像,‘容小龙的师父可能是个大侠’这个事情,会让所有的小伙伴都十分十分的兴奋。 这其中反而容小龙是里面最为冷静的一个。 如今想来,倒是也不算是冷静,而是一种伴随着期待的希望而紧跟的紧张。 毕竟对于其他的小伙伴来说,容小龙的师父是不是大侠和他们关系不大。 是也无所谓。他们也只是旁观者。 不是也就只换来一句‘哦’。片刻失落,转头就忘。 但是容小龙不一样啊。 容小龙虽然那个时候不知道到底不一样在具体哪里。 可是他依然坚持着因为不一样而带来的冷静。 容小龙那个时候,显得十分紧张,甚至带着一种现在想来都十分夸张的扭捏:“不会吧......我没有见过我师父和别人打架......” 对于听书经验十分丰富的小胖子来说,这个事情根本不是问题。 小胖子十分老练的解释道:“会打架的大侠一般都是江湖新人,或者是脾气特别急的大侠,反正啊,一般主动出手打架吵架的大侠,武功都不高......都不会是主角的。” “那什么样子的才是武功高的,还能当主角的大侠?” 那可就多了...... 小胖子抓头:“有的是那种专门被人陷害的啊,他为了最后不被陷害,就要努力变成大侠;还或者说,自己不惹麻烦,可是麻烦老找自己上门的那种,也会变成大侠......大概这种的是想变得很厉害,然后让麻烦怕他吧?” 容小龙一一对过去,希望一一都破灭了。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我师父没有被人陷害,也没有麻烦找上门的。” 小胖子一看容小龙心情低落,便就急了:“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种最厉害的大侠!” 小胖子话音落地,故意停顿一下没继续说,果然就受到了包括容小龙在内的视线投递。 小胖子的声音很高,在夕阳下尤其的响亮:“就是那种归隐山林的!看着什么都不想要,反而搬家到山里去住,可是呢,却又不像是一个庄稼人。反而像个神仙!这种的啊,叫做世外高人!” 小伙伴们其实不懂什么叫做‘世外高人’。 但是‘世外’这两个听着十分厉害的词语,再加上‘高人’这两个一听就十分厉害的用词。组合在一起,那就是两个字:“厉害!” 以及把容小龙的师父和‘厉害的世外高人’联系在一起的小伙伴们,整齐划一的一起‘哇偶——’了一声。 在这片哇偶声中,容小龙的腰板不知不觉就挺直了。 于是,‘容小龙的师父是个大侠’这件事情,就成了那几个小伙伴们第一个知道的秘密。 秘密耶。 小小的孩子们,拥有了一个十分了不起的秘密。 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才是让小伙伴们心蹦蹦跳的开始。 于是小伙伴们,反而比容小龙更加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 于是在这种近乎于迫切的希望中,容小龙当时都晕晕乎乎的。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那一句‘万一不是呢......’ 可是他自己说的都十分的怯意。 因为他想起来他师父从他记事开始就与山上风光和山下民生格格不入的气质。那个时候,容小龙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师父的这种不合群的现象。 知道后来,私塾的先生用了两个字:“清贵。” 容小龙到现在还记得私塾的老先生形容师父:“......您这样清贵的人,如何会在这种俗世之地长住不走?” 私塾先生和师父,说话文文绉绉的,可是却不觉得奇怪。 反而给人一种,他们两个人就应该如此讲话的样子。 师父用容小龙在山下买的粗陶碗装茶水,那茶水也是他师父自己种的,然后精细炒制的。用山泉水烹煮,最后,装在了一文钱三个的碗里,招待偶尔从山下上来做客的私塾先生。 那个茶碗,很不好。有一股土气,若是喝凉水道还不觉得,但是如果是盛了热饮,就会难免嗅到一股土腥味。 师父平日里讲究,即便是穿一袭最普通的粗布擅自,那也是穿的平整干净,风度翩翩。容小龙怕的要命,怕师父喝出来土味会打他。但是不管是私塾先生还是师父,都毫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他说道:“先生是觉得我不该在此吗?” 私塾老先生说道:“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属于这里。” 师父苦笑一番:“我虽然同样如此觉得,虽然先生也如此觉得,可是那也无用。偏偏老天爷觉得,我应该属于这里......这古语说的漂亮,人不胜天啊......” 师父当时很深很深的叹了一口气。 私塾先生当时,来和师父商量事情。 商量让容小龙下山读书的事情。 先生去过师父的书房。遥遥指一下书房位置:“那孩子起码认了字,才能看得懂那些东西。那东西,是让那个孩子走出这个山的翅膀不是么?” 师父说道:“他走了,就剩我一个了。” 先生道:“孩子重要长大的。难道非要等到师父不再,才远游不成?” 师父哈哈大笑:“若是如此,他一生都要老死此处了!” 先生大概不懂。但是先生觉得,这一句话,等于是师父松了口。 先生也送了一口气:“那我明日就在私塾中等这孩子了。” 师父定定看先生,说道:“先生一生教书育人,送出多少学子?他们可曾功业有名之后,回报三春?” 先生道:“老人家不求这个。” 师父道:“老人家不求是一回事,后生有所为是另外一回事。” 先生也大笑。 那一晚上,师父和先生喝的仿佛不是茶,倒像是酒。 ...... 次日的时候,他果然去了学堂。 学堂的小胖子和那些伙伴发现他。各个冲着他挤眉弄眼。 先生安排他坐在小胖子旁边。 小胖子偷偷和他说嘴:“我们待会散学,要不要去试试你师父是不是大侠?” 容小龙一愣:“怎么试?” 小胖子一本正经:“大侠嘛,都是会飞的。” 小胖子上半句刚刚说出口,就被戒尺给打了头。他赶紧又开始摇头晃脑跟着念书起来。 然后摇头了好一会,才开始接下文:“.....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侠跳崖都不死啊!那可是大侠!” 容小龙:“......” 他和山下的小伙伴玩的次数不多。夏天还好,山上凉快,风大,比起山下,蚊子又少野果子又多,山上还有瀑布和潭水,还能抓鱼。 容小龙也会水,自己学的。 师父不耐烦教他,甚至生气的时候会一脚把他踹进潭水里。 他一开始呛水吓得哇哇大哭,然后委屈,觉得师父怎么那么坏。结果后来大了点可以乱跑,到了山下遇到了同龄的伙伴,才知道,几乎村子里家家的皮孩子学会游水,都是被自己的爹给踹进水里扑腾的。用他们爹的话说:“谁家学游泳不是扑腾会的?哪家不喝几次肚皮溜圆?” 小伙伴各个叽叽喳喳控诉,说:“我爹说了,他也是被我爷爷当初给踢进去水里学会水的......” “我大哥也是,我爹就教会了我大哥,后来我们几个大了我爹不耐烦教,就让我大哥带我们下水,我大哥就一人一脚,把我们踹下去。一天没吃饭,喝水喝饱了都.....” “我小叔也是,说有他在边上看着,能扑腾出啥事?” ...... 所以说,大家都是这样的。 只是不同的是,有的是爹妈教,有的是大哥,还有的是小叔,然后,他是师父。 师父当时,也在一边看着。他也没有扑腾出来什么事情。 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 小伙伴们说:“谁不挨打呀.....我娘举着擀面杖追着我打......要是你师父打你,你就跑。你还好,山上那么大,不会跑进死角里。站着挨打。” ...... 那些同样和他能够一起乱跑的,对他这样住在山上的孩子感到十分好奇。怂恿着跟着他一起去山上玩,山下的村子环山,到了夏天热的不行,山风都吹不到村子来。结果孩子们发现好地方。容小龙和师父住的地方,背对着山壁,一面还靠着瀑布。既不会受到山风的直面吹拂,又可以免受瀑布带来的潮湿水汽。而且夏天山风很大,会立刻把山上的毒花蚊子给吹跑。到了冬天,花蚊子自己都冻死啦。 小伙伴们不敢去师父住的地方玩。 小孩子,天生好奇又恐惧神秘的东西。 天生趋避厉害的本能令他们对于容小龙师父会出没的地方敬而远之。 于是容小龙就带他们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就是瀑布下游的一个比较浅的水潭。那个水潭边上生着一草丛避蚊草,还生了很多竹子,还有野生的毛茸茸的毛梨桃,和一种到了八月才会裂开的紫色的果子。 那个果子正到了炸开的时候,容小龙手脚灵活,爬上老树藤上去搜搜薅下来好多。小伙伴们笑嘻嘻的地上捡。 一个小伙伴说:“这叫八月瓜。我奶奶说,因为它到了八月才能吃。” 他们于是一字排开,掰开八月瓜,然后直接开始吃,虽然那么热,八月瓜生的地方根本吹不到山风,可是好奇怪,八月瓜的果肉却自带了一种天然的冰凉,冰凉凉的,甜丝丝的。 小伙伴们说:“我们多摘一些,然后去集市卖吧?卖的钱,咱们去买甜糕吃。” 那个出主意的小伙伴们说:“这个凉凉的,又好吃。集市上我没见过有卖的!一定能赚钱!” 小伙伴怂恿:“难道你们不想吃甜糕吗?东大街罗家馆子里,罗大娘做的用脆青梅,蜜饯枇杷,还有每天只有傍晚才卖的槐花紫霞糕,不想吃吗?” ......想吃啊。 光这些名字,都觉得那一定是顶顶好吃的东西。 枇杷吃过,青梅也知道,槐花更加是满街都有。 可是,谁吃过用甜酒泡的青梅呢?还有蜂蜜腌制的枇杷肉,加上用细糖和糯米做的槐花糕?槐花紫霞糕,不会是用晚霞扯了做的吧? 那一定不便宜,一定要卖很多很多的八月瓜。 于是说干就干。 分头去摘八月瓜。 至于容小龙的师父是不是大侠,以后再说。 反正容小龙的师父又不会跑。 是不是大侠的。以后也能验证。 可是八月瓜如果过了季,可就没了。 出主意的小伙伴指挥,要再有点紫色,但是还没有裂口的那种。 裂口的就是熟了。回头还来不及带到山下就坏了。尽量自己吃掉。 然后把果肉的籽原地吐掉,方便它明年再长。 他们折腾了大半天。摘了一大口袋。 临时起意的决定,并没有带什么箩筐也没有口袋,就临时找了个长藤,现场编了个大网做成了口袋。也亏得八月瓜够大,若是换做毛茸茸的毛梨桃,只怕都漏了个干净了。 他们摘了能带的动的分量。 然后趁着集市还未散,跑去卖。 结果运气好,遇到个穿的新鲜漂亮的小小姐正好被家丁和乳娘抱着出来买糖葫芦。 那小小姐穿着一身青色的褂子,竖着光溜的头,两边的羊角辫上还挂着新鲜的茉莉花环。又白又嫩的手脚上都挂着缀着铃铛的银镯子。眉心还点了个红点儿。 她一眼看到那个生的古怪的八月瓜。非要买。 家丁和乳娘坳不过,干脆整篮都包了。 乳娘特意多给了点钱,指了他们家的方向,叮嘱几个小的送到门房去。就说是丁家小小姐买的就成。 然后就继续去找糖葫芦了。 可是明明那街边到处都是糖葫芦啊。 小胖子说:“那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吃路边的糖葫芦的。”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有一家甜品铺子,专门做糖葫芦山楂糕,卖的比街上摆摊的贵,那些小姐公子们就喜欢去那家买。” 有个小伙伴犹豫:“好吃吗?” 小胖子摇头:“不知道耶。不过既然卖的那么贵,应该比寻常糖葫芦好吃吧?” 小胖子一边说一边有点心动。 然后他们就把原本要买脆青梅,蜜饯枇杷和槐花紫霞糕的钱分出来一点,准备去买个很贵的糖葫芦尝尝。数数人头,每个人都能吃一个。 结果......就是糖葫芦而已。 多奇怪啊。明明是一样的山楂和糖衣熬的糖葫芦,明明山楂糕怎么做都是一个味道。为什么偏偏有人就要挑贵的吃呢? 是傻吗? 真傻......他们觉得,明明看着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家。 容小龙忽然问赵帛:“你小时候,吃过糖葫芦吗?几文钱?”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下头等两件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冷不丁被忽然问到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带着点结结巴巴的回答说道:“吃,吃过啊.....至于多少钱?我不知道。我们家厨子自己就会做糖葫芦。” 赵帛说完上一句话,似乎才想起来容小龙的童年经历,立刻觉得自己失言,回想刚刚自己那句话,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炫耀的意思,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于是赵帛立刻又说道:“我是说.......我们当时宅子里有种山楂树,也请了个厨子专门做小孩儿的点心......” 他觉得越说越不对,舌头仿佛是被人扯了一般的往外秃噜:“......也不是为了我,你想啊,我家人多,孩子也多,那个小孩子不爱吃糖葫芦呢......” 容小龙倒是没注意他刚刚言辞间有什么。 容小龙只是获得了‘赵帛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吃过糖葫芦的讯息’,如此而已。 然后他又问若离:“你吃过糖葫芦吗?小时候?” 若离的童年经历和他对比起来,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的。 若是说比较他来说算是坏吧,若离好歹陪在了父母身边;可是若是好,至少容小龙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平安顺遂的。 若离说:“吃过啊......一串两文钱而已,又不贵。” 月小鱼也说:“我也吃过,不过虽然我们家没有做点心的厨子,都是负责采买的下人去熟识的甜品铺子里买的。每年固定,按照时节送来固定的甜食。” 容小龙又去看颜康。 颜康没料到自己也能被点名。 愣了一下,他也点头,说:“我也吃过.......不过,我家一般御用赏赐的点心,或者去当时都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买就好了。” 颜康想了想:“那种铺子卖的糖葫芦,似乎一串要二十文。” “这么贵啊.......”终于有了个数字概念的容小龙小小的表演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我吃过的最贵的,是八文钱一串的。” 容小龙很羞涩的笑了笑:“我小时候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想吃镇上的甜糕,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有钱呢?所以我们就去山里摘野果子,拿到集市上卖。然后用换来的钱去买甜糕吃。” 容小龙说:“那个时候正好有个小小姐看到我们卖的果子,喜欢极了,就让她的管家都买了下来。当时,她是要去甜品铺买糖葫芦的。我还问她,糖葫芦街上就有,小小姐说,她只吃铺子里的。我们很好奇铺子里的糖葫芦。就买了一串。” 比街上的糖葫芦贵四倍的价格,其实味道一样。 都是糖衣裹上山楂而已。 山楂没有更酸,熬制的糖衣也没有特别甜。 据甜品铺的小伙计说贵是因为浇上了蜂蜜,但是其实蜂蜜是挂不住在果肉上的。而且,他们又不是没吃过蜂蜜的味道。 那山里的蜜蜂巢可多了。 十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怎么用干柴,枯叶和打火石来制造烟雾去赶跑蜜蜂割去蜂蜜。 容小龙记得清清楚楚。那串八文钱的糖葫芦上面,并没有蜂蜜的。 忽然说起往事的容小龙似乎自顾自的陷入一种回忆里。 很摸不着头脑,又很突然。 但是觉得突然的也只有面前的颜康而已。 对于若离赵帛和月小鱼等,他们都已经十分习惯了。 甚至他们觉得容小龙以后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发呆走神都有可能。深信不疑。 忽然说起往事的容小龙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面朝向颜康慢吞吞说道:“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寻常百姓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只求三顿吃饱,然后呢,春天摘花,夏天采蜜,秋天摘果子,到了冬天,砍点柴火去卖钱,其实也能吃到让自己嘴馋的东西的。” 颜康一开始眼神很茫然。 他或许表情也很茫然,可惜四周黑黑洞洞,彼此在彼此眼中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容小龙依然慢慢吞吞,他的慢吞吞中带着一丝瞌睡的疲倦,或许同时还有一种无趣的倦怠。 毕竟就在刚刚,容小龙已经认定了颜康是疯子。 在寻常人的眼里,疯子和傻子,是没有太多区别的。 那既然如此,自然就要秉承那句‘莫与傻瓜论短长’的至理名言了。 容小龙慢吞吞说道:“我呢,是个老百姓,所以我知道老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就是平安,人呢,只有日子太平了,才有闲心专心致志的去争论鸡毛蒜皮的短长,只有肚子饱了才会嘴馋,也只有温饱都满足,才有心思去对月吟诗。” .......颜康不是傻子。他疯,但是不傻。 这或许就是疯子和傻子的本质区别。 颜康一开始茫然的表情已经在容小龙慢吞吞的言语中逐渐消散了。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犀利,又仿佛透着凉。仿佛是烈日下冰河下尖锐的冰锥。 颜康说道:“所以说......容公子是要拒绝我了?” 颜康以为容小龙会假意推脱两句,找个别的借口来一句‘你误会了’打头的废话。 但是没有。 容小龙很干脆点头:“就是这样的。我拒绝了。” 颜康顿时无语。 在他不管是少年时代,还是之后为官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接受到过如此干脆直接的态度过。以至于他准备的一腔腹稿立刻被逐水东流那般一去不回,甚至都无法去打捞出来那只言片语。 他愣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伴随他张嘴动作的下一步却是一个哈欠。 夜晚很黑。确实也勉强算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偏偏,就在颜康打哈欠的上一秒种,一缕曙光偷偷漫过了窗台。 颜康的表情在曙光的微光中一览无余。 颜康:“.......” 容小龙:“.......” 月小鱼:“.......” 若离:“.......” 赵帛:“......” 坊间都说哈欠会传染。 结果不知道是在场四人过了困劲还是如何。 一个都没有跟着打呵欠的意向。 四个人,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颜康一人。 直接把颜康盯地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没合上。 后知后觉的颜康嗖的一下合上了嘴。 他这才看到容小龙等四人起身,伸懒腰。 原来是后厨方向已经有了动静。当然不是人,是鸡叫。 人吸了迷烟想必要睡个日上三竿,那鸡有没有。 人家准时报晓。 容小龙等一夜没睡,困得要死,说话间就要上楼补觉。 颜康还未说些什么,就听赵帛丢下一句话:“颜大人,先顾好你们自己吧......我们就四个人,勉强点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又饿又困,能去哪里?倒是你,昨日犯了杀戒,即便是要游说我们的人,也先料理好自己。否则即便是你到了北凰,也是个盯着‘杀害南齐的西奥使臣的南顺旧人’的罪名的逃犯。” 走到楼梯一半的赵帛终于打了个哈欠。 他顶着一包眼泪,眼泪汪汪说道:“......顶着这样身份,你想干嘛?你当时民间起义故事吗?那类故事,最终可只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他说完,四人飘散,各回各屋,各补各眠。 所以说,这世界纷纷扰扰何其烦忧。其实说到底,也不外乎两件事情最大。 吃饭和睡觉。 吃饱了饭,睡足了觉。这才有其他心思,去操心生和死,权利和富贵,国泰和民安。 否则,即便是炮火声声,枪林弹雨之下。都一样倒落血泊中,大梦一场。 ........ 容小龙困顿至极,连外衣都没有除去,就一头栽倒在棉被中大睡。 一直到厚实的棉被憋闷的他要喘不过气,他才十分艰难无力的略微偏了点头。 他一夜没睡,脸上有些倦意,那种渴望清爽的倦意不是睡眠能够补上的。 他原本想要擦一把脸再睡,但是他推开门之后,双脚就不由自主的选择了床铺的方向。 这套流程十分的熟悉。 熟悉到他就算是做梦,都能梦到的过往。 过往中,他很多次都有如此疲倦的时候,也是顶着一张疲倦的脸倒头就睡,梦中,会有一把带着湿意的手巾替他抹去面上的疲倦,他于梦中满足的叹息一句,清爽的再度沉睡。 他之前对颜康说,他是个平平常常,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这是真的。 他从小到大,懂很多东西,小到种菜施肥,大到收割打谷,他甚至也会编制箩筐,用山上砍来的竹子去做夏日乘凉的木床。 一年到头,对于庄稼人来说,只有冬季的时候才能短暂的歇息。这还的在保证粮食足够的前提下。 他和师父是外来的人。没有田地给他们。师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别说什么插秧耕种,根据山下的老人说,师父刚刚带着他来这里的时候,他连米汤都不会煮。 还是山里的女人热情,又可怜他是个婴儿,几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就把他接了过去。东家吃一口奶,西家吃一勺汤。这样的养大了。 村子里不曾见过像师父这样长相斯文举止清贵的年轻人。对于他为什么会孤身来到这里,又带着一个孩子的行为十分困惑。 好事的大娘问过,师父没说自己来历,不报姓名。他只淡淡说道:“这是我的徒弟。” 然后不在言语多余任何一句话。 村里的女人也不敢多问。 师父生的好看,贵气。他对人冷漠显得十分的顺理成章,他对人礼貌又很容易令人战战兢兢。 他细声细气和照顾容小龙的人简单回应一句话,女人都要脸红好半天。 村里的老人说,师父似乎走过很多地方,看那个意思,似乎是在选择停留的地方。可是那样的人,根本不像属于那个山村的。他们都以为,不用几天,师父就会再次离开了。 那就是个客人了。 村子里招待师父。帮忙照顾孩子,甚至村长邀约他到村长家里过夜。 结果过了几天,师父忽然一脸平静的告诉村长,他要留在这里。 询问村长是否可以允许外乡人住这里。 村长很意外,同时也表示当然可以。 甚至村长一开始还准备把自己岳父岳母的房子给师父住。但是师父却指着那村后的半山一处有着半壁悬崖的空地说:“我可以不可以,在那里住下?” 村长一愣,看着面前师父白皙斯文的脸。 那可是山中啊。白日确实风光好。可是入了夜,那就是野兽和蛇虫鼠蚁的地盘了。 那个时候,师父一脸平静,拿出了一些银子。央村长请工匠来在那里盖几间房子。师父画画很好看,亲手画了图纸。 那钱很多,多到其实可以在村子里看三十间房子。 但是师父说,因为在半山所建,很辛苦。所以值得这些身外物。 村长不懂什么叫做身外物,也不懂为什么师父把银钱叫做身外物。 但是既然师父坚持,就只能同意了。 说来奇怪。那个房子盖了一个月才好,但是出奇的顺利。原来为了防止野兽入侵破坏的栅栏全部无用,野兽不来,白日栅栏什么样子,到了第二日上工,栅栏依然是hi那个样子。并未变化。 于是村中人人称奇。 做工的工匠心中也惊奇不已。 后来再看到主人是一个贵人模样的年轻人。 心中更加是奇上加奇。这心中奇怪加奇怪,那奇怪就变成了顺理成章。 这是人外人啊,当然可以住在山外山的地方。 这不就是所谓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么? 有人还要猜测一番:“这样的贵人,怎么来这里的穷乡僻壤?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莫非是犯了桃花劫?” 村中一些有见识的人嘲笑这种所谓的‘妇人之见’:“这样的模样,那样的手笔,惹上桃花定然是多的,可是怕桃花......简直是笑话。” 那人说话一脸笃定且得意。 仿佛自己就是个和那人外人师父一样的爱惹桃花的多情公子一般。 那样的模样或许不会被人惦记,但是那样的手笔却百分百会令人眼馋。 不少人都听说师父出资十倍价格请工匠建盖瓦屋。纷纷都在猜测他之后又带了多少金银。听说师父自瓦屋建成,离开了两日,把孩子给了村中女人照顾,两日后,带了好几口大箱子搬到了山中瓦屋。 那箱子沉淀,定然是开箱见喜。 当时村中老人说:“你知道当时,什么人替你师父看家?老虎!大老虎!有偷子去爬屋,还没摸到篱笆那边,就对上了一双那么大的眼珠子!定睛一看,妈呀,是个大老虎!”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世外高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别说容小龙从小就不曾见过什么大老虎,就连村子里的老猎户都没有见过。 他们只闻听过夜半时候,深山传来虎啸。且还是无月的夜晚。 夜晚无月,又无星辰,伸手不见五指。小小的山村被五座大山包围其中,那唯一出山的山路已然被夜色吞没,小小村落仿佛成为了陷入恶魔掌中一般。 倒是那隐隐虎啸,反而在远处听来显得安心。 村中之人,从来不曾见过老虎。但是他们相信,这山中有虎。 而这山中之虎,懂得泾渭分明,不入尘世,隐蔽深山。而作为尘世中人,也该知道感恩,做到单人不仅山,入夜不出村才好。 牲畜都懂得的界限。难道人还能如此不知数吗? 更何况,这世道上又不是没有老虎伤人的事情。这都传遍了。原本南边的永乐县郡是要被提一级,成为永乐州郡,结果原本早该到任的郡守却迟迟不至。 发文详询,得结果是郡守一家早已经出发,按照正常时日,早该抵达才是。 郡守失联,地方官员惶恐,于是派出兵马沿途寻找。 却在中间一处山岭中寻到了属于郡守的官服碎片和血迹。而郡守的妻儿皆无影踪,而郡守的尸体却在最后在一间破庙中被发现。 除却面目可认之外,头颅后位已经惨不忍睹。带路的本地猎户相认之下,说明为虎爪。唯有虎爪,才有那般力气,抓破血肉,碎至骨层。 此番情况一出,四周县城皆惶恐不已。 因为此地偏南,多高山绿林,常闻此地有猛虎镇山,可是却百年间不曾听闻虎啸之声,故而山中有虎一事一直被视作传闻。总有胆大的猎户,于夜晚狩猎,即便有所凶险,也多时野猪一类袭击。不曾见虎过。 而如今,上任郡守竟然是白日遇虎而死。岂不是惶恐不安? 而且老猎户还说,这山中猛兽,别的还好,若是一旦尝到了人肉滋味,那必然会再次伤人,甚至可能会下山袭击村落。若是不提前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所谓的什么县郡升为州郡一事就没了下文。长乐至今都还是叫做长乐县郡。就连长乐百姓都不在关心到底自己是县郡还是州郡。这甚至都影响不了今天碗里的的饭是稀还是稠。 可是长乐此地,靠山吃山。县城中多是开药材或者果干店。 长乐地方多山地,药材自不用说,果树之类都是在山林中开山栽种。对于长乐当地百姓来说,上山之路就是谋生之路。 如今为了一只虎,要断了当地百姓的生路。 长乐当时不光是官府,军队,还是当地猎户。整整上山寻常了六个月。从炎炎夏日找到深山落雪。别说老虎,就连一只虎爪印都不曾见到。 老猎户根据经验说道:“等吧,等到这一冬,若是虎不曾下山,过了这冬,等到来年春,便好了。” 于是祈祷。冬日赶紧过去吧。 春天赶快来吧。 那一年的长乐县郡。不知是为那位不曾到任的郡守守灵,还是臣服于心中的恐惧。那一天的冬日,所有的印象,都只剩下落在青松上的白雪。 整个冬天,无人上山,无物下山。 直到春暖花开,溪水回暖。 长乐县郡的春天,来了。 ...... 一只未曾谋面的老虎,便能让一个县城一个冬天惶惶不安。何况这还是一个小小的村落。 容小龙小时候却不觉得。 他小时候听闻这事,问到村长:“那老虎挺好?倒是不伤贼人?” 村长说:“你怎么知道老虎好?怎么知道没伤贼人?” 容小龙说:“若是老虎不好,一个爪子,那小贼不就是丢了半个头那样?哪里还有命在,还逃下山来,绘声绘色讲述他遇虎的英雄?” 确实是英雄吧。 至少在那个小贼的眼中。 他把这一切说的绘声绘色,至于为何半夜上山,为何埋伏别人篱笆之外,为何鬼鬼祟祟耳听八方,这些都不重要。 他极尽言辞能力,把那老虎说的天花乱坠。 一对眼珠子越说越大,几乎要成了那铜盘大小。越说越离谱。听得小孩瞪眼,大人白眼。 不过说到底,他也算是在虎口脱险的第一人。 不管那个老虎为何要放过他,到底是老虎那天吃饱犯困,还是老虎临时有了菩萨心肠,这个谁也不知道。 大家只是知道,这个人,居然遇到了老虎,居然从老虎面前全身而退,居然还有力气吹牛。 实在是.......运气。 常言道,一人之运所承载皆有限度。这小贼的运气差不多全部用到了虎口脱险和一时风光上去了。日后,只怕会逢赌必输喝水呛喉。 毕竟,葬身虎爪下的长乐的郡守一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可怜人。 听说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连一块尸骨都没有找到。 不是说郡守夫人也被拖进了深山? 是啊,最后还是一个猎户在来年的春天,在一处悬崖的雪下寻到的。那悬崖之地的雪原本不到夏日是不化的,大概是老天可怜,春日便化了,这才尸体被发现。那夫人,生的实在是美貌。到死一双眼睛都没合上。 人之常情。 这个故事不管复述多少遍,都可以换来周围一片叹息,若是遇到心软的婶娘或者小媳妇,甚至还会不由自主的掉两颗眼泪。 谁能意能平呢? 丈夫身亡,孩子不知所踪。就算是进了黄泉,也恨不得声声唤上千遍万遍的。 那个孩子,只怕早就被老虎一口吞了。一个襁褓幼儿,即便是遇到一个吃饱喝足的老虎,又能如何活下来呢? 必死无疑了。 于是郡守一家,实在是可怜。 所以升官发财又何用?若是县郡一家安贫乐道,不慕名利,安心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即便是清苦,也是一家团圆其乐融融。好过虽然穿金戴银,华服上身,最后飞来横祸的好。 ...... 容小龙到现在,都没有真的亲眼见过老虎。 他倒是听闻了多次。 可是说白了,即便是听闻,也不曾亲眼见到。 小杨先生不曾见到,村长也不见。那个时候那个小贼遇到老虎的时候他还是个只会吃奶的小娃娃,等到他长大,从已经白发的村长口中听闻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当初虎口逃生的小贼也依然还在吹牛这番故事。 他年轻时候大概是个很活泼圆滑的高瘦的年轻人。但是那好歹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等到容小龙长大的时候,那个小贼早就变成而来一个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那小贼居然没有如乡民说的那样,一辈子好运就用在了虎口脱险。 小贼除了爱喝两口之外,并不进赌坊,他之所以盯上当初容小龙师父的一箱子宝藏,也是想去找有没有好酒,或者能够换好酒的东西。 但是这也不能叫偷。偷,是闯空门。家中无人去不告而取,那叫偷。但是若是家中有人,顺带吃吃喝喝捎带两样,这叫拿。 容小龙心想:“不对,这叫不要脸。” 小贼虽然叫小贼。可是他却也不曾真的偷东西。世道就是这样,若是小的地方,越遭外贼,家贼反而没有。因为小地方的人比较起来,更爱脸面。一个镇子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东家的大姨认得西街的婶子,北边的庙祝还是南边教书先生的二大爷。 谁家不是街坊谁家不是四邻呢。 穷不要紧,穷可以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只要不到灾年饥荒,谁家也饿不死一个小子或者丫头。 但是偷不行,谁家抓到一个小偷,往死里打,打完了才送官。然后,这家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偷不成不说,连家一起端。 小贼就不偷。他运气好。在镇上饭馆里当伙计,嘴甜,总有残酒和大骨吃。且客人喜欢听他吹牛,高兴了打赏,积攒着也不少。他后来娶了个家中富贵的寡妇,搬到了镇上住去了。一张原本用来吹牛皮的嘴,之后专门用来哄娘子高兴去了。 以至于后来等到容小龙长大,再见到这个小贼,只看到他白胖白胖一张笑脸。讨喜的很,一看日子就过得好。 他不认识容小龙,但是记得自己当初虎口逃生的事迹。 他高兴的很,然后问容小龙:“你师父还住在那半山腰的瓦房里呢?” 他给容小龙塞了一包雪花酥和一包蜜饯。 他阔气了,出手也大方。 “你师父救了我,这算啥?”他说,“你师父,是我见到的,最最贵的人。” 他说给容小龙听:“那个时候我吓得尿了裤子。还是你师父听到动静,走出来。他手里还举着一支蜡烛。那蜡烛的火光就那么照在你师父脸上,背对月亮......要不是当时我感觉裤子凉的难受,我还以为自己见了观音菩萨.......” “所以,不是你自己从老虎嘴里跑的嘛,”十岁多一点的容小龙说,“我满街都听到你自己从老虎嘴里跑的。” 他嘿嘿笑,许是日子过得顺心,他生的也是一副善面。 “哪儿啊。是你师父让老虎走的。你师父人好啊,还把我令到屋子里,让我烘干裤子。我就是一边哄裤子一边看到旁边睡着一个你。你还吐奶呢。” 十岁多一点的容小龙,正好处在自尊心最强烈的时候。他脸红,恨不乐意听到重提自己糗事的事情。可是怀里甜丝丝,直往他鼻子里钻的香味儿又令他无法摆出臭脸。 “所以,真的有老虎啊?” “真的啊。我还奇怪呢,那老虎听你师父的话。你师父他老人家好啊?......不对,你师父和我差不多大呢,不算是老人家。” 容小龙打量眼前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胖大叔:“我师父年轻风雅,气度非凡!” 鼻子间甜丝丝的香味让他咽下那句“才不是你这样”的尖酸之语。 他很努力,要当一个‘年轻风雅,气度非凡’的世外高人的徒弟。 那原来的小贼,如今的胖大叔乐了。 “你师父十多年前就和我一般大的,如今你都从一个奶娃娃长得这么大了,你还不许你师父老啊?” 容小龙头一昂:“我师父本来就不老的!” 胖大叔倒是圆润温和了很多。 也不像做个和小辈计较太甚的长辈。于是点头:“你师父是世外高人嘛,世外高人,自然老的慢了。” 容小龙一下子眼睛亮晶晶的:“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胖大叔没反应过来:“也是什么?什么认为?” 容小龙说:“你也觉得,认为我师父是世外高人吗?” 容小龙前面三个字说的很大声,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不知不觉,不受控的就降低了音量。 毕竟这个认知在他的心里,属于和他小伙伴们小时候就一直‘保守的秘密’。至于为什么保守,其实有一份容小龙不敢为人告之的不自信在其中。 因为他没有见过师父飞檐走壁过,也没有在师父的房中见到任何所谓大侠应该有的兵器等等。也不曾见过师父有过任何一丝一毫,大侠的样子。 对比世外高人,江湖大侠,容小龙的师父反而更像是个清高寡淡的贵人。 或者说,有钱一点的私塾先生。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江湖大侠。 容小龙甚至不好意思说,他从十岁开始,就已经默默的开始写一本《江湖大侠执行手册》的书。书里写着各种各样他听来的看来的各种江湖大侠的必备技能,各种武器,身份,能力,绝招之类。甚至他还在这本册子中写了江湖大侠必做的一百件事的排行榜。 其中就有劫富济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等的大范围的事情;当然,也有具体如帮助孤女赎身、去悦来客栈点一份牛肉三碗好酒、拿下一把趁手的兵器、路遇一个江湖人互相拱手说一句‘后会有期’这一类具体的内容。 至于他的朋友小胖强烈要求加上的‘跳崖’以及‘和江湖人叫板’以及‘和魔女亲嘴’这些事项,都被他死活给予否定了。 又不是最后一百条没写完,他也不会在最后不情不愿的加上。 同时注解:“非必要执行内容”。 胖大叔爽快温和的笑:“当然啦!这世外高人还能有个具体的样子不成?高人就是高人,就算是不像,人家也是高人。这种事情啊,别人说算不算的,不重要的。你觉得你师父是世外高人,那就是世外高人。” “第三百八十九章 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写满了一百条的时候,十四岁。 他在写完第一百条江湖大侠执行手册的内容的时候,居然有了那么一丝的怅然若失。 在他一开始打主意要写这个手册的时候,他以为一百这个数字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至少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执行的。 小胖子后来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也是第一个把这个想法告诉小胖子的。小胖子比他还要兴奋,然后鼓励他。把自己娘亲送给他的新的毛笔和一个空册子送给他。 本来容小龙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想找街上给人写信的先生给帮忙写封面。可是他们没钱,不舍得出钱。又不好意思找自己的先生帮忙。因为孩子还是觉得很羞涩。 于是那个封页到现在还空着。 那个册子,里面写满的内容,每一条都是几个小伙伴一起仿佛商量才定下的。 他当时在写了十条之后说:“我想要在写满一百条之后,就下山去闯荡江湖!” 小伙伴当时的反应和他一样:“一百条?!那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小伙伴说:“我看那些江湖人,都是少年的时候就闯荡江湖了!少年的话,大概是十五六岁吧?” 小胖子说:“一般都是十五岁或者十六岁。再长大点,就叫少侠啦!” 小伙伴问小胖子:“我以为少侠就是少年大侠的意思?” “不对,”小胖子很明显深入研究过这其中区别,“不对,少侠是年轻的大侠,不是少年的大侠。江湖人管少年的江湖人,叫做小少侠,因为年纪太小啦!” 小伙伴不服气:“那若是有的少年就武功很好呢?” “那才几个啊?” 小伙伴对于江湖的兴趣和研究没有小胖子那么多。他纯粹看热闹的兴趣更大。 所以他很快转移了兴趣。 还是回到了一百条的那边去:“你们说,小龙写完一百条,要多久啊?他写完的时候,是少年呢?还是少侠啊?” 小胖子说:“那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是少年还是少侠,小龙总是要去的。否则学武功做什么呢?学武功多累啊.......江湖可不是集市,一点都不好走。” 小伙伴说:“集市也不好走啊,光是摘果子都累死了!” 小胖子说:“闯江湖更累!还要跳崖和吵架!” “那不是还能和魔女亲嘴么!” “哎呦呦,你才多大就只知道亲嘴!我看你是想娶媳妇了!” “我呸!你别瞎说!” 小伙伴们哄笑:“谁不知道你喜欢人家小寡妇家里的小桃桃?天天给人送糖吃?” 小伙伴们打趣一片。 惹得容小龙也跟着笑。 但是他笑得不全,一般还留在操心上呢。 是啊......写够一百条,要多久啊......等到写完了一百条,是不是他都长大了呢?每个年纪都有每个年纪的事情呢,人生每个岁数都有必须要操心的事情。 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认字,同时看懂了师父书房中的那些书籍。发现有一些书籍上面画的小人原来不是绘本,而是武功秘籍。 他挑挑捡捡,最后挑了一本他这个年纪对应可以学的武功来练。 有的字不认识,小伙伴们就临摹下来,然后挨个神神秘秘去问先生。 那几年时间私塾里面的小孩,几乎个个‘求知若渴’呢。 他轻功就是这么来的。 他一边要赶四季的农活,一边要照尽徒弟的本分伺候师父,一边要学武功,一边还要忙着去私塾,还要和小伙伴玩,要砍柴,摘野果,把庄稼的吃不完的蔬菜和鸡鸭鹅蛋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米面和盐巴等等。 有一年集市猪肉涨价,于是他开始养了两只小花猪。 然后到了冬天,猪长大了之后,他就让村里的屠夫杀了猪,猪板油留了下来,水熬炼了两大罐子的猪油。半个猪头肉和一篮子的鸡蛋抵了屠夫杀猪的钱。选了上好的五花和里脊肉带去孝敬了私塾先生。剩下的找了个结冰的石洞,给藏了进去。 山林中冬日漫长。冰雪是最好的保鲜场所。 储存了一个冬日的新鲜食材,其他的就腌制做了腊肉。留着来年吃。 然后,等到了春天,他又用两只鹅换了一只小白猪。 这山中四季,他就是这么过得。 忙忙碌碌,然后快快活活。 谁说一身武功脱离江湖就没有用武之地呢? 至少这个说法在容小龙这不成立。 轻功很管用。学了轻功,原本要走两个时辰的弯曲山路,他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做到了:他在山壁之间垂下了一颗老藤,那棵老藤从半山腰一直吹落到山下村落的一个牛棚顶上。 他每日,都走这样的一条捷径。 他第一次如此走动的时候,把过来喂牛的周大叔吓了一跳。 还以为山中窜出来一个大马猴。 结果居然是容小龙。 室外高人的徒弟嘛.......这就不奇怪了。 发生在世外高人身边的事情,所有,都不奇怪。毕竟那世外高人,还有老虎守家呢。万一这个容小子从小可能是吃虎奶长大的呢? 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 在这个村落里,人们忙碌的很,农闲的时候还要忙着聊妯娌之间的话题,实在是不太有空去把过多的关注力放到那个半山腰的世外高人身上。 师父确实生的好看,生的清贵,生的,一看就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他们常年都不太见过那个师父,只有村子里的那个读过书的私塾老先生时不时提着一壶酒上山和那个师父聊几句。那是学问人的事情,村子里的庄稼人不爱凑这个热闹,何况,两个读书人聊天的内容,又能够有几分的热闹呢? 还不如去讲东村头的小寡妇家门口的小桃红偷偷开了的事情呢。 “那小桃花呀,据说是西村头的小瓦匠送的呢。” “是小瓦匠啊?那小瓦匠多穷啊.......小寡妇能看得上?” “小瓦匠现在穷,可是人家有手艺啊,你看那小瓦匠修的瓦多好,看着就比别家的瓦做的漂亮。” “你那是看瓦漂亮啊?那是小瓦匠漂亮吧?” “我呸!说小寡妇呢,怎么扯上我?看我不用针缝了你的嘴!......” ...... 这才是街坊邻里喜欢的话题。听着都热闹。透着八卦的味道。 师父和私塾先生聊什么?聊山里的风,聊四季的月,聊远方的海,聊寂寞的人...... 本来聊天就是为了冲淡寂寞。这两位倒好,越聊越寂寞。 然后用寂寞下酒。 听得容小龙每次都打哈欠。 世外高人的徒弟容小龙都不感兴趣。 虽然他后来,还是把“和江湖认识的朋友谈论风花雪月”这一条写进了江湖大侠执行手册里面。 虽然他写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风花雪月还有一层除了字面意思之外的另一层意思。 他当时单纯的很。 心想,既然私塾先生和师父都会聊风花雪月聊和没完,那么定然是因为风花雪月在他处不同的缘故。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这个山村和这一片山林。 他感受到的月也是山中的月,感受到的风也是带着山林松林味道的风,山中的雪比村里的更大更冷一些,化的时间也晚。而且山林中总有一个地方背阴,总是寒凉,似乎是想要拥有留住冬天的雪,山中的花开的要肆意很多。他发现有的山中的花不被人打理,不浇水不施肥不修剪枝条,照样每年都生的漂亮,无意中丢下的种子,来年就能不知不觉开满屋后的小院。可是若是真的挖了一颗心仪的花朵回去,就会很快死掉的。 师父说,这是离了故土的寂寞。 它原本在山中,在自己熟悉的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它会好好的开花,凋谢,孕育种子,然后种子在乘着风自由的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扎根,生长,开花。结果呢,有人强迫它扎根别的地方,虽然那里也很好,土壤肥沃,没有风吹雨打,但是它还是会死的。 因为寂寞,因为不快乐。 容小龙当时不理解。 因为他去问了镇上的花匠。 花匠说,是因为那山林的花已经适应了土壤没那么好,忽然有一天根到了一个肥沃的土壤里,就会受不了。所以死了。 花匠还打了比方:“如果一个穷苦的人,一直吃糠咽菜,忽然有一天让他顿顿大鱼大肉的,他也会受不了。不生病也会闹肚子。他嘴想吃,可是肚子啊,享不了福。——这就叫,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这个容小龙就理解了。 花匠还教他,下回真的看到山里喜欢的花,就别只拔根,把它那一圈的土和草都挖走。反正一朵小花的根又深不到哪里去,连土端了也不费多大力气。那样回去院子里,挖个坑,把土一起放进去。花儿就能活。 容小龙懂了。 之后果然这般操作。 活了好多山花。 到容小龙下山的时候,山中瓦屋上,披上了一片墙的山蔷薇。在山下看,就能一眼看到那从小长大的瓦屋。 容小龙十四岁写完江湖大侠执行手册。 可是一直到十五岁才离开。 因为小胖子。 小胖子十五岁的时候要定亲。 定下的亲事居然是东村头的小寡妇家的小桃桃。 东村头的小寡妇到底没有看上小瓦匠。小瓦匠离开了村子,跟着师父进城里做工去了。师父在城里开了个铺子。专门给佛寺做泥胎的菩萨,生意好,庙里给的酬劳也高,师父知道小瓦匠要存媳妇本,就拉上了小瓦匠。小瓦匠那个时候每天收工,都要拜一拜面前的泥菩萨。求菩萨成全他的喜欢。 结果等到小瓦匠存够了钱,他喜欢的小寡妇已经嫁给了镇上米铺的掌柜了。 米铺的掌柜早喜欢她。每次小寡妇去买米,都偷偷多给她倒一斗。米铺的掌柜早几年死了老婆。他难过的很,当时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了。就在佛前立了誓,在发妻的孩子长大之前,绝不娶妻。 这誓言一立下去,就是十年约。 米铺的掌柜遇到小寡妇的第一眼的时候,是立下誓言的第八年。 掌柜的等到了第十年期满,儿子也十五了,就欢欢喜喜聘了媒婆上门提亲。不是做妾,而是续弦。风风光光迎娶回家做正妻的那种。 小寡妇青春着呢,生的比院子里的桃花还漂亮。可是米铺的掌柜也不老。三十开外,不到四十。家业也有,儿子也大。家里上没老的下缺小的,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以后要是再生个儿子,那就是福气中的福气了。 媒婆再说,这掌柜的家里不是有个少爷?你家姑娘过去,不就是现成的小姐?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也为了闺女想想。 这村子的娃娃,和镇上掌柜家的小姐,这议亲起来,哪个更好呢? 是啊,寡妇的女儿,掌柜家的明珠。 怎么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等到瓦匠知道的时候,那街上一路撒的喜钱和红字都给看热闹的捡光了。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拜的是泥菩萨吧。 小胖子家里是裁缝。原来在村子里开了个成衣铺。手艺好的很,村子里的媳妇们都爱找他们家做衣裳。后来攒了点钱,到了镇上再开成衣铺,生意就更好了。 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等到小胖子十四岁的时候,他家的成衣铺子已经变成了个小小的布庄。他也成了镇上的小少爷。 和镇上米铺掌柜家的小姐定了亲。 其实定亲的时候不知道是原来村子里小寡妇家的小桃桃。 小桃桃小时候就漂亮。谁知道长大了更好看。 小胖子遥遥见了一眼定了亲的小桃儿,当场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嗓子眼。真漂亮。 他死活要让容小龙留下来,看看他的小媳妇儿。 同时留下的还有当初那个总给小桃桃糖的小伙伴。他早就忘了喜欢小桃桃的事情了。毕竟小寡妇嫁人都几年了呢。小寡妇住的地方都没人了。倒是那桃树每年都结果子,村里永远不缺小孩,那些桃子永远都有人去偷偷摘了。 容小龙走之前,果然见到了小桃桃。 漂亮的很。 小胖子一脸骄傲:“我怕你到了江湖,都见不到比我家小桃儿更漂亮的姑娘!” 容小龙嘴上说:“那可不一定。” 其实心里真没底。因为小桃桃真的漂亮。 现在他有底了。因为若离那么漂亮。 他到现在,倒是都没有见到比若离更漂亮的姑娘。 梦回往事的容小龙一场梦梦的他脸皮发疼发烫,像是他背不出来书的时候私塾先生拧脸的疼,也像是他寒冬腊月被师父丢进潭水里的时候高烧时候的烫。 他终于被这种复杂的感受逼的睁开了半只眼睛。 十分漂亮的若离刚刚松开拧他脸的手。 若离真漂亮,哪怕眼下有淡淡的因为睡眠不足的乌青,也还是漂亮。 漂亮的若离皱眉,说:“还睡!起来!” 容小龙依然睁着半支眼:“干嘛?” 若离说:“还能干吗?跑啊!” “第三百九十章 团圆的欢喜”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跑?”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意识还没有恢复。容小龙觉得面前若离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仿佛在看一个笨蛋。 用看笨蛋的表情看着容小龙的若离说:“你不跑,难道还真的要跟着那个疯子去左海不成?” 若离说:“你不会真的全信他的话吧?” 若离指了指一个方向的位置,说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南顺康氏的都不知道。而且若是当真康氏如此显赫,和容氏走的又如此过从亲密,如何会安然逃脱掉?还那么好的运气,得到西奥的贵族收养不说,甚至还能让他把自己的姓氏加给自己的名字?” “一般人若是想要让对方信服,首先是不是要那点证据出来?我就不信他既然当时是跟着南顺的小皇子登船北渡,身上就一点信物都没有?起码有个家族信物或者随身玉佩之类的吧?他什么都没有,结果就只拿出来一把残剑,然后凭着两张嘴皮子上下一合,就异想天开想拉着你我做事?” “你没发现吗?你再三解释说你没有占卜天机的能力,可是他似乎毫不在意。” ...... 这一点,在若离和月小鱼沟通的时候也说到了。月小鱼不知道是和她心有灵犀还是也对杨康抱有同样的敌意,月小鱼说:“那位颜大人,所谓康氏的后人,根本不在乎容小龙是不是能够占卜天意。甚至,他反而希望容小龙能力越差越好,最好,是个正常人辨识不明的傻子才好。” 若离说:“你果然也是这样想。” 月小鱼讲:“当然。他身份存疑,言语之间又太过于目的明显。而且他十分急切,根本不在意容小龙的再三解释。他即便是康氏的后人,这么些年的异国流亡,也已经把他的心境给逼疯了。” 若离说:“你也觉得他不一定是康氏后人?” 月小鱼说:“他拿不住证据,或者说,他甚至不敢随意拿出证据。因为南顺虽然灭国,可是包括南顺皇商在内的青氏都还依然生活在南边大地。而且南顺的宫城虽然葬身火海,但是也依然还是有不少的东西流出。想要鉴别是否是南顺皇室或者贵族之物,并不困难。” 容小龙听到这里,半边脸闷在棉被中点了点头。 确实。 若不是淮城的那位制扇坊的老师傅根据他胡乱涂抹的临摹画作认出来那是南顺九驸马所绘画给九公主的梅鹿望月扇,他也不会如此快速的锁定朱成良的身份。 对啊!九驸马! 容小龙忽的起身,原本因为缺觉的浓重睡意一下子给他抖落了个大半。 他糊涂了,怎么就忘记了用这个事情来询问一番呢。 即便是梅鹿望月扇的事情是南顺遗民皆知的故事。可是好歹颜康已经离开南国国境十五年。他虽然对于南顺的历史过往掌握太少,也不至于如刚才那般,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吧。 但是,他兴奋劲也没有支撑多久,又很快被困意给占据了上风:有什么用?现在怀疑一番还能理直气壮的拒绝。那若是颜康真的证明自己果然是南顺康氏的后人又该怎么办呢?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容氏的后人了,在言谈间和刚刚的动作看来,颜康定然也猜到了若离的身份。若离的身份比他的起色更好猜。 从当初成是典的话语中就知道,不予楼当年怀疑了几乎全部在方卿和身边的孩子们。自然不可能放过若离的。 若离唯一至今能任性离家出走还安稳的原因,只怕一是因为她实在是走运,第二么,估计就是她尚未开眼。 所以即便是有鬼在她面前跳舞唱歌她也看不到辣眼睛的画面听不到真正的‘鬼哭狼嚎’。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若离可能一直都是自以为的‘私自离家出走’。这沿途到底有没有什么一路照顾就另说了。 毕竟若非如此,也不好解释说为何偏偏若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顺利来去畅通无阻。到他这里,就成了机关重重凶险万分,被人追杀,被鬼给蒙蔽,甚至连鳄鱼都不想放过他。 真的是倒霉它妈妈给到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若离这边看他刚刚振奋了一下精神,然后又立刻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甚至还身子还有越来越朝着被子的位置依偎过去的态度。 若离当机立断,伸手阻止,只是偏手错位了,若离原本想要接住容小龙的耳朵,结果一个错位,掐住了容小龙的脸。 那耳朵的薄厚程度和脸皮能一样? 容小龙的脸颊是他身上唯一的还长点肉的地方,顿时一捏,给他捏疼的清醒了。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是停止了身板。 但是依然是一副傻样,盘腿坐在床上仰了一点头有气无力的‘看’若离。 眼睛朦胧,半闭半睁:“真要走啊......跑得了么?” 容小龙打了个哈欠。 若离说:“你困是吧?他们也困。这个时候不跑,难道要等到他们养足了精神之后再来后悔吗?” 容小龙有点状况外的茫然:“很不容易啊。” 若离说道:“也不难啊。我们先跑一段路。等明天天亮,官府也会缠着他们不放的。” 若离说:“颜康是西奥使臣,在南齐国境翻了命案,杀了无辜百姓。虽然说,也不算是特别无辜吧。这事闹不大,因为都撕开了对谁都不好看,但是却有个理由,名正言顺让南齐推拒了西奥的请婚。” 容小龙这边,飞快的看了若离一眼。 他到底是没说话。 能说什么呢。 他又不是猜不出来若离的心思,或者说,若离的心思,谁猜不出来呢。 可是即便是给南齐的宝成帝找到了拒绝西奥的理由。可是那方卿和当朝请婚清平公主的事情也成了定局了。 这根本都已经算是两件事情了。 而且就算是方卿和没有请婚清平公主,那还有个安平公主呢。 一左一右,怎么滴都轮不到若离头上去。 容小龙揉了揉鼻子,用这个动作掩饰了一个哈欠,说:“你知道啦?” 若离本能问:“知道什么?”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知道了。” 她下巴一台:“知道又如何!” 她这其实不是在问他,但是其实,她也很想要能够有个人告诉她,她此后应该如何。或者说,能不能有个人,告诉她一番,她能够接受的‘如何’。 赵小楼告诉过她将来要如何。 这个如何她不肯接受。因为赵小楼安排的如何,几乎等同于让她和方卿和完全切割。这太残忍了。 就像雏鹰长大,就要自由高飞,再也不会去原本长大和在风雨中被庇佑过的巢穴。 可是那是老鹰的行为。她是个人,能说话,有情感,活生生的人。 她一颗心比老鹰的心大多了。 做不到这样快速的以往和决绝。 可是除了赵小楼之外,好像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来告诉她该当如何了。 面前这个一脸尴尬甚至不懂得掩饰表情,在大难临头都毫无自觉的容小龙,更加不可能说出来什么有用的。 这容小龙不单单不懂得掩饰,甚至还非常刻意的咳嗽一声,十分强行且自以为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一个晚上时间,颜康把我们困在客栈大堂一整晚,只怕他另外一番的下属,早就已经清理了现场了。” 容小龙这下大概是清醒了。 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的穿靴子。 “我在大堂的时候,让那对夫妻去数过黑衣人的人头。颜康在大堂的守卫一共有八个,门外的梁上有四个,这样算来,有十二个人。可是我们当时撞见颜康的时候,那一支走镖的队伍,不止十二个人。” 容小龙穿好靴子,抬头看她:“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个小姑娘,把篮子递给其中一个女眷,然后是另外一个男人把那个花篮买了下来。那个女眷和那个年轻人,都不在。” 容小龙继续说:“那对夫妻很着急,想要我为他们报仇,所以把所有细节都说了。但是却没提起过那对夫妻。如果一众杀手中有个女眷,其实是十分明显的事情。但是未提,这就很奇怪了。” 若离也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于是说道:“那你认为是什么情况?” 容小龙耸肩:“不知道。” 若离:“......” 倒是容小龙说:“我准备好了,所以,你们是如何计划的?还有,你如何来我房间的?” 他如此之慢的后知后觉令若离无语。 若离忍了一下才说道:“爬窗。” 解释完之后她说:“赵帛装作你,留在这里。月姑娘做我,留在房中。妞妞不好带走,加上戏入了迷烟,只能留下。颜康的目的是你我二人。不会太过于为难。我们要到另个地方,和他们会合就可以。” 容小龙说:“赵帛可是赵家的未来继承人。” 若离也说:“正是因为如此,你以为赵家会真的让他一个人去‘闯荡江湖’?” 她冷笑:“你家月姑娘有多少本事,你不会不清楚吧?难不成你觉得,一个月姑娘,能够抵得上赵家的九曲护身符?” 容小龙皱眉:“什么叫九曲护身符?” 若离说:“赵家的护卫,只保护赵家的嫡系。以前保护赵家主,如今眼中就只有赵帛。他们个个职业不同,高矮胖瘦也不同。但是每一个人在左上臂都会纹上一面壁画刺青。而那刺青的模样来源于武夷山脉的九曲溪的九座山峰模样。故而有此命名。” 容小龙说:“那卫华呢?” 若离说:“卫华是赵家的弟子。满了二十岁就可以出走独自闯江湖了。他学的是赵家的武功,同时也受到赵家的庇护,但是赵家并不拘泥于让他归属赵家,他若是将来开山立派也无妨,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行。” 若离一面解释,一边还是感慨容小龙的心大。 到这个节目眼了,还有心事去操心别人。 不过自己也是,大概是和容小龙打了交道久了,也被传染了心大。 居然在这里解释起来:“上个月,卫华就满二十岁了。他告别赵家庄园,回去自己的家中去了。” 若离说:“他到了弱冠之年了,家中要行及冠礼,要给他束发配冠,要有字啦。” 容小龙哦了一声。 忽然想起来师父留给他的话。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我师父也说了,让我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回去,到时候要给我行及冠礼的。” 若离要笑:“你连江湖的边还没沾到,现在就想着要回去了?只怕你师父到时候见了你,还以为你不是去江湖呢,是去下山赶集回来了!” 容小龙垂头丧气:“我就是想想。” 若离把容小龙的沮丧看在眼里,心里一软,嘴上也跟着软和点了:“你比我好多了,还有个师父。我呢,我到了二十岁,什么都没有。我爹娘早死了。” 容小龙说:“怎么就没有了?” 他说:“你如今不是有我?咱俩都是容氏的。管你是否开眼,你都是和我一家的。” 若离说:“难道你要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容小龙说:“你有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回去的?” 若离没说话,容小龙说道:“我觉得不错的。到时候我就算是一事无成,好歹我还是找到了个家里人。亲戚也行。这不是比建功立业更加让人高兴的事情?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高兴?” 若离道:“怎么建功立业就不能高兴了?” 容小龙说:“江湖具体是什么,我村子里的人能知道吗?至于什么功什么业的,除非我有钱回去盘个铺子,开个大店买个好屋子,这才是实打实的功业在眼前。否则名声什么的,在庄稼人眼里又不值得一口饭。至于亲戚什么的,那才是眼见的团圆的欢喜。” 若离说:“那倒也是。行吧,要是我到时候没处去了,我就跟你回去看看你那个绝世高手的师父。” 她说着打开了窗子,把刚刚收回来的绳子又丢了出去,跨出去一只脚,又跨出去第二只。 若离说:“咱们往东跑。” 容小龙听了明白,说:“去找杨柳两家啊?” 若离抓紧了绳子:“那个杨柳秘籍什么的,路上还可以看看。” 容小龙也抓进绳子:“我都看了一半了。” 若离说一句:“什么时候看得?” 容小龙眼看她利落且无声的落地,也抓紧了绳子:“我和陈大状说话的时候。” “第三百九十一章 新账旧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他们在半空中的时候还尚且能有心事聊一些不着边的谈话。身子提溜在半空中,倒是心脏好好的平平稳稳八方不动。 等到脚落下了大地,反而心脏就提溜到了嗓子眼上去。 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确实眼下是逃跑的最好机会。 因为这个时候,颜康的手下应该都和容小龙那样的渴睡。他们除非整夜不睡,否则心下这种睡意心思只要稍微过一下脑子,眼皮立刻不停使唤的开始打架。 他们决定跑回去。 就是跑回他们相遇陈大状的石林,或者说,相遇赵帛和月小鱼的地方。那里避风,安静,又很险峻。不太容易被发觉。何况颜康应该想到他们原路返回的几率要比想到他们跑回去赵家求助的机会小一些。 先跑到那边,躲起来,睡一觉。 养足了精神,其他的,等到时候再说。 那个村庄,他们还是不可能就这样略过。 容小龙心里提溜悬着心呢,因为赵帛,因为月小鱼,还因为那个妞妞。 那对**妻一路跟着。 他们无可奈何,也不敢真的要求容小龙做什么。 他们不懂什么容氏,也不懂旁的。在他们看来,一个能够见鬼的,必然是个修行有术的世外高人。 比街上那些能叫人上身同龄的神婆可管用多了。 何况那些神婆也懂得用鞋底板抽打小鬼。 这个甚至不需要做法就能够轻而易举‘见鬼’的小小少年,连那个毫无人性的凶手都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怠慢不敢嚣张。 他们俩都当了鬼了。 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那**妻中的那个女人,就是白天容小龙和赵帛见到的那个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妇人。她还是那张如面团一样白圆的脸,一双像黑枣那样的眼睛。 只是她的头发已经没办法再用沾了水的木梳再次梳地溜圆,也没办法把一双浑圆白皙如秋天的藕节一样的胳膊藏起来——她是一副死前挣扎过得样子,一边的袖子都被扯掉了半截。就那么暴露在凄冷的夜风中。 她很窘迫。 所以以一种很刻意的姿态装作只有自己一个鬼。 在自己丈夫出声的时候就不说话,在丈夫骂人的时候就自顾自的哭,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一种哀求的样子。只是睁着那一双黑黑大大的眼睛,时不时地,十分难为情的看一眼容小龙。容小龙一路都没空去想着解读她的意思。 忙着逃命呢。 直到容小龙和若离到了熟悉的竹林和石壁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停下脚步。 容小龙心想:“其实这根本不是一个好办法。可是这好像又是唯一能够让他当下可以好好独自思考的办法。” 毕竟不管是自己还是若离,都觉得颜康是个疯子。 他居然还想要再次开战。 如果再次开战,只怕首先不愿意的就是南顺的百姓了。 如果百姓并未经历过战火倒也罢了。经历过一次,已经心有余悸,再来一次,只怕不管是哪一方胜利,必然会有一场屠城降临。 如果这次是南顺赢了,那么对于南顺来说,应该吸取的经验就是莫要仁慈,最好给予败家只留一条死路。否则都靠不住。 即便是当时等同于死路的北荒。 既然流放的名声也不好听,那不如更加不好听一点。 省的人算不如天算,落得个他人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若是南齐再次成了赢家。那么死的就不单单是南顺残存的皇室了。 连之前受到优待的南顺臣子和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即便是逃过一劫,也有可能获及三代,影响三生。 所以来说,不管是哪一个结局。都只能证明颜康是个疯子。 好容易遇到个南顺的,还是容氏相熟的家族的后人,结果是个疯子。 容小龙很不高兴,甚至还觉得十分的丢脸。 这源自于一个少年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而令一边的若离也是有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倒是她似乎不知道是因为说不出来不高兴的点在哪里还是觉得当下其实不是不高兴的合理时机。 于是她就十分善解人意的短暂的板了一下脸。然后十分疲倦的陷入木然情绪。 毕竟她也一夜未睡,渴睡到脑子混乱,不知其他。 累及到一定程度,已经管不着是不是什么讲究,即便是石头都能换来甜梦一场。 在离开客栈地盘的路上,容小龙和若离分别互相同时问了对方一句话。 容小龙说:“赵帛和月小鱼留在此处没问题吗?还有个孩子?” 若离说:“那本秘籍武功厉害吗?” 两人同时发问,然后同时无语。 若离先回答道:“这个村子做不干净的营生,不可能就这么不管了。但是这事说到底也是官府的事情,和江湖没关系。所以最后还是要看案子大小和牵扯关系来定论的。” 若离说:“最厉害,只怕也就是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是顾大人的地盘。方大人管不着这个。” 容小龙说:“江湖人送的消息,顾大人也不会往方大人那边想吗?” “江湖人又怎么了?”脱离瞄他一眼,“好像但凡和江湖有关的事情都能和方大人扯上关系一样。你是知道方大人的江湖经历的,但是其实在朝廷官员中知道方大人也就是雁南声的人不多的。顾大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顾大人最初认识的‘小友,就是雁南声。’” 若离觉得自己说的太乱,或许容小龙听不懂。 若离补充说:“其实顾大人也认识很多江湖人的。不同于别的朝廷官员和权贵对于江湖人有偏见。顾大人十分欣赏江湖人的,说江湖人坦荡,义薄云天,且分的清楚江湖人,草莽,以及绿林好汉的区别。” 容小龙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顾文熙的场景。 当时他背负宝剑,又一副被陌白衣打扮成了标准江湖小少侠的样子。他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顾文熙带了一点点敌意,但是顾文熙却对他很平和,没有架子,以礼相待。 似乎在顾文熙看来,一个朝廷当时被贬的前朝堂重臣,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之间是平等的,并没有任何尊卑等级之分。 即便是不考虑这些,顾文熙在年纪尚也是容小龙的长辈,担得起容小龙任何的礼数。 但是顾文熙依然没有这样做。 顾文熙当年可以平等对待容小龙,自然也可以同样十分欣赏其他的江湖人。容小龙想到当年方卿和也曾经以江湖人的身份经历过很多岁月,同时还有杜衡和陌白衣。 只不过陌白衣赌气,不曾去过金陵。 但是如果当初在金陵时候的杜衡遇到过顾文熙,想必顾文熙一定会很喜欢杜衡的。 谁能不喜欢杜衡呢? 就好像,谁会不喜欢当年的雁南声呢? 容小龙嘀咕:“方大人当年也当过江湖人呢.......” 若离也嘀咕:“是说不是呢......” 她想了想:“顾大人感觉起来,是比较喜欢那个江湖雁南声的。后来方大人以本家姓氏奉旨入朝,朝廷中很多官员都觉得顾大人对方大人有偏见。” 容小龙不懂,说:“为什么?” 若离也不懂,说:“不知道啊,可能是朝廷觉得顾大人不喜欢不是凭着科举入仕的朝廷新贵吧?” 简单来说就是阴阳怪气说方卿和是走后门的呗。 好歹当年方易是凭借了科举探花郎才走到了金陵的,方易的儿子,方卿和的父亲当年也是规规矩矩参加了科举。他也同样是探花。其实状元榜眼探花三甲之中,并不以才学判定前后,因为无论如何,探花都要是这三甲中容貌最为俊俏的。 方家一向出美人,不论男女,甚至男子在容貌上会更加优越一些。所以即便是方卿和当年也参加了科举,他只要入了三甲,无论才学如何光辉,他也是毫无悬念的探花郎。 可惜方卿和从一开始就受到了自己祖母也就是当年楚家的女将军的教诲,从来都以为自己将来可以随心所欲。 他只考了个秀才就不再把心思放在科举上。然后就开始跟着雁南声开始了漫长且有趣的江湖生涯。 若是当年十五岁的方卿和知道自己十年后会转身走入另外一番相反天地,他可能会连秀才都懒得去考,他会恨不得连那两年考学的时光都一起掰开,揉碎,然后一起都统统塞给江湖的时光去。 绝对不考什么秀才。绝对不去凑那样一份热闹。 毕竟比起满堂文武的文状元武状元翰林学士探花榜眼之类,一个小小秀才,确实和文盲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还不如文盲。 反正就算是方卿和是个睁眼瞎......不对,睁眼瞎进不了朝堂,或者说,如果方卿和真的是个睁眼瞎,那或许就直接被宝成帝替储君殿下收入太子府,将来做个中宫之主了。 听方卿和和赵家那边的意思,宝成帝确实有意让方卿和和当今的皇太女殿下凑一对。但是迟迟不提,一部分就是中宫不得干政的国规阻挠,宝成帝舍不得让方卿和一身能力藏匿后宫无用武之地。但是似乎也不乐意方卿和被朝中别的重臣给拉绒了。 一来二去的,最受到影响的就是方卿和。 人家和方卿和年纪相仿的年轻官员,勤快点的都有儿有女了,不勤快的也妻妾入府了。这一对比更加显得方卿和府邸中冷冷清清。 虽然养了个如花似乎的少女,可是人家是当半个闺女养的。 联想之前方卿和老往庙里跑,在金陵的时候就去鸡鸣寺,到了淮城办案都要去白塔寺拜一拜高僧喝喝茶。 方卿和又顶着这一张一看就应该颠倒众生伤透女人心的容貌在佛前虔诚上香。 差不多有很长一段时间,朝中大臣都在偷偷下注猜测方卿和何时看破红尘。 ...... 若离说:“方大人之前在江湖的时候,身边有个侍剑少女。叫做浅香。” 容小龙不太明白若离说这一桩的由来,他对于那个少女直接的关注点就是:“......漂亮吗?” 若离点点头,虽然这一番点头很是有点不情愿的意思。但是好歹是点头了。 若离说:“漂亮的。当年雁南声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少女,面容清丽,总是穿着一身妃色的衣裳,不太说话,很温柔,怀中抱着剑。” 当年顾文熙是南武林第一剑,也是个意气风发风雅绝伦的江湖少侠,他身边跟着一个姑娘,这样的画面,落到江湖其他人的眼里,能够生出别的看法吗? 当然只能是红颜知己。 容小龙虽然不知道这个叫浅香的姑娘和方卿和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两次入方府,并未曾见到任何一个相似浅香的少女。 若离大概是想到容小龙会有什么想法,就主动说:“后来方大人入了朝堂,初步稳定之后,就张罗了浅香的婚事。把她以义妹的身份,风光嫁了出去。” 若离叹气:“我不知道浅香的来历。我只知道,方大人是受了浅香的父亲临死之前的托付照顾她的。” 容小龙心想:“怪不得朝中会有人觉得方卿和距离剃头就一步之遥呢......” 这几件事情换了他,他可不一定把持得住。 当然他现在还小,不为以后的不确定乱树什么高大形象。省的打脸。尤其是他这种励志闯荡江湖的。 更加不要做什么不近女色或者不在意男女私情这种的设定。 江湖侠女,貌美如花,英姿飒爽,敢爱敢恨,甜甜蜜蜜携手天涯看山看水不好吗? 只要不要作死,像柳生那样骗人就行了。 提到柳生,容小龙想到了刚刚若离的问题。 他说:“那个秘籍很厉害。可以令人以真气化作手中剑,起到无形见血的作用。里面还有一些修炼内功的法子......怪不得杨柳两家会为了这个秘籍联姻,也怪不得,苗三娘可以笃定他们两家会为了这个秘籍穷尽一生寻找于她。” 以杨柳两家当时的江湖关系,即便是没有厉害到如陌氏赵家这般挖地三尺就差去掘黄泉,只怕也已经算是可以如过筛一样的找了。 若非苗三娘受到了莫轻言这个神仙的庇佑,只怕早就被这两家给抓起来,剥皮拆骨,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别想着试探人心”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若离说:“这么厉害的秘籍,我们要怎么办?独吞吗?” 容小龙吓一跳:“怎么可以独吞呢?起码也要看看杨柳两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若离说:“所以你也是想过要独吞的?” 容小龙说:“也?” 若离脸红,她自己看不到,但是也感觉到了脸上的温度上升。她本就肤色生的白,脸一红就十分明显。很不好。这样就算是巧舌如簧也不行,脸红啊。看来想要在江湖走,脸皮还得修炼一番。 胡说八道是一回事,看着谁都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才是高手。 若离心里作祟,声音都高了起来:“这本来就该如此。我们是小孩子,这种事情,应该去问问大人才对。” 容小龙说:“问大人?能问谁呢?问赵家的赵小楼?还是陌家的陌如眠?这种江湖的事情去过问置身于江湖的家族真的能得到公平中立的建议吗?” “......” 容小龙一边继续说一边观察若离的神色,说道:“其实我们确实应该去问问大人的意见。这毕竟关乎于两个家族的后续,而且也是人家的重要之物。不管是交换还是独吞,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有麻烦的。所以我们应该慎重,去问一个,既懂得江湖了解江湖,然后现在又不在江湖,地位却又不差的人去。” “......” 若离心想:“你就差把方大人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若离如此想法,嘴上却冷言冷语道:“也不着急吧。与其想着归还的时候,不如我们先瞧瞧......反正这个秘籍失踪多年,被谁捡到都会翻开来瞧瞧的。” 容小龙说:“就是因为失踪多年,却落到我们手里,以那两家对苗三娘的恨意,就算是我们说苗三娘已经死了,这个实在一个白骨身边发现的东西,那两家也会逼着我们所出白骨葬身之所,然后来个挖坟鞭尸。” 容小龙想想就觉得可怕。 “但是我们又交不出来。那边是神仙的结界。本来苗三娘就是顺便被困顿在那里的。到时候人家找不到,来了个鬼打墙,我们俩怎么办?” 若离想到的可能会比容小龙想的更麻烦。 “而且你看看我们的年纪,再算算苗三娘失踪的时间。你觉得杨柳两家会有什么想法?你别说什么咱们做了好事对方会以怨报德是不是人的念头,这个人间,人心比你见到的鬼还要可怕的。何况连你都想到,他们定然会怀疑我们有没有看过秘籍里面的内容的。” 最后的想法很正常。因为就好像有的人会相信,有的人真的可以做到路不拾遗,比如路上丢了二两银子会原地等候送还施主。 但是很少有人会相信,有人捡到了一大块的金子不会心动的。 如果一块不够,那就两块。两块依然坚定,那三块呢?四块呢?人心是最禁不得试探的。试探这种事情就像一个外表看起来和平常地面毫无差别的沼泽,越往中心走,就会越陷越深,人心的中央,往往都是无敌的黑洞。 何况那一本集合了杨柳两家的秘籍,不管是在杨柳两家的眼里,还是江湖人的眼中,都是比黄金还要令人垂涎的东西。 诗人作诗,会写千金散尽还复来。 却没一个儒侠雅士写说什么武功尽废从头学。 容小龙也是真的半只脚踏入江湖之后才明白,那些坊间流传很广很受欢迎的江湖菜鸟成长记一般都是没去过江湖的人瞎编的。 看那些坊间小文的也是永远不会去江湖的小老百姓或者向往江湖的文人小姐。他们爱看的,其实是他们理解的江湖,或者说,是他们想要的江湖样子。 他们不是真的爱看一个普通的小子如何冬练三九夏炼三伏,为了提升内功而闭关修行苦苦参悟。闭关三年的大侠出关的时候是不会白衣飘飘风华绝代的。相反更加可能是胡子长了老长,衣服褴褛,更甚的可能有三年没洗澡的推测性...... 而如果一个武功平平的江湖菜鸟如果坠崖,最大的可能是粉身碎骨脑浆迸裂一地。 就算是大难不死胳膊腿脚完整,然后又走狗屎运遇到了一个落难在此的江湖高人,一见如故二话不说把自己六十年的功力尽情传授。那么也不会让这个傻小子一夜之间成为绝世高手。 更有可能的是这个傻小子不懂得如何缓冲体内强大的内里而导致五脏六腑被乱窜的真气冲击而七窍流血死翘翘。如此死法还算是好,还有可能会压抑不住真气而全身膨胀最后爆炸而死。 那就是真的人间惨案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套杨柳秘籍是个给个金山都不换的东西的原因:它不光有武功招式解析,甚至还有修炼对应内功的说明。 这本册子简直是武林秘籍界的良心产品,居家旅行,必备秘籍。 容小龙深以为然。 他说:“而且,虽然如今不知道杨柳两家近况如何。但是这秘籍一旦现世,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如果现在杨柳两家和平共处的话也就罢了。倘若因为柳生的死和苗三娘的盗本而分歧了呢?那到时候只怕会为了这个本子的归属而两家打的头破血流。”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个可能性未免也太高了。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既,既然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会带来祸害......为什么,为什么不烧了呢?” 容小龙本能的头也不抬就说:“烧了??” 他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农妇在说话。 那自然若离就只听到他的烧了那句话,听不到农妇的言语。 若离当然本能以为是容小龙说的。当即就急了:“烧了???亏你说得出来,你这不是煮鹤焚琴么?何况这秘籍有什么罪过?秘籍没长嘴,也没长手脚,就好像金银财宝和江山,说白了是窥窃之人有罪,哦,你倒好,不去想着遏制窥窃有罪之人,反而想着去把东西烧了?那干脆把江山也给平了的了。” 容小龙一边看那个无措的农妇,一边认真说道:“平了江山.......有点难度。不对,是难度好大的!” 若离懒得看一眼:“就好像为了美色而耽误江山社稷的昏君一样,明明是自己的过错,结果却要去怪罪一个无辜的美人......美人长得美,是她的过错吗?” 容小龙摇头:“那肯定不是。是觊觎美人的人的过错。” 容小龙解释:“而且那个烧了,不是我说的。” 若离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 然后不知如何回应。 就含糊了一个‘哦’。 容小龙这个时候才对话给那个农妇:“一个东西是好是坏,要看落在谁的手里。就好比水,水可以喝,可以浇灌植被,还可以煮粥做饭;它是好东西,可是与此同时,水也会带来灾难,也会淹死小儿,有的浑水还会令人生病......难道就因为如此,就要让水消失吗?” 农妇嘀咕道:“那秘籍又不是水......老百姓没了水就渴死了。那这练武的法子没有,人也不会死啊......” “......” 农妇确实有点害怕容小龙,见他沉默下来,就有点不敢直视他,就扭了个身子过去继续嘀咕:“还有什么江山,金银珠宝的......那金银珠宝能请来师父教人学武,至于江山,估计一百个本子都买不来一片田地呢......能扯一起比么?” 容小龙继续无语。 他无语的原因不是不想吵架,而是想了想觉得农妇说的还挺有道理。 所以他还真的有了一瞬间的‘想想觉得十分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若离见他又开始发呆,踢了他一脚,他们两个人躲在一处入口狭窄但是内部倒还算是宽阔的石壁缝隙中。打算是先睡一觉从长计议。无奈这冬日的石壁简直是透心凉。即便是隔着层层衣物,都能感受到那种冷寒的气息阵阵涌出。 他俩并排坐着,把唯一包袱里的衣物垫在身下,靴子对着靴子,踢一脚就只要微微动动脚尖的方向。 那两只鬼,并排蹲在狭小的路口。在容小龙的眼里看过去,起初还有点渗人。 若离踢他回神,然后问:“说了什么?你这样发呆?” 容小龙实话实话的转述:“她说这一个本子看着不值钱,一百个本子都换不回一块地。” 若离嗤笑:“这个本子,若是真的有人想要换,大概,可以换来三辈子的荣华富贵。” 若离说:“而且,还是那种可以进城买大屋子请一打丫鬟,穿缎子做的衣裳,顿顿都带肉,厨房在哪儿都不用知道,出门乘马车,走路有人扶,连洗脚都不用自己弯腰的那种富贵哦......而且还有很多田产,铺面,一辈子不用愁干活,光每年收租子就数钱数不过来了。” 若离这个讲法,要比那些常见的什么‘荣华富贵’的口头词语诱惑多了。 荣华富贵是个含糊的词语。在寻常老百姓的眼里,想到极致也不过是皇帝在用金扁担而已。要告诉给一个眼界经历都有限的知道什么是富贵,就非要说的具体。 老百姓要什么呢,无外乎吃穿住行。 吃的有肉,穿的绸缎,住大屋,有马车。再加上田产商铺,这等同于保证了一辈子的稳妥。 如此类比下来,那一本秘籍的价值就已经呈现在脑海中了。 那村妇根本无法想象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本子能够值钱成这个样子。 即便是做了鬼,都跟着眼睛瞪圆,结巴了起来:“真,真,真的????” 容小龙说:“当然是真的。她没理由糊弄你们。” 那男人不服:“一个本子,不能吃不能用的,也不是什么人参灵芝.......” 容小龙说:“那珍珠玉石,或者名人字画也是一个道理啊。有市就有价,只要有人喜欢,愿意花钱,那就算是泥巴也是可以卖钱的。如果一块石头,生的独一无二,喜欢的人多,那就是价高者得。有什么不对?” 这一次无言以对的就轮到了那一对**妻。 这确实没有什么不对。 有的人就是运气好啊。 走在路上都会被金子给绊一跤;捡到一个钱袋送还施主,结果施主居然是个金尊玉贵的贵人,随手就赏赐了对方一大笔银子;还有的人天生聪明,就算是生在了苦人家里,也照样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若是不聪明,家里也不好,那就还有一副好皮囊,嫁个好人家,有个贵女相中等等;毕竟赶考的穷书生就算是避雨都能找到宰相家的门前去,还有什么是说不过去的呢? 这人啊,总得有点一技之长,才能有食吃,挣得钱粮扯布做衣裳。 就好像这一对少年少女,谈吐,穿着,容貌已经都是人上人了。偏偏老天爷还觉得不够。过家家一样的行走江湖身边还带着一对的护卫,这还不够,随意的捡到一个册子,都能是江湖渴求的天下珍宝。 农妇幽幽看容小龙,盯着他许久,看得他直发毛。 农妇道:“这个小贵人......您这双眼睛,是不是也很值钱?” 那农妇不是光顾着嚎啕,她多少还剩下一点为人时候喜欢听人是非八卦的本能,嚎啕之余都记得竖起耳朵。 那个杀了他们一家的官差,见了谁都一副清高样,偏偏见了这个容小龙,就恭敬起来。 似乎说来说去,为的除了他有个好出身之外,就是他那一对眼珠子。 身边这个少女似乎和这个小贵人是一起的。同族,但是就没有那一双眼珠子。 农妇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见鬼的。而且是见的如此轻而易举。 这幅眼珠子,算是容小龙所谓的‘独一无二’了吧。 看那个颜大人的意思,似乎渴求的很。 这幅眼珠子,值钱吗?值多少呢?几间大屋?多少商铺,几处田产? 这么值钱的眼珠子。会不会把他们这一家子的人命看在眼中呢? 农妇道:“小贵人,我的女儿,去了哪里了呢?为什么我们做了鬼之后,就独独不见了我们的女儿呢?” 容小龙说:“你们的女儿寿命到了,故而死去之后,就入了黄泉了。” 那男鬼一听急了:“难道我们是横死?就只能当孤魂野鬼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太直接了怕对方犯疯劲,容小龙只好又沉默下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秋后蚂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结果容小龙的沉默反而令对方更急了。 那男鬼声调都尖锐了很多,一连声问:“难道我们真的要做孤魂野鬼不成?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 那男鬼不等容小龙说些什么,立刻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打滚起来,他为人的时候尚且高瘦,本就因为太高而不甚灵活,如今为了鬼,一番打滚撒泼,居然十分熟练。虽然洞口处的空间有限,但是他本就没有了实体,故而可以尽情发挥毫无阻碍。有那么几次,他还滚到了容小龙的脚踝上。 容小龙不自觉缩了回去。 那农妇丝毫不管丈夫的打滚,只连声问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无辜,不曾做过任何事情,她,她只以为是在为了家计分担而已!” 农妇急切,声音带着颤抖:“所以小贵人,我的女儿,我可怜无辜的女儿,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人家?” 容小龙心中叹息,面上却很轻声的问道:“什么样子,算是好人家呢?” 农妇哑然了,过了好一会,她才用一种很小声的,带明显怯意的一种小女孩一样的强调说:“就,就别有我这样的娘......” 她很快捂住了脸,肩膀抽动,是一副哭相:“我是家里多出来的.......家里觉得多一张嘴养不活,就把我送给了别人做童养媳。我,我一辈子,什么都是糊里糊涂的,稀里糊涂的人,做不得别人的娘......” 从这个妇人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容小龙了解到,这个农妇从小是被做了童养媳养在夫家的。而且从小其实是当做女儿养大,到了及笄之年,她的养母才告诉她,她将来要嫁给自己的哥哥做媳妇的。不为了别的,是为了家境艰难。他们家并没有多余的钱财去给自己的儿子准备嫁妆。所以在那个村子里,就有了这样的‘童养媳’的风俗。 基本就是东村的人把多余的女儿报给西村家有儿子的人养,一开始做女儿养,女孩子吃的本就不多,长大了还能给家里添一把人手。若是家里之后富余些或者养女生的漂亮,就把养女嫁出去,收一笔彩礼,然后用这笔彩礼给自己家儿子讨个媳妇。若是家里家中艰难,那就让养女加个亲生子,这样也算是所谓的‘亲上加亲’。从小当女儿养,长大了就做了儿媳妇,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个妇人的娘家父母俱全,娘家就住在距离夫家隔着一道河的邻村。娘家倒不是真的穷到养不活二女儿,而是家里同样要给儿子养个童养媳,这才把自己的亲女儿送出去。 农妇还是女孩子的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管别人叫娘,当时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是如此,那也就没有任何质疑过。 她就如此稀里糊涂的长大,之后她再稀里糊涂接受了自己哥哥将来是自己丈夫的事情,再后来,她稀里糊涂嫁给了自己的哥哥,一直叫娘的人成了她的婆婆,她还生了个女儿。一切的走向,都像她同村的那些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一样。再后来,就是稀里糊涂当了鬼。 这就是她的一生。 容小龙忍不住问:“那后来,为什么又要做那个事情呢?是有什么难处吗?比如灾年荒年之类?” 农妇停了抽泣,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泪:“哪来的什么灾年荒年的,灾年荒年,大家多是吃人肉,也轮不到去卖肉。” 真实的原因和导致全村营生的源头,真的不是穷,居然是别人的富贵。有一年,邻村忽然莫名其妙富了起来。不仅多打了两口井喝上了甜水,甚至过年的时候村长还杀了好几头猪家家户户都分了肉。她的女儿回来告诉父母,她的玩伴穿上了新衣裳,很快,她也发现她弟媳妇的脚上多了一双崭新的绣花布鞋。她嫁在同村的大姐的手腕上甚至多了一个亮到发白的银镯子。 这些细节,先是被村中的女人注意到,很快男人也注意到,邻村的男人比较前一年更胖了,地里的收成明明就没有往年年景好,可是家里的过冬的肉菜却很足,邻村的男人身上的酒味越发的重,脸上的红晕已经分不清是过年的喜庆还是酒色的晕染。 这一切种种的发现而引发出来的眼馋和好奇,都像一只猫爪子,在反复日夜不停的抓挠着心肝。 村子的男人合计一番,请了邻村的男人们一顿大酒,这才撬开了嘴。 原来,这两个村子都设在官道边上,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商队队伍和镖局往来者。这些人基本都是壮年的汉子,长途跋涉而来,各个都是血气方刚。他们往往在一处停歇处歇脚的时候,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黏在过往的女人身上下不来。 都是男人,这种眼神不许言语,都已经明白和彻底。 但是明白归明白,谁也没想过旁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路过的的差役受不住,在一处官道不远的林地里按住了一个小媳妇...... 偏生凑巧也不凑巧,这小媳妇,是村长弟弟家里的。 那些男人听了,无不愣了一会。 他们倒是都见过邻村的那个小媳妇,生的到不是特别美,眼睛不大,个子也不高,仔细一看鼻子还有点扁,但是那小媳妇儿天生有一个很圆的屁股和一把子细柳一样的软腰。也是因为这样的身段,那小媳妇天生就带着一点媚,她皮肤还白,身上该挂肉的地方挂肉,走在路上,总能黏过不少眼珠子。 村子里的产婆说,那叫宜男相。就是能生儿子。 也是为了这个村长家才娶的。 那漏嘴的男人一张嘴就是一阵令人反胃的酒气,他嘿嘿笑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婆娘故意的,怎么偏走那地路过?不早不晚的......结果,就那一回,村长那精贼,就盯上了这个生意。” 别的男人屏住呼吸问:“什么生意?” 男人道:“卖呗。那可是官府先犯的事......” 那男人嘿嘿一笑,露出个意味深长自以为很是人人意会的笑意:“你们说,那小媳妇,是不是村长指使过去的?” “......” 有人这样想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的,据说那差役当时是直到完事站起来整理衣裤的时候才被路过的村民‘瞧见’,当场就给暴打了一顿,扭到村长面前的时候,一路上都没遇到旁的人。 那么正好,遇到的瞧见的路人,居然都是村长的亲戚,那路过的小媳妇,也是村长的弟媳。那小媳妇回去就开始闹,到处找绳子要上吊,还当着村长的面扯开衣领给村长瞧那带血的牙印,那官差虽然知道惹了祸端,可是也口口声声要去告那些村民一个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且那官差,往京城送的还是重要公函。如今一顿打,已经耽误了小半天的行程。若是真的耽误事情,那官差一条人命,换这全村僻静,也算是公平。 一番话下来,一屋子的十个男人里面有七个已经尿了裤子。 那小媳妇更加是当了哑巴,连大开的领口都忘了扣回去。就那么摊着一片雪白的春色在眼前。 那官差冷笑一声,独自站了起来,大摇大摆落座正堂主座位置,用茶水漱了一回口,然后当场吐回去了地上。 村长冷静下来,遣散走了旁人。只留下村长和那个官差。在闭了门的大堂聊了许久。 之后就是村长叫厨房开火,做饭,烫酒。 然后,就开始了营生。 那男人也是当时来揍官差的之一。也是当时当场尿裤子的七分之一。 他倒是很快忘了自己尿过裤子,但是却牢牢记得自己打过官差的脸,还提过官差的屁股。他为此得意了很久,哪怕都喝得烂醉如泥了,也没有忘记吹嘘一番。 只是他喝的太狠,手脚软绵如面条,舞动起来像个山林中吃醉了果子的猴子,很快就软到了桌下抱着一堆花生壳呼呼大睡起来。 ...... 容小龙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走向。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眼前飞快闪过一个巴掌。容小龙躲避不及,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巴掌狠狠往他脸过来,然后穿过他的脸,忽到了一边的石壁,再透过石壁,落了个空。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怒骂:“你这个倒霉的婆娘!扫把星!坑人货!要不是你,咱们家能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还把事情给抖落出去?是不是想让咱们村都抬不起头做人?!” 是个那个也做了鬼的男人。 那男人见农妇揭露了自己村子里的暗地的营生,气的跳脚。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气过头,抬手就是想给容小龙面前的女人一个嘴巴。哪知道那女人一个偏头,那巴掌就直接冲着容小龙去了。然后又立刻落了个空。 容小龙目瞪口呆。 心中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男人果然平时打人打的很顺手,且那个女人也是躲地很顺手。都躲避出惯性了。 鬼和人不想通,即便是容小龙能够听到说话,看到他们。可是也照样非要借助于符纸通灵术才能令他们实体对话。 但是鬼和鬼不管这个。 所以那女人气势汹汹反击,顿时那男鬼的脸上就多了六道抓痕。 那女人面对容小龙诉说的时候还是一副悲情之态。转头面对自己家男人却气势强大了起来,她声音也高亢,连动作都不堪示弱。 容小龙只听到那个女人指着男人的鼻子骂:“我当人的时候忍了你多久?小时候为了爹娘忍你,长大了为了婆婆忍你,后来为了女儿还要忍你,我忍你小时候用剪子绞了我的头发,忍你长大了反过来怪我毁了你和翠屏的美事,后来有了女儿,我还要忍你把那些畜生领来家里欺负我......难道如今都做了鬼了,我还要忍着你不曾?我还要再忍你什么?忍你做了鬼,还抹不开面子?你醒醒!你不是人了,你还有头吗?你的头不是早被人给割了么!” 那男人也气。 一把揪住女人的发髻死命的甩,同时还腾出来一只手狂甩女人巴掌,一边如此一边骂:“你还好意思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白日来了,入了夜还要来?你就缺汉子不成?要不是你刻意暗示了什么,那男人能来?那男人不来,咱家能这样?女儿怎么没的?不都是你!扫把星!” 他越说越气,也是越说越理直气壮,俨然一副自己清白做人,无愧天地之间的凛然正气了。 他越大越来劲,那女人脸上的巴掌印红了又消,消了又红,男人脸上也精彩,那男人两只手都抓牢了地方,就摁不住女人的手,那女人就在男人脸上又抓又挠,反正都做了鬼,也打不死人,流不出血,即便是巴掌和抓痕,也是好了再抓,抓了再挠。 一直看的旁边的容小龙目瞪口呆。 看到精彩,容小龙似乎听到了身边若离质问一声。 他扭头过去看到若离一脸困惑,只能解释:“夫妻打架。” 若离哦了一声。兴趣缺缺。 两口子打的很热闹。似乎已经忘了去计较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当个孤魂野鬼的事情了。 容小龙看那个架势,估计是一时半会打不完。 他就先把那农妇讲的事情给转告给了若离。 若离当然吃惊:“所以由官府的份?” 容小龙点头:“虽然一开始有点像是被入陷阱了。” 若离说:“但是他原本或许只是个丢个差事,最多就是知法犯法,判个流放。现在就难说了。” 容小龙点点头。 在南齐,并不是所谓的‘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而是‘天子犯法罪上加罪’。因为官员犯案,除了自身的原罪之外,还要另外算上一条‘执法犯案’‘明知故犯’的罪名。 一番叠加,即便是这种欺凌民女的罪名,不是充军就是流放。 但是如今这个官差,算是知法犯法再知法犯法。还有可能再往上追缴一番,有没有勾结地方官员的可能。若是有,那可就应下了一句俗语:“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 若离说:“这事看来还真的会闹到大理寺去。惊动顾大人,顾大人那个脾气,又要气的惊堂木拍个不停了。” 容小龙一边看打架一边点头。 他越看他们打架越厉害,而且越来越是男方占据上风,开始单方面的施暴了。 容小龙这个时候凉凉一句:“给我住手,否则我让你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第三百九十四章 青梅竹马的另外解释”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这一句警告或者说威胁来的很突然。不管是正常人还是正常的鬼都不可能被这一一句内容严肃但是语气十分轻松的言语给震撼住。 否则那些坊间里面也不会描写震撼人心的场面的时候对方通常都是用‘当头棒喝’或者‘厉声喝止’或者是什么‘惊天动地一声吼’之类的了。 不得不说,虽然这种方式往往很奏效,但是也挺费嗓子的。 容小龙说话轻飘倒不是怕费嗓子,纯粹是觉得自己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当着空气‘一声吼’挺傻的。 所以也不怪他的警告出口,震慑力减弱不说,还让被警告的两只**妻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甚至那个男鬼还在他的警告声出口过了好一会的时候还在因为惯性使然的继续删了自己老婆俩嘴巴....... 那男鬼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给唬住了。 可见虽然没有大喝一声,到底内容唬人也行。 那女鬼已经被打的头发蓬乱鼻青脸肿,不过就在她一咕噜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在慢慢的复原。 那女鬼一边说话,一边慢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的恢复。 女鬼新死掉不久,还有为人的习惯,她在容小龙初见的印象中,即便是被丈夫推去做令她痛苦的营生,她依然还是把自己收拾的很利索。衣服干净,皮肤洁白,就连头发都用梳子蘸水,梳的溜光。她大约并不想要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露出这样不体面的样子。 她背过身去,徒劳的整理自己的衣裳。 她刚刚的衣裳,还被丈夫给扯破了一个大口子。她不得不紧紧遮掩,这才被动的被自己的丈夫单方面的毒打。 还好,她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女鬼普通一下,跪在了容小龙的面前。然后磕头。无声且狠命的磕头。磕的容小龙觉得自己要短命的那种磕法。 女鬼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贵人.......求小贵人给一个解脱吧。” 女鬼不知道是因为做了鬼格外灵活的缘故,还是想用磕头的节奏还表明决心,反正落到容小龙的眼里,都要磕出幻影来了。 女鬼期期艾艾:“小贵人,小贵人,求求给民妇一个解脱吧,民妇实在是,实在是不想要再见到这个冤家了......!” 女鬼说道:“小贵人手眼通天,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主子,求求小贵人做个法,让民妇下辈子别投身成女人了......女人太苦了,一辈子,一辈子都由不得自己!” 女鬼无泪,但是抬起面上的时候,一片凄然。 凄然到容小龙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他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应。 他面露为难且悲伤,身边若离即便是不知道对面鬼魂的言语,也知道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 若离只能当自己不存在。她为难要命,又困又不好意思独自去睡。 这一边,容小龙听得到这些话,那男鬼当然也听得到。 他听到了,然后朝着女鬼唾了一口:“你这婆娘倒是想的美,下辈子是下辈子,若是叫我知道下辈子还是遇到你,那我还不如投身去当个猪狗!” 女人根本没理会他。 一边的容小龙其实也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其实并不会吵架。 这个女人当时看的时候,她的面貌,态度,眼神等等,其实都看的出来这个女人并不算是受气的。相反,她气很足,委屈,愤怒,无可奈何,然后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气都无声的发泄给了自己的丈夫。 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委屈和不解,也或许是不满眼前的现状。 她委屈自己无错却被亲生父母抛弃,委屈自己毫无选择就被养母一句话定了终身,不解为什么每一次认了命运安排却从来遏制不住糟糕,同样她也不满这个非她选择的男人和现状的结果却要她来独自承担。 出身不是她选择的,丈夫也不是她想要嫁的,营生也不是她情愿的,结果,到头来,所有的一切都要归罪到她的身上。 她有什么原罪呢? 若是有,是不是归根究底,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呢? 如果不是女人呢?如果自己是个儿子,那么自己就不会被亲生父母丢掉,如果自己是个儿子,那么或许她还有可能学个手艺有个自己的天地,如果自己是个儿子,至少至少,父母在为了她终身打算的时候,会来问询一番自己的意见的。 而同时呢,这个男人又有多少选择呢?倒也没有。 不外乎就是过日子。打打闹闹闹闹打打。多少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们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那男人眼看着女人字字的言语。 忽然也委屈上了头,他倒是一声怒吼:“我没亏过你!从小到大,不管是做你哥哥还是做你丈夫,我动过你一个指头没有!做了鬼,做了鬼我才打的!” 男人怒吼,很费嗓子的那种:“我有法子没有?我又没有法子!我娘叫我娶你的时候,我也才十七,我懂个屁!我爹娘说没办法,穷啊!穷的娶不上媳妇,只能把我姐姐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再接个别人家的孩子来养!” 男人也跟着露出一副要眼泪汪汪的表情,委屈大发了都:“我总得娶个女人,给家里传宗接代吧?结果呢,你生了闺女,我说过你没有?我娘当时就剩下一口气了,非要看着你生个儿子才闭眼,是我,我骗了我娘,说你生的是个小子,我娘才咽气的,我诓了我娘,我下辈子可能都要做哑巴!就那样,我委屈过你没有!你这么就这么委屈?” 男人一口气一串。可是一言一语的脱口,面对的都是女人的后脑勺。 ...... 到这里,容小龙也懒得在问为什么会做那般营生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一个穷字在作祟。 更何况,那还是村长领的头。 容小龙克制了心里的叹息,他说道:“我会超度你们。会让你们转生。不过到底下辈子,来生,究竟如何,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你们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阎王,断不了你们的罪。” 若离那边听到容小龙这一番主张,虽然并不意外,但是也提醒了一句:“你不要随便来。” “我没有随便啊,”容小龙说道,“他们做人的时候还算是和气,可是当了鬼,都乱成了一锅粥。我只怕他们再在人间游荡,会越发的怨气横生,我总不能把他们两个带在身边观察吧?也没这个必要。” 做人的时候都做不到恩爱了,何况是当了鬼,当了鬼的恩爱,其实十分的多余,且痛苦。 容小龙说:“我同意超度,也就说明你们今生缘分也就这一点时间了。既然做人的时候都客客气气了,当了鬼就还体面些吧。” 容小龙说:“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男鬼:“.......” 女鬼:“.......” 容小龙前面一番言语还算是中肯,说的令两只鬼有那么一点点动容。 结果最后一句,又令两只鬼无语了。 那两只鬼直勾勾的看着十五岁的少年的脸。一种‘过来人’的沧桑感涌上了两只鬼的心头。 两只鬼齐齐叹气。 叹的容小龙莫名其妙。 男鬼说道:“小哥,是不是也是喜欢听书的?” 女鬼道:“听听就得了,别信。” 男鬼说:“青梅竹马长大,差不多就和亲生兄妹的感情差不多了,哪来的什么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小屁蛋子懂什么?” 女鬼说道:“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什么蠢样子没见过?他小时候撒尿和泥玩我还跟着捏泥人呢......” 男鬼说道:“她小时候睡觉流哈喇子,还嫌弃竹枕头睡得膈,我娘就给她的枕头上缝上好多个被子。天气好了的时候院子里都是她的枕头被。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尿垫子呢......” 女鬼说:“他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说了,长大了一点的时候开始喜欢看姑娘,不敢大大方方看,就跟着村里的泼皮无赖一起,看谁家烧水,就知道谁家要洗澡,就戳破人家窗户纸偷摸去看,被人家家里男人抓到,吊起在那颗歪脖子柳树下来打的嚎叫。” 男女鬼异口同声:“就这样,还能动心个鬼?” 容小龙:“......” 很有道理。 不过也十分的煞风景就是了。 好好的青梅竹马的的四个字。 人家放在诗句里是‘绕床弄青梅’,好家伙,落到这一对青梅竹马后来当了夫妻的鬼的嘴里,都成了撒尿和泥,睡觉流口水,大了一点偷看大姑娘洗澡然后被吊起来毒打的画面了....... 容小龙暂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丧失了青梅竹马的幻象。 ...... 容小龙努力不让自己再联想这个内容。 他说道:“我有正事要问。问完,解决了,我就会超度你们。所以这依然是你们相处的最后时光,我不管你们到底是如何的相处,好歹夫妻一场。别吵架就行。” 不吵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只鬼不约而同闭了嘴。 终于安静下来。 容小龙说道:“你们的村子,那般行为和营生,多久了?” 男鬼和女鬼对视一眼,先没说话。 容小龙说道:“你们想要瞒着也没用,已经被察觉,你们还被杀了,这件事情早晚惊动官府,只要惊动了官府,上头大理寺那位顾大人可不是什么村长就能打发的。之所以那么久没用察觉,并不是所谓的靠山稳固,而是山高皇帝远。山高皇帝远,可是不代表皇权势力和官府威望到达不了。” 男鬼女鬼对视一眼,最终是那个女鬼期期艾艾说道:“是不是,我们不说,小贵人就不会帮我们超度?我们只能做孤魂野鬼?” 男鬼也说道:“不是我们要为了村长隐瞒,而是.....我们,我们毕竟还有亲眷在。她,她姐姐......哎。” 容小龙说道:“我可以不这么威胁,但是也可以威胁。而且......你们要知道,如果你们不先下手为墙先行告状,那么村长那边,就有可能把这些祸端推脱给村民。村民再推给你们。反正你们已经死了,死人是狡辩不了的。而且这不是光彩的营生,既然都买了春色,就不可能还去做个正义之士来指认,而且那个老汉是在你们的家中被杀,你们也被杀,旁人.....没有如此铁证。” “.......” 男女鬼皆沉默了下来。 女鬼还想分辨一句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沉默了下去。 是的。 她也不敢保证。村民会不会为了自保而把一切都推诿给他们的。 横竖他们死了。 村民甚至还有可能会怪罪他们,为什么会冲动坏事。一番冲动作为,毁了他们几年的营生。 毕竟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自己父母都被杀了,那么他们一家人的命都不足为奇了。何况他们只有一家三口。可是两个村子,有上百对父母。 抵消不过。确实可以迁怒可以责骂甚至可以理直气壮让他们一家三口承担所有。 女鬼终于说道:“.......两年了。” 女鬼说:“当时邻村先做了半年,很快就惹了眼,我们村子看他们发了大财就眼馋,想着一起入伙。于是全村都签了生死签,要做就得一起,别想在浑水里当什么莲花。要么就得全都抹上泥巴当泥鳅,要么就给填平这水坑。当时全村合集,尽管有几家不同意,可是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就半推半受了。” 容小龙说:“所以是全村?” 女鬼点头。 容小龙说:“那买花篮和桃子的主意呢?” 女鬼道:“是那个差爷想的法子。说这种事情,不能说破了,因为那些人什么既要春色也要脸色。都得顾上了,而且那个差爷还特意吩咐还叫那些孩子去卖花篮,不能叫小媳妇和闺女去。太招眼。” 容小龙说:“那官差也入伙了?” 男鬼点头:“那邻村村长的弟媳妇,就只给了他一个人。后来那个弟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孩子。那官差欢喜的很,后来那个村长弟媳妇就被差爷给带走了。离了村子。” 女鬼说道:“那村长的弟弟,没半年就给气死了。也不敢有人说些什么。就说是喝醉了跌桥下淹死了的。不敢说什么。” 男鬼说:“听说那差爷后来发了财.......” 女鬼说:“他怎么能不发财的?两个村子,每年都要把这营生的一半给上缴。否则,谁来庇护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公私分明不算矛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从一开始听着就忍不住皱眉了。越听到后面,眉头越是很紧。 容小龙问道:“那个官爷,是个什么来头?” 男女鬼互相张望一眼,最后还是那个女鬼出来说:“具体的我们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最初的时候,他是来往金陵和抚州两地往来快马送信的。从来都是风尘仆仆的。很多的时候都没有停留多久。一般就是停下来吃一碗面然后让官马喝口水。” 这个时候,若离捅了捅他,说:“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官差?” 容小龙扭头,才看到原本以为困倦极了睡着了的若离有揉着眼睛起来。 他就简单说了一番。 略过了所谓的青梅竹马和男女鬼私人恩怨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很快若离就追上了进度。 若离听得也皱眉:“那就是说,他不过是个衙门负责来往送信的信差而已。” 虽然说得也是对的。 但是面前两只鬼却还是觉得有些是不同的。 那鬼对于若离有点害怕,当然,他们更加害怕容小龙。 可是害怕不等于可以闭嘴。 反而必须要开口,且有问必答。 那男鬼期期艾艾开口说道:“那个差爷,很得官府和皇家信任的......否则,否则不会这几年都是他独自一人负责往来送皇城八百里加急.......” 若离听到容小龙的转述,冷笑一番:“八百里加急?那位差爷说的?这两年,京中有什么是需要八百里加急的?你们这个镇子,确实也算是官道边上的镇子,可是难道官道两边没有驿站吗?走镖行路的,或许还会选择你们那个镇子上歇息和落脚吃饭。可是作为八百里加急的差役,是没法歇息吃饭的,更加没空,去起什么花花心思把一个大姑娘往林子里带。” 两只鬼那边勉强才讲了两句话,这边若离就一溜烟的说了一堆。 直接怼的两只鬼说不出话来。 还没完,若离再问:“我问你们,那个差爷,腰间身上,可有什么标志没有?比如皇旗?” 两只鬼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摇头。 容小龙观察得到两只鬼的神色。茫然中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慌乱。 若离听到容小龙转述表达。 又是一副心知肚明的笑意。 她又问:“给皇城送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需着官服,背负象征皇家御色的旗帜。且官道之间,每二十里皆设一处驿站,驿站中有好马,驿站中官员远远看正色皇旗远道而来,就会提早准备,待使者前来,就会立刻为使者换上另外一匹好马,方便使臣不间断的上路。而远处关卡也会遥望皇旗而提早打开关卡,以保证负责运送八百里加急消息的使者一路畅通无阻。” 若离道:“八百里加急,要么就是边关急报,要么就是陛下圣旨。并非是随意一个朝中重臣可用的,只应皇家。你们所谓的那位差爷,若是当真身负八百里加急,还有闲心在这个镇子上停留?还有心思去盯一盯瞧一瞧那酒楼的女人?他是怕自己脖子上的人头数量太少,还是嫌弃自己全家灭顶来的太晚?” 若离说:“更可笑的,还是这位差爷往来几年?若是这几年八百里加急频繁,那么现在只怕是烽火连三月的乱世了。” 若离说道这里就闭嘴了。 闭嘴后,她看了容小龙一眼,她说话间是以侧面对着洞口,两只鬼战战兢兢,不敢看两人神色。若离的神情只容小龙看到。 容小龙知道,若离的意思是,那两个村子的村民,要么是被那个差役给糊了,要么就是被村长给利用了。 若离动作十分微小的摇了摇头。 她很无语,但是并不算是很同情。 容小龙也有点同情不起来。 他甚至为了自己同情不起来的状态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面前的两只鬼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好像被剪了舌头那样哑口无言起来。 最终说话的还是那个女鬼。 女鬼声音弱了一些,夹杂着一点很明显又想要极力掩饰的挣扎和辩解:“可是,可是,可是他到底是个官爷啊!” 确实是官爷。 容小龙最终不忍心。 说了一句:“要说错,也是那个邻村村长的念头太过错了。” 这句话出来,他就听到耳边传来若离的一声冷笑。 没谁去问若离冷笑的原因,若离也不打算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又有什么好问的。 那个村长确实实在搞鬼,想要借着那种见不得光的营生发个财,所以才利用了自己弟弟的媳妇演了那么一出戏。可是愿者上钩啊。 再瘦了,这本来,是邻村的事情。 邻村有人入伙,然后发了财。发财眼馋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发财呢?哪怕是庄稼人盼望风调雨顺收成良好,不也是希望家里米粮满仓手里的银子沉甸甸么? 可是君子爱财没错,好歹取之以道吧? 这个村子,这个位置,但凡做个小本买卖,再顾好家里的天地,也是吃不穷穿不穷的。 容小龙当时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沿路看到不少庄稼都荒废了。 是啊,能躺着赚钱,谁乐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容小龙也叹息了一声。 还未等他想到什么安慰的话语。 那两只鬼就忙不迭接了容小龙刚刚的宽慰起来:“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庄稼人,能知道什么?平日里见到村长里长这边的都吓得脚软,若是县令的轿子路过一番,都要觉得是不是村子里出了大事,那可是往金陵都城走的官爷......俗话说了,宰相门房都四品官了,这差爷,勉强一番,都算是皇帝家的门房了吧?那岂不是二品了?.......咱们,咱们县令才七品呢!” 哪有这样算官品级的? 别说当地七品县令听了能气死,若是如今还没到从二品的方卿和听到了自己一番功劳辛苦,到头来品级还没有一个衙役高,只怕会气的当即挂印跑路闯荡江湖。 这都已经不是心眼小不小的问题了。 这已经事关荣誉和尊严了。 顾文熙当年南顺文状元出身,寒窗苦读十八年,一朝金榜题名,最后也还是先从一个七品县令做起的。而且顾文熙一直到南顺亡国,都还只是个四品的太守。 不过这一对男女鬼如此夸大那个朝廷信差的能力,其实也是有私心在里面的。 无非就是想要给自己开脱,想要告诉容小龙,自己弱小可怜,在权利威压之前只能任其摆布罢了。 真是,弱且有理。 且有理的理直气壮。 容小龙这下连叹息都叹不出来。 那女鬼已经开始自怜自艾起来:“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肠子?见了个当官的都唬的不成,那村长又一通的吹嘘。说地如何如何的漂亮,我们能懂什么呢?如今倒好,什么都没拿到,反而丢了性命......” 容小龙那边说:“怎么没拿到呢?你们手里,还沾着一条人命呢.......” 这句话出来,果然把那两个鬼给吓得忘记了诉苦。 容小龙少有这样直白过:“颜康确实对你们动了手,但是他动手其实严格来说,不算是残杀良民。” 容小龙指了指眼前两只鬼:“你们,包括被你们杀掉的那个死者,都不是良民。一个呢,是心怀目的,你们呢,一言不合把人杀了。还在自己家里动的手。而作为别国使臣的颜康,完完全全可以对官府解释是自己路过农户,闻听救命之声才破门入南齐百姓家中,结果来晚一步,误以为你们夫妻二人是什么雌雄大盗,这才下的手。毕竟,现场还有一个女孩。他完全可以解释,自己是以为你们两个人,杀了祖孙俩。” “而南齐官员,为了两国邦交,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表明这是一桩误会。而且这件案子,确实不能细查,若是细查,就会被别国使臣发现南齐天子脚下的百姓,居然再干见不得光的营生。” 一番言论,说的两个夫妻鬼目瞪口呆。 那个男鬼刚刚想说什么,被容小龙瞥了一眼,喉咙一滚,又咽了回去。 反倒是那个女鬼,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内容无外乎就是老几样。 要么是哭苍天没眼,要么就是哭自己命苦,再说自己女儿,再讲官官相护,再说这世上没有青天云云。 容小龙几次插嘴都插嘴不进去。 他都到嘴边的那一句“摆脱你们也杀了人了好嘛”的话最终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一边若离看着好笑。 她算是一边打盹一边看戏的。 即便是只单方面听容小龙的言语,也大概是猜中了什么。 若离眼见容小龙被吵得几次捂住耳朵。便一个矮身,爬出来山洞。 容小龙见她有此动作,一愣,问道:“你要去哪里?” 若离拍拍裙子:“原路返回去。” “回去做什么?” “该做什么做什么,”若离说,“该报官报官,该坐下来听听就坐下来听听。” 她用手作遮阳板看了看远处:“不过既然天还没亮。先打个瞌睡。” 她说完,又矮身钻了回去。 容小龙:“.......” 若离这一番动作,倒是把那两只鬼给整的忘了嚎啕。 挺好,安静下来,适合补眠。 他迷迷糊糊要陷入沉梦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头顶出来一句期期艾艾的声音:“......真的,真的要报官啊?” 容小龙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困意扯入了梦中。 ....... 他们两个一趟行走。听了一通鬼话又想打道回府。 而赵帛和月小鱼这边,天尚未放明。局势已经扭转。 客栈老板半夜惊醒。不放心去大堂查看一番,果然见到大堂门栓未拴捞,他顿觉不妙,再看油灯,昨夜入睡之前才添的灯油如今已经耗尽,连灯草揉制的灯芯都只剩一点。掌柜的连忙跑去查看酒水,无恙。略放了心下,再去厨房。米面皆好。但是明显锅灶被动了。 这倒不算是什么奇怪,半夜客人饿了,不想打扰店中伙计和厨子,自己去厨房寻摸点吃的也是常有的。只要不是半空厨房,倒不算是什么。 只是掌柜的奇怪,到底是是什么东西,能够吃到了一盏油灯耗尽的程度? 掌柜的一边好奇,一边心里十分不满的添了新的灯芯和灯油。 掌柜的若是再去客房查看一番,会发现不光是厨房动了,连客房也动了。好几位客人都不翼而飞。 不过即便是掌柜的发觉,也想不到哪里去。 最多,嘿嘿。还能去哪里。这边厢,有的是过夜的地。 倒是抢了他们酒楼好多生意。 掌柜在心里无声的唾了一声。又安慰道,好坏自己赚干净钱。花的坦然极了。 他甚至还想给自己找人写一曲莲花曲。或者找个会丹青的,给这个客栈画一壁的莲花。 只不过这很奇怪。因为这个村子不长莲花。 桃树很多。 每年春天,村子一片桃夭之景。很是好看。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孩子就会卖桃花装饰的花篮到店里,然后用那一篮子的桃花,去抢他店里的营生。 呸。 赵帛也呸了一声。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好听,”他看面前五花大绑的颜康,困意让他很是缺乏耐心,“你就是杀人在先,拉绒容小龙在后,想要容小龙和你沦为一起,然后落得个在南齐无路可走的结局。最后无可奈何,和你远去左海.......” 赵帛很气:“你一个官府的人,又不是什么莽撞的江湖人,即便是误会了,难道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借口?更何况,我长这么大,也没见几个江湖人无凭无据就判定他人死罪。江湖人刀剑是对着江湖人。对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寻摸理由都是丢人的。” 颜康慢条斯理:“那赵小公子既然心中明白,就直接官府事官府了就好了......何必一边训斥颜某人私下断绝他人性命,一边又再次私设公堂呢?岂不是自相矛盾啊?” “不着急。”赵帛笑笑,“我还有事情,想要了解清楚。你杀人是杀人的事情。我要问的,不是你的人命官司。两码事,不算是自相矛盾。现在我的眼前的颜康,不是西奥的使臣,而是南顺的旧人。” 颜康反应了一会,道:“那么请问南齐的赵小公子,要问我这个南顺的旧人什么问题呢?” 赵帛也不废话,直接进入主题:“我问你,那个真正的康氏后人现在在哪?为什么他自己不出面,却要你一个冒牌货来给容氏做说客?” “第三百九十六章 心上人的故国家园”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听到这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依然挂着笑意,但却笑得十分的阴沉,在之前的交道中,赵帛还没有从颜康的表情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过。 赵帛心中已经做好了他并不会十分痛快的坦诚的准备。 正想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却听到颜康开口:“赵小公子,空口白牙的这样一通说道,难道就想要把鄙人的身份抹杀的一干二净?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妄断了?尚且还在这样不对等的局势之下,想如何?屈打成招么?” 颜康说道:“鄙人确实没办法继续佐证,在如今境地,只有物证,比如我康家的信物,例如我少年的往事,例如当年一些存留记忆中的旧国往事......初次之外,确实也没了。可是赵小公子,我要证明自己是是康氏的后人,尚且还有这些物证和口头证明。而赵小公子想要推翻鄙人的身份,请问有没有任何证据呢?” 赵帛说道:“你确实对于当年南顺旧国的往事知道很多,但是,太多了。” 颜康失笑:“这可就奇了,这自古官府打官司鸣冤告状,官府都要原告拿出足够的身份证明来作为自证的证据.......怎么到了我这里,证据太多反而成了错了?” 颜康反问赵帛:“赵小公子似乎对本人的西奥使臣的身份深信不疑......可是赵小公子,鄙人西奥使臣的身份,不过随身腰牌和文牒而已。似乎都没有证明自己康氏后人时候拿出来的证据要多。” 赵帛回答道:“皇室腰牌和文牒有官府可以验证真假,而同样,颜康这个人也可以到鸿胪寺查阅身份,同时寻西奥别的使臣前来佐证。不难。” 颜康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道:“那么若是如此,赵小公子需要的不外乎就是人证而已。康氏后人康乐也有人证,人证在左海,在北凰,就看容小公子愿意不愿意去亲眼见证一番。而赵小公子,不能因为人证山高路远,就直接否定吧?世家公子,将来可是要领袖江湖执法世家的,即便小小年纪,也该先学会公正点。” 这一下轮到赵帛颜色沉了下去。 于是,颜康继续说道:“我常年身处西奥,却也听闻南武林江湖中有执法世家的存在,江湖执法,要的就是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即便两方亲疏有别也同样不存私心.......而赵小公子如今看来,似乎修为还尚浅呢,赵家主要几时才能够放心,讲赵家的位置放手于小公子呢?” 赵帛点点头:“颜大人说的很对。” 赵帛道:“我确实需要历练一番才可以继承执法者的位置,掌执法之杖......但是颜大人,这是两码事。赵氏执法,执江湖之法,管江湖之不平。可是颜大人......我可是一口一个颜大人的叫着呢。” 颜康没说话,只是看了赵帛一眼。 赵帛对视,保持微笑:“难道颜大人觉得,颜大人想要重新挑起两国的战事,重新让如今都被陛下忌惮的容氏再现人间,冲进再叫旧国复回......这一切种种,都只是江湖事吗?” 颜康还未说话,这个时候,卫华进来,俯身在赵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赵帛听了,回头对颜康一笑:“颜大人,原来还是个痴情人啊。” 颜康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他脸上原本的笑意顿时不见,开始在座椅上挣扎起来:“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他见赵帛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已经急了,一个人在狂怒的情况下力气极大,绑缚颜康的是一个梨花老木的椅子,十分沉重,且座椅雕花,四平八稳,这样的一把椅子,已经快要在颜康的晃动中显示出摇摇欲坠的感觉来。 颜康那边还在和卫华互相耳语,两次三番都被打断。又见眼前场景,忍不住皱眉:“颜大人当心些,这屋舍内的东西可不是我们赵家的。” 颜康浑然不理这一通废话,只恶狠狠问赵帛:“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赵帛挑眉:“我随口一句话,颜大人这么放在心上吗?” 赵帛沉吟片刻,又一拍手:“我也是自我觉得太好,颜大人如何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这分明,是我讲到颜大人的心上人才会有此反应的嘛。” 赵帛这边说话说得和颜悦色的,但是颜康那边却已经开始怒骂了:“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赵帛那边盯了他一会,嘴角很缓慢的露出了一个笑意来:“我原本就是试探一番,原来如此。” 赵帛反复念叨:“康乐,康乐,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也是,康乐确实不太像是男子的名字,但是也不能说它就是个纯粹的女儿家的闺名的。” 赵帛一边说一边去瞧颜康的反应,越是看越是觉得他的猜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当时颜康说道的往事那样,那个康皇后的后人康乐姑娘,果然不算是个美人。虽然也不丑,她的每一个五官都生的平平无奇,脸蛋也是寻常南国姑娘会有的鹅蛋脸。她肤色算是白,但是不算是那种透白的样子,而是有些憔悴的苍白。她甚至还有一双很容易受到惊吓一般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她总是躲在自己的丈夫身后。她怎么看,其实都不像是当年元后选定的康皇后的后人。 怪不得她自己本人不出面,反而要颜康来背负这个康氏后人的身份来会见容小龙。 若是这个康乐和容小龙当面谈话,可能没两句话就能被容小龙给带歪到家长里短里去。而且只怕这个康乐,也不想要什么名望地位。看着不像。 若是当年南顺的康皇后一脉辉煌半生,到最后留下一个孤女,被十五年颠沛流离的变故给吓破了胆,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不排除,康氏原本就是这样的可能性。 除非颜康所诉的旧事中有假,康皇后不受宠的原因并非是相貌平平,只怕还有别的缘故。 明贵妃貌美温柔,依然不得宠爱,而那位极其受宠的嫔妃美貌必然比不上明贵妃,至于才学方面,一个宫中的女官,若是当真有才敢能力,也不会后来到出宫嫁人的地步。无美貌,无才学,却受宠,那只有一点可以解释,便就是温顺,如解语花一样令人心怀纾解。 那么颜康如此中意这个康乐,甚至不惜为了她冒名顶替,还配上了仕途名望,这个康乐,就很有趣了。当然,颜康也很有趣。 赵帛讲:“我年纪还小,未解情愫,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一往情深的原因,人家都有丈夫的人,你倒还愿意为了人家去卖命......” 赵帛附身过去,低声说:“你不会,确实是西奥国颜家的人吧?” 从赵帛一开始说的时候,对面的颜康就一直在反复重复‘与你无关’‘与你无关’这四个字。 也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是对赵帛说的还是对自己催眠的。 他都说了那么多遍了,赵帛怎么着也听到了。 赵帛听得耳朵发痒,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我听到了......别念了。原本确实与我无关啊......这不是你们主动送上门的么?” 颜康道:“你这个南齐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管我们旧国的事情?容公子,他是容氏的人,是容氏,南顺旧国的人!” 赵帛反问:“你如果能够确定呢?” 他这一问,颜康那边就说道:“难道赵小公子,是对容小公子的身份心存疑虑?” 赵帛说道:“不错。” 趁着颜康一愣。 赵帛接下去说:“他是容氏的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的。但是还有一点问题所在就是,当年南齐和南顺皆有容氏家族存在。我的疑虑是,你如何确定容小龙就是南顺的容氏后人呢?他万一是南齐的呢?” “那又如何?”颜康道,“不论是南齐亦或者南顺,皆是容氏本族出身,赵小公子要在这里分隔清楚南顺和南齐的容氏,可是十五年前,宝成帝可并没有理会那容氏到底是南齐亦或者南顺!” 颜康说道:“被追兵追的无处可去,最后投身隔相江地狱门的容氏,不就是南齐的容氏那一支么?若是赵小公子要断定容小公子有可能是南齐的容氏,那更好啊,南齐的容氏那一支,曾经和陌氏合作为南齐锻造兵器,有助于南齐吞并南顺,做了赢家,最后呢?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颜康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赵帛,又把视线投给了赵帛身后的一众侍卫。 颜康笑笑,他说:“赵小公子,从小出身世家,家中的庇佑说不上是铜墙铁壁也算是滴水不漏了......小小世家的少年公子闯荡江湖也觉得是一帆风顺吧?毕竟身后可是有一整支家族为了公子开天辟地呢。小公子一趟江湖行走,那么多护卫随身保护,真是好,真是被人看重的很......” 颜康话锋一转:“原本,容小公子也可以有这样的庇佑和重视的。可是他却没有,他没有庇佑,没有家族重视,他甚至必须躲躲藏藏,仕途全断,他甚至需要独自一个人去无奈闯着陌生江湖,难道这是他的选择吗?容氏人,居然去闯荡江湖,未免也太小可笑了!” 赵帛心想:“呦呵,可真是想多了。人家容小龙还真的特别想去江湖。再说了,容小龙十五岁了都没有任何想法去考个科举,就表示人家根本没有往官场走的想法啊。” 颜康越是如此,赵帛越觉得他可疑。甚至还有点可笑了。 赵帛说道:“你想说的人并不是容小龙吧?——那康乐小姐,是不是也可以又这样的庇佑和重视啊?” 赵帛原本说这话的时候是俯身过去的,说完一句又仰坐了回去:“其实那康乐小姐想要庇佑和重视可以啊!你不是挺重视她的么?至于庇佑么......这颜家在西奥也算是半皇姓的家族,难道还不能庇佑一个小小女子?” 颜康怒道:“这如何能一样?” 赵帛反问:“如何不一样呢?就我这个局外人看来,那位颜康小姐,可真真实实的,不是个什么有野心之人啊.......” 颜康已经快要尖叫了:“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那是她的家!!!那是她的故国!!!” 赵帛惊叹:“所以你要为了你说重视的女子,抢回她的故国?呦呵!瞅瞅,这还叫不受重视啊?” 后面那句话,他是对着卫华说的。 卫华表情没动。很是严肃。 赵帛吃了个冷脸羹,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赵帛想了想了,说道:“不过你也挺有意思,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娶她呢?我看你生的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啊?” 颜康还是那句话:“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赵帛无奈摊手:“我就是不懂啊,不懂我才问啊?你真不是个好老师......” 哪有老师是这样的,学生都虚心请教了,结果老师却一口一个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的......不懂啊,问啊,下一步难道不是回答吗? 结果绕来绕去的,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自定义为学生的赵帛十分的失望。 结果学生的困惑没有得到解答,老师那边却朝学生要答案了:“他们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赵帛知道颜康在问什么,他摊手,无辜状道:“我如何知道?我只是让卫华把他们送了官府。” 颜康厉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送官府?” 赵帛说:“你死不认罪,我担心你若是上了公堂,又要凭借你的舌头去牵连出来容小龙,那可不行。而且你的身份特殊,一个不好海说不定会破坏两国关系,所以我左右寻思一番,既然你不能上公堂,那就由他们去上公堂。我就说,他们是授意给了你。” 赵帛一副看不到颜康一脸要吃了他的凶狠,非常轻松的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交代过了,会帮你瞒着你的身份的。倒是你只要随便交出去一个下属替你顶罪就好。” 颜康以及大怒,他嘶吼出声:“你敢!!!你竟然敢!!!” 这边赵帛终于见识到一个人暴怒之下的潜力。只看到颜康大喝一声,绑缚他的麻绳竟然齐齐被挣断,的了自由的颜康,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凶狠直接朝着只有他几步之遥的赵帛而来,他的五指为爪,直冲着赵帛的咽喉而来。 于此同时,赵帛身边的卫华立刻一拍腰间,一柄银色软剑弹出,顺势朝着颜康的手腕而来。 赵帛的声音同时追到:“别下手!” “第三百九十七章 要高看康家的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卫华原本并非打算要重伤颜康的手腕,习武之人的双手何其重要,出剑,点穴,出暗器等等,皆要用到腕力,任何一个习武者都会下意识的保护手腕。 卫华以这一招,原本就是为了逼迫颜康收手,所以表面上看着那一剑来势汹汹,但是在力道上却依然是有所收敛的。 有所收敛的前提,要建立在颜康的收手和顾及上。 两方对阵,除非深仇大恨,即便是谈判时候撕破脸,也不能够不留余地,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是这一句话是汉人的习惯。 不是颜康的。 颜康明显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经验。来势汹汹,面对卫华的一剑却没有回头的意思,铁了心要一击擒拿住赵帛。 赵帛刚刚的一番试探有效又过火。 完全是激怒了颜康。 或者说,是赵帛低估了那个真正的康乐在颜康心里的地位。 眼看着颜康的五指即将要扼上赵帛的咽喉。 卫华也不管不顾了。直接一剑下去,齐刷刷削下去了颜康的手腕! 几乎于此同时,颜康的五指已经擒拿住了赵帛的咽喉。 赵帛的自卫也跟着而来。 他护住了自己的咽喉的同时,手指也触及到了和颜康肢体分体的手指....... 颜康的右手刚刚离体,尚且带着正常温度,而齐齐削下的手腕处喷溅出来的热血也沾染到了赵帛的脸上和前襟,赵帛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然后一把抓住了颜康的手甩了老远。 与此同时,颜康的大笑声音已经响彻在这个很老的旧屋。这件旧屋是村中的空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空下很多日子。灰尘不满,但是屋内的摆设座椅却并不曾被动过,从屋外屋内来看,这屋子之前十分的气派。门窗雕花,门槛设地很高,大堂明镜宝瓶,左右还有这屋子中每一任主人的画像。画像蒙了尘土。赵家的人只是简单地清洗了大堂的座椅和地板,并没有估计到上头的画像。那画像依然是朦胧一片。 赵帛看到,颜康有一滴血,飞溅到了一张画像上,却并没有沾染到画像,而是被阻隔在了画像面前的一张蜘蛛网上。那一滴鲜血在蜘蛛网上摇摇欲坠,引的一边结网的蜘蛛以为捕捉到了猎物,正在急急忙忙赶来。 赵帛短暂出神一番,心想:“这蜘蛛只怕要失望了。” 而颜康的反应却很快令赵帛的思绪给收了回来。 颜康在大笑。笑得声音甚至震落了那一颗挂在蜘蛛网上的鲜血。就在那个蜘蛛抵达‘猎物’的前一刻。 他没有惨痛的声音,也没有为了自己断手的事实而发出任何的感慨。他就是在大笑,不停的在笑,笑得十分畅快和得意。 赵帛在这片笑声中,感觉到了脖颈之间火辣辣的疼。 他摸了一把,沾了血。 应该在颜康的手指离开咽喉的时候,赵帛用力过度,导致颜康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这本该是一件小事。 但是颜康笑声却令人不安。 跟令赵帛不安的还有颜康的话语:“这原本是为了控制容家小公子的,以防万一么.....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先礼后兵。可惜容家的小公子的警惕心太强了,以至于他受了我的礼,却没来得及感受一下我的兵......只能劳驾赵家的小公子了.......” 卫华听闻这句话,立刻去查看赵帛的脖子。赵帛的脖子并没有流血,只是有两道刮痕,但是那两道划痕却并没有露出新鲜的伤痕来,而是很快就呈现出来一种结痂的状态。 卫华心中咯噔一声,眼神上也闪过了一丝的不安。 这种不安没有逃过旁边赵帛的眼睛。赵帛反倒是淡定:“他下毒了吧?” 赵帛笑一下:“从小就听说之前四国往来的时候,西奥来南齐就是喜欢用药材换取药材,我就有过疑问,这西奥国的水土既然十分适合药材生长,也滋生很多长虫,那边怎么可能在用毒上逊色呢?” 颜康也笑:“那么真是要恭喜赵小公子,成为隔相江水路畅通之后,感受西奥用毒的第一人。” 赵帛尚且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别的不对劲,除了脖子上的伤口时不时突突的疼之外。 他心平气和的用下巴指了指颜康的手腕:“先给他包扎。” 卫华犹豫一番。 他还在恼怒颜康出手下作的事情。 赵帛说道:“他在意的人还在我们手上,他不敢让我难受一点......” 赵帛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微微皱眉,盯了他一会,直到看到颜康因为血流的止不住而脸上开始呈现发白的征兆的时候才继续开口:“我和容小龙不一样。他没有接受过江湖世家的教育。可是我有。我对容小龙友善,不代表我对所有人都友善。如果有人让我不痛快一点,我就会让他痛不欲生一辈子。” 颜康那边浑身一抖,脸上终于有了虚弱和痛快之外的另外一点神色。 他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神在对上赵帛的时候,收到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的还礼。 赵帛依然对卫华招呼了一下:“去给他包扎。他毕竟还是别国使臣。” 卫华终于上前,给颜康的断腕上了止血和包扎。顺便还点了颜康的几处穴道。 同时解释:“并非困于你,而是为了防止你再次心性暴动失血。” 颜康看着并不像是很领情的样子。 但是也不打算理会。 忽然性的失血让他一时间头晕目眩还觉得浑身发冷,伴随了轻微的发冷而导致的颤抖。 赵帛说:“你也太冲动了。我那是气你的,你听不出来吗?就你这样的冲动,你觉得你可能会为了你的心上人夺回旧日河山吗?” 颜康说:“你的赵家的家主,就是你的叔叔,有没有交过你,不能够在别人的心上捅刀子?” 他因为气血虚弱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如果抛开这充斥鼻尖的血腥味,还不去看那可以被卫华给盖上的断手和满地的血迹的话,咋听起来,还算是一个十分合理的谈话。 赵帛觉得冤枉的很:“我又不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更何况,我一开始都不确定她才是康乐。我还猜测过她的丈夫......不过我很好奇啊,你一个西奥的贵族,是如何和一个旧国的贵女扯上关系的?” 颜康说:“你怎确定我就是西奥的贵族?” 赵帛道:“你的模样确实和大部分西奥的人的长相有一点不同。但是也不排除这是故意而为的。你故意挑了一些在西奥纯血的国人来做你的随行,来显得你的长相偏南国一番。因为你想要冒充南顺的旧人的缘故。可是,你用了毒.......” 赵帛抹了抹自己的脖子,那种突突的疼痛并没有消除,甚至手指划过伤口的边缘,还能够感受到伤口周围的皮肤不同寻常的热度。 “西奥虽然擅长用毒,但是一般都仅限于皇室或者贵族。平头百姓十分严格,不许百姓接触。这个规矩,还是百年前定下的不是么?” 百年前西奥还是个很小的部落组成。分散在各个山林的盆地中自建为地。语言,风俗,打扮等等皆不同。但是他们会走同一个集市,因为他们需要同一种东西,就是盐巴。 他们的盐巴一般是海盐。出产海盐的地方,一边是南顺,一边为北魏。 因为这两国皆靠海。虽然北魏也靠海,但是因为北魏水草丰美,牛羊无数,加上山林气候优势得天独厚,故而并没有想过加深海运动作。而且北魏的海域那边的藩国当年与其十分不睦,两岸渔民经常为了抢夺物资而大打出手。即便是海运成了海防。 而南顺不同。南顺并没有北魏那么宽广的土地和四季分明的气候,常年的温暖虽然使得南顺的粮食收成要较得利,但是与此同时,也是的南顺等地多飓风,常有海啸,水灾,蚊虫等问题。加上南顺多山,山中多言语不通的村落,南顺为了普及官话这一项上都花了十分的力气。 西奥那边,一边靠隔相江,一边靠西岭。 于是靠江找南顺,靠岭寻北魏。 两个集市,很长时间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一个西奥卖人参的小贩和一个北魏以盐巴交换药材的商人吵了起来。 西奥的小贩落了下风,极其不忿,就在人参中下了一些相克的药粉。本意是为了教训一顿北魏的盐商,结果那批人参被药材商人发现问题,直接全部退回,以盐巴换取药材的商人损失了一大笔钱,愤怒之下要去找那个小贩算账。结果那小贩当日却没有来到集市。商人恼怒,以为是西奥的人故意为之,一怒之下取消了当年的人参交易。 西奥当时靠近西岭的西奥百姓本来就是靠人参来赚钱的。结果不明不白的导致了手里的人参白白卖不出去。西奥那边的部落百姓当然不干,于是去集市上想要要个公道。 他们言语不通,推了个懂北魏言语的人去说,结果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人翻不过百张嘴,活生生给从争执到了吵起来。 北魏本就国力强大,怎么可能会把区区几个部落看在眼里?于是当着西奥部落的面,当场烧了那一批撒了药粉的人参。 结果就是捅了心窝子了。 然后就大了起来。 冲突很快上升到了流血。惊动了北魏的官府和西奥的几个部落首领。 很可笑的是,那个时候的西奥,甚至还没有以国相称。 他们就是一个一个的部落。没想过自立为国,也没有想过要划给哪个地方。 而因为这件事情的开端,才使得西奥不得不合并为国。算是被迫,也算是无奈。 北魏要求西奥的百姓不可以人人皆会用毒,嘴上说的是一旦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因为百姓目光短浅,一点点的争端就会想到下作手段,实际上什么心思,谁不知道呢? 西奥的部落长老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也只能同意。 于是之后西奥的百姓都不会用毒。 制毒,用药,都只掌握在了西的皇室和贵族的手里。 这也是赵帛确定颜康身份的原因。 这一点赵帛是知道的。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却也是赵帛好奇的。 “你莫名其妙对一个旧国的贵女情根深种,我很奇怪。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自然会知道......” 他这一句话眼看又要激发颜康的暴怒的时候,赵帛又丢下一句话:“不过你放心,我不太有兴趣。除非这个事情是关于容小龙的,否则我尽可能会尊重你们的私隐。觉不多问。” 赵帛又说:“不过我觉得,夺回旧国,这康乐应该也脱不了干系。否则你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念头不是吗?必然是她给了你这个念头,是不是?” 颜康回答:“不是的......是我想要让她开怀。所以这一次才想要带她来走一走故国的。她怀念故土,想要故土的凤凰花,可是她的身份特殊,根本不可能留在故地。而西奥的气候也不能令凤凰花开放。我曾经种下了一片的凤凰花的丛林,可是那边的凤凰树,永远不会开花。” “所以你为了她能够一直看到凤凰花开而要为她夺回故土.......”赵帛支着手听他用一副深情的表情讲述往事,“听着很像是话本里的剧情.......不过,这种走向的脚本,非的是什么皇子或者陛下才能吧?他国原本自由闲散无心权位的王子为了替心爱之人夺回江山,而走上了争夺皇位之路,在他坐上龙椅的同一天,发兵征讨敌国.......” 赵帛挑眉说:“人家可要千军万马呢.......颜大人,千军万马。” 颜大人已经不太想要和他说话了。 颜大人脸色惨白,嘴唇干燥,明显是失血过多情绪波动而导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这是没法聊的节奏。 赵帛挥了挥手。让带下去好生的照顾。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脸上难受。 赵帛说:“他要死了我也完了。好好照顾。” 卫华领命,亲自带人把颜康给抬了下去。 卫华很快回返。 赵帛问:“月姑娘和他们谈的如何?” 卫华摇头,说:“那个男人到现在还没有醒来,那个康姑娘一直在哭。月姑娘让我们小心些。” 赵帛点头:“确实该小心些。对康家的人,得高看点。” “第三百九十八章 悦来客栈的伙计都是见过世面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对于当年南顺康家的人其实了解的并不多。 但是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康家当年虽然名声和光芒都在容氏之下,但是当年能够一边做到完善鸿胪寺的外交事务,一边协理南顺皇商的进程。不可谓是能力优越的。 康家能力优越,和南顺皇室关系亲厚,并且还出过一任皇后。 但是在南顺的历史中,康氏并不醒目,甚至还有些不起眼。 似乎康氏作为一个成功的外交和商人,十分明白‘闷声发大财’的重要性。这也使得当年南顺国破之后,皇室一家殉国葬身皇城,容氏被殊死追杀,而作为拥有一半族人在内的皇商青家却可以平安无事且低调的流落民间,然后大大方方以原本的姓氏和身份作为招牌继续营生,以待翻身之日。 ....... 卫华安顿好颜康走到赵帛所在的小院的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身上沾染血腥气的衣裳。赵帛正在就这一盆水的倒影在擦拭自己脸上和脖颈之间迸溅到的血迹。 他并没有换下衣裳,他除了脸上和脖颈的血迹之外,绝大多数的血迹都被卫华给挡住了。 他擦拭干净,再三确认一番,还转头把脸朝着卫华偏向:“搽干净了吗?” 卫华左右打量一番:“干净了。” 赵帛这才把手上的手巾给丢到了水盆里。 他坐在井台边上吹风,似乎觉得凉风吹拂到他的脖子很舒服,他就往下扯了下领口。 他说:“你觉得,颜康是不是疯子?” 卫华道:“他是西奥的使臣,西奥不会派一个疯子来南齐。” “也是,”赵帛点了点头,“有道理。” 颜康不是疯子,否则他不会成为出使南齐的使臣之一。但是他至今为止所有的行径都很像一个疯子。 他杀掉那庄稼户一家,还认下了自己杀了那个试图买春的男人,还因为赵帛提起那一个名字而想要攻击他,甚至在断了手腕之后还在哈哈大笑。 他仿佛对于自己浑然不放在心上。这很奇怪。 是赵帛不理解的奇怪。 赵帛叹气的样子很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赵帛叹气叹个没完:“这个颜康,跟疯子一样.......疯子最麻烦。只能杀了。” 卫华沉默一会,说:“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庄主?” 赵帛点头:“要的。必要的时候,还要去知会一声方大人那边,他毕竟是使臣么。” 卫华点了点头。 赵帛忽然抬起头,冲着卫华笑了笑:“你说我会不会死?” 卫华一愣:“属下不知道公子为何这样说......” 赵帛说:“他手断了,已经是个残缺之人,仕途也算是完了。方大人那边我不知道会如何处置这个颜康,只怕他凶多吉少的。他若是领悟过来这一面,一个机灵下来,不给我解毒了,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卫华看了看眼前的赵帛。 他年纪还小,却已经开始问及到了自己的生死之事,他甚至还有点担忧,很像一个初识忧愁的少年郎。 不过以他的年岁,即便是要有所忧愁,也应该去忧愁一番于少年少女和相思有关的事情才对。怎么样也不应该是生死这种大事的。 卫华心肠顿时软了,他安慰道:“小公子放心,那位康乐姑娘在我们的手上,颜康颜大人不敢让小公子难受。” 这番安慰被赵帛听了进去,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低头开始扣手。 这样的小动作,显得他更加像个小孩子。 卫华终于也把自己心里的困惑给问了出来:“小公子,属下一直有个疑问,今天想问问。” 卫华说的是想问问,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打官腔的‘当讲不当讲’,若是说了‘当讲不当讲’这一句,赵帛定然会说‘别讲’。 但是既然卫华说的是想问。 那就可以问。 赵帛说:“你问呗。” 何必憋在心里,闹成什么‘一直有个疑问’。 卫华就说了:“小公子为什么对容家的那个孩子那么好呢?” 赵帛倒是有点被问倒了:“有什么为什么呢?” 卫华说:“虽然说这江湖交往,讲究一见如故,可是公子年纪还小,而且一路而来也并没有和容家的孩子有过太多惊心动魄的同生死共患难的事情......属下是不知道,这情谊从何而来,由何而生......” 经过卫华这么一说,赵帛才猛然觉得,自己应该回忆回忆一番当时和容小龙相遇的经过的。 回忆到一半的时候,赵帛忽然严肃问到卫华:“卫华,你讲,你是不是之前在江湖上有过很多惊心动魄的大场面?” 赵帛还未等卫华相问到由此一问的缘由,就说道:“我可是觉得我们当时在鹅湖那次的遇袭可谓是九死一生惊心动魄,容小龙当时也算是重伤,奄奄一息,我几次三番都觉得要给他定棺材了......后来他醒了,闫大夫说他能够活下来,你也不会受到影响,我当时就觉得,天哪,这就是同生死共患难啊......这是老天爷让我和你们这些人做生死好友了......” 赵帛越说越是委屈,脸鼓起来像个很小很圆的包子:“所以,这一切对我,对容小龙来说都是惊心动魄的事情,对于你来或者赵家别的护卫来说,其实不过是毛毛雨不值得一提吗?” 卫华一愣,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是属下没有想得周到。忽视了小公子的年纪。” 赵帛并不觉得这个解释有什么说服力:“所以是真的咯?你十九岁,所以阅历已经觉得那个被不予楼偷袭,被鹅湖的鳄鱼差点吃掉的阵仗已经很一般了?” 卫华笑着解释道:“不会不会,也是惊心动魄。” 赵帛不信,他如今已经一心觉得卫华在糊弄他了。否则也不会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了。 定然是卫华经历更多的惊心动魄,所以才觉得不予楼偷袭和鹅湖一夜惊心不以为惧,这才心里自然而然有了疑问,困惑于赵帛对容小龙的‘肝胆相照’。 定然是这样的。 所以在卫华的眼里,赵帛因为一场区区的小孩子过家家的行为就把容小龙定义为生死之交的行为,看起来就像两个小孩从误入的水坑里爬出来就觉得是天大地大的惊险一样的幼稚。 可是不对啊。 赵帛很快反应了过来:“你刚刚入赵家庄的时候年纪比我现在还要小,后来就一直跟在我叔叔身边学武,并没有出过赵家,后来每一次行走江湖,都和我一道的,我还抱怨江湖无趣,哪里有什么惊心动魄腥风血雨,要不是这一次遇到容小龙........等下?” 赵帛仰面对着站在面前的卫华,越说越觉得不对,越说越觉得开明。 他看着面前为他遮挡阳光的卫华,卫华背着阳光,逆光,看不清神色,但是能够感觉到卫华在笑,在笑的卫华没有说话,却仿佛又在一一无声的解答他的困惑。 赵帛说道:“所以,不是我身边的江湖无趣,而是你替我把那些该有的惊心动魄和腥风血雨给挡下来了?” 卫华不置可否,又认真道:“不敢欺瞒小公子,不过也要容许卫华解释一番。那些所谓腥风血雨,并不算是是江湖的气息,小公子不会喜欢的,不仅不会喜欢,反而会觉得江湖也不过如此,若是小公子过早对江湖失下了定义,失去了兴趣,将来又如何能够以一颗公正之心看待江湖一切呢?” 赵帛这边想要生气,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一番权衡之下,他只能低下头继续抠手指:“是不是我喜欢的江湖,也要我看到了才能决定的。” 卫华知道这是赵帛给他台阶下,他立刻应道:“属下知错了。” 赵帛还是不肯抬头看他,依然低头问他:“所以,我刚刚入江湖那会儿,江湖就有麻烦找上我?——我那个时候才十二岁啊。” 卫华抿抿嘴,抿去了一个差的泄露的笑意:“那些江湖宵小并不会在意小公子是不是年纪很小的。” 赵帛抬头看了卫华一眼,这个动作让他牵引到了他脖子的伤口,疼痛让他本能的微微皱眉,这样呈现在卫华眼中的表情就成了一副严肃的态度:“所以他们是想要赵家的小公子?” 卫华点点头。 事到如今,赵帛也不会去问一些诸如‘抓了他有什么用处’或者‘赵家有什么用处’之类的话了。这种问题,就算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都不可能问的出口。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会给他带来的好处以及坏处。当然与此同时,他也被教育到这个身份让他根本无从解脱。这个是天生给予的,由不得他要或者不要。 开玩笑,赵帛当然要。 赵家的继承人的身份,在如何也是好过于平头百姓的吧?他一生出来就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走到哪里都有人保驾护航。靠着赵家嫡系的身份,即便是口袋里没一枚铜板,他在任何地方都饿不到。 傻子才觉得这个身份是累赘呢。 赵帛依然盯着那样一张在卫华眼里看着十分严肃的脸,说道:“辛苦你。” 赵帛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在卫华的印象里,这个小公子在世家公子里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很聪明,且随和,平易近人,且十分的尊重他。于其他江湖世家里的小公子不同,他还很懂得进退。 很知道自己的武功深浅在哪里。同时对于如他这样的江湖‘前辈’由着不错的信任。不像是一些别的江湖世家的小辈那样,被家里宠爱的无法无天,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要为他让道。这花是为了自己开的,这云是因为看到自己才散的,这落雨都是因为他抱怨天气热等等。 但是即便是如此,卫华依然在赵帛对他严肃的道谢的时候觉得眼角一热。他甚至有了一种老怀安慰,家中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若非他还有点清醒,他可能要泪如雨下了。 卫华道:“不客气?” 赵帛说:“不过下一次就不必如此护我到这个程度了......怪不得我以前觉得你好像十分的有洁癖,明明只是在客栈过夜,第二日都见你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裳,只怕那原因是和今日这般情况差不多吧?” 卫华抿嘴一笑:“血迹确实十分引人注目,不如换一身来的直接。” 赵帛好奇:“那这样你是如何换下来的呢?你是盯着一身染血的衣服回到客栈换的?” 卫华摇头。 “如此会吓到客栈的老板。除非是悦来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才会不怕。” 悦来客栈做江湖人的生意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将来从悦来客栈退休之后,还能去客串一把说书先生赚点大钱。别说是顶着满身的血走到客栈,就算是断了一只脚单脚跳到客栈里,那伙计变幻的脸色也只会是因为地板不好清洗。 赵帛很好奇:“那是如何呢?我们可不是总是选得到悦来客栈的。” 卫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属下会提前把换的衣服放在一处地方。之后再寻个湖水或者溪流清洗干净,然后再换上衣服回来。” 赵帛死心眼:“若是没有湖水溪流呢?” 卫华说:“那天上还会下雨。” 赵帛:“.......” 赵帛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卫华和他外出江湖。遇到了落雨天气,临时落脚一处民宿。那天暴雨,雷声阵阵,关键是,第二天,卫华还换了一身衣服。 赵帛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卫华在雷雨天的空地当场褪下外衣借着雨水冲刷血迹的场面.......啧啧,好一副少女见了要脸红,雷公点了想劈人的画面。 卫华眼见面前的赵帛忽然打了个冷战,然后再看他的时候就有些不可直视的态度。 他或许明白赵帛在胡思乱想,可是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如何说。毕竟赵帛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看着他,可是卫华却似乎能够感觉到赵帛那并未出口的各种腹诽。可是猜测就是猜测,即便是卫华能够猜测到赵帛脑子里的画面,他也无济于事。 他只能用一副无辜的眼神去应对。 其实让赵帛大冷战的并非是卫华在雨中洗掉血水的场面,而是他已经开始自我代入:自己日后,是不是也要如此? 若是这样,那他日后得记得穿一身好看些的,厚实一些的内衬了。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江湖非净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幸亏没有把心中的这个幼稚的想法告之给卫华。 大概是因为赵帛自己也觉得很幼稚,不好意思说。所以也没有什么能力读心的卫华自然也不知道十五岁的赵帛在想写什么内容。 若是赵帛说了,卫华听了,只怕卫华又要感慨无奈一番。是那种过来人的感慨,前辈看着小辈的那种无奈。 卫华一定会说:这雨中清洗血水,看着又是虐又是飒,是没错,可是与此同时,这个场景还表示着,在这一场血雨的不远处,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卫华,是那场厮杀之下唯一幸存的人。他还有力气去洗去血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去见自己的小主人,而另外那些奉命执行任务的人,却不再有性命去复命。 卫华曾经无数次想过那些尸体背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们成为杀手,是不是每一个人都穷凶极恶?是不是每一个都是孤家寡人?是不是所有都是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亡命徒呢? 如果都是真的,那这个江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亡命徒呢? 又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 江湖而已啊。 赵小楼说过,很多人向往江湖,不过是向往自由的一种寄托。他们真正可以做到江湖来去自由的,见江湖的风景,喝江湖的酒,见江湖的人。只要身上没有人命血债,抽身离去也是潇潇洒洒。 又不是所有的江湖子弟都要做到江湖老。 其实有很多当年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到了黄昏暮年的时候,都选择了回归凡尘,做个市井小民。他们脱离江湖之后,在尘世间浸染久了之后,哪怕是将来在街上巧遇江湖新秀,那些江湖子弟也不会发觉那个擦肩而过的寻常百姓曾经也仗剑江湖快意情仇过的。 这就是江湖的洒脱。 想要成为江湖人,就要一直在江湖,如果江湖人离开江湖,江湖也不留恋。迅速的抽离江湖气息,绝对不会和红尘来争夺那个人。 这就是江湖给予的绝对自由。 难道是因为江湖自由,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亡命徒吗? 卫华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得到的是赵小楼的否定。 但是赵小楼并没有再说很多。 他说:“怜悯之心是局外人给局内人的。你作为局内人,不该把这份怜悯之心给予另外一个局内人。毕竟对方也没有想过,你会不会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或者是朋友的朋友。他们还是对你痛下杀手。包括赵帛。他们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痛下杀手.......如果是我,我会问一问,赵帛的人头到底价值几何?” 怜悯之心。 不用上战场感受战火连天的诗人对于沙场的将士有怜悯之心。 所以写下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句子。 诗人有一颗怜悯之心,所以诗人不能上战场。 赵小楼的意思卫华也懂。他如果再有不该有的怜悯之心,他也不能再继续待在江湖了。 赵帛尚且还没有体会过这样的血雨腥风,也没有产生这样怜悯的想法,与此同时,他也还来不及感受他人对于自己毫无理由的恶意。 只因为他是江湖执法世家的嫡系公子,也因为,传闻赵氏手握金山。 多少人垂涎,就会有多少的恶意。 多少的屠刀冲着十二岁的赵帛而来。 而十五岁的赵帛面对的风雨,已经远远比较十二岁的赵帛更加的凌厉了。 卫华又能够陪伴多久呢? 赵帛刚刚说,下一次就不必护他到这个程度了。也就是说,在赵帛认识了容小龙之后,已经开始下定决心要去面对自己该面对的风雨了。 这么说来,卫华就有点明白,为什么赵小楼容易接受自己侄子的这个朋友了。 即便是这个朋友不管是入官场还是入江湖,天生就自带麻烦。 他几乎无路可走。入官场就要宏图大展,入江湖就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只有如此,才有避免被人操控的可能。 这大概,就是怀璧之罪吧。 所以容小龙连接受江湖世家保护的选择都不能够有。 陌氏和赵家,固然是以善为先的想法来保护一个尚未能够独自经历风雨的孩子,与此同时,陌家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报答当年容安给予的帮助。虽然说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在先,可是能够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不过时隔十五年。陌氏早就更新换代。 如今的家主陌如眠对于当年陌成风的事情一无所知。参与过当年花矿一事的陌唐元也身故,陌氏看着家大业大,但是其实几方家族相隔甚远,花矿的事情本来就只有亲厚者知晓,总不能为了一个容小龙,把这件事情挂在嘴上公开吧? 更何况如今以容氏的处境和陌氏与朝廷的关系来说,陌氏是根本做不到的。赵家可以,可是赵家和容氏的关系也尴尬。 这件尴尬的事情,卫华也刚刚得知不久:赵家当年被瓜分到的如今所在的鹅湖包括山庄地界,原本是南齐容氏的庄园。 卫华光是想一想,都尴尬到要脚指抠地了。 更何况是当时得知这件事情的赵帛了。这件事情若是之后摊开摆在明面上,加深容小龙和赵家的关系是不可能了。甚至还有可能会因为避免尴尬而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当时卫华第一反应就是劝说赵帛把这件事情别公开。 赵帛倒是明白,虽然心情郁闷,到底也是态度明确:“如何公开?” 赵帛当时仰头看他,说:“我还地起吗?我还不是赵家的家主呢。” 卫华说:“即便是日后公子当了赵家的家主,也别做这样的傻事。” 赵帛道:“是傻事吗?” 卫华说:“当然是。先不说容公子的身份现在需要低调,再者,若是这样一来,小公子的行为无异就是在打脸朝廷。鹅湖之地的产业,是朝廷允许才可圈地的。并非是单纯江湖做主。” 卫华说:“江湖自由自在归自由自在,可是不代表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 赵帛说:“你跟着我小叔叔在执法世家久了,都有点被拘着的感觉,不像是江湖人了。” 卫华走到赵帛旁边坐下,与他并排,问他:“江湖人该是什么样子?” 赵帛说:“我想的江湖人,该是无拘无束,觉得江湖是最自在的地方,江湖束缚他见了也当不见,一心一意,觉得这是一片净土。” 卫华笑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傻子才这样。” 赵帛说:“傻子哪里都有。” 卫华表示赞同,说:“但是我能够留在赵家主身边学习,又能够有资格守护小公子,不就是恰恰证明我不是个傻子么?” 赵帛也赞同,可惜当时手上只有一个水囊,他喝了一口,入喉冰凉的井水让他郁闷的心舒服了不少,他又递给卫华,在卫华略感困惑的眼神中解释道:“敬我们不是傻子。” 卫华一愣,也笑起来,仰头也饮了一口井水,说:“敬我们虽在江湖,心自高。” ...... 月小鱼在一边冷眼看完了这一大一小的敬意江湖。 直到等卫华把水囊的盖子盖好之后月小鱼才出来。 说道:“先慢点讲你们的江湖吧。” 她走出来,很是疲倦。然后拿起卫华手上的水囊仰头倒了一口在嘴里。 赵帛见她神色不太好,估摸着是她在康乐那边吃了瘪,问道:“不好问吗?” 月小鱼没有说,反问赵帛一句:“可以用刑吗?” 赵帛吓一跳:“不了吧?她是个姑娘,还是康家的人。不管容小龙到底是不是南顺容氏的,好歹都有点交情。” “哪有什么交情,”月小鱼冷笑一声,“他们说到底,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姓容的棋子罢了。当年容氏的一个预言就引得西奥后来对北魏遗民毫不留情,如今北荒之上建立了新朝,偏偏那么巧,新朝刚刚稳固,隔相江的水就平息了.......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在步步帮衬北凰。” 月小鱼说:“这个消息若是传到了南齐境内,只怕又是一阵民心动乱的事情。到那个时候,只要出现一个容氏的预言,只要一个.......不堪设想......” 月小鱼话没说尽,只用一句叹息做了结尾。 赵帛有点不明白的地方,他十分谦虚好学,不懂就问:“这怎么能够叫做老天爷偏帮北凰呢?北凰刚刚建国,并不稳固,而且那是在一片沙漠,一座绿洲之城的基础上建立的新国,很多东西都不俱全,这个时候被南齐知晓,南齐不是就可以尽早防范抑制北凰壮大么?” “错了,”月小鱼说,“如果隔相江的水并未在这个时候平息,那么北凰会在不久之后开始分崩离析,然后化为局部,以番邦城池存在。等同于原本是一个石翠城,变成几个石翠城而已。就是因为隔相江水开始平息,这才是壮大的开始。” 月小鱼见赵帛还是不解,又解释道:“当年西奥是如何壮大的?它原本是无数的部落组成,说是部落不过是为了好听,说白了,就是一个个散落在山岭中的村落而已。何至于后来西奥居然可以和南顺联姻,南顺还把国中的贵女远嫁给西奥的皇子做了皇妃,并且南顺的目的也是为了两国友好,不是为了去牵制西奥。这一切,都是在西奥成国开始的。” 赵帛隐约有些懂了点什么。 一个村子或者是部落的构成,只需要一个村长,一个村里要生存下去,只需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可以。只要保证一顿三餐的温饱。一个村子的运作,也很简单。甚至如果邻村来犯,村民操起锄头镰刀就可以抵御。 而一个城池,到一个国就不一样了。 城池需要城墙,需要士兵,需要护城河。士兵需要铠甲,修筑城墙挖掘护城河需要大量的人力,人力需要钱,兵士的铠甲,军粮,战马也需要钱。这些钱来源于哪里呢?来源于国库,国库的钱来源于哪里?来源于百姓。 百姓手里有钱,国库才可以充盈,将士才能吃饱,护城河才能挖的深,城墙才能盖的坚固。国家稳固,百姓心安,才能专注生产和经营。 这一切环环相扣不可有一丝的错离。 国家和一个部落的天壤之别,就来源于此。 而说到百姓手里的钱,钱是用过交易的来的。若是没有交易,没有银钱货币,那么就无异于村落之间的以物易物了。这又倒退了千百年。 村子尚且还要和别的村子组建集市才进行交易往来。国更加如此。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别国的沟通往来,是不会发展壮大的。 国家只有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计。 闭门造车只能自取灭亡。 北凰也是如此。北凰建国,需要兵马,需要财帛,需要粮食,药材,北凰需要以北凰特有的东西换取南齐特有的东西。 赵帛说:“北凰能有什么?” 月小鱼看了赵帛一眼,说:“北凰原本,是北魏。北魏有什么?北凰就有什么?” 赵帛脱口:“战马?” 月小鱼说:“不错。当年北魏尚在的时候,南齐每年都用从北魏那边引进很多良种的战马,甚至当年北魏和南齐关系很好的时候,北魏国君也曾经送过几匹上等的种马给南齐。那个时候,南齐的战马十分优秀。” 月小鱼说:“而如今呢,南齐吞并的南顺,北魏灭亡,原本四国只剩下了南齐和西奥,西奥没有战马。所南齐又因为刚刚结束战乱倒是损失了很多上等的马匹,以至于这些年战马良莠不齐,一旦南齐周遭藩国一同谋反,虽然南齐壮大,看着不可一世,可是也难说,会不会占据上风。” 月小鱼讲:“一个人被狗咬一口,确实不会死,可是好歹,会掉一块肉的。” 卫华一直旁听,到如此,点了点头:“确实了。所以如今即便是南齐的国君知道了北荒如今变成了北凰,也不会贸然开战,一来,那容氏占卜的天意朝中还有很多人记忆犹新,而来,南齐,不管是将士还是百姓,都经历不起第二次的征战,再者,确实也需要互通往来一番了。” 赵帛说:“说了那么多,北凰如今有没有战马还不一定呢。” 月小鱼使了个眼色,说:“有没有,问问那位康氏的后人不就知道了么?” “第四百章 新月眉柳叶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月小鱼还说:“即便没有战马,一个新国创立,总会有东西的。” 赵帛讲:“可是,就连你都撬不开那个康小姐的嘴巴,可见她软的是不吃的?她看着确实是个弱女子?” 月小鱼说:“她确实没有什么武功,就是个很普通的姑娘。” 卫华在一边说:“那就更可怕了。” 月小鱼和赵帛皆沉默下去。 卫华说得对,一个姿色平平,并且毫无武功,甚至曾经依靠的力量和国家都俱亡的情况下,还能够引得西奥的贵族出身的颜康为她如此卖命,那么她一定有一些别的东西在。 但是到底是别的什么,他们还摸不着头脑,就是因为这样的摸不着头脑,使得他们并不敢下手。 赵帛说道:“那位康家的后人,只怕只愿意和容氏的后人沟通吧?” 月小鱼反问道:“你敢让她和容小龙接触吗?万一她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办?” 赵帛说:“你还怕她把容小龙给忽悠瘸了?” 月小鱼说:“这可保不准,容小龙才多大?他又那么傻......” 月小鱼话音未落,就感觉到眼前的卫华和赵帛忽然脸色一变,她感觉到卫华和赵帛的视线是冲着她背后的。她冷静一番,心中大概是有了底。 她没回头,只是冷声问赵帛:“容小龙在我后面?” 果然,赵帛十分沉重的点点头。 月小鱼于是十分冷静的回头,果然见到了身后一脸无语的容小龙。 月小鱼咳嗽一声,试图以此掩饰尴尬,她原本寻思说些题外话把这事给扯开,但是短暂一想脑子里也没有想出来什么。 她说:“你都听到啦?” 容小龙点了点头。 他说:“我听到了你说我是傻子。” 月小鱼:“.......” 容小龙说:“我傻吗?” 月小鱼:“......” 容小龙见月小鱼不说话,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月小鱼最后只好面对:“我不是说你傻,而是觉得你太过于善良和随意相信别人。” 容小龙反而笑了笑,说:“康家的人不是别人。” 容小龙讲:“所以我不会轻易相信她的。” 他补充说:“相信她对于我来说没有好处。相信了她,等于我的江湖和自在都没了。我本来就没有多少自在了。” 容小龙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十分的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和不过的事情罢了。 月小鱼反倒是不知道怎么说。 她愣了好一会才捡回自己的舌头:“你怎么回来了?” 容小龙说:“睡饱了我就回来了。” 赵帛也站起身说道:“我不是故意支开你......我是觉得,觉得.......” 他‘觉得’了半天也不知道觉得出来什么下文。 他总不能够直白的说是觉得容小龙在这里会把很多事情复杂化吧? 不过刚刚容小龙不在,那事情也没有简单多少。 尤其是他还没有来级的告诉容小龙颜康的现状。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脖子那处已经引起了容小龙的主意。 赵帛感觉到容小龙的手指以一种很轻的力道抚摸了一下他脖颈处的伤口,他的伤口一直在轻微的发烫和发痒,容小龙一路回来,手指被吹得冰凉,碰触到伤口周围发烫的肌肤,十分的舒服。 容小龙的手一直没有放下,那种舒服的冰凉就一直持续的停留在赵帛的脖颈。 他听见容小龙问他:“颜康干的?他把毒藏在指甲里?” 赵帛点了点头。 容小龙说:“想必康氏知道如何解毒。我去找康氏。” 月小鱼拦了一下,说:“她万一和你谈条件呢?” 容小龙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说:“她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说完,就冲着关押康乐的地方走了过去。 等到容小龙消失,卫华才反应过来:“我并没有告诉他康家的关押的地方.......” 赵帛见怪不怪讲:“你还需要告诉他?他自然有谁去告诉。” 赵帛说的含糊,但是卫华几乎秒懂。他就不问了。 但是赵帛跟了过去。 月小鱼想要阻止,倒是没来得及。 ....... 容小龙那边并没有阻止赵帛的跟过来。倒是康乐很有意见。 康乐被关的地方还算是干净。就是这一出老屋中的西厢房。西厢房一直都是女眷的住地,整体偏暗,光线并不充足,屋内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自然没开。白日的时候,屋子里还燃着一根明烛照亮。康乐和丈夫分开,容小龙进来的时候,康乐正两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对着蜡烛鼓着嘴巴玩吹烛火的游戏。 在烛火的朦胧中,她的眉眼多了一种非常恬静的美。 容小龙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眉眼。 她的美貌很细,是标准的新月眉,顾名思义,就是如娥眉月形状的眉毛,清秀而细长,眉尾稍微上翘,形如新月。这是当年南顺的平民女子中十分中意的眉形。 南顺的平民女子中觉得画这样的眉毛的女子会显得温柔恬静,宜室宜家。而面相上也有说,拥有这样眉形的姑娘,大多温柔体贴,迁就丈夫,并且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所以新月眉当年在南顺十分的受欢迎。 容小龙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长大的那个村落,很多姑娘,就喜欢画这样的眉毛。村里有个大娘,生的矮胖,五根手指粗短如萝卜,但是偏偏手巧无比,最会梳垂月髻,也最会画新月眉。村子里的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家中的女眷都会请这位大娘上门给家里的女孩子打扮。 那个大娘,就是南顺的人。后来南顺并国,大娘家中的男人都亡命于战场,她独自一人到了那个村落,后来住了下来,靠着一双巧手维持生计。 那个大娘知道很多南顺的故事。大多感兴趣的都是小孩子。包括了容小龙。 他很清楚记得,那个大娘说过,在南顺,新月眉是平民女子喜欢的。而且出身皇室以及权贵世家的姑娘,大多崇尚柳叶眉或者是双燕眉。而当时那位南顺的九公主,最爱的是秋波眉。据说秋波眉的兴起,还来源于九公主和那位九驸马的恩爱佳话。 说白了就是执手画眉的故事。九公主婚后不久,有一次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虽然不至于伤重,但是画眉却有些吃力,驸马就开始为她画眉。九公主原本最爱柳叶眉,而驸马也一直给公主画柳叶眉,有一天公主去应了太后的邀约赏花,在场有一位郡主看出公主的眉形与往日不同,便问及公主,公主不答,反而是一边驸马,言语这叫秋波眉。乃是在柳叶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比较柳叶眉的极致柔美,多了一丝的自然和温和。更显得婚后的公主温婉大气。 之后南顺的贵女们纷纷也跟着效仿起来。都想要讨一番彩头,图一个仕途平顺,夫妻和乐。 南顺的贵女们,各个都能端的起弓,拿地起剑。进一步铠甲披身,退一步团扇遮面。皇室贵族,不会画新月眉,而平民百姓的姑娘,也大多不画柳叶眉。 当然也有平民中的姑娘有一番志向。也有。比如这个大娘,就是一直画的柳叶眉。 大娘的手粗糙的很,且伤痕累累。一个梳头画眉的手是不会这样的。大娘说,那都是战场得来的功勋。 大娘曾经是南顺安阳郡主麾下的一名副将。和丈夫相识于军中,就连大婚都是在军营中的,安阳郡主亲自主的婚事。婚后大娘忽然萌生了归田的想法,想要为了丈夫洗手作羹汤。不在握刀剑,而是持针线。她请辞了安阳郡主。之后果然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 安阳郡主之后战死沙场,死的时候不到二十岁。 大娘的丈夫也在那一次的战事中亡命。大娘闻听噩耗之后并没有晕过去,而是再次披甲上阵,加入了九公主的麾下。 之后的事情也就差不多知道了。 南顺兵败,九公主和九驸马殉国,很多皇室贵女也未曾偷生。她于血海中捡回一条命,一路迷迷瞪瞪的走,走走停停,等到走到陌生村镇,她身上战场的血腥气已经不见。除了那一双柳叶眉之外,她像一个寻常不过的逃难的妇人。 她后来留在了容小龙长大的村落,画了很多的新月眉。容小龙看得经常,直到他离开那个村落。 他再次见到新月眉,居然是在康乐的脸上。 他盯着康乐盯着出神,堵在进门的位置一动不动。直接把身后的赵帛给堵在了门外。 赵帛不明就里,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索性闭嘴。由着容小龙发呆和不言语。 直到康乐被瞧得引发注意,才停下吹烛的游戏,停下来偏头看了容小龙一眼。 容小龙这个时候才发现,康乐的眼睛也如新月一般,由着眼尾细而略弯,形状似桃花花瓣,眼神迷离。她挂着笑意时候,眼睛弯弯,如月牙。正如她现在直视容小龙的时候。 这很像是桃花眼,但是又不太像。她更加像是月牙的样子。 颜康说:“你是赵小公子?还是小君侯?” 君侯的称呼,据颜康说,是南顺臣民称呼容氏指路人的。颜康当时自我表示自己是康乐的时候,也如此讲过,康氏的人也要称呼容氏的指路人一声君侯。 但是那是当年。 如今看着康乐以一种自然的态度称呼容小龙一声君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很别扭。 容小龙走了进来,同时把身后的赵帛也放了进来:“南顺已成过去,不必再留恋了吧?” 康乐一进来就被迎头收到了这一句话。 反倒是把脸上刚刚带着的笑意给僵在了脸上。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道:“那我就称呼一声容小公子好了。来日方长么。” 她原本想说一句请坐。 结果话还未开口,容小龙和赵帛就已经坐下了。她那句请坐也就没有出口。 她的视线当然也落到了容小龙旁的赵帛身上,视线很快落到了赵帛的脖颈。 她微微一笑:“颜康冲动了。赵小公子请不要太怪罪。” 赵帛的脖子突突的又烫又痒,又看到康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加叫他恼火。他并没表现出来,而是忍着怒气说道:“没关系,我虽然介意,不过也不会太过于计较。毕竟,他也没落什么便宜。” 赵帛并没有把卫华为了护他把颜康的手给砍下的事情说出来。 容小龙在一边说话道:“是不是先解了我的朋友的毒?我觉得康小姐来此,并不是想要和我们起冲突的吧?” 康乐说:“你要看容小公子的态度了。不过赵小公子的毒不打紧的。取一些香油涂抹在伤口上,然后捉一些蚂蚁来咬一番伤口就可以。过一夜第二日就好了。” 别说容小龙了,就算是赵帛也没有听说过这样匪夷所思的解读方法。他甚至沉住气再沉住气,也还是觉得康乐再耍弄他。 赵帛道:“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康乐道:“我耍你有什么好处?除了让我和容小公子的关系更加僵硬之外?” 赵帛无语。 容小龙说:“颜康把这样轻而易举的毒药藏在指甲里,是闲得慌?” 话外音就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毒药,有必要藏在指甲里吗?一般习武之人要用到指甲去挠人,不就是以防万一的无奈之举吗?想想就应该用什么致命的毒药来个你死我也死你想活也得放过我的自保才对吧? 结果就这?赵帛只是轻微发痒和发烫。这个程度,就算是找个猫来挠一下,估计都比这个出血量多。 康乐说道:“这解读虽然容易,可是能是几个人想得到的呢?” 她如此反问一番,把两人问倒,然后又说:“这个毒药性子很慢,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只是发痒发烫,并无其他,毒性呢,也不会蔓延开来,而是依旧在伤口处徘徊,一旦过了十二个时辰,伤口处的毒性就会随着和空气中的灰尘的接触而转变成凌厉的毒。就好像关在马厩中躁动的野马一样,一旦开放栅栏,就一去不复返了......那个时候,毒素直冲心脉,别说让华佗在世,就算是丢到蚂蚁窝里也救不回来。” 康乐生的模样温柔,画的眉也温柔,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了。如果不是她说的内容骇人的话,容小龙和赵帛都觉得要听得昏昏欲睡了。 “第四百零一章 人心逃不过五指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幽幽说道:“如今时间还早,不着急......香油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蚂蚁也容易引诱,不妨先去吩咐门外的小哥一番就好。” 康乐说着,视线就朝着门口的卫华撇了一眼。 卫华似乎是感觉到了康乐的视线,错开步子移动了半步,躲开了康乐的对视。 那边赵帛想了一下,给卫华使了个眼色。 卫华那边收到,说了一句:“属下即刻就命人去寻来。” 然后依然在那里原地不动。 康乐不以为意的笑笑:“那位小哥,对赵家的小公子实在是忠心耿耿啊......” 她说半句,又很明显的流露出一份怅然的,如追忆往事的颜色来:“当年青氏也是如此,对待容氏衷心不已。一句让青氏活下去,青氏就活了下去。” 提到耳熟的词汇,确实令容小龙沉默了一阵子。良久,倒是赵帛开口:“青氏和容氏是什么关系?” 康乐说:“颜康不曾与你们说过吗?这一夜都在谈了什么?” 赵帛没料到康乐会回应这样内容的一句话,倒是被噎地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一边的容小龙,思考了一阵子,说道:“我之前初入江湖,在淮城见过一位青氏的老人。他曾经和我言明,他之前曾经是南顺的皇商。” “哦?”康乐似乎起了兴趣,问他:“他为何会对你如此诚实以告?” 康乐的眼神在烛光下发亮,容小龙也猜到了她心下的想法,可惜不是。 容小龙顿了顿,片刻后才开口:“事出有因,那时候我受到一位亡魂的托付,要临摹一把梅鹿望月扇。” 对面的康乐道:“梅鹿望月扇天下只有一把,你所谓的亡魂,应该就是淮南王的那位出家的世子......传说他失踪,看破红尘云游四方.....果然,南齐皇帝不可能如此心怀慈悲。” 康乐冷笑一声:“当年口口声声,说什么陛下隆恩,厚待遗民,其实暗中派了一批死士,只要见到南顺的贵女就会格杀勿论。上到八十,小到八岁,皆不放过......” 容小龙在一片烛光中听到康乐问他:“容公子,你可知道当年那些死士,是如何在亡国的女子中分出来贵女的么?” 容小龙原本想要摇头表示不知,就在已经开始动作的时候,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视线落到了康乐的眉眼之处,他如雷劈一般,一个念头闪过,他死死盯着康乐的眉眼,他感觉自己在张口,却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西厢房的桌椅都很小,他们三个人的距离很近,透过桌中央的一盏昏暗烛火,康乐非常轻松的捕捉到了容小龙视线的落脚点。 康乐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就是这个动作,令容小龙发现,康乐的眼角还生了一颗很小的,不易察觉的泪痣。 那颗泪痣如今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很像一颗微小的泪。 他听到康乐说:“可能容小公子不会想到,就是眉形。南顺的贵女中大多喜爱柳叶眉和秋波眉,不管是公主郡主,亦或者是王孙公子的夫人,都喜欢画柳叶眉,到后来,南顺的九公主大婚,她和驸马恩爱非常,驸马为她画眉,勾勒了一对独一无二的秋波眉。一时之间在京中流行。.......但是贵女之间的喜好,并不会影响到平民百姓。南顺的百姓,包括女子,那个时候刚刚经历过北魏和邻邦的进犯不久,极其不爱军装,偏爱红妆,爱一生一世一双人,爱举案齐眉,爱相夫教子,爱平凡一生。故而南顺的平家女子都喜欢画显得更为柔顺的新月眉.......” 当时合并两国的宝成帝就是抓住了这个特性,在表面上厚待百姓,招降顾文熙的同时,派出了一队死士,清缴了南顺巾帼不让须眉的贵女们。而至于为何没有引发南顺百姓的疑虑。那就要归功那一场最后归结于九公主的那场皇城火海。 人人都说那场火是九公主放的。为了是殉国。而只有逃亡北荒的元氏经过多年的回想,才可以想到一些旁的滋味来。 以至于当时登上北渡船只的,只有那位当初懵懂无知的元朗皇子。 元朗是当年南顺的九皇子,但是虽然和当时的九公主元贞同样都是排行第九。元朗是第九个皇子,元贞是第九个皇女。可惜两者天差地别。元贞九公主当年大名鼎鼎的女战将,曾一度成为诸君人选。之后并不曾被封为太子,原因倒不是她能力比较和成为太子的三皇子比较逊色哪里,而是她之后邂逅了九驸马。 元贞对当时尚且是白衣的九驸马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引得当时南顺的国君震怒。认为九公主用情太深,不再是最为合适成为储君的人选。 而那个时候,三皇子正好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左相的妹妹。 一切在当时看来,大局已定。 之后太子战死,元贞九公主和驸马殉国,左相的妹妹,那位太子妃最终踏上了北渡的船只。那个时候,她手上牵着的,是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的,年仅十五岁的九皇子元朗。 康乐说:“我那个时候,办成宫女,跟着第二艘船过了隔相江。我当时十三岁。没哭没闹,因为我的祖父母已经替我把眼泪都苦干了。” 提及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康乐很平静,和当时情绪大起大落的颜康截然不同。她没有悲悯也没有愤怒,冷漠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她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康乐似乎还笑了一下,说:“容小公子知道吗?康家和皇室结亲过,左相国家中也曾经出过皇后和贵妃,偏偏容氏没有......或者说,容氏的嫡系没有。” 赵帛说:“当初有一位明贵妃.......” 康乐笑:“明贵妃是容氏的旁支的旁支,一介凡俗罢了。除了长得很美之外,并没有任何和容氏挂靠的地方。” 康乐支着下巴看容小龙,左看右看,看了半晌,忽然拍了一下手:“容小公子也是个美人坯子。不必很长日子,就会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容小龙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想了想,决定无视掉这句话。他说:“容氏的事情,是你告诉给颜康的?” 康乐点点头:“颜康是我带大的,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自然对我不同旁人。” 容小龙听得糊涂:“这是什么意思?” 康乐说:“颜康是西奥的贵族,颜是西奥皇家的半姓,赐予对皇室有功的家族。颜康是他们家中的幼子,娇宠万分,即便是到了十岁,出游看灯火,都是仆人托着他去的。有一年西奥皇城灯火会,有燃神的仪式,当时皇城面前以枯叶松柏干草扎成一个十人高的巨人,之后会由国师浇上火油,点燃天神,寓意来年旺盛。就在那一场灯火会上,颜康丢了。” 容小龙听到这里,还没有听到关键点来。 他只是心中吐槽:“小孩子走丢的事情,有什么好必要用一张笑脸说出来。难不成后续走向极其有意思?” 他想不通,但是心中隐约觉得康乐既然会说这句话和这件事情。那么或许颜康当年的走丢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康乐继续说:“后来颜家的仆从加上亲兵尽数出动,几乎把满城刮了三遍,都没有找到。知道十天后,颜康才被一个小女孩给领会了家里。” 赵帛那边听到这里,冷笑一番:“那小女孩就是你?” 康乐说:“是啊。” 赵帛又冷笑一声:“那十天的时间,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离开了熟悉的家人和仆从,又惊又怕,缺衣少食,而且你还说那灯火会是为了明年年景,想必灯火会的时间是深冬逢年的时候。必然是十分的冷。那十天的时间,那个颜康只怕唯一依靠的就是那个陪伴他的小女孩。” 赵帛说道:“若是平日里,那小女孩给予他的那些温暖只怕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但是在那十天的时间里,一块馒头,一句抚慰,在颜康的眼里,想必顶的过他父母双亲的养育之情了......” 赵帛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的明显了,容小龙听到这里,再蠢笨也算是能够明白过来了。他虽然明白了,但是依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如果只有十天的相处就能换来这如今的一腔深情托付,当然不可思议。 康乐不是说了么? 从小看着长大的。 只怕是当时康乐把颜康带回家之后,颜康不舍得陪伴了他十天的康乐离开,那种大家族多养一个孩子也不过是多一张嘴的事情,把康乐收养,给颜康做个贴身丫头也没有什么。 只怕杨康并不把康乐当做贴身丫头来看待。即便是没有言听计从,也是百般的亲密了。眼前的康乐年纪也算是年轻,和颜康其实看着相仿极了。这从小一同长大之间发生了什么,就不用放到明面上来了吧? 从小亲密,长大后,一个青春妙龄,一个血气方刚的......家中的长辈若是一直为了颜康当年十日的苦而百般迁就,就算是颜康要和康乐成就眷属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容小龙心说,康乐有丈夫啊....... 那个虽然毫无存在感,沉默寡言,从被卫华给拦截到被单独关押至今都毫无存在感的男人,确确实实是康乐的丈夫啊? 容小龙尚且不解男女情谊的事情,不代表同岁的赵帛不懂。 赵帛说:“好计谋啊.......明明知道颜康对你言听计从一往情深,却连一碗汤都不给他......果然是聪明的姑娘,毕竟得不到的,才有的想对不对?” 康乐那边柔柔笑道:“看来,赵公子不单单是聪明人,还是过来人。” 赵帛笑笑:“客气。” 他看了头没动,眼睛瞥了一眼身边的容小龙:“我朋友还不懂呢.......” 他不用回头去刻意去看容小龙的表情,都知道容小龙现在定然是满脸的困惑。 他又说:“不过不要紧,他只要知道,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就行。” 赵帛对康乐说:“颜康的手断了.....你知道吗?我为了测试他对你的情谊,故意用你来激他,他愤怒之下丢了理智,想要过来伤我,当然,也伤到了,”赵帛扭了一下头,展示了一番伤口,脖子的伤口随着动作牵引了皮肤的抽动,有了痛觉,这令赵帛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到忽略不计,“他不顾一切,我的护卫护我心切,砍了他一只手。” 赵帛一边在说这些的时候,一边在可以观察康乐的表情。让他意料之中的是,康乐确实对于颜康的受伤并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 也不知道是早有所料,还是根本不在乎。 盯着这样的一层疑虑,赵帛忽然说了一句:“你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吗?我现在就去杀了你的丈夫,然后把你丈夫的首级和颜康的断手放到这个桌面上,你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康乐抬眼很是随意的看了赵帛一眼:“赵小公子可以试试。我的丈夫,是西奥完将军的独子。” 也是半姓高门? 康乐到底在西奥扮演了什么样子的身份,一个亡国的孤女,可以和一个半姓高门的公子一起长大,之后,再嫁给另外一个半姓高门的独生子? 赵帛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康乐失笑:“我是什么人,二位公子不是一早就知道?” 赵帛皱眉:“你如此神通广大,可以把两个西奥的半姓高门玩弄于鼓掌。你还辛苦过来,寻他做什么?” 容小龙:“.......” 康乐坦荡:“人心是权谋之术,不难,只要掌握分寸,这天下人心不过都逃不出五指山......” 康乐把自己的一只手摊开在容小龙和赵帛的面前。给他们看自己的掌纹:“我这双手,天生,没有姻缘线......我的姻缘是断的。” 康乐缓缓道:“情爱比较权谋,完全不值得一提。我不知道康家的人是不是皆如此,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什么举案齐眉,也没有什么相敬如宾。不管是我的父母亦或者是祖父母,甚至包括那位康皇后,都是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多情的爱。.......既然得不到,为何,不去玩弄它呢?” “第四百零二章 阴谋阳谋和香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幽幽说道这里,忽然极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一眼容小龙,说:“容氏精通占卜之术,虽然说相人相面不相己,小公子大概是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了......是否可以与我看看?能否见到我一生,还有没有可能逆转?” 容小龙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颜康被抓的很快,想必在这之前,颜康还没有来得及和康乐交接过情报。 她大概得到的最大的消息,就是颜康确定了容小龙的眼睛的能力。确定了容小龙确实就是容氏的指路人。初次之外,应该没有更多所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虽然在颜康和康乐这边,有说法是康氏和容氏的关系很近,甚至近到南顺的皇商青氏是康家和容氏一通创立的。但是即便是亲厚到这个程度,那也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罢了。不等于一定会交心。 否则倘若康乐一早就知道容氏其实并不懂得占卜(这个其实还不一定),而是通鬼的话,以康乐这样蛊惑人心的能力,干脆尽早培养一个傀儡不就好了?何必还要等待时机成熟——隔相江通航;等到颜康成为来国使者,等到这一切了之后再来寻一个真的? 又不是做什么生意,还诚信为本。 阴谋算计这些,说破天不也是逃不过一条算计?算计人心也好,算计人命也罢,难道还少的算计人手里的钱财?都算计。 又不是加上了阴谋两个字之后,算计两个字就能脱开那天生自带的圆滑。 阴谋阳谋,都是为了私欲。论大论小而已。 其实事到如今,都两度摊上桌面来谈了。容小龙那边还是不懂康乐此行到底有什么目的。康乐的目的,只怕连颜康都不懂。 既然颜康是康乐手中的一个玩弄的棋子,那么有谁会对一个棋子尽诉全心呢?即便是所谓的尽诉,那也是棋子自己理解的尽诉罢了。 容小龙很想要问一问康乐:何必呢,值得吗?以康乐的能力,不管是颜康还是那位小完将军,都算是对她情深一片了。 手上的姻缘线断了就断了,可是身边的姻缘一直在啊......怎么就看不到身边,偏偏死死瞧着手心不放呢? 容小龙没问出口。他知道自己这种心思算是题外话,不光是这样,还很小家子气:别人在阴谋阳谋,寻思一番家国天下玩弄人心,他倒好,张口问一句:你不喜欢他吗? 别说这是现实了,即便是容小龙看到自己看的文本的内容中看到这个章节,这种桥段,他都要翻白眼的。他甚至会很不喜欢这样的小家子气的角色:人家在拼事业,这个人在说什么啊......简直和那些火都烧到眉毛了,逃命要紧了,小白花一样的姑娘还要冲回去屋子里救自己养大的兔子、琴、玉佩甚至金鱼....... 万一回头那姑娘爱心泛滥,养了一百只兔子呢?救不救过来?回头兔子都给烤地香喷喷了。 容小龙有点饿了...... 饥饿令他开始胡言乱语:“有的时候人命是胜不了天的......因为先入为主了......” 他一句话莫名其妙,赵帛一听就知道他开始胡说八道和发呆了。 可是康乐不知道。 康乐刚刚一愣神的瞬间,手就被容小龙给握住了。 康乐的手就像是那话本里面所描写的姑娘的手,又软有小,手心很暖,指尖微微凉。指甲养的很好,又亮又干净。 容小龙无意识一般的用大拇指仿佛在康乐的食指的指尖来回刮着玩。 他确实实在玩,玩兴上头,也就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这一番动作多么大胆。 他把玩着康乐的手,在赵帛看来十分的暧昧和大胆,基本上是能让颜康暴跳如雷一脚踢翻容小龙的程度。并不夸张......毕竟赵帛脖子上的抓挠的起因是因为他故意嘴了两句康乐就如此。 这容小龙不动嘴,动手。 他其实并没有整个爪子都上去抓握,而是食指和中指两只夹住了康乐的手指,然后用大拇指来回刮了两下康乐的手,仅此而已。 冒犯虽然严格来说算不上,但是严格来说,容小龙的这个举动也算不上多君子。 不算是君子的容小龙说:“康小姐从小家中因为和容家亲近,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受到影响,对于天命一事十分的在意了。既然康小姐如今回来问我,想必容氏并未替康小姐占卜过.......” 康乐点点头:“容氏中,有指路人,和平时的容氏,指路人在家族中并不多,平日里也很难得容许外人相见。” 康乐道:“即便是并没有物是人非的前提下,我或许会和小公子身边的那位小姐成为朋友,也很难相见得了小公子的。” 容小龙闻言,挑眉‘哦’了一声。 康乐解释道:“容氏的孩子们,在十五岁之前,并不会和其他家族的孩子来往过于亲密。” 容小龙大约是懂了。 十五岁,大概是容氏设定观察到底是否开眼的前提。虽然也有意外,有的容氏或许会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开眼,但是那个情况非常稀少。 别说十八九了,以容小龙所了解的,佛果容白自不必说,只怕容安容和都是很早就开眼了。像他这样的,都算是堪堪刚刚好过线的。眼看就要挥金如土坐吃等死了,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貌美如花的鬼。 不过时移世易了。当年容小龙若是没有开眼,或许真的有坐吃等死挥金如土的生活,如今可不行。他若非没有开眼遇到杜衡,只怕现在可能在悦来客栈跑腿当店小二了......那还能勉强自我安慰,是进了江湖的边。 不知道是容小龙当下的表情有些严肃还是旁的,康乐不知道怎么就从容小龙的表情中品出了一丝的惆怅。 容小龙听到康乐说道:“小公子,若非是当年境况,只怕如今康乐都不可能有资格和小公子并肩。” 一边旁听的赵帛暗自在心里冷笑一声:你如今也没有啊...... 赵帛心里的腹诽简直要停不下来:你眼前的小公子,目标可是把你要么远远送走千里之外,要么就让你进大牢。 还想并肩,想屁吃。 被赵帛定义为想屁吃的康乐听到容小龙说:“你自认觉得掌中姻缘线浅薄,故而心中已经定义自己没有什么姻缘,即便是遇到了真心对你的人,你也会在心中产生质疑,这番质疑并非是因为对方缘故,而是你自己。所以你觉得,既然终究一场镜花水月,不如那把铜镜打碎,投入火中,融了,做成一把弓箭匕首,做保护自己的武器。” 容小龙说:“可是康小姐,匕首确实可以防身,同时还能伤了自己。” 康乐朝他渣渣眼睛:“可是我至今完好无损啊.......” 容小龙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伤在了颜康的身上,康小姐就没有一点痛心么?” 容小龙说这句话,已经做好了康乐会大笑的准备。 但是没有,康乐十分的礼貌。她依然是很认真地回答:“小公子想要说什么呢?小公子想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还是想说,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动物,人为万物之灵,和禽兽不同,我若非是真心对待颜康和我的丈夫,那么我必然是换不回来对方的真心和性命付出,是不是?” 容小龙很平静,说:“难道不是么?” “也不算是全然不对吧,”康乐说,“但是这世上,多少多情人啊......多少痴情人啊......哪来的那么多的将心比心啊?” 康乐说:“有些人天生就合该拥有无尽的情爱,有些人,天生就应付出一生的情爱,一个愿意给,一个愿意接,这就够了。感情又不是生意,你三枚铜钱给我,我给你价值三枚铜钱的东西,没有这个说法。” 容小龙说:“那既然如此,康小姐又把无尽的情爱给了谁呢?到底是谁,让康小姐心甘情愿,又千里迢迢做这个说客?” 康乐一愣,等到她想到应该若无其事把这事给含糊过去的时候,她的肢体已经快过了她的脑子,先一步的泄露了她的戒备:她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从容小龙的两指中给抽离了回去。 容小龙依然心平气和:“对于颜康大人来说,放在心头的康小姐足以令他心神大乱,以至于暴起,伤害南齐江湖世家的公子。而对于康小姐来说,那位也是如此吧?不给我很知道轻重,并没有讲过那位的半点不是........” 康乐立刻道:“你不可说他!” 容小龙挑眉:“哦?那就是说,当真有个‘他’了?” 汉人中的她,他,它,发音都是相同的。容小龙其实摸不准到底康乐所谓的TA到底是那个属性。根据康氏的行为来说,第三种都不一定应该被立刻排除。 见康乐不答。容小龙微微在嘴角勾勒了一丝的笑意。 说:“那康小姐实在是一往情深了......一颗芳心倾注于一人,爱不得,求无能。只好劝慰自己,原本就天注定失了姻缘,无尽情爱既然无法托付姻缘,就托付给心悦之人了。” 康乐依然不出声,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唇,一张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恼怒还是被说中了心思的羞怯。 容小龙忽然问了一句:“我冒昧问一句康小姐。” 康乐满脸戒备。 容小龙说:“当年康小姐遇到走丢的颜大人,是几岁呢?” 康乐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容小龙的谈话能够四分五裂等到这个程度。明明已经快要打通她的心理防线,戳到她的痛点了,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是去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了她反应过来的时间。 康乐抬头看他,这个时候容小龙已经起身准备结束这个谈话了,从容小龙的脸上来看,他确实是随口一问,兴致所致的缘故。 “十四。” 容小龙听了,没什么反应。看着很无所谓。如同每一个知道无趣八卦的闲散路人。 他已经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问康乐:“那对夫妻被颜康杀了,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康乐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刚刚的淡然态度,她说:“这是你们官府的事情......能否查得出凶手,是官府能够有所作为的表现,是否能能够通过这个案子来查处这两个村落在做皮|肉生意,也是你们官府的能力。与我不相干。” 容小龙听了挑眉:“这倒也是。”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赵帛跟了出去。 刚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卫华迎上前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护卫,上面有两个白瓷的瓶子。不消说,一定是所谓的蚂蚁和香油。 一想到等一下要用得那个香油引蚂蚁过来爬他的脖子,赵帛就觉得那个康乐是在实打实的耍弄他。 江湖解读之法千千万万,戏本上也好歹写过一百种方法。怎么人家都是要么香|艳无比,要么就是紧张不迫,落到他这里,反成了儿戏一般。 赵帛全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排距:“别说现在,我小时候都不玩蚂蚁!” 容小龙冷静的说道:“你用蚂蚁解毒嫌弃?有什么好嫌弃?除了你我,都是你家自己人,几个会往外说嘴的?回头复发身亡了,以你的身份,江湖人必然好一番的八卦。人人都会四处打听江湖执法世家的嫡系传人是怎么死掉的?好么,是不愿意让蚂蚁咬一口,活活被一爪子给挠死的.......” 话还没说完,赵帛已经举手投降:“我咬,我咬!我让蚂蚁咬我,还不行吗?” 容小龙看了他一眼:“你问我干吗?你要问蚂蚁愿意不愿意?” 赵帛:“.......” 容小龙还说:“一定要用香油吗?不应该用蜜糖更容易点?” 赵帛说:“用蜜糖的话怕招来的不一定是蚂蚁,还有蜜蜂吧?” 容小龙纠结一番:“算了,说用香油就用香油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胡说。” 卫华说:“想必不是......否则想不到香油这种东西......” 卫华说:“西奥国芝麻的产量不多,所以香油是贵族才能够用到的。西奥的贵族研发的毒药,解药自然也是奥贵族才可寻到的东西......” 赵帛说:“那若是中毒的是西奥的老百姓,就没救了呗?” 可能不是没救,是救不起吧? “第四百零三章 青天不可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说:“权贵之家想要处置平民,什么方法寻不到?做意外也好,做劫财也罢,打通一下官府就可以做出悬案的样子,实在不行,推给什么江湖绿林好汉呗,何必要下毒呢?” 容小龙从小就是当老百姓长大的,对于老百姓的心思根本不用猜,设身处地想想就能够明了了。 “对比入室抢劫被察觉,为了灭口而杀人,或者哪怕是见色起意,这中间都虽然带着一种撞霉运的不确定性,但是好歹要比中毒显得不那么叫人害怕的。一个村子,往往就一口水井,一条河流,别的不怕,最怕下毒。” 村落都是顺水而生的。小偷小摸甚至劫财临时起意杀人,都比不过对一个村子的水源投毒的行为恶毒。 杀人尚且算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对水源投毒,灭掉九族都不为过的。 毕竟水源的污染或者缺失的开始就是一个村子衰亡的起因。 赵帛觉得也有道理。 但是凡事也有例外:“谁知道这种毒素是如何显示的呢?若是死状如同闹了瘟疫亦或者不同以往的病原,那就很有意思,可以闹出恐慌来。” 赵帛这一句话姑且算是无心而为的。 但是说出口之后却立刻沉默了下去。 他呆在原地,连卫华上前给他的伤口抹香油的同时用沾了水的纱布把他的领口围好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一只个头很大的黑色蚂蚁从瓶中爬出,顺着香油的气味慢慢爬到了赵帛的伤口处,香油伴随着很明显的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蚂蚁狩猎的本能。 蚂蚁本就是狩猎性的动物,且食任何一切血肉。否则也不会生出夹痛赵帛的钳子。 那只为首的黑色大蚂蚁狠狠一口下去,不仅直接让赵帛回神过来,还惊天动地的尖叫了一声。 赵帛本能扬手就要往疼痛处拍去,却立刻被卫华给摁着了手脚:“公子,且忍耐!请暂且忍耐!” 赵帛忍耐,同时大怒:“她耍我了吧!” 卫华也绝对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卫华一边摁住赵帛,一边给身后的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个侍卫领命,上前往关押康乐的屋子里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被容小龙叫住:“做什么去?” 容小龙视线落到了那个侍卫袖中:“是什么?” 侍卫犹豫片刻,摊开了手里的布包,是颜康被砍下的那只手。那只断手沾着血迹,灰尘,断腕之处还露出很脏污的血肉和断骨,看着令人十分的不适。容小龙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大概是察觉到了容小龙的不适,那个侍卫很快就又把那个断手给包裹了起来。 容小龙虽然别开目光,但是依然眉头紧皱:“做什么?” 侍卫就没有回答。 容小龙一开始猜测难道是卫华要把那只断手拿给康乐以便观察她的反应?可是又结合刚刚卫华回应赵帛的言语和举动。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容小龙一边盯着那个侍卫,以言语拖住他不叫他再往前走,一边问道卫华:“你想要让康乐也中这个毒?” 卫华并未否认。 他说:“我只是以防万一。反正,也有解药。” 卫华看了一眼疼得五官有些歪扭的赵帛:“我家公子总不能够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吧?” 容小龙:“......” 也只能说这是胳膊肘往里拐吧。虽然颜康断了一只手,可是赵帛却要被蚂蚁咬一口啊。一个是无关紧要甚至差点要致命的陌路人,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赵帛。手心手背都算不上,心当然是偏的。 卫华见容小龙不再说话,就再给那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这一次却被赵帛给阻止了。 “不必了。” 赵帛说:“她没必要对我下手。我若是三长两短,他们也就失去了和容小龙再次对话的机会了。” 赵帛的脖子上,爬了不下二十几只个头很大的蚂蚁,他的脖子现在看着甚至要比刚刚情况还要糟糕。 已经别蚂蚁给咬出了血,变得浓厚且压住了香油气味的血腥味更加刺激了蚂蚁。它们把赵帛的伤口咬破,钳子伸进皮肉中开始撕扯血肉来。远看下去,鲜红一片。连卫华事先围上的纱布都给浸红了。 赵帛说:“颜康已经冲动在先了,我们再冲动一番,局面就又要回去原本的情况了。” 容小龙说:“那现在要如何呢?” 赵帛说:“还没想好,可是也没时间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帛指了指那个门口的护卫:“把东西藏好,去问一下康小姐,这个伤势,要什么时候好?” 赵帛叮嘱:“礼貌相待。” 护卫领命,先去了。 赵帛再面对容小龙说:“若离已经去报官了。她以方府的人的身份去的。到时候,可能还要你来演一出戏。” 容小龙大感意外:“我?我合适出面吗?” 赵帛说:“我这个伤口,怕不好解释,或者引来问题。你要用赵家的人的身份出面。” 容小龙还是一头雾水。 赵帛解释:“尸体他们没有处理,或许原本就打算做个内讧的场面交给官府处理罢了。若离的报官,其实是去提出疑问的。同时,还要看看此地的官府到底有没有参合,或者说是参合了多少。” 这一点容小龙掌握的情报就要多了。 “官府有参与,但是到底是不是本地,我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过,这条营生的路,开始铺路的,是邻村的村长。那个村长利用了一位和负责京城往来信件的官差。” 赵帛闻听之后眼前一亮:“有证据吗?” 容小龙说活:“算是有吧,这个村子的红利那位官差有瓜分,钱财来路若是不明,为官者只怕也是不好解释的吧?还有就是,那个邻村的村长的弟妹,现在只那个官差的妾室?是不是妾室暂时不明。只是知道说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 赵帛沉默片刻,面上看着纠结万分。也不知道到底这番变动到底是为的是他脖子上正在大吃大嚼的蚂蚁,还是为了他当下的思虑。 容小龙不是猜不出来赵帛思虑什么,可是有不是真的能够一眼明白他具体在思虑哪个。 一番时间过后,赵帛面向卫华到:“去查一查那个官差到底是谁,什么来历,什么家世,然后,找人.......” 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说:“把他的那个儿子,给我控住。别叫他们察觉了。” 卫华这一次领命,果然走开了。 容小龙心中咯噔一声。 他忽然之间意思到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幼子确实无辜。可是那个官差和那个妾室连同犯下的事情,不可能完全影响不到那个年幼的孩子。 容小龙未曾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了赵帛的面前,帮他拉扯了一下领口上的纱布。那个纱布已经把赵帛的领口给润湿了。原本浅蓝的衣领,如今变得几乎变成夜色的深蓝。 那个刚刚去康乐那处的侍卫如今走出来,拱手说道:“公子,康乐小姐说,等到蚂蚁将那片结痂的血肉吃尽,毒素也就解了。之后只要捎带两日,便可尽好了。” 赵帛立刻看向容小龙:“如何了?!” 容小龙说:“已经差不多了.......” 他话音未落,赵帛已经立刻抬手卷起领口纱布,非常娴熟的绕一圈过去,把蚂蚁全数包裹在了纱布中,然后一个抖落,把蚂蚁全部甩到了地上。 容小龙还帮他抓住了一只漏网之蚁。然后也丢到了地上。 容小龙再看赵帛脖颈处的皮肉的时候,虽然看着有些赫然,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那两道伤口处皆是粉嫩新鲜的血肉,那刚刚中毒的时候的一些有些可疑的黑紫已经不见了。现在看着,才像是刚刚被狠狠抓挠的皮外伤了。 赵帛那边还很不满:“若是如此,那就用东西吧结痂给弄去不就好了?还需要大费周折让蚂蚁来咬我?要我看,果然还是故意来耍我!” 容小龙倒是说:“我看不一定。只怕那解药并不是蚂蚁加掉碎肉这个步骤,而是蚂蚁的毒素。” 赵帛奇道:“蚂蚁也有毒素?” “当然,”容小龙说,“蚂蚁喜欢油,也喜欢甜食。但是寻常的时候蚂蚁是不会采蜜的,也不方便去蜂巢去偷,所以蚂蚁要是想要吃蜜糖,就会养一批蚜虫。” 赵帛没见过蚜虫:“那是什么?” 容小龙解释:“长在花木树叶上的,是不好的虫子,会让花木枯萎生病。那种蚜虫很小,绿色,吃植物汁液,然后会吐出一些甜味的东西。蚂蚁就会养蚜虫,像放羊一样,赶着蚜虫去吃花叶,然后去吃蚜虫吐出来的甜味的东西。” 这听起来很有趣,可是又很难以置信:“蚂蚁还能这么聪明?你听谁说的?” 容小龙说:“村子里的花匠。其实花匠们都知道的。你回头回去赵家,问一问你们家里负责种花的花匠,估计也知道。” 赵帛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庄园的花草上见过那种绿色的虫子?” 容小龙说:“证明你们家花匠手艺好啊,养花养得好。” 容小龙把话题扯回来:“不光是蚜虫会吐出东西,蚂蚁也会,蚂蚁咬人的同时也会吐东西,吐出来一种会叫人麻痹的东西。” 赵帛说:“可是我还是疼啊。” “那你也看看你有多大只啊?” 那倒也是。 “所以你是觉得,蚂蚁吐出来的东西才是解药?” 容小龙点点头。 不管是不是吧,反正总归是解了就好了。 那个侍卫这个时候上前,询问赵帛,那只断手如何处理。 赵帛挑眉:“当然是带回去!这毒药不有意思吗?眼看隔相江江水平息,两国往来是迟早的事情,不管是江湖也好官场也罢......江水平息了,兴风作浪的也就来了。” 赵帛瞄了一眼容小龙,丢给他一个问题:“你觉得容氏的后人还有留存人间的消息,是怎么透漏的?” 容小龙无奈:“还能如何?天意呗.......凤台童子那事,我是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赵帛笑了一下:“你也觉得是天意,可是别人不会信这个。官府的人,包括当今陛下,却斩钉截铁认为,那是你的故意而为。” 容小龙说:“到这个时候,他们反而相信人为和人定胜天了?” “非也,”赵帛摇头说,“他们不是相信人定胜天,也不是不相信天意,而是害怕。那些上位者,要比老百姓更加相信天意,也更加惧怕天意。” 赵帛当然知道容小龙不懂。他其实也不是完全理解。 但是半懂不懂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好过全部茫然的容小龙了。 “上位者,在山顶,举头是青天,青天高不可攀。百姓呢,在山脚,举头是青山,青山可攀。而山外的山他们尚且看不到,更加别提山外晴天了。” 人嘛,可以谁都不信,也可以谁都深信,可是唯独对于神灵,确实半信半疑。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对神灵总是抱有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态度。越聪明的人,却懂得去相信神灵。因为他们才知道,人定胜天是一件多么可笑的挣扎。 但是谁又不在这种欲望中挣扎呢? 容小龙和赵帛边走边说,赵帛告诉了容小龙这边擒住颜康之后的一切,而容小龙也把那对夫妻交代的事情透漏了出来。 赵帛听了一半就四处张望,同时压低声音道:“难道从刚刚开始,那对**妻也在旁边?” 当然不可能。’ 容小龙说:“返程后不久,他们就去看自己的尸体去了。” 赵帛说:“你倒是心大。” 容小龙说:“我是指路人,没我指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我在寻思旁的事情。” “什么?” 容小龙心里压抑一个想法,不算是很久,不过明显越来越强烈。他把这个想法分享给了赵帛:“你觉得,北荒如今建国为北凰,有没有可能,依然和容氏相关呢?” 赵帛脚步一顿,刚刚想要问他是什么意思,又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想说,当时北渡的人中,有容氏遗留者?” “为什么不可能呢?”容小龙反问,“康氏就可以鱼目混珠躲过暗杀,当时她才多大?谁教的他?她当时跟在颜康的身边的时候才十四岁,十四岁的孤女,就有那样蛊惑人心的手段了?颜康的丢失,康乐的十日陪伴,是天意?或者别的?” “第四百零四章 夸你都听不出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被容小龙的这番忽然的推测给吓了一跳。 他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容小龙想到的。 他说:“谁和你讲的这话?月小鱼吗?她怀疑北凰之地还有其他容氏存在?” 容小龙莫名其妙:“怎么和月小鱼扯上关系?” 他和赵帛并肩走出这个看管康乐的院落,前面那个拿着断掌的侍卫原本走在前面,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俩,立刻侧身让路。 赵帛目不斜视,依然盯着容小龙不放,他用一种难以置信不甘相信的语调反复提问容小龙:“当真是你想的?你想的可能康乐背后另有其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样质疑了一番,容小龙也对应的回应的语调透着犹豫:“不对吗?我不该如此怀疑吗?” 容小龙冷静下来反思了一下这其中的因果。 难道是因为赵帛觉得自己小瞧了康乐?或者那位康乐其实果然是个天子纵横的才女?是他小人之心? 若是并非是这个可能性,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赵帛如此惊讶的点从何而来。 他听到赵帛说:“这果然是你想的?一路上深思熟虑的结果?” 容小龙摇头:“刚刚一念之差,灵光一现吧。” 赵帛道:“一般人的一年可差不了这么远.......大概也没有什么灵光可以来一现的.......” 赵帛的口气,很是感慨,又带着点很不明因素的崇拜。 这几方情绪加在一起,实在是很令容小龙糊涂:“所以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赵帛吃惊的睁大眼睛:“当然是夸你?你听不出来?” 容小龙很老实的摇头。 赵帛感慨之余瞬间无语。 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小院门口,这个老宅占地极广,其实不管是容小龙还是赵帛,亦或者当时跟来护卫的赵家护卫,都想不通这个村落中为何会有这样一个精密且看着十分辉煌的宅院。如此的宅院却无人居住。 不过这样的地方也给了赵帛的手下很好的隐秘:他们进门悄无声息,然后大大方方在几进几出的院落中做事。 他们不扫屋外,只把内里打扫干净,一尘不染。门槛之处铺设脚垫,保证内外出入不带灰尘。 走的时候尘土一扬,又是原本落尘旧样。 他们走出小院,迎面是一片花园。花园中已看不出来曾经的有过什么奇花异草,只看到荒草生的茂密,干涸的池塘中污泥一片,芦苇长得凶悍,几乎一人多高。遮盖了对面所建的长廊。 长廊处也擦拭干净。踏脚之处也铺设了脚垫。方便容小龙和赵帛等蹭去砂石灰尘。长廊上方还挂着几个廊灯,看着样式,像是官中模样。 赵帛猜测,这个院落许是什么告老还乡的官员的宅院。 所以看着又富贵又雅致。 只是下人房子很少,看着不对。 容小龙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下人房很少,或许是那位告老的官员不喜吵闹?” 赵帛摇头:“若是如此,那位官员就不该搞大院大屋。否则极其容易出事。” 容小龙不懂。 赵帛指了指这周遭:“这家大业大,很招人的。尤其是在乡下做这样的宅子,没给人半夜把门板卸了当柴烧就不错了。” 容小龙说:“我以为你会以为这个屋宅主人遇到过鬼事。” 赵帛仰头,原本想要大笑,却没注意到有风气,头顶廊下的宫灯穗子上积的细灰给掉了些许下来,不偏不倚的,正好就给掉到了赵帛的嘴里。 赵帛没笑出来,倒是先给呛了个半死。 容小龙连忙给他不停地拍背。 咳嗽了半天,咳到眼泪汪汪,赵帛才缓过劲来。 他缓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扯了容小龙走过了廊下。 赵帛说:“看,这就是下人少的不好,若我是这院落主人,走过廊下,诗情画意,想要吟诗作赋,结果一张嘴,落一鼻子灰,我高兴不高兴?” 容小龙想说这灰许是陈年积下的呢? 但是他没说,只是点头称是。 许是他的点头称是十分的敷衍,赵帛说道:“你可别不信。” 容小龙道:“我没不信。” 赵帛不信,他说:“你看那穗子,”赵帛等到容小龙转头,把目光落到那已经被灰尘给蒙的不见真颜色的灯穗上的时候才继续说,“这个院落,搬空其实不过几年罢了,别看那院落中野草生的汹汹,名贵花种都不见,我预料一半原因是这主人离开时候在这院落还没有住下多久,同样的那名贵花种也还来不及长成,就被别人给挖走了。这院落有不少的坑。应该是一些名贵树种留下的。” 容小龙半信半疑:“你如何知道?” 赵帛讲:“刚刚赚了一圈,若离送话过来,说这院落建立之初就被人做了手脚。” 容小龙奇怪:“什么手脚?” 赵帛讲:“利用古人之言。” “什么?” 八个字:“屋大人稀,易生阴灵。” 容小龙奇怪:“如果做?人为?” 赵帛笑笑:“若离有个半师父,叫做不灵道人。不灵道人是江湖上一任武林盟主杜衡的师父。而他出名之处,是他断案如神,目光如炬。他告诉过若离,这天下大半闹鬼,皆是人祸。” 赵帛看来看容小龙:“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真的鬼魅,我们如何见得到?” 这倒是实话。容小龙点了点头。 昨夜的时候,他们被迫和颜康同桌,结果颜康身后那一对**妻鬼哭了半夜,除却容小龙之外,其他淡定无比。 哪有半点见鬼的自觉。 而普通人能够所见的‘见鬼’大半都是人做的。甩锅给鬼罢了。 鬼有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人聪明和心眼坏。 就比如,鬼是不会在一座大宅建立之初,就买通刷漆的工匠,在大门刷红漆的时候,先在门上刷一层猪血。 红漆味道很重,加上桐油的味道足以掩盖猪血的血腥味。人是闻不出来的。但是人闻不出来,不代表蝙蝠闻不出来。狗也闻得出来。 蝙蝠本就是闻血而食的动物。 到了夜里,自然冲着血腥味而来。可是而来之后,却一头撞上了朱红大门。 一只蝙蝠,两只蝙蝠,三只蝙蝠,撞门的声音,听到门房的耳朵里,就很想是月下敲门。 ‘叩叩叩。’ 夜半惊醒的门房听到叩门声,忐忑开门一看,自然无人,唯独地上有几只流血的蝙蝠,这本来就足够令人心惊。结果门外还有其他蝙蝠盘旋夜空。怎能够不心惊? 一次两次,可做巧合解释,再而三呢?三而四呢? 然后不管是白日或者半夜,总有野狗冲着大门无人之地吼叫。仿佛是有着什么一般。 不光这一招了。 赵帛说问容小龙:“刺猬你知道吗?” 容小龙点头,他在山林长大,刺猬见得多了。 赵帛说:“刺猬不能够喝糖水你知道吗?” 这当然就不知道了。 容小龙说:“谁没事会喂刺猬喝糖水啊?” 赵帛说:“当然是装神弄鬼的人啦。喝了糖水的刺猬,会咳嗽。咳嗽的声音,很像是老人家的咳嗽。” 赵帛说:“给刺猬喂了糖水,然后把刺猬顺着狗洞,丢到这个园子里来。下人半夜听到院子里有老人咳嗽,你害怕不害怕?” 容小龙害怕。 赵帛问:“那若是害怕了之后呢?” 容小龙说:“我会寻个鬼来问问......” 赵帛无语,半晌,说:“正常人。” 容小龙说:“找个大师做法呗。” 赵帛说:“这才对了。” 容小龙说:“还是请寺里的高僧靠谱点吧?别街上随便抓一个啊。” 赵帛讲:“人家不用抓,走在街上会拦下来,问,是不是家里不太平?说一句,就够糊弄了。” 若是想赶走这户人家,这个事情就到这里。拦下来,讹一笔钱。或者把刺猬丢出去,或者妆模作样做个法。 然后刺猬的咳嗽没有了。太平两日,又有敲门声。这就无果了。赶紧搬家吧。然后就搬走了。 而若是想要讹诈钱财,那就用上了。 要布局的。 事先在院落中埋下一个观音像。观音像的地下放上很多的豆子。黄豆绿豆都可以。 日日浇水,或者等待下雨。土地中的豆子遇发芽,把观音顶出。不用自己放话了,下人就可以把这事传到四方知晓。 这户人家不仁不义,观音降罪了都等等。然后再请来高人,表演一个下油锅,空手下去,伸进滚烫油锅,再出来,双手完好无损,两指之间夹着一张木牌,上面有个小人。画着一张弯弯曲曲的小鬼。然后就投入火中,表示用了三昧真火等等。 反正人心如此罢了。 见不得人好的人,要多过于看到别人日子过得好而真心高兴的。 不过当时赵帛听得认真,有一个想法是若是将来自己流落江湖,也可以学点这个把戏骗点钱来花。 容小龙说:“就这样?就是因为这个村子的人看不得别人住大屋?” 赵帛说:“护卫一路而来,在客店里打听过这间屋子的主人的。没一个说好话的。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确实是很有意思了。 赵帛说:“所以啊,你以后若是发家致富,记得别回归故土了。大屋,田产什么的,还是和富家做比邻吧。” 说到这个,赵帛觉得也是时候面对现实了:“我知道我赵家如今的地皮是之前你们容家的,不过也是还不回去了。不过你放心,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口馍吃。” 赵帛还故作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容小龙:“.......” 容小龙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继续走的赵帛。 觉得这句话若是落到这个节骨眼上,以后还有的唠。 容小龙跟上,说:“其实也好。” 赵帛说:“什么?” 容小龙讲:“你看这屋子,雕栏画柱,就连这廊下的宫灯可能都是京中的定制带来的。想必之前这个大宅子的主人是十分花了心思的。可惜成了这样。主人该多心疼?那鹅湖边上的地方,若是没有你们赵家,如今也成了荒地了。何况那曾经还有一湖的鳄鱼。若不是你们赵家看着,估计都成了一害。所以我觉得挺好。” 容小龙说:“你不是说,屋大人稀么?我就一个人,哪怕是加上一个若离,也费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去。” 容小龙原本和赵帛并排走,他说完这句话,赵帛就站住了,变成了容小龙一个人往前走。 他认识路,不外乎就是眼前这一条罢了,前方目的地,也是已经有护卫在等候。跨过月亮门,是一条小道,有一匹马匹,又是那个之前拿着断掌的护卫。那个护卫递给了马上的人一个小包。那人接好,放在了一个牛皮所做的口袋里。 容小龙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他也懒得点破。 只为了一句:“村中,现在有什么动静?” 护卫闻声回头,见到是他,目光又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赵帛,回答道:“回禀容公子,村中发生命案,官府的仵作连同当地的县令都到了。就,很热闹。” 容小龙已经知道是什么热闹了。 他点了点头。 “安排下去了吗?” 那名护卫回答道:“小公子已经安排了下去。也送信给了金陵那边。” 容小龙微微颔首。 那两名护卫见容小龙再没有下文的意思,无声的施礼之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容小龙站着原地不动,扭头等赵帛跟上。 赵帛反而在发呆。 月小鱼和若离没等耐烦,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发呆的赵帛。 “他怎么了?不是去解读了吗?这是解读之后必然的反应吗?” 容小龙心想哪有这样的。若是如此,岂不是过分了?下毒的真正目的是把一个人搞呆傻,那可太恶毒了。 月小鱼问赵帛:“你傻了吗?” 赵帛没好气:“你才傻了!” 月小鱼也不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没傻就好。” 若离又问:“那你这么不高兴?” 赵帛说:“你管我?” 若离许是没有被人这样怼过,顿时脸拉了下来:“谁管你!” 一甩脸就进了屋子。 以往若离和赵帛吵架,一般都是赵帛认怂去道歉的。但是这一次赵帛心事重重,没有心思去管。根本没把视线完若离那边瞧。 赵帛心事重重,月小鱼根本不在意。在她看来,那就是小孩子的烦恼,不值得一提。 因为眼下有别的事情很棘手。 月小鱼说:“容小龙,你知道徐长生去做什么了吗?” “第四百零五章 人不靠衣马有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去做什么? 徐长生能去做什么? 容小龙看着像是被这个问题问的愣在了当场。但是实际上他脑子里的思绪活泼不已。在‘到底是发现了其他的长生者’还是‘贺兰愿的死亡终于惊动了不予楼’之间反复横跳。 但是不管事哪一个,对方都离不开不予楼。 这个事态只可大,不可小。 可是赵帛他们居然就让徐长生独自一人去面对了? 容小龙觉得周遭的凉风不知在何时变得犀利起来。吹拂在脸上若有若无的发丝宛如是一个个无形的巴掌一般在狠狠的抽打他。 是的,赵帛他们不理会徐长生生死,放他独自去面对不予楼。 而他呢?当时相逢,居然也没有躲过的关切问候一句。 他这种该死的,总是习惯性顺理成章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改正过来? 容小龙听到自己用一种平和到冷硬的语气说:“徐长生做什么去了?” 他听到月小鱼以一种十分严肃的语气说:“徐长生前辈说,他发现了厉鬼。要去除之。之后再与我们会和。” 容小龙万万没想到听到的居然是这种回答,他明显一愣:“厉鬼?” 怎么又多了个厉鬼? 这一点月小鱼也糊涂。 当时徐长生匆匆交代了两句就走了。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他们还是半路分开的。 徐长生原本是和赵帛以及月小鱼一起来沿途寻找容小龙的。结果就在街边的一家茶馆喝茶的时候,原本还十分闲散的徐长生忽然脸色大变。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丢下一句:‘那个是厉鬼。’ 徐长生死死盯着那人群方向,而他们顺着目光所及之处看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在普通不过的匆匆人群而已。 而且那天,还是个大晴天。正午,阳光暖洋,徐长生盯得方向,甚至不是那一条街道的半面阴凉。 厉鬼可以大咧咧的以常人模样走在阳光之下吗? 赵帛当时脱口问:“哪个厉鬼?” 徐长生用下巴指了方向:“那个。” 然后他就丢下一句:“沿途标记,我自会和你们会和。” 然后就匆匆离开。 到现在都搞得他们很糊涂。 第一是糊涂徐长生如何分辨出人和厉鬼的;第二,徐长生要如何除掉厉鬼呢?和除掉贺兰愿是一样的吗? 如果是因为徐长生是容安徒弟的说法的话,那容小龙也可以啊。 可是月小鱼看到面前容小龙的表现来看,容小龙也是个典型的抱着金饭碗讨饭的状态。 月小鱼说:“徐长生前辈怎么就连同这个一起告诉你呢?” 赵帛替他猜测:“难道是因为无关紧要?鬼是万万不敢伤害容氏的,因为容氏可以有办法让鬼灰飞烟灭,那是不是厉鬼也是一样啊?” 赵帛又想到:“你们说,那个厉鬼有没有可能是凤台?” 容小龙扭头看他:“怎么这么说?” 赵帛提醒:“别忘了,凤台是穿着红衣,自尽的。” 话本里不是都这么写吗? 什么样子的死者最容易成为厉鬼?新娘子啊,因为新娘子死的时候都是穿红衣,而且有的痴情女子遇到绝情汉,会在那个绝情人的大婚当夜,也穿着一身嫁衣上吊,然后断气的当下立刻变身厉鬼迫不及待的去报仇,十分的有效率。前脚死后脚就开始报仇,连让负心汉洞房的时间都没有。 月小鱼凉凉说:“如果是这个,我们之中,谁不认识凤台?只有徐长生前辈不认识。” 赵帛沉默下来。 这倒也是。 当时去查看凤台尸体的是他们几人,之后才邂逅了徐长生。如果真的是凤台,也该是他们先认出来才对。 而且,话本里可是说过,哪怕是再美的新娘子,做了厉鬼也会长出长长的红指甲,披头散发,脸色发青。这种的模样夜色朦胧看去已经足够吓人,更别提说什么白日里做常人状态混迹人群了。 更何况....... “凤台是被容小龙给杀掉了的。怎么可能还能再成为厉鬼?你当容氏是吃干饭的?” 还没有吃干饭的容小龙肚子咕噜了一声。 只好先吃饭。 幸好这个宅院虽然荒废,但是东西都很全。只是没有锅。 灶台倒是有,也有柴火。赵家护卫来的齐全。带了个锅来。 一早就开始做饭。 若是以往,这种空荡的宅院若是生火起烟,一定会引村民怀疑,搞不好会有闲散的好事者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溜达过来。 要是在平日,其实可以去客栈外食。但是这一次情况就不同。村中发生命案,村民对于陌生面孔警惕性会更高。赵家的护卫加上赵帛月小鱼等等,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在这样的镇子上,并非住在客栈,忽然点了足够二十多人食量的饭菜,人多口杂,可能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整个村子就知道了。 那更麻烦。 不如生火做饭。 如今是冬季,多得是村中的小孩跑到田中偷偷烧些土豆小鱼花生等等解馋。村中有炊烟升起反而很是正常。 不知道是赵家这一次带了厨子出来一起护卫赵帛呢,还是带了能够身兼厨子的护卫来,反正这一顿饭吃的不错。 对比新鲜的菜蔬,米面和腌肉更容易携带。所以这一餐倒是炖菜多过于素菜。 也有蔬菜,容小龙居然认识。凉拌婆婆丁,和苦菜汤。 估计是这个宅子里现场拔的。 容小龙不爱吃。他小时候吃多了。山里最多的就是婆婆丁和苦菜。那些蕨菜,芭蕉花,芥菜等等,春天才有。不容易吃到,且算是尝鲜。但是婆婆丁和苦菜就是一年四季都长。冬天本来新鲜的菜蔬就不多。为了换口味只能吃这些。吃的多了自然而然就给吃腻了。 赵帛倒是喜欢。 赵帛说:“我也只有走江湖的时候风餐露宿才能吃到这个。” 容小龙:“......” 容小龙原本对于赵帛这样的世家公子嘴里的‘风餐露宿’不太有概念。还以为就是和自己和滕吉那样,寻个山洞,潦草凑合充饥一顿了事。睡觉都要寻个挡风的位置。那叫风餐露宿。 结果赵帛这可不是这样。 他跟着护卫,有做饭的厨子,还甚至带了一口价值不菲的铁锅! 南齐的铁锅不便宜。要知道容小龙以前是根本没见过铁锅的。 就先县令的府衙中,都没有听说有铁锅的。都是用陶罐做饭。他第一次见到铁锅,说实话,还真是刚刚。 他特意去了厨房看了一眼,这才亲眼见到了传说中一口价值百金的铁锅。 连县令家中都不一定有的东西,赵家却能够随身带一个给赵帛专用。实在是不得不说是出手豪爽。不愧是金山赵家。 是啊,这就是世家公子的风餐露宿。 随身还有护卫背着一口百金的锅的风餐露宿。 赵帛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觉得带着护卫随身保护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家里有铁锅有什么不同。他一颗心,全然不在饭菜上,都在纠结这之后该如何是好。 赵帛问桌对面的容小龙说:“你有什么想法吗?你到底想不想呢?” 容小龙抬头:“想不想什么?” 赵帛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北凰真的还有你们容氏的族人,你难道不想认祖归宗吗?” 赵帛接着又马上说:“可是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你去了,你认了,等同于你再也不可能选择江湖方向了!就等于你要复辟你的先祖的路途!你会再一次再一次成为如当年容氏那样,成为几国君主的眼中钉。” 赵帛看着是在问询容小龙的态度。其实说白了,就是在劝容小龙‘及时回头’,别被康乐给动摇了。康乐敢来此和容小龙碰面。至今还气定神闲,一定是还有后招没拿出来。甚至赵帛想象不到康乐的后招到底有何威力。 赵帛想不到,容小龙却想到了。 容小龙依然还是那个问题:容氏的人,当真只活下来他和若离吗? 若是他和若离当年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都能够平安活下来,若离的父母甚至还能够偷生个好几年到若离长大,怎么可能,容氏能够被杀的如此干净? 当年动乱的南顺,慌忙的北渡,匆忙上船的人中,会不会裹挟过一个容氏的少年少女呢?十四岁的康乐可能没有那样的心机,但是当年,十九岁的容和就已经可以成为南顺的国师。 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完成两国兼并的容白,到死去的时候,才只有十九岁。 南齐和南顺的战役,当时打了足足快要三年。而容白难道是临时起意才做的倒戈?有可能吗?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容小龙能不知道吗? 这种容氏的能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展现。立国,灭国,都和容氏逃不过关系的可怕程度。宝成帝能放心的下吗? 方卿和当时也问过这般问题。 他说如今官场之路已经没有了容氏的插足可能。江湖成了容小龙唯一的选择。而赵小楼和陌如眠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当年下旨屠杀灭门容氏这个命令的宝成帝如今还端坐在皇位上。帝王虽然垂垂老矣,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要为了自己下一任继位的储君清除一切可能存在在将来成为阻碍的眼中钉。 他害怕容氏春风吹又生,害怕那野火回头烧到自己,烧到自己的后人。所以即便是连根拔除也要铲草除根。怎么可能会容许容氏再次存在和涉足官场呢? 江湖是另外一片天下。 倒不是说宝成帝容许容氏在这另外一片天下兴风作浪。只是江湖很大,可以让容氏跑的够快而已。 而且江湖和官场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壁垒。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子弟江湖老。只要将来容氏的手伸的不那么长,宝成帝或者下一任的女帝,不会知道容氏的存在。 就好比方卿和。 出身权贵世家的方卿和,以雁南声的化名在江湖行走,风光无限,可是只要脱离了江湖,雁南声就是雁南声,方卿和就是方卿和。 官场中没有多少同僚知道方卿和是雁南声。江湖人也不会承认如今那个朝廷新贵就是曾经备受敬仰的武林盟主。 一边是不知,一边是不认。 分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可是,宝成帝会承认,会放心,会接受容氏的这种态度吗? 容小龙即便是将来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会再涉足江湖,宝成帝就会放心吗? 会吗? 这一点容小龙心中是并没有底的。 南齐的容氏的态度表现的还不够虔诚吗?可是结果呢?容安逃走,惶惶终日多年。英年生白发。容城年少承担起族长的担子,带着容氏的其他族人东奔西藏,最后不得已投身地狱门。 不管容小龙能不能够感同身受,这都是血债。 无形,又不可脱卸的血债。 不予楼的长生者是血债,那高高在上的宝成帝也是血债。 容小龙摇了摇头,并没有立刻表明态度:“不是我不想,是有人不肯放过我。” 他说完这句,闷头吃饭。 听到旁边月小鱼叹息了一声。 月小鱼说:“怀璧其罪。可是这种罪过,自古以来都争论不出来结果。总有人会谴责的。” 若离也叹了一口气,说:“如果去北凰也好,那是新天地。宝成帝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赵帛吐槽:“说得轻松,南顺如何灭国的?和容氏脱得了关系?这十多年来,从北荒沙漠到如今新国的北凰,那些南顺的遗民经历了如何的困难谁能想得到?我只怕,就算是真如容小龙所说,北凰建国,依然没有离开容氏的功劳,那容氏,也不敢真的以真实身份来表现。” “那康乐.......” “康乐是个女人,一个男人,想要控制住一个女人的心,太容易了吧?” 赵帛似乎朝容小龙那边示意了一番:“你看看他那张脸,他还没长开呢,容氏出了名的出美人,他才走出山林多久?如今你们在看,他哪里不像个世家的?” 月小鱼和若离皆沉默下来。 赵帛话很直白,却也没有说错。 虽然说人靠衣装,可是其实这坊间还有一句话,叫做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一个普通乡野出来的小孩子,即便是真的穿上锦衣华服,都不会有那种世家长大的孩子自带的贵气的。 总是会不自觉露出一股怯意。仿佛是偷偷穿了别人家衣裳的偷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 但是在容小龙和赵帛相遇的时候,赵帛一见如故的对象,是当时‘估计是哪个江湖世家出来的小公子。’ “第四百零六章 风波起”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似乎是翻了个白眼。 若离似乎也是翻了个白眼。 月小鱼的白眼还没完全翻出来,赵帛就已经开始接下去了下一句话,以此证明自己所言语的并非是想要如此片面的言语:“美人的说服力,总是要比一般人要强一些。但是首先,地有理有据。” 赵帛叹了一口气:“我怕的是别的事情。” 他说:“我怕容小龙被利用。毕竟不管容小龙到底之后有没有继承占卜的能力,这另说,可是,占卜的结果,会不会传到百官或者天下百姓的耳朵里,那能够决定的人,全天下,还能有几个呢?” 确实有如此的说法。 当年在北魏刚刚亡国不久的时候,三国君王相聚,等候容氏行文占卜之术,在场到底如何现在已经无人知晓。毕竟那都是宝成帝都不曾参与过的事情。 可是却被小杨先生皆知。 虽然小杨先生知道的内情,皆是方卿和那边听来的。 但是....... 容小龙喃喃自语:“我第一次听到容氏,被猜到自己的身世,是从一个鬼的嘴里听来的。” 周遭没有声音,三个人都在听容小龙且算的‘自言自语’:“那个鬼知道的事情,是从方大人那里听来的。” 容小龙说道这里,看到若离抖了一下。 赵帛咬着筷子,手倒是没抖,不过声音有点抖。 赵帛问:“那鬼怎么讲的往事?” 说出来对一对,说不定大家所听说的传闻都不一样。 容小龙印象深刻。 “卜卦。南顺的容国师擅卜卦,且卜卦凭的是家族相传的灵力,而且一代只传一个人。灵力能够在身上多久,不定,有的十年,有的五年,有的长一些,二十年。就拿容家的最后第二任族长,他是五十岁才被自己的哥哥传承到灵力,这一传承就传承了二十年。二十年后下一任族长却只有十七岁。两年后,南顺亡国,容氏最后一位族长容白被鸩杀,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容氏一族也被灭门。” ...... 容小龙说道这里,问赵帛:“你听说过的容氏,是这样吗?” 赵帛摇头:“若是如此,那么岂不是这一代就是你继承了灵力?这分明就是假的。方大人在讹诈那个鬼吧?” 赵帛怕容小龙不了解方卿和,好心提醒道:“你不知道,方大人这个人,狡猾的很。我小叔叔告诉我,方大人不光能玩弄人心,阎王爷从地狱里爬出来遇到他都能被他给卖了。还帮他数铜板。” 容小龙对此表示同意。 于是继续回顾。 “当年北魏是四国之强首,忽然亡国,人人都认为是北魏惹怒上天。北魏短短几十年之内,由水草丰美之地渐被砂石黄沙掩埋,终成不毛之地,一个大国最后只留下一个石翠城,靠着一弯绿洲残喘。当年那四国之中,西奥最恨北魏,所以那些年更是趁机频频火上浇油,烧杀掠夺。完全不把战国盟约放在眼中,一心泄愤,唯恐北魏有喘息之机。” “可是奇怪的是,一直到几十年后北魏彻底灭亡,石翠城宣布脱离北魏辖属,自立为城。西奥换了三届主君,他们连一箱财宝都没有找到,后来草原成了沙地,丛林化为戈壁,湖泊干涸,溪流断绝,最后的村镇成了鬼城,皇室的地基被埋在黄沙之下,就连北魏的老宫人凭着星象去定位方向都找不到皇城旧址。北魏皇城的消失就和国灭一样成了解不开的迷,成为所谓的天意。” “四国盟约成了三国,三国在盟约之中定了君子协定,在三国使臣见证之下,由容氏的族长占卜,所获得的财富以国力平分。” 月小鱼笑:“平分?有意思。” 至于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罢了。 容小龙交代大概之后,又很诚实的告诉赵帛:“你说的没错,之后我告之方大人,他身边有鬼,而方大人却说,他早就知晓,因为他和佛果大师相识深交,佛果大师定然也告之了方大人。不过方大人看着好像不害怕。” 若离闷闷说道:“那是因为他明白如何控制鬼怪.......” 若离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说道:“方府中,有很多暗格,格中供奉佛像。供奉佛像的屋子,鬼就不会进去。不过方大人的这个举动,只是为了不想别窥窃私隐而已。” 容小龙说:“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吃饭睡觉都被鬼给盯着。” 虽说也被定了好几回了。 头一回在破庙遇到杜衡就晕了老半天,那也算是半个勉强被迫的‘睡觉’,然后被杜衡给盯了半天。 之后他在连城客栈,半夜醒来,对上一张鬼脸。 容小龙这下算是明白那些仆从遍地的达官贵人的痛苦了。吃饭睡觉都有人时刻盯着,连半夜磨个牙都不能磨的尽兴。想踢个被子,估计还要被仆从给捂回去。 容小龙说:“那个鬼知道的事情,就是从方大人那里听来的。” 赵帛道:“听来那么长的东西?方大人可不是个喜欢没事讲故事的。” 容小龙点头,说:“为了诓我。故意给鬼讲了半真半假的事情。然后我上当,被方大人抓个正着。” 赵帛听得觉得好玩,不过观察容小龙的表情,倒也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赵帛憋笑,安慰容小龙:“你被方大人给算计,不算是你傻。” 他还扯上了赵小楼:“我小叔叔时至今日,还能被方大人给玩弄的团团转的。” 容小龙抬头瞥了赵帛一眼,赵帛收到,同时鼓励他:“应该的。” 容小龙:“.......” 容小龙说:“不会告诉我,在座各位,只有月小鱼没被方大人给耍过吧?” 结果月小鱼低头喝汤。 容小龙:“.......” 行吧,都喝汤。 一顿饭的时间吃的很慢。足够卫华去而复返。 去而复返的卫华和其中一位护卫错开,犹豫了片刻才准备进门。容小龙的位置在入门的正方向。他看到卫华在门口擦拭了一下鞋底。 那个门外垫脚的垫子本来是一个麻做的袋子。那个袋子已经成了深色。 容小龙刚刚还记得,他饭前在门口蹭过鞋底,那个时候麻袋上紧紧只有一些尘土而已。尚且还能清除地看到麻色。 卫华不可能以一双脚的大小就把整个麻袋的颜色弄成深色,刚刚.......来去的不过只有两个侍卫。就是来送饭和除去碗盏的那两个人....... 容小龙忽然厉声开口:“卫华!把那两个人截住!” 卫华一愣,原本抬起的一只脚立刻顿住,只稍微停顿一瞬,立刻掉头往那两名护卫去的方向奔跑。 与此同时,就在卫华影子离开的那一刹那,不远处传来一声稀碎的破裂。是碗盘落地的声音。 容小龙和赵帛几乎同时拍案起身,冲了出去。月小鱼和若离稍愣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他们冲出小院,转过长廊,在那个长满荒草的院落中,见到了倒地的卫华以及那两个身形呆板的护卫。卫华被其余的护卫挡在身后,护卫手持弓箭,团团围住了那两个护卫。 那两个护卫,毫无任何反应。不害怕,也不反抗,而是如两个木桩一般呆立在那里。 赵帛和容小龙赶到的时候,卫华以及被扶起来。 赵帛赶紧检查一番。 发现卫华并没有收到内伤。立刻先松了一口气。 容小龙皱眉了半天,想了想,拉开了卫华胸前的衣服。 然后就听到赵帛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华的胸前,一片可怖的青紫,还有一个很大的手印。 容小龙把自己的手比划在那个手印上,发现那个手印居然要比自己的手大了两圈不止。 看着,不像是那种正常的尺寸,反而像是虚肿所致的胖大。 容小龙问赵帛:“那确实是你家的护卫吗?” 赵帛说:“没错,他们两个是一对兄弟,成文成武。他们是卫华的师弟。” 卫华喘息:“如今不是了。他们,不是人了。” 容小龙把卫华的衣服给掩上,问道:“什么意思?” “我原本是想要点穴,像要困住二人,可是他们两个人,毫无感觉不说,且刚刚一番接触,表皮冰凉,毫无脉搏。” 赵帛说:“死了?” 卫华不知道。 身后赶来的月小鱼道:“外面与常人无异,可在白日天光之下行走,无脉搏,不识人。” 若离听到,颤抖开口:“.......厉,厉鬼?” 一言既出,四方愣住。 赵帛本能想到的就是:“这厉鬼怎么如此之多?难道那次徐长生前辈遇到的厉鬼并非巧合?” 不是巧合,就是故意。 那厉鬼只怕不是无意中被徐长生瞧见,根本就是故意引开了徐长生。然后这另外两只厉鬼顺应而来。目的冲着谁呢? 另外三个人盯着容小龙看? 容小龙表面十分镇定:“我没听说过,厉鬼抓来容氏做什么?炼丹吗?起死回生?” 赵帛结果卫华手里的匕首,在手里转了一圈,说道:“与其想容氏对于厉鬼有什么作用,不如先想想,这个厉鬼是什么时候混迹到暗中护卫我的队伍中的。还有,他们到底是真的成文成武,还是厉鬼所假装?若是假装,这些时日,我的护卫都在和这两个厉鬼朝夕相处且一直都不曾察觉?” 容小龙摇头,还未说什么,就听到那前方传来动静。 就听到破风之声的同时,有人在嚷:“小心!避开!” 有个庞然大物,如山一般朝着侧身的容小龙扑来。 若离最先反应朝容小龙扑了过去。两人狠狠摔倒 错开了那座‘大山’。 定神再一看,居然是已经涨大了数倍的成家兄弟,只是如今那两个兄弟都涨大了不少,本来这两个兄弟不论身形还是面貌都很相似,如今再涨大一些,五官肢体就如泡发的馒头那样,松散不说,五官都给浮肿。 成文成武原本生的眼睛就不大,如今在肿胀起来,更加看不到眼睛了。 果然是冲着容小龙而来的。那个架势,就算是不把容小龙给砸死,看这个半天起不来的模样,那身上一对肿胀的皮肉,也能把容小龙给憋半死。 而且....... 容小龙尚未反应过来他和若离的样子,刚刚推开容小龙的若离就随着一声惊叫立刻又扎回去了容小龙的怀里。 那个成文还是成武,此刻还如一滩软肉一样的趴在地上,他的脸栽倒在地面,站着的人的位置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可是若离和容小龙看得十分清楚:他在啃食地面。 啃得迫不及待气势汹汹,连地下的草根都被撕咬了出来然后立刻吞下,甚至来不及咀嚼两口。而这一切,尚且不至于会惊吓到若离。 恐怖的还是他的脸。他的脸上的肉松垮脆弱,如放置很久的腐肉,就在刚刚和地面的摩擦中已经开始产生的裂横和残破。 那肉不堪一击一般,大快大块的从脸上掉落,露出脸皮之后的血肉,血管,牙床,牙齿,即便如此,他还在无知无觉得继续啃。 可想而知,若是刚刚容小龙没有避开,那么此刻落在嘴下的.......。 容小龙打了个冷战,立刻半抱半扶着若离连连后退了两步。 若离还死死地埋在容小龙的怀里不肯抬头,容小龙为了让若离从惊吓中缓和,他一边顺抚若离的后背,一边捂着若离的眼睛。 还有一个......地上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呢? 容小龙刚刚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赵帛正在弯弓搭箭,朝着容小龙的方向拉弓。 赵帛说:“别动。” 容小龙立刻不动。 他怀里的若离,不停的发抖。 破风之声是擦着容小龙的耳朵去的。 那甚至觉得那凌厉的风如一把无形的刀,割破了他的耳朵。 因为他的耳朵很疼,他用那只没有捂着若离眼睛的手一摸,半手的血。 身后,是另外一声的沙哑嚎叫。 容小龙回头。 正好看到那个‘人’出于疼痛,握住了刚刚命中左眼球的弓箭。弓箭有倒钩,又如此近的距离射入脆弱眼球,若是想要扒出来,若是在平常,如何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他轻轻松松,毫无障碍,就把弓箭和眼球从眼眶中取了出来。 这个轻松的举动,就好像一只啄木鸟,从一个树洞里掏出一只肥大且流脓的虫子。 “第四百零七章 如今离朱也敬业?”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画面令在场众人皆生了呕欲,那个人,不对,已经算是怪物的东西,把自己的眼球拔出之后,毫不留情的往地上一掷,脓水四溅,差点飞溅到赵帛等的身上。 众人忙不迭的连连退后。 容小龙距离尚好,他一手捂着若离的眼睛,令若离成了在场唯一没有亲眼见证这个可怖干呕画面的人。可是她也知道此刻的情况不算是好。 因为容小龙的手下紧张到开始无意中用力,原本轻轻覆盖捂住若离眼睛的手也无形中增加了气力。 若离目不可视,耳朵里却听着一连串的惊呼和夹杂这诸如‘这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怪物?’‘闻所未闻’等等一些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言语。 又想到刚刚她眼见的画面,心中恐慌,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 若离越是崩溃,越是无法镇定,越是流出了更多的眼泪。 她恐惧到浑身都在颤抖,即便是容小龙的怀抱越发的紧张也无济于事。 她的眼泪逐渐透过容小龙的指缝渗出:“到底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若离死死攥着容小龙的手腕,手心冰凉一片:“是不是康乐所为的?是不是她!” 容小龙心乱如麻。 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者如何说起。 结果他的迟疑或者叫做沉默立刻给了若离一种判断:就是她说中了。 她猜中了,居然是康乐,果然是康乐。 一个人,若是坚信了一件事情,或者说心中本就对某个人某件事情带有偏见,是很难在遇到大事临头的时候把自己完整的置身事外的。也很难站在公正客官的角度上去理解整件事情和分析整件事情。 若离一开始就对康乐不满。 从赵家的护卫中,她得知了颜康背后的另有其人,也听说了赵帛和月小鱼的猜测。同时她也在刚刚,听到了容小龙的推测。 若是一切都为真,再联想到康乐的浑然不惧和对于颜康的损失的不在乎来看。康乐必然要么胜券在握,要么,留有后招。 胜券是什么?后招是什么? 这不是就来了吗? 对于若离来说,容氏是陌生又熟悉的,熟悉是因为她是血脉传承的缘故,陌生,是本能而全部的陌生。容氏的能力,容氏的本事,容氏的恐怖,容氏的神秘,于她来说,她的陌生程度,并不会比容小龙要少。 更何况,如今看来,容小龙知道的反而要比她多。 是了,容小龙开了眼睛,自然可以见到曾经和容氏交往亲厚又不在人世的鬼怪。他自然也可以从那些鬼怪中明白很多。 那么,容小龙会不会知道,这一切,这个一刹那之间就从人过度到面目全非的‘怪物’,是不是容氏的杰作? 若离脑子在一片混乱中回想到刚刚画面:是了,那个怪物,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容小龙。 他要容小龙,做什么? 为什么是容小龙? 是认出来?还是另有目的? 哀嚎之声依然不绝,容小龙带着她也隐约退了好几步远的距离。眼前有风声,有刀剑的声音,还有一些声音可怖的水声。她已经不再流泪,可是容小龙的手心,细细密密,全是一片润湿。 容小龙在紧张。 他紧张的声音在若离的耳边响起,声音很小,虽然清晰,却带着细微的颤抖:“若离,等下我松开你的眼睛,你往回去跑,去找妞妞。然后找个没有窗户的房子,躲起来。别出声。” 他说话间,一只手依然捂着若离的眼睛,一只手握住若离的肩膀,转了个方向。然后,松开了手。 若离睁开眼睛,她的面前,是那个很熟悉的,廊上挂着积着厚实灰尘的宫灯的回廊,回廊之处生了满园的杂草。只要跑过那个回廊,她就可以回到那个安全的院落中,找到阁楼上熟睡的妞妞,把绣楼的梯子放下。然后躲在黑暗中,她就安全了。可是她动不了,她的脚步宛如带了脚镣一般的沉重。尽管身后是杂乱的刀枪呼喊之声,鼻尖有隐约的血腥之气,她依然动不了。 她刚刚就察觉到,容小龙的身上,有很新鲜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吗?很严重吗?刚刚那个怪物做的吗?他如今伤势如何了?所以他刚刚忽然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和她同样的惧怕吗?而是因为受伤吗? 他被怪物抓伤要不要紧?这个怪物,如果是康乐作为,那最终目的又是什么?若是目的是容小龙,又怎么会伤了他? 若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她不禁回头,刚刚讲一个字:“你.......” 然后就立刻被容小龙给推了一把:“快走!” 若离冷不丁的被推攘,忽然一下子似乎被这一把推攘给推却走了,她气的眼前又泛起了泪,猛然回头:“凭什么让我走!凭什么我要独自偷生!” 她确实有些置气的成分在。可是就在她回头的刹那,她有一次的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震惊的对象是容小龙。 容小龙如今十分可怖。 他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地方出了血,淋漓的鲜血把他的小半张的脸给浸润,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若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半干的血迹,配合上另外一半正常的面相,显得十分的可怖,他的那一半的手上也是血,有一片血迹,如今还赫然半干的在若离的肩头上。 若离脱口说道:“是那个怪物做的?” 容小龙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不是,是误伤。被箭气误伤。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去躲起来。” 若离很是质疑:“误伤如此多的血?” 容小龙简略解释:“我伤到了耳朵,耳朵本就容易流血。你快走。” 这已经是第二次容小龙在催促她。 之前无论什么情况,容小龙都不曾如此过。 若离想要留下,但是到底,张嘴到一半,还是闭上了。 那怪物已经被逼到了稍远一些的角落。明显是落了下风。但是那怪物看着声势不减,不知输赢。 容小龙说:“不是什么危险,也不是怕你害怕,是.......恶心。会恶心。妞妞还需要一个人保护是不是?” 若离能听不明白容小龙给自己找台阶? 她俯身,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匕首,塞给了容小龙:“这把没毒。我还有一把有毒的。我会留着防身。你要注意。” 容小龙手里握着那把短匕,点了点头。 他看着若离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提了一口精神,转身:所以,这怪物到底是什么? 厉鬼吗? 若果然是厉鬼,为何会在一刹那之间,变化如此铺天盖地?若是厉鬼当真如此,那徐长生如今如何呢? 若果然是厉鬼,厉鬼如何除? 那个丢了一只眼睛的怪物,已经被赵家的护卫等等,持箭逼到了假山之处。 赵帛道:“别碰他!用石头给我投掷过去!” 一开始赵家护卫还有说犹豫,因为他们是眼睁睁看着成文成武变成如此,心中之前兄弟之情还在,不可能真的立刻对此下狠手。 于是即便是接到了命令,依然把石头丢到了怪物的身上和手脚,并没有瞄准致命点,试图困住他的手脚,然后万一想想,是否有个解救的法子。 赵帛怒道:“你们在干嘛?!自己看看,他还是不是个人!他,还是不是个人!” 赵帛指着那个被假山一处的尖锐之处勾下一大块皮肉仍然活动如常的‘人’,也指了指现在被沙土磨得下巴露出深深白骨者,那半张脸只剩白骨的‘人’,还在原地,孜孜不倦,啃草食土。 赵帛厉声喝道:“这是人吗!!!江湖人侠义!江湖人仁厚!江湖人怎么样!要慈悲为怀,舍身饲虎是不是!你看看他们还不是人!” 赵帛如此问。 身后不远处,白骨者面前,有容小龙,短暂闭目沉思。 人。 成文成武不管如今如何。至少曾经是人。 再没有比自己更加清楚当时情况的了。 既然如此,既然他不曾见到成文成武的魂魄告状也不要紧,他可召之。 容小龙从口袋中一掏,掏了个空。无奈,转身走到回廊处,扯下一盏宫灯,宫灯落地,尘土满地,又呛人。但是容小龙仿佛并不在意。而是私下了一块尚且算是完好的油纸,他身上的血迹快要干了,他狠一狠心,又撕裂了自己耳朵的伤口,沾血在油纸上写下一个成字。 成字落下,容小龙又犹豫了。 成文?还是成武? 哪个是成文?哪个又是成武呢? 容小龙稍微犹豫,写下了成武。 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血多,武字比划多。反正不写白不写。 容小龙写下成武两个字之后,赶快将油纸大概的撕扯成一个人形模样,贴合手心,阖眼念到:剪纸为骨,滴血成肉,呵气成魂,亡灵再生。 容小龙在闭目中,回想成文成武模样。 “成武......” 他睁眼,眼前空虚。 容小龙给整愣了。 他以为是自己刚刚太过于紧张,念错白纸通灵的咒语。 于是再来一次。 又是空虚。 这是怎么回事? 容小龙心中开始七上八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成武是寿终正寝?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见到成家的离朱啊? 只好寻成文。 总不能兄弟俩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来个天意注定的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他沾血,写下成文。 继续。 还是空虚。 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这么巧合吗? 这成家的离朱,还下手那么快?!这是什么尽职尽责的离朱!? 这引渡亡魂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大大方方带走成文成武不就好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呢?他半点没瞧见? 或者说,成文成武,是老早就死了? 在路上就死了的?所以离朱来引渡的时候,才不可能和容小龙打到照面? 容小龙心乱如麻。 他尚且还没来得及整理这番混乱的思绪,身后方位,又传来一片混乱的惨叫。 容小龙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写了成文成武的油纸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飘落到地上去。被风给卷到了草堆中。 假山之处,护卫们已经四下逃散,动作敏捷,仿佛一个个都成了蚂蚱,一蹦三尺高那样。 赵帛的尖叫声在这片混乱中尤其明显:“这........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人群散开,容小龙看到了那令他们变身如蚂蚱的一幕:原来刚刚的时候,赵帛原想着,不管这怪物如何可怕,没了头总该会死掉吧? 于是就命令护卫讲其中一个怪物给逼退到假山那边,堵住退路。再命令赵家的护卫投石攻击,专门攻击脑门。原来还有些迟疑,之后渐渐大胆,一来二去,竟然真的把那个怪物的脑壳给打了下来。那个掉下来的脑袋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一只眼睛被赵帛射下来之后,另外一只眼睛也在眼眶中晃晃荡荡,像水缸里死掉的金鱼。 怪物的皮肉十分的松垮,基本和外形看着还可以其实内里已经腐烂的腐木差不多,被石头打一下就破裂,打两下就凹陷,再丢一块石头,连皮带肉的,黏糊糊的掉下来。 然后终于,整个脑袋再也无法支撑在脖子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脖子终于断裂,脑袋掉落,滴溜溜的滚了老远。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皆心道:总算是除掉了一个。 谁曾想,这个念头在心里还没来得及滚上一遍,那个没头的怪物就爬起来,朝着前方爬行而去。 断掉的脖子还在左右的摆动,仿佛像四下探查的头在左右张望。 怪物是在摩挲,摩挲他掉下的头。 他没死! 他弄掉了头也不会死!! 护卫中,终于开始有人心理崩溃,惨叫一声,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弓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个声音发出,那个身体毫无知觉,反而是那个头听到一般,一颗晃荡在眼眶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又很努力的往那个护卫的方向看去。 如果不是那个头不能自行的滚动,估计那个头还想朝护卫靠近一番。 那个护卫也不小心好死不死,和那个独眼对上了。就在那个瞬间,那个独眼‘眼前一亮’,嘴巴里开始哇啦哇啦的咋呼起来。试图引起自己身体的主意。 一边其他的护卫嫌弃这个头颅呱噪,正想壮着胆子上去踩一脚,忽然就感觉到一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如一座肉山那样朝他们扑来! 那个呱噪的声音,虽然并不曾被那个端头的身体听到,可是却被一边忽略啃草食土的怪物听到。那或许是怪物的言语和招呼,当场把那个怪物给召唤了过来....... “第四百零八章 打一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就在这个当口,赵帛当场疾步来到那个头颅旁边,蹲下,说了一句:“噤声!散开!” 赵家的护卫各个训练有素,虽然被眼前画面震惊到心跳不止,却依然在第一时间听到了指令并且迅速四下散开。 就在这个的同时,那个啃草食土的怪物,无头的,皆已经已经汹汹扑来,就在两个怪物要接触到赵帛的一瞬间,在头颅边上的赵帛足下一点,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轻功尚未到境界,他借力起势的时候重重一跺脚,这才提气拔身后撤,他重重起势,却轻轻落在了拿处原本困顿成文还是成武的假山盯上。 那个假山顶上并没有留有令人踏足的空间,赵帛就以单足尖轻轻松松立在那里,像一只轻盈的燕。 这其实不是赵家的家传武功。 这个武功,严格来说,应该是陌氏的武功。 这是陌氏非常著名的轻功身法,名为‘堂前燕’。 堂前燕这门轻功虽然是陌唐元独创,但是赵家的孩子却也可以修习。陌唐元就以这一门轻功在两家传承,以此来作为两家的友好互通的桥梁。 就像一只燕子,在两家堂前飞舞。 按照赵帛的年纪,他刚刚的重重起势的动作,应该故意的成分居多。 容小龙在不远处看这一切,站了起来。他面前有风过,吹散了那两片毫无反应的纸片。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赵帛的举动的深意。 他要一箭双雕。借着怪物来除掉怪物。 那个在寻找头颅的无头怪物,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因为几乎整个肢体都匍匐在地,所以能够感知到底下的震动。果然,赵帛的声音引来了那个有头的怪物,他还长着眼睛,自然看到比头颅更加醒目的赵帛,他当场气势汹汹扑过来,试图要把赵帛给压下;而与此同时,被赵帛重重跺脚给引来的无头怪物也在此刻同时扑过来。 赵帛立刻抽身飞起,令两个怪物重重撞到了一起。 那个无头的怪物当即摸到了有头的怪物的头颅。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头,立刻死活要把那个头颅安在自己的头上。他努力的拉扯,却扯动不下来,急的连连跺脚。 而那个啃草食肉的怪物却在牙齿触碰到那个无头怪物的胳膊的时候,立刻遵循本能开始大嚼。那两个怪物,一个开始啃食兄弟的血肉,一个开始拔扯兄弟的头颅。 他们两个的血肉,都如腐败彻底的腐木一样,软烂,化脓,极其可怖。 简单来说,就是辣眼睛。 幸亏还没有什么异味。 否则这风满园的时候,再加上异味,简直要令人噩梦三月不休不止。 位于假山上登高望远的赵帛看到不远处的容小龙,做了个手势,容小龙看懂,摇了摇头。 赵帛满脸不解。容小龙亦是。 就在这无声的来去之间,那个无头的怪物已经被啃食的剩下半壁带血骨架了。 赵帛趁着这个空档,从假山之上飞跃到屋顶,又从屋顶顺着来到了回廊顶上。 做了个动作,招呼容小龙一番。 容小龙会意,也借力而上。两个人落在了回廊的上方。这才能够轻声的对话。 “怎么回事?我刚看到你在做白纸通灵?” 容小龙点头:“是,可是无果。没有魂魄应召。” “无魂魄应召?”赵帛皱眉,“按理来说不该如此,虽然我对容氏的事情所知不多,可是既然容氏有这个法子,那必然容氏应召人间魂魄,不可能会有失误的几率。除非不在。” 容小龙也点头:“无魂应召,有个可能就是已经被离朱给带走。成文成武是寿终正寝。” 赵帛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你曾经说过,离朱是本家的魂魄,因为承受结果生命的罪责而成为的离朱。既然如此,那么即便是成文成武寿数将至,也会多少来看我一眼。成家的离朱也不是会不通情理的。何况,成文成武年纪轻轻,也没有任何疾,若是忽然双双丧命,必然是意外。成文成武是从小就在赵家长大的弟子,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容小龙的目光扫过那个下方院落中还在‘自相残杀’的成文成武。 依然觉得这一系列的变故宛如在做梦一样。 比噩梦还显得可怕。 容小龙说:“难道他们是厉鬼?” 赵帛说:“若是厉鬼,何时死的?何时化就?何时会如此迅速边做如此骇人模样?” 赵帛列出一系列问题,没一个是容小龙能够回答地上来的。 赵帛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刚刚是第一个觉察出来成文成武有异样的,是为何?如何看出来的?” 这个问题容小龙能够回答:“饭厅门口踏垫颜色有异。而刚刚入门的只有过来送饭菜的成文成武,出去也是这两人。所以我当时才想着叫住。至于叫住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到。” 然后就是这样了。 容小龙说:“这事还没完。” 容小龙说:“其中一个,头颅都掉了还没有死,只怕即便是一个吃掉了另外一个的血肉,另外一个成了骨架,也不会死。” 赵帛点点头。 看了看院中戒备到头皮发麻的护卫。 那护卫现在来说,比起恐惧,应该更多的是反胃。 因为后面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护卫已经在吐了。尤其这还是饭点。大家刚刚吃完饭。 赵帛看了两眼,也有点反胃。 尤其是看到那个有头的一把把骨架子的手伸进对方肚皮,精准的扯出肠子塞进嘴里大嚼的时候。赵帛立刻撇开了头。 他转开,去看容小龙。 容小龙很是淡然。 没反胃,也没有表示辣眼睛。 他惊奇:“你不吐吗?” 容小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别玩这个方向去想........” 赵帛指着那下面场面:“这是不去想的问题吗?” 容小龙没再说话,他也没有再去看赵帛指的位置。然后过了一会,默默转身,背对着赵帛,吐了。 容小龙一吐,赵帛也没忍住,也背对容小龙扭头狂吐。 他们俩一前一后在人家回廊顶上狂吐,引得下方院落中的护卫也跟着一起吐了出来。 基本上呈现吐声一片的景观。 唯独两位不吐的,就是那里两个怪物。那个头颅应该被那个怪物给压在了一滩肉的底下,不知道被压死了没有,反正毫无动静。那个无头的已经成了半壁的骨架,还在奋力的拔扯对方的头试图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拔不下来有点急,蹬腿抓手卡脖子的。 那个被掐脖子的怪物浑然不觉,还在掏东西,这一回是个肝,他咬的不亦乐乎。却忘了自己的下巴早就被自己给磨损的只剩下一个白骨森森的下巴,下巴处没有了皮肉,根本兜不住食物,等同于是牙齿在上面嚼,下面的下巴在一边漏。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挡住他吃的津津有味的。 这番画面落到不远处的赵帛和容小龙的眼里,又是一阵反胃。 无奈该吐得都吐没了,再吐估计就是胆汁了。 赵帛吐得有气无力,连反胃的心情都没了。 他说道:“这人死了,变成厉鬼,就成了馋鬼吗?” 他脑洞大开:“或者,成文成武根本就是被害死,然后被馋鬼给附身了?” 容小龙说:“如果是馋鬼那也........” 他说了一半,顿住了。 赵帛立刻反应过来:“你的白纸通灵术想要幻化出具象的鬼怪,是不是需要得知那个鬼的样子和名字?” 容小龙点头。 赵帛说:“那就不行,即便是馋鬼附身,他如今现在,也是一副怪物的样子,舌头估计都被自己吃了,哪里还有可能再说出自己的名字?” 容小龙有些无力:“若是徐长生前辈在这里,或许还有可能得知更多的讯息。他毕竟和容安.......” 容小龙又说了一半,顿住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给漏了什么,是的,他之所以觉得徐长生在这里很好,是因为徐长生是这人间仅此和容氏的容安相处过的。可是,还有啊!他们现在还有和容氏相处过的人啊!!! 容小龙忽然站了起来:“康乐!” 赵帛一愣,他原本以为容小龙是想到是不是有人声东击西,故意以厉鬼引他们在此,然后趁机救走康乐。他立刻环绕一番,发现果然这一番热闹,把赵家的所有护卫都给聚集在这个园子了!那康乐,颜康,还有那个小元将军岂不是无人看管! 赵帛也站起来:“不好!” 容小龙和赵帛对视一眼,同时出声: “康乐或许和容氏交往过!” “调虎离山,康乐可能跑了!” 两人同时开口,双方俱是一愣。 然后同时变了脸色,一起往康乐的院落方向疾奔而去! 康乐的院中,院门打开,屋门也是大开!屋中当然不可能还有人! 赵帛懊恼又是愤怒:“果然留着后手!怪不得她如此轻松,成为阶下囚也坦然自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身后慢他一步的容小龙脸色在阴影中也是依然挡不住的白,他说:“目的是我。她在宣战。” 赵帛回头:“宣什么战?” “杀人,”容小龙喃喃自语,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溃败,“杀人,她已经杀了........” 容小龙数了一下:“六个人了。” 容小龙顿了顿,说:“那一家子,包括孩子,还有那个买春之人,还有,成文成武。......她在逼迫我,如果我不顺应她的意思,她就会逼迫我,继续杀人,直到让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我死的.......” 容小龙的话没说完,被赵帛厉声打断:“胡说什么?他们自己作恶多端,如何是因为你死的!他们自己作恶杀人,你犯不着去做救世主为他们背负杀人追责和孽债!” 容小龙抬头,一颗泪落下,正好是那血流的半张脸上。那颗泪原本清澈,从沾血的脸上滚落,顺着下巴滴下的时候,已经成了一颗血泪。 “这是我不想,就可以逃过的吗?他们已经下手了成文成武......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吗?如何下手的吗?” 赵帛说:“无论如何下手,那也是康乐那边手段下作.......” “下作的手段是容氏的术法!”容小龙吼道,“你在这之前,遇到我之前,康乐察觉南齐有我的存在之前,你见过这么下作的杀人手段吗?!” “你见过如此的吗?容氏到底在做什么啊!?啊?” 他质问,不知道在质问谁,他对赵帛问出这一句话,然后颓然低头,眼泪滚滚落下。 他脑子里,全部是那一对**妻的吵闹,控诉,和变成了怪物的成文成武的互相撕咬。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成文成武在撕咬的,其实是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疼得几乎忘了呼吸,每一口呼吸进去的空气,都凉透到他的全部身心到每一根手指。 赵帛在他的眼泪中,轻声说道:“你要投降吗?你要去找康乐,然后去和她妥协,投降吗?” 赵帛说:“你要投降,为了所谓的,阻止这眼前的一切发生,然后同意和康乐前往北凰,然后去当北凰容氏的一员或者是棋子?你为了这眼前的六条人命,就不顾未来的战火?南齐和南顺两国战役打了三年。死了不下六万的无辜百姓。六条人命,这一次,要换多少百姓的血肉之躯?” 容小龙抹了一把泪,沾了半手的血泪:“我若是不去,成文成武要如何?” 赵帛道:“砍下头颅,烧成灰烬,即便是落头不死,即便是骨架也可行走,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堆血肉,怕什么?若是成文成武地下有知,知道他们两个人不单单白白死掉,无人替他们报仇,反而还让他们两个人的死挫伤了你的锐气。他们两个人只怕才要落入地狱十八层吧?” 容小龙没说话。 赵帛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说动一点容小龙。 可是当务之急,也只能如此劝解。总不能打他一顿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 这个时候,忽然旁边出来一个声音:“赵小公子想的太多了,成了厉鬼的魂魄早就没了来生没了知觉,哪来的什么泉下有知,又哪里来的什么十八层地狱啊?成了厉鬼,今生来世,都没啦!” “第四百零九章 春花落雪”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一声是康乐的声音。 声音来处,居然在头顶。 容小龙在好无防备的情况下抬头,映入康乐和若离眼中的,就是一个满脸泪痕的少年的脸。 那张脸上,眼中明晃晃的悲戚无端无由的引发了若离的愤怒,她手下一个用力,就在康乐细长的脖子上划开了一个血口。 康乐疼得嘶一声痛呼。却也不敢反抗。 容小龙抹了一把泪,听到旁边赵帛仰头道:“康乐?!” 当然是康乐。不是康乐还能是什么乐? 赵帛很快就明白过来:“颜康漏了你们?” 若离笑了笑。 她依然坐在梁上不动,只看了身边康乐一眼,然后说:“有什么,可以问她。” 然后一把把康乐给推了下来。 康乐看起来,果然是不会武功的。她即便是再如何镇定,也没忍住在被推下去的一刹那发出了一声惊叫。 赵帛接住了她。 把住了她的脉搏才知道,若离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全权之计,封住了她的周身的关键的穴位。 而刚刚的能够发声,只怕也是若离确定颜康寻个落空走了才解开的。 赵帛说道:“所以,容小龙是说对了对吧?” 康乐的脉搏,跳得飞快。 不过赵帛也不至于会觉得康乐的如今状态是因为被他问的一击命中。只怕还是刚刚的心惊胆战所致。 赵帛手下加重了几分力道:“那果然是厉鬼是不是?!” 赵帛想到成文成武果然是被人所害而导致成为怪物,又想到往事来生都无的悲惨,更加是心头怒气翻涌,若不是如今事态紧急,并非是生气的时候,他可能根本安耐不住要立刻下手杀了康乐。 眼前这个女人,生的看着柔弱,温和,人畜无害。 可是她居然,她居然.......这算是蛇蝎心肠还是算是视同人命如草芥? 康乐吃痛难耐,顿时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 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赵帛居然下手如此的重,一点也不顾惜她是个女子。 她也是同时知道,赵帛果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可是如今若是软的来,只怕起反作用,赵帛会更加的怒气冲冲了。 康乐道:“是......是厉鬼.......” 赵帛厉声道:“如何除之!!!” 康乐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用空余出来的另外一只手,指着容小龙:“他......他,容氏可杀厉鬼,只有容氏可杀.......” 容小龙一怔,立刻问道:“如何杀?” 康乐说:“拭血刀刃之上,命中,除之。” 容小龙呼吸一凝,立刻将刚刚若离给的短匕自腰后抽出,在手心一划,雪白刀光染上半面鲜血,刀光一点,映照出容小龙的脸,白光映出康乐的冷汗。 容小龙说道:“捎带,若是无用,这刀刃即可就会涂满你的脸.......” 说罢,他并未取刀,而是将那把刀钉入屋内桌面之上,他就转身离去。 ....... 若离轻飘飘的落下。 看了康乐一眼。转身寻了一面角落铜镜,放在康乐面前,给康乐照镜子。 康乐不明所以。 疑惑看向若离,若离解释道:“你再看看你的脸,最后一次看看。等一会,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或者是半柱香的时间,你的脸,就不再是你的脸。” 康乐惊恐,那面铜镜做的不好,又落满灰尘,桌上一面铜镜,还有一把匕首,皆映着出来她的脸,映出来的脸很扭曲,不知道是她的惊恐所致还是镜面如此。 康乐颤声:“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成文成武,就不会是第一批出现在南齐的厉鬼。” 若离笑笑:“我怎么会杀你呢?你是钳制颜康大人和元小将军的人。我们自然不会去做没有余地回转的事情。可是江湖人的手段,又几时是不考虑后果的呢?” 康乐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若离说:“我是出身官家的,你明白的。我相信你一早就打听好了我和容小龙的来历。那你也知道我从哪里长大。我是庙堂的。赵帛呢,是江湖。大家有什么手段,各自露出来一些不就好了?就比如我,宫中那些嫔妃,多么重视面容啊,所以,就会有回春丹。相对应的,也就会有破颜丹。” 若离的手轻轻刮过康乐的脸。看得出来,康乐的脸是经过精心保养的。平滑,干净,紧绷且细腻。眼角即便是刚刚作出惊惧表情出来,也没有一丝的皱纹。 以康乐的年纪,她应该快要三十。 可是看起来依然不过如一个年轻的姑娘那样。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很珍惜这个脸。即便是来此南齐做一些诛灭良心的事情,还不忘了养护你的脸。” 若离的手很软,是那种属于少女的柔嫩丝滑,如绸缎。 这是一种除了青春之外,任何东西都无法给予的特质。 即便是一个贵妇再如何的用珍珠,牛奶,蜂蜜,花瓣等等来浸润双手,那她的皮肤也远远不可能达到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样的丝滑柔嫩的。 老天爷有的时候残酷,令人出身三六九等。 有的时候也公平。青春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一去不复返。 康乐短暂的沉溺了一会属于若离的青春。然后被若离接下来的话给吓得立刻清醒,入坠冰窟:“宫中有一种阴毒的手段,要做争颜丹。争,是争夺的争。颜,颜色的颜,颜康颜大人的颜。” 若离说的不紧不慢。一边说一边盯着院落。赵帛想要去看看院中情况,却又不敢随便离开。两头为难。 他也不敢走。怕若离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毕竟颜康和小元将军等人皆别调虎离山给逃脱了。 若是康乐这边再出一点不慎,彻底撕破脸。 对方有备而来,他们几个说白了,要江湖经验江湖经验没有,要计谋,计谋不足,年纪还小。如何去斗?何况这是小事吗?冲着容小龙来的,要么是不予楼,要么就是南顺旧人。 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小事。 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十五岁的容小龙来的。 人家是冲着一个根基尚且不稳的容氏来的。 一个容氏的人,看着普通无害。可是容氏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难道之前的容氏没做出来榜样吗?把这样的家族拿捏在手里,那是何等的功绩?为了这样的功绩而来的对方,岂能是小打小闹? 赵帛有一定程度的绝望。 他的绝望并非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容小龙。 他很可怜容小龙。 若是设身处地一番想想。他都要替容小龙疯掉。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说的,做的,都虽然算不上虚情假意,可是也绝对够不上一半的真心。 有目的而来的关切和恭敬。算什么呢? 这个康乐,又算什么呢? 康乐在赵帛的目光下,很轻微的在发抖。 她发抖的源头,是若离不紧不慢,很冷淡的声音:“争颜丹,顾名思义,就是令人在最快的时间好颜色。据说,是前朝一位宫中擅长医术的妃子所创的。那个妃子容色算不上殊丽,纵然善解人意如解语花,也有一把好嗓子。可是偏偏遇上了一个好色的君王。那个君王宁愿听一些美貌的妃子的娇声寡调,也不乐意去看着那张素脸听一首骊歌。可是那个妃子被送入宫中,是为了振兴家族的。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姐妹,都需要仰仗因为她而获得的君王宠爱而平步青云。康小姐,你说,如果你是那位妃子,你会如何做呢?” 康乐发抖,然后强打镇定道:“我会让母家选一位容色貌美,心思单纯的族人来。掌控她,利用她来获得君王宠爱。君王好色,比如需要极其美色的容貌。而君王为了容色也会常来宫中。见面三分情,只有见了面,一切才能够有别的机会........” 若离哈哈大笑。 笑得声音很是夸张。 不知道是康乐说的太可笑还是别的缘故。 她手下的康乐,抖得更加厉害。 若离笑了一会,说道:“康乐小姐,果然是足智多谋。算计不错。可惜了,那位前朝妃子并未如此做。” 康乐镇定道:“那那位妃子如何而为?” 若离说:“康小姐应该猜得到......否则我为何平白无故要提及争颜丹呢?” 康乐道:“我确实猜到一二,可是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于愚蠢,故而被我抹去。” 若离说到:“康小姐会排除这个可能,那就从间接证明,康小姐是很惜命的。大概不会为了那个所爱之人轻易去赴死,即便是,也要在他的面前,粉身碎骨?” 康乐不答,死死的咬着牙。但是一双眼睛也是红了。 沉默片刻,若离说道:“不过也无所谓。又不是说,惜命就不等于爱不够。相反,若是为了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爱,那才叫愚蠢。真心所爱一个人,本来就应该为了他觉得天好地好。日子长久,滴水穿石嘛。我就不信,康小姐心仪的人,心肠会比石头硬。” 若离故意如此。 然后特意去看康乐。 果然,康乐的眼泪流了下来。 意料之中。 若离叹了一口气。 “可惜这世上,蠢钝的人很多,不为了自己而活的人,也不少。那个前朝的妃子就是如此。她创了争颜丹。然后服下。然后变得美貌无双,姿态动人。然后故意在御花园冲撞了龙颜,然后果然的了君王的专宠。” 康乐听到这里,有些迷茫,问道:“为何那个丹药如此神奇?” 若离解释:“医者说,一个人的美貌是有定数的。比如红颜薄命。美人不见白头等等。是因为一个美人她的命数很短,所以容色就格外的凝聚。别人的容色要用掉六十年。可是美人可能只有十八年。所以美人很美。是因为来不及等到容颜凋零的一刻。而那个前朝的妃子就是因为这个传闻。所以做成了争颜丹。顾名思义,就是争地一席春色满园。” 康乐说:“那岂不是折寿?” 若离说:“那是自然了。那个前朝的妃子就如一朵不合时宜开放的花朵。明明要到春天才可以开一朵花,非要在冬日里开花满树。所以那个妃子,专宠了不足六月,就香消玉殒。” 康乐沉默。 若离问她:“康小姐觉得那位妃子如何?是不是太傻?” 康乐摇头:“想必那位妃子的母家的父亲,兄弟,姐妹,皆已经靠着那六月的恩宠而平步青云。那位妃子死在最美的时刻,最受宠还来不及失恩的时间。只怕那位君王日后每每回想,柔情蜜意,皆会涌上心头。那就够了......就靠着这么一点点的君王怜惜,就可以保证她的母家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她也算是求仁得仁。算什么太傻?” 若离笑笑:“想必若是康小姐和那位妃子,会是知音。可惜了,生不逢时。” 康乐不解她说这话的意思。 还尚未明白,就感觉若离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在触碰她的脸。 康乐刚刚缓和一些的身体又开始情不自禁的发抖。 她耳边听到若离说:“这个争颜丹,现在宫里还有。只要想要,不难。” 康乐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刚刚想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他并不是和那位好色君王同样的人。” 还未说出口,就又听若离继续讲道:“颜大人,和小元将军,极其爱你。即便,你还没有国色天香,也爱你。那若是,你国色天香了呢?你变得貌美,姿容出众,风情万种。那样的你,你最想给谁看?是给颜大人吗?还是给小元将军?可惜,你的那位心中所爱,只怕是看不到。” 康乐心中一凛,猛然抬头看她。 面前若离似乎笑了一下。摊开了手。 她的手心,躺着一个鸡心的盒子。木格细纹。刻攥梅花扣。很小,拇指的指甲盖那般。 康乐听到若离说:“这里就有一枚争颜丹。时效更好,损命更快。如果没有我的解药,三月。三月,你就会如春花落雪,芬芳凋谢。不过这三个月,足够我们用你调派颜大人和小元将军了。” 康乐说:“那我可死。” “你舍不得。等你看到镜中的容色,你就舍不得死了。”若离笃定说道,“我说过了,三个月是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如果有解药,三年,五年,或者更长,都可以。你可要从容,回去北凰,以如花面容,见到你的心上人。” “第四百一十章 记仇的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冷笑:“你一个小孩,如何笃定的了我们的心思?未免想的太过了得?” 康乐还抬头看了若离一眼,若离确实是个小孩子的面容,也没有做出来那种深谋远虑的神情,若离做不出来,她的经历,她的心思,她的历练,都不足以能够让她达到那种深度。 她就是个小孩子。和容小龙一样,尚且纯净如少年少女。 这种纯净和天真,确实合适十五岁的若离。但是不合适十五岁的指路人。 “小姑娘,一辈子顺风顺水,也是不错的。”康乐忽然握住若离的手,轻轻的抚摸一遍若离的掌心,“你姻缘........很好.......” 康乐感慨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抬头再看一眼若离的难以置信也不像是假的。 若离不解康乐神情的深意,她只觉得被陌生人随意碰触的不自在。她想要抽回去自己的手,可是康乐却没放。 康乐说:“你的姻缘........很好。” 若离皱眉:“你已经讲过一遍了。” 身后赵帛忽然开口:“康小姐还会看相?” 他笑一句:“和北凰容氏学的皮毛吗?” 康乐没理会他,许是没听到,许是听到了,故意回避这个问题。 她还是那句话:“你的姻缘......很好......极其富贵.......” 又是那句重复,只不过多加了四个字。 若离翻白眼,用了一点力道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多谢你。” 康乐歪头:“你就不好奇,你的姻缘吗?不高兴吗?” 若离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是高兴吗?如果你所谓的我的姻缘很好是自带富贵的意思,那么对我来说就不一定很好。这不是好。只不过是富贵而已。” “富贵不好吗?”康乐用一种过来人的沧桑的口吻反问和打断若离的话,“你也算是明白过贫苦滋味,也知道居无定所无可依赖是什么感觉。怎么到现在却会觉得富贵不过如是呢?” 若离眨眼:“我不觉得富贵好,不是我瞧不起荣华富贵的意思。而是这所谓的好和姻缘扯上了关系,好的姻缘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荣华富贵和两心知。” 康乐笑了起来,她的笑意像是一个大人听到一个孩子说了什么特别可笑可逗人的幼稚的事情一样。又宽容又无奈,还夹杂一种捧场的敷衍。 “这世上哪来的两全其美啊......何况是两心知......”康乐叹气,“这世上,老天爷连美人都不一定能够眷顾的来.....何况是我等凡人。” 听到这里,若离就也笑了,她笑得也像是个很幼稚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十分配合若离的大人态度:“那就好了,我是美人,还不是凡人。我是出身容氏的。容氏的人,荣华富贵或许不一定会黏着容氏不放,不过贫苦平凡,潦草一生就免了。” 若离说:“容小龙就像当个小小江湖侠客,在江湖走一走看一看,瞧瞧热闹,丢丢水花,以他的胆量,只怕连丢水花都不敢挑大个的石头,别人是闹出来风波浪涛,他呢,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只敢打水漂而已。” 若离低头看康乐:“可是,他麻烦不断,所有找上门的麻烦,都死活地,一厢情愿的推着他往上走。他怎么去当凡人啊?他做不了凡人,我还能缺了富贵不成?” 康乐幽幽叹气:“以容氏,以指路人的身份。若是不成为人上人,有足够可以和南齐国君坐下来和谈的筹码,那他岂不是就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他想要做江湖客,想要做个在江湖看热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侠客,可是谁让他姓了容氏呢?” 若离换了冷笑:“容氏的名声虽然听着可怕些,可是我也是姓容的。我就在天子脚下过了好几年,我有什么事情?再者说,容小龙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去朝堂过,他就是想去江湖。这天下虽然都归王土,可是,容小龙原本对于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他当初即便是看到了寻常人不可见的,也不过是以为自己是个阴阳眼罢了。” “即便是将来会被一些鬼给察觉告之,那换来的也只是容小龙更加确定自己一辈子不能涉足朝堂或者金陵。江湖天大地大,金陵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风貌山水,不去也不可惜。他原本确实可以平静无波澜的过完他的一生。这如今巨浪是谁施加的?” 若离说:“刚刚你也听到了。他现在愧疚不已,你们不顾一切,毫无良知,把六条人命都负在他的身上。所以,你们是想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取他人性命为注吗?” 康乐笑道:“是啊。” 她似乎料到身后赵帛必然暴怒,可是又不会真正伤她,于是淡定自若道:“这些人我并不认识,又如何说上来有什么愧疚?” “各个在怜悯苍生的时候讲那些无辜者比喻蝼蚁。可是难道真的有人会在意蝼蚁?” 康乐仰头看向若离,其实字字句句,皆问身后赵帛:“你们这样世家权贵出来的孩子,看着是亲切的,和那些下人看着也和气,可是和气归和气,到底也是尊卑有别。你们的那些护卫,着的会和你们平等相处吗?或者说,你们当真有把这些护卫下人当做平等的朋友?你坐他也坐?” 康乐的目光从若离脸上转向赵帛,赵帛背光而站,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但是可以推断出来,赵帛心情和愉悦并不沾边。 康乐继续道:“即便是出家人,行走在路上,也会踩死几只无辜蝼蚁的。” “.......出家人会看到蝼蚁,那首先也要那个蝼蚁足够强大。或者换个说法,想要让人来联系生灵,那就要生灵生的灵动可爱,就比如,众人会恋爱蝴蝶,会心疼一只冻死在雪地里的蝶。可是对于那到了夜晚就抓着火光往里飞去找死的扑棱蛾子就毫无兴趣了。即便是念叨两句,也是厌烦口吻。” 这上述言论,出口的是赵帛。 赵帛没有移动,依然背光而站。依然看不清表情。 康乐也不明白他如此言语的深意。 于是困惑看他。 屋内的烛火已经燃尽,光线昏暗,而与此同时,院外阳光大好,十分耀眼。 康乐当时在阴暗屋内躲避许久,早已经适应了昏暗,如今要一直看着赵帛方位,久了,两眼微微刺痛。 她不得不时而闭目,来缓和两眼的不适感。 她听到赵帛讲:“人也是如此的。康小姐,那位北凰容氏,我姑且不去管对方如何目的,要容小龙做些什么。可是他与你来说,除了是可以付出无尽爱的对象,也是和你主仆有别的吧?他若是火,那康小姐,是什么啊?艳丽可爱的蝴蝶?还是即便是义无反顾扑火也令人毫无在意的飞蛾呢?” 面前的康乐微微闭着眼睛听他说话。稍后,再睁眼,两行眼泪就无声的流了下来。 赵帛没笑,也没任何举动,连给康乐擦拭眼泪的动作都没有。 他说:“抱歉,我要对康小姐说一声抱歉。我虽然怜香惜玉,不过,都是落泪,若是此刻落泪的是康小姐身边的若离,那我一颗心,可是要碎成了粉末。不消说连声哄她,甚至为了逗她露出笑脸,我还可以在她面前翻跟斗......而且,我还确实做过。” 康乐无言,但是衣袖之下的手,已经紧紧攥着,她留一些指甲,保养很好。如今那寸寸指甲都快要掐到掌心中。 赵帛说:“有人和你说过吗?或许没人。不过没关系,如今有了。男人好色,且这个色,不是只要是女人就可以。” “你.......”康乐咬牙,她想要寻一些反驳,“你懂什么?!” 康乐眼中的赵帛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真有趣,康小姐大概还不知道,刚刚我身为颜康的时候,提到康小姐,他也是如此态度,也是如此回应。声声质问于我,问我懂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了一些:“我当然懂,我是男人啊!男人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还不都是一样的?若离当然也懂,她是女人啊!女人在乎什么,女人喜欢什么,不也是一样的?” 赵帛弯腰,身体逼近康乐,距离近到康乐几乎能够感觉到赵帛的鼻息。赵帛那张眉目舒朗的少年英俊容颜猝不及防的贴近了康乐。康乐本能后仰躲避,却忘了她坐在凳子上,险些一个落空,仰面摔倒。却在这个时候,腰间被一只手给拦腰稳住。 稳住,这距离就更近了。 康乐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了赵帛的呼吸:“康小姐,云想衣裳花想容。谁不想做美人呢?谁,又不想要好颜色呢?且不说容氏出美人,若是那位北凰容氏生的面目可憎,粗鲁不堪。那么说不定,康小姐如今的夫君,那位小元将军,可能是良配呢?可是这老天爷就是造化弄人啊。北凰的容氏不管是出现的早晚,都直接把颜大人和小元将军衬地如脚底泥一样。” 赵帛说话,像调情。就像四下无人,和房中的丫头相思在调情一般。很轻浮,却又动人。 可是如赵帛调情的对象,无论是容色还是表现,都不如相思。所以赵帛也就懒懒洋洋,用出不过三分的多情来。 “北凰的容氏是天上的云啊。康小姐想做什么呢?是地上的泥巴?还是天上的蝶?” 康乐轻轻把赵帛推开,微微叹气,又无奈露出一笑:“我若是带不回去容氏留在南齐的后人,别说什么天上蝶地上泥,我只会成为地府里的鬼。说不定就算是做了鬼,还要被差遣,生不若死,死而从生。那可是容氏。” 赵帛直起身来:“康小姐,话不要说得那么死,我们有话好好谈。——北凰和南齐割裂许久,久不通了,如今要互通往来的,不少呢。” 他如今面上,才算是今日第一个愉悦的笑容。 ...... 容小龙不觉得和这两只厉鬼有什么话好说。 一个已经连同自己的舌头都吃掉了,另外一个头,还在骨架子的中间拉呱拉呱不知道在嚷嚷一些什么。 月小鱼看着容小龙弯弓搭箭,箭头上皆是容小龙的血迹。他如今自己身上也是。看着像个屠杀四方的杀手一样。 月小鱼问道:“这是康乐说的法子?” 容小龙点头:“不知道真假。若是假的,那厉鬼再无啃食之物,就抓来康乐给成文成武下酒。” 月小鱼:“.......” 她知道容小龙在讲气话。 但是她没有反驳,也不想要再次激发他的怒气。容小龙瞄准角度,拉弓。一箭出去,双雕。 借着,身边众人立刻断断续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那两只厉鬼在中间的同时,一个发出了惊天的闷吼,宛如林中深处低吼的虎,另一个因为失去了头颅,直接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然后不多时,他们的血肉,骨架,以及掉落在地上如同腐朽木材一般的烂肉,皆化作了一阵青烟不见。 地上干干净净,宛如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除了那一颗头还在各种哇呜哇呜,尚且在提醒这一切并非是个梦境。 护卫们和容小龙等迟疑上前,看脚下头颅。 有个胆大的护卫上前用弓箭戳了一下,那个头颅顿时大叫起来,过了一会消停,那个护卫又戳了一下,果不其然那个头颅又大叫。 可是不管事那个头颅如何大叫,那个护卫如何的戳,都不死。 明明那个头颅已经差不多快成了一个白骨了。只是还沾着很多的血迹,眼眶中的眼球还耷拉在外面,感官很不好。 但是一个会动的头颅,确实十分有意思。 会有意思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头,还来不及在护卫中交流一番,那个不停地戳头颅的护卫就惊慌大叫起来:原来是那个头颅记仇,盯住了那个一直手痒痒的护卫,刚刚趁着他越走越近,冷不丁的就地一滚,直接张嘴狠狠咬住了那个护卫的靴子! 幸亏那个护卫天冷,换的靴子也足够厚,赵家也富有,给护卫的靴子皆是兽皮制作的料子。 虽然那个头颅那一口来势汹汹,到底没有真的给咬下去一块肉。 只是那个护卫惊吓之余,一脚飞起,把那个头颅一脚踹进去了园中的那个池塘里,好巧不巧,偏偏就落在了唯一积水的水洼中。 “第四百一十一章 画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个水洼中的水倒也还好,不深不浅,正好淹没半个头颅,那个头颅泡在水中,正好遮挡了那个还算是好的眼珠,大概是为了能叫浑水不要遮挡视线,于是那个头颅就在大口开始喝水,试图把水喝掉来清除眼前的障碍。 可是他大概是忘了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头,即便是疯狂喝水,也照样无济于事,从嘴巴里进去,在从别的洞口出来。忙了一场寂寞。 有两个护卫跃下那个池塘底部,站在水坑前为难。 徒手捞吧?那个头颅会咬人。用剑给拨弄出来?这可是人头,还是相熟之人的。 两个护卫站在水洼旁边嘀嘀咕咕,那个头颅也在水洼里面哐哐喝水。站在池塘边上的护卫和容小龙以及月小鱼各自对视一番,都十分的无语。 还是那个差点被咬了脚的护卫扬声道:“还没捞起来吗?赶紧上来!聊天也换个好地!” 那俩背对的护卫没回应,一个就开始解腰带。 众人:“.......” 这是在做什么? 别是想的那个画面吧?刚刚还没有被怪物给吓尿裤子,现在就剩下一个头,倒是开始人有三急了?就算是如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倒是先把兄弟的头给捞出来啊! 一个护卫解了腰带,倒是没有继续往下发展,而是拽住了裤腰带,然后另外一个护卫就开始编一个类似于网兜的东西,把那个头颅给捞了起来。那个头颅果不其然还在记仇,一口咬住了那个裤腰带不松嘴。 等到那两个护卫把头颅打捞上来一看,经过那个水洼中的水的一番折腾。这个头颅现在倒比较刚刚顺眼了很多。 就那个眼珠子还显得十分的骇人。 那些护卫都亲眼眼见容小龙出现,一箭双雕解决当时困局。所以如今赵帛未曾出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容小龙。都在等着容小龙拿主意。 容小龙本来伸手想要碰触一番,手伸到一半瞥见自己一手的血迹又缩了回去。 容小龙看着网兜里面的那个头颅,想了想,还是对那个护卫说:“找个别的东西先装起来吧。” 护卫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不多时,找来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篮子。不过那个腰带护卫也不想要了。人家寻了个新的。 月小鱼问卫华:“之前你拦截成文成武的时候,可有主动触及到他们二人?” 卫华点了点头。 他脸色还算是正常。中途的时候运气以及呼吸也没有任何异样。应该没有中毒的情况。 “刚刚我有放血过,血色也是常态。可见这两人虽然变化骇人,却没有更多的异常了。也没有毒性。” 容小龙说:“他们是厉鬼。” 容小龙的解释一出,四方哗然。 厉鬼。并不是一个很罕见的词语。在戏文里就很常见,一般在冤案苦主的台词里;骂人的时候也有的时候会带上那么一两次;诅咒什么的就更常见了,还有那些流传很久的志怪小书等等。 可是一般人,其实是不知道厉鬼是如何形成的。 他们往往获知信息的渠道也不全面。所以会以为,自杀会成为厉鬼,或者自杀的时候穿上红衣,厉鬼的攻击程度会跟着加倍。 所以在戏文中,若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嫁衣殉情自杀上吊被害,往往都会成为厉鬼,引发后续的事端。 可是即便如此,那厉鬼,也不该是眼前这幅骇人的模样。 当然了,戏文里的厉鬼也不会很好看。可是不会这样...... 有个护卫结结巴巴道:“这是厉鬼?原来厉鬼生就这幅模样?若是如此,还怎么复仇?” 容小龙说:“什么复仇?” 护卫继续一边结巴一边比划:“就是戏文中写的,厉鬼都是生前执念或者冤屈极深的人,因为生者无法复仇或者偿还,故而愤恨自杀,死后化身厉鬼,寻负心汉报仇.......” 容小龙无语。 半晌,他才说:“以后这类戏文,听听就得了,别信。” 容小龙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戏文中还说,厉鬼还能被感化,若是中途放下屠刀,虽然算不上可以立地成佛,可是也可以再度转世轮回对吧?” 那个看起来很爱听戏文的护卫愣愣点头。 容小龙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坚信:“错了。自杀的人首先罪孽深重。因为他天意寿数不至于如此,自杀,一来是打破了天命安排,而来,等同于是残害自我。所以同样都是犯了杀生罪孽,而且比起残害别人,屠杀自己的罪名要更重。所以,自杀的人会困顿黄泉,直到赎清罪孽才可以重归轮回。没有可能成为厉鬼。” “而厉鬼,”容小龙指了指眼前那个在啃食篮子的头颅,“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容小龙说:“已无五感,如何报仇?他们不过是实体性的灵魂而已。” 光是这一些,已经足够让周围护卫触目惊心了。 其中卫华问道:“那已经知晓如何解决。那可知道,如何成因?都说人死成魂,若是有人能够让死去的人的魂魄拥有实体,那岂不是太过于可怕了?” 这当然可怕,稍微想想就足够可怕,卫华还暂时不敢往深入想。刚刚那一场事发突然,他现在还血液沸腾心跳不止。若非眼前头颅眼见为真,在场众人各个面如土色,他都想要唤来成文成武纠察一番到底是不是做梦了。 卫华想了想刚刚容小龙和赵帛来去的位置:“是那些人所为?” 他猛然又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不好!” 容小龙自然知道卫华后知后觉什么,他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来不及了,都跑了。......不过康乐未能逃脱。在若离的手上。她比我们都早的想到了这一层。” 卫华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十分的自责。 “只怕祸事无穷,”卫华说道,“如今这一切,一定要禀告家主,莫名出现两个厉鬼,已经是开始动到赵家的身上了。下一步要祸及何处,简直不敢想象。我会尽快传书给家主。请他裁决。” 容小龙点了点头。 月小鱼在一边道:“请问,方大人那边,是不是也应该知会一声?颜大人毕竟是西奥的使团?” 容小龙点了点头。 卫华忙道:“月姑娘考虑的周全,理应如此。” 容小龙看了看关押康乐的位置,忧愁道:“希望他们能够问出来厉鬼的成因。” 月小鱼说:“如果当真如你所言,成文成武只是实体的魂魄,那么实体是不是依然在?” 她看了看那个面前篮子里孜孜不倦啃食篮子的头颅:“那么这个东西,也只是魂魄罢了?” 月小鱼说:“留着做什么呢?” 护卫道:“虽然不知是成文还是成武,可是.......也该有什么去安葬?” “再者说........”护卫低头道,“成文成武的家人尚在,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蒙难之事......就连要如何解释,都还不甚明了。” 护卫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一起共事的兄弟,虽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骇人心惊,可是冷静下来回想,更多的还是当初一起的时光。想想刚刚还在一起的兄弟转眼之间就只剩一具森森白骨,自然心头悲伤涌上,难以自抑。 所以想要留下兄弟们的一个头颅入土为安,也合情合理。 心情当然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 月小鱼皱眉:“先给我——成文成武的尸体或许还在这屋舍的其中某处,去找找。这个埋不掉。” 就几句话的时间,这个头颅已经快把篮子啃出来一个缺口。万一带回去,即便是钉在棺木中下葬,这个头颅也会孜孜不倦继续啃咬棺木。万一给它啃出来一个洞,回头给爬了出来,它可是见什么就啃什么的主。而且它还是个人头,一个人头满大街的啃东西,这几个能受得住的?回头万一撞见几个胆小的被吓死了,这笔账是谁赔? 何况,这确实也不是什么真的人头。 它其实非人骨,不是人肉。而是魂魄成为的实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会有什么变数,根本不是人能够掌握住的。 何况现在,领头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他们是来保护少年的,谁知道会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还是要尽快禀告给赵小楼。 事情算是过去,可是风波没有。 在场那么多人都眼见这一幕骇人场景。 已经是心中起了嘀咕。 而他们又眼见是容小龙处理掉,干脆果决。可是那是厉鬼,非江湖人,甚至非人。一个非人的,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被容小龙给一箭泯灭。 尽管众人戒备卫华的威严不会当众窃窃私语,但是心中的疑虑已经开始冒头。 月小鱼都看得到,容小龙不可能看不到那些护卫不经意落到他身上的视线。 可是月小鱼也知道,容小龙自己都很糊涂。 当然,他不是不想知道这厉鬼的成因。 容小龙握着那个弓箭,那个弓箭的主人并没有过来取回。于是他就一直握着。大概是握得久了,那个弓箭上沾染了他的血迹。 月小鱼走近,问了一句:“还疼不疼?” 容小龙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被箭气擦伤的耳朵,摇头:“没事,血已经止住了。看着是吓人,但是我师父说,耳朵上本来就容易流血的。” 容小龙很平静讲:“我觉得我上当了——康乐的目的,并不是以此人命来威胁我,而是造成如今这个困境,让别人知道,这眼前的所有一切,和我脱不了关系。厉鬼的出现,并不是康乐导致,而是我。是容氏。而康乐之所以没有逃走,也不一定真的是若离的关系,而是故意的。颜康和小元将军十分笃定,我们不会去真的伤害康乐。” 月小鱼听得愣住。 回想刚刚种种,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令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而且在场的所有人,发生的事情太大,在场的人呢,经验又太浅。 赵帛只有十五岁,而卫华呢,一直都是跟着赵帛行动的。若是说面对千军万马退敌倒还好,可是如果是面对这类计算之事,卫华也就成了一个只能听命的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不好,可是却是到了紧要关头,也确实做不到锦上添花了。 赵帛已经十五岁。 他要么需要独立闯荡。要么身边除了卫华这类江湖高手,也该有个前辈来指点迷津了。 所以说还是江湖好,碰到康乐这类本就是想要搅浑风云的,江湖人就显得十分单纯了。 ...... 康乐告诉若离和赵帛,其实厉鬼的成因十分可怖。 厉鬼,要‘食其同类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难有全者之态。’ 翻成白话文,就是鬼要吃掉鬼,才能够成为厉鬼。成为厉鬼者,戾气横生,与阳世格格不入,在阳世越久,暴烈程度越重,最后五感失控,开始食人。 一旦开始生啃人肉,那就是入魔的开端了。 赵帛回想刚刚所见的成文成武两人的急速变化,对康乐的话产生本能又合理的质疑:“既然是鬼吃了鬼,那么首先,要有鬼。不管是成文还是成武,他们兄弟俩的感情都很好,不管是谁做了鬼,也不会做到这个兄弟相残的情况。” 康乐说:“谁和你讲,是成文成武吃掉了对方呢?” 赵帛一愣,立刻想到了一个不好的猜想,这个猜想令他当场脸色大变。 果然,康乐下一句就说道:“一个亡魂,化身厉鬼,是不会那么快的变成可怖模样的......除非,灵体不够。成文成武之所以混沌如野兽一般,是因为事后的魂魄大半被吞吃,而只剩下一小部分的魂魄支撑实体。所以才会成为禽兽一般的毫无人性凭借本能撕咬的动物。” 赵帛脸色雪白。 一来是没料到厉鬼形成方式如此可怖;二来,则是纯粹接受不了自己相熟的护卫遭遇如此惨状。 这比死还要痛苦。 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况这一类的惩罚连戏文小书中都不敢提及,连罪孽滔滔的的大罪人,都也不过是天打五雷轰。 成文成武又做错了什么,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他再看康乐时候,入眼依然是康乐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可是在赵帛的心中,眼前康乐,已经差不多等同于披着画皮的恶魔一般。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若离再质问康乐:“你刚刚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并未亲眼见过刚刚院落中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和我一样,对外界之事毫无了解才对。我虽然知道成文成武被变化成为厉鬼,可是对于厉鬼二字,我也就知道片面,你又是如何知道,成文成武,模样可怖?思维如野兽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便宜你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面对若离这样的质问,从刚刚开始就表情不定的康乐反而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来。 康乐低笑了一声,抬起一只手将脸颊旁一缕头发顺到而后,她语调很轻的反问道:“想必若离姑娘已经猜到。若是如此,何必明知故问呢?” 康乐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若离,道:“我可以洗耳恭听。” “好,那你恭听。”若离说道,“因为成文成武,不是第一个被你们弄做厉鬼的人。只怕你们已经不知道抓过多少无辜者,看看到底可以不可以做成最好的厉鬼。” 康乐问道:“那,以若离姑娘看来,何为最好的厉鬼?” 若离道:“便是如长生者那般。” 这句话出口,康乐尚且没有太多的反应,可是对面的赵帛登时就睁大了眼睛。 赵帛听着若离继续说下去:“厉鬼么,既然需要容小龙亲自解决,还引发了赵帛等常人的看见。想必和平时生者不可见的鬼魂并不一样。厉鬼既然可以被常人所见到,据说还伤了人,就证明可以具有攻击性。而需要容小龙才可以制服,那就表示寻常人除之不死。这样的东西或者说,怪物,当然可以算得上是将来战场上的一把子好手。” 若离道:“到时候两国交战,一方是普通兵士,一方是群魔厉鬼,哪一方可以赢,岂不是太过于明显?” “而你们自己也知道,这种方法太过于血腥和恐怖,而且力量越是强大,常人越不可以容易压制。你们想要厉鬼作为你们的武器,同时呢,又不想要武器凌驾于你们之上,或者是反而伤害到自己。所以,你们需要容氏,需要容小龙。” 赵帛迟疑一顿,还是开了口说道:“可是......北凰也有.......” 若离知道赵帛想要说什么:“这也是我想问的,北凰的容氏,出了什么事情吗?” 康乐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落到若离的眼中。若离并没有读懂康乐的情绪。或悲或喜,似悲似喜,皆不明了。 若离既然不明了,就开口问,这是不灵道人当初教的。 不灵道人当初这番教导很是引来了若离的大笑不止。 很小的若离说:“犯人肯说的话,那还叫犯人吗?犯人就是一张嘴死硬啊,否则为何还要审理呢?” 不灵道人说:“但是只要是人,都有有问有答的习惯。你问就是了。对方总会回答的。” 若离不信,嘀咕道:“回答了也是撒谎。” 不灵道人说:“撒谎了也会告诉你。” 若离说:“谁来说?” 不灵道人指了指自己那一双很浑浊的眼睛。 不灵道人说:“你看我这双眼,浑浊一片,所以,别人看不到我在撒谎。可是这个世间,有多少人的眼睛如此浑浊呢?一般人,都是心明眼亮的。他们啊,还学不会用眼睛撒谎。” 若离就真的开口问了:“所以,康乐小姐,北凰的容氏,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啊?” 康乐定定的看着若离,斩钉截铁的说:“并未,有劳挂记。一切安好。” “哦。原来如此。”若离点头,“所以北凰确实有容氏的存在,容氏也确实出了事情。” 若离笑了笑,很是舒心的讲:“怪不得呢,如此辛苦,不惜在如今这个局势尚且不算是稳妥的时候,自爆北凰的存在也要获取容小龙的信任。果然,是需要容氏的新鲜血液了。” 若离补充:“我讲的这个新鲜血液,是字面上的。” 康乐简直难以置信,一个少女能够如此不要脸的歪曲自己的意思。还一副理直气壮,自己相当聪明的样子。 康乐若非是点穴受困,简直要站起来当面质问一通若离了. 她说道:“你小小年纪,好歹也是容氏出身,为何可以如此曲解别人的意思?颠倒黑白?” 若离也是诧异,甚至还为了表达自己诧异的神情而睁大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如何颠倒黑白了?我可是有凭有据?” 康乐咬牙冷笑:“何解?” 康乐倒是要听听这何等不要脸的理由怎么说出口。 若离理直气壮的说出口:“这男人都说,女人就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说不要呢,就是要的意思;说讨厌呢,就是喜欢;说恨呢,就是爱;所以啊......女人的话,要反着听。那样才能听出来真正的意思。” 若离这样一句话一出来,赵帛那边先给闹了个大尴尬:因为这句话,是他当年十三岁的时候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先学来去调戏庄子里的小丫头的......当时被若离撞见,闹了个没趣。不光如此,若离还把这个如数告诉给了赵小楼,结果被赵小楼误以为赵帛试图在往纨绔子弟方面靠拢。 被一顿数落不说,还被罚着蹲了七天的马步。七天之后,赵小楼还带着他去宗祠里跪下,忏悔,表明自己长大了绝对不用这套轻浮之语去调戏姑娘。 赵小楼委屈的很。因为他不懂那一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他只是学舌而已。 若离也又怕又委屈。她也只是单纯告状,没想到赵小楼那么大动干戈。 所以,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当然不敢去问赵小楼。因为赵小楼平日里不发脾气,一旦发脾气,好吓人。 最后还是方卿和给他们解释了个清楚。 方卿和没隐瞒。如实的把一起都给解释了个清楚明白。 而且连这种话具体发生的地点都明白告之了。 引得赵帛和若离闹了个大红脸。 赵帛这才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之后,这样一句所谓的什么‘女人说不就是要’简直成了赵帛的雷点。他发誓,将来若是闯荡江湖,看到那个轻浮浪荡的家伙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就半夜去把他套麻袋一顿毒打。结果他之后闯荡,居然一次都没听到过。 他还曾经对卫华吐露过自己的困惑。 卫华一开始支支吾吾,之后半晌,才逼急了道:“那是没去对地方。” “要去哪里?” 卫华还是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公子,这句话既然是讲的姑娘家,当然是要去姑娘多的地方才有的人讲这句话。” 哦。 那就算了。 否则若是真的被赵小楼知道,那就不是扎马步的问题了,是会被打断腿。而且那个地方,估计到处都是说这句话的,打不过来。太多了。 赵帛都做好了除了那个地方之外满江湖都是正人君子的想法了。结果倒好,这句话在一个少女嘴里说了出来。还是曾经害了他扎马步的少女。 打吗? 打个鬼,打不得。 赵帛只能无语。 而另外一边,康乐更加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如此歪理,不过是浪荡子用来哄骗女子和推脱自己纨绔子弟行径的开脱。你身为一个姑娘家,不去甩如此大放厥词的人一个嘴巴,居然还就信了?你当真是容氏的后人吗?容氏的后人,没你这样蠢钝的!” 若离笑嘻嘻道:“我觉得吧,这种说法,其实也不无道理。” 康乐没好气:“谬论!” 若离说道:“我师父说过的,这世上之时,存在皆合理。强扭遭天谴。” 若离或许只是在传达不灵道人的完整的一句话。可是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扎了心,可能是后者吧。 赵帛想。 否则康乐也不会如此的反应。 怎么反应呢? 反正就是眼神里忽然一下子多了东西。 是恨意。 恨意的眼神一直盯着若离那张漂亮的脸。 看那个样子,怎么觉得康乐下一秒就会伸手去抓花若离的脸颊呢? 赵帛对于这个忽然涌上来的念头给予了非常非常半信半疑的想法。可是还是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想着若是事发突然,能够推若离一把。 结果,确实事发突然,确实也是抓花了脸。 不过不是若离,是康乐。 事情十分忽然,赵帛只看到一道白光自门口一闪,还未回神,就听到康乐一声凄厉的尖叫。 等到回神,一看,康乐的脸上已经有了个赫然的牙印。 那个始作俑者现在就在地上,康乐的脚边不远,滚来滚去。随时找准机会要去再咬康乐一口。 那个头颅倒不是真的恨意谁,而是它对啃咬这个动作,有很深的执念。所以逮谁咬谁。 康乐受惊之余,本能给了那个白花花的头颅一脚。就在要踢出门外的时候被中途拦截。那个头颅被一双靴子轻轻挡在了脚边。 果不其然,那个头颅在接触到了容小龙的脚的时候,还是一副咯吱咯吱要试图去啃咬容小龙的靴子的态度。 所以说,它的执念就是啃咬。不再以对象。 即便是篮子,泥土,草坪,桌子腿。 当了厉鬼也是这样,只剩一个头也是如此。 那若是它的执念是杀人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到了战场上,生死皆不休? 赵帛光是这样的想一想,都觉得十分的惊心。 这北凰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想不到,也想不下去。 因为康乐的哭声已经占据了十分的主导。想什么都想不再清楚了。 只有容小龙浑然不觉。 如果说刚刚那个举动,赵帛或许会寻思容小龙是不是无意的,而现在就不会了。因为容小龙非常非常明显,就是故意的。 他刚刚那样漫不经心,又十分冷漠的对着康乐的一撇。实在是.......很像那种说出来‘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纨绔浪荡公子啊....... 啊,好想打一顿哦。 容小龙如今不单单很像是个轻浮浪荡又无情的公子,还很像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鲁的魔头。 他一把把康乐捂着脸的手拉开,去看康乐的脸。 康乐的脸上的那个牙印已经肿了起来。那忽然一下的啃咬,很重,还有两颗牙齿尖尖,带了牙印。看得出来,就算是在惊心的保养呵护,也会或多或少留下一个很淡的牙印。而且这数月的时间,脸上都会带着牙印。 女孩子,不论是美或者丑,都对自己的脸面十分的珍贵。如今一番之下,康乐看容小龙的表情已经恨不得上去也咬他两口了。 容小龙丝毫没有理会康乐的瞪眼。 而是露出了一笑。 看着很渣。 很渣的容小龙轻松的直起身来,说了一句更渣的话:“你可是要不好看了。” 容小龙又说:“不过没关系,你即便是不好看了,你的颜大人也会对你情谊深种的。或许还有你的丈夫,小元将军。” 他说道:“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以貌取人,我是容氏的后人。我天生以貌取人。” 就算是赵帛和若离听不懂容小龙的意思,康乐也懂了。 康乐死死捂着脸,然后一颗很大颗的眼泪就这样直直的砸了下来。 这样哭泣的样子,十分惹人心疼。眼泪一颗一颗的掉,落下之后,还不沾染在脸上。算得上是我见犹怜,泪落如珠。 可惜了,容小龙的年纪,好像还不到怜惜这一切的时候。 容小龙低头看了看那个在锲而不舍啃食桌子腿的头颅。 说道:“你害死了成文成武两条人命,还毁了他们的来世和所有的希望。换来一个脸上的区区牙印。便宜你了。” “一个人之所以会重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是因为原谅的太容易了。如果是我,我会挖一个坑,然后把你丢进去坑了,再把变成厉鬼的成文成武也丢下去。然后让他们活生生的把你啃成一个骨架。哦,到时候可能啃到了一半,你或许还没死,你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脚,是如何被一点点吃掉。你想想要尖叫吗?也没关系,你只要一张嘴,你的舌头就会被吃掉,你一哭,你的眼珠子也会被拔出来吞下去。然后把你吃到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架子,丢到颜大人和小元将军面前。我看看,还有谁,敢再来去用别人无辜的性命和来生希望去练就厉鬼。” 不管是若离还是赵帛,都是头一次见到容小龙说这样的一番话,发这样的一番脾气。容小龙以往都不算是个情绪外露的。以至于赵帛一直觉得他脾气太好,有什么心事都藏着掖着,很不爽快。 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去激一激他。。 结果如今这一趟下来,赵帛这才觉得,平素里,是容小龙忍得太好。 不对,忍的真好。 原来温柔的人发脾气才令人恐惧。 赵帛瑟瑟发抖。 “第四百一十三章 绝不可去北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在控诉康乐等人的恶行,明面上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实际上,是在告之康乐那些被他们引以为是怪物的人,也曾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万物之灵长的人。 可是这一切,康乐根本毫不在意。 成文成武也好,还是之前那些被活生生变成怪物的人,都没有换来她一滴眼泪。反而是那个脸上可能导致破相的牙印,让康乐至今都停不下来哭泣和落泪。 容小龙冷笑,说:“你好难过是不是?因为你要破相了,因为你要丑了.......没关系啊......我有办法让你永远不会感觉到难过的。我有办法让不管是颜大人还是小元将军永远不会在乎你的脸.......” 如今任何人看到容小龙说着话时候的表情,也不会真的蠢钝到相信容小龙出的不是个馊主意。 康乐更加是惊恐的看了容小龙一眼,她只看了一眼,一个对视,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这样的恐惧,到底是因为容小龙自己本身,还是加注了之前对于容氏的记忆。 容小龙说的果然不是什么真心实意的主意:“不如我即刻杀了你,也正好把你喂了别的鬼魂,然后也成一个厉鬼,你做了怪物,迷了心窍,也就不会在乎什么容色。反正厉鬼似乎在白日天光之下是存在不了多久的,如此是不是甚好?你觉得好不好?” 康乐没有回答。 得不到回答的容小龙仿佛问她:“你觉得好不好?你要不要做厉鬼?” “......”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想不想要做厉鬼呢?你不想吗?做了厉鬼不好吗?不怕疼,也不怕丑,连死都不用怕了。” 康乐在止不住的流泪。 眼泪流到康乐那边受伤的牙印上,康乐又疼得打颤。 容小龙见状,好奇道:“所以你是觉得不好?对不对?你不想要做厉鬼,你觉得做厉鬼是不好的,你觉得不怕疼,不怕死,不怕丑,是不好的,是不是?” 康乐吓得一直掉泪。 容小龙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很苦,很恨,又十分的生气,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如果你都不想要做厉鬼,觉得厉鬼不好,为什么要把别人,把无辜的人做了厉鬼呢?没有人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吗?” 容小龙一开始说这些的时候,是略微有点弯腰逼迫康乐直视自己说的,到现在他直起腰来,绕着康乐走了几圈,他每次只要转到康乐的眼前康乐就哆嗦,转了几次康乐就哆嗦了几次。 那个头颅,仿佛就像个小狗一样,锲而不舍的跟着容小龙的脚后跟跑,每一次都在容小龙脚步顿住的瞬间去张大嘴咬容小龙的靴子。每一次都被容小龙给避过了。 康乐听到容小龙喃喃道:“对啊,我何必问你呢?你把成文成武杀了做了厉鬼的时候,想必也没有过问过成文成武的意见,即便是过问了得到的也不是愿意的答案。——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问你?” 容小龙理所当然的丢下这一句话。 然后非常自然的停在了康乐面前,一只手擒拿住了康乐细长的脖子。他的手在渐渐地,缓慢的施加力道,一点一点的,令康乐缓慢的窒息了呼吸。 康乐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角滑落了一串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打湿了容小龙的手。 她似乎有一种坚信不疑的信念:就是坚信容小龙下的去手。 而这种信念,到了赵帛若离和月小鱼那边,则是在坚信容小龙根本就是在纯粹的吓唬而已。 赵帛很奇怪,心想:“为什么康乐会因为容小龙的话产生如此的恐惧?那边北凰的容氏,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 赵帛不知道到底是北凰的容氏格外可怕,还是眼前的容小龙太过于善良。 难道整个容氏,只有容小龙是个例外不成?或者再加上若离。 也不是不可能。对比若离还是有那么几年在父母身边长大,而容小龙根本就是襁褓中就失去双亲,被他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的师父给捡到了山村里长大。 若非是开眼,若非他天生容色出众,他到长大,也是个精神漂亮的小伙子而已。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容氏的其他人,从未耳濡目染过任何容氏家族的做派。如果人之初性本善,那他如今依然保留良善的心态,实在是要归功于他的师父给他找了个与世无争,好人很多的村子去长大。 所以他不像是容氏的人。 但是这一切,在康乐看来,没有比血浓于水更可怕的事情。所以在康乐面前,容小龙十分的可怕。他可天真,可以善良,甚至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被康乐当做孩子,可是随时随地,康乐都会觉得他时刻残忍。 真有趣,当容小龙会变脸呢? 可是康乐的害怕也不是装得。 她的恐惧,她的战栗,她的卑微,她的绝望,在这一刻,她好像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容小龙,而是一整个,令人闻风丧胆,恐惧无比的容氏家族。 ...... 赵帛实在是太过于想要知道了,北凰的容氏,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容小龙,很想要知道那厉鬼的成因:“厉鬼,厉鬼是如何成因的?” 康乐的声音抖如筛糠:“人,人死了之后,厉鬼吞吃其魂魄而成........” 简单来说,厉鬼,要‘食其同类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难有全者之态。’ 翻成白话文,就是鬼要吃掉鬼,才能够成为厉鬼。成为厉鬼者,戾气横生,与阳世格格不入,在阳世越久,暴烈程度越重,最后五感失控,开始食人。 可是,成文成武刚刚死掉不久,立刻成了厉鬼,而且立刻暴烈,立刻食人。如此之快吗? 如果厉鬼在阳间存在的时间那么短,那么之前徐长生所见到的那个混迹人群以至于除了徐长生之外他人都毫无察觉的那个,又算是什么? 若离在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你既然说,厉鬼是肯食同类而成,这么说,成文成武,是吃了别的魂魄才做的厉鬼?” “那不是成文成武。” 若离奇怪:“那是谁?为何会有成文成武的模样?” 康乐的嘴唇抖动了两下,可能是太过于紧张所致,她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出口太过于清楚连贯的语言。 若离朝着容小龙使了个颜色。 容小龙猛然翻开了掐住康乐的脖子。 康乐连连咳嗽了好几下。中途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容小龙,直到看到容小龙不耐烦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那是我们训练的厉鬼。他们可以根据所吃的灵魂,变幻成为灵魂主人的模样.......可惜时间太短,魂魄还未完全融合,就被.......被容小公子察觉,露了破绽。” “操纵厉鬼?”赵帛听得心惊不已,“他们?你们的人中,有厉鬼?” 康乐点点头。 若离继续问道:“难道是之前你们跟随的那些人中的?常人模样?思绪完整?” 康乐点头。 赵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为何训练厉鬼?容氏的手段?” 此番康乐就不回答了。 赵帛听了这番骇人言论,心口一阵的翻江倒海。刚刚缓解到差不多的恶心此刻又再度涌了上来。他想到之前还对康乐好言好语,想到还曾经为了自己废掉了颜康一只手而觉得愧疚,此刻想来,他不但是恶心不已,甚至还觉得自己之前的怜悯令他自己都要作呕。 他从未觉得这江湖有多险恶,人心有多险恶,多少次都觉得这不过是千人千面,一百个人里有一百种江湖,或者人云亦云,或者是大惊小怪。江湖或者庙堂,最多的区别也不过是人心的较量和武功的较量而已。 即便是朝代更替,也不过是天道轮回的必经选择罢了。 从未把这些情绪,这些观点放大影响自己。 而如今,他只觉得这一切种种,都令他觉得自己身处的根本不是什么江湖庙堂,而是一个炸掉的大茅坑。 他久居在其中,甚至还不觉得臭。 如今他不小心爬出来了茅坑,再浮生瞧上一眼,简直臭不可闻了。 赵帛当年听过一些关于容氏的传说,传的久了传地多了,很多东西都会夸张。 这一切的传说中,也包括了当初有人以容氏为蓝本,写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小传,倒是很火,都能传到赵帛手上去。其中一本写的很是有趣,看得当年的赵帛津津有味,险些就信了。说什么容氏乃是神鬼结合所生,容不得天,容不得地,只能被神鬼偷偷留在人间,故而姓容,因为天地不容。偏起个容姓,便是对天地不容最大的抗议。 而容氏因为是神鬼结合的孽障,故而通神通鬼,神灵愧疚,于是在容氏窥窃天机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等容氏把手伸到黄泉地下的时候,鬼魅们也装作不知。长此以往,被留在人间的容氏越发的猖狂。......这中间,小传写的很是簸荡,什么爱恨情仇,什么惊天动地,什么你死我活的,都出来了,甚至写到了容氏的家主容白,爱上了一个人间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美丽的如一朵清晨的百合花,落下的泪都如晨间的露水。结果那女孩命中注定寿命不长,容白不甘心,亲自到鬼界把打闹阴曹地府,甚至把女孩子的生死簿夺来,生生给女孩加了几十年的寿命。又大摇大摆把女孩的魂魄从阴间带了回来。 而就是这个举动,使得阎王上告了天庭。天庭终于震怒,发现那容氏的不寻常。玉帝派遣天兵彻查,居然是神鬼不伦所诞生的孽障。 .....而此时若是如此写一处容氏翻天覆地的举动。那么就算是十几岁的赵帛看了都会觉得俗套。 那本小传流传之久,必有道理。 小传当然剧情走势必然不会落俗套上去。 父母爱子,无私又自私。无可免俗。天地人间皆如此。神鬼缘分已尽,唯独愧对唯一孩儿。令孩儿在人间独自体会冷暖,孤单长大。如今,这孩子要面对天地共怒。原本看淡生死,看淡缘分情爱的一神一鬼,重新相聚于人间。 ......若是如此久别重逢,再旧情复燃,共诉相思...... 那么就算是十几岁的赵帛看了都会觉得俗套。 那本小传流传之久,必有道理。 小传剧情走到这里,一直都感觉和俗套有仇。看得赵帛津津有味。一神一鬼,在人间相遇。相视一看,彼此心中都无甚波澜。神灵高洁,一袭天衣,长发,玉冠,白面,面貌如画,冷峻无波。鬼魅妖邪,一袭紫衣,细腰裹长佩,赤足,雪白脚腕一铜铃,走路清脆有声,红唇,杏眼,美貌如花,勾魂夺魄。 一别经年,再相见,彼此皆如初见面目。 只是再无旧时念。 也无寒暄。皆知对方好。 这一段寥寥数笔,也无过多的心情描写,赵帛翻了翻前情回顾,发现这一段的关于一神一鬼的面貌描写,和之前初遇时候彼此眼中的对方几乎一模一样,连断字都断在同一个地方。 初读的时候,想着是不是笔者偷懒,后来再回味,才觉出其中的人是物非来。实在是唏嘘。 ...... 当年赵帛看这个容氏的戏说小传,心中却是有那么几分是觉得可信的。否则要如何去解释那容氏可窥探天机的原因?又要如何去解释容氏信神奉鬼的这个传统? 要知道,自古神鬼不两立啊...... 人们信奉神灵,驱逐鬼魂。明明知道人死成鬼的可能性最大,偏偏在白事上,总爱写个‘踏鹤西归’‘羽化登仙’什么的。还自作主张把仙界安排在了西方。而死后极乐世界,居然也好巧不巧安排在了西方。 所以,综上所述,人们实在是讨厌鬼啊........ 把所有的坏事,都推给鬼。 鬼鬼祟祟,鬼头鬼脑,鬼点子,鬼主意......甚至含冤而死的时候,要‘做鬼都不放过你’......看,要做坏事,就要当鬼。不然怎么不说‘我当了神仙也不放过你?’ 不行,神仙是宽宏大量的,是肚子里能撑船的。可是那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那可咽不下去。于是要做鬼。还要当厉鬼。必然放不过去。 .......这还是当初,带着容小龙去奇怪楼的时候的念头。如今再次回想,还是历历在目的。 他一字一句都没有错过。 可是如今的思想却已经大不尽相同了。他回忆当年那本小传,如今想法是:“鬼果然讨厌。” 他再看着眼前的容小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绝不可去北凰。——你才是容氏重续断层的希望啊。”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千年以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尚未来得及把这个想法宣之于口。那边卫华就匆匆而来,卫华的脸色即便是背光也显得是非常的难看且纠结。 他道:“公子......” 卫华欲言又止。 容小龙说:“你去吧。我还有东西要问她。” 卫华犹豫一番:“只有你和若离吗?我不放心......” 康乐花言巧语,心思看着十分的狡猾,就连如今呈现出来的胆怯和恐惧都不一定是真的。赵帛对于这个康乐的种种,都绝对不敢小看一番。 一看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江湖阅历的程度还不足以练就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二来,康乐一个弱女子既然可以来此作为说客来南齐试图说动容氏,就表示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过人之处,若一来不是美貌,二来不是武功,那就只剩第三的谋略了。 谋略这东西,原本对于赵帛来说,算是只要不贪心不上当就不会中招的东西。可是这两日的种种发生,加上一系列心累的操作,在看康乐,再思绪谋略二字,在赵帛的心里,这两个字已经和鬼这个字并肩了都。 其实想想也不算是硬凑。 毕竟都是坏心眼居多,毕竟都是虚无缥缈,毕竟都是变幻莫测,毕竟都是暗藏汹涌,毕竟都是要谋财害命,有所图谋。 赵帛说:“我现在看她,阴阳怪气。” 说的算是很客气。如果赵帛更加不客气一番,可能要说她跟鬼一样了。 容小龙回答他说:“门外都是你的人,怕什么?你若是不放心,让月小鱼来好了。” 门口卫华听到这番对话,又对着容小龙施礼:“我们还要烦请若离小姐来一趟。要借助一番不灵道人的学识。” 若离:“我吗?” 若离懵懵懂懂,和同样懵懂的赵帛一路跟着卫华来到了那个老宅的枯井旁边。枯井旁边,并排躺着成文成武的尸体。面部已经用白娟盖了起来,但是赵帛还是从衣着上认出来那是成文和成武。 赵帛注意到,成文成武的衣服看着虽然有些皱,但是却并不乱,而且看着也不像有经过打斗的痕迹。至少露出来的手上只沾了些许的灰尘。 根据护卫说道,成文成武的尸体,是刚刚被发现在井中的。 这井口枯的时间并不久,里面的泥和生长出来的杂草十分的柔软,就算是个毫无防备的小儿跌入也不会有什么致命的伤害。更别提年轻且武功还不错的成文成武了。 若离翻开其中一个人的手指看了看,指甲完好,皮肤柔软,但是温度已经褪去,周身冰凉,胸膛的位置已经有一些明显的硬块。推测已经死了有一阵的时间了。 若离说:“有可能是昨天晚上死的,也有可能是今天早些时候没的.......” 若离说:“现在天气很凉,尸体的腐败程度会大大的减弱。而且,如果对方想要隐瞒成文成武的受害时间,其实有很多办法。比如先把尸体埋进土里,然后再挖出来投入井中,埋进土里,会让尸体腐败的程度更慢。即便是死了三天,也会看起来就像是死掉一天一样.......很不好判断。” 毕竟赵家的护卫来到这里确实是三天前的事情。 若是果然是赵家护卫刚刚到,就被康乐手下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对方有个厉鬼。什么蔫坏的做不出来? 若离刚刚想要掀开其中一具尸体脸上的白娟,立刻被其中一个护卫给拦住了。 那个护卫面上有些惊恐之色,缓了一会才道:“若离小姐当心,委实是吓人的。” 若离手下顿了一下,并没有缩回去,也并没有继续伸过去,而是皱眉问道:“能够有多吓人?” 能有多吓人呢?发现成文成武的护卫有三个,其中两个人在井口放下打了活结的麻绳,然后需要另外一个跃入井中帮助麻绳套在尸体上拉上去。 那井口距离台面不算是深,护卫怕井底有积累很久的腐败的苦枝落叶的气息,故而不敢随便点燃火折,就一路下去的时候,随手扯掉了生长在井口石壁上的杂草。使得井口的光线可以照入井中。 井底光线就算是如此,也还是昏暗的。那两具尸体的脸埋在阴影中,辨认不清。那个护卫想要认清楚究竟是不是成文成武,就用靴子里的匕首的光线反射了光线,投到了其中一个尸体的脸上。 这一投射不要紧,那个护卫差点当场吓尿了裤子。 那护卫大叫一声,回声在井中回荡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那个护卫半天才冷静,叫那两个人丢下两个口袋,遮住了两具尸体的头脸,这才拉扯上来。 那个护卫是最后上来的,脚沾地的同时腿就软了。好半天都没捡回来舌头。 那个护卫,到现在还在另外一边的地上躺着,呈一个大字晒太阳。晒了正面晒背面。似乎要把身上的霉气给晒掉的架势。 他只说了一句话:“吓人。” 到底有多吓人? 若离皱眉。 她还真的给有犹豫了一下。 若离问其中一个护卫:“他受到惊吓,是在见到厉鬼之前吗?” 护卫点头。 若离就更加犹豫了。 赵帛说道:“好歹没吓死。” 他上前,一把掀开了其中一个脸上的白娟。 若离几乎在同时把眼睛给捂住了。 她听到赵帛说话:“没事,没多吓人。就是.......” 赵帛似乎想要想想如何去描述那个尸体的脸,赵帛顿了顿才道:“他是被吓死的。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若离还是闭着眼。 赵帛又说:“人家或许是在井底,咋一看,光线还吓人,所以没准备。其实倒还好,没......那么吓人。他毕竟是个人啊,死了也是个人,人能多吓人呢?” 令若离睁开眼睛的还是赵帛的最后一句话:“成文成武能有多吓人呢?” 若离心里一动,慢慢的就睁开了眼睛。 虽然心中有了‘吓人’‘是被吓死的’以及‘那是成文成武’的心理准备,若离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还是心里颤抖了一下。 这个时候还算是有阳光的,阳光也是有温度的。可是那一眼过去,她几乎觉得入坠冰窟,后背几乎瞬间浸透出一身的冷汗。被风那么一吹,若离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那确实,还能认得出来是成文成武中的成文。 可是那又不像是成文了。那也确实是个人,人能够有多可怕呢? 大概就是这样的可怕吧?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瞪大到这样的程度吗?真正的‘目眦尽裂’,他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变形,眼珠子都要突出到一种极限的程度。那眼球的状态也不像是常人模样,瞳孔放大,如一圈无底的深渊。 这是表象,表象是不吓人的。 真正令人恐惧的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就是一种旁人即便是面对面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惊恐。那种惊恐深入眼中,只要对视一眼,几乎就可以当场被吸进那恐惧的深渊里于其感同身受。 若离几乎可以确定,成文,包括旁边的成武,是被活活吓死的。 能够把有江湖经验的成文成武给当场吓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若离检查了成文的身体:“应该是受惊极致的情况下,当场肝胆破裂了。就是俗话说的吓破胆。” 若离抽出来一张手绢,把手绢卷成一个筒的模样,撬开成文的牙齿,伸到里面捣鼓一下,呈现给赵帛看其中些许的绿色液体。 若离说:“这应该是胆汁。” 若离摸了摸成文的胳膊、脖颈、胸膛,皆摸到了细微的颗粒。这是吓得起了所谓的鸡皮疙瘩。 然后若离又让其中一个侍卫各自去抹了一下成文成武的后背,都摸到了湿意。 出冷汗,起战栗,瞳孔放大,面部扭曲,头发有一种明显的炸开的状态。种种皆证明,这是被吓死的。 赵帛说道:“康乐被捉拿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可怖的人或者东西。颜康被唯独的时候,每一个蒙面人都被扯下来面具。也是常人模样。” 若离说道:“成文成武的魂魄变成了厉鬼,那厉鬼是毫无思维毫无任何人性的,全然凭借本能做事。这个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等容小龙问出来。可是我觉得既然能够有这种不同人性的厉鬼,也会有那种通了人性的厉鬼。” 赵帛糊涂。没听懂。 若离很坦然解释:“就像是狗。有的是野狗,不通人性,不懂人的调取。就是个山里各处见到东西就吃,见到人就咬的野畜生。有的呢,就是猎犬,有人照顾,有人训练,通晓人性,懂得口令,长得也是讨喜的。.......可是猎犬和野狗,说白了,不都是狗吗?狗既然可以有疯狗野狗猎犬的区分,为什么厉鬼不可以有?” 赵帛一愣,觉得若离说的问题,有道理确实是有道理,可是又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劲的。 他心里本能觉得用狗和人来比喻很是别扭。 可是若离却觉得,她不是用人来比喻狗。而是用厉鬼来比喻狗。虽然厉鬼是人所变化,可是厉鬼就是厉鬼,想必天下无人会真的把厉鬼当成人。 否则,是不是还要请厉鬼上桌吃席喝酒呢? 别说厉鬼了,就算是亲祖宗变成了鬼来找孙辈,那孙辈也只会磕头烧纸钱,不会真的请做了鬼的祖宗去上席吃酒的。 赵帛喃喃自语:“可是这训狗的方法,讲野狗训的通人性,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猎犬和家犬的记载,早在......” 若离懒得听他讲什么历史。讲什么训狗养猪什么的。 家犬的历史当然可以追溯很久,这野猪变成家猪,山鸡变成母鸡,野马变成战马,这事多了去了。念叨的过来吗? 若离只说:“确实渊源已久。可是,容氏难道是一朝一夕的存在吗?” 赵帛一愣,若离会由此说法,必然是有下文的。赵帛不动声色,他接着听到若离问他:“你可知道,黄泉君的故事?” 若离看了他一眼,补充一句:“黄泉相见。” 赵帛恍然,说:“是‘郑伯克段于鄢’的郑伯吗?” 若离点头:“不错。你可听说过,郑伯和姜氏在黄泉下相见的故事?” 据《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郑庄公弟兄二人,母亲武姜因生庄公时与寻常不同(郑庄公是武姜在睡眠中生下的,醒后方知,先是生下来脚,最后才生下头。由此姜氏就很不喜欢他。说他天生“大逆不道”,是天生的不孝。 姜氏偏爱小儿子,之后甚至配合小儿子谋反,当然失败,还衍生出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后小儿子自杀,姜氏被郑庄公送到别处居住。郑庄公还下言“不到黄泉不相见”。 不久后郑庄公反悔,于是听从颖考叔的建议,“掘地至黄泉,母子相见”。 而事实上,姜氏在经历小儿子自杀,谋反失败后就元气大伤,被送出别城后不久便抑郁成疾,未曾撑过郑庄公反悔。 姜氏死后,郑庄公的门客言道:“古君侯以孝道为重,虽姜氏多行不义,到公为君上,应胸怀宽广,海量汪涵。” 而此时,颖考叔来报,姜氏病故。郑庄公为君威和君名,请颖考叔为媒,引容氏“寻魂”,于“黄泉相见”。 ...... 赵帛听罢,品出这一段历史记载中其中一字的味道来:“引?” 这一字果然暗藏玄机,赵帛偏头看去若离,见到若离微微一笑。 这个“引”字用的很妙。 更妙的是,在所有的,野史,或者别人记录下来的关于这次的“寻魂”过程,关于容氏的出现,都用的是“引”。 若是一般,该用“请”,该用“出”,该用“谢”。 万万用不到一个“引”。 容氏,第一次出现在有关历史人物的记载中,就是和这位“克段于鄢”的郑伯。 这是容氏第一次出现在史书记载中。而这位郑伯生活的朝代,距离如今南齐,已经相隔千年了。更何况,当时的容氏就已经引得诸侯的重视,这岂不是更加代表在当时的时候,容氏的能力已经可以通鬼蜮了吗?在容氏知晓天机这个传闻之前,容氏已经在鬼蜮中来去自如了不是吗? 是啊,若是训狗,训猪,训马,不是一朝一夕的,那训厉鬼呢?一千年,够不够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木偶的灵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的第一反应就是若离在胡说八道。 若离怎么可以呢? 可以能够用这种冷静到近乎麻木的表情说出来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赵帛几度张嘴,都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他们说话的时候并非当着那几个护卫的面。而是走到了一边再去详谈的。 大约若离也明白她即将说出口的猜测十分的可怖和吓人,那些护卫虽然都或多或少的有过江湖经验,可是这比较容氏的那些接近于志怪诡异的事情来说,那些江湖经验根本不足以说明什么。 江湖人,还是只要知道江湖事就好。 对于志怪诡异,还是学术有专攻的强。 若离这一回才明白为什么徐长生这么多年来,都在江湖上寂寂无名。想必并非是因为什么武功平平,要知道,单单徐长生可杀不予楼贺兰愿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成名江湖了。 可是到现在,徐长生依然身在江湖,隐蔽江湖。 偌大的江湖,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江湖成了他的庇护所,暗礁,深林,地道等等,皆成了他躲避的地方。 若离说:“这么多年了。想必厉鬼这个事情,徐长生前辈也是知道了。可是你看他,守着一个秘密,那么多年也没有说叫第二个人知道。” 赵帛道:“你又是如何这般的肯定?” 若离立刻说道:“这类事情,志怪悬疑的,能是一般人接受得了的吗?对于江湖人来说,哪怕是杀人如麻的魔教教主存在江湖,都不如一个能够创造厉鬼的家族存在来的恐怖和惊悚。这种算是真真正正的奇闻异事了,徐长生如果想要泄密,他在泄密之前,难道能够真的保证收到秘密的那个人能够守口如瓶吗?” 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能?他们不就是知晓了容小龙的存在也知晓了厉鬼的存在的一批人吗?不也同样保守了秘密吗? 赵帛如此想着,脱口道:“我们不就是吗?” 若离轻轻一笑,这一笑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格外分明的态度,可是也并不算是很友好。 若离说道:“真的吗?我们知道这些事情,当真是容小龙深思熟虑之后,主动托盘而出的吗?” 赵帛一愣。 他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赵帛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若离那边已经给他分析了起来。 若离指了指自己:“我一早就知道我是容氏的人,即便是容小龙之后不会从鬼的嘴巴里知道这件事情,方大人也会早晚据实已告的。” “而你,你们赵家原本看着好像和容氏没有什么关系,相比较陌氏和容氏之前走的很近有过联系,你们赵家好像显得十分的局外人。可是后来发现,你们赵家的庄园,恰好就盖在了之前容氏的界面上。” 若离说:“至于月姑娘,虽然目前还不太明了,那也是我们不明了。看容小龙对她的态度,她只怕也是有着牵连的。” 若离在赵帛面前花了一个圈,无形的圈把自己和赵帛都包括了进来:“我们都在这个圈子里。逃不掉的。即便是一辈子没有关系,也是有人刻意把那个人踢出了局。可能你的叔叔并不想要你参合这事来,可惜了,天意逃不过。赵家的家主,大概死活也不会想到,你出门逛个街,就能和容氏指路人给打了个照面。” 若离的笑意有点无奈的那种认命感。 赵帛也配合一般,露出了这样的一个笑容。 赵帛的笑容转瞬即逝。 很快又陷入了忧伤中:“可是,若是真的这般,我们就更加不该让容小龙知道不是吗?” 若离反问:“这是什么道理呢?” 赵帛喃喃道:“他不该肩负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若离又反问:“那些是不属于他的呢?” 赵帛一愣,他听到自己在反问若离:“哪一些又是属于他的呢?” 赵帛站着不动,垂下眼睛,不去看若离:“想必你我都知道鸡鸣寺佛果,旁人无知,百姓即便是京城中的,也有很多是不知道佛果真实身份,就连当时淮南王率军包围白塔寺也是过往云烟。他之所以可以坦然活在朱姓的眼皮底下,是.......” “是因为自己挖掉了自己的眼睛。”若离接了他的话,“一个容氏的指路人,挖去了自己的眼睛。等同于是把自己的灵力归还给了神佛。所以他成为不了皇室的障碍,所以他能够活下来。” 若离说到这里,看了看容小龙所在的方向,这个角度,这个位置,什么都看不到的。只有对面屋顶上,那个还在把自己摊开成一个大字一样在晒太阳的护卫。 若离说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有的时候,我觉得那些逼迫容小龙的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帛不吱声。 若离幽幽叹气,说:“若是容小龙一直都是如此,不想争不想斗,他就只能够永远被动。别人可能不会打他吧,可是会利用他去打别人。我们即便是还是小孩子,会受到欺骗,可是好歹好歹,我们只会被人给骗了,而不会被鬼给欺骗。——我们被人骗了,好坏还能够将来抓到那个骗子打一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鬼呢?人死万事空,鬼有什么好怕呢?来世吗?还是魂飞魄散呢?别去衡量一个鬼或者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坏心眼或者自己的自以为是去极端到什么程度。” 赵帛脱口说道:“不是还有我们吗?” 若离很认真问道:“‘我们’是个什么范围?” 赵帛说:“我们的意思,就是赵家,陌家,以及.......” 他忽然卡壳。 若离喷笑:“你想要提方大人吗?方大人何德何能啊?他为人臣子,要为了一个和他八竿子扯不到的一个江湖少年,或者说,叛国的遗留,去挑衅当今天子吗?” 赵帛沉默。 若离继续说:“还有陌家,陌家明显,没有这个打算。陌家的家主如今是陌如眠。陌如眠是看在了方大人的意思上,要陌家收了容小龙教习剑法,之后如何,那条路还是要容小龙自己去走的。陌家可以站在容小龙的背后,但是绝对不可能为他遮风挡雨甚至让他蒙蔽眼前视线,毫无顾忌的往前走。” 陌氏的陌如眠接下了那把雁回和南声,就表示陌如眠以陌氏家主的身份,已经同意了成为容小龙的铠甲和靠山。而方卿和之所以会去选择陌氏而非和容小龙本人交情更多的赵家,也定然是经过考量的。 ——容小龙一个人势单力薄。他对于赵家没有任何的恩情,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固然是认识赵帛没错,可是在赵家,权利的中心是赵小楼,而并非赵帛。赵帛是下一任的家主,而非这一任。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赵帛一天没有坐上家主的位置,赵帛的交情,赵帛的私心,就一天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的。 更何况,若离有点冷酷的想,若是赵帛将来真的坐上了执法世家家主的位置,他可能反而不如现在畅快淋漓了。 赵家可是执法世家,江湖中绝对中立的存在。 天下可能没有完全居中的云,也没完全对成的一片叶子。可是这天下,这江湖,赵家必须绝对中立。 什么叫绝对中立呢? 就是两方门派相杀,即便是其中一派是赵家家主的红颜知己,他都要绝对公平,看看谁家死的人多,谁家活的人少。 绝对的中立需要绝对的冷酷。 而如果到时候容小龙被朝廷和江湖两方追击,江湖上的人煽动要把容小龙拖出去交给朝廷,作为中立的赵家该如何呢? 是力保扶弱,还是跟着踩一脚?还是少数服从多数? 这个赵家不可以直接下结论,还需要另外根据实际情况去考量。 反正赵家不可以斩钉截铁表示他会永远站在容小龙这边。即便是知道以容小龙的为人,不可能会做出那些诬陷的事情。 当然会有诬陷,江湖人最讨厌仗势欺人以多欺少,这些陋习都是江湖人留着去数落和瞧不起官场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吏的。他们如何能落人口实?这既然要群多去欺负一个落单的,当然要数落一些罪状。 当然,无事生非,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也是江湖人所鄙夷的。 可是,如果无事生非无中生有欲加之罪的前提是保护江湖平稳安乐,这好像一切就功过相抵了。 江湖人就是这样去自我安慰的。 赵帛是江湖世家的子弟,他虽然还算是天真,可是不至于天真到觉得江湖人是完全磊落光明的存在。 他也跟着若离扭头去看了看容小龙那个位置:“他毫无准备的出现在这个世间,这个江湖,真是为难他了啊.......” 是啊,好为难。 这世间万全准备,只等候那个人出现,那个时机成熟。可是说白了,容小龙就是那个人,容小龙就是那个时机。 他出现了,他的双眼也打开了。 可是,他没有准备好。 然而这一切,被蓄势待发,等候良久的那些人,忽略了,无视了,回避了。 他们不在意。 他们只是要一个容氏的人罢了。 那个人只要姓容就可以了,只要开了眼就可以了。甚至可以说,他最好最好,一无所知,天真愚蠢,任人摆布。 最好一个木偶人最好。 而且,要是一个听话的,毫无灵魂的木偶人。而不是像当初容白手里的那个,容白矜矜业业,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把那个木偶送上了龙椅。 王座好像是一个开关。或者说,是个可以把灵魂注入木偶的魔鬼。 穿着龙袍的木偶坐上了龙椅,忽然就生动了起来。 生动的一个表现便就是他会做主了。 他做的第一个主。就是灭了容氏的满门。 多有意思啊。 其实仔细想想,那个王座不一定只是特质王座。它是权利的象征,是财富的来源,是一切的开始。 它可以是王座,可以是宰相,可以是一个国师的位置,或者说还可以是一个身份,一个江湖地位,一座金山,甚至一箱黄金。 皆可以成为复活木偶杀死牵线人的契机。 牵线人不一定会舍得弄死他精心培养的完美木偶。 可是对于木偶来说,一个牵线人不过就是几根束缚它的,牵引它的线条而已。 谁能预料得到木偶的动作呢?大家一心一意的都盯着牵线人的举动,大幕没有拉开的时候,大家连一丝的眼神都懒得分给到木偶身上去。哪怕是那木偶的手上拿了一柄匕首,观众也不会有什么危机感。 谁能料到木偶会忽然挣脱牵线人的制衡,谁又能料到木偶会忽然动作,把那柄匕首捅到牵线人的脖颈动脉上去的呢?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观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人阻拦,无人出声,也无人质疑。 可是谁又都不是瞎子。 木偶杀了牵线人。 木偶能登场,能上台面,都是因为牵线人。可是如今呢? 木偶杀了牵线人。 不必去堵悠悠众口。 因为悠悠众口不敢张扬——台下牵线人的血还没干呢。 赵帛心里说道:“如果说一开始容白当时就是做了牵线人,陛下就是个木偶。这点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其实从一开始,那个木偶就有了灵魂的。” 表面上看,是老皇子当时被容白这个牵线人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王座,可是其实从头到尾,那个木偶的眼睛里都是闪着光的。那个光,就是王座的颜色,金光闪闪,尊贵非常。——若非是木偶本身对于王座的渴望,若非本身木偶的欲望,即便是牵线人所有牵引,那个木偶也不会如此顺畅的抬起走脚,看着轻快又稳健地,一步步走向那个最终的目标,那个王座的位置。 而容小龙也是一样,那么多人,那么多方的势力想要让他成为木偶,他们来做这个牵线人,也得容小龙配合啊,配合这些人,配合着这些欲望,抬脚,抬手,步伐轻快,稳健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一双脚一路往前,一双眼睛永远直视,不见周围硝烟弥漫,也不见脚下血流成河。 他要陪着牵线人一路走到最终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然后等到最后,看看到底是谁,才能把谁,推倒那片火海中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意有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可是等到容小龙走到那片火海的时候,他还会是现在的容小龙吗? 一旦想到这里,赵帛的心脏就跟牵扯了一根线一样的阵阵抽疼。 若离看了那个状态的赵帛一眼,虽然不知道赵帛如今在想些什么,不过凭着她对于赵帛的了解,她知道赵帛老好人的情绪又犯了。 铁定是在悲伤于容小龙的未来和无法掌控命运的为难什么的。 若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嘴了。 赵帛转身朝着尸体方向过去,问了一句:“能否另其表情复原?” 护卫摇摇头。 赵帛虽然早已经有了数,可是听到这个回答还是忍不住失落。他抬头看了看屋顶上那个摊在上面晒太阳的护卫。 叹了一口气:“带走骨灰吧.......” 这番情况,总不能够让成文成武的家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死状如此凄惨吧?这无异于是一种伤口撒盐的行为。 赵帛另外交代道:“今晚不必分开,也不必有人在外首页。全部都在大堂中,我和容小龙在外。” 其中一个护卫大惊,当场反驳:“不可!公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帛说道:“在这天下道理之前,你们可曾见过今日的场面?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场面?” 在场护卫皆无言以对。 这自然是没有想过的。他们就连鬼神志怪的传说都只是当做故事亦或者是什么民间传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闹鬼的传闻,即便是在外见过风吹草动之类的唬人动静,大着胆子过去一看,也多半是野鸡或者灰兔。 何曾见过如此的场面。 那原本正常的成文成武忽然出手伤人已经足够令他们诧异,卫华居然被伤到更是令这种诧异加倍,而到后面,那居然是怪物,不是成文成武,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虽然寻到了成文成武的尸体,确定那今日怪物并非是成文成武,他们心中对于手刃兄弟的愧疚有所减轻,可是成文成武临死之前的面上情况依然叫他们心中无法宁静。 这些护卫虽然江湖经验不错,武功也不错,否则也不会被赵小楼派来保护赵帛。可是毕竟各个都是年轻人,虽然平日里各个都是血气方刚胆大包天,但是那若是天真的塌下来,该吓得面如土色还是会被吓得面如土色的。 一群年轻人在十五岁的赵帛面前各个都出不了声。 赵帛就说:“既然今日场面之前从未有过,那刚刚那番道理,也可以今日才有。” 赵帛吩咐道:“去把后院的后堂给打扫了。前后门都给我堵上。大大方方睡一晚上,没事不必半夜惊醒。” 其中一个护卫一脸紧张的问道:“公子,是,是今夜有什么吗?” 赵帛看了那个护卫一眼:“没有什么最好。我们要等到我叔叔来。” 赵帛垂下眼睛:“这件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没人能做主。” 他必须地承认,自己还是个小孩,天资到此,毕竟有限。很多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是莽撞而为能够解决的事情。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对方既然有所准备,也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情况,不过就是亡羊补牢而已。 .......且希望为时不晚。 如今情况,他们十分被动。那是厉鬼,连鬼都不是。鬼反而还好,他们看不到摸不着,鬼又怕容小龙,容小龙也不会被厉鬼给吓死。 但是厉鬼就不一样,厉鬼把成文成武给吓死了。 护卫犹豫半晌没有懂,终于有个护卫大着胆子问赵帛道:“要请来家主吗?这事情,莫非已经无法收拾?” 赵帛叹气,又是摇头:“当然无法收拾......这种江湖术法,你们有见过吗?” 在场护卫俱是一愣:“江湖术法?” “一种障眼法,”若离自赵帛身后而来,“我师父不灵道人曾经说过,在江湖中曾经有一种术法,可以致人迷幻,令人所见之物,皆有生命。花朵可以张嘴,地上的草叶各个都在啃咬自己的脚指,就连入睡的时候半夜惊醒,也会发现那床前幔帐生了软绵的手。然后也确实有人,自己把自己在睡梦中用幔帐活活勒死。” 在场护卫无不胆寒:“如此恐惧?为何江湖上从未听说?” 若离说道:“这是民间的东西,或者说,是商贾之家的暗门玩意。家族中兄弟为了财产象征,或者是高门中妻妾互相争夺宠爱,就会下这种下作手段。一般都是下在饮食里,甚至扬在风中,因为那种东西无色无味,极其轻盈,甚至若是下在每日沐浴的水中,天长日久,也会深入肌肤,令人生出无法逃避的幻觉,即便是青天白日,也会发疯惊恐。” 若离每一次江讲述这一类奇闻,都十分的明了清楚,轻柔缓慢,虽然不像是讲故事那样的生动,可是听的人也是很沉醉。 可是如今,若离说的是吓人的奇闻。 沉醉中带着令人无法令人掌控的飘忽。 赵帛问她:“这个事情,我隐约也是记得,可是这种事情当年不是因为太过于恶劣,所以导致练就这个药物发财的黑心老道被送官查办,充军流放了吗?” 若离看他一眼,当然知道赵帛是在配合她胡说八道。她旋即微微一笑:“是啊,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连我师父都还是个年轻道士呢.......” 若离可以不提充军流放的方位。 她不说,自然会有人说。 这个时候,其中一个护卫就想到了:“充军流放?充军流放不就是流放到了北荒吗?” 这一句话一处,如一块大石落入湖面,激起千重浪来。 护卫中你一言我一语,各个都在对着时间线。 “二十年前那个老道士被充军流放到了北荒,十五年前,南顺的皇室不就同样北渡了么?” “对对对,中间不过之隔了五年而已!” “那个老道士既然为了赚钱做出这样的昧良心的东西,必然就是个见钱眼开的黑心的主,他到了北荒,必然不能够真的洗心革面,那套黑心的东西,在这边做不了,换个地方,还是不是照样使坏?” “当年官府将北荒作为罪臣流放之地,是因为那片地方是不毛之地,九死一生,流放北荒,其实和斩首没多大区别。可是却也不曾料到,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 “......可是这是二十年啊......二十年的时间,那个黑心道人谁知道会不会变本加厉,做的更加歹毒的东西来?” “.....成文成武两兄弟如此模样,还不够歹毒吗?” “.......简直人神共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个都气的火冒三丈,若是那个道士在眼前,只怕要被这些年轻的江湖客给手撕掉。 若离心中有些愧疚。 因为她的师父不灵道人也是个道士。 她偏偏胡乱编个东西,也顺口给编了个道士。 道家若是头上有神灵听到,可能气的要下来瞧她的头。 没办法,也是临时舌头打结,说了个道士。她原本想说和尚,可是那和尚两个字尚未脱口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了佛果。 佛果是出家人,也是容氏的人。她如今的这一切胡言乱语一派胡言,其实并不是要消除在场护卫的恐惧。因为恐惧往往令人戒备,消除了恐惧就等于消除了戒备。 这对于眼下的局面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若离也发现了,那些护卫窃窃私语时候,已经对出手的容小龙产生了怀疑。 如果承认了那个是厉鬼,为何容小龙能够消灭厉鬼呢?是不是康乐那边就是因为知晓如此才下的手?是不是就表示成文成武无辜惨死,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容小龙呢? 康乐的目的在于容小龙,成文成武不过就是随手扯来的牵连而已。 康乐一方可以随手扯来成文成武,也可以随手扯来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过是康乐用来威逼容小龙就范的工具罢了。 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容小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就是自己家公子的朋友罢了。为了自己家的公子卖命就算了,毕竟赵家对于他们的关系不一样,有传道受业之恩。 那容小龙有什么呢?值得他们要去卖命? 他们是赵家的门生,他们可以为了保护赵家的小公子鞠躬尽瘁奉献生命,可是容小龙算什么呢? ...... 容小龙算什么? 这个问题,放给赵帛听,赵帛也一时半会不知道。 朋友吧? 可是就连夫妻都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赵帛怎么就没有想过跑路呢? 不仅没跑路,赵帛看起来还比容小龙还要忧愁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帛如今放出风声,表示那今日怪物并非是成文成武,而是对方所为的障眼法。和鬼怪无关。也和容小龙无关。 不是厉鬼,而是一种江湖术法,玄门而已。虽然玄门也挺邪乎,可是玄门的邪乎是人为的。人为的东西,怎么比较,都要比厉鬼来的要令人心安点。 当然也不过是对比罢了。 赵帛心累的要命。 他锤了捶自己的脑壳。 ....... 赵小楼也情不自禁锤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心中的叹息几乎要叹倒一座山。 他眼前是那只断手,面前站着闫大夫。 赵小楼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一下子好像老了三岁:“就连闫大夫也查不出来是什么毒吗?” 闫大夫看着也是一脸的头疼:“确实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一种,哪怕是在大内的时候.......” 闫大夫大概是被前所未有的挫折给挫地不轻,连最基本的礼节称呼都给忘了。 和赵小楼开始直来直往了。 若是以往的时候,赵小楼一定会诧异。可是今日似乎就连赵小龙都显得心不在焉,他从一开始就在叹气,现在又叹了一口气,示意闫大夫下去休息。 赵小楼看着一脸梦游的闫大夫离开之后,一脸的疲惫之色就不见了。 赵小楼并未选择正堂的门,而是拐了个弯,从通往后堂的入口处到达了距离鹅湖最近的一个梨花林园去。 如今已经深冬,正是梨树上果子挂满枝头的时候。不过这梨子果肉发酸,不是合适食用的梨子,所以一般都选择不摘,挂在枝头,一半是拿来投喂过冬的鸟儿和林中的野物,一般算是欣赏累累硕果的画面。 只不过今日赵小楼对于眼前画面根本无心欣赏。 他走的很快,且稳。脚下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连肩膀处掉下一片枯叶也没有被带落下来。 那一片有些卷曲的枯叶停留在赵小楼的肩上,如一只停驻的蝶。 他在那里负手站立了一会。不言不语,仿佛是在有所等候。 不多会,小路那头就传来了一阵声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踩着落叶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凌乱,透漏出脚步的主人内心的挣扎和矛盾。 那脚步声渐渐在背后逼近,过了一会,脚步声一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家.......大公子?” 赵小楼回头,果然见到一脸苍白又震惊的闫大夫。 赵小楼的视线只在闫大夫惊讶的脸上稍稍停留,便往下游走。 闫大夫察觉,立刻欲盖弥彰的把手里的东西背到了身后。 赵小楼笑了笑,非常柔和的开口:“闫大夫今日触景生情,前来此地祭拜缅怀一番友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闫大夫,今日的纸钱,烧的出去吗?” 闫大夫脸色苍白,似乎对于赵小楼的话还尚未反应过来。他很茫然的看了赵小楼一眼。 赵小楼笑着继续说道:“闫大夫久居状内,基本不问外事。不过我可以代为告之。那方断手的主人,并非是闫大夫的友人,闫大夫只顾着那甲中毒药十分严肃,大概没有细细查看,那只手是个年轻人的。” 赵小楼话音刚落,闫大夫背后的包裹就掉在了地上,那包裹大概匆匆拢合,并未来得及打结,如今落地,包裹散开,里面的雪白纸钱被地上席卷枯叶的微风吹散了一地。 赵小楼又说道:“如今隔相江江水平息,已经有北荒之人渡船南归.......闫大夫,当年意气为何消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闫大夫当时也是消沉万分,言语人不可斗过天。天意要待人薄命,人也没办法,可是如今看来,这天意似乎有趣的很啊......是不是?” 他说完,一脸期待看着闫大夫。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不再回来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此刻闫大夫脸上一片死水,并没有任何的期待。至少是和赵小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闫大夫弯下腰,低头捡拾地上的纸钱。那纸钱看着很新,要比一般的纸钱看着要白一些。甚至比京城中高价的白雪阁出品的白雪纸还要白。 这样的纸若是放在京城,只怕要一卷千金。结果却被闫大夫用来剪成了纸钱。 可是,闫大夫为什么会这么快的就取来了纸钱呢? 赵小楼心里有这样的困惑。但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问出口。 介于闫大夫和赵家的关系,他并不想以审讯的口吻来面对眼前的老人家。 那纸钱很轻,园中还有风,虽然不大,只贴着地面轻轻的拂过。可是颇有些顽皮的意思,闫大夫的手刚刚要触及眼前的一片纸钱,那风就挑那个时候卷着纸钱和落叶一起溜走。 闫大夫一开始弯着腰一点一点的捡那些纸钱,后来大概是腰承受不住,干脆就蹲了下来。 即便如此,还是被赵小楼看出来一丝的狼狈。 有几片纸钱冲着赵小楼而来,抵在了赵小楼的脚尖。 赵小楼不可能真的让闫大夫在他脚边去够那个纸钱,就蹲下来一同帮忙捡。 捡了几张,赵小楼终于忍不住开口:“闫大夫,这之前,再买就是了。更何况........” “......更何况你那个朋友可能根本还没有死。”赵小楼把这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既然赵小楼没说出来下半句话,闫大夫也就只回应那说出口的一半:“买不到。” 他说,他既然再捡,一张一张的捡,每一张都抚平,紧紧的捏在手里,仿佛是在攥着谁的命一样。 “这个东西,别处买不到。只有这些了。再也没有了。哪怕最后轮到我,也没有了。死路一条了。” 闫大夫絮絮叨叨的说,像是在回答赵小楼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前半句还像是个无趣的念叨,听到了后半句的时候,赵小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里狂跳起来。 他终于把问题给问了出来,同时,把手里已经捡起来的一叠雪白纸钱递到了闫大夫的手上。 他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闫大夫,不是准备给自己的朋友烧纸钱祭拜吗?” 闫大夫接过了赵小楼手上的纸钱。没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赵小楼的手,闫大夫问:“大公子,可直接触碰过那只断掌?可有人触碰过那只断掌?” 赵小楼回答说道:“并未。” 他又想到了这个断掌的来处:“但是旁人是否碰触,我不可肯定。” 闫大夫点了点头,他终于捡起来最后一片纸钱之后,很缓慢的直起身子,大概是刚刚蹲的久了,起立的时候有些肉眼可见的摇摇晃晃。 赵小楼身手搀扶了一把,把闫大夫引到了一处梨花树下的秋千上:这梨园其实是野趣,平日里来的大多是庄园中的小孩子来此捉迷藏或者是毛头小子和少女来此调情。本就是庄园以外的天生地长,自然没有什么桌椅石凳,就连这唯一的秋千。也是赵帛为了哄房中的丫头开心而找人搭的。 闫大夫一把年纪,再一次坐上了秋千,虽然也晃,不过很快也就恢复了过来。 他还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那一把纸钱和包袱。 闫大夫很长的喘了一口气。 闫大夫又离开了秋千。 再一次的从包袱里拿出来火折子,又掏出来一个很小的瓦盆。那个瓦盆,据估计应该只有那个纸钱同等大小。 闫大夫慢吞吞寻了一块空地,吹开了一点火苗,慢慢点燃了一张纸钱。然后投入了那个很小的瓦盆中。再是二张。第三张。然后一直地放进去。直到把那些‘买不到,只有这些,再也没有’的纸片一一焚烧干净。 闫大夫原本是蹲在那里的,之后可能是支撑不住,直接坐了下去。 赵小楼也跟着席地而坐。默默地看着那眼前微小的火光和几乎感觉不到的一点点的热度。 那些雪白的纸钱慢慢地化作了那个瓦盆底部一点点黑色的灰烬。 又过了很久,赵小龙动了动腿,这才听到闫大夫再次开口:“我知道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觉得,我的那个当初的朋友,或许并没有死,或许依然在北荒。大公子猜的没错,料地没错,那个断掌上发现的毒,确实是他的手笔。即便是物是人非,相隔多年,我依然能够从这些毒素上察觉出来故人的手法。” 赵小楼低声道:“这个毒素,可会致命?” 闫大夫说:“只要是毒,都会致命。” 赵小楼的心沉了一下,“那赵帛.......” “这是慢性毒,不到一年半载是发不出去了的,”闫大夫一摆手,又对赵小楼说道,“而且我想,这毒的设计者,也就是老朽的那位朋友,应该不曾想真的要谁的性命去的。” 赵小楼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他皱眉又想了想,很快就整理出闫大夫的猜测。 “难道是闫大夫的那位友人,想要借着这个毒,来传递消息?闫大夫和您的友人皆是出身杏林堂,您可以凭借毒素来认出出自何人手法,那么,别的杏林堂的医者,是不是也能认出来?” 果然,闫大夫点了点头。 赵小楼的心又沉又浮,忐忑不安。 杏林堂,杏林堂在天下都是大名鼎鼎。以专收天赋极高或者对医术有贡献的孩子为徒。若是天赋极高,哪怕是出身寒微,杏林堂也可以免除一切束修。甚至资助学生一切开销。若是天赋不高,但是出身世家者,能够提供不寻常的脉案,也可以入学。毕竟世家传人,根基本就比寻常人深厚。稍加指点,日后也可以是良医。而杏林堂中的太夫,本来就有不少出身于贵族,或者干脆就是世代供职于太医院的世家子弟。当然在出师之后,大部分依然还是供职于皇城太医院....... 根据传话回来的护卫言道,这个断掌的主人,自爆自己是西奥使团的一员。他落得断掌,是因为他先杀害南齐百姓在先,设计容小龙在后,之后被赵家的护卫所困的时候依然不老实,试图攻击赵帛,故而被护主心切的卫华一剑砍下了手掌。 护卫交代,其实卫华一开始只是想要吓唬那个颜康的。只要颜康收手就不至于如此,事实上,在一般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收手的。因为毕竟手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是对一个百姓还是对一个习武之人,而颜康,偏偏不收手。 他不但不收手,还不顾一切,如破釜沉舟一般的直取赵帛的颈部而来,卫华这才下手。 然而还是晚了,护卫说道,那个时候,赵帛的脖颈上确实是被挠了两道口子。其中一道只是破皮,一道见了血。 不过护卫说,已经当时就寻到了解药。也缓解了。 赵小楼当时确实想要松一口气。但是转头瞥到了闫大夫铁青又呆愣的脸色,赵小楼那口气就怎么都叹不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他心里憋闷无比,一边牵挂着赵帛中了招,一边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看着那断掌又觉得卫华下手实在是太轻,又在计较卫华为何下手这么慢,一边却又明白为何卫华下手会有迟疑:颜康是西奥的使臣,一旦江湖人手段鲁莽,真的误伤了人命,往重了说,那就是两国的事情。 这两国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个江湖的世家能够承受得住的,更加不是卫华能够承受得住的。 卫华的犹豫,赵小楼当然理解。但是他恼恨于颜康伤了赵帛。 他又听到闫大夫说只要是毒,皆会丧命。 那么之后即便是说什么慢性毒,或者是一年半载都发不出来也没半点的后续安慰作用。 因为实在是无济于事的。 发不出来,那有没有可能毒在肌里?血液?内脏?真气中呢?会不会影响五脏六腑,武功进展,寿数安危呢? 那是进入了血液中的毒素,又不是那种所谓的死士在牙齿里凿空藏的毒。那已经进去了血液了。 牙齿里藏着的毒,好歹有一层蜂蜡裹着,还被牙齿给裹着。事情败露要自尽,是必须同时咬碎牙齿,蜂蜡,和舌头的。让读书进入舌头中的血管,直接毒到大脑。 所以很多死士最后自尽,满口都是血,还真不是毒素所致。 而是自己断舌的行为。那样的决绝,活生生咬下自己的舌头,就算是不被毒素给毒死,也是会被活生生被自己的血给呛死。 而赵帛中的毒素,即便是慢性毒,如今也已经跟着抓破的皮肤流入到了血液里了。 赵小楼克制自己的声音,很缓慢地说道:“闫大夫,您的友人,或许有可能是被威逼所至。否则也不会传递如此讯息吧?” 闫大夫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说道:“一入杏林堂,终身不可脱。他既然曾经是杏林堂的人,就不可以做出害人的东西来。他既然做了,又留下了讯息,只要一旦讯息传来,别说此刻隔相江江水平息,即便是江水依然滔滔,杏林堂也有办法去清楚叛徒。” 闫大夫的眼前直勾勾的盯着那一一个很小的瓦盆:“这些纸钱,算是我提前为他烧的。以前没有烧过,说来可笑,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给他烧纸钱,可是我心里笃定他已经死了。如今我给他烧纸钱,是因为我心里笃定他必然要死了。” 闫大夫叹了一口气,又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一边的赵小楼似乎觉得那第二口气是闫大夫再替他叹息的一样,他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就松快了一些。 这种很奇怪的感觉令赵小楼惊诧的睁大了双眼。 他在一片惊诧中,听到闫大夫说:“我如今年老,大概无人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可是即便是老骨头,也要为了后生去拼一拼。别的不说,那小子,老替我去偷酒喝。” 赵小楼在明白了闫大夫的意思之后,愣住了。 闫大夫看了愣住了赵小楼一眼,笑道:“走吧。咱们地启程了。带着我这把老骨头上路,可就没来的时候快了。” 赵小楼赶紧把闫大夫给扶了起来。 闫大夫抖了抖衣摆上了落叶,指了指那个已经凉掉了瓦盆:“那个也带上。” 赵小楼就带上了。 第三天,闫大夫就收拾了包裹,带着那个烧的黢黑的瓦盆上了马车。由那个报信的护卫带路,一路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为什么是第三天,因为闫大夫这一次出门,几乎就和搬家一样。 什么都要带着。 用惯的香要带着,带了香自然就要带几个看得顺眼的香炉和手炉,保暖的大氅也寻了几件新鲜的,配合的夹衫和棉衣也带着,还有新的鞋子和长袜等等,还要带一些零嘴,比如腌制好的橘子糖,今年新下来的秋梨糖,晒干的胖大海,金银花,纶巾,挠头的簪子,暖手的汤婆子,一件没落下,都挑了个遍。 到最后选马车,也选了一辆最称心的,往里面铺了软和的软垫被子靠枕,摆上了水果,暖壶,蜜酒等等。这才抱着那个烧的黢黑的瓦盆放下了帘子。 中间有好几次,都有人旁敲侧击问赵小楼,是不是闫大夫不愿意去,故意找事磨蹭的? 闫大夫又不是没出过院门,跟着去淮南,去连城,去旁的地方,那次不是拔腿就走?这一次倒好,整的就像是搬家一样。 有家丁还嘀咕:“又不是不回来,带那么多没穿过的新衣服干吗?风尘仆仆的,这还没过年呢.......” 赵小楼没说话,只让家丁尽可能满足闫大夫的意思。 “他想如何就如何,想带多少就带多少,一辆马车不够,就给他两辆马车。要多少水果就给他装多少水果。” 闫大夫还要水果。要桔子,要甘蔗,要蜜饯,要冬枣。 都细细地挑了每一个都完好新鲜的果子,好好的放在了专门的箱子里带着。 闫大夫很满意。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竹青色的衣裳,外面罩着一件绣着松鹤映雪的暗纹的白色大氅,站在属于他的‘家当’面前,对着赵小楼微微一笑。 赵小楼回以微笑。 他旁边的管家忽然说:“闫大夫这身打扮,很严肃......似乎从何处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赵小楼记得。 十二年前,赵小楼跟着自己的哥哥就是赵帛的父亲在隔相江钱遇到了对着江水痛哭的闫大夫,以为他要投江,便赶紧上前劝阻。 得此相识。 当时,闫大夫就是这一身的打扮。 “第四百一十八章 法不责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暂时无法离开那个村子。 那个村子的夫妻命案惊动了京城。很快牵扯出来了别的案子。赵家的护卫办成路过的旅人,凑过去听了几耳朵的热闹,得到了大致的方向来。 果然败露了。 因为赵帛事先控制了那个官宝贝儿子,那个官差是主动投案的。招地很干净,而且非常有条理,他大概早就料到这一天,保存了不少的证据。认证物证都有——包括那个给他生了儿子的村长的弟媳妇。 而当时那个算计了官差的村长在事发之后,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去死哪里那么容易?那个村长当夜把家里的人都叫来,分钱遣散,然后给自己灌了个烂醉,然后接着酒壮胆,摇摇晃晃去解裤腰带往房梁上甩。 那里甩的准?于是就干脆帮在了柱子上,两头打了个猪蹄扣,一头拴在了柱子上,一头套在了脖子上。想着到时候一狠心,脚一软就能顺手把自己给吊死。 结果他一跪下,除了把自己勒的眼睛发直两腿乱蹬之外,自己根本就没有一点要够到阎王爷家门口的意思。 人天生怕死,人也是天生求生。 在垂死之际,就连酒精都麻醉不了那天生的求生意志。他蹬着那两条被两坛子地瓜烧醉的软的像面条的腿,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刚刚站起来,那门就被上门缉拿他的官兵给冲破了。 村长瞪着眼睛看了一会面前乌泱泱的官兵,嗷一声拔腿就想跑。刚刚迈开腿就被自己的猪蹄扣给扯了回来。头顺道给撞到了柱子上,狠狠勒了一回脖子。 官差抓了个正着。 捕快也几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上门捉拿的时候,是犯人自己把自己给绑在原地等这来捉的。 结果是捕快也解不开那个猪蹄扣。 猪蹄扣顾名思义,就是民间的屠夫杀猪的时候用来捆绑猪的。就连恐惧待死的猪都挣脱不开的绳结,更别提人了。 捕快只好抽刀砍下一边的裤腰带,然后在村长的脖子上再加了一个枷锁,带回去了衙门。这一番动静,早就落到了村民的耳朵里。 村民中消息灵通。隐约也猜到了村长这一晚上闹的动静是为了哪般。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村里的人竟然还有心思津津乐道这些八卦,仿佛这些事情与己无关一般。 其实这个原因也不难猜。 法不责众罢了。 老百姓虽然不能够算是全部懂得律法,可是不代表就全然不知。好歹一些对于自己有利的东西还是明白一二的。 这也是之前村长怂恿的时候,有意无意透漏的。‘法不责众’,既是村长为知法犯法而寻的漏洞,也是村民明知故犯勇气的来源。 所以村民也知道,这东窗事发,也是死贫道不死道友。 何况这营生也没有让村民地多少的好处,至于这什么年成分肉,手上得钱这事,村民若是往年收成好,也能吃上。 村民们于是更加理直气壮抱怨起来。 ‘这村长可不是坑人?’ ‘坑人啊这事。尤其是读书人,读过书的去坑我们这些目不识丁的老实人,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你看看,今年我们村子里的庄稼,全毁了,这眼看要入冬过年了,别说这庄稼没收完,这后面晒稻谷,打谷子,舂米什么的......都还没做!今年可要怎么过悠.......’ 这可不是一张嘴这么说的。 赵家派了好几个护卫去打听。 听到的不是骂村长就是诉苦。 有几个女人,甚至拽着路过的陌生人不放,就那么哭起来。 其中一个护卫差点被扯掉半拉袖子。 赵帛中间清醒了一会,听了半个耳朵。还扯了嘴角笑了一下:“这不是在做戏吧?” 容小龙给他唇边沾了一点水,润湿了他的嘴唇,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们是真的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受了蒙蔽的。” 赵帛眨了眨眼看了看容小龙,没再烦恼这件事,他眼看倦意又要涌上眼底,在又一次睡过去之前,他拽了一下容小龙的袖子,说:“你可别上当。” 赵帛每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都要说这句话。已经不知道是这几天以来的第几次。 容小龙也不知道是这几天以来的第几次保证:“我不会的。” 赵帛这一会没有眨眼睛,甚至没有长长吐一口气,就那么直接的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不管是赵帛清醒也好,昏睡也罢,一时一刻,都在折磨容小龙。 赵帛是在第二日的时候出事的。 出事之前,赵帛还在照了一下镜子,说那脖子上的伤痕虽然消肿,但是万一留疤,可是一点也不好看的。 若离还打趣他:“男人留个疤算什么?又不是姑娘家。” 赵帛理直气壮反驳:“那也得看是什么疤痕啊!若是剑伤刀上的,那可是风光,就算是身上伤痕累累都是一战一武的较量留下的。可是你看我这个算什么?” 若离说:“那也没人看到啊,领子.......” 若离忽然闭嘴了。 怎么会没人看到呢?赵帛审问颜康的时候又不是拉下领子去审问的。颜康能挠他的地方也就是露出的脖子。当然看得到。 何况赵帛在指着的时候,也是在平日的情况下。 赵帛十分的苦恼,加上若离半路闭嘴,他就更苦恼了:“这下要如何交代哦。......万一我长大了,在江湖遇到了红颜知己天仙美人儿,然后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美人儿一看到我脖子上这样的抓痕,还不得误会?” 容小龙是真的不懂:“能误会什么啊?你直接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说实话还能显得少年时候就开始历经凶险,还挺威风不是吗? 赵帛一本正经:“实话实话也得有人信啊.....我这伤痕,外人不懂得,一看,就知道是风流债惹得。家里葡萄架子倒了.......” 别的容小龙不知道,葡萄架的说法他还是懂的。 赵帛说:“江湖人,打架,上指甲,谁信啊?” 说的也是。即便是容小龙小时候听书,也没有一篇说到过江湖人比武会动指甲的。 说白了,这伤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容小龙想了想,也挺犯愁。然后他很快想到了闫大夫。 “闫大夫不是成京出身杏林堂么?还曾经是宫里的御医?我寻思,闫大夫应该能有办法去除掉这些疤痕的?” 宫里的太医应该挺懂得保养容颜的方法吧? 毕竟宫里的女人柔弱,估计就算是争风吃醋起来,能动手的唯一武器就是指甲了。 对付这种指甲的疤痕,应该手到擒来? 若离说道:“是啊,而且就算是不行,不是还有合剑山庄的那位钱姑娘?” 容小龙注意到,若离说道钱姑娘的时候,赵帛脸就红了。 容小龙有意逗弄一下赵帛,故意问若离:“钱姑娘,漂亮吗?” 若离刚刚说了一句:“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 若离的后面一句话“她就是从来看不到赵家的小公子......”还没说出口,面前的上一刻还脸红的赵帛就忽然脸色苍白一头栽倒在地。 若离和容小龙吓了一跳。 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请来了当地府衙中的太夫,也诊断不出来什么。 全程若离都是冷着一张脸。 然后等到那个大夫走了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了康乐那边。 康乐承认的也很快。 她还笑:“你们怎么这样的天真?说什么是解药,就信了什么是解药?” 卫华顿时怒气被激,刚刚上前一步,就听到康乐说:“你要杀了我吗?杀了我的话,你家的公子也要死的。” 康乐语气柔柔的,一点也不着急,相反,她十分愉悦,仿佛对面的人越生气,越急,她就越发的愉快:“你们放心,赵家的小公子是不会死的,不是暂时不会,而是他就是不会。他只是会越来越容易困倦,睡得时间会越来越长。” 容小龙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康乐说:“我想要做什么,容小公子不懂吗?其实想要救赵小公子很容易啊。容小公子能够做到,也只有容小公子能做到的。” 容小龙听了这一句话,脑子里嗡嗡响。 可是即便是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还是可以听得清楚康乐的话:“我们康家,是容氏的下首者,为容氏指路人马首是瞻。容小公子的话我们当日可以不听,可是若是君侯的话,我们是不敢违背的。” “在下知道,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或者说,实在是逼迫了,”康乐说,“可是康乐也给容小公子寻到了出气的方法啊......只要君侯一声令下,让我交出解药,然后再一声令下,让我自己凌迟我自己,我也是在所不惜的。因为康氏对于君侯的命令,莫敢不从的。” 容小龙听懂了。 不光是容小龙。卫华,若离,月小鱼,都听懂了。 容小龙抖得不像话。开口都办不到。 月小鱼不动声色在背后扶了一把容小龙。 开了口:“康小姐要舍生取义?觉得自己算是为了成就大事?可实在是赤胆忠心了。” 康乐笑了笑,没真的把月小鱼的‘夸奖’当回事。 她也实在是不在乎月小鱼的。 她一心一意,都黏在了容小龙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容小龙当下的表情,她当然也看出容小龙的犹豫了。 “容小公子,虽然这举动显得很是逼迫,可是以小公子这一番犹豫不定的性子,实在是不合适。要改。” 容小龙咽了一口唾沫,问:“改什么?” 康乐说:“小公子天生是成就大事的人,成就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小节。这小节,既包括儿女情长,也包括萍水相逢,当然,也包括我。小公子,其实不管是赵家的小公子还是我,亦或者是成文成武,小公子如果把这些人视同于陌路对待,就会发现这些人这些命最终不管是结束还是如何,都不过是换来一句叹息。您是容氏的指路人啊......指路人是人间和黄泉的桥梁,既然是桥梁,就别有人的感情吧。” 容小龙简直要被逗笑了,他看着康乐的那张天生就显得十分柔和顺从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他对于康乐,也仅仅是到了知面的地步。 俗话说,相由心生,康乐这样柔顺的面目为何会有一颗这样残忍的心性呢?他想不通,无法纾解这种苦闷的情绪,加上对于间接性造成赵帛如今情况的自责、内疚和焦虑,这些本就激烈的情绪在他的胸口窜起一股再也无法压抑的怒气:“别有人的感情?那我是什么?是别人手里的刀斧?还是别人手里的令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你们为了成就所谓的霸业的垫脚石!” 这种怒气也影响到了康乐,不知道是比大小声还是别的缘故,康乐也提高了嗓门:“君侯!这是容氏的霸业!” 容小龙听到这一声称呼,当场暴怒:“别叫我君侯!谁他妈想要当什么劳什子的君侯!” 容小龙一抬手,当场就把康乐面前的桌子给掀翻了。 康乐一开始难以置信的看着容小龙,过了不久,居然开始狂笑起来。 一个人,不管是平日里面目如何的柔美可亲,一旦与狂这个字沾边,不管是狂哭狂吼狂笑狂怒,脸皮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就连康乐也是这样。 康乐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一番的举动,可是半点也不符合她的外表。 当然,康乐这种种举动,也半点也不符合她的外貌。 康乐小心地擦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她缓和了一会,才笑看着容小龙说:“我以为,小公子是没有脾气的。原来发起脾气来,也如此的吓人呢......不过还不够吓人。小公子,你真的要做到如容家那样,就不该只耍嘴皮子功夫,你应该真的杀了我,或者,真的把我一寸寸地隔开血肉,丢到厉鬼的身边,然后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被厉鬼咬成一副人骨架子。听我哭,听我叫,我的哭声我的惨叫,你应该一点都不起波澜.......一声叹息都别有。” 康乐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轻轻碰触了一下脸上的牙印:“小公子,对别人还不够狠呢......就光这么一点点的狠劲,怎么够和北凰去斗呢?”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仁不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的话,就像无数的冷雨,一点一点的浇灭了容小龙忽然出现的怒火。 在山林中过夜过得人都能想象出来那个场景:日出天明,夜里还熊熊燃烧为了驱赶野兽蛇虫的篝火已经渐渐的随着柴火的燃尽而减弱。旅人们纷纷起身,各自整装收拾,有的到了河边鞠起一碰水洗一把脸,冰冷的河水让困意一下子消散。神清气爽的旅人顺便用容器装了满满的水,然后带到篝火旁边,直接对着还是燃烧的火浇了下去——那火苗瞬间就熄了大半,还有一半尚且在燃烧,然而很快,就会有第二波,第三波的水陆续浇下去。 那篝火很快就被灭的彻底。 烧败的柴火,草木灰,食物的残渣等等,混合着河水成了一滩令人嫌弃的脏污。然后旅人左右扫了一下周围的土,这些东西很快就被掩埋。 旅人走远,那空地上除了看出来一些浮土之外,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曾经燃烧过篝火的痕迹。 容小龙的怒火,如今也成了那片浮土之下混合草木灰的泥泞。 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很泄气。 容小龙的嗓子嘶哑的厉害,他甚至觉得在说话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为何要和北凰去斗?” 康乐笑了笑,没有说话。 容小龙区分不了康乐这个笑意背后的意思。 是三两句话说不明白索性不说,还是夏虫不可语冰,还是单纯的嘲笑。 容小龙不知道。 他甚至也没有任何的心力去想这件事情。 巨大的内疚感充满了他的身体,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把他的血冻成尖锐的冰,然后刺穿他的肠胃,皮肤,心脏,然后从喉咙里恒横冲直撞的出来。 一切都是因为他。 那对夫妻,成文成武,还有赵帛,都是因为他。一起都是因为他。 只要他一天不就范,那么就一定还会有其他无辜的人去遭殃。 而且他们下手,根本就不去做任何选择。 那对夫妻像是随机的,成文成武看着也没有任何的关联,而至于赵帛,原本容小龙确实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是颜康被激怒才如此,可是现在想想,也就不一定了。 如果跳脱这件事情本身来看,一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怎么可能会面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人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激怒呢? 除非他想要被激怒。所以他就被激怒了。不管是赵帛有没有故意去刺激他。 容小龙的绝望情绪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康乐,更何况容小龙也没有隐藏。 康乐不紧不慢说道:“容小公子,还嫩着呢。如此轻而易举就会被打击到,将来可如何是好啊?容小公子,如果您,一直都是容小公子的话,这天下啊.......要风有风,要雨还是会有雨,可是这风这雨,可是都是冲着你来的,听着是不是威风?” 容小龙看康乐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可是说这一切的康乐并不像个疯子。 她依然端庄,柔顺,说话的语气都是柔柔的。但是就是吓人。 “听着多威风啊......老天爷为你刮风下雨。可是,这风雨袭来的时候,有的人淋了雨刮了风,是会着风寒的。着了风寒的人若是身子弱点儿,两剂药下去,人就死啦!” “......” 康乐笑道:“这若是人死了.......可就是容小公子的责任哦。” 容小龙刚刚想问说为何是他的责任?然后立刻想到康乐说那风雨是为了他而下的,就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容小龙心里一片悲凉,像是个被雨给浇透的人,此刻又起了风。 他咬紧牙关才克制住自己不颤抖。 他的这一番动作当然没有逃过康乐的眼睛。 康乐不紧不慢往下说道:“作为容氏的人,风雨要挨的比一般人要多些,民间有一句俗话,享多大的福,受多大的罪,如今虽然容小公子还未曾享受到大福,但是那不是招手的事情么?” 容小龙咬着后槽牙:“我穷苦惯了,没这个命。” 康乐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噗呲一笑:“这穷苦由不得自己,出身由不得自己,富贵也是。有的穷人家的孩子,一辈子挣扎,都还是逃不过出身,泥里的人手举得再高,也攀不上高枝去......同理也是如此,这皇家的太子,可以去民间做个砍柴郎吗?这宰相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就辞官归隐去东篱下采菊吗?你是容氏的后人,朝廷会因为你不想要富贵就把你当成常人?容小公子,实在是不要再天真了。——容小公子对于风雨无能为力,若是想要保护朋友,为身边的人竖起屏障,展开遮挡风雨的大伞,只有君侯才可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了。 容小龙笑了笑。觉得这一切简直太扯了。 风雨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他们所带来的吗? 总是提及朝廷,提及陛下所为,说什么宝成帝绝对不会放过他,绝对会对他赶尽杀绝,绝对已经打草惊蛇。好像他们是一片好意一般,赶在皇帝后知后觉要出兵对他下手的时候,连忙过来拯救他,令他强大,令他足够长大到和南齐的皇帝去抗衡的地步。 甚至,这种抗衡是要另外再起一个新朝。 那么这一切不就回去了原点吗? 若是真的南齐和北凰并肩。保持了表面上的和平,是不是同样再一两百年之后,就又会出现一波新的战争?到那个时候,谁胜谁负,最终倒霉的都还是容氏和百姓。 历史在重演而已。 而且还是刻意的重复。 而这一切,真的没办法避免吗? 当然可以。 如何是好? 不打击不就好了吗? 容小龙至今想不通,为何他会有如此的遭遇?若是当初他没有下山,而是一辈子守着那个山村终老,那又会如何呢? 一个他而已,会对这天下格局产生什么要了命的影响吗? 甚至说,如果没有他,是不是康乐背后的人就不会想过利用容氏的所谓预知天机的能力再做些什么呢? 是不是如此,天下就太平了? 所以他还是原罪吗? 或者他应该像当年佛果那样,当着他们的面,挖掉自己的眼睛,狠狠的砸在康乐的脚下? ....... 容小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康乐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错觉,他总觉得康乐的眼睛里,能看到一个很小的自己,那个很小的自己,正举起一只手,把两根手指分别抠进了自己的眼眶里.......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很响的撞击声音。一股掌风擦过容小龙的肩膀,直接冲着康乐而来。 康乐感觉自己像是被重重扇了一个巴掌那样,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 康乐本能的捂着脸,猛然抬头望容小龙身后一看,居然看到了原本应该昏睡不醒的赵帛立在门口。 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刻,赵帛的背后,是一片血色的夕阳。 他依然背着光站,依然看不到赵帛的神情,可是康乐却也知道赵帛的脸上不会那么的好看。 康乐有些吃惊:“你.......” 她不知道是要先质疑赵帛为何会清醒的那么快,还是质疑那毒素的有效性。 赵帛像是刚刚清醒的样子,头发束地很松,里面简单的披着一件外衫,这么冷的天气,却也没有再围一件保暖的大氅。他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衣服,头发有些散乱的过来了。 康乐的眼睛一直盯着容小龙身后的赵帛,看着赵帛一步一步走近,逐渐的,康乐眼睛里的小人就被赵帛给取代了:赵帛一步一步走到容小龙面前,把稍微矮了他半个头的容小龙遮挡地严严实实。 康乐直到赵帛逼近眼前,这才谨慎开口:“赵家的小公子.......毅力坚定。不愧是江湖世家传人。” 赵帛微微笑了笑,他垂手而立,两个拳头都隐在宽大的袖子里。 他看着架势,很像是要卯足气力一圈打在康乐的脸上。 康乐仿佛也是这样的想。 所以她一直时不时打量赵帛的手。好像随时做好准备如果赵帛真的揍她,她就能躲就躲,能挡就挡。 人都是审时度势的,虽然康乐觉得赵帛容小龙这样的应该不会真的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但是如果一个人被逼急了,也不是说不能打一顿的。 何况他们还小,年少气盛,被气到一定程度了,也难保不会给气昏头。 更何况,现在赵帛看着,就像是在气昏头的当口了。 赵帛脸色苍白,看着有点摇晃,然后脸上带着一点点细微的笑意。 若非是他袖子里的紧攥的拳头,康乐甚至看不出来他在生气。 康乐顿了顿,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更加谨慎的说道:“赵小公子......我们无意伤害于你.......” 赵帛脸色苍白,挂着虚浮的笑,并没有说话,他身体看着并不紧张,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可是这个样子,反而更加叫康乐有点吃不准。 在这死一般的安静中,只剩下一点点一直存在的咔嚓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 就在康乐想要低头去查看这个声音的来源的时候,她坐的凳子忽然一歪,康乐毫无准备之下,直接仰面跟着凳子一起摔了下去。 康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她头上的发簪被这股力道给摔了出去,头发跟着散落一地,乌黑细软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透过另外一只眼睛,康乐这才看清楚导致她如此狼狈的元凶:是那个一只啃咬东西啃和不停的头颅! 大约是刚刚容小龙生气的时候掀翻了桌子,那个刚刚在桌下啃桌子腿的头颅被压在了下面。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居然啃咬出来一个洞,然后一路啃过来,直接啃要到了她的凳子下。 康乐因为十分的紧张,居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屁股底下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然后这才导致了刚刚的狼狈。 康乐还未来得及从这片狼狈中回过神来,冷不丁看到那个头颅又咔嚓咔嚓朝着她的脚过来。康乐想要爬起来,却在惊吓之中腿软地不行, 她根本爬不起来,只能连连后退。 赵帛和容小龙看在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冷眼旁观的姿态。 仿佛还有一种期盼那个头颅去咬她一口的感觉。 确实有这个想法。 康乐却没有让那个头颅得逞。 康乐本能在那个头颅的牙齿要触及到她的舌尖的时候踢了一脚。那个头颅如一个皮球一样,咕噜噜的滚飞到了容小龙的脚下。 容小龙低头看了看。居然蹲下身,把那个头颅碰了一下。 只这么一碰,那个头颅就顿时老实了,下一刻,就化作了黑烟。 康乐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她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手也抖的厉害。 这个时候,门外的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了。 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赵帛身体摇晃了一番,好像是再也站不住一样,往后一仰,差点要摔倒。但是他没有和康乐那样摔下去,而是靠在了容小龙的身上。 赵帛能感觉到,容小龙的手,抖得很厉害。 容小龙两手扶着赵帛的肩膀。抖得厉害,像是冷的,因为那两只手,都凉的很。 赵帛缓了一口气,对容小龙露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没事。你别怕。我们都不怕。” 容小龙眼睛里似乎有泪。 他哽咽的厉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点了点头。 赵帛觉得自己的眼前晕的厉害,瞌睡的感觉越来越沉重。 哪怕是手心里的刺骨的疼都逼不走这股困意。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康乐面前再度晕厥,难保容小龙不会再度心里崩溃:刚刚,走到门口时候,赵帛分明就觉得,容小龙看着很像是要挖掉自己眼睛的样子。 那个可怕的感觉让赵帛遍体生寒。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用掌风去甩了康乐一个巴掌。 习武之人,不去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更加不会去刁难弱女子。 这一点,江湖人知道,非江湖人也知道。 赵帛明白,颜康和小元将军只怕没有寻到康乐是假的,他们是故意留下康乐。他们是笃定了他们不会去伤害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女人。所以才放心的把康乐留在这里。煽动容小龙,逼迫容小龙,蛊惑容小龙。 这是不仁之举。 既然对方不仁,他们为何不可以不义? “第四百二十章 什么才算是不义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不义呢? 杀了康乐吗?或者动用酷刑折磨康乐吗? 以康乐这样的人,难道想不到自己留下可能面对的一切吗? 赵帛出事,赵家的人能够善罢甘休? 十五岁的少年心慈手软,还未真的下手去挖心剖胆,可是赵家的其他人呢?那些人会不会,会又如何做?或者,如果把颜康等人交给了方卿和,那么以方卿和为首的,又会如何做,官府有官府的玩法,江湖有江湖的。 如果康乐一行人幸运或者不幸运,或许真的有可能会两边都体验一回。 颜康是个习武之人,可以做到断腕也不畏惧痛呼。可是康乐不一样,康乐看起来,确确实实是个弱女子,她有软肋,伤到了脸会哭,提到了心中的人会激动,可是有的时候,并不代表一个人有了软肋就能如何的。 有了软肋也不代表可以拿捏。 软肋相当于一个人的死穴,死穴被攥在手里,前提是对方怕死。这才有用。 如果对方不怕死,那手下的那个死穴就毫无作用。反而显得一筹莫展。康乐比较颜康,软肋显得非常的轻易获取。可是那个软肋抓不到。康乐对于自己的容貌虽然爱惜可是却又明白她的容貌的无用之处。 所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康乐现在成了一个软钉子。 一时半会,锤不破,捏着也不疼。 慢慢来吧。 赵帛想。 赵帛看了一下康乐脸色的牙印。有些红肿,出血已经止住了。如果没有用药,妥善包扎,应该会到了后半夜开始流脓或者发痒。那么就一定百分百会留疤。 其实即便是妥善处理,也会留疤的....... 那一口来势汹汹的,虽然看着很快,但是一口的力道不小,已经咬破了皮肉。 妥善处理,也可能会留疤。 赵帛脑子里第二次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已经和容小龙一起走出了看管康乐的屋子。 赵帛问卫华:“我叔叔大概回来......但是至少也要七天的时间的.......这七天时间,我们也不必去出去这个村子了。就在此地吧。” 卫华不明就里,但是看着赵帛那一副随时要昏睡过去的样子,只能先应了。 赵帛说:“好好看管康小姐,别亏待了她。还有,细心帮她疗脸上的伤。” 卫华又应了。 赵帛看了一眼卫华:“你的伤如何?” 卫华连忙回答道:“小公子勿要担心,不碍事。” “真的?” “小公子放心,不过就是一时没有准备,给猛力受了一个推攘。并未有任何的内力。” 赵帛说:“最好用什么东西,给掩盖下去。让其他的护卫明天瞧见你的伤势消失无踪.......别叫他们有更多的恐慌。” 既然已经栽赃给了江湖的术式和障眼法,就不要让原本就半信半疑的护卫再多一重疑虑了。 最好就是再添一个证据,让原本半信半疑的护卫彻底相信自己是中了障眼法才好。 而这最好的打消疑虑的证据,就是卫华的伤势。 卫华立刻明白赵帛的深意。 点头应了一句:“小公子放心。” 赵帛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几乎整个身体都依靠在了身后的容小龙身上。容小龙紧紧扶着他的腰。他们还站在院中。虽然不知道屋里的康乐是否还看到,可是赵帛还是紧紧把拳头攥在了手心里。 “你有伤在身......我却要让你不得闲,是我对不起你.......” 卫华听不得这个。 他直挺挺戳在那里,一个挺大的男人,受了伤一个眉头都没有皱的,现在却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三言两语给说的差点红了眼睛。 他从没听过赵帛讲这样的有点丧气的话,也没见过赵帛这样虚弱的模样。 赵帛一向藏不住心事。心也大。 第一次自己去江湖,兴奋地在悦来客栈左右来回的打量。一脸的雀跃。 像是第一次进大城市赶集的乡下小子。又像是第一次见到耍猴的小孩。 赵帛高兴的很,兴奋的很。可是那些悦来客栈的江湖人就不高兴了。不管是被当成集市的新鲜玩意还是被当成在耍杂耍的猴儿。都不是一件让人十分愉快的事情。 可惜赵帛正高兴在头上,完全没有一点眼力见去发觉周围的各种眼神暗示。 不过很快也就真的不需要赵帛去发觉了:那些一丝丝或者重或者轻或者明显或者暗示的不满视线,都在还尚未对视上赵帛的时候就被卫华的眼刀一一切割了。 赵帛收不到暗示。但是悦来客栈其他的江湖人却收到了:又是一个初入江湖的世家公子。得罪不起。 纷纷低头。 这才三年不到。 即便是一个多月之前,赵帛还在闫大夫面前因为容小龙的伤势而放声大哭过。而他现在...... 卫华缓了一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努力不叫赵帛听出来他的哽咽:“小公子过言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卫华后退一步,刚刚施礼想要退下,却在无意中看到了赵帛的袖子上的一点新鲜血迹的时候而顿住了。 “小公子.......” 赵帛顺着卫华的视线往下一看,也看到了那一点血迹。 这才把手冲袖子里伸出来。 这一伸不要紧,旁边的若离立刻捂住了嘴。 容小龙看到赵帛紧紧攥着的拳头上全是血,血还不停地透着指缝溢出来。 若离急忙去要为赵帛的手包扎,却在刚刚触碰的时候赵帛就忍痛轻呼了一声。若离又不敢动了。 若是以往,若离也不会吧这种小小的伤口放在眼里。可是如今赵帛中毒在前,如今又是一脸虚弱表情,导致若离根本不敢擅自动。 赵帛感觉自己的抖地很厉害。 但是心里明明就不怕。 可是他一边慢慢的摊开手心,一边觉得自己还是疼得厉害。 等到他摊开手,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就那么出现在他的手心里。他刚刚开始,就是这样把这么一根银针握在了手心里。用刺穿掌心和指尖的疼痛来让自己一直保持清醒。 所以他才会满手都是血,所以他才会一直都把那只手藏在袖子里。 赵帛抖的很厉害,就这样,还能笑出声来。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这个方法真是受罪极了.......可是真有用.......不过,如果可以,下一回,不对,被下一回了......我真是怕了。” 他话音刚落。就直接晕倒在容小龙的怀里。 他表情没有痛苦,而是一副睡相,是那种困意上头,一头载入梦里的睡相。 他睡着了,呼吸缓慢,不再知觉疼痛。 但是他还是抖得很厉害。 只有身后的月小鱼知道。那根本不是赵帛在发抖。 发抖的人是容小龙。 容小龙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表现什么。他甚至没有掉眼泪。 而是一直再轻微的发抖。 就连他蹲下身,背起赵帛的时候,他还是在发抖。 赵帛的呼吸很轻,带着一丝热气的呼吸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的提醒容小龙,赵帛如今只是在昏睡。他还尚且没有性命之忧。 ...... 此地距离赵家庄,快马三天可以到。 可是赵帛的状态无法骑马。若是马车,行程就更久一些。而且上路的话,很难保证路上又会生出多少枝节来。 颜康和小元将军等外逃。如今不知道去向。 他们处境被动。虽然留在此地看着很像是在在等人上门围剿。但是容小龙和月小鱼以及若离卫华商量一番,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一来这里还算是官道外边。人来人往,看着也醒目。又不是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对方敢嚣张到何种程度。 二来,这个村子和邻村都在犯事情。来了不少官府的人。 甚至赵家的护卫在外出打听的时候,还发现了不少暗访的官差。 官差看到赵家的护卫,暗示了一番身份,而赵家的护卫,也以自己的方法表达了自己是江湖人的意思。 于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官府的人眼里。江湖人只要不惹事,就不必相交。 官府当然也怀疑过江湖人是否有干预这个案子。 但是,那一户人家的行凶手法实在是太过于笨拙,根本不是江湖世家子弟的手法。 若是说是个路过的江湖人所为可能还有点意思,但是背后是一个江湖世家的弟子,那么出手鲁莽的可能性就会很低。 若是当真如此鲁莽,想来也不必官府出手,世家自然会料理。 卫华说:“这是表面上。其实背地里,也收缴了我们几个护卫的兵器去查验。对不上才给了这样的说辞的。” 月小鱼说:“官府也要走流程。总要先一一排除一些嫌疑的。毕竟这个村子离出事的同时忽然出现了一大批的江湖人。如果和这个案子无关,是不是同时会出现旁的事情呢?官府当然会警戒了。别说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了,就算是忽然来了一群外客停留许久,地方官府作为惯例操作,也会去上门询问的。” 若离赞同月小鱼的说法:“没有恶意就行.......更何况,确实有旁的事情。” 有旁的事情,且已经发生。 而后面要发生的......最好别在这个村子里吧? 若离和月小鱼去老宅外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过几个村民在聊天。 “这眼看还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今年年成不好,种子都来不及准备.......” “紧巴巴的......” “其实还是想想,还是庄稼靠得住......来年,虽然操劳辛苦,还是下田的好.......” “是啊是啊.......” ....... 真的有来年吗? 若离不禁想。 农田一旦荒废,又不是来年开耕马上就能恢复的。这中间要历经多少辛苦和失望。更何况,听这几个村民的意思,他们还是不知道错啊...... 她把这个话告诉给了月小鱼。 月小鱼只是默默叹息:“这世上,从来不缺又蠢又坏的人。因为蠢,所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坏的,因为坏,所以觉察不出来自己的蠢。只能说,这世间什么人都有吧。” 若离心里不是滋味:“既然这世间什么人都有,怎么容小龙遇到的都是这种的人呢?” 月小鱼深深看了她一眼,反而提及了旧事:“你不是之前一直不喜欢他么?觉得,方大人更加重视他了?” 若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自己是错过这个话题还是正视它。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后者:“我试想了一下,如果我是容小龙的处境会怎么样......” 月小鱼顺着问:“会怎么样?” 若离说:“方大人应该会放弃我......” 她刚刚说出来这句话就觉得有歧义了。 她连忙解释道:“不是那种任我听天由命的放弃。而是......而是让我逃走,就像如今的容小龙这样。” 若离直到现在才相信,方大人并没有再派别的人继续暗中保护容小龙。 若是这一切还在方卿和的掌握中,方卿和是不会允许康乐等人顺利接近容小龙和赵帛的。 毕竟不管是容小龙被迫落入康乐的手里,还是赵帛死在颜康手里。对于方卿和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好处。虽然赵家只是一个江湖的世家,可是当初陌家不也是么? 当年李成查何其风光和前途不可限量呢?最终不也是因为他的儿子李玄远夺了陌家继承人陌成风的挚爱导致陌成风含恨自尽,这才衰败了前途? 最后落了个这样的凄惨下场。 虽然说以方卿和如今在朝廷中的地位,一个赵家或许不会有陌家和莫大人这样的影响力。但是就算是不能伤其筋骨,也可以绊他一个跟斗。方卿和如今才刚刚在朝廷站稳,他站的地方还挺高,如果这个时候摔下去,就不是小小受惊一个下场了。 一个赵家若是交恶尚且如此。 方卿和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或者容小龙,和宝成帝作对呢? 如果宝成帝下令,让方卿和除掉容氏,方卿和会怎么做呢? 最好的做法,也就是如今这样了。 把容氏的后人,像一尾小鱼儿那样,丢到宽旷无边,波涛汹涌的江湖里去。 从此天高水宽,各自安好。 而容小龙这样的一条小鱼儿,如果想要长大,强壮,必须逆流而上,披荆斩棘,才能得一片水域,稳一方净土。 这一切,方卿和给不来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第二把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方卿和给不来。 也护不住。 在温暖的炭火的暖房里生长的花朵是无法一直生长的。它们见不得风,淋不得雨,更加经受不住真正的霜雪。 而恰恰在天地之间,即便是一株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悬崖峭壁吸收天地灵气和生长在温房的功效也是大大不同的。 苦难和收获是相辅相成的。 受多大的罪,享多大的福。——这虽然听起来像是一种自我的欺骗。因为人生如果一辈子能够单纯的享福不受罪,又何必去自找苦吃?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世间天下,哪有人真的一辈子可以安然享福呢? 就连皇家的儿女都要战战兢兢每日晨昏定省去太傅那里聆听学问。一个不慎就会有被踢下万丈深渊的可能性。更何况是普通人家? 更何况是容小龙呢? 后知后觉的容小龙,似乎是第一次,正式的,后知后觉的,开始明白和迎面感受这些风雨。 后知后觉的容小龙,第一次明白过来,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他曾经以为的那些或者无心、或者偶尔、或者刻意的那些风雨。 原来都是针对他的。 赵帛是被针对他的风雨而击倒的,甚至不是第一个人。 第一个,应该是李奇奇。 李奇奇,原本可以活下来的李奇奇,因为他的缘故,直接地丧失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也直接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江湖。 她虽然到离开也没有怪过容小龙一句。甚至再消失的那一瞬间给了他月下的一个离别的吻。 可是容小龙不可能就这样真的跟着释怀。 那是生命,是机会,是永远无法追回的东西。 那么珍贵的东西,就在他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毫无准备之下,也毫无愧疚之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李奇奇尚且没有接受自己死去和被父母抛弃的情况,更加没有来得及接受自己已经再次复生的现状。她整个人都置身于麻木之中,不曾发觉,不曾接受,觉得不是自己的,自然也不会为了那贸然的丢失而痛彻心扉。 就好像小孩子手里忽然被没有任何准备塞进去的布娃娃,尚且没来得及接受这个布娃娃是自己的,自然也来不及对于那个布娃娃投入任何的感情。 然后在来不及投入任何感情的时候,那个布娃娃又很快被拿走。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舍。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突然那么被动。没有时间去准备得到的快乐,也没有时间去酝酿失去的悲伤。 那是李奇奇的幸运。 确实插入容小龙伤口的一把钝刀。 凌迟的疼。生在肉里,伴随着铁锈的血腥气的那种拉锯的,带着麻木的疼。 如果李奇奇是这种麻木的疼痛,那么赵帛就是明晃晃的刀。 卫华说过,赵小楼最快来到也要七天的时间。 可是如今已经过了,超过了两天,已经九天过去了。 赵小楼那里毫无动静。 容小龙就这样,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刀给一片片凌迟他的皮肉。赵帛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赵帛一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清醒的时间久一些。有点力气吃一些维持力气的米汤。然后问一问卫华一些事情。再和容小龙说一些话。 赵帛说的最多的,就是宽慰的言语。 他反复说,作为一个世家的传人来说,赵帛的这般经历定然是必然的。逃不掉的。 “我将来总会有独自涉足江湖的可能......只要我赵家依然只有我一个传人,那么对于针对赵家的人来说,废了我,就是打击执法世家最直接的方法.......我一定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凶险。这是必然的。” 容小龙没有说话。 他面对赵帛,很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带着那种不敢面对的、却又心知肚明的,羞耻的愧意。 赵帛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渴睡。 “我的经历是必然的,经历了什么,才是偶然。我即便是不会因为针对你的人而遭遇痛苦,也会是别人。不一定会直接针对我。因为我毕竟对于那些针对赵家的人还有用......这也是我小叔叔略微放心让我闯荡江湖的原因。他还说,我若是落入了莫名其妙为了财而来的不知数的人的手里,就赶紧抢先自报家门.......不就是钱么?我们赵家有的是。” “.......” “你也是一样的。你是现在为止,容氏唯一的,唯一的指路人。容氏消失很多年了,各种流传太多了。对于指路人的灵力传承的说法根本没有一个定数.......你开眼这些年,连一个容氏的亡魂都没有见到。若是见到一个,起码还好些。但是,如果说灵力传承一个旁支只有一个的话......或者说,灵力传承在每个人的身上是有时效的话,有没有可能康乐这番前来,是因为北凰的容氏已经丢了那一番灵力了?” 容小龙吃惊的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下赵帛。 赵帛很费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努力的回避了刚刚汹涌而来的睡意:“我确实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昏睡,可是不代表我脑子也在睡。我睡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想很多事情,想为什么,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容小龙脱口而出:“为什么?” 赵帛说:“你想想看,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而已。不管我们如何的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其实种种事情都证明了我们不过就是小孩子,没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我还是个从小就受到世家继承人教育的呢,结果呢,你被不予楼伤到了,一湖水的鳄鱼都能让我差点崩溃到大哭。我确实确实,明白了,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孩子。既然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那些大人能不知道吗?” 容小龙很小声的讲:“知道的.......” 赵帛说:“那你觉得,那些大人,想要找你一个容氏的小孩子,是为了去听你号令吗?” 容小龙当然摇头:“不是的......” 赵帛继续问:“那你觉得,那些在北荒大漠的基础上,尚且能够建立新朝,并且可以用一个不是很美的姑娘直接控制了西奥两个半姓贵族的大人,需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 容小龙呆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甚至想过很多,非常多。 想过最多的可能,就是控制他,利用他,把他当做手里的刀剑,眼前的盾牌,作恶的借口......然后再度利用容氏知天机的能力,再度煽动民心,去领南齐皇室恐慌,令西奥警惕等等等等。 而至于到底容氏的传人到底能不能够再次占卜到未来的天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在于,容氏后人和天机,有一个是真的。就可以了。 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这就是滥竽充数。 ......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可是距离宣王过世,好歹那位南郭先生还过了好几年的好日子。 好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足够那些人把容小龙这位容氏的后人的价值利用完满。 这个手段,其实不管是文人知道,平民百姓也知道。 比如打个金镯子。 就会有黑心的店家在黄铜的外表下镀了一层金子。然后昧下一大半的黄金。 有人不懂,掂量起来觉得重量挺对,用牙齿一咬,也能咬出来牙印。 就这么被骗了过去。 而对于容小龙来说,他就是那个黄铜手镯外面包裹的那一层金子。他这么一点点的金子,如果要凭着自己去打造首饰就很尴尬。或者打一个戒指太大,很俗气,但是如果做了镯子就太小,会很寒酸。 但是又没有更多的金子。就用了黄铜。 包裹黄铜的金子打造的手镯,看起来,真好看。很唬人。看得人赏心悦目,也不必去计较那个金子到底愿意不愿意和黄铜一起去骗人。 容小龙终于亲生回答赵帛的问题:“去........去骗人.......去.......” 容小龙轻笑一下:“我就是个.......就是个掩盖假的东西的挡箭牌.......” “也或许是需要我这双眼睛,反正,用不到我的脑子。我甚至在想,如果可以有万无一失的换眼镜的医术,或许他们都不需要估计我的性命了。” 容小龙说道这里,抬头看了一下赵帛,果不其然,赵帛已经裹着被子继续睡着了。 容小龙抿了一下嘴角,拧了一把手巾,给赵帛擦了一下手。 赵帛之前被银针刺穿的手好的很慢,幸亏银针很干净,贯穿的伤口并没有肿起来。但是手背和手心的针尖依然看着十分的疼痛。 也幸好他一直在长时间的睡觉。感知疼痛的时间被大大的减弱。 容小龙有空就会来和赵帛说话。等到赵帛再次睡着,他就给赵帛擦拭手上的伤口和血迹:赵帛在沉睡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攥紧拳头,紧了就会崩裂伤口。一丝一丝未能够凝固伤口再次崩出血迹。 然后等到容小龙打开赵帛的手心,又是一手粘腻的,已经半干的血迹。 懂得一些医术的护卫表示,这是因为赵帛中了不知名的毒,所以身体十分的虚弱,连带着恢复伤口愈合的能力也减弱很多。 但是没有谁没大碍。不会危及生命。 是啊,手心手背的伤口不会危及生命。 危及生命的伤口,在脖颈处,一个人最脆弱的,最致命的地方。 赵帛脖颈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了红肿,也没有再往外溢血。但是却在第七天的时间掉了结痂的伤口开始产生一些不易被发觉的黑气。 对此一切,康乐的表现显得很无惧。 “一时半会的,真的死不了的........”康乐说,她的脸上还包裹着纱布,刚刚擦上了令伤口很清凉的药膏,她舒服了不少。这样的舒服让康乐说了一句诚恳的话。 “只要君侯让我们交出解药,我们必然为君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康乐看了一眼容小龙,还是在提及旧事,“可是如果容小公子来提条件,那就是不行。容小公子,我们不会听容小公子的任何调令。” 康乐看了看面前不发一言的容小龙。 容小龙这几日,每每都要崩溃一下,然后问她解药,然后得到如上一样的回答,然后再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每一次都是如此。 而每一次,康乐回答的内容都是这样。内容,语气,语调,就连嘴角的笑意都是一样。 每一次,容小龙的反应也是一样。 一言不发,脸上苍白,纠结又倔强。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月小鱼或者若离,凉薄的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藏着都不重要。 眼神是杀不了人的。眼里藏刀,或者眼里藏毒,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个说法。没人真的被眼睛给杀掉。 眼神无法退敌,更加不可能去吓到康乐。 康乐轻笑一下,扯动的嘴角牵动的肌肉弄痛了脸颊的伤口。她吃痛,笑意只露了一半。 不过她愉悦还是很高。 虽然这种愉悦是面对几个小孩子得到的。有点胜之不武了。 何止胜之不武啊....... ......说白了就还是威逼。 威胁他,逼迫他,用各种入流的,不入流的手段逼迫他就范。 到现在,几乎可以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要赵帛活着,就用容小龙来换。 如果容小龙要换,就妥协。如果不妥协,就是心如铁石。 如果赵帛以此出事,他必然也不可能再次被执法世家所庇护。即便是赵家可以忍得住,容小龙也没有脸去接受这样的庇护。 与此同时,连带陌家,和方卿和,容小龙都面对不了。 容小龙心如死灰一般。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那的那股灰烬就慢慢的冷却了下去。 只差最后一盆凉水泼过去,让那一堆冷却的灰烬成为路边上令人生厌的泥。 若离和月小鱼一直一直盯着他。 容小龙可以发呆,可以不说话,甚至哭,或者掉眼泪都可以。 但是绝对不可以单独相处。 更不可以单独和康乐对话。 “七天了........康小姐,颜康是不是死了呢?” 这句话是月小鱼说的。 这是月小鱼七日以来面对康乐的第一句话:“你们,有约定时间吧?到了时间,如果容小龙还不就范,也该再添一把火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呢?康小姐想过没有?” “第四百二十二章 活着尚且艰难”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嘴角扯出来一点讽刺的笑意:“月姑娘是想说,颜康已经死了?” 康乐或许并非是要笑出来那种讽刺的意思来。但是她的脸尚且还在复养皮肉,如今正是最为关键的复原时候,太夫说会不会落下疤痕就要看这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别沾水,别扯动皮肉,最好吃清淡的食物。康乐自然一点都不敢大意,即便是要笑,也只扯了一点点嘴角出来。 丝毫不敢动受伤的那边的脸。 康乐就是用这样别扭的皮肉对着容小龙和月小鱼的:“若是西奥的使者当真丧命于南齐。月姑娘觉得官府会如何作为呢?” 康乐本意没有想要让月小鱼回答的意思。 康乐直到月小鱼也是个江湖人,甚至比容小龙要更早涉足江湖。一个江湖人,直到什么官府的操作呢? 她如此一问,并没有指望月小鱼回答出来什么。 但是偏偏月小鱼就是要回答的,月小鱼说道:“这要看那位颜康颜大人到底在何处丧命的.......” 月小鱼才说了一句,就故意顿了一顿,引得康乐抬头去看。月小鱼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刻朝着康乐炸了眨眼,示意赶紧凝神仔细听。 月小鱼不仅仅回答,还回答了很多:“若是这位颜康大人丧命于南齐的驿馆中,那么包括驿馆的官员,鸿胪寺的官员,负责保护使臣的护卫等等,都会被追责。毕竟,他国使团的使者自身就代表了他国的国王。” 康乐又是一番嘲笑:“月姑娘一个江湖人,倒是清楚明白。” 月小鱼谦虚:“虽然是江湖人,可是江湖人也是臣民啊,当然会了解一些的.......但是话说回来——使臣虽然身份重要且尊贵,可是并不代表使臣可以在非本国的领土随意走动。即便是兴之所至想要看看南齐风土人情,去逛一逛南齐的灯会集市,也需要本国官员陪同......而且所谓驿馆,既是招待,也是管辖,也是束缚.......使臣不可离开京城,更加别说,来此他地驿站出事。” 康乐原本只是心不在焉的听她说话,一开始还有心思时不时隔着纱布去碰触一下自己的脸。到了后来,随着月小鱼越说,她就越发的震惊。 到最后,康乐直接站了起来。 原本月小鱼就是站着和她说话。现在正好,视线平等。 月小鱼可以毫不费力的一边直视康乐的眼睛,一边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若是颜康大人的尸体被发现在这里,而且这里,还发生过一些见不得人,无法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康小姐会觉得,其他官员如何想啊?是觉得是南齐有人针对一个小小的使臣然后费尽辛苦去把这个使臣引路到这个地方来杀呢,还是会想到一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上去呢?” “......”康乐少见的哑然了一会,好半天,好像才找回去自己的舌头,“你不要诬陷栽赃。都说南齐是礼仪之邦,不曾想也会为了脱卸责任去做这些不入流的事情。” 月小鱼倒是没有想过辩解什么,她是江湖人的身份,没理由去替官府的人去做什么辩解,本着随便康乐怎么说的态度,无所畏惧:“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官府的人也是人啊,是个人,就难免会有口舌是非.......人家宫里千娇百媚的娘娘还会听墙角呢,何况是这来往各处见多识广的公差呢?” 康乐眉头微蹙,明显有些被月小鱼这样的有点无赖的作风给气到了。 她不想要理会,偏偏月小鱼还在追问:“你说是不是?康小姐?” 康小姐没说话,康小姐瞪了月小鱼一眼。 月小鱼对于那一抹眼刀接受良好。一点也不排斥的就接受了。 “康小姐莫要生气啊.......以颜康大人和小元将军对康小姐的情深义重,想必定然会违背你们背后那位的意思,不顾一切前来救你走的。除非死了,不对,死了也会变成鬼,来救你。” ......只是不知道,这颜康大人和小元将军若是真的死了,到底是变成魂魄呢?还是厉鬼呢?若是变成了厉鬼,再见到康乐,是不是也会和成文成武所化的那样,把康乐撕扯成碎片? 康乐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打了个哆嗦。 她的动作没有瞒过月小鱼,就连身边的容小龙都没有瞒过。 容小龙在一边开口:“如果是变成厉鬼来寻康小姐,一定是一场好戏,记得打声招呼来让我看.......” 康乐贸然打断:“不会的!胡说!小元是不会死的!” 康乐只说了一半,似乎意思到自己情绪太重,怒气冲冲地一把上前推了月小鱼一下,把她连带容小龙一起往门外请。 她这个时候已经不太顾及脸上的伤痕,也不再贪恋阳光,很快就把容小龙和月小鱼给推了出门,一把关上了。 为了防止康乐想不开,或者别的什么主意,康乐的屋子里除了笨重的家具和被褥之外,没有多余一些东西。蜡烛,铜镜,油灯一应的东西都没有。发簪也没有,就连梳子都十分的巨大,一个男人轻易都掰扯不开。无法作为伤害自己的武器。 那是赵家的一个小护卫亲自去买的。 各种小摊上跑了一圈,点名要‘最大的梳子’。钱不重要。结果是个小贩东掏西找,寻到了一个差不多可以给马尾巴梳毛的梳子来。 那个小护卫为了证明这把梳子绝对不会被康乐当做自残的武器,还自己动手掰扯了一会。结果是憋红了脸都没有成功。 即便是这样,每天送饭的护卫都会去检查那把梳子,防止康乐这几天玩‘铁杵磨针’的伎俩偷偷把那个梳子给磨薄来抹脖子。 虽然从头到尾康乐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轻声的念头或者迹象。不过小护卫们还是十分尽责。 就连吃饭的碗筷都是木头做的。到点就收走,管她饿不饿。 一开始康乐还会抗议一番,绝食针对。 但是饿了两天之后康乐就学乖了。给饭就吃,绝对不拖延,也不挑食。胃口还可以。 也挺喜欢阳光的。毕竟大门一关,青天白日的时候房间里都成了小黑屋。 晌午刚过,康乐就怒气冲冲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 没到半个时辰,康乐就开了门。 一开门,虽然容小龙和月小鱼是走了。可是若离却来了。 康乐开门开的悄无声息,然后再到阳光下正巧走过的若离。 康乐一愣。 然后若离也一愣。 若离明显一副‘我不是专门来看你不要自作多情’的样子,非常冷漠的走了过去。 康乐于是默默的打开了门。 她看着重新恢复的明亮的室内,心中感慨,还是光明要好。 光明太好了,温暖也太好了,干爽的衣服也太好,柔软蓬松的被子也太好,就算是酷暑时候被阳光晒的发红的脸颊也非常好,晒的干燥的嘴唇,灼热的皮肤,睁不开的眼睛,什么都好......她再也不想要回去那个阴暗的,潮湿的深渊了。 她讨厌黑暗,也讨厌潮湿。 这样的屋子简直就像是魔鬼一样。只要太阳落山,这个屋子就会变得阴冷潮湿,阴冷就像个无形的妖怪,青天白日的时候恐惧阳光,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的阴暗处不敢冒头。 等到太阳下山,这个屋子没有一丝光明的时候就会纷纷出来,肆无忌惮的把整个屋子才被阳光晒暖的每一寸地方都布上自己的湿冷。 每一寸都是妖怪的气息。 湿冷厚重的被子,沉重的木梳,冰凉的桌子,即便是穿着鞋子也会把脚冻得如冰砖一般的坚硬的青砖地板...... 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的侵袭下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桌子是妖,椅子也是妖,四周皆是妖怪。 她就这样每一日每一日,和妖怪一通受困在这里。 阳光是关押妖怪的宝物,却是她的救赎。 妖怪尚且还有她来做每日的戏弄。她却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个地方,她是走不出去。而妖怪却是不愿意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玩具。它们又怎么会舍得轻易的离开这里呢?离开了这里,哪里不是阳光的去处呢?既然哪里都是,为什么不在这里呢?何况这里还有一个玩具。 那个玩具看着,好有趣啊...... ‘她好怕我们,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嘻嘻,明明心里怕得要死.......’ ‘看到没有?她在发抖,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发抖,她肯定要说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才发抖,其实她是害怕我们呀.......’ ‘嘻嘻,真开心,人居然害怕我们,居然有人会害怕我们呢。’ ‘嘻嘻,好开心........’ ....... 康乐愣愣的坐在门口,背后是一大片空洞的黑暗。她晒太阳晒的有些久了,很是恍惚,她觉得自己有点晕厥,觉得这种晕厥,并非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而是妖怪所致——她背后的妖怪,正在试图把她从阳光哪里抢回去。 她的耳边又听到了妖怪的窃窃私语: ‘她是我们的,怎么可以被太阳带走?’ ‘反正太阳会下山啊......’ ‘那也不行,她多喜欢太阳,怎么可以这么喜欢太阳?’ ‘那是因为她怕我们呗?’ ‘就是因为怕我们,所以要喜欢我们,喜欢我们了,就不会怕了,凡人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啊?逃走可不是战胜害怕的办法,要么去喜欢那个害怕的东西,要么就去战胜。’ ‘......可是你看她的样子,活着都那么辛苦,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战胜恐惧的人呢?’ ‘是啊,她看着比兔子还要胆小,人总是说兔子胆小,其实兔子还敢和老鹰打架,一个人却怕我们这些小小的妖怪.......’ ‘既然战胜不了我们,就喜欢我们吧!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不好吗?’ 妖怪们在康乐的耳边叽叽喳喳,反反复复:‘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 ‘......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 康乐不顾自己的冷笑会让脸颊发疼,她非常非常夸张的冷笑了一声:“谁要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她以为自己没出声音,其实却被若离听到了。 刚刚准备离开的若离问:“什么?” 康乐看到若离的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册子,她不怎么在意,也没有直接回答若离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了若离另外一个问题:“你怕黑吗?” 若离困惑不已,她不知道康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如果是为了一个聊天而起来的话题,可是他们两个人确实没有任何可以聊天的理由。 何况她还不想和若离聊天:“不怕。” 她抬脚要走,又被康乐接下去的一句话钉住了脚。 康乐说:“你好勇敢。你居然不怕妖怪.......” 若离更加莫名其妙:“什么妖怪?你刚刚明明.......” 康乐看出来若离的困惑,解释:“黑啊,黑就是妖怪,黑暗,是夜里的妖怪.......你不觉得吗?” 若离不答,若离心想:“我倒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她扭过头去,懒得再理会今天忽然一副神神叨叨模样的康乐。她只觉得康乐是被关傻了而已。 康乐见若离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却还没有走,就知道若离已经有了一点兴趣。 康乐笑笑:“难道不是妖怪吗?我从小就觉得,黑暗就是夜里的妖,否则为什么置身黑暗会令人恐惧无助?为什么夜里总是比白天冷?为什么冷到连棉被都带着潮气?地板都是硬的,喝的水都是冰冷冷......都是妖怪的错......黑暗里的妖怪的错.......” 康乐问若离:“你觉得是不是?” 若离:“......” 若离这已经是第二度无语了。 她心里疯狂说:“想说我们招待不周就直接说,想换一床松软的被子,想要地板上铺上松软的地毯,想要一个棉套的茶壶和炭火......可以直说,只要说了,我们,还是不会给的。” 之所以没有给铜镜、发簪、木梳就是为了防止康乐想不开自杀,当然不可能给炭火和茶壶,毕竟茶壶也会当做凶器。 可是如果不给,康乐看着要疯了一样。 一个疯掉的康乐,和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如此,那就别死,也别疯吧。 结果事实证明,康乐已经疯掉了。当晚,康乐就用刚刚得到的炭火点燃了刚刚换来的蓬松的棉被。然后跟着引燃了幔帐,屋舍,最后在这一片火海中大笑。 指着汹汹火光大笑:“我不怕你们!我讨厌你们!我不怕你们!看到了没有?!” 所以康乐是疯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赵小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怕不怕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赵家其余被冲天的火光感慨的其他人已经快要惊呆了。 火势起来的很快。 毕竟房子是老房子,又是冬天,本来就是天干物燥的时候,那些幔帐、很旧的窗户,房梁等等,很快就如真的妖怪一样,把一开始试探性的火苗给热情的拽上了房梁。 康乐点燃幔帐的时候是在深夜,那个看守的护卫刚刚巡回一轮。护卫提防的是她被炭气给熏死,倒也不觉得她会有勇气去吞吃烧的爆红的炭火来一次自残。 这倒是真的——康乐若是真的能这么决绝,早把那把梳子给吃了,何必忍到夜夜听着周围妖怪的低语痛苦度日? 她其实不想死,或者说,根本不想死。她只是想要点燃那个幔帐,用类似于阳光的光亮在驱赶那些躲在黑暗中的妖怪罢了。 ——她起初就是这样的。 她横竖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算是被烟呛到流泪,她也只觉得是自己失算了。不算是做错。 她哪里能够料到,这房子里有那么多的妖怪呢?有惧怕光明的妖怪躲在黑暗里不说,居然还有喜欢火光的妖怪也躲在黑暗里。 她原本只是扯下幔帐点燃,试图壮大这一对光明的范围。让光明去战胜黑暗,吓退那些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妖。仅此而已。 结果没想到她力气太小,并没有完全把幔帐给撕下来,火苗迅速被那些喜欢火光的妖怪看到,然后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引着地上的火苗顺着幔帐的连接窜上了梁柱,火苗很快烧断了幔帐,一段正在燃烧的幔帐掉在床上。 然后就引燃了棉被,棉被是新的,大概是花了钱去村里买的新的棉花做的被子。很蓬松,真的是新的棉花,燃烧破掉的锦被中露出来如云一般的棉花,然后迅速熊熊燃烧。然后就烧着了床边空无一物只有一把梳子的梳妆台。 那个很笨重的,几乎可以给马尾巴梳头的木梳子居然是现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康乐的耳边,再度想起了疯狂的大笑。 这一次不再是前几日的的妖怪的声音了。而是换了一批。 新的妖怪,由着同样圆滑的,令人生厌的尖利嗓子,和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惹人厌的不自觉,它们绕着火光欢呼雀跃,甚至从声音的来处听来,它们还绕着康乐跳舞和唱歌。 康乐捂着耳朵,咬着牙流眼泪。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的耳朵里依然阻止不了那些妖怪的笑声。 她想要逃离,如同之前每一个夜晚想要逃离黑暗那样的逃离。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妖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妖怪呢? 为什么?为什么容小龙从来不提醒她?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和这些妖怪关在一起的?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折磨是吗? 康乐疯狂流泪。 她的恐惧在这一刻揉进去了忽然而来的愤怒。这种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肺,急于寻一个发泄口。 然后很快,随着她的尖叫,大门应声倒地。 那些喜欢火光的妖和之前的截然不同。它们似乎很喜欢热闹,越是乱,越是热闹,就越高兴。 怪不得之前一直都没有被康乐发觉。因为这老宅从主人走了之后一直陷入寂静和沉默中。那些喜欢热闹的妖怪自然无处可去,无趣可玩,大概只能终日沉睡以此过渡。 直到火光的开始。 原来是康乐的所为才唤醒了这些妖怪。 这些妖怪欢呼雀跃,在康乐的耳边大声且肆无忌惮的鼓掌和叫好。康乐发出了一声更高的尖叫,然后冲出了屋子。 妖怪们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会唤醒了它们同时给它们带来乐趣的女孩子。 它们迅速的引着逐渐壮大的火苗从那个单独的厢房燃烧到了院子。 火苗顺着窗户舔上了围墙,顺着围墙上枯败藤蔓点燃了院中同样枯败的树苗和地上的落叶,然后很快就借着这些路径爬上了院落的木门。 康乐顿时更加高声的尖叫起来:“你们别跟过来!” 这句话落地,有个冷冷的声音回她:“不跟过来,是等着有人趁乱救走你吗?” 康乐之所以听得清楚,是因为她捂着耳朵的一只手被狠狠的攥了下来。 那股力量很大,一点都不客气。捏地康乐生疼。 是容小龙。 容小龙面前的康乐满脸都是夹杂着惊恐和害怕的情绪:“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你!你是故意把我关押在这里折磨我!” 容小龙听不懂康乐的这句话,只本能理解字面的意思就是康乐在责怪他的关押。 “我故意?我当然是故意,如果不是我朋友现在还昏迷不醒,如果不是他的两个护卫莫名其妙枉死,你我本就应该是陌路人,我没事关押你做什么?” 一个说东,一个讲西,居然还能对的上话。 康乐却忍不住:“我并没有要杀了赵帛的意思!若不是你冷血心肠,你的朋友何必要受这么多的罪过?你朋友如此受罪,根源是谁啊?难道是我吗?容小公子想过吧?想了这么久,就想到去让我来背锅?” 容小龙几乎要气笑了,他不但笑了起来,手下还更加用力了一分,实在是一点点的联系之情都没有了。就这样的剧痛中,康乐还有心思去想:“如果她生成一个美人,或者生的比现在美一些,是不是容小龙就不会这样对待她?也是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不管是多情的爱,还是没来由的欢喜,都可以被别人双手捧着送到自己眼前去?” ....... 可是她到底不是个美人,她刚刚惊恐,尖叫,满脸都是掺杂着烟灰的泪,她脸上还抱着一个很狼狈的纱布,如今树胶已经被眼泪浸泡的快要脱落........ 即便是没有照镜子,她也能从容小龙冷酷的神情里知道自己多么的令人生厌。 才十五岁的容小龙,即便是面对她,连笑意都是冷的。 “......真是有罪不自知的人啊.......我的遭遇,赵帛的遭遇,难道是我们活该吗?我承认我接受过因为我的姓氏而得来的好处......但是我每一次都不是白白说得。我虽然没上过几年私塾,可是不是嗟来之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不排斥我的能力,既然上天赐予了我,那我要用这个能力做什么是不是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抉择?你们算是什么?即便是那头是我的族人,那也不是能私下替我选择的原因。他是他,我是我。康小姐......你这辈子,都甘愿去做别人的棋子,是你的事。别扯上我,也被连累我的朋友。我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 康乐虚虚地笑了一下:“容小公子当然有脾气,脾气还很大......看着,只是关押我,实际上,阴毒的很呢........不惜派上鬼怪,日日折磨我.......早晚,我就算是疯掉,别人也会以为,是我自己把自己给逼疯了.......哈哈哈哈哈,好手段!不愧是容家的君侯!” 康乐起初还能以正常的语速说话,后来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样的高声,连容小龙都不禁给愣了一下。 康乐趁机甩脱了容小龙的钳制,两手高举,迎着火光大叫起来:“这就是你的手段!你的手段!!每天每天,都派了那么多的妖怪来烦扰我!!!每天!每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容氏的君侯!好歹毒,好歹毒........” 康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的熄了声。她背对着容小龙,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很快垂下了头。 她像是在对是投降一样。低下头。 从背影上看,康乐身段苗条婀娜,倒是有一点美人的韵味。 婀娜的女子,冲天的火光,还有一个少年。 赵小楼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这个宅院其实不老,但是因为废弃和许久没有人住的缘故,腐朽的很厉害。尤其是那些偏院,很多的柱子和房梁都被白蚁给蛀空了。 蛀空了也是上好的木材,好的木材,即便是烧起来,声音都很好听。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些木材很贵的缘故,容小龙甚至觉得那冲天的火光都很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火光中那康乐几乎疯狂的笑声。 结果好容易笑声止住了,康乐安静了下来。 身后又有了响动。 赵小楼步履匆匆而入,很是悠闲:“看来这里是经过了一番斗嘴,想必你赢了?” 容小龙:“.......” 容小龙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赵小楼会很激动,甚至会热泪盈眶或者来一种久别重逢亲人的震撼。 结果没有。他很平静,甚至有点抱怨:“你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番赵帛的情况?” 赵小楼笑一下,微微侧了一下让了道,让身手的随从鱼贯而入。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井然有序,指挥得当。 赵小楼悠闲无比:“我相信若是我家的那个孩子出事,你早抹脖子跟着走了......还能在这里有心情抱怨我,这表示我家孩子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的。” 容小龙:“.......” 赵小楼说:“他还在睡吧?又叫不醒。” 很巧的是,平日里总是在白天清醒过来的赵帛也意外的醒了过来。 事实证明睡很久并不会让人格外的精神,反而更加倦怠。赵帛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居然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直勾勾盯着他的容小龙都不在。 果然爱恨都很短暂。 他昏迷时间长了,都不珍惜了。 赵帛自己嘀嘀咕咕的起来,自己穿衣服,自己套靴子,自己推开门,然后被眼前漫天的红光给惊了一下。 不过起初的时候他还真的没往着火了的地方去想。 他想到是天降红光,有灵童出世不成? 这漫天的红光,到底是急还是凶还真不一定...... 赵帛心里七上八下的,试探性的跨出一脚,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打破他忐忑的声音:“快点!!!!” 快点什么? 难道灵童在这里? 赵帛激动了,又跨出了一只脚。 然后视线就变了。 从漫天的红光往下移,看到了底下奔忙的人,人人手里都提溜着一个容器,地上湿漉漉都是水,匆匆忙忙,往一个地方跑。 顺着那个地方望过去。 冲天的红光。 赵帛刚刚醒来,水米未进,很是虚弱。禁不起大起大落的心情,他还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认出来那个起火的地方是关押康乐的所在。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更换过关押康乐的地方。因为换来换取,其实还是这个老宅里。他们不怕颜康等人来,怕的是不来。康乐这里没有解药,若是等不及通知到赵小楼,或者赵小楼也无措的话,颜康那边是他的希望。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把火可能是康乐放的,可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康乐放的不是吗? “我死了......容小龙就无法立足这个南武林了.......”赵帛喃喃自语,“我不能死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其实声音很大,他终于惊动了不远处来回奔走的护卫。 其中一个小小的护卫对着远处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冲着他的方向指了一指。 赵帛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困惑的冲着这个画面,眨了一下眼睛。 眼帘一开一合,仿佛是一个迅速过度的白天和黑夜。 由白天和黑夜组成的一天迅速过度,那个红光更加像是破晓的朝日。在那一片朝日中,披着光芒的容小龙冲破黑暗,奔跑到了他的面前。 赵帛心里挺高兴。 可是又有点别扭,他想对着跑来的容小龙说:“跑就跑吧,你张开手做什么啊?我可不抱你啊.......” 他张了张嘴,确实是想要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可是他发现自己仅仅只是张嘴就已经费了很多的力气。他想要朝着容小龙的方向走一步,他还想要问容小龙很多问题。 比如这火光是如何起的,康乐如今如何?到底是不是康乐纵的火呢?他到底昏迷了多久?赵家是不是过来了人.......等等等等,他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 这一次,他清醒的时间并没有留给他太长的可能。 容小龙三步并作两步的急奔而来,在赵帛倒地的前一刻接住了他。 “第四百二十四章 春来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醒来之后,天光大亮。 他们已经不在那个破败的宅子里面了。而是来到了位置不远的赵家的隐庄。 赵家在江湖上被传闻为富甲天下。 既然赵氏的族人没有避讳或者反驳过这个说法,那么就应该拿出来一点派头来。吃穿用度的不光是在家里不能落下,出去闯荡江湖,能有一口燕窝吃就别去吃干的。 很多地方都有看着平常的庄园或者或者酒楼。看着普通平平无奇的。其实里面内里自有乾坤。 赵帛就在这‘乾坤’里面醒了过来。 这个乾坤所在地,叫‘春来镇’。 赵帛知道这个镇子。 “我们在春来镇啊......哦对,这里距离春来镇确实挺近的......不过我老忘记这里。” 赵帛刚刚醒来,揉着眼睛,找容小龙要水喝。 容小龙给他从炭炉上滚的水壶里倒了一般的沸水,又倒了一半凉茶,兑成了一杯温水给赵帛喝下去。 他舒服多了。 “炭盆烧的也太大了,嗓子眼都冒烟了.......”赵帛嘀咕,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春来镇啊......看来我们到了隐庄来了。——我当时也傻了.......当时就应该来这里,横竖就没有往那边想。” 容小龙看赵帛一脸懊恼又软绵绵的样子,抿嘴笑了起来。 别说赵帛老忘记这里了。就连赵小楼也是每年打理一番账目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春来镇还有个隐庄。 容小龙说:“赵家主也是这么说的......春来镇......春来镇.......名字听着挺好听的。怎么你们就老是忘了这里呢?” 赵帛刚刚醒来,精神挺好,他感觉自己的困意还没有到。就懒洋洋的卷在被子里笑:“名字好听有什么用处啊?春来镇除了名字好听之外,还有别的吗?” 容小龙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就是个普通的小镇子。 有庄稼,有山,有水,有绿林屋舍,鸡犬相闻。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叫春来镇呢?听着名字,像是春风一度桃花开的意思。” 赵帛听了之后笑了一下,他笑得有点夸张,以至于扯到了嗓子——他睡很久,很久不喝水,以至于嗓子都哑了,刚刚一杯温水根本不能缓解更多。 以至于赵帛的大笑就呈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不仅如此,还咳嗽了半天。 引的容小龙给他拍背。 好容易顺过起来,赵帛就说:“果然是文人想法.......你不是说你没怎么念过私塾?怎么经常听着你言语里诗词歌赋名人典故的张口就来啊?” 赵帛说:“我之前和你讲很多的旧事典籍之类,也不见你脸上露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困惑过。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你这种什么都知道有个成语可以解释吗?” “什么呀?” 容小龙也学着赵帛嘴角的弧度弯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学不来赵帛那种自然的带着撒娇的模样。 他很早就注意到,和他一样年岁的赵帛,是会撒娇的。 赵帛会发脾气,会撒娇,会示弱,也会大哭。 他也会发脾气,会示弱,也会当着没见过几次面的方卿和就流眼泪。 可是他不会撒娇。 赵帛可以对赵小楼撒娇,对卫华撒娇,对闫大夫撒娇,甚至刚刚醒来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也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憨意。 很可爱。 似乎他本能就不怕有人会拒绝他。 他一撒娇,想要什么都会有,想做什么别人都会顺着他。他从来不会考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 真好。 容小龙很是羡慕。 赵帛不会读心,当然也不懂容小龙如今的思绪早就跑远了。 他认认真真回答容小龙:“是博览群书啊。” 这个容小龙可不敢当:“这不是用来形容那些大家泰斗的么?或者是什么翰林院的学士,文状元之类的。” “谁规定的?”赵帛不服气,“博览群书,和读书破万卷这事又不是为了去考功名的.......为官的不一定才华斐然,江湖人也不是人人草莽。各人所好罢了。” 赵帛说:“皇帝也可以喜欢做木匠,武林盟主嘛......说不定最爱酿酒。” 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可乐在哪里,赵帛忽然就笑了起来。 容小龙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 等他好容易喘过气来,容小龙这才问道:“我看赵家家主的性情,既然春来镇平平无奇,为何要把隐庄选在这里呢?” 赵帛说:“因为便宜啊。” 容小龙:“......” 这还真是实话的。 当年赵帛的父亲,也就是赵小楼的哥哥买下这个春来镇的半条主街的时候,花了都不到二十两银子。 这对于赵家来说,简直相当于白送的。 “不过后来去为了盖隐庄,修路,然后整理店铺,把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等等,花了将近五百多两。” “五百多两?” 容小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五百多两。 赵帛很自然的点点头:“五百多两还不一定够呢。你想一想算一算就知道了:隐庄要盖起来,其实就等于是把买来的烂房子推了重新盖的。这个破村子能有什么好木头?都要运过来的,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这里,破的一脚下去,烂泥等到小腿。那要运来东西,是不是先地把路修了?” 容小龙点点头。 “修路这事情,从古道今,都是一笔大支出的。” 赵家花了不到二十两,买了一个小镇子的半条街。 然后花了将近两百多两去修好了整个镇子到驿站的路。这是不得不修的。 赵家的庄子在如何的低调,也得是个像样的宅子。可是这个春来镇举目望去,哪里有一个像样的宅子?搭个新的屋子在这个镇子上,一眼就被瞧见了,还隐庄呢,不惹眼就不错了。 ——春来镇名字听着好听。但是十几年前名声非常差。几乎外城的人只要听了是春来镇的人,都要皱眉头。 因为春来镇穷,年轻人都留不住。就连县令都羞于承认这个镇子。这个镇子的年轻人带着小孩和女人往外跑。有的老人也跟着。 做什么呢?乞讨和偷盗。 老人和还不会走路小孩就去城里要饭,做可怜状。女人呢,有姿色的就去卖春,男人和小孩就去偷东西。有的生的五大三粗的,干脆去做拦路抢劫的营生。 反正过一日就是一日。 今日得的多了,就吃好的,不多,就吃不好呗。 反正不存钱。 抓到了往死里打一顿再纠送官府。 官府对于小偷小摸这种的处理,一般都是先打一顿再审问。 好家伙,十个里面九个都是春来镇的。 街上乞讨要饭的,还有那些做暗门子的,审问一番,居然也是春来镇的。 这春来镇什么来头? 不管是什么来头。反正二十多年前,春来镇就是这样出名的。 “官府难道不管吗?”容小龙好奇问道。 赵帛说:“怎么管啊?你想想二十几年前南齐在干嘛?” 容小龙怎么知道?二十几年前,容小龙还没出生呢。 “就是因为你还没出生啊......二十几年前,南齐在准备和南顺开战呢......哪有空顾及那样的小镇子啊.......” 容小龙又说:“那那个时候......赵家去那样一个破败的地方去建隐庄?”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赵帛心领神会:“是啊。就是为了这个,以防万一来着的.......” 赵帛解释说:“春来镇这个地方......位置很妙。位置不算是偏,距离官道也不远,但是就是没什么存在感。很容易被人忘掉。对于乱世来说,它不正好就是偏安一隅的绝妙之地么?” 容小龙若有所思的点头。 赵帛说:“不过这也是当年了。” 确实那也是当年了。 如今春来镇还不错。 容小龙一路跟着马车过来的时候,看到这里算是个很平和的镇子。老人居多,年轻人也有,庄稼长得不好不坏,小本买卖做的也不温不火。县令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镇子,这个镇子就像个平平无奇的小家碧玉,默默无声的一日一日的存在着。 也像个隐居世外的高人一样,看淡了时间的一切,只想平安平和的过完这一生。 怪不得呢......那两个村子都着了道的迷了心窍的事情,横竖和这个临近的春来镇毫无关系。也是绝妙了。 而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绝妙,让赵家的隐庄,也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存在了将近二十年。 赵家隐庄的门面是一家小小的药铺。就开在县衙的正大门对角的地方。门面小的很,和七八九十户人家挨着挤着,日子过得又紧巴又热闹的模样。 但是其实那一整片的房舍都是赵家的地盘。 赵帛没说清楚,这里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个小镇,路上坑洼,房子也破旧,别说屋子了,人都不值钱的。 首先是地势不好,坑坑洼洼,一旦到了雨水多的时候,大半年路上都不见一丝干的地,夏天的时候还尚且能够忍受,去河边溪水边冲洗一番就完事了。可是冬日的时候简直没办法。 又冷又潮。穷人家买不起炭。想上山砍柴来烧火,山上的柴火背回去都是湿的,一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呛得大人小孩都哇哇流泪。 地方穷,就映衬了一句话,叫做穷**计。 这个地方曾经有差不多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名声很差。倒不是说那个地方很乱,一个小穷地方,再乱能有多乱呢? 各个都拖家带口的往外跑,其实也是谋生。 因为那个地方眼见的就没有什么希望了。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最差的情况都要逼迫到眼前了,还有什么能够比死掉可怕么? 是被抓到当小偷剁掉手指头吗?那有什么?那种十指连心的疼痛不如晚上孩子饿的之哭的声音折磨。 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吗?春来镇每年有大半年都是阴雨绵绵的,这监狱里好歹还有厚厚干爽的稻草,那春来镇的地上,一脚下去全是烂泥。 如果能够有体面的日子,谁愿意去当人下人啊? 可是,哪里有体面的日子呢? 反正当年春来镇的年轻人是觉得看不到的。 ....... 这是当年了。 如今春来镇的年轻人,其实没有多少是当年春来镇的人了。 赵家买下了春来镇半条街。修了路,开了药铺,酒楼,把生意开到了官道边上。然后来了很多年轻人进来。干活,挖井,把低矮的地面给填进去了泥土和砂石。春来镇的镇上,后来都铺了青石。那一年的雨水还是很多,街面上还是有雨。不过那几条街上的商铺纷纷加宽了屋檐,屋檐和街上特意铺高的石阶对其,形成了特殊的雨廊。——据说这是特意从江南的镇子上学来的。 很漂亮,很好看。 后来留在镇子上的年轻人都很喜欢。 下雨的时候还故意往街上玩水来去。很是热闹。 酒楼有了,商铺也有了。体面营生的机会也是多了。 但是,春来镇当年走出去的年轻人还是不曾回来。他们确实有的回来过,瞧一瞧看一看的。 然后看了看,在崭新的酒楼里吃了一碗面,眼泪流了一脸,不抬头的把面吃完了,然后卷起包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然后再也不回来....... 他们没脸回来。 春来镇后来长大的年轻人,大半都是孤儿。 没爹的也有,没娘的更多。没爹没娘的更加的多。可是大家都习惯了。 反正从小大家都是没爹没娘,你和我和他都没有什么区别。 日子都还是照样得过。 挺好的。 春来镇变得挺好,他们也挺好。 再也不提以前的事情,肚子有了粮食,吃的很饱肚子,也懂得在夏天的时候去山上把柴火早早的背回家了存着,预备过冬——这里的冬天永远都是湿冷的。所以永远都要柴火,永远都要做好准备的。 可千万千万,别在饿肚子了就好了。 春来镇的外来人很多。 可是各个都很好。 做的饭好吃,做的面也好吃,小姑娘也漂亮,药铺的药材都是真的,给穷人看病还不要钱。乐善好施的人,春来镇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春来镇没有乞丐。也没有不好营生的地方。 这些都是春来镇的外来人带来的。 他们修了那条路,带来了很多陌生的笑脸。也带来了很多的希望。多好。特别好。 “第四百二十五章 神仙能吃猪下水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春来镇啊,看着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说白了,是因为现在春来镇的人,不是原来的人了。”赵帛说,“这些镇上的大部分的人都是我们赵家的门人,不靠天吃饭也不靠明面上的营生,所以就显得不受诱惑淡然度日.......其实这才哪跟哪啊.......” 容小龙好奇:“所以那些原本离开春来镇的人都没有回来吗?” 容小龙其实心里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是经验告诉他,如果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时候,就可以不当讲。 所以他就没开口问。 他的疑问在肚子里打转转,绕个没完,搞得他的胃都要不舒服了。 那个问题像个小手一样挠他,挠的个没完。 那个小手写着问题呢:所以,到底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回来,还是赵家的人不愿意他们回来? 那小手都快爬到容小龙的喉咙口了。被容小龙一声咳嗽给震了回去。 “这个春来镇啊.......”赵帛很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立刻紧张了起来,“我又要睡了吗......好烦。” 赵帛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扭动了一下:“我还想吃个饱饭,然后沐浴一下。还想去春来镇上走走......不想没日没夜睡在这里。” 他抓了抓头发:“有点痒。” 容小龙说:“等会吧,后院在烧水呢。到时候到暖房里洗,暖和和的。” 赵帛瞄了容小龙一眼,发现他也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是很松的挽起来的状态,摸了一把发尖还有点湿:“你洗过了?” 他见容小龙点了点头。 不由得问:“我到了春来镇是不是又睡了挺久的?” 久到容小龙能梳理好心情洗个头。 “对了,我做个梦,梦见我死了,然后那个村子里的那个废弃的宅子给烧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出去看......然后他们都不理我,看不见我,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就忙着救火,结果还是你看到了我.......”赵帛絮絮叨叨的说自己的梦,没察觉容小龙越来越古怪的脸色。 赵帛话说一半就被容小龙给打断了:“不是梦。” “啥?” 容小龙说:“不是梦,宅子真的给烧了。” 赵帛眨巴眼睛,愣了好一会。他好像反应过来了,又好像没有。 就在容小龙以为赵帛下一句问到底是谁干的时候,赵帛总能给他带来各种的意外,赵帛问出口的是:“所以我死了?” 容小龙:“........” 容小龙没说话,他伸手,掐了赵帛的手背一下。 赵帛一下子没准备,‘嗷’一声,然后捂着发红的手背。 他不服气:“你可以复生我啊!还可以把我变成灵鬼!” 容小龙:“........” 容小龙想起小时候,他那个儿时伙伴小胖子,他在冬天的时候老是赖床。不是肚子疼就是腿肚子抽筋,反正就是不肯去起床上私塾。 容小龙每次都要去等他。坐在厨房那里取暖,一边吃着烘的熟果子一边听他娘在数落他。说再睡脑子就睡笨了。脑子就是这样,越睡越笨,你看那个猪,就是天天睡,所以又白又胖又笨。 那小胖子本来就又胖又白,距离那个猪就差了一个字。 气的小胖子当场穿着夹衣就光脚跳了起来。结果又被他娘给按进了被窝。说回头给冻傻了。反正这说来说去,变傻的法子特别多,多的就像是雨水时候的雨点一样,小胖子再灵活,再各种躲避,都有可能会中招。 夏天会热傻,冬天会冻傻,缺觉了也会傻,睡多了也会变笨。 以前小时候容小龙还觉得是小胖子的娘诓他们小孩儿的。 如今觉得。 大人说话,可能都是有一番道理的。 这眼前就是个例子。 ....... 赵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容小龙的表情由无语变成了怜悯。 赵帛当场解读失败,以为是容小龙默认自己的判断属实了。他替自己悲从中来:“我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泪无声的流淌下来:“多谢你.......多谢你复生了我.......” 他扭脸冲着床里去哭,然后声音还哽咽:“别叫我小叔叔知道,还有卫华,我怕卫华会内疚.......” 容小龙:“.......” 十分无语的容小龙宛如在看一个傻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赵小楼的声音:“别让我知道什么?” 赵帛一惊,还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听到身边容小龙说话:“他以为他死了......” 赵帛:“.......” 容小龙又接着说:“他以为那把火是因为他死了我们才一怒之下放的.......” 赵帛:“???” 容小龙还说:“他以为我复生了他。” 赵帛:“!!!” 赵帛立刻起身掀被,坐回头起,抹泪,一气呵成。然后控诉容小龙:“你怎么.......” 话还没想好后面怎么控诉的词,头上就被赵小楼敲了一个爆栗子。 “想什么呢你.......”赵小楼走过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当你是褒姒呢?谁还能为了你一怒之下去放火啊?你要真出事,也不是那宅子做的啊。” 赵帛揉了揉鼻子,努力盖住自己的鼻音,问:“那是谁做的?” 赵小楼说:“那个康乐。是叫康乐对吧?” 他问的是容小龙,容小龙点了点头。 赵帛昏睡很久,很多事情都几乎断片了。 “康乐为什么要放火?” 赵小楼说:“她有点神神叨叨的,说什么那个屋子里有妖怪。” 赵帛:“妖怪?” 赵小楼还说:“不光如此,她还说那妖怪是容小龙故意的。明明知道那个屋子里全是妖怪,偏偏要被她关押到那间屋子,就是为了折磨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赵帛听得一头雾水。 且不说这关押到何处是卫华的安排,这妖怪,和鬼怪一样的吧?普通人看不到鬼魂,自然也看不到妖怪,这康乐算是什么,当初是明明白白看不到鬼的,也是就是个平凡人,倒是能见妖怪? 这都跟什么。 赵帛也情不自禁发言:“那个康乐是不是被关傻了?居然以为自己能看到妖怪?” 容小龙和赵小楼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赵帛。 赵帛被看得内心忐忑。 听到赵小楼说:“你还知道她傻啊?你不也是,睡了一觉起来,就傻了。” 赵帛眨巴了一下眼睛,终于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没有死的情况了。 “所以说,我其实没死?我也没做梦?”他犹豫地握了一下容小龙的手心,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容小龙的手心里,然后果然感受到了容小龙手心里的温度,他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温热,“鬼......或者灵鬼,是感觉不到别人的温度的吧?” 容小龙说:“是啊。” 赵帛这个时候才眼前一亮:“所以我是真的没有死了?” 容小龙点点头。 赵帛再问:“那起火的时候我是真的醒来了,然后又立刻昏睡了?” 容小龙点头:“你醒来之后迷迷糊糊的就往外跑,大家没料到你半夜能醒,又忙着救火,不过当时确实有个护卫看到你,然后指给我看的。我才看到你,然后把你接住了。” 容小龙一两句话就把当天的事情解释清楚了,赵帛越听越轻松,说道:“我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说着,他试着偷偷的运了一下气,他发现他之前昏睡醒来的时候胸口的那种真气散尽的空落感都没有了,如今又是一团真气在内里运行。 难道果然吉祥到这个程度了? 赵帛惊喜抬头:“我不光是没事,我连之前的真气涣散都不存在了!谢天谢地!” 赵小楼说:“你不应该谢天,也不应该谢地,你应该谢谢我,谢谢我来的及时,谢谢那个护卫快马兼程去的及时,谢谢我把闫大夫带了过来,也要谢谢闫大夫,刚刚好,出身杏林堂。你也要谢谢那个制毒的人,同样出身杏林堂。所以你要谢谢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一个谢,该归功给天和地。” “闫大夫?”赵帛诧异道,“闫大夫也来了吗?” 赵小楼缓缓说:“要是闫大夫不来,那你的毒可怎么解呢?” “我的毒解了吗?”赵帛又是诧异,“快给我镜子!” 他接过容小龙递过来的镜子,去照自己的脖颈。此刻脖颈上那三道伤痕已经淡了很多,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丑死了!” 三道伤痕确实已经愈合了。 可是那愈合的地方却多了三道淡淡的黑色,像是淤青,又像是青紫。怎么看怎么诡异。 赵小楼用手里的扇子敲了瞧赵帛的头:“捡回来一条命,知足吧。你知道这个毒有多霸道吗?它叫影鬼手。是真的会要命的那种毒。” 不光是要命。 “而且还会不知不觉把人给带进鬼门关......所以叫鬼手影。”闫大夫说。 他就看了一眼,不望闻问切,也不诊脉,就下了判断。 闫大夫一边说,一边让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厮给他拼命捶腰。虽然说是一路坐着松软华丽的马车过来,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劳其筋骨的生灵。平时下地走走干活的还不一定觉得很累。可是如果说真的躺了好几天,就算是不在晃悠的马车上躺着,在床上躺,醒来都要腰酸背痛。 闫大夫还年纪大了,跟难受。 一边给赵帛解读一边要捶腰。 容小龙一脸紧张,他跟着赵帛匆匆坐上马车到了春来镇,还没有来得及梳洗,就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赵帛的安危:“这么歹毒吗?” “是啊,”闫大夫叹息,“越是致命的毒呢,越是看着无害......你知道相思红豆吗?就是‘此物最相思’的南国的那个相思豆?” 容小龙虽然不知道为何问这个问题,却还是点头。 相思豆不同于红豆,相思豆长在树上,一般到了第十年才会结果,之后每年的树都能结非常多的红豆。红豆鲜红可爱,似血殷红。像是心一般。故而名叫相思。最难得的是相思红豆成熟后自带有异香,常年不散。很多文人和女眷都喜欢把红豆放在香囊里。当做信物一样互相赠送表示心意。 虽然相思红豆和普通的红豆长得很像,但是却不能食用,因为第一有异香,第二那红豆本身久煮不烂,且本身带一些苦涩。并不好吃。 而且相思树长得很慢,若是用种来食用未免就太过于大材小用。 容小龙记得,方卿和身上就有佩戴过相思红豆的锦囊。那股味道确实非常好闻。闻着很淡,若有若无,还有一丝青草的香气和一种说不上来的暖香味。 赵小楼见容小龙一副很茫然的表情,那边闫大夫还在被捶腰,就自己来解释起来:“那个相思红豆和这个鬼手影有点相似。” 容小龙更加茫然:“可是从来没有听说相思有毒啊?我小时候还不小心吞进去过呢。” 容小龙脸有点红。 因为这算是傻事。 但是做这个傻事的不仅仅只有他。 他们那个村子里并没有相思红豆,但是当时县令家的小儿子来祖父母家里玩,带了个用来蹴鞠的玩具。 那个玩具很香,一帮孩子都在陪着县令的小儿子来玩。后来不小心把那个玩具给踢坏了,里面就露出来一大堆的红豆。 很香,红的亮晶晶的。 县令家的小儿子把这些红豆每个人分了一小把玩。 其中有个小孩子就带回来给给了他们。 大家没见过,就很稀奇。然后不停的闻,有的还叫自己的娘亲把红豆给缝进去了枕头里,睡觉闻。也做了个小布包戴在脖子上让全身都带着香味。 后来有个小孩子提议:“如果吃了它,会不会出汗都是香的?” 这个提议一出来,立刻得到了很多的反馈。 “那会不会当神仙?都说神仙的汗是香的......” “人家都说成仙就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仙丹,这个是不是就是仙丹?” “可是如果当了神仙,是不是就不能在爹妈身边了?要上天去了?” 小伙伴就迟疑了。 当神仙当然好,可是爹妈不是更好? 当场有两个小伙伴就不干了。“我不吃了,我娘让我早点回去,说今天煮了猪下水呢.......” “我也不吃了,我爹说过年给我去城里扯一身新衣裳.......” 然后还剩下小胖子和容小龙几个。 小胖子眨了眨眼:“当了神仙以后,神仙能吃猪下水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鬼手影 神仙毯”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瞧这问题问的....... 还真是把人给问住了。 其中一个小伙伴犹犹豫豫的开口说:“不,不能吧?” 小伙伴举例子说:“我太婆婆就信佛的,她不光是天天念经,佛珠串子不离手,天天吃素,然后每个月还有几天要去庙里辟谷。” 小伙伴们听到了新鲜的词:“‘屁股’是什么啊?” 那个小伙伴比手画脚的解释:“辟谷,就是一天都不吃东西,只能喝点水。说那样能成仙。因为神仙就是喝露水的。” 包括容小龙在内的都睁大了眼睛:“这么惨吗?那当神仙做什么呢?” “当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啊,一辈子都不用死。” “可是一辈子不能死又不能吃好吃的,那一辈子也太惨了点吧?” 那个小胖子说:“那猪下水肯定是不能吃了.......” 小胖子说:“那我不当神仙了。” 小胖子这么一说,好几个小伙伴也纷纷退出了当神仙的队伍。 但是也没用几个人真的把红豆给丢了的。 说到底,都存着一点点的侥幸。心想着,那毕竟是神仙啊。人人都说神仙好的神仙啊........万一猜测失误呢? 万一神仙也可以吃猪下水猪头肉猪蹄膀也能喝羊汤啃羊肉呢? 到时候想要当神仙却找不到了豆子,可要怎么办? 那岂不是要气的捶胸顿足了? 所以即便是小孩子,也是懂得什么事情都留个后路,寻个两全的。 当时容小龙也把那个豆子非常仔细的收起来。不过他并没有打定主意要当神仙。因为他不能够离开师父。他问过师父了。 师父不想当神仙。 “做神仙?我尚且连人都无奈去做。还做神仙?” 师父说话拐弯抹角的。从来不喜欢直来直去。 容小龙再不习惯也习惯了。也不会再有会错意的时候。 比如‘你觉得我像是高兴?’——那就是不高兴。 ‘我像是感兴趣的模样吗?’——那就是不感兴趣。 ‘这东西看起来好吃?’——那应该就是不好吃了。 总之,‘还去做神仙?’——那就是不想去做神仙。 ....... 知道东西没有毒,是因为小胖子。还是因为小胖子。 小胖子当时好像因为一把弹弓的缘故,和太爷爷吵了起来。吵地多凶是不知道的。反正小胖子是气急了,然后大喊一声:“我不要你们了!!!我要离家出走!” 然后小胖子就怒气冲冲的收拾了小包袱,然后气势汹汹的就转头去了自己的屋子。掏出来藏着的红豆,一把丢进了嘴里。 就这样,凭着一股子的努力,躺在了床上。等着当神仙。 结果就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等小胖子醒过来,都到了第二天了。小胖子睡了一觉起来,肚子也饿了,枕头边上有爷爷给他买的桂花蜜糕,还有娘亲给他做的肉馒头。 小胖子又不想当神仙了。 可是红豆都吃了进去,再吐都吐不出来。 小胖子一边吃一边想着要离开爹妈和爷爷,越发悲从中来,然后大哭。 哭的简直是委屈极了。 怎么哄都哄不住。 哭到一帮小伙伴过来,小胖子这才抽抽噎噎得把事情告诉给了容小龙他们。 结果,还是其中一个小伙伴出主意,去请容小龙的师父拿主意。 “容小龙的师父不是世外高人吗?一定有办法的。” 于是就凭这这个一定。 一帮小孩带着哭哭啼啼的小胖子上了山。 小胖子看到容小龙那个师父就哇一下哭了。 抱着师父的腿死活不撒手。 一口一个‘我不要当神仙’‘当神仙不好’‘我要做人呜呜呜’‘我要我爹妈呜呜呜’,哭的容小龙的师父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小伙伴七嘴八舌的给说了个七八成懂。 然后就是请‘世外高人’拿主意。 师父:“.......” 拿什么注意啊.......吃了就吃了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 容小龙的师父对于容小龙的朋友还算是有点耐心,丝毫不在意小胖子把他的衣襟给哭的乱七八糟,还俯下身子揉了揉小胖子的肚子,问:“闹肚子吗?有没有想吐?” 小胖子哭的打了个嗝:“......没有。” “那就没事。死不了人。” “可是,神仙.......” “你当那是仙丹呢?吃了还能当神仙?没那回事,这东西,往南边走点多得是。地上多的都没人捡。若是真的仙丹,那林子里的鸡鸭鹅不是的成仙了?” 小胖子是听不懂容小龙师父的弯弯绕了。 还得由容小龙来二次解释:“就是没事,不会死,也不会当神仙。那个豆子就是豆子,吃了不会怎么样。” 小胖子还是不信,依旧怕容小龙糊弄他。还是盯着师父不放。 容小龙的师父难得一次直来直去:“那不是仙丹,就是普通的红豆。吃不死人的,也不会吃了当神仙。懂了吗?” 小胖子懂了。 有点松了一口气,还有点失望的懂了。 大家都挺失望的。 毕竟是失去了一条当神仙的机会。 怅然的很。 不过这个小时候犯傻的经历倒是让容小龙明白过来。 那个红豆,就是普通的红豆,吃不死人。还有可能会拉肚子。 ....... 可是如今是为什么,会被闫大夫提起来? 还是在鬼手影的前提下提及的呢? 闫大夫浑然不知道容小龙小时候干过什么蠢事。 他只是很简单的说了一下:“曾经啊,这个相思,是大内最为可怕的一种毒药。就是名为寸相思。寓意就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容小龙吓了一跳。 “寸相思?”他脱口而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容小龙顿了一下。他决定不说自己小时候的傻事。 拐了弯,寻了师父的话来说:“那红豆往南走走到处都是,人就算是没吃也有鸟雀吃的.....怎么会是剧毒呢?” 闫大夫也没看他。 料到一般的回复讲:“说了是曾经。而且这个相思红豆,要变成毒药寸相思,还要另外一种东西。” “什么?” “神仙毯。” 容小龙没懂:“那是什么?” “一种长在北魏边境戈壁上的草。只要戈壁上有一片地方长了这种草,周围任何别的草木的活不下来。十分的霸道。那神仙毯的由来是因为这种草叶几年才会开一次花。因为戈壁几年才会下一次雨。每次开花,那个花就会一夕盛开,宛如花毯。十分美丽。而通常这种时候都十分难以地见,故而被当地人称之,是给神仙看的,故而叫做神仙毯。” 虽然不曾眼见,可是光听这样一番描述,都觉得那场景定然动人无比。 可是,构成这样动人的画面的东西,却是毒药的源头吗? 相思红豆也好听。神仙毯也好听。 构成的寸相思听着也好。 结果却是毒药吗? 闫大夫说:“只要把神仙毯的花朵在日出之前摘下,挂在阴凉处晾干,然后烧成灰,以其草木灰浸泡相思红豆四十九天,就可以把相思红豆的香气给毁掉,相思外表无异,但是没有了香气的相思就会生成一种毒素。误服着一开始不会觉得痛苦,而是会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化为棉絮,最终,不能吃不能喝,也无法呼吸,活活憋死。” 容小龙咂舌不已。 “可是为什么要把寸相思和鬼手影放在一起?”容小龙要尖叫了:“难道也是无药——” “不是不是,”闫大夫连忙解释,“我就是想说,两个都是可以把人不知不觉毫无痛苦的拽进鬼门关的。” “.......” 说实话,容小龙真的是一点也没觉得。 寸相思是让人最后活活憋死;鬼手影是让人周而复始的陷入沉睡无法清醒;哪一个看起来舒服? 赵帛看起来舒服吗? 他反反复复睡了好几天,人都躺瘦了。 寸相思好歹是几天的时间。鬼手影万一时间很久,岂不是要让人给睡地饿死? 反正都不是什么真的不知不觉的。 死亡都是非常难受的。 天底下没什么真正的死法。 即便是身边跟着容小龙,也最好别在生死之间左右横跳。 看看那些不予楼的长生者,比如凤台童子,小小年纪,生的活泼可爱,然后心理变态。 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在畏惧。那真的就成了恶魔了。 ...... 鉴于赵帛知道自己睡梦中死里逃生还是挺高兴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后福如何还不得而知。 但是赵帛好歹不算是心理变态的那一群。就是有点不满意:“这东西,消不了了?好丑。” “好歹是捡回来一条命.......”容小龙说,“闫大夫说,这就是鬼手。” 赵帛点点头:“确实像是鬼手来着。可是闫大夫怎么会解的?这不是西奥的毒吗?” “不是,”容小龙说,“是同样和闫大夫出身杏林堂的好朋友的。” 赵帛明白了:“是那个跟着一起北渡的那位?” 容小龙点头。 “他没死吗?” 这个容小龙就不知道了。 别说容小龙不知道,赵小楼也不知道。 “闫大夫说,那个朋友,是用这个毒,放出了讯号。” “讯号?通知杏林堂的人?” “也不算吧。”容小龙有点一问三不知,“闫大夫没说。” 闫大夫确实没说。 赵小楼也没说。 闫大夫是带着一种不打算回头的决心来的。 康乐这一行人,来的目的不明。 表现上看,好像是冲着容小龙而来的。 可是康乐在见到闫大夫的时候,却也照样露出了一种果不其然的笑意来。 “你就是闫大夫。” 那个表情,就和当初对着容小龙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容小龙当时莫名其妙。 闫大夫却是一脸的平静。 闫大夫喝了一口茶。 很淡定地对着依然有点疯的康乐看了看,露出了一点惋惜:“你的脸本来可以恢复如初,可惜了,你情绪大起大落,伤了尚未完全吻合的肌肤。留疤是肯定的了。不过没关系,施上一些脂粉就看不出来了。” 康乐却已经不在乎了。 “闫大夫妙手回春,康乐不着急。” 闫大夫看了康乐一眼,又喝了一口茶:“为何不急呢?康小姐还要返回渡江而去。” 康乐道:“闫大夫如今孤身一人,在南齐了无牵挂,不如与我一同回去北凰。好友重逢,定然要大醉一场的.........” “哈,”闫大夫十分短促的笑了一声,“康小姐千里而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两个老头子故交重逢的。康小姐不如说实话,我那个朋友,得罪了康小姐的那位至关重要之人?不惜千里而来,想法设法让赵家的小公子染上此毒,然后逼迫闫某出山?” “闫大夫心明眼亮,”康乐低声说道,“什么都瞒不了闫大夫的慧眼。我们家大人,和闫大夫的这位朋友似乎一言不合,惹了您的这位朋友生气,中了鬼手影,请闫大夫,辛苦一趟。——闫大夫必然知道,您的这位朋友,目前并无性命之忧。” 闫大夫当然知道:“若是我那位朋友有三长两短,几位也不必有此一趟了。” 康乐点了点头。 “我家大人,不是好杀戮之人的。”康乐此刻的恭顺和谦卑,想必容小龙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只求闫大夫,去一趟。不会为难闫大夫。” 对方以礼相待,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是人也不好意思真的摆架子。闫大夫问她:“我入了虎穴,谁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康乐轻轻的笑了起来:“闫大夫说笑了.......晚辈说一句不恭敬的话,还请闫大夫别太介意........” “闫大夫,都是半截身体埋黄土的人了......还会怕什么生死呢?这人间,除却生死无大事。闫大夫与我们同去北凰,见了故人,了却了心愿,这人间还有什么是闫大夫要挂念的呢?一个没有挂念的人,有什么可以禁得住拿捏和威胁的呢?闫大夫是这样,您的朋友,也是如此。” “说起来,您的朋友,也是如此毫无畏惧啊......他对我家大人下毒,怒气冲冲的伤了我家大人,然后就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继续喝酒吃饭.......说实话,我什么都见过,唯独那样场面那样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的。” ...... 闫大夫手里的杯子空了。 他又续上了一杯热水。 看着袅袅的烟雾,他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兴师动众,寻那个孩子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局外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的表情显得她说出口的话十分的有诚意:“以防万一啊.......万一,我们寻不到闫先生,或者,岁月跌宕,人有个旦夕祸福.......我们总要带一种救命的方式回去。” 闫大夫明白了。 他不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当时在淮城见到容小龙的时候,听到他傻乎乎的自报家门,闫大夫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容小龙。 难道是那个容氏? 容氏在江湖上或许还很神秘。可是不代表这种神秘能够瞒得住杏林堂。 对于杏林堂来说,容氏并不算是非常的陌生的。 闫大夫意味深长的说:“老夫早年,在杏林堂遇到过一个庸医。” 这句话若是给别人听来,只会觉得莫名其妙,闫大夫好好地,提及什么往事什么庸医做什么?人家好歹,是在求救命。寻的自然是良医。谁要什么庸医呢? 可是对于康乐来说,却是听出来了另外一层的意思。 康乐眼中光芒一闪,不动声色应和说道:“想必那位庸医,一定很是让闫大夫印象深刻的。” “当然,”闫大夫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位庸医,是逃进杏林堂的。很有趣。” 康乐继续不动声色,闭了闭眼,才安奈住了眼睛里的几分差点藏不住的雀跃。 闫大夫慢慢的说:“杏林堂收笼医者,条件几重。要么天赋极高,要么出身世家.......若是没有天赋也不曾世家出身,如果祖上曾经对于医典有所贡献,也可以。可是那个庸医,一样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人,可以进来杏林堂,那拥有的条件一定惊世骇俗。 确实是惊世骇俗的。 闫大夫慢慢仿佛陷入回忆中:“当时那个年轻人,一开始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带着一袭纱笠,把大半个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只知道他是男子,很瘦,个子很高,还有点驼,身体不适很好的样子,手总是发冷,指尖一直都是冻得发青的模样。但是,他当时,可活死人,肉白骨。” “.......”康乐在闫大夫逐渐压低的声调中逐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然后重复了一番闫大夫最后两句话,“活死人?肉白骨?” 杨大夫的表情逐渐从一种回忆中过度到了一种癫狂:“活死人,肉白骨。真真正正的........那个人,已经被野狗啃得只有半张脸上还留着点肉。他居然把那个人救活了........” 脸上已经被野狗咬的只有半张脸还有肉......可是者不代表死了啊?如果是救活了,也不算是真正的肉白骨吧?而且如果没有死,算什么活死人呢? 康乐满肚子都是困惑和不解。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闫大夫已经不知不觉站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空杯子又递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边不存在的水渍,继续说道:“那个人只剩下一口气,可是不甘心死掉,好歹求了路上经过的行路商人把他带到杏林堂去.......那些商人苦不堪言,说若是不带,那个人就破口大骂,张着一张半面白骨的脸不停地重复诅咒之语。那些商人常年行走,最是迷信这些。不堪其扰,居然真的把那个人搬上了马车。” 原本那些商人心中估计,就算是那个人在当时没死,路上颠簸了两日,也会断气的。到时候那些商人就凑点钱买一个薄棺木给人安葬了。也算是做了好事。谁想到,那个人的求生念头如此的坚强。一路颠簸,一路流血,居然不死。就这么凭着一口气,活生生把自己撑到了杏林堂。 杏林堂的人也是束手无策。 商人送人已经算是送到了西。这个西就是杏林堂,商人早跑了没影。烫手的山芋一般的活死人丢下,来了个各自飞。 然后轮到了杏林堂一副苦相。 “大概命中注定,那个人大难不死。居然遇到了那个人。” 康乐不停地掐自己的手心,安耐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那个人到底怎么活的?不是被咬的只剩半面白骨了吗?” “所以才是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闫大夫说,“那个庸医把那个人带到了一间暗房七日,才七日,那个人,就恢复如初了。脸上也是如此,就连被咬掉的眼珠,手脚经脉,全部都恢复如初了。” 康乐的脑子嗡嗡响。 “当时杏林堂的堂首大惊。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个人就说,他想要留在杏林堂。那如何不可能呢?堂首管他叫神医,但是偏偏,他只称呼自己是个庸医。他说他只救快死的人。其他的疑难杂症他一概不会,一概不知。不管是被毒死,病死,还是被刀剑无眼而死,他都能救,可是,只要没有剩下一口气,他都救不了。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他叫做庸医。” 闫大夫见康乐久久没有回神,也没有出声,问她:“康小姐你看,是不是很是奇怪的一个人?” 康乐猛地抬头,问闫大夫:“闫大夫,您可曾,亲眼见过那位庸医的模样?” “见过的。”闫大夫点头,然而还没等康乐从兴奋雀跃中捡回自己的舌头,他又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讲,“那个年轻人,生了一张美人面。眉目含情,眼中带笑。” 康乐感觉到刚刚沸腾的血液又一寸寸凉了下去。 不管是美人面,还是带笑的含情目,没有一个是对得上的。 不管是那个他,还是她见过的容小龙,容氏的人,没有一个是生就美人面的。 容氏的眼睛里,也从来不含情,也不带笑。他们总是冰冷冷的,空洞,疏离,仿佛这人生世界和他们毫无相干。他们天生就是看客,就是局外人。 康乐足足有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道:“敢问闫大夫,那位庸医,如今可还在杏林堂?” 闫大夫想了想,回答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我当年和友人离开杏林堂的时候,他还在的。” 康乐立刻问:“他叫什么呢?” 闫大夫回答:“就叫庸医。他说自己无名无姓,生就一人,死也是一魂。所谓名姓,不过就是黄泉路上的引路令而已。到死了才有点用处。活着的时候,就只管称呼他为‘庸医’即可。” 康乐的思绪混乱成一团,不知道是同时好几种混乱一通涌入导致,还是接受的消息太多太杂无从分辨。康乐居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那个杏林堂的‘庸医’,生的确实不像是容氏的后人。莫说什么人生前面之类,那可不包括容氏的指路人一脉。容氏的指路人,天生的面相和心性就摆放在那里。 即便是对着自己身世一无所知长大的容小龙,如今看来也是难掩一种疏离心态。 容氏的这种疏离,并非是对于外人,而是自己。 所以容小龙可以为了无关的枉死者自责,为了算不上几分交情的成文成武流眼泪,为了也算不上是过命交情的赵帛心如刀割.......但是这一切若是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反而倒是冷静下来了。 容小龙是这样,别的也是这样.......那个‘庸医’听起来却不像。 康乐思绪乱的很,不由得先脱口而出:“闫先生,敢问杏林堂在何处?” 闫大夫一副像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的表情一般,也不知道是因为那身‘闫先生’还是就是为了康乐的这个问题:“杏林堂......当然在杏林村。” 不等康乐胡乱猜测那杏林村是什么奇特山谷还是什么机关所在,闫大夫就遥遥往西南的一个方向一指:“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穿过春来镇,顺水而下入徽州,到池州,池州便有杏林村。杏林村中,就是杏林堂。” 康乐一愣:“这样容易?” 闫大夫也是一愣:“不然应该如何?真如那些坊间杂乱小书上写的那样,藏在隐蔽山谷?或者建一个重重机关,再在门口立一个擅入者死的牌子?何必呢?太夫治病救人,又不是金子打的。” 康乐想想也是如此,可是...... “可是杏林堂毕竟是天下第一,那些医学典籍或者珍奇药丸.......” “医学典籍就是为了教书育人的,珍奇药丸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藏着掖着做什么呢?那药丸一不是仙丹二不是金子,做出来一年半载不吃药效也就减半了,何况杏林村多雨,时间久了,药丸都要长霉。” 康乐:“.......” 闫大夫又道:“你好像对我的那位‘庸医’故人十分的感兴趣......怎么,你的那位大人,不仅仅是中毒这样的简单的吗?” 康乐的脸上露出来一种非常不安又难以言说的表情。 闫大夫见此,也不追问。而是伸了个懒腰:“无妨,反正早晚要见的。自然到时候见分晓。” 康乐闻言,惊喜道:“闫大夫果然同意了?” “我既然来此,就知道此行目的,”闫大夫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那个孩子,就此放过。还有那个厉鬼,最好也解决掉。” “闫大夫的要求太多了,”康乐这个时候反而有点冷静下来,至少开始懂得讨价还价,“闫大夫,您,只可以换一条条件。” 闫大夫看起来很是识时务,他耸肩:“那边就用我换那个孩子。” ...... 闫大夫想要换。 ‘那个孩子’还不一定乐意。 不光是容小龙不乐意。 赵帛都听不懂:“什么叫‘换’?” 换还能听不明白?就是交换,置换,更换的意思。 换这个字要用出来,顾名思义,地等价。双方自愿,对等。 这才叫换。 赵帛说:“我们和康乐那边......有对等吗?她在我们手里。” “不错,”这话是容小龙说的,“即便是她手里有厉鬼,我也可以尽力拼一下。为何好端端的,还要再卷入一个闫大夫?” 容小龙好容易因为赵帛得救的心情因为这件事情再次跌入谷底。 他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的心里像是塌方了一座山,掉下去好多的巨大的碎石,好容易搬运走一个,又有下一个掉下来。 好像永远不会有轻松的时候。 容小龙都要快忘记,当初一身轻松闯荡江湖的心情了。 为何总是要这样呢? 为什么总是要连累旁人? 赵帛也好,月小鱼也罢,若离也没逃得过,如今,还轮到了闫大夫....... 容小龙的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怎么理会,像是原本的一堆巨石上如今还生了一团乱麻。 理不清不说,就连想要抽丝剥茧一番,那丝都压得抽不动。 容小龙只有一句话能出口:“为什么要连累到闫大夫?.......” 他脱口而出:“我杀了康乐就好了。” 这一句话出来,没几个人信的。 连赵帛都没理会。 这当然不算是什么激将法。 容小龙也不是什么被激将出来的冲动之人。虽然刚刚那句话确实十分的冲动。 这个冲动的话倒也不是无人回应。 至少让容小龙如此冲动的闫大夫就回应了:“老夫年轻的时候,就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在江湖走,会不会遇到一个日久生情的侠女,然后那位侠女为了我,红颜一怒......想想就令人热血.......” 闫大夫这个时候进来,这个时候接话,这个时候用这种无惧无畏的轻松表情来到容小龙面前,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闫大夫的目的。 虽然很感谢闫大夫开解了这一片的尴尬,可是容小龙也没有打算去承这个情分。 接下了就等于是半推半就,他做不来这种厚脸皮的事情。 少年人脸皮薄,年长者就没有这样一层顾虑,闫大夫自动拖了一个板凳来,一屁股在赵帛面前坐下来,他面对盘腿坐在赵帛身边的容小龙继续说道:“可惜我从杏林堂出师,磨磨蹭蹭在江湖三年,侠客侠女遇到不少,每一个都是和我来一句‘后会无期’,结果就果然无期再会了。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有的人果然天生不合适江湖。不合适江湖的人,就是这样格格不入的,有无武功都不重要,反正江湖的事情就是找不到你身上去。” “你说,”闫大夫问容小龙,“你是属于江湖的,还是朝堂的?” “.......” 不等容小龙想到答案,闫大夫就自问自答了:“你两者都属于,为什么呢?因为两边,都想找你的事。你这辈子,想要做成局外人,还的再练练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一双眼睛一张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再练练,要怎么练呢? 如果所谓的练就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累及身边的人,那还不如就干脆别练了。回去那个小村庄,回去师父身边好了。 到那个时候,也可以见鬼。还说不定能和坟头边的老李大叔老张大妈唠几句。问出来没来得及交代的私房钱的藏处。 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不是挺好。 反正师父也在山村里,人家也没有搞得一身憨头憨脑。也是仙风道骨的。被村里的小屁孩们当成是世外高人。 他也可以。 经过这一趟江湖历练人间走动他也算是明白过来了:所谓仙风道骨,所谓的两袖清风,说白了,有钱就行了。 有钱,生的模样差不了去,就可以了。 师父当年,为什么就可以当个世外高人呢?因为他有钱,他不下田。 容小龙当年,为什么就偏偏高深莫测不起来呢?因为他没钱,他还要下田。他不光要下田,还要养鹅养鸡养鸭,要捡拾鸡蛋鸭蛋鹅蛋,还要种菜种田,后来大了一点,也跟着在山上搭了个猪圈去养猪。 就是为了过年吃上一口猪肉。 他后来还想要放羊。羊养大了很好,羊肉可以吃,羊毛还可以做大氅做羊毛毡的地毯等等。 结果就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把养羊提上日程的时候,他就去了江湖了。 容小龙想到这里,心里升起了惦记。 容小龙惦记师父,惦记山上的鸡鸭鹅,惦记那当时菜地里还没有拱出泥土的小白萝卜,还有当时下了山还能看到烈烈的蔷薇花。 今年没有养猪,过了年,师父甚至都没有一口猪肉吃。 就算是家里还有鸡鸭鹅,就师父那样的人,真不敢想象师父自己拎着一只鸭子褪毛的样子。 不光是容小龙想象不出来,连容小龙都不愿意师父做这样的事情。 其实容小龙中间好几次动了回家的念头。 ——他之所以一直在金陵淮城周围的方向,说白了就是因为这样可以绕着家的位置转圈。还可以去再远一点,要去再远一点的地方,那就可以经过家门。 他又不是大禹,犯不着几过家门而不入。 他可大大方方回去的。 回去,现在回去,还来来得及去给师父收起那些已经快要长的老掉的萝卜,萝卜老了也不要紧,老的萝卜可以炖汤,炖久一点,和老鸭子一起炖,出来的汤鲜美无比。 那自己养大的鸭子,自己种的萝卜,自己用瓦罐炖的汤,那家客栈的都比不上。 ......如果还有一点遗憾,就是当初去方卿和那里吃饭,忘了找方家的厨子讨要一张那道排骨的做法。 他手艺不错,唯独排骨做的不好。 若是学会一道好菜回去,也不忘这江湖一场。 ....... 容小龙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我可以退出江湖啊......不光是江湖,我什么都退,就当我没有来过。” 容小龙这一句话一出口,就引来了在场三人的诡异眼光。 不管是哪一位的目光,容小龙都读不懂,解读无能。 于是就顶着这样的困惑,容小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可以去当个寻常百姓,我真的可以当老百姓,我会种田,会打谷子,会养猪,会挑小鸡苗,还会砍柴拿到集市上卖......我真的可以靠着当一个老百姓活下去.......” 他这样说着,却遏制不住自己的小动作:他的手不自觉的捂在了腰间的位置。牢牢记着,他的腰带里,还缝着陌白衣赠与的几金叶子。 其实他明白的很,他最初开始的时候的金叶子,只怕还是跟着那一身陌白衣的青衣一起留在了陌家。当时他换洗过后,穿上了同样是陌白衣小时候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把腰带上的暗袋给替换回去,他就被李奇奇给迷晕带到了玄远阁。 那个时候他就是两手空空的。 到后来,他带着李奇奇到了金陵寻到了方卿和。告辞的时候,他的腰间又多了几枚金叶子。总不能是陌家的金叶子凭空被方卿和给变过来的吧? 只能是方卿和又给了他的。 方卿和给的时候没有提过什么要求。那个杜衡的玉佩他送到了。所以金页子也可以理直气壮的留在了月小鱼那里。 对,月小鱼,还有月小鱼。 她若是无处可去,也可以跟着他回去。 若离那么倔强,只怕不愿意,大概赵家和陌家都会保护她。 容小龙知道,成为容氏的后人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拥有这一双眼睛才是的。 就好像现在。 他脑子里都过了一通的说辞了。对面这几位还在默不作声。 不知道容小龙即将要面对什么,容小龙不知道,也懒得去想。 反正都要知道。 闫大夫先发动:他其实就没怎么动,不过就是屁股黏在凳子上,原地滑了半圈,从面对赵帛到面对旁边的容小龙。 容小龙就那样被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发冷,不由自主的就拽了一下赵帛的被窝钻进去了脚。 闫大夫慢条斯理地说:“容家小哥不会以为,你所有这一切遭遇,紧紧是因为凑巧,或者你是容氏的后人吗?” 他有此问题,其实对方,就是容小龙,应该回答‘是’,然后闫大夫再一脸神秘来一句‘此言差矣’,再滔滔不绝一番对容小龙分析一番当下形势的利和弊。 结果事实证明,容小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连思考一番,犹豫一番的前提都没有,就果断摇头:“当然不是!” 闫大夫:“.......” 容小龙说:“是因为我的眼睛,因为我是指路人。是因为这个。否则,若离也活不下来,安生不了。” 闫大夫露出一种像是故意而为的震惊神情,震惊了半天,闫大夫秃噜出来一句:“这话没错。” 这话确实没错。 若离作为一个已知的容氏后人,在不予楼的眼皮底下活的也未免太过于安生了。 被方卿和冲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任性胡闹一番,又因为生的漂亮动人,这么作天作地,都能被解读为娇嗔。 而若是若离很早开眼,只怕养不成这样的性子。 若离这样的性子,一看就是平安养大,安乐过来的。 而容小龙这样的性子,也一看,就是自在如风,放飞养大的。 他们两个容氏的后人之所以能够如此平安,安可,自在,说白了,一切都是因为普通。 十五岁之前,容小龙是个普通的,有点好看,有点瘦的,性子有点懦弱的乡野小子。 他若是十五岁之后还是依然如此,即便是他闯荡江湖一番,也大概可以如他所愿那样的在江湖小打小闹一场。毕竟他还是有点小武功,能够抖点小机灵的。 容氏天生的好相貌会让他逐渐长大,逐渐的起到优势的作用。 试想,一个活泼的,好看的,善良的且还有点小武功的江湖少年郎,走到哪里,不会是受到很多的喜欢呢? 别说江湖以武论友了,江湖也看脸。 否则为何那么多年,江湖选盟主,各个都要挑长相武功皆上得了台面的? 雁南声如是,杜衡如是,即便是名满天下的陌白衣,也是一副偏偏风流样。 而若离就会更加顺风顺水。 以方卿和的为人,即便是养了个空,可是养孩子养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若离自然是可以一生无忧。平安到头。 而这一切的人生,其实不管是容小龙还是若离,他们都能料到。 而现在他们的人生,才是始料未及的。 容小龙无法预料自己的以后,若离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要怎么走。 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固然无趣乏味吧,可是前路未知的生命旅程要真的开始启程,也实在是令人惶恐啊....... 闫大夫看得出来现在容小龙的惶恐。 他应该惶恐,应该不安。 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闫大夫小想了想,将心比心的想一下,他也会惶恐。 将心比心的想想,他当年多少个夜晚,都梦到自己的友人凄惨的死在了北荒茫茫的大漠里。他干瘦成了一把柴火,远处是慢慢消失的队伍,黄沙慢慢被风卷着一点一点掩埋那些脚印,尸体。 渐渐地,他再也梦不到友人的模样。 不管是痛苦的,悲哀的,恐惧的,心如死灰的,还是癫狂的,他都梦不到了。 似乎就在他梦到自己友人死掉的那一晚开始,他就梦不到了。 他的梦里只剩下那一片的黄沙。 闫大夫忽然转了个话头,说:“人的求生多么无限啊......老夫当年的那位友人.......就是给你下毒的那位。” 闫大夫不仅转移了话头,还转了个人。 后面那句还是对着赵帛说的。 说的赵帛忍不住又抹了自己脖子一把。 他对于那个友人既不认识,也没多少的好感,如今又被间接一番,导致了脖子上留了个‘鬼手’,更加可以是好感全无了。 但是闫大夫却没有怎么在意,他提及这件事情的原因也不是要给自己的朋友开脱。 “我那位朋友,是为金尊玉贵的贵人,天生就娇养大的,去杏林堂求学,也是丫鬟仆人带了一堆。杏林堂不许外人入内,于是就连丫鬟仆人都要跟着学医术.......后来那些跟着他的丫鬟仆人留在了左海,依然做了行医问诊的营生,也算是学了个救命的本事了.......他那么娇贵,洗脚水都不会知道冷了热了怎么办的人,在知道他踏上了千万北渡的大船我就知道他死路一条了,我以为他的尸骨至今都还在大漠里无法寻回。结果他不但没死,还狠狠教训了要控制他的人。以至于康乐那些丫头小子,千里迢迢来此寻我。有意思极了。” 赵帛对闫大夫友人的事迹实在是不太感兴趣的。 可是如今这个时候提及,不得不令赵帛多生想法。 他生了想法,好几个想法在赵帛的脑子里撞来撞去。令赵帛不得不开口问出来才不会脑子疼:“闫大夫举友人为例,是想要说和我们,还是说和容小龙?” 闫大夫挑眉:“怎么说?说和你们怎么说,说和容家的小哥,又怎么说?” 闫大夫似乎很感兴趣,还给赵帛和容小龙各自倒了一杯水。 “多谢。”赵帛接了过来,茶水很烫,他搁置在了床边上,顿了顿,才道,“说和我们,是想要借着闫大夫的友人告诉我们,既然闫大夫那位金尊玉贵的友人都能够在北荒活下去,闫大夫也可以。叫我们不必担心。放手让闫大夫去交换容小龙。” 闫大夫已经显示出很有耐心和兴趣的样子。 “接着说。” “而另外一个,说和容小龙,”赵帛继续认真解释,接着往下说,“那就是要告诉容小龙,这人吗,适者生存,不管是哪里,不管是指路人还是容家的普通小哥,说白了都是人嘛。人都长一张嘴两个眼睛两个耳朵。闫大夫在我小时候教过我,说人呢,为什么长一张嘴,两只耳朵,两个眼睛?就是要我们多看,多听,少说废话。” 闫大夫忍俊不禁。差点要爆笑。 “而江湖也有一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赵帛一脸神秘说道,“所以容小龙即便是真的去闯江湖也不要紧,只要他少说话,多练练胆子,说不定一双指路人的眼睛不但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还会让他有所收获。” 这样的大饼,容小龙可不打算接:“能有什么收获?是听到鬼话,说哪里有人掉了金子我赶紧跑去捡吗?” 容小龙心里咆哮:我才不在乎!我有金子!腰带里就有!这就是传说中的腰缠万贯! 结果赵帛一脸故作神秘:“非也非也,金子有什么了不起,在江湖上,虽然钱很重要,可是如果要成为江湖人上人,可不是钱能找到的。” 容小龙:“......那是什么?” 赵帛先不说,先指了指自己和一边旁观的赵小楼:“知道为什么我们赵家即便是门客众多,坐拥金山,和武林盟主交好,却从来都只能是执法世家吗?” 容小龙摇头。 不懂就对了。 “执法之家,就是中立,绝对中立就等于是绝对的中间。也就是说,不管我们赵家再如何的有钱,哪怕是富可敌国,江湖上能够给予我们的地位,永远永远,都是在中间的那个位置。上,是上不去的。下的来与否,就看我们自己能守得住金子多久。” “第四百二十九章 志在远方人在眼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说法容小龙就有点给绕糊涂了。 “所以有钱是好还是不好?” 赵帛极力捍卫金钱的价值和功用:“当然好!” 那容小龙就更加不懂了。 大概是因为这种茫然的情绪在心里左右他,使得他如今现在有些迟疑和难以果断继续下去猜测。 好像一旦再次会错意,就显得非常的蠢。 没人会喜欢自己犯蠢,容小龙当然也不喜欢。 所以他很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接。 幸亏赵帛对于金钱的捍卫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完全的:“有钱很好!有钱很万能的!我们赵家虽然上不去,可是好歹也下不来,这就得多亏了金钱在给我们当垫脚石。否则一个所谓的武林世家,除了钱之外,拿不出手一样武功武器,连趁手的独门暗器都没有一个,说出来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件事情容小龙还真的是第一次知道:“你们家没有什么独门绝技啊?” 容小龙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直白了。 连台阶都没有铺,就直接把赵帛给搬上了台面上。 站在直白过了头的台面上的赵帛还挺不好意思的,有点脸红,他咳嗽一声,好歹挺诚实:“可不是........” 容小龙无意识的抠了一下手底下的被子角。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信息。 就是原来独门武功不仅对于门派很重要,就连江湖世家也得有一门,否则就算是再有钱富甲一方都没用。永远都跻身不上去江湖的上层地位。 原来这江湖规矩,要比民间还要苛刻。 虽然南齐重农轻商,商人再有钱也不能够穿缎子做的衣裳,不可以做马车,家里的仆人,屋舍的大小,大门的朝向什么的都有规定。可是这一类的规矩很活络。不死,很多聪明点的商人都知道如何去钻这个空子。而且钻这个空子的商人还挺多——毕竟能够发家致富的商人都聪明,不聪明的人没法发财。 士农工商这般排行。 商人最末,所受到的待遇也最为苛刻。那么其实就可以往上靠拢。绸缎商人可以学会纺织养蚕;做木材生意的可以说自己是木匠发家;再然后手下有了田产,就可以往农那边靠拢....... 这还真不受限制。 至于起因么,还不是因为太祖在立国之前是采珠少年?而国母元后的父亲就是珠宝商人。 故而在太祖立国之后就颁了国昭,言明南齐的商人在缴纳了一定的国税之后,其子就可以参加科举,一跃从商人奔赴仕途。免去了之前对于商人三代之内不得入仕的苛刻要求。 虽然说这样的做法一直饱受诟病,导致了朝中的文人世家出身的臣子一直排挤商贾出身的官员。而商贾出身的官员自然也瞧不上那些自命清高的‘清风文人’,于是就私下明着暗着的拉拢可以见着眼开的同僚。明面上如今的朝廷是新旧派的争斗,而实际上却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暗波流动。 首先敌对的就是世家传承这件事情。 太医院的后人会继承衣钵成为太医;翰林院的子女会继续走文路;武将家的孩子会依然舞刀弄枪征战沙场;而作为宰相,每一朝都会有一个家族出出现几任宰辅的传统。 这种传承,甚至到了一种司空见惯十分自然的地步了——就好像方卿和的方家,一连出了好几任的探花郎。只要那一年科举中出现了一个方家的子弟,那么几乎就是毫无疑问,探花郎非方家莫属了。 方家理所当然是上位者中的一员。 这些皆是上位者的传统。他们自然乐于由此延续。 那么下层者呢?农耕者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泥瓦工匠的儿子从小机会跟着刷墙糊地,为娼者的子女生来贱籍,大乞丐生下的也是小乞丐....... 这样算是公平吗? 科举为官,真才实学为一部分,家世清白为一部分,还需要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曾经就有个科举上榜的文人,就因为脸上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痦子就被君王不喜,面圣的时候触犯龙颜,一朝就毁了十年苦读。 而即便是杀出了重围,蹈身入了那朝堂天地,这官场浮沉之下,全身而退的机会就一朝丧失。 宦海实在是不易。 并不比江湖要安全多少。 反正做的都是刀口上营生的过活。 而若是由此来说,江湖确实要比官场公平的多。 因为江湖立足,就一个条件:武。 以武会友,以武交友,以武定乾坤。 接是以武起,以武终。 而且做小动作的机会很少。毕竟如果真的得了什么江湖名次,就会不停地被单挑群挑各种挑衅。容小龙没被挑衅过,不过也知道那些武林盟主们一定没少被单挑过。 武林人士最爱单挑群挑,而还把这种变相的打架取了个不错的名字,叫做‘论剑’。 想到这里的容小龙在看赵小楼和赵帛,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管是赵小楼还是赵帛,都没有佩剑的习惯。 而他再想了一下他之前遇到的江湖人,杜衡先是南声,后来是疏影。而陌白衣,之前手里也有那把雁回。 月小鱼有软鞭,徐长生的武器是那把很老的弓箭,若离的东西不太出手,但是他也观察到若离的东西似乎是一柄紫色的软件模样的东西。平日里一直都当做腰带束在腰间。几乎不出手。 而赵帛,好像真的没有。 不离手的是那把扇子,就是写着佛系语录的扇子。正面画着一只佛脚印,反面写着‘无妄想时,一心是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地狱。’的佛语。 但是那似乎就真的是一把扇子而已。 如果他当了真,去问赵帛那扇子是不是什么宝贝的时候,赵帛或许会一脸无奈的说:“不要这样,它就是一把我当时一时兴起一见钟情然后慷慨解囊掏钱买下的一把普通的前朝皇商应和法事售卖的扇子而已.......” 也是,一把寻常小摊贩上就能买到的扇子,如果真的能够做成武器,要么是此人武功内里极高,可以把内力凝集到扇面之上伤人,要么,就是青坊的匠人钱多到没处花,用这个非常唯美的方式来挥金如土。 对比第一种,第二种的可能性甚至还要更低。 容小龙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大了一门独创武功对于一个家族或者门派的重要性:“你们赵家,真的没有什么家传武功吗?可是陌家.......” “陌家的历史可是久远的很了.......南齐还没有的时候,纵横陌家就已经名声在外了。” 解释这一切的是赵小楼,赵小楼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去真的和容小龙解释这么多,而是反问一句:“关于陌家,你知道多少?” 赵小楼问的简单,容小龙回答的也干脆:“陌家的前身就是道法墨中的墨子。矩子令的那位。之后归入江湖继续壮大,依然以机关纵横术闻名天下。” 赵小楼点点头:“陌家的机关纵横术发展如今,想要再再其中继续精进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即便如此,陌家也可以靠着古往今来的沉淀坐吃等死好几辈子,但是陌家并没有,陌家之后,再剑法上也另辟一方天地。便就是纵横剑。当年年仅十三岁的陌家的陌白衣,就以纵横剑法在当时那一次的论剑大会上夺下了第十九名。” 赵小楼说:“那一次的论剑大会,就是我主持的。” 赵小楼回忆往事,流露出来一番过来人的感慨:“当时真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一个白衣杜衡,一个世家的陌云.......少年英雄。” 赵小楼没说,那一次论剑大会的榜眼,就是现在陌家的家主陌如眠。 那个时候,陌如眠才只有十八岁。 那个时候,别说眼前的容小龙是不是还在村子里玩泥巴,就连赵帛当时还在被管家哄着骑木马玩。第一次主持论剑大会的赵家主年少风流,尚且还觉得这天地之间什么都拘束不住他。 情也好,爱也好,都没有名山大川,天地辽阔来的动心。 而很快一个转身,他就跟着那杯礼数周到的酒水,一起陷入了一场无底深渊一般的相思。 江湖人都知道,赵公子在十年前的论剑大会上,对十七岁的陌如眠一见钟情。那次是陌如眠的首次露面。她代表陌氏,和自己的侄子陌云一通参加了论剑大会。陌如眠是那一次的榜眼。陌云,排名十九。 而赵公子,榜上无名。 并非是技不如人。而是当时,二十二岁的赵公子是当时论剑大会的主办者。 论剑大会举办了一个月。赵公子忙了二十九天。 他无暇去一见钟情。 在那二十九天里,他对陌如眠的唯一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 赵公子写一手好字。亲自负责写论剑排行榜。 他有个习惯,喜欢把把名次由下往上写。最后一个才写榜首。 他写到最后第二个名字。 陌如眠。 他首先想到的是陌家。又是一个陌家。陌家的小云儿和他关系不错。雁南声对陌云期望很大,于此同时抱有期望的,还有排名第十四的杜衡。这两个小孩年纪相当,虽然出身不同,但是以雁南声这样的过来人看,出身其实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 而同样作为过来人的赵公子对此也很有所同感。 赵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商人。而雁南声出身则复杂很多。虽然说江湖上不在乎那套士农工商的排行。可是雁南声又不是完全是个江湖人。 当时赵公子还真的没有想到,雁南声会愿意和他结交到这个份上去的。 由此及彼。赵公子对于杜衡的期望很大。 而现在,又来一个陌家的人。 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句话,所言实在是不是虚的。 赵公子说:“陌如眠。陌家的哪位千金?” 雁南声简单说:“陌云的小姑姑。” 姑姑,哪怕是前面加个小字,听着也显老。 赵公子撇嘴:“别是个凶悍的......小姐?” 雁南声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如眠还不到十八。” “如眠?叫的如此亲昵。” 赵公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说的?” 雁南声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 赵公子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死心,追问:“是个美人吗?” 雁南声说:“见了不就知道?到时候不是有酒宴?” 赵公子说:“那你要引见我?” 雁南声拒绝:“我没空。” 赵公子说:“你不露面吗?你可是武林盟主,你不露面吗?” 雁南声十分干脆:“不露。” 赵公子吃了一惊:“这可没先例。” 雁南声很是坚决:“我就是先例。” 赵公子无语。 从有论剑大会开始。都是由当时的武林盟主来主持和控场。而作为主办的一方,紧紧只需要提供场地和痛快给钱就是了。这不是一个费力费钱的差事。自然有好处可拿:能够做到主持论剑大会的一方,必然扬名,第一得武林盟主的肯定,第二得江湖肯定,第三,同样会在庙堂之上上的榜单。对于之后的发展和规划,也是十分有利的。 这样剖开分析分析,虽然言之有理,但是看着,就怎么看怎么俗气了起来。 可是有没有道理? 这不是废话? 不管是庙堂考功名,还是江湖做大侠。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扬名立万不是挥金如土? 就连入丐帮也是为了保肚暖衣。真当叫了丐帮丐帮就穷了吗?真以为少林就清汤寡水日日苦修么? 多年前安阳水患,少林和丐帮分别捐出了五千两银钱。 这是没钱的样子吗? 赵公子甚至觉得,丐帮比他赵家还有钱。毕竟赵家的有钱是在明面上,高调地宣扬自己家里又金山银海。而丐帮却把钱藏着掖着,偷吃个肘子都要显得狼吞虎咽。有那么一段时间,赵公子觉得那些丐帮长老的麻布袋里装的都是金页子。 ...... 赵公子嘀咕:“也没有旁人主持论剑大会的先例。” 对此雁南声从善如流:“赵家也是先例。” 雁南声给他分析:“你也老大不小,难道就不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次论剑大会,说着英雄云集,可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有儿有女。难道你就不想想会不会遇到美人?你当这天下美人,都在皇宫里和深闺里不成?” 赵公子心中微动,然而却依然嘴硬:“我志不在此。” 雁南声瞥他一眼:“请问赵兄,志在何方?” 赵公子文绉绉:“远方。在那星沉大海的落处。” “第四百三十章 恭喜江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雁南声牙酸。 星沉大海的归处尚远。眼前却有酒宴布置得去忙。 赵公子不得不从星沉大海的眺望中回神,脚步不停的去前厅忙。 忙可以,乱就一丝不能出。 这一点上,赵公子做的十分得体。 忙完了二十九天。最后一天,赵公子施施然换了一身风流倜傥的衣裳,取一把海云图扇挂上。一一给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敬酒。 他特意给其中的十多个小公子上的是甜果酒。并没有点破,有酒味,喝着也甜,喝多了也上头。可是再上头,也是睡一觉的事情。 十四岁的少年人杜衡小心翼翼抿嘴喝了一口,咂咂嘴,似乎觉得滋味非常好,这才小心翼翼喝完了一盏。抬头冲着赵公子笑。 赵公子也温柔回礼他。 再敬。 直到前三甲。 他先饮,道:“恭喜江湖。” 这是客套话。 对方也说客气话:“辛苦赵公子。” 是个女声。音调温柔,平缓,透着令人舒爽的亲和。 赵公子心中的小鹿无端被人踢了一脚,受惊蹦起。他本能抬头,只看到一只素手纤纤。那只手极白,指甲粉嫩,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手腕细嫩,并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样的柔弱无骨之态,她手指纤细而有力,她用剑,力量透过薄薄的肌肤,蓄势待发。 她放下酒杯,对赵公子温柔一笑。 赵公子被江湖人叫做赵公子,并非如一般所言,他是个书生夺命那样的存在。 他被叫做赵公子,其实是因为他武功并不高,他随身带着一把折扇,也是真的就是用来扇风。那折扇耗损率很大,他为此备了一屋子的折扇。只是江湖人并不太关心他的扇子是否换过,见他日日都带折扇,不管冷热,就以为他的武器是折扇。 加上赵公子不常动手,他出行前呼后拥,左右侍卫随身,排场极大。没有万不得已,根本轮不到他去展露拳脚。当然,他至今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候。 于是江湖的传言越来越离谱。道他是个仅次于雁南声之下的江湖高手。 这一番的见解还居然被江湖人认为颇有道理:所谓英雄惜英雄。若是赵公子的武功并非能够和雁南声打成平手或者难分高下,请问雁南声又为何会和他走的如此近呢? 那必然赵公子的武功深不可测。 其实误会。 赵公子第一武功不高。第二,他长得也不是斯文相。 相反,他长得甚至可以用精致二字来表述。他的五官极其漂亮,还有一张樱桃口,若是单看眼或者嘴,还令人以为赵公子是个美人。 他确实生就了一张美人面。幸然他身材高大,眉毛浓密,减弱了这种精致的美感,否则江湖上不知道要引发多少误会。 这样美人脸,给赵公子砍掉了不少桃花。 这想一想,也令人理解:这世间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君比自己还要貌美动人? 对此赵公子也理解。赵公子只是心里苦。 赵公子平日也感慨:“神灵在上,不知这世间,可有我的真命之人存在?” 神灵说:有的。 在看到陌如眠的第一眼,神灵就狠狠踢了赵公子心里冬眠的小鹿一脚。踢得那只小鹿受惊蹦跶,四处乱窜,从茫茫金山,窜到了星沉大海之处。 赵公子觉得自己当场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也不必抢救。 这一场相思病,缠绵了赵公子十年。 到雁南声退出江湖,到杜衡接任武林盟主,到杜衡陌云归隐,到陌如眠接任陌氏家主,在到陌家主持论剑大会。 这场相思病还是绵绵无尽头。 江湖都看乏了。 连江湖上悦来客栈的说书先生都懒得去说这一段。 只等什么时候办喜酒,给一句话,人到礼到。 ...... 这喜酒真是久啊。 久到了他面前容小龙和赵帛都比当年的杜衡和陌白衣年纪大了了。那一顿喜酒还没有见到一点端倪出来。久到不灵道人收下了第二个徒弟,第二个徒弟如今都十五了。 虽然知道这一切听起来沧桑无比,可是其实不管是赵公子还是雁南声都还年轻。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年华似水物是人非。 赵公子心中感慨一句:“这大概就是年少成名憾事多的表现吧。” 明明就还是年轻,可是再见身处江湖的时候,就觉得再无什么探索欲望,新奇的念头,见到武林前辈的兴奋,以及任何的跃跃欲试,都在年轻的时候就看淡了。 这往后可是还有绵长的岁月啊....... 该如何是好呢? 他以及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可是好歹知道赵帛该如何是好。 赵帛才十五岁,江湖画卷在他面前还尚未来得及掀开一角,他之后有足够的时间去揽阅这番江湖天地。可以在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五岁,三十岁的时间里依然拥有对江湖的未知和好奇。 而容小龙呢......这番眼前天地,就更加未知了。 想必他即便是想要早早的厌倦,这天地也会拼了命的给他带来更多的未知和惊奇的。 陷入往事,又从往事陷入中出来的赵公子脸上带了一种一看就明白的额‘过来人’的情绪说道:“我当年.......替雁南声主持论剑大会的时候,对那些新晋到江湖论剑榜单上的新秀说过‘恭喜江湖’,除了那么多江湖新鲜的血液和面孔。” 赵小楼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个赵帛就不满。 当年当年,当年陌云去参加论剑大会的时候,才十三岁。十三岁的陌云就拿下了当年论剑大会的第十九名。而十四名就是当时十四岁的杜衡。 当年雁南声,十五岁就是论剑大会榜首。 这才是武林高手的少年时代。 而他呢,他都十五岁了,连江湖的边都没沾到。 几次所谓的闯荡江湖,说得好听是全身而退,可是谁不知道啊,这闯荡江湖,这全身而退,这江湖扬名的,是他吗?能是他吗? 明明就是卫华。 十九岁的卫华至今没有正式脱身执法世家的赵家,可是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 他数次击退江湖意图想要诛杀赵家继承人的杀手,同时全身而退。 直到现在,有的悦来客栈还会有江湖小辈在传卫华雨夜退敌的震撼场面。 那一番说的,天花乱坠,那言谈中的卫华十分陌生,一点也不像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不善言谈,甚至性子有点温吞的卫华了。 江湖上的那个卫华,以一退百,一步一人,刀不留血,眼眸冷冽,雨洗血衣。 而他身边的那个卫华,平平无奇,毫不起眼,就是个寻常的,赵家的弟子而已。 这样的不同的两面性让赵帛觉得十分的新奇,又很羡慕。 同时又更加的觉得自己平庸到很无趣的地步。 可是其实这种的新奇和羡慕,基本都是给予旁人的。因为如果赵帛留心打听打听,就会了解一点江湖对于他这样以为赵家的继承人的传闻是如何的。 只怕赵帛听了之后,不但不会觉得新奇或者有趣,还会恨不得化身穿山甲,当场刨坑遁地。 反正当时还算是少年的赵公子就是这样的。 年少的赵公子,如现在的赵帛一样的闯荡江湖,他运气比赵帛好,又顶着一张漂亮的笑脸,出手也大方,遇到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赞叹连连,极大的恭维了那些心气很高的江湖人。 所以很多江湖人即便是和少年的赵公子初见,也很容易做到一见如故,相逢恨晚。虽然这些很多都是表面功夫,可是好歹,少年的赵公子也算是被江湖人给接纳了。 那种发生在故事里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在山野荒林中过夜的经历实在是让少年赵公子兴奋不已。因为这种兴奋,连带这那烈酒呛喉和肉炖的不够入味都可以忍受。 当时的赵小楼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一切的新鲜感的结束,是在他听到了江湖中关于自己的传闻的那一刻而终结的。 年少的赵公子忽然有一天以一个外客的身份和一群武林人士参与了一场对谈,说白了就是闲聊,只不过没嗑瓜子,也没有翘脚晒太阳。而是以酒会友,围着篝火谈武林种种。 一开始听得还算是新奇和有趣的。 讲到的一些江湖传奇也算是引人入胜。年少的赵公子听得津津有味。赵公子当时还没有做到一切过耳,不信不疑的定力,他只觉得江湖传闻这种东西,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个传闻,比如有这个因出来才能起这个果。 比如之前听过一个绝世大侠,英年归隐。传闻就是他好色,爱美人不爱江湖,一番江湖闯荡,的了武林秘籍也的了美人,结果武林秘籍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美人倒是合乎心意。而手握秘籍的大侠难免遭受刀枪剑雨,大侠恐伤了美人,居然将那稀事的秘籍当着全武林的面投入了万丈天坑,之后头也不回的带着那些红颜知己归隐了山林再不出世。 是的,那些。 那个大侠,为什么不是痴情,不是专情,不是多情,而是好色。就是因为这个‘那些’。 而这个传闻,赵公子深信不疑。 而眼前这位滔滔不绝的,就是江湖上非常有名的百晓生。 百晓生是个名头。不是姓百名叫晓生。 江湖上那些信息渠道很广,很会耍嘴皮子,人脉也不错,可以靠着信息交换来营生的,就可叫做百晓生。 而眼前这个可以参加江湖夜谈的,显然算是得到江湖人承认的百晓生了。 对于年轻的赵公子来说,江湖承认,就等于是得到了众多江湖人的考验和认证。他说出来的东西,一定真的多过于假的。 而赵公子当时就忘了想到,百晓生说的话,包括那位隐世的大侠,包括提到的历任的武林盟主,等等,其实在另外一种层面上,都等于是在背地里说人是非了。 但是一个人说人是非,大概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一番,或许还会有人应和。 但是如果一堆人说人是非,那大概几率就不会有人去承认了。人家还会把这种说人是非的说法换个好听的话头来掩盖。 比如月下畅谈。 于是就畅谈。 结果谈着谈着,就谈到了金山赵家。 少年的赵公子这下嘴里的花生就不香了。 百晓生说的赵家,一开始说的还算是不离谱。虽然也不算是很对。可是江湖上,有哪个江湖世家是可以被江湖无关人士剖析的明明白白的? 所以即便是江湖承认的百晓生,嘴里的赵家也不外乎就是这样。 金山赵家,传说中坐拥金山,背靠鹅湖。 有点不同的在于,这位百晓生的嘴里,赵家位列江湖九大世家的原因和别的传闻中不一样。 一般的传闻中,江湖赵家之所以能够位列江湖世家,是因为赵家为人公正无私,可以在九大世家中起到绝对公正的作用。 同时,仗义疏财。 江湖事,其实也是世间事。只要在人间,只要是人,就没有什么是金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没有,那就是钱不够。 而赵家,恰恰钱非常的够。 这当然无法放在明面上讲。 只能夸赞赵家品行。其实也站得住脚:因为不管是江湖人如何,说白了都是为了扬名立万,扬名立万功成名就,背后说以来的就是挥金如土衣食无忧。每一项都离不开钱。 而所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金钱对于人心的迷惑。 金钱可以让人变成鬼,也可以让鬼变成人。 在这个前提下,拥有无尽的金钱的赵家,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性质坚定,不为任何外力所诱惑。理直气壮的成为江湖的执法世家,绝对中立的代表。 这一番百晓生的言论,还挺让少年赵公子受用的。 江湖人说话实在是漂亮。 少年赵公子嘴里的花生又香了。 然而百晓生嘴里的漂亮话还没有说完,很快这一定漂亮的帽子就轮到了少年赵公子的头上。 这算是少年的赵小楼第一次听说到江湖上有关于他的传闻。 ....... 容小龙和赵帛都是后来人。见的也是快要而立之年的赵小楼。 十四五六时候的赵小楼,要比现在看着,还要多情美丽。他当时唇红齿白,若是真的着女装,也会是个令人惊艳的小美人。 结果,百晓生一言震惊四座:“你们可知,那位赵家的小公子,实则是个女娇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清水、芙蓉和蛤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震惊四座。 还差点把现场的那个小赵公子给震死。 小赵公子不动声色的拦住了身后那个面色一沉的护卫。 继续不动声色的往下听。 幸亏当时百晓生这一番言论算是引发了众人议论纷纷,大家动静都很大,所以即便是小赵公子背后的护卫有了‘脸色一沉’‘差点抽刀’的动作,也没有引发什么侧目。 毕竟大家都纷纷侧目到了百晓生身上去了。 一通跟随的还有大家的惊叹。 居然惊叹的不是什么百晓生的胡言乱语,而是什么‘果不其然’‘原来如此’等等,甚至还有几句‘意料之中’参合在里面。 小赵公子在黑暗和火光的掩饰下带着明显的怒意把目光投向那个声音的来去。 结果令他更加愤怒的就是那个言语的始作俑者一脸的得意。因为和百晓生的情况一样,投射到他身上的视线也很多,复杂又错综,所以即便是小赵公子的愠怒神色,也没有在其中引发什么侧目。 那个人和百晓生一样,对于那种受到注视的目光和议论非常的受用。 那人在这种受用中很容易开口,甚至不必起哄,也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嘴巴:“我曾经偶然机会,见过那位赵家的小公子一面.......当时可谓是匆匆一撇,已经是惊为天人。” “当时还心无杂念,想着这世间今日有如此美人,却是个须眉,实在是可惜可惜。........如今听到百晓生异样,这才茅塞顿开,原来如此.......” ...... 原来如此个........屁。 小赵公子这句话都到了嘴边了。硬生生的没出口。当然也不可能甘心咽下去。而是把这句话用舌尖顶在牙缝里,慢慢的咬碎,然后无声的啐了出去。 小赵公子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小赵公子面容实在是太过于俊秀,所以赵家同意他行走江湖的前提就是小赵公子需要进行简单的易容。不能允许小赵公子盯着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到处招摇过市引发误会。 是真的会引发误会——这江湖上,虽然男扮女装的人不多。因为毕竟男女之相本来就不同。男人怎么装扮都是男人的骨架,女人再如何穿男装那也是一看就是女子的体态。 所以所谓的那些坊间故事里说的什么男扮女装多时不自知的桥段被江湖人一看就是假的。 什么不自知啊,这种话说出来就跟酒后失态一样的亏心。喝醉酒而已又不是中了蛊或者幻术,还能真的给忘了干净? 而一个女人,细白的皮肤,俏生生的鼻子,那么小的手和脚,那么细的身量,还有脖子,还有细腻到根本看不到胡子的下巴.......你顶着这眼前的一切说什么没发觉对方是女子.......说出来也不怕当场被天打雷劈。 但是即便是如此,江湖上还是不乏有喜欢做男装的女侠们。 一来是因为男装方便,男装多以暗色为主,没有那么多的琐碎。而发饰更是间接大方。行走江湖又不是什么花灯会,哪个侠女还会满头珠翠的在江湖上走动? 回头行走之间珠翠掉落,都算是一笔损失。 当然除了简单之外,也有的是因为新鲜。平日里没事,谁会去穿男装行走呢?小儿还算是不懂事图个撒娇和新鲜,到了大了,就没有这个理由了。 于是行走江湖就成了侠女的一个理由。 女侠可以大大方方穿男装,但是男人却不管是江湖还是往日,都没办法去套上女装。 所以江湖人会觉得赵家的小公子是个着男装的女娇娥这事可以站得住脚。毕竟江湖上女扮男装的女侠实在是不少。 只是江湖上大部分着男装的女侠都很是飒爽,落落大方。 对方即便是见了也是以姑娘或者侠女相称。很少有这种隐瞒的程度。 因为赵家那位,从头到尾,皆是赵公子。 那位‘惊鸿一瞥’的那位又开始解释:“那是因为赵家那位小姐特殊,容色出众的缘故.......” 好么......现在已经开始变成小姐了。 小赵公子开始磨牙。 明显的磨牙声没有招来什么太多的主意,因为声音一开始就淹没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符合声中了。 在场的人见过赵公子真面的人几乎没有。大多都是听说。 于是那‘惊鸿一瞥者’的开场话就是:“听说过没有?当初赵家主的继任礼的场景?” 引来一片的应和。 整个江湖谁没听说过啊? 小赵公子名闻江湖,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的小赵公子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是跟着身为家主的父亲身边。父亲当时宣布由他的兄长继承执法世家的家主之位。这种消息在江湖上其实引发不了什么波动。毕竟赵家不过是个执法世家而已。 谁接任都一样,反正金山可以保证每一个接任者大公无私以财疏道。 而那一次,所有波澜皆因十二岁的小赵公子而起。 因为小赵公子的美人面。 十二岁的小赵公子,生的唇红齿白,眼如含波,他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在听到自己兄长成为家主的消息之后扭头冲着兄长的方向绽开一个笑。 引发了场下一片不约而同的吸气声。 彼时为初春,万物尚未来得及复苏,但是小赵公子却如眼前一朵奇葩。只因天上有,人间只的这一回闻。 后来小赵公子长大了一点,得知了这件事情。 他后来变得非常讨厌奇葩这两个字。 同时他也拒绝很多色彩明快的衣裳。也不再同意让丫鬟给他身上安放什么别具一格的打扮。可是没有用。美人就是美人,清水出芙蓉那重点也是因为是芙蓉。芙蓉本来就漂亮,所以清水雨水露水什么水都行。重点只要是芙蓉就可以。 不然蛤蟆也是清水出来,你看有没有人为蛤蟆吟诗的? 那必然是没有。 小赵公子,不管是十二岁也好,十五岁也罢,他都是芙蓉,从来不可能成为蛤蟆。小赵公子虽然为自己的容貌有点苦恼,但是到底也不讨厌自己生的漂亮的,也不可能去想不开把自己从芙蓉变成蛤蟆。 而且这样的论调其实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也反应了赵家在江湖的地位:毕竟,是真的无人敢在背后如此议论陌氏,或者合剑山庄,或者别的门派。 倒也不是陌氏或者合剑山庄的人脾气不好。听到非议会真的割下人家的舌头或者挖出眼珠。 不是这样。只是单纯的心存畏惧。 陌家的人也好,合剑山庄的人也罢。 行事做派皆有用意。 别说陌家小姐着男装,以公子自称了,就算是陌家的公子去穿女装头上戴花,只要对方自称一声本姑娘,那江湖上的人也一定会毕恭毕敬来一句陌姑娘或者陌小姐的。 因为陌家的人,行事做派皆有用意。 而赵家,就引人遐想了。 能够遐想的,都不是什么令当事人愉快的东西。 “你们说,那赵家的小姐,明明是个女娇娥,为何要办做儿郎样?难道赵家如此重视男女之别?若是女子就不可承接家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那也未免眼界短浅——这男子和女子又有何不同?赵家重要的又不是男女之别......我猜啊,这赵家偏见是一方面,只怕另外一层,是如今那位赵家的.......嘿。” 嘿是个什么意思? 十五岁的小赵公子不懂。 但是他身后的那个护卫脸却已经更黑了。 手中宝剑都出鞘了一半。 被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小赵公子再次不动声色的给摁了回去。 百晓生这个时候才捞回来自己的场子。 百晓生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去应和那位‘惊鸿一瞥’,最多能做的也就是让那惊鸿一瞥在众人中威望更深风头更大,而为了抢回去自己的风头,百晓生必须站在对立面。 辩驳他。 于是百晓生活生生的把自己刚刚的震惊四座的言论给换了个味道:“.......江湖却有如此的说法......有百晓生说,其实那当初美貌震动天下的赵小公子,其实是个女娇娥。” 有人品出味道来:“您这口风,似乎并非如此?难道刚刚的一言,是在晃虚枪不成?” 百晓生嘴皮子利索,就连蛊惑人心也是一个好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漏了个明晦不定的笑。 笑得高深莫测的。 高深莫测的百晓生说道:“这种离谱的事情,为何江湖人那么多会信呢?各位有没有想过?” 各位当然没想过。 小赵公子在心里怒骂:“因为你们蠢啊!” 小赵公子的怒骂声在心里还未落地,那边百晓生就伸出了一根食指开始摇晃:“......非也非也......” 赵小楼:“.......” 众人:“.......” 其中那个人干巴巴说道:“先生,我们还什么都没说.......” 百晓生又是高深莫测一笑:“任何皆是非也非也.......” 众人:“......” 行吧。 众人道:“那请问什么是是也是也?” 百晓生回答:“爱美之心。” 众人不解。 百晓生说道:“世人爱美人。那赵家的小公子,生就一张美人面。这若是男子,美色岂不是辜负世人的一番惊艳?而若是女子么........这江湖诸位豪杰,总有一人,可得芳心........” 百晓生说完最后一句话,又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这一回百晓生的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符合了不少。 同一样那种心照不宣的笑意一通流露。 像是无数个无声的苍蝇一样,引得有点爱干净的赵小楼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不必那护卫来黑脸了。他已经黑脸了。 但是这一回,确实那个护卫,不动声色的把差点暴起的赵小楼给按捺住了。 ...... 事后那位护卫问他:“小公子当时若是明白道出真正面目,该如何自证呢?” 自证这两个字让赵小楼本来就暴躁的心绪更加的不定:“我为何要自证?我从头到脚,不就是个少年人?我哪一点像女子?” 护卫很平静,和刚刚那个几度黑脸的人判若两人一般:“可是小公子,你是一人,对方,众口。” 赵小楼没明白:“那又如何?” 护卫道:“三人成虎.......小公子。” 赵小楼反复强调:“我就在他们面前,当时我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其中大部分还和我相处了几日。” 护卫道:“那又如何?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而且人言为何没办法直接作为证据呢?即便是上了公堂,也需要讲说出口的话白纸黑字誊写下来,由当事人过目,然后签字画押,同时,还需要多人见证,以表示其人出口出自本心而不是口是心非。这是因为,人言就是可畏的。一传十十传百,小公子今日若是站出来反驳这些人的错误.......难道这些人日后把今日之事传言出去,会甘心把自己当做笑话吗?” 赵小楼:“.......” 护卫又道:“公子一人,赵家也不过一家。而那在场,足足有二十多人,还有一个靠耍嘴皮子吃饭的百晓生。百晓生今日,可算是把小公子得罪了大发。不光是污蔑了小公子,还出言辱没。您觉得,那百晓生会承认自己今日的种种吗?——公子,这今日若是传闻出去,笑话的,只能是小公子你一人。” “......” “他们是江湖人,只是江湖人,百晓生也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呼。可是小公子,您,可是赵小楼啊。” 赵小楼说:“难道我就要忍了这个哑巴亏?” “当然不,”护卫很快反驳:“怎么回事哑巴亏呢?小公子就由着那些人自以为是就好了。最好传言的越来越厉害最好。” 赵小楼不解:“为何?” “小公子乃是赵家下一任的家主。赵家,也早晚会招待天下豪杰。小公子的身份到底如何,自有公断。而那些人,到那个时候,传闻越烈,自己变成的笑话就会越可笑。” 赵小楼低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难道那些人就之后不会记恨?” “那就要看那些人还敢不敢了........”护卫坦然直视道,“而那些人后来敢不敢,就要看小公子后来什么地位。小公子,赵家,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是啊,赵家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赵家要出一个人出来,叫江湖人胆寒,畏惧,不敢妄言。 “第四百三十二 凭什么”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江湖人皆知,上一任赵家的家主在几年后就把家主之位传位给了自己的胞弟赵小楼。之后退居左海祖宅镇守。 而那个时候,赵小楼得到了第一任继位的大礼,就是出自于当时的武林盟主雁南声。 赵家的上一任家主退位的时候不算是非常顺利。而接任的赵小楼,在江湖人的眼中,其实也算是接下了一个烂摊子。 江湖人比较其他之地,更加慕强。 对于当时受挫的赵家,江湖众人虽然也算不上幸灾乐祸,但算上来也没有多少真的义愤填膺的。看笑话的偏多,还有的也觉得赵家干脆趁此退出江湖算了。 反正赵家财力雄厚,到哪里买不来一方锦绣前程?何必在江湖上格格不入呢? 这些江湖风闻,一字不差的传到了赵小楼的耳朵里。 赵小楼冷笑:“全江湖都知道我赵家财力雄厚。若是没有江湖执法世家这个招牌,那一座传闻中的金山早成了怀璧之罪了。还能传到现在?真是笑话。” “既然知道满江湖都想让赵家变成笑话,那作为赵家的家主,最应该做的就是要去气死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 说着话的是雁南声。 武林盟主雁南声有一副和他不相上下的‘美貌’。 这也是两人相交的开始和缘分。 赵小楼当时第一眼见到雁南声,问的就是这个。 赵小楼在合剑山庄的后院见到他。拦住他。问他:“你的面貌也很好,和我不相上下,为何江湖人无人敢窥视你的容貌?” 赵小楼没有问雁南声到底是不是那个雁南声。可是还需要问吗?这个江湖放眼望去,几个人能有这样的面貌? 或者再说一句题外话:谁又不认识疏影剑呢? 还需要问吗? 不需要问他是不是雁南声。再说了,赵小楼也不关心他到底是不是雁南声。他关心别的。 说这样一番话的时候赵小楼还顶着一副易容之后的假面。那假面做的非常贴合,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面前的少年人都只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罢了。 雁南声知道眼前少年可能易容这件事情,其实是猜出来的。 否则顶着这样一张清秀的脸说这样的一方理直气壮的话,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美貌的雁南声一脸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好像在分辨这个少年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故意挑事。 到最后,虽然那个少年脸上带着很明显的挑事情绪,不过到最后,雁南声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少年是真心询问。 既然是真心询问,那雁南声就要认真想想要怎么回答了。 其实这个回答也是不难的。 雁南声说:“你只要变成强者,令江湖人胆寒,就可以了。” 少年歪头:“就这样简单?” 雁南声也歪头:“就这么简单。如果还是不够,就趁机下手料理几个为首者。” 少年觉得这个主意不能:“不够嘴碎而已,就要料理吗?即便是为了树立委婉和警惕,也不能吧?” “为何不能?”雁南声挑眉,“你觉得作为一个江湖人,整日里耍嘴皮子,能够算是什么名门正派和清白人物?或者........” 雁南声转了口风说:“或者你觉得,那些耍嘴皮子的人,不过就是一时半会的嘴上图个乐呵和痛快?你觉得嘴皮子上下一番,是杀不了人的?你觉得闲言碎语不过如此?还是你从始至终都觉得,公道自在人心?” “我没有这样的觉得!” 清秀少年非常大声的反驳,倒是让雁南声惊讶了一下。因为作为雁南声这个身份来说,从入了江湖之后,还真就没有遇到过和他大小声的江湖人了。这可是太有趣了。 清秀少年憋红了一张脸,这也是他的易容的高明之处:一般江湖易容,就是往自己的脸上贴上一张人皮面具。 做的好点的人皮面具,虽然很薄,和肤色无太多异样,甚至只要表情动作幅度没有那么大的时候还会随着露出一些变化。但是面具就是面具,始终和自己的脸隔着一张皮。 脸红也好,脸黑也罢,即便是什么‘面色一沉’‘面色极差’之类的状态都表现不出来。 面具是什么样子,从始至终都是什么样子。 所以之前就发生过有的戴着人皮面具的江湖人中了毒,直到毒性发作,身边的同伴也没有发觉,因为从始至终对方的面色都一如往常。红润白皙。 直到非常费劲的掀开了人皮面具,这才发现那个人已经唇色乌黑,面皮泛青,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后来才知道,那个说中的毒,从一开始就会麻痹掉中毒之人的舌根,令中毒的人有口难言。但是也不要紧,因为随着毒性的发作,中毒的征兆很快就会反映到脸上。令脸色十分的难看。几乎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是有救治的时间的。 可是偏偏那个人当时带了一副人皮面具。舌头被毒地说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去揭开人皮面具。同伴都当他一时虚弱,死活看着那如常气色也想不到中毒,就这样活生生的耽误了最后的救治。 当然那个人最后并没有死,捡回来一条命,落了个口吃加上黑面。 而这个少年脸上的面具,就做的非常好。 那应该不是整体的一张人皮面具,而是在人的原本面貌之下,修饰了什么。比如掩盖了原本非常完美的骨相,模糊了一些眉眼令人惊艳的走势,削弱了一些过分耀眼的线条。 然后就成了眼前这样清秀的面貌。 面貌清秀又气的涨红了脸的少年大声说道:“我觉得那些口舌之快喜欢背地里说人是非八卦的人讨厌死了!” 雁南声笑了起来。 不必去刻意询问眼前少年为何对于口舌之人有此痛恨了。 联系一下上下,雁南声也猜到了八九十。 对于容貌非常非常的苦恼,江湖人还喜欢挂在嘴边议论,又能够自由出入合剑山庄的私人院落,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人。家中还有这样高明的易容术的家族........ 联系一下上下。 雁南声多少也算是猜到了。 雁南声问他:“你是不是赵家的公子赵小楼?” ...... 赵家出了个赵小楼。 武功深不可测,被江湖武林盟主雁南声视为至交。甚至在赵小楼的继任大会上送上了一直非议赵家的好事者的舌头。 那舌头据说是那个好事者自己割下的,装在一个匣子里。而江湖中传闻说,那个好事者,就是之前第一个满江湖胡说赵公子是女子的百晓生。 那个百晓生,后来消失在江湖。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没有死。但是没有了舌头的百晓生,还能算是百晓生吗? 赵小楼根本早就忘了那百晓生的长相,他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就命贴身护卫丢了出去。 小赵公子成为了执法之家的家主。 江湖人人人称他一声赵公子。 赵公子手执一把折扇,总是富贵,玉佩香包一个不落,嘴角挂笑,看到美人的时候眼角会含情。他比少年时候还要惊艳。但是无人再敢背后议论。 观音也很美,天女也定然是美貌无双。 但是世人无人想要看观音怒目,天女屠杀。 而赵小楼对于江湖来说,虽然震撼力度比不上观音天女,好歹容貌上不输。 也足够令人胆寒到开不了口。 ....... 对于赵小楼这一代来说,赵家的威望已经算是立住了。 可是,威望而已,若是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实在是无法更坚定的站起来的。赵家既然选择了江湖。就要拿出来一些真正的本事来。 而这一次,赵小楼也算是有自己的目的。 赵小楼微微恍神,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看着面前两个少年。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两个.......我和闫大夫也算是商量过了的,你们两个人,去陌家吧。” 赵帛没有明白:“为何要去陌家?” 赵小楼说:“原本方卿和就是想让容小龙去陌家的。陌如眠也答应了。那把南声就是给你的。” 后半句话他是对着容小龙说的。 他看容小龙半天没回过神来,以为容小龙还没听明白:“康乐此行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你。闫大夫的那位朋友下毒惹了康乐的心上人,康乐为了这个,才冒险来到南齐寻杏林堂的人。虽然康乐口口声声说的漂亮,说没有为难那位友人,但是既然做到了千里来此,只怕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了。而他们在此的最后一步,就是容氏。” 容小龙很糊涂:“我?我能做什么?” 赵小楼舒展了一口气:“你能做的很多啊.......虽然活人你毫无办法,可是等到人死了,你不就可以做了么?” 容小龙算是明白了一半:“是抓我回去,做灵鬼?” 这句话也未免太有歧义了。咋听下来,还以为是要把容小龙做成灵鬼。 赵小楼在一边补充解释说明:“是抓你回去,把别人做成灵鬼。” 容小龙茫然又委屈,可是没有闭嘴:“所以康乐害了好几条人命,害了成文成武,还弄断了颜康的一只手,弄来弄去,最后来了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闫大夫?或者千里之外的杏林堂?” 到头来,背负了好几天的罪孽,好几天的内疚,好几次都生了寻死的念头的容小龙,最后告诉他,他是个无辜的,很倒霉的,备选答案? 容小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赵帛也是。 他无意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的受伤的地方,会永远留下那三道黑色的印记,象征这自己中招过鬼手影的手段。 可是这样的凶险,说白了就是一个鱼饵。 要闫大夫来上钩。 而闫大夫上钩,也是为了他的命。 因为愿者若是不愿意上钩,鱼饵是会死的。 而赵帛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容小龙会怎么样。 赵帛说:“康乐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当年北渡的容氏?” 一边的闫大夫回答说:“康乐的意思,可能是,可能不是。” 赵小楼说:“很难讲。若是是,有可能。因为容氏确实有立国和建国的本事。能力经过两朝验证。而若是不是,就有可能,会是当年的那位当年的小皇子。” 赵小楼这样猜测也不为奇怪,毕竟不管是容氏还是元氏,解释出身世家皇室。骨子里的那种血脉遗传。 而那位小皇子如今算算年岁,也算是个年轻人罢了。 不过十五年而已。十五年之前,那位小皇子元朗才十五岁,十五年过去之后,元氏的小皇子也差不多到了当年南顺太子的年纪了。 而元氏也知道容氏的存在,当年南顺亡国之后,容氏的分崩离析跟随者南顺的灭亡一通消失在一片乱象中。 容小龙到现在所知道的容氏,包括容安,容城,等等一切,细细想来,都是南齐这一支的分支的。 而南顺那一支的容氏的走向,到现在,居然一点一点的端倪都没有露出。 若是想要知道南顺容氏的走向,只怕如今唯一在世的知情人中,要么就是当今龙椅之上,曾经的傀儡人宝成帝;要么,就剩下如今从北荒崛起的北凰新朝之人了。 这实在是令人纠结的一个选择。 可是这样的选择,其实对于容小龙来说基本等于不存在。 就连月小鱼都没有问过容小龙,是否想过要知道当年容氏的一切。 更别提是为了那些已经过去的一切去冒险北渡。为何要北渡呢?那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能够干干净净让他过去吗? 容小龙出生于容氏灭顶时候。从来没有享受过容氏的蒙阴。而等到安然长大到了十五岁,难道就要开始去倒霉的去承受容氏的一切后果和那些他根本就莫名其妙的倒霉的东西? 这简直就说不过去。 容小龙可不算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主,好端端的就要去主动承受那些压力,凭什么呢? 容小龙不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去。凭什么闫大夫要去为了自己交换,又凭什么,闫大夫需要去答应这一切? 凭什么呢? 容小龙想不通。 而对于闫大夫来说,对于赵小楼来说,这一切的凭什么,大概只有康乐可以解答。 凭什么啊?凭闫大夫可以解救人命,凭,人都是私心很重的生灵。 “第四百三十三章 灵魂的味道”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人的私心,大概可以从骨子里渗透到灵魂的深处。 徐长生跟着那个虽然看着和常人无异,但是却还是被他一眼识破的小和尚已经很久了。那个小和尚可能是发现了他,也可能没有。 这个总是一副哭相的小和尚好像总是毫无目的的在四处走动。停一停,歇一歇。或许是因为他是个长相算是讨喜的小和尚的缘故,所以即便是他并不会主动理会别人,也有一些虔诚礼佛的老人会往他的怀里塞果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也有一些好心肠的女人给他端来一碗水。 小和尚总是一副很局促的样子,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讨厌,很承接这些不求任何回报主动给予的好意。 他会当着那些老人的面啃掉那些果子,然后也会对好心肠的女人念一句佛号然后喝掉那一碗水。 然而这个小和尚并不能够如常人那样的克化掉那些食物和水。 徐长生偷偷跟了一路,好几次都看到那个小和尚之后走到无人处,偷偷的把吃下去的东西给抠吐出来。 一连好几日,小和尚都是这样的做法。 徐长生从一开始的有些犹豫到后来的肯定。他果然就是厉鬼。 对于厉鬼,容安曾经给徐长生讲过一二。 容安告诉过徐长生,厉鬼,是世上唯一的,可以叫常人见到的鬼魂的完全存在。 容安当时敲他的脑壳,一个凿栗子就打掉了徐长生的哆嗦:“好好听!这是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可能会遇到的蠢东西!” 容安确实管厉鬼叫做蠢东西。 可是不管是多么的蠢钝,人家好歹也是厉鬼,还能叫他这样的常人看到,所以蠢不蠢的,也无法阻止徐长生一边听,一边忍着脑袋上的疼,一边继续打哆嗦。 所以以至于现在,徐长生一边回忆当时容安的讲述,一边难免的回忆到了当初自己抖如鹌鹑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徐长生实在是无法将容安说言语中的蠢东西和眼前的厉鬼划上等号的。 容安说,厉鬼乃是亡者之后,执念过重,为了留在人间完成心愿而不顾一切的极端行为。厉鬼,乃是鬼的一种大罪——人死幻化生成。鬼能窥人,人漠视鬼。鬼入黄泉,人走阳关,道不同不相谋. 人鬼殊途,这才是人间正理。 但凡事务皆有例外。 人死而含恨,其一,化厉鬼伤无辜者,诛之。 人故去而未尽之事尚在,其二,执念过重,魂魄不全,浑浑噩噩游荡红尘者,引之。 若此,需指路人。 容氏开了眼的才算是指路人,其他的,不过也只是富贵闲人而已。 容安是指路人,他富贵,但是不是闲人。容家有不少富贵闲人。说到底,如果让徐长生来选,可能徐长生会选择做个富贵闲人。 不过徐长生没敢说,大概说了又会得到容安的一顿暴打。 容安的脾气一直都不怎么样。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使得徐长生当年在容安在世的时候,即使有着满肚子的疑问,依然不太敢真的问出口些什么。 至于厉鬼这个事情,还是容安主动说的。 容安只要主动说,徐长生就不得不听。更何况....... “这可是关于你的小命的事情,若是发现了厉鬼,你也得给我上去除掉。” 徐长生当时害怕,在他的认知里,厉鬼定然是恐怖的,青面獠牙,可怕至极,凶恶至极,把他撕开成为两半轻易的就像是容安去撕开一只烧鸡那样。 “可是师父,一定要这样吗?”当年的徐长生苦着一张脸,“您不是说厉鬼天生不容于人间,长则半载,短则数日,就会自动暴死在青天白日之下么?” 这是徐长生敢说出口的话。徐长生没说出口的是:“师父,既然厉鬼横竖要死,就让它自己偷偷死了算了,何必要去冒有可能丢掉徒弟一条性命的危险呢.......” 徐长生可是时刻谨记的。 自己虽然是死而复生,可是他是回生者,不是长生者。 他是阳寿未尽死掉了,就好像一节长长的线团,出线到一半给忽然断了。容安所做的就是接了上去而已。其实徐长生寿命的线头还有,长着呢。他是阳寿再续。而不是长生。 长生者,如果也比喻成线头,就等于是把已经缠绕结束的线头和线尾给打了个结,然后让纺车来回的转悠。永远都没有转完的一天,也永远转不出个花来。转来转去,都是空转。 空转什么都不怕。不怕再次被剪掉线头,也不怕最后到被转空的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但是徐长生不是空转。 他还是会死。 他已经死过一次,那滋味虽然算不上是终身难忘,可是照样让他做了很久的噩梦。醒来后浑身冷汗,冻得牙关打战的。 容安说:“你牢牢记得当初的死的时候的滋味,以后你就会知道活着多么不容易。” 徐长生牢记着呢。 就因为牢牢记得,所以他日夜都在祈祷往后余生都不要遇到厉鬼。 最好就应了容安的那句话:“就你?就你还能遇到厉鬼呢?厉鬼也得瞧得上你。” 一句话说的徐长生脸红。 容安还说:“这人比鬼可怕多了。怕鬼做什么呢?鬼都是人变的。你以后也会变成鬼,师父也会变成鬼。你会怕师父,怕自己吗?” 徐长生不怕容安,也不怕自己。 但是,他还是怕厉鬼。 因为容安说过,厉鬼是一种翻了滔天大罪,永无来世轮回的蠢东西。 容氏之所以还能控制鬼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容氏可以真的杀鬼。 被容氏诛杀的鬼,魂飞魄散,永无来世和轮回。 作为一个鬼,就算是今生已经无望,大多还是对来世有个希望和盼望的。所以即便是虚无缥缈的来世也可以成为他们的束缚和顾虑。 而且鬼死后的思想和为人时候差不多。 这就和一些阴曹地府黄泉的传说差不多了:好赌的人死了会变成赌鬼;嗜酒如命的人死掉会变成酒鬼;采花大盗如果被杀入了地狱就成了色鬼;而每年都有送穷鬼的风俗,也就是为了那些活活被饿死冻死的穷鬼恶鬼可怜鬼的....... 这些鬼,生前什么样子,事后也一样。 但是厉鬼不一样。 厉鬼,按照容安的话来说,是,‘食其同类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难有全者之态。’ 翻成白话文,就是鬼要吃掉鬼,才能够成为厉鬼。成为厉鬼者,戾气横生,与阳世格格不入,在阳世越久,暴烈程度越重,最后五感失控,开始食人。 容安看着虽然已经尽力在控制可是依然已经开始身体颤抖牙关咯吱作响的徐长生,冷笑一声,继续带着一点恶趣味的口吻来讲:“若是厉鬼开始吃人,那就表示那厉鬼已经开始成魔了。入了魔的厉鬼,可是就很难杀掉了。” “所以,一定要在厉鬼还是为人常态的时候杀了他。”容安说道。 “为人常态?”徐长生努力捋顺自己的舌头,整理自己的思路,“那不就等于,像是在杀一个人?” 如果要在一个厉鬼还像个正常人无异的时候杀掉,就算是徐长生都知道,那个时候偷袭要比正面交接有成效的多。对方毕竟是个厉鬼,难道还要当年交流一番,傻乎乎又一脸实诚的告诉眼前厉鬼:“你好,我发现你是个厉鬼,虽然你现在还长得人模人样的,但是不好意思,你被我发现了你是个厉鬼,所以我要杀掉你。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请你好好站在那里,我要抹了你的脖子........” 听听,这得傻成什么地步? 别说本来就执念过重为了留在人间不惜犯下滔天罪行舍去自己来世希望的厉鬼了,就连感觉自己快要被容安给打傻了的徐长生都不会这样乖乖等死的。 可是如果是偷袭,那就等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去直接扑杀一个‘常人’。 万一弄错了怎么办?万一杀的是真的人怎么办?抹杀脖子的厉鬼会魂飞魄散没错,可是抹脖子的活人也会死翘翘不是吗? 徐长生由着那种被容安看不起的小家子气的犹豫和畏缩。 徐长生虽然畏缩,不过也还是大着胆子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容安反而没有去揍他,而是反问他:“你为何要去一定去抹掉人家的脖子?” 徐长生当时也是被问得一愣:“可以,可以不用抹脖子吗?” 容安说:“当然可以。诛杀厉鬼,只需要把容氏的血液钉入厉鬼的身体就可以。管你钉入哪里,脚指头也行,前胸后背皆可,谁告诉你一定要去抹脖子?” 徐长生被一连串的反问问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是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徐长生再次大着胆子问出来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何分辨厉鬼?若是厉鬼为常人模样的时候?” 容安回答:“厉鬼的影子,在最为正午的时候,是涣散的。” 容安补充:“厉鬼的影子,在正午时候,其他时候,都比较之常人的影子较小,看着有萎缩之相,且涣散,如晕开的水墨。且厉鬼有味道。” “什么味道?” “鬼魂的香味。或者说,死魂的香味。” ....... 在那天的时候,徐长生就是闻到了一股香味,这才察觉可能刚刚有厉鬼经过。因为他闻到了一种太阳底下被烧焦的新鲜花朵的味道。 容安当时说:“你只要闻到了那股味道,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容安在嗅到那股味道的同时,立刻就浮现出来了当年容安的那句话。 那股味道并不是一种味道,而是好几种味道的综合。 有太阳的灼热,泥土干裂的粉尘,鲜花被碾碎的苦涩,草叶被割裂的清新,还有一种太阳晒过棉花的一种焦灼。 这些味道,合并到一起,就是厉鬼的味道。 这个味道,来自一个看起来很小的小和尚。 他的年纪看来和容小龙赵帛差不多大。生的算是清秀,还带着一点点点额害羞。 这样的一个小和尚,能够有什么值得去成为厉鬼的执念呢?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经历。 一个年纪很小的出家人,居然能够成为厉鬼。实在是不得不令徐长生好奇背后的原因。 徐长生心中千头万绪,明明知道在每一次小和尚偷偷吐掉吃进去的水和果子的时候是他最合适去偷袭的机会。可是他每次长箭已经在手,他都没有去进行下一步。 他背后的那一弯弓箭,每到此刻都仿佛如千斤那一样的沉重。 跟了好几天,那个小和尚都在不停地沉默的在一直行走着。 像是有目的,又像是没有。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总是流露出来茫然的神色。 这种种的所为,都令徐长生好奇。 实在是太过于好奇了。 这个小和尚,实在是太像一个常人了。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一个白天很容易羞涩,总是发呆,不忍心拒绝陌生人的好意,同时很明显的,非常非常喜欢红尘的小和尚。到了夜里,他也很乖的睡觉,即便是躺在露天席地之处,即便是周围有野狗豺狼出没,他也照样睡得一脸释然。 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徐长生才觉得,他果然明白自己是个厉鬼了。 徐长生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容安所言语的厉鬼的成因。 ‘食其同类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难有全者之态。’ 这个看上去一脸无辜,害羞的,年纪很小的小小和尚。其实是罪孽深重的。他已经死了,成了一缕幽魂,然后把别的灵魂给吃掉了。 毁掉了自己的来世可能,也吞吃了别人转生的希望。 这样想来,他是个罪孽深重,无恶不作的恶人,死了也是个恶鬼。可是徐长生每次看在眼里,总是和容安所言的厉鬼对不上号。 但是仅仅也只是对不上号而已。 因为容安当时说过:“倘若你见过长久和尘世格格而入的厉鬼,你就应该更加担心。那样是恶中之恶。因为只有吞吃了灵魂和血脉相契合的魂魄,才可以有如此的适应程度,大大可以提高在人间停留的时间。甚至会有很长的时间能够以常人之态在人间停留而不被发现。可是这样的厉鬼,吞吃的灵魂,可是同胞手足或者亲生父母或者儿女。” 容安说:“这样的厉鬼,简直畜生都不如,虎毒都不食子。” 徐长生心里说:“师父,你错了,其实老虎豺狼这一类的猛兽,吃掉自己的幼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是老虎产子的时候,外界风吹草动令它觉得不安,或者哪怕是时间不对,老虎都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吃掉自己刚刚出生的幼崽。以求保存自己的体力。继续活下去。” “第四百三十四章 有人性才能被杀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虽然这番行为对于人看来非常的残忍,可是人也会吃人,在大荒的时候,围城的时候,易子而食,两脚羊,甚至将军王侯杀死妻妾烹肉给将士们食用的历史并不算是鲜见。 人即便是在如何的解释那是迫不得已,为了存活,说白了,还是在食用同类。 那么对于老虎豺狼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不过是老虎不会跑去和别的老虎玩什么易子而食这种欲盖弥彰的把戏,老虎吃亲生的。但是目的都是一样,老虎也是为了求生。 就跟老虎看不懂人做的那种多此一举的举动一样,人也无法理解老虎在紧紧感受到外界危险的时候就果断的吃掉刚刚剩下的幼崽的行为。 容安当年是敲着徐长生的头一字一句告诉给徐长生厉鬼的种种的。 容安千叮万嘱,要在厉鬼尚有人性的时候把厉鬼斩杀。 徐长生当时懵懂还傻,傻乎乎问:“为什么?” 容安告诉他为什么:“因为厉鬼尚有人性的时候,会对你手下留情。厉鬼对你留情,你才有机会去斩杀厉鬼。” ........这个理由对于徐长生来说,虽然过得去,可是很难接受。 徐长生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组织好自己要说的话来:“也,也就是等于说,我以后要利用厉鬼仅存的人性,去杀了厉鬼?” 徐长生算是见识还挺多的一类平凡百姓。 徐长生年少的时候参军,当了几年军营伙房的小兵,见识过战场,也见识过死人和刀枪剑雨,说起来也算是从尸山上爬起来的人了。 他现在落在军册和户籍上,都是一个死人。 这样的经历,即便是放到江湖上,也是可以吹嘘的资本的。 就算是如此,放到容安面前,也照样被容安给予白眼相对。 容安给了徐长生一记白眼,然后反问他:“厉鬼可不是人,厉鬼虽然可以被常人肉眼所见,可是那不是人。明白吗?厉鬼是个可以触摸得到,并且看得到的鬼魂。虽然眼睛看着像个人的样子,但是厉鬼的力气奇大无比,行动迅速,不知悲喜,不识故人,即便是面对血亲,对于厉鬼来说,也不过是更加合适食用的食物而已。厉鬼可以徒手把活生生的老虎撕成两半,也可以日行千里不知疲倦。——你若是不在厉鬼尚且有残存的人性,还以为自己是个人,或者说,还强行狡辩自己是个人的时候杀了它,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徐长生被一连串的反问给问的没办法反应过来。 容安总是很喜欢反问他问题。每一次都问的徐长生露出比平时更呆更傻的模样来。 然后这样的呆傻模样又换来容安的嫌弃。 容安一边嫌弃,一边几乎算是厉声喝他:“你如果还想要留着自己的小命,就给我牢牢记着,一定一定,要在厉鬼尚有人性的时候将其斩杀。” 容安说:“你若是一辈子遇不到厉鬼那就最好,若是遇到了,便就别逃。” ...... 遇不到最好,遇到了就别逃。 这一句话,容安当时只说了一遍。就连语气都很缓和。听着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像平日里问徐长生今天晚饭有什么酒一样的平和。 就是这样的平和的语气,叫徐长生终身难忘。 如今,响彻耳边。 徐长生在这几日不停地在想,若是此时此刻容安尚在,只怕要被他这样犹豫不决的性子给气的吐血三升然后给他一顿毒打了。 是的,这几日。 徐长生跟着这个小和尚模样的厉鬼已经好几日了。 迟迟下不了手。 有那么几次,箭在弦上,却还是没狠得下心来射出那一支箭。 每一次想过要闭眼狠心的时候,徐长生的耳边都能听到那几个晚上小和尚在夜风中的呜咽之声。 小和尚在每一次夜风大作的时候,借着夜风的掩护大哭。 哭声跟着夜风传到了徐长生的耳朵里。 他不敢惊动小和尚,只能一直听着夜风里的哭泣。徐长生知道,作为厉鬼的小和尚无论如何大哭都是不会有眼泪的。可是就算是没有眼泪也挡不住小和尚无法克制的想要大哭的心情。 这个眼前的小和尚,人性尚在,知悲欢,懂哀愁。 小和尚一边哽咽一边念叨,仿佛念叨两个字。 徐长生一开始听不懂,后来跟着好几天,终于有一天,明白了那两个字。 ‘花莲。’ 徐长生看着眼前石头上快要消失殆尽的水痕,不由得困惑:花莲?是个名字吗? 如果是个名字,那看起来像个女子的名字。 一个小和尚,出家人,不停地在石头上写下一个女子的名字。 难道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这个小和尚犯下罪恶的源头?花莲莫非就是小和尚的执念? 徐长生心里一直在猜测。 小和尚孤独的用手指沾水,一直在每个石头上写下这两个字。 花莲。 花莲。 花莲。 整个石头上都是。 一开始是水迹,后来渐渐的,水迹上沾上了点点的血迹。 那些血迹让徐长生惊心不已。 厉鬼也会有血,这是徐长生从未在容安那边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情让徐长生惊心动魄又犹豫不决。 徐长生又开始不太确定,这个眼前的小和尚到底是人还是厉鬼了。 他身上确实有容安形容的那种死魂的味道,跟着这个小和尚这么久,这个小和尚确实也吃不进去任何的东西。 徐长生特意留心了一下。 小和尚吐出来的果子,米汤,清水等等,几乎都是怎么吃进去的,就如何吐出来。根本没有任何过度到胃里消化过的痕迹。 但是就算是如此,就能确定是个厉鬼吗?就能是一箭毙命的理由吗? 或许对于容安来说,确实如此。 对于容安来说,吞吃了别的魂魄而使得自己拥有了可触碰可眼见的实体的灵魂是大恶。可是与此同时,不也是正表明这亡魂的执念是深种不惜以身犯险么? 这几日,有一个问题仿佛的萦绕在徐长生的脑子里一直寻不到答案。 那就是:诛杀厉鬼,真的是只有不分青红皂白一条路可以选吗? 徐长生在心里和那个黄泉中的容安对话。 容安恨铁不成钢的瞪他,甚至还想要飞起一脚踢他,无奈都扑了个空。 容安在徐长生的印象里已经很老,但是即便是很老,头发花白,胡子老长,容安依然是个非常好看的老头子。老头子生的很好,老了也好,一身朴素的长衫穿在身上看起来像个下了凡间的神仙。 不过这个神仙脾气不好不说,还要吃酒,要吃肉,急了还会打人,手劲很大,会屈起食指和中指的指节用力的敲凡人徐长生的头。 ...... 可见即便是神仙,落到了凡间,面对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打起架来,也只能亲自动手。 徐长生心想,都说神仙要清心寡欲,以容安那样的性子,只怕死了是没办法位列仙班的。 脾气太暴了。 做人的时候就是个坏脾气的老头,若是真的当了神仙,也是个坏脾气的神仙。坏脾气的神仙容安,若是真的当了神仙,真的到了凡间,看到了‘毫无长进’的徐长生,可能就不是真的动手去揍他了。 徐长生甚至觉得,容安会把他直接弹指,然后让他一灰。 简直可怕。 容安那样的暴脾气,听起来若是在现场,这个小和尚已经死了很多回了。那样的话,或许这个小和尚还能早点解脱。偏偏遇到的是徐长生。磨磨蹭蹭,别别扭扭,就连徐长生本人都觉得,自己是在等着这个小和尚支撑不住,化身成为厉鬼的那一刻的到来。 似乎只有等到了那一刻,徐长生才能毫无付负担的痛下杀手。 可是那一刻,什么时候到来呢? 徐长生不知道。 但是相信不会太久,毕竟那是厉鬼。尤其是,还天天在青天白日下行走的厉鬼。 这个厉鬼,在无形的消耗自己存在在人间的时间。他很急,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同时,徐长生看得出来,虽然这个小和尚在着急的寻找什么让他不那么清楚的东西,与此同时,小和尚也在喜欢这个人间。 一般着急寻找东西的人都很急切,眼睛里出来丢失的东西之外,看不到别的。也不顾不上别的。可是这个小和尚不一样,小和尚非常非常不一样。 很着急寻找东西的小和尚,会主动帮助眼盲的老婆婆去走过小桥;会不怕弄湿僧衣的去涉水给洗衣的妇人去打捞顺水漂走的衣裳;会去主动抱下在树上爬不下来的小猫;甚至会在得知路过的人家家里出了丧事请不到超度的僧侣的时候默默给亡者念了三天的法华经。 那个小和尚在对着一支烛火念经的样子,看着非常的虔诚。 这样虔诚的,看着心怀悲悯,闵怀苍生的小和尚,却是个吞吃了他人亡魂的厉鬼。 这样的强大冲突实在是让徐长生觉得不解。 徐长生默默的跟着这个小和尚再走。 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可以解开他的困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和赵帛他们会合。眼前方向,已经距离和赵帛分开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看这个小和尚走的地方,似乎在一路向西。 去哪里?去玩西天极乐吗? 徐长生问不出来。 不过不要紧,自然会有人问。 徐长生听到小和尚在不远处和人说话。 是个非常温柔有礼,又似乎带着一点轻浮笑意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恭恭敬敬问小和尚:“.......小师父要去哪里?” 小和尚回了一句佛号,在这之前,徐长生从来没有听过小和尚念过佛号。 念了佛号的小和尚说:“一路向西。” 那声音听着是个年轻人,不过看不清楚面容。为了怕被小和尚察觉,徐长生一直跟在小和尚不远不近的位置。小和尚的声音和身影只能遥遥传来听个模糊,看个模糊。如今更是。小和尚位于前方的一处小树林。他原本要经过那个小树林,半路上遇到一个问路的书生。以往就十分礼貌的小和尚给他指了路,同时也同意了那个书生同行一段路的建议。 那个书生看着是个十分能聊天的人,一边走一边嘴巴就没听过。倒是小和尚的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倒也没有冷场。 那个年轻人声音清脆活泼:“......去往西方吗?听说西方有佛家极乐世界。小师父莫非是个悟道极其高深的大师吗?可是看着年纪还小的样子?” 小和尚的声音显得更加模糊了:“不是大师,也不是什么师父,我已经还俗了。” 年轻人又说了一句什么,徐长生只能听到僧衣,芒鞋,戒疤几个字。 然后,就是一阵惊呼和仓皇的脚步。 难道是那个厉鬼发作了? 徐长生来不及多想,立刻拔足奔向小和尚的地方。 奔跑过去之后刚刚那个年轻人不见了,只有一个目瞪口张的小和尚。徐长生一路奔来,刹车不及,直接把小和尚给撞倒了,小和尚和自己都摔倒在地不说,他还被忽然出现的一只脚给绊倒。绊倒之后,徐长生就觉得左边的脚腕一紧,然后被身后的一股力量一拽,整个人大头朝下凌空而起。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是反应过来了:他着了道。或者说,落了陷阱了。 给徐长生使陷阱的人就是那个年轻的声音的主人。 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针对小和尚,还是针对他。 如果是小和尚,那么他就是误打误撞,自己一头脑热的冲进来的。 而之后事实证明,确实这样。 因为那个年轻活泼的声音很快在一颗树后响起:“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我大事?” 徐长生顺着声音努力抬头看去。 年轻的声音的主人这下才把面目完整的露出在徐长生面前。 徐长生看到,果然是个很年轻的人,一张圆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意,眼睛随着脸上笑意的展现有些弯成半月的样子。 他看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结果这个很好相处的陌生人把徐长生给倒挂在半空中挣脱不开。 徐长生脑子倒扣,倒给扣出一点聪明来,懂得先声夺人这一套了:“你到底是谁?青天白日设下陷阱,土匪所为!” 这番话似乎被那个年轻人觉得太重了。 听得那个年轻人一愣,扇子都掉地上了,扇子落地,徐长生才看到那个年轻人手里的匕首。 拿着匕首的年轻人又一愣,和同样楞在半空中的徐长生面面相觑。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老天不光有眼还很公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 那个书生:“......” 小和尚:“........” 徐长生一开始还挺单纯,以为那个书生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是真的要对这个小和尚加害什么,也不过是个用来当诱饵的罢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后面。 结果直到看到这个书生手里的刀和握刀的手势才反应过来:这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但是他或许能庖丁解牛也或许是真的。 这还真不是徐长生给吓糊涂了,也不是什么自己被吊起来给吊的脑子充血给充的神志不清。 相反,他一下子就给冷静了下来。 徐长生是见过这一类的握刀手法的。 就在军营中。他少年的时候,在军营里因为体弱,扛不动枪举不动刀,瘦的跟个小鸡崽子一样,差点被踢回老家去。要不是军营里有老乡替他说情,他家里可能都挣不到那一份军饷。 徐长生没办法,后来在伙房里干了好几年,不仅要砍柴淘米主做饭,还地给军中的军医打下手。跟着军医去挖草药,清洗染了血的白娟,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要去磨刀。 每一把刀都要磨得非常非常的锋利。这样一来可以让伤患的将士的痛苦减轻一点点。 很长一段时间,徐长生都觉得,在军营中做军医,其实和大牢里的捕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救人,一个是伤人。 但是同样的,都会用小刀活生生去割去腐烂的皮肉,挖掉中了毒箭的箭头,用烧红的烙铁去烫流脓的伤口,用盐水去清洗那一道道被生锈的兵器划破的表皮。 将士们痛苦的哀嚎,甚至乞求军医太夫直接把他打晕了事,乞求痛苦能够减少半分一点。 但是那个看着文弱的太夫每每到这个时候都十分的冷酷,他一边手下毫不留情的下手,一边说道:“就算是我打晕了你,你也会活活的疼醒的。” 原本流血都不流泪的将士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嘴里用来防止咬到舌头的木棍都被他给咬的快要断裂。一头一脸的汗,分不清楚其中到底有没有眼泪。 太夫下手很快,最后还要拍一拍将士的脸确认有没有死:“你放心,天下没有被疼死的。如果你被疼死了,我还要把你写进我的医术脉案里去。” 那个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军营的生活代表着自己的懦弱和逃避,令徐长生总是想要特意遗忘。刻意久了,也就真的给慢慢的遗忘了大半。现在的徐长生就连那个当时保他到伙房的亲戚老兵的脸都快要模糊了,更别提是那个只跟了半年不到的军医了。军医年纪不算是老,中年,很瘦,一双手总是非常干净且凉。拿着刀子的时候手非常的稳。平日里只要不救治病患,除了吃饭,军医总是把自己的手笼在袖子里,天冷就揣在棉套的暖套中。他绝对不做任何伤到手的动作,也不背药箱。所以军营中总是会派一些没法上战场的小兵去给军医扛药箱。 小兵要个子矮点,力气大点,机灵点,同时胆子也得很大。因为军医往往要在战场的刀枪剑雨中直接救治病患。耳朵边就是飞来的长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是军医的手依然很稳。 少年的徐长生对那个军医的印象,就是那双手,和那个持刀的手势。 ....... 而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书生,手里持刀的样子,和徐长生印象里的军医的手势,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分毫不差。 徐长生就如吊在半空中被捕捉到的鹌鹑那样,全身抖了一下。 抖得那个年轻人莫名其妙,问他:“你抖什么啊?” 年轻人的语气也很随和,听到徐长生的耳朵里,就好像在问徐长生:“你待会想要怎么个死法?是或者被我剥皮,还是死了被我掏心?” 徐长生本能想要选择后者。然后一个回神,发现自己傻,他可有两个都不选,然后选择求生饶命啊! 徐长生结结巴巴张口:“我,我两个都不选!” 年轻人莫名其妙:“我没问你选择题啊........” 徐长生反问:“那你问的是什么?你问我了吗?” 年轻人耐心提醒他:“我问了,不过不是选择题,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发抖.......你很怕我吗?” 人一般对于这种问句,本能的反应通常都是摇头。或者给予本能的相反意见。 比如不怕就会说怕,怕就会说不怕。 这就好像一些打情骂俏的小情侣,说讨厌是喜欢一个道理。 有的戏本子上会演出一些爱恨情仇,明明爱的荡气回肠,但是也要拔刀相向,恶语相加的说一句今生不必相见之类口不对心的话。 徐长生也是逃不过这样的定律的。 徐长生本能的摇头:“我不怕!” 年轻人又不傻,能够做出机关抓到徐长生的怎么会傻呢?好歹要比徐长生聪明不少;而且年轻人胆子还很大,毕竟一开始年轻人的目的是那个厉鬼。 聪明又胆子很大的年轻人用手里的刀尖指了一下涨红了脸的徐长生:“说实话,我不信。你不怕我,为什么要抖?” 徐长生还没来得及想到解释,那个年轻人就先提前掐断了徐长生的一个退路:“你可别说是因为天冷,你不冷的。” 徐长生:“.......” 年轻人看着像个书生,但是实际上已经被徐长生认定是个医者,还是那种敢下手割肉刮骨的医者。 这样的医者笑眯眯的围着倒吊起来的徐长生足足转了两圈。一副饶有兴趣打量徐长生的意思。 徐长生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受不了这样大咧咧又直白的打量还是因为被倒吊起来的时间太长了。 年轻的医者依然用手指指了指徐长生,同时绕到徐长生面前的时候,手里已经捻起来一支徐长生箭筒里的箭。徐长生这才慌乱起来:“那是我的!!.......” 年轻人挑眉:“我当然知道是你的,我又不和你抢,我就是看看,你急什么?” 年轻人看了看,看看箭头,看看箭尾,每一眼溜过去都看得徐长生紧张不已。 他又不敢真的说什么,怕多说一个字,多讲一句话,都会引来这个年轻人的疑心。 他和容安相处多年,除了学会了如何去杀掉长生者之外,还学会了永远不要去轻视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人。 容安说过:“鬼可比人可怕多了。你杀了鬼,好歹不会坐牢,可是你杀了人,你可就成了杀人犯了。你要牢牢记得,什么才是真的鬼,而什么又是真的人。对人留三分,对鬼下死手。” 眼前的年轻人大概是真的人,旁边那个一脸错愕半天不敢开口引起年轻人注意的小和尚大概是真的鬼。 可是徐长生只做到了记住这个教训,却还是没有真的做到这一切。 他做不到对小和尚下死手,也没有能力去留三分余地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低嗅了一下手里看着平凡无奇的普通箭头。 抬眼再看徐长生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变换了一种笑意,那笑意让徐长生读不懂,可是嘴里出口的话却听懂了:“原来你也是杀厉鬼的人。既然如此,早干嘛去了?” 年轻人说:“我还以为你和这只鬼是一伙的,刚刚还在犹豫,我是先捅了你,还是先解决了他。一下子遇到两只鬼,刚刚还真让我心惊胆战了一下。.......幸亏了,勉强算是自己人。”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徐长生还是被吊着。 年轻人说道:“你看着有点古怪.......” 徐长生被吊的有点充血,耳朵也有了声音,模模糊糊的问:“哪里古怪?” 年轻人的声音钻进去徐长生的耳朵里:“你看着跟了这只鬼很久了,可是却迟迟不动手,为什么?别告诉我是你看着这只鬼现在还像个人的模样,所以觉得杀了他像杀了活人一样,于心不忍?” 徐长生卡壳。 倒是轮到那个年轻人惊讶了。 年轻人说:“我原本就是信口胡说的,居然是真的吗?” 徐长生无语。 年轻人也快要无语了:“荒谬啊荒谬......对一只鬼手下留情,我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你疯了吗?” 徐长生听到年轻人问他:“你既然也是同道,想必也是知道,这只鬼是怎么样才能叫我们青天白日肉眼所见的吧?” 徐长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年轻人火气越发的大了,口气也严厉了起来:“不说话,不说话就是知道了吧?既然你知道,就知道这个鬼手下有多少亡魂,你既然还敢对他心存怜悯?就你这样,你还去做个什么劲呢?你干脆回家耕田算了!......怎么你还不说话,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了吗?” 徐长生想要告诉年轻人,他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被吊的太久,血都冲上了脑子,一张脸眼看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耳朵里面也是嗡嗡作响,根本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长生不仅说不出来话,就连手脚都没了力气。 这下就不像是一个扑棱的鹌鹑,而像个已经断气的鹌鹑了。 徐长生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忽然泄了力气,双手下放,另外一只脚也塔拉下来,没了气息。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来得及听到年轻人一句惊呼或者诧异的反应。 果然,这样的定力,才算是个处变不惊,能成大事者。 就像那个当初的那个军医。半生辛劳,处变不惊。后来不仅得到了两任将军的大力夸奖,最后战事结束之后,还跟着将军入京,顶替了太医院告老还乡的以为太医的位置成了当朝的太医。 此后前途无量,子孙蒙阴。 同样都是出身军营的,在刀枪剑雨中救治伤患,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就能得到荣华富贵官运亨通,而他这样的在战场上吓破了胆,怕死在战场不惜当了逃兵的,只会落得个现在这样成了待宰鹌鹑的下场。 不得不说,老天爷还是开眼很及时的,还公平。 ........ 老天爷公平着呢。 徐长生是个逃兵,又不是杀了人才得了自己活命的机会的。所以罪不至死。徐长生也是不知情,不知道那个小和尚的厉鬼到底犯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心存怜悯和侥幸,故而迟迟不下手。 年轻人也不会因为这个理由杀了他。 所以徐长生还有理由可以悠悠醒来,然后神志清醒的和年轻人继续对话。对话之前,他搜罗了一下那个小和尚的影子,已经不见了。看来是没了。那个年轻人已经先下了手。徐长生心里不知道是一阵轻快还是一阵难受。 他没有下手,可是终究要下手,既然他迟迟下不了手,总会有人去做。 就比如眼前的年轻人。 他手里还是握着那把刀,刀刃锋利,闪着寒光,一下一下的,轻拍在年轻人的手心。年轻人的手心干净洁白,一点脏污都没有。也没有看出来洗过手的样子。 难道厉鬼被杀,是虚无缥缈,宛如贺兰愿那样吗? 徐长生不懂。也懒得去好奇。 徐长生醒来第一句话终于正常,像个两个萍水相逢打开方式不正常的陌路人的例行对话:“你是谁?” 那个年轻人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的抬头瞥了他一眼,反问徐长生一句:“你和容氏的指路人有什么关系?” 徐长生的脸刷一下白了。 他没说话,可是表情已经泄露了心里的慌张。 年轻人露出果不其然的微微一笑。 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徐长生,绕着徐长生和那个大树转了一圈。 年轻人的视线停留在徐长生的脸上,很肯定地说:“你不是容氏的后人,你脸就证明不是,你的年纪也证明就不是......你若是这个年纪的容氏,只怕早就被杀了。魂都没了,怎么可能还能走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过你却有指路人的东西。你是如何的到的?” 年轻人问了一连串。 可是徐长生一句话都不想要回答他,而是一直再问他:“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身份?是太夫吗?是什么地方的大夫?为什么要杀了鬼?” 年轻人也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反而抬起眼皮,给了徐长生一个‘你在教我做事’的眼神。 这个眼神,徐长生读不懂。 他只是一直一直在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到底是谁?你也不是容氏,所以,你到底是谁?和指路人有什么关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别对恶鬼动什么怜悯”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反而闭嘴了。他心想:反正也是被抓,横竖一死,何况若是真的交代了底掉,自己也就没有任何的资本可以谈判了。到时候这个年轻人只要把手里的那把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来那么一刀,自己不也就当了鬼? 做了鬼跑去找容小龙告状,也不知道名姓。 徐长生打定主意,一副视死如归模样,做的虽然心虚,到底也表现了出来:“你到底是谁?姓甚名谁?” 年轻人笑:“你猜啊。” 徐长生心想:你让我猜我就猜?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徐长生于是猜测说:“你会设下陷阱去杀厉鬼,可见不是不予楼的人。” 年轻人喷笑:“你这逻辑哪里来的?万一我就是呢?” 徐长生心里咯噔一下,也立刻被这句反应搞得七上八下,但是虽然心里忐忑,嘴上还是应该强硬一些的。这一点上,徐长生还是多少是佩服容安的。 容安就是天生一副我说我有理的架势。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说不成白的那就把对方眼睛给戳掉。反正就要是白的。 徐长生不知道到等到多久才能学到容安的一点皮毛。 如今只能无师自通一番。 “你若是不予楼的人,那个小和尚模样的厉鬼,何必要放过呢?现成的好工具不是么?” 年轻人闻言,挑眉一下,露出一种明显的又有点做作的惊讶表情。死活对着就深粉色守口如瓶的年轻人顶着这样一副敷衍的表情回应徐长生道:“你既然也是来诛杀厉鬼的,想必你要知道厉鬼在人间存在下去的最后结果是什么.......若是没有致命的东西去对付厉鬼,那么厉鬼就有可能会把即便是不予楼的长生者都给杀掉。留下它,作为隐患吗?即便是不予楼,也会诛杀的。” 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 可是徐长生听了之后心中想的却是:所以这个年轻人也知道不予楼。 徐长生心里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和他一样子的经历,就是也遇到了一个容氏。然后继承了容氏的嘱托等等。可是这年轻人如此年轻,如果是另外一个容安那样的容氏,就有可能遇到容氏的时候还很小。 可是如果是小孩的时候就已经被指路人给收做了徒弟,为何却要往医者方向去教授呢?这一点,徐长生非常非常的不解。 可是根据刚刚这个年轻人说的,从徐长生的脸和年纪就肯定这就不是容氏的人更别说是指路人了。 这个理论,也就表示这个年轻人要么非常熟悉容氏,要么见过指路人。 总要有一种。 想要诛杀厉鬼,非要容氏指路人的血液不可。他若是和容氏没有交集,又哪里来的容氏指路人的血液呢。 ....... “你是不是容氏的徒弟?你是不是认识指路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这种种问题,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涌到了徐长生的嘴边,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徐长生直到确定了自己刚刚那一番的问题被自己彻底咽进了肚子里才敢开口,顺着那个年轻人的话玩下去:“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解释,你不是不予楼的人?” 年轻人原本一直用手里的匕首指着徐长生。 刚刚听了徐长生的问题,不知道是确认了什么,这才收回来。 “我当然不是不予楼的......你想什么呢,”年轻人不管是语气,内容,还是相对应的表情,都无不是在流露出来对于不予楼的不懈,“不予楼算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收归我?开什么玩笑?” 那年轻人指了指这天,这地,这周围林子:“这里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我来到这里,这里都算是蓬荜生辉。” 他拍了拍手里那把闪着闪光的匕首,仿佛手里的不是刚刚结果了一个厉鬼魂飞魄散的武器,而是一个街头上随意给姑娘小子把玩的玩具一般。 倒是看着徐长生惊心。 不是不予楼的。那也就没有什么答案了不是吗? 徐长生终于把肚子里的话再度呕了出来:“你既然不是不予楼的,那么,你就应该可能是认识容氏才对?” 徐长生终于也有了机会还击一把:“虽然你的年纪看着对的上,不过看你的脸,你也不像是容氏的。” 徐长生一句话没多少情绪在里面,一句话的语调也平缓,甚至算得上是干巴巴的,但是不得不说,一句话有没有杀伤力,其实和语气是否轻重是没有多少关系的。重点是内容。 徐长生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差点把眼前的年轻人给噎死:“你怎么就敢说我不是容氏?” 徐长生反正在年轻这里被抓了个现行,现在再说什么自己和容氏无关也有点强词夺理和做贼心虚的意思。 不如坦然面对,直接了当:“容氏.......出美人。尤其是男子。” 徐长生虽然被五花大绑着,可是眼皮上下打量眼前年轻人的神情一点也不露怯:“虽然你这个年轻人长得不算是丑,甚至算得上是个金贵的公子,可是,多少和美人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的吧?” 年轻人当下的表情,仿佛被人无形中往胸口插了一刀一般。 十分的痛苦。偏偏还表现不出来。 简直是痛在心口口难开。 好半天,那个年轻人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好毒的一张嘴........” 徐长生谦虚:“哪里哪里......” 徐长生谦虚的还挺真心的。 毕竟这个年轻人是没见识过容安的那张嘴。 如果是容安在现场,就算是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也肯定会一张嘴嘚啵嘚啵一番,把这个年轻人气出两根白头发来。 徐长生说道:“所以阁下到底是谁?又和容氏有什么关系?我见阁下气度不凡,眉清目秀,想必出身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官运亨通,鄙人虚长几岁,作为过来人,实在是应该有一句忠告的。阁下要不要听一听?” 那个似乎很同意徐长生的前半句,一边在徐长生说的时候一边点头,从点头的幅度来看,那个年轻人很赞同的是徐长生说自己‘官运亨通’和‘大富大贵’以及‘气度不凡’‘眉清目秀’。 年轻人说:“你确实是过来人。” 不过他的表现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有多尊重这个过来人的意思。 年轻人照样还是把徐长生五花大绑,半点也没有松绑的意思。 年轻人也没有把手里的匕首收起来的意思,而是直接冲着徐长生挑下巴:“你说吧。” 看来是想用拍马屁和过来人身份试图让这个年轻人来一波尊老是没指望了,徐长生只好别别扭扭的说下去:“阁下既然也懂得诛杀厉鬼的手段,不管是否直接,也和容氏的指路人是脱不了关系的......可是阁下来,并没有想要与容氏衷心的意思?” 年轻人在徐长生话说道一般的时候就开始皱眉:“衷心?我为什么要对容氏衷心?” 年轻人脸上的困惑不是假装的。 “我要杀厉鬼,是为民除害,这个厉鬼,之所以成为了厉鬼,是因为它手里已经有了人命和冤魂,”年轻人开始一点一点的给徐长生从头梳理起来,话题终于又回去了原本的地方,“若是你明白厉鬼的成因,你就应该知道,它为什么会成为厉鬼!人,只有死了才会有魂魄的出现,魂魄一旦被厉鬼吞吃了,人也就没有了!也就是说,它杀了人,吞吃了魂魄,它活着,是个杀人犯,死了,也是个罪恶滔天的厉鬼!恶鬼!” 那个年轻人之前一直看着吊儿郎当,无所畏惧也没个正行的笑眯眯的样子。可是现在说起正事来却也是一脸的严肃,甚至有点恼怒庄重。 这让徐长生越发确定心中的一些想法。 毕竟,这个年轻人的握刀的手势他见过,这个年轻人现在脸上的表情,和解说这一切的态度,他也不算是陌生的。 “他杀了人,给当地的老百姓和官府带来了恐慌;这一切都是它的罪过,不是说他死了这一切就万事空了。如果真的万事空,他应该死了,去地府,去黄泉接受自己应该有的惩罚。而不是再接再厉,再次犯案,然后拼得一副自己的全身去完成自己的狗屁执念!” 徐长生:“.......” 徐长生震惊的望着眼前一改刚刚的随和和不经心的年轻人的样子,同时被他的那种立刻转换的严肃和诶恶如仇给震撼到了,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不说,心头还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讲。 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找回自己的舌头,道:“再接再厉?再次犯案?” 年轻人很不耐烦的转身,一脸的漠然:“不然呢,你以为它这样的一副全身,是单独一个魂魄就能做到的?” 年轻人张了张嘴,眼看一连串的抱怨就要出口,到最后,还是化为了到嘴边的一声叹息,他摆了摆手,摇头道:“他杀了自己的全家。” 徐长生的脑子轰然一声响。 是那种混乱的响动。 耳边各种声音都有。 不光是那个年轻人的说明“他杀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一对父母,包括自己哥哥的六岁的孩子,还有一个算是同乡的年轻人.......他杀了最少有个人.......我不敢肯定另外一堆人的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若是无关,那就是另外一桩案子,另外一个厉鬼。” ....... 还有容安的话:“倘若你见过长久和尘世格格而入的厉鬼,你就应该更加担心。那样是恶中之恶。因为只有吞吃了灵魂和血脉相契合的魂魄,才可以有如此的适应程度,大大可以提高在人间停留的时间。甚至会有很长的时间能够以常人之态在人间停留而不被发现。可是这样的厉鬼,吞吃的灵魂,可是同胞手足或者亲生父母或者儿女。” ...... 容安还说:“这样的厉鬼,简直畜生都不如,虎毒都不食子。” ...... 还有那个夜风中那几个夜晚,那个小和尚压抑不住的呜咽。 小和尚在每一次夜风大作的时候,借着夜风的掩护大哭。 哭声跟着夜风传到了徐长生的耳朵里。 他在哽咽的念叨着两个字。初初听不清楚,但是后来,他在石头上见到了那染着血迹的两个字。 “花莲。” 花莲花莲花莲。 花莲那两个字,最初看的时候还觉得很心痛。 毕竟那是那个小和尚做了鬼都无法忘记的名字。 可是如今想来,在他脑海里,花莲那两个字,就如徐长生在石壁最后看到的那景象一样,字字都是血,点点都是泪。 徐长生被这一切的纷杂声音震地愣在了当场。 这幅模样到底什么样子,徐长生面前没有镜子不知道,但是却完整的呈现在了面前的年轻人眼里。 年轻人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只是说道:“你若是当真是以杀鬼为任务,日后,就别动你的怜悯之心了。我遇到的时候,那个厉鬼还尚有人性,还好杀。你若是当真激发他的恶果,你同归于尽也没用。只会令他多一抹可以吞吃令他多留在人间的魂魄罢了。” 这也是容安说过的话。 ......“厉鬼可不是人,厉鬼虽然可以被常人肉眼所见,可是那不是人。明白吗?厉鬼是个可以触摸得到,并且看得到的鬼魂。虽然眼睛看着像个人的样子,但是厉鬼的力气奇大无比,行动迅速,不知悲喜,不识故人,即便是面对血亲,对于厉鬼来说,也不过是更加合适食用的食物而已。厉鬼可以徒手把活生生的老虎撕成两半,也可以日行千里不知疲倦。——你若是不在厉鬼尚且有残存的人性,还以为自己是个人,或者说,还强行狡辩自己是个人的时候杀了它,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是啊,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徐长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无言相对这个无形中给他收拾了烂摊子的年轻人,也无言相对那个当年再三警告他的容安。 片刻愣神之后,徐长生忽然抬头问了年轻人一句:“你当真,没有接触过指路人本人吗?” 年轻人不知道为何徐长生对这个问题十分执念。不过他到底是正面回应了:他摇了摇头。 没有接触过。 还是个年轻人。 且应该不怎么懂得武功。 都做得比他好。 徐长生甚至可以肯定:若是容小龙日后遇到和他相似的境遇,容小龙一定会毫不犹豫,弯弓射杀。 ....... 徐长生猜对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这个笨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并不打算和他交换一些什么讯息。 既然如此,徐长生就开始有点慌了:这既然不是要把他绑起来有话好好好说的意思,那就是要绑起来慢慢杀啊! 徐长生心里几乎要昏过去。 他想过无数种自己死掉的方法。 最大的可能是被不予楼的人给杀了,或者也有可能会被厉鬼给误伤之后死掉。最好是寿终正寝,盖着缎面做的被子,然后喝一碗牛乳燕窝(他没喝过,老听容安提起,说那个喝了之后睡觉又香又甜),然后就这样睡死过去。 这是徐长生这样的,没什么太多见识的人能够设想到的,最奢侈,最好的一种死法了。 结果徐长生猝不及防,马上就要引来他一个毫无准备的死法了吗? 徐长生顿时有点急了。 他开始语无伦次:“你,你不可以杀我!!!我没有什么用处!” 年轻人流露出一个非常非常困惑的表情,他皱眉,歪着头,打量绑在树上开始徒劳无功剧烈挣扎的徐长生。 徐长生没读懂这个年轻人的眼神表示,还以为是在打量下手的部位。急的不行。 徐长生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了我,我们明明本质上是殊途同归........” 年轻人且算是收回了那个令徐长生很冷寒的打量方式,直起腰来说:“殊途倒是没错......同归又算是什么道理?” 徐长生道:“难道你不是冲着厉鬼而来的?” 年轻人听了徐长生的反问,歪头想了想:“也对,也不对。” 那个年轻人溜了徐长生一眼,带着点恶趣味的口吻说他:“你刚刚,可没有否认你和容氏的关系。你胆子可真的很大!” 年轻人绕着徐长生走了半圈,直到年轻人手心里的匕首寒光给闪了徐长生一眼。 不知道是匕首的寒光还是那个年轻人周身散发的冷意,徐长生浑身都在僵硬的打哆嗦。 僵硬,又在哆嗦,看在这个年轻人的眼中就很像一个寒风中摇摆的木桩子。 木桩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憨,就像徐长生一样。 年轻人看着徐长生,上打量,下打量,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想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容氏会选中这样的人来。难道是因为低调和不起眼?可是就算是打着这样的目的,这也过分的低调和不起眼了吧? 年轻人双手交叉,抱胸于前,一脸的不解:“你果然是容氏的吗?你姓什么?——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你需要告诉我你的姓氏。” 只说姓氏,不用告之全名,是不是就表示这个年轻人不太想要杀了他了?毕竟墓碑上如果就刻着徐某人也太难看了。 徐长生生怕年轻人反悔一般,立刻说道:“我姓徐。” “徐?要叫徐大侠吗?”年轻人挑眉,他半点没有还礼回报姓氏的意思,“你们江湖人好像都喜欢这样称呼。这就让我很奇怪,江湖人,成为大侠那么容易吗?” 徐长生不由得脸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想要说对于江湖人来说,大侠这里两个字,就和壮士、好汉、少侠、侠士差不多,就是一个称呼而已。毕竟对于陌路人来说,礼多人不怪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继续了:“那就大侠吧,徐大侠。” 年轻人虽然嘴上称呼徐长生为大侠,可是一点也没有对眼前这个大侠以礼相待。绑是照样绑着,不肯自报姓名也是一样的神秘。 不过,既然是‘你们江湖人’,这个人,就应该不属于江湖。 不属于江湖人,来管这种不寻常的事情。身份就显得十分值得琢磨了。 徐长生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是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去。 他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的厉害。 他艰难开口,说道:“这位小哥.......如此对待我,是因为我和容氏有关系吗?” 年轻人点头,又继而摇了摇头:“也不算。” 年轻人说道:“我对容氏没什么敌意,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幸亏你不是容氏。你若是,我还真不一定会这么容易的放过你。” ......这么,容易,地,放过? 徐长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现状,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年轻人,浑然不知道这‘容易放过’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年轻人费劲巴拉的把自己这样一个算不上是身轻如燕的大男人给绑起来,主要的目的就是和他来一场好好说的谈话吗? 可是不管是怎么看,这个年轻人都没有一点想要和他好好说的意思。而且两个人扯了半天,关于年轻人那边的消息他是半点不知道。而年轻人也明显对他这边不感兴趣。 两个‘殊途同归’的人,一点也没有想法要交流沟通一下。 杀个厉鬼倒是利落。 结果对付他一个活的,磨磨蹭蹭搞了半天。 有这功夫,他都能够杀掉一百二十个厉鬼了。如果真的有这么多的话。 徐长生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年轻人看着也像是要拖延时间,所以在这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那若是如此,拖延时间,是要做什么呢?或者说,是方便别的人做什么呢? 还有别的人吗? 徐长生心里的问题千头万绪,不知道捡出来哪个来说道,这个年轻人能够回答他。 徐长生只好接着装作不屈不挠的问下去:“你为何不会放过容氏?你刚刚说........” “徐大侠你觉得呢?”年轻人打断他,“到现在了,时隔当年并国一站十五年,还有谁会对容氏追杀不放啊?” 徐长生的舌头顶了一下自己的一颗后槽牙,他舌尖感觉到了那个牙齿的空洞,他听见自己用很艰涩的声音说道:“有啊,两家,在明面上色。不过,这位公子,已经否定了一家了。” 年轻人不怎么在意,懒洋洋回应:“那还剩一个,不可思议吗?” 徐长生摇头:“也不算吧,更相反,如此想来,还挺合理。” 年轻人起了兴头:“怎么合理?” 徐长生说:“当然合理。唯有这家,才恨不得容氏消失殆尽,成为传说,最好连野史都上不了。......你说是不是?这位大人?” 在江湖来说,大侠,侠士,壮士,好汉等等,可以称呼不同的人。老百姓对于江湖人的区分不明,见到随身带着刀剑的就称呼好汉壮士,见到长得好看一些的带着刀剑的就成大侠少侠侠士。但是无论如何,老百姓都不会随意称呼大人这两个字。 徐长生也是老百姓。在没有确认对方身份或者对方自证身份之前,他也不敢随意称呼别人一声大人。 如今徐长生终于确定眼前年轻人的身份。所以敢称呼一声大人。 年轻的大人并没有回应他所谓的‘不敢当’之类的推脱。 从这年轻人的反应来看,他敢当的很。 他笑眯眯道:“没想到徐大侠虽然看着不聪明,听着也不聪明,到底,也没有笨到太厉害。后知后觉,好歹也觉察了。不错不错。” 他还非常敷衍的拍了两下手。来展示自己对于徐长生后知后觉的欣慰。 徐长生再笨也看出来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对于和笨蛋说话实在是没有一点点的耐心,所以刚刚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以及心不在焉之类,并不是徐长生的错觉。 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一点和他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既然毫无兴趣,也没有什么想要套话的意思。那么为什么还要把他绑起来来这一出呢?他完全可以乘着自己晕倒,诛杀厉鬼,然后走人。 时间足够到完全可以等到他悠然醒来,浑觉大梦一场。 除非是在拖延时间。 为了什么拖延时间呢? 徐长生再也不想要和这个年轻的大人打哑谜:“这位大人,你故意绑着我,还和我东拉西扯一通,从日上三竿说道快要黄昏,到底在拖延什么?” 徐长生此番言论一出,换来那个年轻的大人长久的凝视。 徐长生:“........” 他很无语,真心实意的无语。 因为他在正视这个年轻大人的凝视的时候,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三分不耐烦五分漫不经心和两分的敷衍。 被人无视到这个地步,就连演戏都如此敷衍,徐长生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被轻视的经验。 徐长生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大人,若是不想说,也就算了。不过看来,大人并不想要要我的命的,否则大人也不会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毕竟有这个时间,大人完全可以有力气刨坑把我活埋了........” 徐长生看了看年轻大人身后的草丛,又叹了一口气:“想必,大人也准备了坑了吧?” 年轻的大人:“........” 年轻的大人无话可说,咳嗽了一下。 徐长生幽幽说道:“既然如此,多谢大人放我一条生路.......至于我相熟的容氏,请大人放心,那位老人家已经仙逝,并且在死之前,一心只挂念铲除不予楼,并未有其他涉及的东西提及过。” 听到徐长生这样的说法,年轻人反而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除了不予楼之外,还有别的涉及?” 徐长生很自然的解释道:“大人既然官府中人,这天下又有谁不知道,这南齐并国之后的隐私呢?百姓不提而已,不提,又不是不知道。当今陛下厌恶容氏至此,追杀至此,也是可以理解。作为草民是不敢将心比心,不过想想,还是可以理解。” 年轻的大人听了这番解释,眼神中的警惕却并没有为之放松,反而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徐长生把心一横,坦然说道:“这位大人也该好好想想,以我的资质,那位容氏能够给予我怎么样的厚望呢?给予在我身上的厚望越多,岂不是越发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么?” 徐长生自嘲一笑,在他低头的瞬间,徐长生没有错过眼前那位年轻大人若有所思又有点明显松动的神情。 徐长生说道:“不瞒大人,我是受了那位容氏前辈的救命之恩,我一个普通的穷小子,除了一身力气之外没有别的本事,那位容氏的前辈当时满头白发,是个老人了。我为了报恩,就一路伺候他。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只猜到他应该曾经富贵过,后来又落魄了。虽然他脾气很差,总是板着臭脸,又因为对我有恩,就提各种无理要求.......一度,我差点为此去偷鸡摸狗........好歹没有。就去打了山鸡野味。” 徐长生说:“后来我认了他做师父。总不能是干儿子......那前辈虽然老了,可是生的依然英俊非凡。哪里能生得出来我这样糙脸的大儿子.......就叫师父,都觉得是委屈了老人家的。我师父死的时候,差点就死不瞑目了。口口声声让我跪下,让我发誓,一定要杀光不予楼的长生者。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年轻大人重复这句话,到底是自己没办法品出什么味道来,于是就问:“什么意思?” 他问的直接,徐长生回答的也直接,徐长生直接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师父觉得,他落得如此,家族如此,是因为不予楼的缘故。” 年轻官员终于露出了一脸的正式严肃:“你就没有细问过吗?” 徐长生愣住:“这需要细问吗?陈年往事,一切随风不好吗?何况,我已经答应我师父,要杀掉不予楼的长生者。只要杀掉了长生者,这一切恩怨,也就结束了。——我师父当时死之前,就是瞪大眼睛,再三要我保证这些而已。我师父没有和我说过,不予楼到底罪在何处。我师父说过,他就是不予楼的罪证。所以我我想,我师父如此,含恨而死,就足够不予楼背上滔滔罪恶了。所以,也只需要杀了长生者。” 年轻人被这种天真的言论给噎地翻白眼。 徐长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在这个年轻大人的脸上看出来很多的情绪:比如欲言又止,比如恨铁不成钢,比如朽木不可雕也,比如你这个笨蛋....... 种种种种,待到徐长生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有一个白眼。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心头血美人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年轻人似乎终于开始不再隐瞒情绪——之前其实也并没有压抑多少。 他露出了一种可以被徐长生直观的解读为嘲讽的一种冷笑:“你是蠢还是无知?若是不予楼当真就靠你就可以消灭,何至于等到如今还在江湖上耀武扬威?——何况不予楼分部广大,就连在朝廷中诸多信仰的凤台童子都是不予楼的麾下。凤台童子的威望甚至一度压过佛门.......如此可怕,你觉得,是简单杀了就完事的?” 年轻人本以为这番言论会问的徐长生发愣,发蒙。 结果没有。 徐长生理直气壮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换来一个年轻人‘你是傻子吧?’的表情。 这表情十分的失礼。不过不要紧,徐长生不介意,并且飞快的回了他一个同款。 徐长生说道:“所以这位大人,果然就是朝廷中人吧?朝廷中人就是这样........” 不等年轻人撸起袖子想要和徐长生理论理论到底朝廷中人是个哪样子的,徐长生就迅速说了下去,根本没有留给年轻的大人一点半点生气发怒和质疑的时间:“朝廷中人就是这样,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犹犹豫豫.......”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成语,不算完,还要接着继续说:“遇到事情,送死瞻前顾后,各种烦恼......觉得什么,敌人渗透太深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什么的......你们上山打过猎吗?挖过草药吗?” 那必须是没有。 徐长生不等年轻人回答,就立刻说:“那定然是没有的.......山上有一些藤蔓,专门攀附在一些树木上,逐渐往上爬的同时逐渐勒紧树干,然后勒到树皮里面去。如果在这个时候,上山的村民看到,就会在藤蔓尚未绞死树木之前,把藤蔓扯下来,虽然如此,被藤蔓附身的植物也会为此大伤元气,毕竟树皮就是说树木的皮肤,藤蔓攀爬的同时,也和树皮长在了一起。有的时候,如果藤蔓被除掉,树木也会死,但是总有能够活下来的树。——活下去一半也是好的,毕竟生灵求生是本能。而若是不除掉,任由藤蔓攀爬,或许那树木还能活几年,但是几年之后,藤蔓就会绞死主根,令树木死亡,枯萎,腐烂,再过多年,人们上山就只会看到一颗长势奇特的藤蔓高高耸立,根本不见那棵当初被攀爬的树木.......这就是植物之间的绞杀。” 年轻的大人听得不算是目瞪口呆吧,也算是半天无语了。 徐长生又说:“对于植物来说,杀了就完事了,没有想过什么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不予楼渗透之深那又如何?” 年轻人大概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宁战将军不惹盲流了。他试着张了几次嘴巴,然后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闭了嘴,徐长生却没有。 徐长生继续一张嘴嘚啵嘚啵的起劲的很:“渗透的很深,说白了,就等于是病的很重,可是得了病不就是应该去医治么?与其缠绵病榻无用一生,不如孤注一掷大干一场。”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他的这番沉默不像是被说服,或者被徐长生的一番长篇大论给震惊到,而是真的彻底的无语的那种。 年轻人一副‘我懒得和你多费口舌’的表情,但是依然还是决定要坚持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的:“君王就算是敢,也不敢用百姓和国安来做赌注.......明白吗?那是朝廷,是君王,是一艘大船的掌舵人。” 徐长生笑了,他反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君王容许不予楼存在,等于是在大船上养了一窝白蚁和老鼠?如今的放任呢,说白了就是仗着船够大,而老鼠够小?” 徐长生冷笑一声:“这样不就等于是逃避么?” 年轻官员说道:“这不是逃避,而是缓缓而治。” 对于所谓的缓缓而治,徐长生是半点都没有买账的意思,徐长生不光不买账,还拿出来一种江湖人固有的对于官府的偏见的一种鄙视:“十五年了.......当今陛下登基之时本来就不是个年轻人,如今,就连储君殿下都要议亲了。还要缓缓而治到何时呢?” 年轻官员的脸上这下算是真心实意露出一种‘你可是自己在找死’的表情,同时还退了一大步,仿佛要急着和大不敬的徐长生撇清关系,他说道:“你们江湖人,果然十分的蔑视朝廷.......是所有江湖人都这样吗?” 徐长生看着眼前眼睛拼命的滴溜溜转的年轻人,嘴角冷哼了一身,继续蔑视,反正山高皇帝远,这里别说距离金陵了,就算是距离最近的人烟之地都尚且有一段距离。 徐长生即便是扯着嗓子‘犯上’,也换不来一句证据确凿。 徐长生继续说:“哦,陛下倒不是总是慢慢吞吞缓缓而治的,倒是有过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时候.......我见那效果不是很好么?时至今日,再提容氏,不都是禁令么?” 年轻的官员倒吸了一口气。 他缓了一会才说道:“我现在确定,你果然和容氏交情不错.......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为容氏抱不平的。” 徐长生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轻描淡写回应道:“倒也不是,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若是说渗透朝廷,哪一个比得上容氏渗透的多呢?容氏先是在南顺功勋累累,又助力当陛下荣登大宝......可是陛下说要雷厉风行,不也是招办了么?不予楼有长生者,可是那长生者不是也怕容氏么?容氏都能灭了,为何要忌惮一个容氏瞧不上眼的呢?” 年轻的官员此刻也算是收拾好了心情,也坦然了,大概是果然觉得周围安静偏远,就算是在这里和一个容氏的追随者大嚼朝政,也无伤大雅:“那么,徐大侠觉得,是为何呢?” 徐长生偷偷运动了几下被捆绑的很酸的手腕,他已经偷偷的动作了很久,结果发现这根绳子并不是寻常的绳子,似乎是混合了什么别的特殊材料编就的,各种拉扯磨蹭都没半点损害。 反而把自己的手腕给磨破了一层皮。 徐长生折腾了一会也就消停了。 他消停之后,反而脑子就跟着活络了,他反问一句:“大人既然由此一问,比如是明白其中缘由了.......大人能够成为大人,而我人到中年都是江湖无名氏,本就是悬殊,我若是能够猜得出来,觉察出来,我也是大人,不必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寂寂无名。” 年轻的大人乐了:“我原本觉得你是个榆木疙瘩。结果没想到你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倒是有趣。” “既然大人觉得我有趣,不妨解开了草民的困惑不好吗?”既然有人觉得徐长生伶牙俐齿,徐长生又如何能够让人失望?何况他曾经跟在容安身边多年,就算是再如何的笨嘴拙舌,也学会了一点点用口舌便利才换取安逸。容安都能时不时被他给哄好,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呢? “朝廷归置.......讲究制衡之术,”年轻人开口,可见这人与人之间相遇,总有一方会好为人师的,“这制衡之术呢?并不是君王和朝臣的制衡,而是朝臣和朝臣之间的制衡,是个人就有反心,你要说这朝廷上下皆一心效忠朝廷,其实不对,别说朝臣无人会信,就算是君王也不信,毕竟,这黄袍加身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既然发生过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人都有反心,那么如何阻止呢?那就要用到疏不如堵了。就是让朝臣内斗,朝臣忙着内斗,就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盯着那上头的那张椅子了。” 年轻人说的很简单,又易懂。徐长生也确实懂了。 可是.......... “这和容氏和不予楼的区别对待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一摊手:“这就是内斗啊......容氏和不予楼的内斗,容氏输了,不予楼险胜,元气大伤,可是又不甘心让位,就用了凤台童子那一步棋,时时刻刻,借着百姓和朝廷官员的信仰和供奉时时刻刻提醒朝廷.......原本,不予楼也差点就成功了。” 年轻人说到这里,抬起从刚刚开始垂下的眼皮,很慢的瞄了徐长生一眼:“剩下的事情,徐大侠可听闻了?” 徐长生对视上年轻人的视线,喉头微微动了,好一会才无声笑笑:“略有所闻。” “仅仅只是略有所闻吗?”年轻人歪了一下头,笑了笑,“徐大侠......由此听闻的时候,难道不激动吗?要知道,当今君王听到这个传闻,可是三日未曾上朝啊。” 徐长生还是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 他本身没有什么心理波动,倒是想了一下若是容安听闻这事会如何。 想必会很高兴,然后必须让徐长生给他来一壶好酒,偷着去买一点儿牛肉来下酒。容安其实最喜欢羊肉,但是羊肉价高,徐长生没法时常孝敬,只能偷偷去买一些偷着杀的老耕牛的牛肉来孝敬。牛肉是下九流才吃的,等不得大雅之堂,在这之前,锦衣玉食的容安从来没有吃过牛肉。也没有喝过牛肉汤。 不过好歹是好喝的。容安喝了两碗下肚,也就没有什么牢骚了。 只不过徐长生无法肯定这一份高兴是为了什么,为了哪一个部分。 是听到皇帝老儿被容氏给吓到无法上朝?还是听得容氏尚有后人在世?还是欣慰于容氏后人这一手段用的漂亮? ...... 徐长生不确定。 容安在世的时候从未说过宝成帝和朝廷半句,提都不提,更别说什么喜恶。所以对于徐长生来说,是当真不确定容安对于皇帝吃瘪这件事情的态度。 但是徐长生可以肯定,若是容安知道凤台童子的死其实是容小龙一次误打误撞而产生的结果,容安可能不会如毒打自己一样毒打容小龙(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但是一定会气的跳脚骂街各种的说容小龙不争气。 毕竟凤台童子是长生者,容安恨长生者。自然不会允许容小龙居然曾经落入到长生者的手里。 但是想一想,容安又生气,又拿容小龙没办法的样子,光是容安吃瘪的模样就足够让徐长生乐了。 徐长生心里这样想法,脸上也没忍者憋得住。 就在年轻人年轻流露出来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徐长生乐了一下。 年轻人道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不管是说‘果然是可乐’还是什么‘如此激动吗?’等等,都很大不敬。 徐长生就一个人,江湖人,朝廷和江湖人计较,听起来很没风度。但是他不是,朝廷要是和他计较,查抄家产来,好歹能充一充国库。 一想到官兵从他的府邸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的古画珍玩,珠宝玉石,黄金翡翠,药材大力丸.......甚至他的美人妾室们都要充公,他心痛的都要绞死了,就好像那个被藤蔓给绞杀的树木一样的疼死了....... 年轻人捂住了心口,咋一看这场面,还以为是徐长生要把自己给气死了呢。 ....... 康乐捂住了心口,然后很快又放了下来,她听着自己心脏在皮肤下砰砰跳跃的声音,然后又感觉到随着她心口的皮肤划破,鲜血流出而越发跳动迅速。 闫大夫很不悦,叫她:“心跳的太快,血会流的很多,你会虚弱。” 康乐很平静:“反正又不会死。” ...... 闫大夫给康乐的心上中了一只蛊虫,那只蛊虫,叫做回颜。取了若离的回春丹,喂给了蛊虫,然后面不改色的划开了康乐的心头,放血,再引了那只虫子慢慢地在康乐的注视下钻进了康乐的心脉中。 康乐亲眼见证着这一切,她从一开始的心跳加速到后来的逐渐平复,到现在有些虚弱无力。 闫大夫淡淡道:“血流的太多了.......不过不会死的。” 康乐的脸因为失血的缘故显得很白,因为她的脸色,她脸上的那个牙印就越发的明显,她一言不发的掩合了胸前的衣服,掩住了那一片夹杂着血迹的白皙。 她的胸前刚刚被割破,刚刚种下去一只蛊虫,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闫大夫细心的把手里的匕首丢到了倒满酒液的瓦盆里,看着瓦盆里的酒液被血花给浸染成微微的桃红色,他不缓不慢,也懒得再看一眼康乐:“有了这个蛊虫,你身上的皮肤会真正做到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就算是你现在脸上的疤痕也会在七日之内褪去无踪。你可高兴?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美人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为了美人勇往直前”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听了这句话,抬头看了闫大夫一眼。 脸上并没有体现出来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而她现在的脸,也和闫大夫的话产生不了任何的联系。 康乐幽幽叹气,慢慢说道:“即便是做了美人又如何?回到大人身边,大人看我,依然忘不掉从前的康乐。” 康乐这话听到闫大夫的耳朵里,听着似乎是个笑话一样,逗乐了闫大夫。 “说的好像你家那位大人之前曾经把康乐放在心里过?”或者不管是赵家的还是后来的容小龙,也没想到过闫大夫会有这样嘴巴恶毒的一天,而且这样的毒舌,还是冲着一个女子来说的,“往好了想,或许那位大人之前从未把你放在眼里过.......这难道没有可能么?反正若是我,我就不会把一个工具人放在有眼中,既没什么大用处,也不是什么美人,就算是自荐枕席只怕都轮不到。” 闫大夫的话有点重了,或者说,非常的重。 康乐眼看着眼圈就红了。 她刚刚放了心头的血出来,脸上比之前更加苍白,如今难得眼睛上多了一点点的红色,反而让她的神态比较往日多了一点点的艳丽。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或者是心理暗示。刚刚才放进去的蛊虫,这一秒,闫大夫就有点看出康乐的美人味。 闫大夫想到这里,自嘲一般暗声笑了一下,还美人味呢......他满鼻子都是烈酒的味道和血腥的气息。若不是康乐尚且还是个活人,他都要觉得这是个停尸房了。 闫大夫慢慢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这个很像停尸房的房间。末了还差两步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了下来,回头说道:“老夫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康小姐会答应我的条件。真的用容小龙的自由换回颜术。” 康乐歪了歪头,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神采奕奕,眼睛里发光。是一种很像是迟迟春风来到的一种春意,她说道:“为什么不?容小龙又不重要,用不重要的东西,换来我想要的,渴望的东西,为什么不?” 闫大夫虽然知道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康乐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其实不光是康乐,自己也是。在他同意给康乐注下蛊虫的同时,也是在做下自保的决心。 虽然心中清楚明白这一切,但是闫大夫还是不死心地,多余地问了一句:“康小姐,真的觉得,只要得到了美人的皮相,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康乐用一种很无辜,很茫然的表情听闫大夫的这一系列的问题,她在闫大夫说完之后有过一点点时间的沉默和思考,然后很慢的眨了两下眼睛,脸上换上了一种恍然的笑意,她反问闫大夫:“闫大夫觉得,我真的想要什么?” 闫大夫本想要说‘无外乎是真心’,然后话都要到了嘴边,又忽然改了主意,又转念一想,这才不确定的开口:“一个女子想要从男人身上得到的东西不外乎就是那些,依靠,真情,情谊,回报等等。” 闫大夫说道这里,看着康乐越发愉快的笑意,忽然有点不自信。他的不自信令他的话的声调越来越轻。 有的时候两方对峙就是这样。 不一定话越多的人就会越有理越有气势,相对的,话少的那一方也不见得就真的会落于下风。 康乐的表情很明显就不是落于下风和被说中心思的人会流露的态度。 康乐直到闫大夫不再出声之后才掩嘴一笑,然后反问闫大夫一句:“敢问一句闫大夫,不过,我要先告罪一番。闫大夫可别生我的气才好。” 闫大夫一脸莫名其妙,吃不透这眼前这个对于他的年纪来说算是‘小姑娘’的心思。 于是只能点点头。一言不发。 闫大夫不说话,那么康乐就要说了。 康乐依然带着刚刚掩嘴笑的笑意,问了闫大夫一句话:“闫大夫了解男人吗?” “.......”这果然是一句非常失礼的话,闫大夫心想,嘴上却回答道,“为何有此一问?”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永远永远,都说不到一块去。”康乐说道,“男人嘴上说着,他喜欢温柔的姑娘,喜欢顺从的姑娘,或者喜欢性格刚烈的,或者喜欢敢爱敢恨的........喜欢的牵绊万种,风情不同。其实都一样,男人,只爱美人。——至于个性如何,就好像一朵花的花香一样,男人要先看到那朵花,被那朵花的外表吸引,这才会低头,弯腰,嗅其芬芳,然后,才会采撷。” 康乐说的直白,落落大方的。 一边说一边用一种调笑的眼神看闫大夫。 这种话其实对比闫大夫,康乐才是那个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的一方。 但是偏偏在康乐以一种坦然的眼神注视闫大夫的时候,闫大夫成了回避的那一方。 偏偏康乐这个时候成了个极其不知道眼力劲的人,一直在追问闫大夫:“闫大夫,您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闫大夫只好说:“康小姐见解独到。” 康乐大笑。 她的声音不算是很高,或许还顾及着胸口的伤,但是她笑得非常坦然,话也坦然:“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如果女人羞涩难以启齿,男人就会反而胆子壮了起来,甚至不需要借着酒意,就敢什么都往嘴巴外面搬,可是如果女人敢说出口来这些东西,你们男人反而开始急着给自己立一个贞节牌坊了.......” 闫大夫皱了皱眉,他忍不住说道:“康小姐间接如此,算是骂了男人好了......我且不说康小姐连带自己的那位心上人也跟着一起骂不说,那么女人呢?女人是不是也是看脸?” 康乐落落大方承认:“当然。” 这一番坦诚,倒噎地闫大夫说不出话来。 康乐不光是承认,还承认的很彻底:“闫大夫还没见我的丈夫吧?我的丈夫是西奥国的小元将军,他生的不算是丑,甚至还算是英气的小将军.......这桩婚事,人人都羡慕我,说我寻到了良人。是啊......在别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眼里,以我这样的容貌的女人,又没有什么家世,即便是颜大人将我视作家人,到底我也不姓颜,以一个外姓的,寄人篱下的女子来说,能够成为小元将军的正妻,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闫大夫说道:“康小姐会如此说,看来康小姐本人并非如此认为。否则我们如今一口一个康小姐的唤着,你早该纠正我们,要我们称呼一声小元将军夫人了。” “是啊.......”康乐很是痛快的应了一声,甚至这一声听起来还很是乖巧,“若是他再好看一些,我也就认命了。” 闫大夫:“........” 康乐没看闫大夫,而是接着说道:“闫大夫,我知道你很无语,心里大概想着,凭我这样的容貌,还敢对于一个将军挑三拣四,实在是自不量力。简直是可笑至极。” 闫大夫没有什么否认。 这本来是一件对于闫大夫来说非常非常失礼,对于康乐来说是一件算得上是羞辱的事情。 但是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两个看着没有急赤白脸的人居然在一种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什么时间段中,达到了一种早就撕破脸,所以没脸没皮也无所谓的坦然。 康乐面对之前素未谋面,交情很浅的闫大夫,要比面对赵帛和容小龙甚至赵小楼要坦然多了。 话也多,还实诚。 闫大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康乐之所以在他面前如此的坦然,是因为自己的脸。 毕竟康乐面对赵小楼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紧张,一脸惧怕。 ——至少在当初,闫大夫确实以为康乐当时面对赵小楼的种种表现,是一种对于江湖势力的一种本能惧怕。 现在想一下,可能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闫大夫面前浮现出赵小楼的那张美人面。 虽然闫大夫看久了十分的自然和无感,可是对于康乐来说,赵小楼的美人面还是有一定的冲击的。——如果康乐是个纯粹的食色性也的属性的话。 这个脑洞虽然看着荒唐,但是荒唐不等于站不住脚。 这从古至今,为了美色荒唐的人多了去了。有为了博取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滑稽君王,也有为了美人的恶趣味而把炮烙之刑当成是景观赏玩的暴君.......都是为了美人,前提都是美人。 不同的是,对方是男人,是君王,是当权者。 但是又如何呢?男人,君王,当权者,不都是人吗?人是食色性也的生灵,康乐也是人,也可以看脸。 康乐的那位心上人,那位口中的大人,值得康乐跋山涉水,远渡江洋,那么,定然是国色倾城,才貌双全了。 闫大夫有些走神的想。 在确定康乐是看脸才选择态度的同时,还有点心酸:但凡老天爷给他一张好脸,让他即便是年老也风度翩翩,他也不必在这里听一个对于他的年纪算是小姑娘的小女子说这些大实话。 康乐继续说道:“可是人活这一辈子,说白了,不就是图个痛快?眼看着面前的美人无法拥有,多难受啊?” 闫大夫说道:“你是为了这个,才想要变成美人的?” 康乐笑:“我喜欢美人,喜欢看,也喜欢得到,同时,我若是也成了个美人,我不就更加怜爱自己了吗?” 闫大夫说道:“但是恕老身直言,康小姐的那位心上人,是否同样是好色者还是一码事,赏心悦目另说,毕竟,君子好色并不是一件不可启齿的事情。反之,女子以色侍君,也不是什么难看的事情。只不过,据老身的的了解,容氏的人,并不多情啊.......” 这倒是真的。容氏虽然现在落了个清算的下场。但是并不代表可以抹杀之前容氏的一切过往。容氏和启顺的开国,分裂,南顺的诞生紧密相连,正大光明的存在在青史中。但是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或者民间故事。容氏为了什么美人冲动而为怒发冲冠的故事几乎没有。 唯一有那么一点可以戏说的,也不过就是和元后的友谊。 但是也仅仅如此。容氏没有一点越规,也没有一点点公告盖主的做派出现。到现在为止,想到南顺的开国,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元后。 容氏隐没在元后的光芒之后,如一个影子那样,默默前进。知道被埋没在那一片皇城纷纷落下的凤凰花瓣中。 容氏似乎天性凉薄,一点和感情有关的事情都沾不上边。 如此想来的闫大夫,在看一脸无畏的康乐,确实有点为康乐担忧。 但是康乐却不这样想:“我若是还是现在这样,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可是我若是成立个美人,说不定还有三成.......哪怕一成也行啊......” 闫大夫终于忍不住,开了一句:“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位大人难道是北凰第一美人么?” 他话刚刚说完,对上了康乐的眼神,得,居然真的是北凰第一美人。 而且以康乐对于美人的态度来说,估计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可能性不高。 毕竟他们这里还有个赵小楼。 容小龙和赵帛虽然还没有长开,算不上是惊艳,但是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康乐对容小龙和赵帛的态度也算是坦然的。 若是那个大人容貌没有超过赵小楼,康乐到了南齐临阵倒戈,也不是不可能。 闫大夫想:“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到鬼。谁能想到,会有女人为了美色以身犯险一往无前的?” ...... 徐长生被绑着,走不了夜路。 那个年轻人早拍拍屁股跑了。 临走之前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为了表现善良,留下了那把一直抓握的匕首。那把匕首刚刚放在徐长生的手心的时候尚且还有余温。到现在,早就被夜色的重露给冻得冰凉一片,除了徐长生握住的部位之外。 徐长生一直在用匕首割磨那根绳索,不知道是匕首太钝,还是绳子太过于结实。 徐长生看着大拇指被割破的伤口,决定选择相信后者。 这绳子真是前所未见的结实。 徐长生决定等脱身了,要把绳子带走。这么结实的绳子,估计是那个年轻人一开始想要绑缚厉鬼的,结果没用上,全给自己整上了。 徐长生一时之间不知道算是自己倒霉,还是算是自己倒霉。 “第四百四十章 那边的容氏更加聪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倒霉了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自认倒霉。 只不过徐长生觉得这个事情不算是小事。 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否定自己是官府中人的事情。而据他的了解,官府的人做事迂腐,一板一眼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所以这个年轻人是奉命行事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这个年轻人,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捕快。他行为举止看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出身必然很好,出身很好的,富贵人家的,还没有武功的年轻官员,敢来独自诛杀厉鬼。 这背后的缘由,就不是徐长生一个人能够理的顺畅的了,更加别提能够打理出来什么头绪。 徐长生心里想着,好歹厉鬼已经解决了。可惜不是出于自己的手。多少有点觉得现在刮在头皮上的风很像是容安的爆栗一样。 徐长生泄气的想,他这样一番的动作,别说容安了,自己都想打自己。 即便是容小龙吧,徐长生心想,即便是容小龙,也不会像他这样的犹豫不决。 自己当时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徐长生现在想想,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不可思议。 他背着捡起来的弓箭,一手拿着那一捆绑缚了他半天的绳子,梦游一般走出了树林。他脚踩在一边灌木下很软的浮土上,有过短暂的停留。 徐长生没有看过厉鬼是如何被诛杀的。不知道和长生者是否是一样的。 徐长生心里其实还有别的困惑:那个小和尚看着和常人无异。用那个年轻人的说法,是那个小和尚吞吃了自己亲人的魂魄,这才使得他自己吞吃的灵魂能够完整的融合进去自己的魂魄里。 可是这个原因,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当年容氏尚且在的时候,长生者要比厉鬼方便的多,不必去牺牲无关紧要的魂魄,按照世间因果报应来说,长生者虽然也带着违背天理伦常的事情,可是至少要比生魂犯错永世不得超生来的强些。 可是就算是如此,在容安的时代里,依然有厉鬼的出现。 容氏依然需要去消灭厉鬼。 对于容氏来说,厉鬼虽然和他们无关,但是因为容氏是唯一可以强行介入去诛杀厉鬼阻止厉鬼再次行凶的对象。所以容氏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哪怕到现在,容氏也没有停下去拜托这个任务。 就像容安说的:“遇到了,就别逃。” 徐长生倒是没逃走。他跟踪去了。 然后甚至没有眼睁睁看着厉鬼被别的人给下手灭了。 说实话,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徐长生一度是有点高兴的。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和自己经历相似的人,对方背后的容氏或许还在人间。若是如此,那个容氏不管是老是年轻,能够知道容氏还有个年轻的指路人尚在人间,不管是对于谁来说,都是好的吧? 可是对方否认了。 这个事情就超出了徐长生的控制范围。 官府的人为何会介入到厉鬼的事情上来。甚至那个年轻人会杀厉鬼,这就表示他手上同样拥有容氏的血液。 这就值得细细思考一番了。 到底是当初南齐的容氏和朝廷有过交集呢,还是之前曾经落入朝廷手中的容氏被残忍虐待过.......这实在是不好直接断言的事情。 那个年轻人说,这就是内斗啊......容氏和不予楼的内斗,容氏输了,不予楼险胜,元气大伤,可是又不甘心让位,就用了凤台童子那一步棋,时时刻刻,借着百姓和朝廷官员的信仰和供奉时时刻刻提醒朝廷.......原本,不予楼也差点就成功了。 朝廷难道这样的傻?放任容氏和不予楼内斗? 而且不管是怎么想,容氏会落败给不予楼,这都十分的诡异。 要知道容氏的血是消灭不予楼的长生者唯一的方法。容安说过,不必命中要害,是要血液触碰到长生者任何一点破损的地方,长生者就会消失。 这样的容易,长生者才多少人? 容氏当初又有多少人? 就算是拼个同归于尽,容氏都不能输掉。 所以对于年轻人的说法中,所谓的朝廷放任容氏和不予楼内斗这事,就非常非常的引人细想。 傻到如徐长生都觉得,这里面有鬼。 鬼,就是宝成帝。 在这一场内斗中,宝成帝到底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如今已经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 徐长生在这种猜测中,还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容氏当年被追杀,几乎要在同年灭族,甚至连累到了当初可能并没有参与其中的南齐的容氏,也就是容安那一支旁系。” “我师父容安说过.......他的那一支旁系,是专门追杀不予楼的长生者的。但是容安和长生者的血债建立的时候,可能还没有不予楼。那些长生者,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和留在人间,才去杀了让他们短暂复生的容氏。这笔血债是这样建立的。” ...... 徐长生说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到了春来镇。 他按照月小鱼留下的信号,非常轻而易举的到了春来镇。然后非常容易的就找到了赵家在春来镇的宅子。 准确来说,是徐长生误打误撞的。 他精疲力尽的到了春来镇之后,月小鱼沿途留下的信号丢失。徐长生根本没想到月小鱼信号失踪的原因是因为整个春来镇都是赵家的人。 他只以为是自己暂时眼拙。信号一定还在他未曾发现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月小鱼他们已经找到了容小龙,然后藏身到了隐蔽的地方。 既然如此,徐长生也算是安心。 人嘛,一旦安心,就感觉到了五脏庙在闹饥荒。 他决定先去打听打听镇上的饭馆。 面前就是一个挺大的药铺,斜对角就是县衙正大门。只不过后来徐长生才知道,县衙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去了,那里现在成了个书院,每日读书声郎朗,倒是比之前是县衙的时候感觉要好得多。 徐长生跑到那家铺面虽然不起眼但是伙计都穿的很是板正的药铺里想要打听点事,进门抬头,就看到了那厅堂垂帘外正坐着嗑瓜子的若离。 徐长生咳嗽一声。 听到动静的若离也漫不经心抬眼看了一眼。 两方都愣住了。 徐长生是先反应过来的:“是他们寻到你了?还是你自己躲在这里开了个药铺?” 若离:“......” 也不怪徐长生脑洞这么大。 毕竟徐长生也没有太多接触江湖人,不了解江湖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有的年轻人闯荡江湖,就是喜欢轰轰烈烈,不是往热闹的地方跑,就是那里有什么团建的江湖令就往那里凑热闹。寻常江湖人是不会来到这样平平无奇的小镇的。 如果来了,那百分百就是避世的。 按照这样的观点的洗脑。徐长生在一间不起眼的药铺里看到一个坦然嗑瓜子的若离,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若离是接着反应过来的那个,她第一反应就是十分的无语。 但是风度还在。她非常淡定的把装瓜子的小碗放在一边,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裙子的瓜子壳。然后淡定的问徐长生:“前辈可算是来了。等了好久。” 这样听来,好像若离又成了个料事如神的高手。她料到徐长生会按照线索找来春来镇,料到徐长生一定会来这间药铺问路,然后就施施然坐在这里嗑瓜子。 但是若离能够料到什么日子来吗? 徐长生想到若离每天都在这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装作淡定的模样等他,想到瓜子磕了那么多会不会上火,就忍不住要乐。 徐长生不敢乐,他严肃的板着脸,点了点头。 又严肃的问:“有没有吃的?想吃汤面。” 若离:“.......” 再度无语的若离认命的带徐长生去吃饭。 镇上能有什么好馆子呢?最好的厨子现在都在隐庄里。 徐长生一边吃饭一边听赶来的月小鱼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听得徐长生心惊肉跳,一碗汤一口气喝了小半碗。 徐长生用被烫到的舌头说话:“北房.......也还有容氏吗?” “那个叫康乐的是这么说的。”若离无视他的大舌头,“但是真假不知道。而且,他们要带走闫大夫。” 徐长生又一次惊了:“不应该带走容小龙吗?” 若离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他们觉得,自己那边的容氏比容小龙聪明,所以不在乎。” “那闫大夫是个什么意思?” 若离解释:“闫大夫有个好友,十五年前跟着南顺的小皇子元朗北渡,结果居然没死,活了下来,康乐的那个大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想要招纳呢,还是别的,反正就是起了冲突。闫大夫的那个好友也是出身杏林堂的名医,给那位大人下了毒。康乐此行,就是想要找解药。” 月小鱼怕徐长生听了上段解释还是不明白,就在一边补充道:“康乐一行人为了引出闫大夫,把毒药下到了赵帛身上,还栽赃给了容小龙,让容小龙误以为是康乐他们要逼迫他所有才连累了赵帛。” 月小鱼回想赵帛昏迷的那段时日里容小龙的表情就心酸:“当时看着,若是赵帛当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容小龙大概也活不成了。” “原来如此.......”徐长生有点半懂,他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汤面,缓和了肚子里的饥饿,如今手下下筷子的动作明显从容许多,“那他们当时如果没有寻到闫大夫,岂不是既得罪了赵家,也和容小龙撕破脸?” 徐长生都能想到的问题,康乐能想不到? “那个叫做鬼手影的毒药,毒性很慢,我猜测,康乐是想把容小龙留做一步后棋。”月小鱼说,这其实不是她猜测的,是康乐很直白的说的,“就是如果没有找到闫大夫,就把容小龙骗过去,把那位最后毒发身亡的大人,做成长生者。” 又是长生者,徐长生心里一跳。 他本能想到了被容安支配的恐惧。借着这个恐惧,徐长生说道:“不可以,容氏不可以再出长生者,不可以在有血债了。” 徐长生几乎要觉得,那当年发生在容氏指路人身上的血债,要再次出现在容小龙的身上。 ....... 眼前年轻幼童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只吊半口气在。身边离朱满面悲愁,几乎要扑梭梭落泪的模样。和他言语:“如此命苦,就枉死,我家到底遭了什么劫难?” 容氏皱眉:“枉?” 离朱慈爱端详幼童:“这孩子,寿数到二十有七,留得住后的......” 既然如此。 容氏安慰一边相熟的回生者:“上天有好生之德。令公子会平安的。” 回生者也扑梭梭落泪,要下跪,被容氏止住了。于是告退。 于是回生。 那孩子吸饱血气。苍白面色渐渐有了红润,他开始顺畅呼吸,平稳,终于安睡。 容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抒发顺畅。一把长剑就穿透了他的胸口。 这是第二十九桩血案。 这是容氏指路人尚且枝繁叶茂时候的血债。 当初就有人为了活路而不惜冒犯容氏。何况如今,容氏凋零,只剩一个容小龙? ...... “二十八人的时候,我师父还年轻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之后多年的时间里,长生者还在不断出现。容氏的血债也在累积。 月小鱼又问:“那后来呢?到底是多少?” 徐长生说:“四十三。” 他看一眼月小鱼说:“四十三。” 他重复。 “不变了?” 徐长生点头:“不会变了。” 容安当时也说:“不会变了。” 容安说:“因为容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抬起苍老面容对他扯笑出来:“要加,就只能加一个了。可是于我来说,我就是血债。换不得长生者。” ...... 容安当年的话,字字句句都铭刻在徐长生的心里。 容安自己明明就可以把自己做成长生者,但是他没有。他即便是死不瞑目,也不曾把自己做成自己深恶痛绝的对象。包括自己。 他明明,也可以为了让徐长生更加痛快更加有效果的报仇,把自己做成长生者。 但是容安也没有。 容安只是让枉死的自己捡回来一条命。至于自己的寿数如何,一生能够再清理多少的血债,容安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天意。 “第四百四十一章 都在努力白忙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每个人对于天意的解读都不一样。 而且还会随着时间的过度和当下的情况而发生转变。 就拿当年来说,徐长生明明知道容安是可以自行把自己变成长生者的,但是容安没有。容安不仅没有把徐长生转变为长生者,也没有把自己变成长生者。 容安去世之前,每次骂徐长生没用,指望不上,依靠不上,什么都不成样子。 可是在去世之前,死死的抓着徐长生的手不放,要他磕头,要他发誓终身都要走在清理血债路上的也是容安。 他低头:“虽然师父总是对我打骂,可是师父那可是救命之恩啊。” 容安死的时候瞪大眼睛,恶狠狠牢牢抓他的腕子,他生的壮,容安握着都吃力,使不上全劲。可是他依然握着,握得徐长生生疼。 他要徐长生发誓,发誓一定要杀光那剩下四十三命长生者为容氏报仇。 血债血偿。 徐长生忙不迭答应。举着一只手给他磕头,咚咚地磕在泥巴地上。 说是泥巴地,那也是他和容安住了快要一整年的屋子。容安是个做杂工的好手。给屋子的屋顶填补了稻草,还给屋里的地上坑洼的地方磨平不说,还在泥土里加了很多沙土和石头,使得地面平整不容易潮湿。 就是这样的地面,徐长生不停地磕头。他当时陷入了容安要去世的巨大悲伤里,完全不知道疼痛。等他拿着积攒的一点点钱,去给容安办丧事的时候,还是经人提醒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血泪。 当时,对于天意的解说,徐长生是在惶恐的信任中夹杂一丝不安的。 因为他当时以为容安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总是骂他,也总是动手打他,但是不管如何,还是信任他居多的。 而现在,徐长生显得有些犹豫。 更多的是自责和愧疚。 天意,这个事情对于徐长生本人来说可能代表的更多的是一种可以推卸的责任——比如他如果真的穷尽一一生都无法清除长生者清除血债(事实上也确实很困难,杀了贺兰愿算是实属于侥幸),他实在是没有自信可以真的在自己的这一辈子上杀完。 他已经算是中年人了,而一个一辈子,有多少时间是可以做到精力充沛呢?他老了怎么办?他以后没有力气举得起箭,拉的动弓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难道是要坐在椅子上,招呼长生者走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用颤巍巍的手把弓箭捅进长生者的心口吗? ....... 虽然现在有了容小龙,他多少有点一点点后继有人的欣慰。这点欣慰,一半是为了容安的在天之灵,另外一半,是他自己,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他这辈子没办法清理血债,那年纪还小的指路人,未来可期。定然不负众望。 在这之前,徐长生可以把一切都给他。 但是对于容安的失望,还是会成为徐长生一生的自责。 而容安知道他几斤几两。所以选择天意,算是容安的绝望。 为什么自己不能争气点呢?为什么自己不能让容安含笑九泉欣慰闭眼呢?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没用呢? 这也是徐长生的愧疚。 双重的来自良心的责难之下,令他本能的坚定的拒绝了那个叫做康乐的离谱想法。 同时说道:“容小龙绝对绝对,不能够去北凰。” 谁不知道啊? 可是,对于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悬殊有多大的康乐一方来说,这种绝对有用处吗? 月小鱼和若离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奈的看了看刚刚斩钉截铁完绝对之后立刻低头呼噜差点泡发的面条的徐长生,月小鱼慢悠悠说道:“别说现在康乐不知道徐前辈你的存在,就连容小龙还不知道你来了呢。” 若离想起来一件事情:“听赵帛说,徐前辈忽然离开队伍,是为了去追一个厉鬼的?” 徐长生差点被一口面汤噎住,他暗中咳嗽了一下,然后还是没办法立刻说话和顺气,只能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若离好奇:“厉鬼抓到了吗?” “唔。”徐长生含糊道,算是抓到了吧,“处理了。” 只是不是自己处理的。 虽然徐长生说的很含糊,自认为还有一点心虚,但是月小鱼和若离两个都没发觉,倒也不是因为她们两个都不是心思很细的,只是没用上心思罢了。 大概这要归功于本能印象作祟。 在月小鱼和若离的眼中,徐长生很老实,甚至有点直性子,问一句能说三句。解释上面还能再加上解释。 解释个没完没了。 所以对于徐长生说的处理了,那就是处理了。 不存在别的。 徐长生也是真的觉得处理一个厉鬼没什么大不了,就好像他当初杀了贺兰愿的行为一样,赵帛和卫华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目光落在了徐长生身上,却只有一个憨憨的,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月小鱼还算是关心前辈的后生:“那么徐前辈可有受伤?” 徐长生摇了摇头,然后为了掩饰心虚,端起了面碗吃饭。 但是就是这个动作,使得徐长生的袖口处漏了手腕出来。不光是月小鱼,就连若离都看到了徐长生手腕的伤痕。 已经结痂了。不光是手腕,徐长生的大拇指也有一道看着像是被利器伤到的伤痕,这些伤痕虽然看着不吓人,但是都是新鲜的。 一定和厉鬼有关系。 徐长生选择不说,那么月小鱼也好,若离也罢,也就选择不问。 或者说,日后再问。 只要厉鬼除去,徐长生安好就行。好歹这边没有更多的损耗。 不过......只是没有更多,而不是没有。 若离想了想,决定把之前发生在那个废弃宅子的事情告诉给徐长生。 “徐前辈可能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若离发誓,她确实没想过之后说出口的话会差点把徐长生给噎死,因为她是看着徐长生放下碗才说的,“我和容小龙在和月姑娘以及赵帛相遇之后,我们遇到了厉鬼......而且厉鬼,还是赵家的两个护卫变化的。” “什么?”徐长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 很闷,但是好歹还能让若离听得懂。 听懂的若离解释道:“厉鬼。我们遇到康乐的时候,他们为了证明容小龙是容家的人,故意杀了无辜的村民,反正中间还挺麻烦,抓了我们不说,还困住了。然后......” 若离大致说了当时颜康为首的操作。 同时还把颜康自诩自己是南顺康氏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冒充南顺康氏的颜康,或许是因为生了一张和南人很像的脸面,而产生的冒充行为。冒充的颜康不仅给容小龙带来了现在北荒的现状,还告诉给容小龙一些当年南顺的建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其中就包括方卿和没有提及过得,元后的手帕交的康氏。 康氏是南顺当时世代负责鸿胪寺的家族。属于和元氏关系亲密的。自然在当时那北渡的时候逃不过。跟着一起踏上了北荒的渡船。 而众所周知的就是,在当时的南顺的小皇子元朗北渡三年之后,容氏最后一批的逃兵,也就是继容安的下一任家主容城,带领末路的容氏投身地狱门,不知道是间接还是直接,还是巧合。反正,在此之后,隔相江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连下了三天三夜,导致隔相江周边村落被洪水淹没,而无人证明,多年前的安阳水患,到底和这场隔相江的滔滔江水滔滔有没有直接关系。 若离从没有讲过的是,在容氏投江地狱门之后,加上村落水患,之后又经历了安阳水患之后,宝成帝暗中下令,停止了朝廷对于容氏残余的追杀。 宝成帝表示,只要容氏不开眼,就可以继续活着。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方卿和可以把若离光明正大的带到金陵生活的原因。 若离不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不予楼知道,安逸侯知道,叶小国手也知道,就连淮南王当初,也没有对很小的若离凶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淮南王的儿子是容氏的徒弟的这种复杂关系。或者说,是淮南王间接害的佛果挖掉了眼睛的缘故。 淮南王并没有对若离黑过脸。 方卿和几乎可以断定,宝成帝其实一直知道并且默许了方卿和把容氏的女儿带在身边。 这种默许,或者说容忍,有很复杂的因素在其中,并不是若离这个心智和年纪的人能够完全解读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宝成帝是早晚都要不予楼消失的。而宝成帝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不予楼消失关键是什么。 所以宝成帝很复杂,既容不下指路人,又不能让指路人全部死翘翘。 也就是在这种复杂中,若离才能够安然无恙的活在金陵城里。 不过不管是对于方卿和还是对于若离,不予楼既不是狡兔,她也不是走狗。她不要那口锅,方卿和也不会给她那口锅。 方卿和只要不予楼死。 她只听过赵帛含糊讲过,赵帛也不懂其实,赵帛是听赵小楼说的。当初还小的赵帛,很愿意为了让若离多理会他一会儿讲很多的话。 赵帛告诉若离,方卿和恨不予楼。这是最大的缘故。 而宝成帝,也不能够允许不予楼壮大。所以几乎算是默认了若离可以留在方卿和的身边,哪怕是开眼。 至于方卿和为什么恨不予楼,那就要扯上方卿诚的死因了。 而对于方卿诚的死因,其实不必拿出什么证据的,因为不予楼中,有人承认了。 不光是承认了,还承认的喜悦至极,当初喜悦至极的成县令洋洋得意地告诉容小龙:“我们和方氏斗争多年,死了一个方卿诚,再来一个方卿和,我们都没怕过......偏就怕他身边有牌面.....所以,实在太恐惧他身边的孩子们了。结果,老天还是垂帘我们不予楼啊......天就把不予楼送到了我们面前。不早不晚的......死了一个凤台算得了什么?我们有了容氏,就有了千千万万个凤台了!” 凤台童子是还是方卿诚的罪魁祸首,而凤台童子,就是不予楼的长生者之一。 既然现在凤台童子死了,可是对于方卿和来说,这仇恨,紧紧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赵帛当时十分的唏嘘:“若离,你没有见过方卿诚的。你要是见过,你就会理解,为什么你家方大人穷尽一生都要为了他哥哥报仇的。” 而方卿诚,赵帛是见过的。 所以赵帛知道。 年幼的赵帛。那么小,就见识到了那样的天人,以至于他后来对若离心动的时候,都觉得那定然是自己的真心实意了。 幼年时候的赵帛,尚且背不会关雎,却在头一回见方卿诚的时候,就领悟了何为念念不忘,必因美色。 这世上,所有的见之不忘,都是见色起意。 当然,这意,也不仅仅代表男女之间的心意。 而是一种不知如何用一言半句就可以完整概述的,一种对于被打破认知的震撼。 那掉了一颗门牙的赵帛,仰头望着方卿诚,吃惊张大嘴,连平日里要掩饰自己缺了门牙这件囧事都给忘了干净。 赵帛奶声奶气,声调又稚气又尖锐:“你,你居然比我小叔叔还要好看!你是天上来的吗?是神仙吗?” 别看赵帛年纪小,可是真的言论起来的时候,一张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你是神仙,怎么来人间了呢?你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飞下来的?你飞下来的时候,定然不是脸着地的!否则不能那么好看!” 幼年时候的赵帛一直觉得方卿诚是神仙,来下凡历劫的。大美人神仙下凡,觉得人间配不上他,所以匆匆跑回去神仙地了。 凡人不见美人,伤心很正常。但是相比神仙一定在天上逍遥快活。 那是极好的。至于凡人失魂落魄什么的,就让凡人去失去落吧。反正凡人时光短暂,就算是失落到底,而不过就是短短几十载光阴罢了。 几十载的光阴,凡人可真是忙啊。不光忙着赚足口粮的钱,还要忙着勾心斗角,还要忙着各种旁门左道,就为了充实自己的碌碌人生。 到头来,也还是睡在一口棺材里。也没有真有几个人,把坟墓修成皇宫。修成了,做了鬼走的也是奈何桥。不是阳关道。 可算是百忙一场了。 但是人人都在白忙,自己不忙,岂不是很不合群?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大家都在努力白忙活。 “第四百四十二章 凉薄是保护罩”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除了颜康和康乐的事情之外,徐长生对于其他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有的是他已经知道的,有的是他知道的要比现在听来的更加详细的。总而言之,就是徐长生听完之后并没有给予出来若离想要的那种惊讶的反应。 他只是非常沉默的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然后把碗看似随手的动作一般递给了坐在对面的若离:“我还没吃饱肚,能不能够,再要一碗?” 徐长生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叮嘱:“记得多放点葱花。” 若离:“.......” 若离可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接近于伺候人的活。更何况这对方还是个徐长生。但是若离转念一想,徐长生的做法也算是可以理解:这里是赵家的隐庄,对于徐长生来说,相比较月小鱼,她应该更加熟悉这里。 更何况,徐长生初来乍到,第一眼就看到在药铺里闲情逸致嗑瓜子的若离。俨然一副熟人的样子。 若离自我解释通过,认命的接过面碗去了小厨房的位置。 若离离开之后,月小鱼这才把目光从门口移到徐长生身上:“徐前辈,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吗?” 有的。 徐前辈说:“我有话说的.......支开若离姑娘,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若离姑娘,而是怕若离不信我。” 月小鱼就真的好奇了:“若离不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明白,”徐长生笑了笑,“但是若离.......和不予楼无关嘛。不像你我。” 徐长生这句话出口,就让月小鱼的心紧张了一下。她下意识就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攥紧成了拳头。 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过徐长生的眼光。 月小鱼紧紧闭着嘴巴,并不打算说话。 但是徐长生说话了,徐长生说:“并不是容小龙告诉的,放心好了。对于你我来说,他更加信任你。” 月小鱼还是没有说话。依然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徐长生。 徐长生还是笑,这次笑得有点无奈:“月姑娘,你我在这样互相戒备下去,我第二碗面可就要起锅了。” 月小鱼终于斟酌开口:“徐前辈说这些,为了什么目的呢?” “算是,表忠心吗?”徐长生叹了一口气。他吃饱了饭,脑子也算是暂时活络了些,至少是有力气去想写别的东西,不再是满脑子寻思如何填饱肚子,“我之前,告诉过月姑娘,我是个逃兵,为了给我家里人骗来一份阵亡军饷,所以在战场上装了一回死人。军饷是到手了,但是我也回不去了家里。我就一直在流浪。之后,才遇到了的我师父容安。” 月小鱼的手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不自觉的攥住,她说道:“这些事情,徐前辈已经和我说过,在初次见面的时候。” 徐长生点了点头:“我当时也和你说过的,我当时是死了的。然后被容氏给救活的。” 徐长生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月小鱼松了一口气。她刚刚紧紧攥起来的手此刻也松了下来,她说道:“我知道啊。徐前辈就是因为当时很坦白,所以我也坦白。——更何况,我就算是再不坦白,我在徐前辈面前,也是暴露无疑了,毕竟徐前辈是第一个见我行凶的。” 徐长生说:“我当时初见你,觉得你好勇敢,比我强。这世上似乎所有人都比我强.......毕竟我是个战场上的逃兵贪生怕死,我师父死了那么多年,我才误打误撞,遇到了一个长生者。在你走了之后,我等了一会,才偷偷下来。再三确认了那个贺兰愿不会挣脱绳索,我这才上前的。我实在是个没用的——我如此没用,我师父临时之前却告诉我,遇到了厉鬼,别逃。” 徐长生很羞愧,他虽然后来果然遇到了厉鬼,也没有逃走。但是却真的没有做到容安要求的立刻诛杀的行为。他磨磨蹭蹭,犹豫不决,最后失去了先机,被别人提前下了手。 下手的还是个看起来不懂武功的年轻官员。 那样一个文弱的年轻人,说话都很温柔,手里捏着一把匕首看着像是军营太夫的小刀,可是却敢一脸轻松的去面对明知身份的厉鬼。 徐长生还说:“这句话若是我师父是说给了容小龙知道,只怕我师父会真的含笑九泉的。” 毕竟容小龙还真的不太知道逃走和逃避是什么滋味。 当初遇到月小鱼的时候以为她是个江湖菜鸟的时候容小龙没逃避,后来知道月小鱼也是长生者的时候,容小龙还是没有逃避。 月小鱼自嘲笑一下,说道:“容小龙当初第一次见我,还以为我是个江湖菜鸟,懵懵懂懂的,就来大着胆子闯荡江湖,他当时已经有了一点江湖经验,对待我的纠缠,一边克制自己要礼貌,可是一边又掩饰不住地不耐烦,实在是有趣极了。” 徐长生也觉得有趣,然后继续笑:“是啊,他是个好孩子。我要说的事情,也和容小龙有关系。” “是什么?” 徐长生很安静的看着月小鱼:“咱们两个,算是和不予楼有牵扯的,却不会真心想要是伤害他的人了。也尤其是我,我会一心一意效忠于他,保护他,陪他走完能够走完的路。” “徐前辈话中有话的样子,”月小鱼歪了下头,带着一点犹豫和烦恼,“什么叫做不会真心想要伤害他?是说........” “不是真心,但是伤害无可避免。”徐长生打断月小鱼的话抢先说,“我说的就是你。月姑娘。或者说,曹月华。曹月华会伤害容小龙。” 月小鱼感觉到不可思议:“曹月华早就死了.......” 徐长生不那么认为:“这是你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那位贺兰愿对你的灌输和催眠而已。但是其实,你知道,我也知道,包括容小龙也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月小鱼,有的只有曹月华罢了。就好像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徐长生,有的只是徐长安。徐长安才是那个有堂堂正正户籍名册的人,他是个小兵,是个孝子,是个好儿子,是个没什么用处的,战死沙场的小兵。我要是死了,我还是愿意以徐长安的名字踏入黄泉去。” 月小鱼沉默。 徐长生继续说道:“将心比心,你也是一样的吧?你要是死了,你会愿意是曹家的大女儿,陈家未曾过门的妻子,平安县,丘师爷的外甥女。” 月小鱼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紧张。 她只是沉默了一会,说道:“徐前辈.......跟踪了我比我想的要久。” 徐长生也说:“你初遇容小龙的时间,也要比容小龙以为的要早得多。” 月小鱼继续沉默。 徐长生继续说:“我听容小龙讲过,你们二人相遇,是一场乌龙,因为你误以为他是盗马贼。所以被关进了平安县的大牢里。因为这一场误会,所以才构成了你们相遇的契机。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么?这样的相识,再次相遇,会要比真正的萍水相逢交情来的更快一些。” 月小鱼的反应是点点头,默认了徐长生的猜测:“是啊,那个时候容小龙已经有点警惕了。若非是这样的相遇,他可能就真的来个后会无期了。” “有可能的,”徐长生说,“我师父说过,容氏的人天生生性凉薄又疏离,这种凉薄疏离并不是什么耳濡目染形成的,而是刻入骨子里和血脉中,越是指路人,就越发天生有这种的凉薄。” 徐长生不等月小鱼如何的回应,他继续悠然说道:“而且,我很怕知道,像容小龙这的凉薄之人,等到有一日要亲手送走你,是不是也会和送走其他的亡魂的时候那样的淡然?” 月小鱼吃了一惊看徐长生。 徐长生没对视,只说道:“难道不是么?你故意接近容小龙,不就是为了想要死?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啊,是她自己说的。 月小鱼当初知道徐长生只是个回生者,未来还可以被杀死,被老死,拥有各种死法的时候,月小鱼说:“真好啊。” 月小鱼当时道:“我也想长大,我也想变老,我也想疼了就哭,困了就睡,我也想遇到喜欢的人就心动,我也想.......我真的想.......” 徐长生当时不知道月小鱼后面真的想的内容。 后来明白了。 月小鱼想说:她真的想死。 真的非常非常的想要死。 因为她一天都不想要再去过属于月小鱼的人生了。她应该是曹月华,应该是曹家被宠爱长大的女儿,应该成为陈家的新妇,应该在陈家每日对公婆请安,伺候丈夫,管理内院,即便是新婚已久,夫妻俩独自相处时候,还是会脸红耳热。之后她会成为母亲,拥有儿女,然后看着儿女长大,某一日在梳头的时候丫头会发现自己的头上生了一根白发,丫头想要偷偷藏起来,她却阻止了。她一生过得很好,平顺,舒适,有和善的公婆,恩爱的丈夫,调皮乖巧的儿女,她很满意自己的一生,同时,在感恩自己这一生的时候,恬然的接受了自己变老的事情。 真好啊.......不必和丈夫携手走过风雪,也渐渐白了头。 真好啊。 这曹月华的梦,是月小鱼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现实。 她为此憎恨于贺兰愿,同时也憎恨那个凤台童子。包括了不予楼。 她太过于明白方卿和的愤怒和要不予楼必死的决心。可是明白并等于可以感同身受。方卿和的一生尚且有别的希望,他有他的仕途,有家人,有将来的婚事,有以后的儿女,种种种种,皆有操心之处。 她不同。她除了想要贺兰愿死,想要凤台童子死,想要不予楼全军覆没之外,没有了。唯有的,就只剩下想要去死。她今生毫无期待,好歹还有来生可以等候。 徐长生知道这一点,他只怕容小龙会很难过。 初次的相遇是精心的设计,再度的重逢也免不了日后的离别。如果说指路人天生就是一生在不断地面对无数次的告别,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培养感情。 或许,容氏血脉中天生的疏离,也是一种对于指路人的一种保护。很难想象容氏重视感情,会是如何痛苦的人生。 月小鱼也不敢去想象这样的人生,所以她也不敢去喜欢谁,爱上谁,心动谁。 幸好,她以前这样想,现在还是这样想,以后,依然这样想。 她想:幸好容小龙是个天性凉薄的人。 说道这样的凉薄,月小鱼倒是觉得:“若离比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尚未成为指路人的缘故,她的凉薄倒是更多的像是一种小儿女在使性子的一种故意。” 徐长生道:“容小龙也是啊。他有意让自己显得很像是江湖热血少年那样的在意很多东西,但是其实他根本不在意的。不像我,我见到厉鬼,那厉鬼是个活生生的活人模样,我就下不了手。我当时在事后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若是容小龙在,他会不会像我这样墨迹和扭捏?” 别的问题或许月小鱼给不了答案。但是这可以。 月小鱼说:“他不会的。他会果断出手。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对于眼前厉鬼心慈手软,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遇害,后果无穷无尽,不如狠下心来斩草除根。” 她不急不慌,详细又简略的说了一下成文成武的事情。而容小龙当时逼问玩康乐知道那厉鬼的诛杀之法之后,持弓离开,到诛杀成文成武所化的厉鬼,中间根本没有什么停顿的时间。 令徐长生感慨之余不由得心惊胆战。 徐长生反问月小鱼道:“你知道厉鬼是如何形成的吗?” 月小鱼还没来得及张嘴,门外就有容小龙的声音传来:“徐前辈怎么反过来问我们了?我们若是知道,又何必被动了这么久?” 容小龙是一边说话一边进门的。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徐长生吓了一跳:“我吃不了两碗——我又不是饭桶?” 容小龙自顾自的坐下,身后跟着的若离也跟着做下,容小龙端了一碗在徐长生面前,又一碗给了自己:“我自己吃,看厨房在煮面,问了才知道是徐前辈来了。结果看厨子煮面,看着看着我就饿了。” 然后就叫厨子又多放下去一把面条。 “第四百四十三章 包子和黑店的关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徐长生莫名的一套效忠的誓言现在见到正主有点尴尬;还是刚刚被徐长生点名自己会伤害到容小龙的愧疚; 不知道是什么或者哪一个具体的原因。 在容小龙低着头呼哧呼哧吃面的时候,徐长生和月小鱼很少见的沉默了。他们俩不单单沉默,还有点特意想要回避和容小龙的目光接触。 一副心虚的模样。 不过容小龙七分心思惦记碗里的面条再不吃就泡软了,所以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开始动筷子。另外的三分心思也飘得每个边,起码都去惦记闫大夫和康乐了。没空理会眼前的几个人。 但是若离不一样。 若离此刻的心思,倒是又四五分都挂在徐长生身上:毕竟这算是第一个让她去厨房取食物的。真是大开眼界。 原本就已经有七分饱的徐长生现在挑起一筷子热腾腾的面还有点不想下嘴。但是碍于对面的若离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仿佛在说‘这可是我屈尊降贵亲自去厨房吩咐煮的,还差点亲自端来的面条,你要是不诚心诚意感恩戴德的吃完,你麻烦可就大了’....... 徐长生头皮一紧。 现在就感觉麻烦很大。 徐长生带着有点不自觉的苦脸准备硬着头皮再吃下去一碗面条。徐长生打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容小龙很客气,还是那个野生的师父教的很好,少年的容小龙极为的懂得尊老爱幼。明显给徐长生的那一碗分量多,徐长生碗里还窝了两个荷包蛋,三根小青菜,还有一大把的葱花。而容小龙那里,汤比面多不算,连荷包蛋也只有一个,仅存的一个小青菜也被容小龙吧唧吧唧的吃掉了。 徐长生莫名的有点羡慕。 比较自己的这一碗分量很足的来说,他比较想要容小龙的那碗。 其实徐长生忘了,他可有选择不吃。 只要他大着胆子故作忧虑的长叹一口气,说一句没胃口。想必若离也不会真的跳起来把那碗面扣在徐长生的头上。 而徐长生却忘了,只顾着两者相较取其轻了。 虽然对于那碗‘轻’来说,那也不是七分饱的徐长生能够吃得消的。可是现实却是徐长生连那碗消化不了的‘轻’都做不到。 就在徐长生要认命的时候,门外又出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是疲倦,传到徐长生耳朵里却是分外悦耳,如神乐一般:“都在这呢?有吃的没有?我要饿死了。” 那个声音之后有个声音道:“公子若是饿了,属下去吩咐厨房开火......” 还开什么火啊!厨房灶子里的火估计还没消失呢。 徐长生岂能让那种死灰复燃的事情发生? 立刻高声招呼:“这里这里!这里有吃的!” 若离立刻明白了徐长生的用意,怒视之。 徐长生装瞎,非常热情的招呼赵帛进来坐下,同时热情洋溢的把自己那碗分量很足的面让给了赵帛。 赵帛闻了闻面,抬头看到容小龙吃的正香,看容小龙吃得香喷喷,赵帛就更饿了。和徐长生道谢之后,一起跟着香喷喷的吃起来。 吃了两筷子之后,赵帛才想起来要问一问徐长生:“徐前辈来啦?” 徐长生让面成功,非常高兴的回答:“来啦!” 赵帛嘴里咬了半个荷包蛋咬的蛋黄流出来,他咽了下去继续问:“厉鬼抓到啦?处理了呗?” 算是两个问题吗? 徐长生第一个不太想要回答,第二个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然后回答一句:“抓到了。” 很心虚,然后低头的时候又不小心和若离的视线接触。 若离的视线变化莫测的。刚刚还是怒视,一副‘你不知好歹’的潜台词;而现在,就换成了一副姑且可以算是‘你不对劲’的探究。 徐长生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害怕过若离。 这个小丫头原本要比容小龙没有存在感多了。时间才了他差点都要觉得若离并不是容氏的。就是个娇宠长大的小姑娘。结果今天不知道是哪里开了窍,每次盯着他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倒是赵帛,显得单纯又可爱。 他对于徐长生这样的长辈很是信任,对于徐长生的含糊和回避也没有多想。大概脑子里自有一番解释。 徐长生不知道赵帛是如何剖析他的解释。但是赵帛也好歹没有用若离那样探究的表情无声的告诉给徐长生说他不对劲。 赵帛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吃小青菜。 赵帛吃下去一根小青菜,才问道:“那,徐前辈把这碗面让给我了,徐前辈是不是在饿肚子?” 这回解释的倒是若离:“不用担心,徐前辈怎么会饿肚子呢?徐前辈刚刚已经吃了一碗了,这是第二碗。” 若离故意瞄了一眼徐长生,慢条斯理继续说道:“.......徐前辈还要谢谢你,刚刚前辈正头疼吃不完这碗面呢。” 徐长生:“.......” 不过不得不说若离这番解释还挺有必要,赵帛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冲着徐长生笑:“真的啊......别担心徐前辈,我都能吃的完。”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赵帛说完就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看得出来,赵帛是真的饿了。 屋里两个小孩子吃的正香,徐长生注意到,卫华叮嘱了一边一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开,冲着刚刚荣容小龙过来的方向似乎是厨房的位置走了。 卫华也饿了。 所以。.......他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让堂堂赵家的小少爷,和赵家的客人都饿成这样? ....... 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饿肚子的也不光是赵帛和容小龙。 这两个是没撑住,三番两次肚子唱起空城计,肚子咕噜噜的声音非常的影响审问,这才被赵小楼给打发出去找东西吃。 赵小楼的原话是:“赶紧吃完了回来。一个两个的,为了丁点大的肚子饿的事情就没有撑住吗?那以后怎么办呢?江湖上可是多得是风餐露宿的日子。” 这一点赵帛就不满意了:什么叫丁点大的事情呢?这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再说了,江湖是江湖。江湖风餐露宿是风餐露宿。又不是饥寒交迫。别把两件事情混为一谈。 赵帛和容小龙边走边说:“你放心好了,江湖上,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没有一口吃的。我告诉你,你就应该去手下那把雁回,知道吗?你不知道雁回的名气,你若是成为雁回的主人,走到随便哪一家悦来客栈,好就酒好肉都给你招呼。” 容小龙肚子饿的咕咕叫。又听着可乐的很,他说:“怎么个好酒好肉啊?上来就是一坛女儿红,一斤炖牛肉吗?” 赵帛也乐了:“一坛女儿红还算是好说,一斤炖牛肉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容小龙说实话:“坊间的书里。” 赵帛说:“这倒是难怪了。” 容小龙不懂:“难怪什么?” 赵帛实话实说:“南齐呢,私宰耕牛是重罪,虽然江湖人洒脱,可是江湖人嘛,其实也不怎么吃牛肉的。江湖人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吃猪肉吃羊肉呢?江湖人天冷还吃锅子呢。写这种江湖传记的啊,一来吗,是没去过江湖,也没有去过悦来客栈的;二嘛,就是虽然靠着写江湖的事情营生,但是骨子里是看不起江湖人的,觉得江湖人下九流,如土匪草莽一般,把律法视为死物。” 赵帛见容小龙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又补充道:“而且你还要记住一点,如果你在江湖上遇到又卖牛肉的店家,那就要当心了,十有八九,是个黑店。就算不是黑店,也是绿林好汉经常光顾的。虽然是黑店,也可以住,黑店对江湖人更加忌惮,轻易不会下手。你就别吃店里的肉包子就行了。点一碗素面。” 容小龙如今已经不太觉得自己将来遇到黑店的可能性低了,毕竟人走夜路久了,鬼都能遇到,更何况是黑店呢。 所以本着将来可能会去黑店的前提,容小龙虚心求教:“为什么不能肉包子?是因为包子是牛肉做的吗?” “黑店哪有那么多牛肉呢?”赵帛说,“那店里去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好汉,一个人的胃口顶常人三四个,几个牛够吃的啊?何况了,吃牛肉包子怎么了?我还吃过呢,挺好吃的。” 那容小龙就困惑了:“那怕什么?” 赵帛说:“我怕说了,影响你的食欲。” 赵帛话音刚刚落地,就听到容小龙肚子咕叽一声,容小龙和赵帛双双无语。 好一会,容小龙才说:“我都饿成这样了,害怕影响食欲?再说了,你既都敢说,就表示你回想这事情并不是会让你倒胃口的啊.......” 赵帛伸出一根手指头,故作神秘的在容小龙面前摇了摇:“这可不能相提并论,我去过几次江湖?见识过几次乱斗?你才多少?” 容小龙伸手把赵帛那个在眼前乱晃的手指头给按了下去,说道:“那么这位江湖前辈,和我这个江湖菜鸟说说呗?” 容小龙这句话让赵帛很是受用:“既然如此,那我就免为其难,给你说说吧!” 容小龙一脸期待。 赵帛先问他:“你在看那些小书里面,有没有提到黑店的?” 容小龙想了想,有点费力。 他看得很多书,一般都是挑正统江湖来说的,比如悦来客栈什么的,所以才会对于女儿红和牛肉那么印象深刻。关于黑店嘛.......在小书里面,一般都是炮灰。 就等于是一进去就知道是黑店的。 里面不点灯,然后店主人一般如果是男人,就是凶神恶煞,一脸横肉;如果是女人,就生的皮肤油黑,一脸春情,搔首弄姿。而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往客人的饭粒加蒙汗药。至于下了蒙汗药做什么,容小龙就不知道了。 因为每一次书里的大侠都没有上当。大侠会有内功吗,把加了蒙汗药的酒喝下去,然后把蒙汗药逼出来,(看到这个段落的容小龙:居然还带过滤的,好高明的内功!)。然后假装被蒙晕,在手持大砍刀的黑店店主蹑手蹑脚(看到这个段落的当初的容小龙:既然已经确定蒙晕了,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呢?是不相信自己家的蒙汗药的威力吗?)进来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施展绝世武功,把黑店店主夫妻双双击毙于剑下。(看到这里无力吐槽的容小龙:送官不行吗?江湖人这么霸道的吗?) 反正之后容小龙就不肯再看这类黑店的书。 而现在的容小龙则是心想:“待会要问问经验丰富的赵帛,到底有没有这种自带过滤的内功。” 打定了这番注意的容小龙嘴上却说:“看到是看到,就是下个蒙汗药,然后洗劫财物,反正很傻。” 赵帛表面上摇头,心里却已经产生了一点想要看看那些坊间的书是怎么写的兴趣了。 他还真的想要看看书里面是怎么扯武林世家的。 不过,在问容小龙这个之前,他还是先好心的告诉给容小龙答案好了:“黑店呢,有好多种,不一定是你看到的那种洗劫财物的,那是等级最低的,稍微不慎,可就是灭门了。打主意打到江湖人的身上,可不是就是这样吗?” 容小龙心想这我哪里知道?我又没有去过黑店,我不光没去过黑店,我还不太爱看关于黑店的书呢。 容小龙说:“难道黑店里,还有高手?.......可是我问的是包子。” 赵帛认真的说:“我会讲到包子的。” 容小龙说活:“包子和黑店高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赵帛说道,“黑店,最低等的就是杀人劫财,最高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个灾,就是人命。江湖的单子也接,民间的也可以,朝廷也行。反正,只要银子送到手上,保管,什么都留不下去。” 容小龙说:“毁尸灭迹吗?” 赵帛道:“是啊。不错。那你猜猜,怎么个毁尸灭迹呢?” 容小龙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刚刚赵帛说的包子。 容小龙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他想说,又不想说,最后还是说了:“人,人肉包子啊?” 赵帛说:“还有大骨汤呢。” “第四百四十四章 黑店的自我修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 赵帛绘声绘色:“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像是街头话本那样的就是简单的杀人劫财,顺便再卖一笔钱,不是的,黑店里的,是一种暗示,暗桩子,暗买卖。” 容小... 轮到鹈鹕进攻,巴迪恼羞成怒,一个强突过掉展慕斯,展慕斯肯定不会启动乔丹灵魂来防守啦;他杀到篮底被补防的湖人中锋祖巴茨锁住,巴迪掌控不了球,打在自己脚上出界,造成失误,顿时看台上响起一阵嗤笑声。 秀妍在加州旧金山出生,拥有美国国籍,深知黄种人在美国的地位。 赵祗云袖子中的双手不由得紧握,晶莹透亮的指甲嵌入掌心也浑然不知觉,看着卑躬屈膝的陆成萱眼神更幽远深邃。 合上信封,白齐心情很好,又多了一分胜算,数十年,给了他们北叽王族韬光养晦的时间,他要的哪里只是北魄囯那么简单。 他不仅亲上城墙,还亲手挽起大弓,射向敌人,炀帝此举确对城墙上的士兵起了很大的激励作用,一时之间,雁门城内的守军和禁卫军军们皆如打了鸡血,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与敌搏斗。 俞氏又耐着性子的哄了陆成御吃了晚膳,才命茹苏将困乏的陆成御送回到他的房间安置,自己则是坐在窗前怔怔的出神,眼神所落之处,正是茹苏帮忙收着的那件,陆成萱做好送来的衣裳。 从这一点也是能够看出,其益州卧龙俱乐部的野心,真的是太大了。 一听这话,王槐不禁目光一凝,虽然孙笑敏掩饰的很好。可是王槐作为鬼修者,对情绪的变化最为铭感。而当孙笑敏提议大家去座摩天轮的时候,王槐可以非常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兴奋与杀意。 思绪想到这里,前来拜访的人已经屏退了宫人进到了陆成雪的屋子里面。 就是因为苏慕白说的是真话,所以她才不敢让她听到了……否则肯定会让她的心底很难受。 “我叫张坤,是县城转盘附近玩的,兄弟能告诉我是跟谁玩的不,我觉得兄弟面生?不是县城人吧?”那个年轻男人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此时此景,真是骇人听闻,为所未见,整个空间内都好像被这一奇观而静止住了,那雷柱竟然被陈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霸道的能量而停留在原地。 宋青眼神发懵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无数个疑问闪过,这是蜕凡境的碧鳞玄冰蛟,没想到它会对罗巧儿这么宠溺。 这是她藏了十四年的秘密,只是之前能调动的煞气太少,在凤昭点拨后,守得云开见月明。 “恩,不幸中的万幸,如果真伤了人的话,估计以后我们和孙东大哥的交往就有隔阂了”王占恒也感慨道。 ‘嘭’的一声,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了苍麒的脸上,身形直接飞了出去,一口鲜血猛然喷出,在飞的过程中一个闪着白光的东西从他嘴里掉落下来。 这个时候礼拜堂里面已经没有多少让人。看着梅里尔神父在前面祈祷,大家都不敢打扰梅里尔神父。 不过,贝瑞教士他记得梅里尔神父一开始和他说过。她们这些人手臂上的“圣痕”梅里尔神父都是检查过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第四百四十五章 去江湖 躲起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作为江湖菜鸟的容小龙十分的关注后续:“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啊?”说话的是赵帛,“当时卫华吃了一口包子觉得不对劲,我就立刻吐了,一开始还以为是下毒或者是包子馊了之类的......其实想的更多的是下毒......毕竟卫华当时的口气就是会让人觉得那样。” 卫华:“.......” 容小龙追问:“然后呢?” 赵帛说:“然后我就吐了呗。好家伙,我前脚才弯腰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后脚那那个小二就举着砍刀砍了过来,一点招呼都不打......也不问问我是谁......” 容小龙:“然后呢?” “然后我就躲开了啊......然后卫华自然就抵挡,然后这就不就打起来了?”赵帛索性一口气说长点,“那小二还有掌柜的,还有一个后厨的厨子,见卫华和我两个江湖平头小辈居然敢来黑店闹事,就怒不可遏,围攻起来了;卫华见一个黑店的小二厨子和掌柜的居然有胆子去围攻江湖世家的公子,也怒不可遏,也跟着打了起来.......反正两头都是觉得对方不可理喻,都打起来了。” 容小龙:“........” 容小龙很无语。 这就是误会产生的武力值交叉吗?不过看着容小龙后面还能遇到赵帛,卫华也是全须全尾,那应该这一场,算是白道赢了? “所以你们以少胜多?” “哪里哪里,”赵帛这个时候居然还谦虚起来,“说白了也是对方留了一手。因为看我们两个打扮不俗,不像是寻常江湖毛头。就留了点后手。” 真正的江湖菜鸟容小龙并没有听明白这些江湖术语:“什么是后手?” “......” 如果说容小龙有点有什么,虽然不算是很多,但是起码有一个一定站得住脚,那就是坦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什么就问。一点也不觉得无知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相反,既然无知,那就问啊,问明白了,不就不会再无知了么? 所以,求知欲很不错,这算是容小龙的优点。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有的时候也不能算是优点。 缺点也谈不上,最多叫人尴尬和没面子。 很没面子的赵帛拒绝回答。 卫华代为解答了:“就是黑店里面真正的高手没有出来。都是小鱼小虾在打。” 容小龙:“为什么?” 这回连卫华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容小龙的困惑的脑子就像是现在的肚子一样空空荡荡,叽叽咕咕:“为什么只有让小鱼小虾来打?那岂不是单方面被毒打吗?黑道都不护短的?” 赵帛说:“也不算吧........” 赵帛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和容小龙解释。 但是作为一个同龄的江湖‘前辈’来说,赵帛也明白,这个时候是不能够含糊的。毕竟将来容小龙也是有可能会要去黑店的,多个经验多条路嘛。 多一点经验,容小龙就能从倒霉的地方杀出来一条血路。 赵帛费力的想解释的用词:“怎么说呢......就是所谓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意思吧。虽然是黑道,虽然杀人如麻,但是人家也是要继续靠杀人赚钱的。不想随随便便得罪江湖世家或者什么武林盟主而遭遇灭顶之灾。” 容小龙:“......” 赵帛说:“虽然来说,如果有人下单要去杀一个世家的子弟,黑店还是会接的......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那个时候我和卫华并没有在江湖上有什么姓名,当然现在也没有......所以黑店的人头名单价码上并没有我和卫华。然后又是世家的,所以那店小二和掌柜还有那个厨子就被我们当做普通的劫财的黑店给毒打了一顿了事。” 容小龙无语半天。 “所以你们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家黑店?” 这就是丢脸的地方。 赵帛点头:“可不是么,后来我回去告诉给我小叔叔我们教训了一家黑店,才知道当时多么危险,差点变成人肉包子。我小叔叔气的半死,派人去围剿那个黑店,结果到了地方,连墙皮都没了。人跑了不算,连整个客栈屋顶都给扒光了。” 容小龙:“.......” 容小龙已经确确实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对于包子的排斥。 估计他将来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吃素。 但是身经百战的赵帛不同,他包子包子的说了半天,虽然前面加上了人肉两个字,但是还是把赵帛的馋虫给勾搭了出来。 赵帛兴致上来,表示要吃肉包子。 现找厨师和面剁馅根本没有那个耐心,赵帛的肚子咕咕叫的也在抗议不许等候,于是赵帛决定去街上去找卖包子的地方。卫华自然要跟着,赵帛走之前还问容小龙要不要去吃。 “反正你如果要去厨房吃饭,厨子也是现成做,就算是快的,也是去用阴干的面条给你做,还不如包子好吃呢。” 容小龙现在听不得包子,一提包子就反胃。 容小龙尽量安耐住不断上涌的酸水,拒绝了赵帛的热情邀约:“我觉得我吃素面挺好的。我喜欢青菜,我爱青菜。” 赵帛失去了一个小伙伴的陪同,顿时觉得包子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好吃程度。 他只要带着卫华去找包子铺。临走之前问道:“那要不要给你带一碗馄饨?芥菜猪肉馄饨或者韭菜猪肉馄饨?可好吃了,比单纯吃绿叶子好吃多了。” 容小龙坚定的拒绝了:“不了谢谢,我喜欢素面。” 赵帛只要自己带着卫华去找包子吃。 只剩下容小龙的时候,他又去吐了一下。漱口口之后才慢吞吞走到厨房。 厨子正好在下面。但是坐在门口等着的居然是若离。 他这才知道徐长生已经过来的事情。 容小龙先要了一碗面汤暖胃缓解刚刚的不适,一边皱眉问若离:“所以......徐前辈的那个厉鬼,解决了?” 若离说:“好像是,不过徐长生受了点伤。但是问题不大。你要去问徐前辈才知道具体的。” 容小龙:“厉鬼很凶吗?” 若离摇头:“厉鬼哪有不凶的啊?不过我也是瞎猜的,你去问徐前辈不就知道了?” 容小龙:“.......赵帛月小鱼他们当时看到厉鬼了吗?” 若离还是摇头:“没啊。说是没有,我哪里知道,你去问徐前辈不就知道了?” 容小龙:“.......” 最终还是要过来问徐长生。 容小龙一碗面没吃完,找包子未果的赵帛就回来了。 赵帛饿坏了,还走了小半条街,更加是饿上加饿。这样的赵帛,觉得一碗只是加了荷包蛋的素面特别的好吃。 然后卫华也跑去吃饭去了。 赵帛发自肺腑的表示:“这素面真好吃。” 容小龙头没抬,问一句:“那比起包子呢?” 赵帛说:“我现在吃的有点饱了,所以不那么想吃包子。不过晚上晚饭我要吃包子。” 赵帛说干就干,扭头就吩咐门口的护卫:“你,那个谁,去吩咐厨房,晚上做包子。做两份,一份肉包子,一份素菜包子。” 护卫领命就去吩咐下去了。 容小龙的五脏庙得到了安抚,终于有精力开始问徐长生问题:“徐前辈,厉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徐长生头皮都麻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人开始问他同样的问题了。而且徐长生知道,之后,他只要遇到相熟的,都会被这样问一遭。 可是他除了含糊的一句之外,没办法详谈。 他要如何说呢? 说他在诛杀厉鬼的时候犹豫了,然后自己没有提前下手,而是引来了一个官府中属性不明的年轻人动的手。那个年轻人猜测是个世家的公子,年轻,斯文,狡猾,滴水不漏。 他杀了厉鬼,放过了徐长生,然后,并没有挖出来徐长生更多的东西。 可是,这一切,是容小龙能听的吗? 他要去告诉容小龙,现在官府也盯上了厉鬼,或许是从一开始就在盯着。甚至那个年轻人还在暗示另外一个可能性。 就是官府用容安给予他的方法,保存了诛杀不予楼的后手。 可是,可是........ 徐长生心乱如麻:可是容安说过,以血诛杀厉鬼和长生者的方法,一直都是指路人的秘密。 但是如果是秘密,容小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容小龙说从方卿和那里知道的。 那么方卿和呢? 徐长生觉得,容安在避开朝廷,避谈朝廷,这其中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容安觉得血债都在不予楼的身上,另外一部分,也有可能,是恐惧在里面。 深深的恐惧,令朝廷这两个字,成为了幸存的容氏的心中的阴影。 就连做梦,都不敢去梦到的梦魇。 而这种的方式,其实也像一种自我的逃避。 逃避来逃避去,结果,容安死不瞑目,容小龙一身麻烦。 徐长生不由的问道:“赵小公子......除了和方大人很熟悉之外,还有和别的朝廷官员很熟吗?” “......和方大人很熟不就行了吗?”赵帛咬断嘴里的面条,“怎么,徐前辈要打官司吗?如果要打官司,可以直接去找大理寺的顾文熙顾大人......虽然顾大人看着和方大人是死对头,但是其实......一言难尽,反正找顾大人就是了。” “顾大人.......”徐长生喃喃自语重复这三个字,“就是之前,南顺旧臣,那位太守大人?” 赵帛点点头:“对啊,顾大人多有名啊,就连安逸侯爷看了他都绕道走。——所以徐前辈要打官司?这一趟,惹上官司了?” 徐长生有些思绪发散.......南顺的顾大人......顾文熙这个年纪......会不会和当年容氏有过交集呢?如果有过,那么,有没有可能,还剩下一点点的旧情呢?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徐长生给打破了。 旧情,还能有什么旧情? 就算是有旧情,那也是恨意吧?表面上看,南顺的容氏就是令南顺国破的罪魁祸首。如果南顺的旧臣顾文熙知道容氏尚存,只怕会恨的在心里就咬下几口容小龙的肉。 至于那个云淡风轻的方卿和....... 还能有什么解释? 方卿和是南齐的人。他从小就和南齐皇室的皇太女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来就无法真的感同身受南顺国民的亡国之痛。也无法真的体恤到一个南顺旧臣在战胜国中为臣的坚信。 而且....... 徐长生还有一个问题没办法解答。 那就是,容小龙到底是南顺方的容氏,还是南齐方的容氏? 刚刚月小鱼和若离那边得到的一些讯息,令徐长生知道原来北凰尚且可能有南顺的容氏存在。虽然不可思议,当时南齐怎么可能会让容氏登船离开掌控范围。但是也不可能说绝对不可能。 毕竟当时实在是太乱。被浑水摸鱼也不是说不过去。那个时候隔相江还没有涨水,还有各种往来的商船渔船来往西奥和南齐。所以如果逃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容安是南齐方的,受到了南顺那方的牵连而灭族。但是容氏本为一体,倒是没有见到容安对于另外一族的容氏有什么不满。容安还说,当初在冥冥之中救了容安一命的,有可能就是那个南顺的族长容白。 但是想必就算是当初那个神通广大的容白,和后来的容安,以及现在的容小龙,都只怕想不到,朝廷早就留了后手出来。 那个后手,就是现在对不予楼看着听之任之的原因。 也是,不畏惧厉鬼存在的原因。 而容小龙........ 徐长生背后有冷汗出来。他现在才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容小龙说,方卿和让他去江湖。去江湖,躲起来。 就好像飞鸟入林那样,躲起来。别被猎人抓到。 他耳边还在响起赵帛的声音,赵帛一声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困惑:“徐前辈?徐前辈?徐前辈在想什么?” 徐长生回神,迎上赵帛的眼神,赵帛皱眉,看起来狐疑的很。 徐长生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研究的眼神,因为这样的眼神,他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也看到过。 徐长生下意识垂下眼睛,问他:“你说什么?” 赵帛说:“我问,徐前辈要打官司吗?” 不等徐长生想出来怎么回答,赵帛就低头继续吃面了,吃面之前说:“现在应该不是了,徐前辈,不是要打官司。也没有麻烦。” “第四百四十六章 把苦闷一脚踢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 赵帛和容小龙还惦记着吃完了赶紧回去。于是也没细品这面到底是什么味,混了个饱肚子就完事了。 徐长生难免好奇:“事情还没完吗?” 赵帛起身让容小龙先走,他跟着后脚出门之前,回头丢了一句话:“事情什么时候有个结束呢?” 徐长生哑口无言。 不过哑口无言的还不单纯是徐长生一个人。 赵帛和容小龙站着大门紧闭甚至上了锁的院落门口十分茫然。 一个路过的侍卫说:“大公子说结束了。” 赵帛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结束了?都问出来了?什么结果?” 那个护卫的表情看起来比赵帛还要不可思议:“......如此重要的事情,属下如何知道的呢?” 赵帛一拍脑袋,也对,自己都给闹糊涂了。 果然人不能饿,饿了就没力气思考;人也不能吃太饱,一吃饱就容易犯懒,懒了也不会动脑子。 赵帛问了一个那个护卫应该知道的问题:“那大公子去哪里了?闫大夫呢?还有,这个院子里关押的人,是不是还在院子里?” 护卫回答说:“大公子去了账房查账去了。闫大夫去了厨房用饭。” 容小龙注意到,护卫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他吃不准是护卫不知道,还是事先听了什么吩咐。 但是看到一边的赵帛并没有为此而产生什么疑惑就放走了那个护卫。他也只好跟着闭了嘴。 护卫走之后,赵帛好像才想起来容小龙跟在身边一样的问了他一句:“你说.......康乐还在这个院子里吗?” 容小龙没回答在,也没有回答不在,而是反问了赵帛一句:“若是康乐不在这个院子里,会在哪来?” 赵帛被问倒了。 被问倒的赵帛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单纯的发呆,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长叹了一口气,像个心事重重的大人一样,说:“我是永远猜不透我小叔叔的心思了。” 容小龙说:“赵家主毕竟是过来人。” 赵帛笑了笑,学着容小龙的口吻说:“是啊,过来人,我永远不知道这个过来人在想什么的。” 赵帛像是在说题外话一样,又像是在对容小龙吐槽心里的不满:“我其实很不懂,为什么我小叔叔要这样对我。” 怎么对?容小龙没听懂。 第一句话就没有听懂的容小龙冷不丁被赵帛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是个废物吗?” 容小龙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觉得我是个废物.......”赵帛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让容小龙听得清清楚楚,“废物这种感觉,是对比出来的。用什么对比呢?用我身边所有世家长大的孩子。” 容小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心说我又不认识别的江湖世家的孩子,我又如何能够明白你的对比呢? 赵帛说:“陌如眠小姑姑,十八岁不到,就在论剑大会上拿下了前三甲;陌白衣呢,第一次参加论剑大会,十三岁;雁南声,十五岁,直接就是武林盟主.......杜衡也是十四岁.......就算是这些都是江湖佼佼者,我没资格和这些奇才排辈,那么,江湖上其他世家的孩子呢?也已经刀光血影经历江湖险恶了。我呢,我唯一能够说出口的,就是我去过黑店。他们都没去过。唯一就只能说这个话题。” “......” “......而且,我去的原因,还是因为误打误撞;为什么别的世家子弟不会去到黑店,不会有这个经历呢?那是因为他们不会蠢和无知到那个地步。他们足够的江湖经验会让他们本能的避开这一类意向不明的客栈,根本不会去犯傻。我呢,我没有所谓的江湖经验,所以我去犯傻了。” 容小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天生不是个合适的聆听者。 在容小龙的理解来说,一个好的聆听者除了知道闭嘴听人家说,还要懂得适当的开口,去安慰,去共情,去同仇敌忾.......要让人家说完心中的苦闷之后,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快活下去。 就好比他的师父和私塾先生一样。 先生是个俗人,俗世红尘的人呢,难免三天两头都有烦恼,比如和师娘吵架;比如明明是个很有可能跻身仕途的孩子最终选择去继承家业从了商;一个分明就很有经商头脑的小孩儿,最后却为了仕途而选择去考科举,私塾先生一旦想到日后这个孩子屡屡受挫的样子就难受,心口堵的要命,于是拎着一壶酒就一包花生就上山找师父喝酒。 喝完酒,不知道聊了什么,聊了多少,最后,先生都会大嚷一声痛快。然后下山美美睡一觉。 ...... 对于师父这样的,才叫很好的聆听者。 而容小龙自己,没有这个把握,能让眼前的头一次和他发泄心中委屈的赵帛重新拥有把苦闷一脚踢开的勇气。 容小龙也没有去带动赵帛的思路,为他转移话题的能力。他只能够跟着赵帛的思路走:“可是这种犯傻的事情,不是年纪越小越自然吗?” 赵帛没听懂容小龙要表达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年纪小的人就应该更加自然的去犯傻?” 容小龙被赵帛这样的理解能力给回应的直接无语。 片刻,才说:“当然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 容小龙想了想应该怎么说:“你说的那些前辈,雁南声,陌如眠,陌白衣,杜衡......我也都认识。都是江湖真正的大侠,高手,佼佼者。但是,为什么,他们是高手,佼佼者呢?就是因为他们在同样经历的江湖人中,特别厉害?” 赵帛越发听不懂容小龙想要表达的意思:“不厉害,要怎么成为武林的佼佼者?” 容小龙很耐心的继续讲解自己想要表达的观点,其实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他是刚刚才懂的,懂了,才会明白接下来要怎么说:“我的意思是说,那些人,那些佼佼者,和其他的江湖人一样,经历是相同的。他们再走同一条路,大家都在走那条路,包括你的小叔叔,你未来的小婶婶,还有那些你提的那些江湖世家的子弟们,都在那条路上走了,所以,作为同样都是江湖世家的你来说,路的两边有什么,路的开始是什么方向,或者说,路的尽头是个大概是什么模样,你应该都是大致了然的样子了。” 赵帛说:“是啊。” 容小龙接着说:“可是很少人,或者说,很少江湖世家的子弟,误打误撞,去过黑店,咬过一口人肉包子,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把黑道的人给毒打了一顿.......都闹成这样了,还能够全身而退,回到家里诉苦。” 赵帛听了之后,脸上自然而然的开始发烫,他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要看你以后是什么样子的人。”容小龙说,“而这个以后,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就像你小叔叔从小就知道他将来的位置和身份一样,你也是。” 赵帛无话。 而容小龙有:“你将来,会成为武林的执法世家的家主的,你会成为另外一个赵家主。而江湖人,去提到赵家主小的时候,曾经误打误撞的闯进黑店,吃了人肉包子,还打了黑道一顿,接着全身而退......那就不一样了。” 赵帛还是没说话,他脸上的红倒是退却了一些,但是眼神的审视程度比刚刚更加明显了一些,似乎在猜度容小龙到底是哄他,还是真心实意。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人肉包子挺渗人的,不过现在想想,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想要看看黑店长什么样子。” 容小龙老老实实的摆出来一副真诚脸,说道:“毕竟,这个经历也不容易遇到。就算是在江湖上走,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在成为人肉包子的边缘灵活逃脱的。” 赵帛又看了一眼容小龙,似乎在半信半疑中,但是明显已经偏了信任的成分多:“你真的觉得,我的经历,还是有趣的?” 容小龙很自然的点头。 赵帛又问:“你不觉得像我这样的世家的子弟,很无聊吗?像千篇一律的豆腐块。每一块都一样,又白又方正。” 容小龙摇头,说:“我小时候,在街头的话本里,看到的很多的江湖世家的公子,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要离家出走。还有一个,虽然没有跑成被抓了回来,但是也是一副不愿意继承家业的委屈样子。——所以对于我来说,你很不一样了。” 这是在真的,容小龙没说谎。 在街头的话本中,但凡说道公主皇子,那就算是不去去爱上布衣白丁的姑娘,也会对门当户对的宰相亲王的女儿不给眼神;豪门的公子会对千金小姐厌恶无比,一见钟情街头卖花、卖豆腐、卖菜、煮面的姑娘;而江湖世家的公子呢,也是逃不过这个定律,一定要理解出走,一定要对自己将来的继承人的位置十分的排斥,一定对于联姻的世家女侠毫无感觉,更加叛逆的,就要去爱上魔教的女魔头,然后为了女魔头而和整个江湖为敌。 几乎每个故事都有个叛逆的英雄。 似乎不叛逆,不离家出走,不去爱上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就突出不了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的独特了。 但是如果一本这样写也就算了,十本呢?一百本呢? 一直到就酒楼说书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说江湖大侠为了魔女和江湖人吵架打架打架吵架的故事的时候,容小龙那一帮小孩子已经开始渴望想要个正常一点的主人公了。 就没有那种,从小就抱着振兴家族的重任长大,开开心心娶个门当户对的美人,然后生个漂亮的小娃娃,夫妻双双把家建的故事吗? 有啊,可以啊,但是,这样,还怎么赚钱? 写什么呢? 叛逆的江湖大侠,光是讨厌富家小姐,和小姐吵架,然后悔婚,离家出走,遇到魔女,误会,平地摔亲嘴都能写大半本呢。 这故事虽然俗套,可是老百姓就是爱听俗套的故事。 若是按照规矩的世家公子来写的话,那几张纸就写到生娃娃了。还有什么看头? 谁爱看呢? 就是喜欢听那些有钱家的公子不成器,挥金如土,把有钱爹娘气的头疼的故事,谁想要听振兴家族,越来越有钱啊? 人心仇富,懂不懂? 容小龙不懂,容小龙只是觉得很无聊。 后来容小龙真的到了江湖,遇到了江湖世家的公子,一开始,容小龙真的以为,这位挥金如土的赵帛赵小公子是个败家子呢....... 而且也俗套的陷入了那些故事的套路里。——也不爱继承家业,想去做个神偷。每天打扮的珠光宝气在街上招贼。一看就是套路话本里的主角人设。 挺无聊的。容小龙当时那样想。 容小龙说:“后来你告诉我,你将来是要当执法世家的家主的——而且你说的时候还很高心,我才觉得,你很不一样。” 赵帛没想到容小龙的想法这样的奇怪:“就因为我没有离家出走,没有觉得世家是个累赘,没有想过要去闯一番新的天地,你就觉得我不一样?” 容小龙实话实话:“不是有一句老话么?创业难,守业更难。我想,我看过的那些话本里人人都想要重新开始,可能也有一种想法实在讨巧,也或许,是写书的人,不知道怎么守业。不好写,就选了好写的内容去写了。” 赵帛说:“可是......只要没到乱世,守业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 “那可不一定,”容小龙笑开来,说,“你们赵家,好像每一任的家主,在任的时间都不长,最有名的好像就是如今的这位赵家主——还是因为他和雁南声相熟。所以江湖人对他猜测纷纷,有了忌惮。在那之前,我不觉得江湖会对一个金山赵家忌惮多少。” 赵帛一下子又不说话了。 容小龙感觉到了赵帛脸色严肃和压力很大的气场。 他当然可以说点什么说开这件事情,但是.......容小龙觉得没必要:“对比你我来说,你或许要比我难一些。我是开始,还在山脚下,你呢,已经在路上了,在半山。” “第四百四十七章 杨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听出点什么来。 却又在看到容小龙的表情的时候打消了问询详情的想法。他只是顺着容小龙的话往下接了一下:“是啊.......守业比创业难.......尤其是像我们赵家这样的.......自身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功,只有一身经商的天赋。可是我们又不是真的以经商走业为主的.......谁又能够一直有钱下去呢?我们赵家,已经富甲几代了。” 容小龙不好接这个话。 总不能说‘是啊,都富裕了好几辈子,也快要穷了’......这话也太讨打了;但是也不能说‘不会不会,你们赵家会天地同寿一样的富裕下去’——这也太过于虚伪。 更何况,赵帛也说了,他们本来也不是以经商为走业。金山赵家,只不过是他们进入江湖世家的一个敲门砖罢了。几代富裕,只不过是立足江湖的开始,想要正式站稳脚跟,要等到江湖领袖的认可——这一点赵小楼已经做到了;要自创一门武功——这个难道要落到赵帛的肩上? 容小龙又对此产生了新的好奇:“我知道,江湖门派,比如什么嵩山少林,青城山,武当,峨眉,之类的,门派能够一直存在,是因为自己门派中有独门武学秘籍。” 赵帛点头:“是啊。” 他跨过了一个院门。 ...... ......他们已经如今咋然多了空闲的时间,赵帛的意思是不必去给自己找麻烦,那可是康乐,康乐虽然是个小女子...... “但是你真的把她当做是小女子吗?”赵帛反问容小龙,“她虽然不是亲手害死成文成武的,但是她就是凶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人,不会把别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当人的。” 容小龙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又觉得,这个事情,虽然惊心动魄,但是也不难理解。 容小龙叹气,说:“我以前,加过发疯的......一个,平日里总是很维诺的男人,被他儿子瞧不起,被他老婆打骂,就连路上瘦如崽鸡的泼皮无赖也敢路过随便踢他一脚。结果有一天,他老婆和儿子都病了,吃了一副假药就一命归天。他那样的男人,街坊邻居都以为他不会做什么。就连那个庸医都没再怕的。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男人,把自己的手里的镰刀给磨锋利了之后,从狗洞爬进去那个庸医的家里,然后割下了那个卖假药的庸医的人头。” 赵帛半路插嘴:“这事,是你们村子里发生的吗?” 容小龙点了点头。 赵帛脸色出现了名为惊讶的表情,同时容小龙还捕捉到了赵帛嘴角抽搐的瞬间。 嘴角抽搐的赵帛继续问了一句:“那,这事情,是你听说的发生在你们村子里的事情吗?” 虽然赵帛说的很绕口,但是容小龙还是听懂了,他摇头:“不是听说的,是见到的。那个男人是个工匠,编筐子为生的,总是会去我住的那个山上去托竹子到山下去,他人挺好的,看我一个小孩和师父住,上山的时候会给我带点山下的东西。有的时候是吃的,有的时候是玩的,别看我在山下有伙伴,我其实不太经常下山,天冷就更加不经常了,山下的小伙伴玩的东西,有的时过了一个冬天,玩的东西就变了。那个大叔,会给儿子买新奇的东西,如果玩意便宜,会记得给我带一份,不让小伙伴都有,就我没有。” 赵帛仔细询问:“那他杀人,你也看到了?” 容小龙摇头。 赵帛松了一口气。 他那口气还没有完全抒发出来,就又听到容小龙说:“不过他杀了人之后,把人头一路领拎到了家里,却发现家里的两个棺材都不见了。差点疯了,是我给他带的路,告诉他他的妻儿已经被街坊们送去下葬了。——他消失了挺久,街坊们以为他跑了或者疯了,就先去下葬了。我带着他去找到了坟墓的。” 赵帛如果刚刚只是一瞬的抽筋,如今的眼皮已经算是跳个没完了,他按着跳个没完的眼皮,再一次问:“所有,他提着人头,你带着路,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他妻儿的坟墓前?” 容小龙点点头。 赵帛:“那你当时多大啊?” 容小龙说:“十二。” 赵帛:“你不害怕?” “那个大叔把人头包了起来,没叫我看到,说怕吓到我......”容小龙说。 赵帛说:“可是,那个大叔刚刚杀了人!” 容小龙说:“他不会杀我的。他杀得是他恨的人。” 赵帛说:“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全部,他可以恨一个人,那个恨意可以继续放大,放大到令那个庸医的人头和人命承载不住,然后放大到令那个大叔去恨所有人,包括这个世间.......” “.......”容小龙沉默下来,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没说,他很是态度良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赵帛:“.......” 赵帛都不想问容小龙当时怕不怕这个问题了——能怕吗?如果怕的话,容小龙也不会给人家带路了。 赵帛不懂容小龙怎么每次都能见到和听说这么多恐怖的东西。 他不是从小在很太平的村子里长大的吗?不是在村子外的山上长大的吗?怎么见到这么多恐怖的东西!小小年纪的赵帛见到了这么多恐怖的东西,然后还能保持对江湖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惊一乍啊? 赵帛非常无语,他想不通面对和说起被割掉的人头这件事情都十分淡定的容小龙为什么会被一个人肉包子给搞反胃。 容小龙总结说道:“人人都有在乎的,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别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就比如那个大叔,一个一文钱一个的陀螺当宝贝一样揣在胸口,就因为他儿子喜欢。可是他儿子没了以后,那个庸医说要给他二十两银子,他都没要。因为已经不在乎了。” 赵帛懒得管人家大叔在乎不在乎。 就因为这个问题不想再说,才扯到自己身上去的。 容小龙成功被赵帛把话题扯走。 非常捧场:“......虽然,门派中有一本独门武学非常的了不起。不过,我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武学是怎么来的。” 街头话本中对于这种武学的来源有好几种。 要么,就是武学奇葩自创的。这个很难的,为了表现这种武学奇葩创立的武功多么的厉害,这种一般被设定为痴汉,就是眼里除了武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到死,也只跑死在创造武功这一件事情上,到底都没有说上媳妇,死了一般都死在一个绝壁悬崖的山洞里。 然后,就到了故事的主人公去捡便宜了。 绝世武学奇葩创造了武功秘籍之后,还没有机会在江湖兴风作浪呼风唤雨(作者也不让),估摸是因为武学奇葩等到自创完武功都是老头子了,没一个读者喜欢看一个老头谈恋爱的,如果真的写了,那靠写话本的书生可能都要饿死了。 人家都要看少侠谈恋爱,少侠要忙着为了写书的秀才赚钱,所以必须谈恋爱,为了谈恋爱,就没有空去研究自创武功。那就只能够捡便宜——捡了便宜的少侠义薄云天英俊潇洒,魔女美艳无双兴风作浪,然后少侠和魔女在一起打打杀杀恩恩爱爱,最后一起和整个武林为敌。 最后,少侠和魔女表示,如果整个武林都不希望看到我们亲嘴,那我们就退出武林,去别的地方亲嘴。 然后,整个武林人士就眼睁睁看着带着武林秘籍的少侠(也有可能把武林秘籍给毁了)和掌握了魔教武功的魔女夫妻双双跑路。 实在是......说不通。 但是容小龙横看竖看赵帛——如果赵帛是那种话本里捡便宜的少侠,那他现在就应该到了掉悬崖的时间了。 再晚点就来不及了。毕竟学成绝世神功也需要时间的。 赵帛都十五岁了,再不掉悬崖下面去捡到武功秘籍,可是真的要来不及了。 现在不知道哪一个悬崖底下,有个默默无闻的,为了创造武功奉献了一生的武学奇葩前辈的白骨现在还在某个不知道名字的洞里默默流泪,等着赵帛去解救。 结果赵帛却根本不在乎,他只在意他经历过的人肉包子。 容小龙非常同情那位不知道名字的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武林奇葩。 赵帛并不知道容小龙的脑洞,他看得话本没有容小龙那么多。知道的更多的是实际的办法。 赵帛说:“如果,我的小叔叔能够获得美人芳心,那或许还好点。” 容小龙:“......什么意思啊?” 赵帛左右看了看,深以为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本能良心过不去的心虚,把容小龙扯到了不隔墙的地方说:“我小叔叔,不是喜好陌家的小姑姑么?” “嗯呐。” 赵帛说:“陌家有武林秘籍啊。有武学宝典啊。” 容小龙的理解很是艰难:“是说,赵家和陌家联姻吗?可是就算是如此,不也是学的是陌家的武功?” 赵帛说:“陌家的家主,陌如眠小姑姑,答应方大人收你做徒弟,教授你雁回剑法。——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陌家的家主陌如眠会答应教授一个外姓之人武功?为什么,雁南声的成名绝技,陌如眠也会呢?” 容小龙不知道。 容小龙还不知道,为什么陌白衣死了以后,陌白衣的那一把南声就由陌如眠继承了。如果说陌白衣继承南声,是因为雁南声有意培养接班人的意思,那么陌如眠呢?同样精通雁回剑法和拥有南声的陌如眠是不可能成为雁南声的接班人的。 .......他这一切,不懂得的也太多了。 不过,赵帛好像是懂的。 懂的赵帛说道:“雁回和南声是两套剑法。被称为......双剑。单独拎出来一套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双剑合璧,则是天下无敌。当初雁南声虽然只用了一套雁回剑法,却已经的了武林盟主的位置,拿到了疏影剑,所以有一度的时间,江湖都在传言南声只是传说,是假的。这个传闻,一是因为雁南声不用南声,二来,是江湖很忌惮双剑合璧的情况出现。” 赵帛没说到容小龙想要知道的关键,所以容小龙没吱声。 继续听他说:“这两套的剑法,都是雁回楼雁大侠创立的。雁大侠把自己的宝剑回楼给融了之后,成了雁回和南声这两把双剑。但是,雁回楼的这两套武功,是建立在,墨家的武功之上的。” 赵帛在手心写了个一个‘墨’字。 说:“是这个墨字。” 赵帛说:“墨家的历史,要比陌家更长。如今的武林的纵横陌家只不过是墨衍生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家族。当年墨家的影响和力量,远不止这些的。其中,雁回楼,雁大侠,也是墨家门派的一个弟子。” 容小龙说:“墨家?” 他也写了一个墨字。 赵帛点头:“是这个墨家。所以如果非要攀个关系,理所应当的,雁南声就是和纵横陌家是本家。同一个师门的嘛。” 赵帛说:“如果赵家能够和纵横陌家攀上关系,那么,就会拥有墨家的武学基础,这就好像盖房子,的地基一样,有了地基,再起了个高楼,要比从头烧制砖窑......不对,先做砖窑开始,要轻松得多。什么都是现成的......这叫事半功倍。” 赵帛觉得这件事情很是坦然。 所以他告诉给容小龙摊开说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 赵帛说道:“所以啊......一个门派,要么根基牢固,武功深不可测;要么就要有钱,去做这些牢固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做到了,也要每日三省吾身,格外警醒,不可大意。否则,就像当年的杨柳两家,即便是一文一武,被江湖人成为珠联璧合门当户对。那杨家的大小姐,是带着杨家的秘籍嫁入柳家的。两家合体,就是为了,让杨家的点穴神功和柳家的剑法容和,在这个基础上创立一门新的武功,以便于令杨柳门派跻身江湖世家。” 容小龙心里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咯噔一下。 “杨柳门派?杨家和柳家?” 赵帛点头:“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是融了杨家的内功心法,和柳家的剑法。还是融了杨家的点穴和柳家的剑法。但是这个秘籍,似乎是可以令掌握的武学者不必用剑,都可以无形在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第四百四十八章 月不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杨柳两家? 赵帛的心就跟被人拽住绳子猛然又狠狠拽了一下。忽的一慌。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个一脚踩空险些摔倒的小人一样,在事后回神的时候,心里慌的扑腾乱跳。但是心慌,就伴随意乱,他的意志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身边能够发现这么巧合的事情。 巧合到他甚至有点怀疑,怎么就那么巧合呢? 他和若离在那个山下,那个神仙围困的地方拿到了那本杨柳秘籍,这么巧,和赵帛不过闲聊,就能够聊到这个杨柳人家上。 容小龙听到自己还能够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问赵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帛想了想:“挺久了......就连我小叔叔都是听说的,起码是我爷爷那个辈分的事了。” “这么久了?”容小龙说,“难道,对于江湖来说,世家联合是一件不常见的事情?” “不会啊,挺常见的。世家联合,不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么?怎么会鲜见呢?” 既然如此,赵帛说:“那难道是杨柳两家的遭遇鲜见?” 这倒是。 赵帛点了点头。 还耸肩:“可不是么?这事,别说发生在江湖上了,就算是写到你常常看得街头话本里去,都觉得实在是荒唐到不行的!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到现在,每一次江湖世家联合,都会想到这两家子去。引以为戒啊。可别成为杨柳那派。” 其实心里已经又七八分数的容小龙自然要问:“杨柳那派到底怎么了?” 不可以听一言堂——这个道理,就算是没人教过他,他自己也会懂。 学堂会得到学识的传授,学堂里的先生会教授之乎者也,为人要懂得礼义廉耻,要明白是非黑白,善恶对错。 但是到底孰是孰非,孰黑孰白,先生们却并没有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因为这不是学堂中能够直接教明白的。 就算是教授明白了,是否能够坚持本性,坚持良善,也需要自我的定力。 人世间,是另外一个学堂。 不可听一言堂,是容小龙在这个人世间学到的第一个知识点。 容小龙刚刚满十五岁的开始,兴致勃勃下了山,然后满心欢喜的朝着自己向往的江湖走去。 可是等到出了村子,走出了镇子,出了城门,走到郊外,面临东南西北四条官道。容小龙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四条官道,都有写着通向的城池的地方所在,可是没有一个地方,写着江湖。 倒是有个叫湖州的地方。挨了点边,江湖,湖州,都是湖。可是不一样啊,一个是湖上的州,一个呢,确实江河湖海的统称。 到底哪里是江湖呢? 他只好问路。 问了三个人,三个人都不知道。 问了第四个人,那人说知道,然后要了容小龙十文钱的问路费。 拿到了十文钱之后,那人既没有指东西南北任何一条官道,而是指了一条官道上的一条小路,一脸神秘的,朝他抬了一下眉毛。 如果是现在,容小龙应该就不信了。 但是几个月前的容小龙,用现在的自己的话来说,就像个炮仗,江湖两个字就是他的火折子,一点就着,一点就着,一点就着....... 一点就着的炮仗当然上当。 一脸严肃,且无怨无悔的,就踏上了那条小路。那条小路荆棘丛生——容小龙告诉自己,没关系,这表示江湖的路不好走;那条小路上还有很多捕兽的陷阱——容小龙自我解释,说那是象征着江湖危险重重;那条小路,走到后来,路就没了,被野草覆盖,其实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容小龙走到这里,也明白过来,这就是一条被废弃了很久的山路罢了。但是谁让他花了十文钱买来的消息告诉他,这是一条通往江湖的路呢?于是容小龙的自我解释又来了——鲜少人走才是对的,这江湖,岂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呢?走到这里,不就是恰好表示半途而废的人多,勇往直前的人少吗? 容小龙当时给自己打气:“他既然揣着三张大饼下山了,就不会打算再揣着三张大饼回去!” 于是容小龙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把眼前野草和荆棘踩在了脚下,继续上路。 最后,他到了湖州。 往事不堪回首。月都不明。 后来容小龙终于终于,接受了自己其实是上当的事情。 那个条路,其实就是和他的判断一样,是一条早就荒废的路,开设了通往湖州的官道之后,走那条崎岖山路的人自然就少了,何况那条路崎岖难行,凹凸不平,也不利于运送货物携家带口。自然就渐渐的被野草覆盖。本来被人惊扰的路少了人迹之后,山中的动物也逐渐开始出现,这才有了捕猎野兽的陷阱。——所以这些种种,都对上了他的常识解释,然后也种种都和自己脑补的毫无关系。 它就是一条荒废的,之前通往湖州的小路而已。 而那个骗钱的家伙,也仅仅只是看他憨头憨脑,生的一副好骗钱的样子,何况还是他主动送上门的,既然都送上门了,不骗白不骗是不是? 反正对于那个人来说,就是这样,不骗白不骗。 反正对于容小龙来说,也是这样,他就算是上当了一百回,他也不骗人。 还好,他后来,每次问路,都要至少问三个人以上,如果三个人的回答,有两个是一样的,就按照这个回答的方向去走,如果三个人都一样,也按照三个人指示的去走,如果三个人都不一样,赶紧跑。——为了以防万一,容小龙问的三个人,都要相隔很远。确定三人彼此毫无关系。 容小龙觉得,这就是人世间学到的东西产生的回应。 就好像在学堂里学会了认识米这个字,就会找到米铺一样;子啊人世间被骗了一会,他就懂得了如此问路的方法。 当然了,如果有人找他问路,他会据实已告的。 学到了这个道理的容小龙,回到了春来镇,赵家的隐庄,赵帛的面前,听赵帛来说关于杨柳的故事。 赵帛说:“其实我也是听了一耳朵罢了。” 听了一耳朵的赵帛的这一个耳朵是从别的听了一耳朵的人那里听来的。八卦和传闻不就是这样?一个耳朵传到另外一个耳朵去? 然后赵帛的这个耳朵,现在就要传到容小龙的耳朵里去了。 “杨家是擅长内功心法的,以精通点穴之法在江湖上有了点名气。他们当时,好像挺厉害,到了杨家小姐杨九娘那一辈的时候,杨家已经精通了隔空点穴的本事。” 容小龙接话:“隔空点穴?是不需要接触到对手的身体,然后把对手给定住?” 赵帛点头:“对。但是这个本事,不知道是到底是内里比较重要呢,还是点穴手法在里面起到了更多的作用。反正杨家是靠这个出名的。” “那也算是小有名气?难道,柳家也是如此有些本事,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赵帛摇了摇头:“不算吧,柳家说人说是以剑闻名,但是一个小小的柳家,能怎么闻名呢?又能够闻名到哪里去呢?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是用剑的,剑的造诣的顶峰已经有人够到了,还不止一次,还不止一个人。柳家想要通过剑术闻名,可比杨家的隔空点穴难多了,毕竟江湖人,也没多少专门去研究点穴的。” 容小龙糊涂了:“所以说,柳家到底是不是通过剑闻名的?” “其实也算是,”赵帛知道自己越说就会令容小龙越发的糊涂,干脆就给整个明白了,“你知道合剑山庄吧?合剑山庄以剑闻名,不过合剑山庄是真的用剑闻名——他们山庄收藏了非常非常多的天下名品的宝剑。合剑山庄是这样闻名的。那个柳家呢,之前,是合剑山庄的铸剑师。” 合剑山庄不仅仅是收集天下名品宝剑闻名的。这天下名品宝剑可是好东西,好东西谁都想要,凭什么就能乖乖的被合剑山庄给收去了呢?那是因为,合剑山庄收集的名品宝剑,大多都是残缺之物。 宝剑残缺,预示这那宝剑的主人生前毕然经历过恶战亦或者其他的故事。就如同那宝剑一样,十有八九,带着性命,鲜血,决绝,和其他不可言说的东西。 这一类的宝剑,一般为凶物。尤其是在江湖来说,江湖本来就大风大雨刀光血影。虽然说得好,什么江湖子弟江湖老,这谁说得准?就像是森林中的大树一样,有本事才能变老。要么那是一颗奇珍异树,官府不可砍伐。要么,就是无用的,不可用的东西,不屑于砍伐。不可,不屑,对于树木来说,都是一种运气和本事。 但是对于江湖来说有了一身武功作为本事护身固然大好,可是也不能够没有运气。 反正,运气或许千奇百怪,到庙里上香是个运气,给看着是老乞丐其实是神算子的送一碗汤也是运气,无意中掉下悬崖捡到绝世秘籍也是运气.......运气有那么多种,无论从哪一种来看,用残缺之剑护身,都不是什么好运气的象征。 那么既然残缺宝剑无用,合剑山庄花费大力气收藏而来做什么?摆设吗? 当然不是。 合剑山庄这个名字的由来,就已经告诉了江湖人,他们山庄收集残缺的名品宝剑的用意。 “合剑山庄有全江湖最好的铸剑师父。几乎是世代都在合剑山庄铸剑。当年,在合剑山庄最厉害的时候,已经到了‘只知王柳几多忙,不知庄内藏何人’的程度了。” 容小龙说:“王柳?是姓王和姓柳的铸剑师父吗?那庄内藏何人是什么意思?” 赵帛解释:“‘藏’和‘臧’虽然读音不同,但是字生的很像。合剑山庄的庄子姓臧,但是因为合剑山庄的宝剑和铸剑师父太过于有名,以至于江湖上提及到大名鼎鼎的合剑山庄,都只知道或者在乎合剑山庄的王柳两位师傅出了什么宝剑,至于负责收集名品宝剑的臧庄主,就没什么人在意了。时间久了,江湖人连现在合剑山庄是哪一位臧姓庄主都不晓得。” 赵帛又说:“不过臧庄主平时也不再庄子里面。每一任的臧庄主都喜欢游山玩水,走遍天下去寻找遗落在各地的名品宝剑,所以臧庄主也不在乎。而藏和臧很像,然后那个庄主呢,也更捉迷藏一样的躲起来找不到人,所以就有了那样一句俗语。” 容小龙:“.......” 他注意到赵帛提到合剑山庄的臧庄主也是一直用臧庄主来称呼,他她都没有任何一个表示。 容小龙非常敏锐的说:“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现在这一任的臧庄主到底是男是女,姓臧名谁?” 赵帛:“.......” 他强行给自己挽尊:“我觉得就算是现在去问我小叔叔或者卫华,他们也不知道,或者没办法立刻脱口而出的!” 容小龙丝毫没有被赵帛给扯开话题去真的跑去问赵小楼或者卫华,他说:“我是在问你.......赵家未来的家主。” 赵家未来的家主十分羞愧。 他看着容小龙挑眉的表情,问他:“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容小龙点头:“想啊。” 反正容小龙对于合剑山庄的现任庄主姓臧名谁还不太感兴趣。如果想要知道,日后会知道的。不急于一时。 如今,他比较急于一时的是,他在苗三娘那里听来的版本,到底和赵帛这里听来的一耳朵一耳朵传来传去的到底出入大不大。 现在听起来,其实出入还挺大的。 比如,苗三娘当时并没有告诉容小龙和若离,柳家是个铸剑师出身,他还以为柳家是个剑法出众的出身呢。 并不是剑法出众却依然以剑出名的柳家,曾经时代都是合剑山庄的铸剑师。 合剑山庄的姓臧不知名谁的臧庄主走南闯北天下去收集各种残缺的宝剑,带回来,藏在合剑山庄,然后那一把吧的宝剑就会被王柳两位铸剑师揣摩其原本的走势和宝剑的原本样子,再融掉,寻到和这个残缺宝剑相同的材料,重新打造成为一把名品宝剑。 这样的宝剑,不再是象征惨烈过往的凶剑,而是新生,是带着曾经英雄征程的好剑。这样的一把宝剑问世,敢问江湖天下,出价几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仇恨让对方面目扭曲”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不必赵帛回答也知道答案:自然是价高者得。 但是这个事情,在容小龙这里,其实说不通....... 柳家当然可以是铸剑师出身,当然也可以铸得一手的好剑,当然,也可以时机成熟之后,自立门户。当然,也可以和别的家族联合,壮大门楣。 这些都可以,都很自然。 不过,以容小龙匮乏的想象力,和对于武林的薄弱理解下想来想去,都实在是想不通,这铸剑师出身的柳家,和以点穴擅长的杨家,到底是怎么结合产出来一部杨柳秘籍的。 在容小龙独处的那段时日中,容小龙并没有把那本秘籍当做摆设,他早就已经翻看了不止一回,还是从头到尾翻阅的那种。倒不是他求知欲有多么的迫切,而是他还要忙着看完了给若离看。若离是主张看秘籍的人,而容小龙呢,连半推半就都没有,就非常愉快的同意了。 这都是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骗的,就是苗三娘给的。不管苗三娘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这本杨柳秘籍的主人,那是另外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不值得容小龙和若离来计较。 但是容小龙在翻开杨柳秘籍的第一页的时候没有看到在街头话本上会出现的所谓的‘非我杨柳族人不可修习’之类的排外的话,倒是让容小龙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这本秘籍增加了很多好感。 而第二页上,令他有好感的东西居然还有。第二页不是空白,第二页有字的。 字的内容那就是‘修习此秘籍,自身修习内功皆可融合。’ 本身内功修习的就很杂乱的容小龙更加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这本秘籍就是为了我而撰写’的无聊想法。 ——那本秘籍,可是实实在在的,前半本专门讲解心法要领和周身穴位的运用,后半部分教授着如何运用内功借助真气化以点穴之力将真气化作剑气加以运用。 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半点,和铸剑有什么关系。 想不通理不顺的容小龙于是虚心求教:“然后呢?” “然后......柳家当时也算是极其出名了,其实王柳两家都很出名,甚至在江湖上,人人都以为合剑山庄的臧庄主会为了留住王柳两位铸剑师而做些什么。” 比如联姻。 不光是豪门权贵会有这个想法,江湖人也是如此。 为了拉绒,结盟,等等,第一个想到的办法不是什么以德服人或者以财力服众,而是本能的想到了联姻的方式。 把两家人变成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钱是我的,我如果落魄了,你的大腿我就死死搂住。就好像很多商人家里不舍得付给那些心灵手巧的绣娘更多的工钱来留住手艺人,就会把那些绣娘纳为妾室。虽然名为妾室,但是其实还是当绣娘和丫鬟使唤。唯一改变的现状就是不用再花钱了,添一副筷子的事情。 这种做法稳赚不亏,还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是这种聪明人都用,愚蠢的人也学的法子,那位合剑山庄姓臧不知名谁的那位庄主并没有用。 这导致的后果,就是那一带的柳氏的铸剑师出走。 柳氏的铸剑师出走合剑山庄,带走了整个柳氏家族,包括他当时还是个少年人的儿子柳生。柳氏铸剑师出走合剑山庄当时在整个江湖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消息如风暴一般很快传遍了江湖。江湖闲言碎语一时遍地蔓延,纷纷猜测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故事。 满江湖都热闹的地方,唯独合剑山庄就像个风暴眼一般风平浪静,既没有如江湖传言中的闹得鸡飞狗跳,也没有如江湖中想的那种烈火烹油。 反正安安静静,该干嘛干嘛。 就连那位姓臧不知名谁的合剑山庄的庄主,也是在路上途径悦来客栈打尖住店,一边吃饭一边跟着店里江湖人聊天吃瓜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家的铸剑师父跑了的事情。 姓臧不知名谁的合剑山庄的庄主听完一愣,嘴边还挂着一根青菜,那庄主楞完,把青菜嚼吧嚼吧吞进肚里,继续吃饭。跟没事人一样。 这个特点,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当时柳氏铸剑师出走,整个合剑山庄都十分的平静,一来因为庄主不在,二来么,估计知道就算是庄主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事。 于是大家都很平静。 反正天塌了有淡定的庄主扛着。 庄主很淡定。 淡定的回到了合剑山庄,淡定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淡定的再管事询问要不要给柳氏铸剑师带一句话的是,说:“一路平安?” 也是心大。 姓臧不知名谁的庄主淡定有淡定的理由,心大有心大的借口:“我这里是合剑山庄,剑才是根本,又不是铸剑师山庄,再说了,人家那是人,长着嘴巴长着腿的人,又不是我们站桩的石狮子,还能一辈子在庄里啊?孩子大了应该出去看看。” 已经不惑之年的柳氏铸剑师被二十出头的姓臧不知名谁的庄主听到被说孩子:“.......” 柳氏铸剑师了解庄主的脾性,也知道那句一路平安是真心话和口头禅。因为庄主经常外出,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一路平安。时间久了整个庄园最经常挂在嘴边也觉得最吉利的就是一路平安。 而江湖人大多不了解合剑山庄那位姓臧不知名谁的庄主的脾性。 于是把那句‘一路平安’理解为了一种变相且直接的威胁。 一路平安,被解读为:你给我小心点。 ....... 柳氏铸剑师有没有听到这个解读不知道。 但是又走在寻名品宝剑的路上的吃瓜人臧庄主有一次吃瓜吃到了自己。有一次给吃到无语。 不过这一次臧庄主到时并没有再做出什么不雅的比如青菜挂在嘴上的样子,而是若无其事,一边觉得这事情有意思有道理然后一边笑嘻嘻的把一颗花生丢进嘴里。 吃瓜吃到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回味无穷。 而坚信这个解读十分准确的江湖人也迫不及待的等着这个小心点的后续。 结果却没有后续。 这个后续,一直到了十年之后才有。 但是似乎又和姓臧不知名谁的庄主毫无关系。 纯粹是个江湖人都十分感兴趣且津津乐道吃瓜的桃色风流的案子。 其实人长得漂亮,风流一番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如果风流到家破人亡性命不保,那这样的风流就成了一桩笑话。 这个笑话的主角就是柳生。 十年后,那位当初跟着柳氏族长一起离家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的相貌比较其他的柳氏的同龄人,显得格外的出众。 柳生的出众到甚至让柳氏的族长十分的懊恼当时的冲动——早知道就应该在等十年在看,等到这位柳生长大,说不定柳氏就能够等来和臧家结成姻亲的机会。是的,柳生的相貌,就是如此出众,出众到可以增加家中长辈的野心。 所以,也可以间接表示,当初柳氏出走,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一个江湖世家中的门客,做到最好,也撑死就是个铸剑师。没办法更上一层楼,除非联姻。但是第一,臧氏没有这个想法;第二,柳氏也没有足够可以激起臧氏生出这个想法的脸。 于是看不到机会,只能出走另寻天地。 结果天地还未寻到,那个激发野心的脸却长成了。 就连当年的柳氏铸剑师,现任的柳氏族长都不由得感慨命运弄人。 可是命运就是弄你了,你有什么办法?机会错失就不再有。他们出走合剑山庄十年,自立门户十年,在江湖上,人人见了柳氏,都成一声柳门主,并没有有谁,再叫他一声柳师父。 让柳氏又惊喜又感慨的柳生,生的眉目舒朗,温润如玉,外人一见还以为他定然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翩翩公子。 谁也不会想到,他出身于铸剑世家,小的时候是听着打铁的声音,沸水的声音长大的。 柳生的记忆力并没有什么鸟语花香,窗外四季,读书郎朗。 在江湖来说,惟有读书高并没有太过于深入人心。江湖就是江湖,武功才是王道,好剑才是伴生。他还没剑那么重呢,出生的时候的长命锁都是宝剑的样子,抓周都是抓的各种匕首和玄铁。 柳生,实在不是什么书香世家走出来的孩子。 他只是长得很,书香世家罢了。 ....... 容小龙说:“那杨家呢?杨家是什么样子的?柳家怎么和杨家搭上的?” 这个很简单,没什么太多值得叙述的故事,赵帛两三句就说完了:“哦,你说杨家啊,杨家的那位杨九娘,其实是柳生的表姐。” “表姐?”容小龙确实还挺吃惊的,不过他吃惊的原因,是柳家那样曲折的故事中,半路杀出来一个这么俗套的故事的吃惊,“青梅竹马啊?” “也不算吧,”赵帛说,“如果是青梅竹马,我应该在听一耳朵的时候听过这个词,但是没有。杨柳两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表弟表姐的,小时候没见过?” 赵帛不知道,他耸肩:“这谁知道呢?这都隔了多久了,不过我觉得吧,这杨柳两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不靠谱,算是乱点鸳鸯。” “怎么说?” 赵帛带着一种快要说道关键的神秘感,凑近说道:“如果这一桩婚事能够让当时的两个小辈满意,那柳生也不至于新婚燕尔的时候去找个外室了.......” 终于说到了苗三娘......。 没想到在江湖上的传闻中,苗三年是柳生花心,不满意父母定下的婚约而做出的风流举动。 但是在当时的苗三娘的嘴里,却变成了柳生为了无法所出的杨家九娘而欺骗的行为。 这柳生.......实在是.......里外不是人。 但是容小龙也不能先入为主的觉得赵帛听来的就是错的,他听来的就是对的。即便是容小龙听到的版本是当事人之一阐述的。 人心都是偏的,苗三娘多年积怨化解不下,言谈之间确实是会带了很多的陈年积怨。女人就是这样,一开始发现自己感情遭到了背叛或者欺骗,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怨恨同样身为女人的另外一方。这就是所谓的女人难为女人。 作为从小的吃瓜爱好者的容小龙来说,他小时候可是没少看到那镇子上那些女人指着那些暗巷中紧闭的房门在骂的,有的是任凭骂那些门就是不开,看热闹的就是看那个女人尖着嗓子唱独角戏;有的呢,大约是被骂的实在是难听,忍不下去,开了门,门里出来的女人,有的或许年轻,有的或许风韵犹存,有的或许穿红着绿,涂着鲜红的蔻丹,五花八门,但是不会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要出了门,就不会任由对方骂,也跟着对骂起来,这个时候看热闹的就多了——因为两个女人骂着骂着,还有可能会打架。 女人打架,这好戏谁能错过? 比女人打架更好看的,是女人打男人。 没错,是女人打男人,不是男人打女人。 小地方的人,觉得男人打女人是没出息的,逞不了什么威风,旁观的就算是不去劝架也大多会指指点点。但是女人打男人就不一样了,那叫一个鸡飞狗跳的热闹,旁边看热闹的,多半只会嘴上劝劝,说什么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位和......其实巴不得打的再响些。 而根据容小龙的理解,当时的苗三娘已经过了怨恨女人的程度了,转而痛恨起了男人。怨恨柳生,辜负了她,辜负了杨家的小姐,既要她的孩子,也想要杨家的秘籍,这天下的好事怎么可能由得一个人的霸占尽了? 想得美。 在后来已经开始十足怨恨柳生的苗三娘亲手弄死了自己的孩子,逼迫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再做人,不得已投下了悬崖,都到了这个地步,苗三娘都没有心灰意冷跟着一起死:否则她可以一起跟着跳崖,来个一家人黄泉相聚。 苗三娘恨毒了柳生,既不要流着柳生血脉的孩子,也不要柳生,更加不想要在死了之后入黄泉再看到柳生那张脸。 生的再漂亮也无用。 仇恨,令苗三娘眼中的柳生面目扭曲。 成了个丑人。 在街头话本中,丑人是当不成大侠的,也做不成负心汉,只能剁碎了喂狗。 如此的柳生,在苗三娘的叙述里,能够有三分的真,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容小龙只怕这三分的真中,可能还轮不上给那个倒霉的杨九娘。 “第四百五十章 世代一张丑脸”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像每一个吃瓜群众一样,睁大了眼睛,十分的额吃惊:“新婚就已经有了外室?” 容小龙想了想那些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会有的反应:“难道那个柳生对于那个外室才是真情实感的?” “我觉得是,”赵帛的想法和那些人大体一致,他皱了皱鼻子,说道:“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也不会冒着这样的大不违去这样做,而且不是纳妾,是养在外房——虽然说,外室听起来要比妾室还要上不得台面,但是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才是偏心的。” 妾室,说白了就是家里的佣人,还是那种不用给工钱的佣人,不光要在家中干活,还要受到主母的气,眼中的还免不了打骂......如此,甚至还不如外室,好歹有个安家立身的院子,除却身份,自己就是当家的主母。——当人,这样子显示出来的好处,也是男人说了哄骗女人听得。 真听了也就是傻了。 不过赵帛也说:“能够被甜言蜜语哄来做外室的,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容小龙想了想那个被莫轻言困在佛妥山之下妖怪小镇的苗三娘.......确实挺......单纯的。可是这种单纯的姑娘,爱恨皆爽快,爱的轰轰烈烈,恨的也是缠缠绵绵。 从一个美貌的女子到现在的苍老妇人,提及柳生,还是咬牙切齿,哪怕现在柳生是一副骨头架子在她面前,她都不会放过,定然立刻点火架锅把柳生的骨头给拆了炖骨头汤。 这又回到了黑店的时候。 容小龙现在刚过吃饱,如果想要反胃,是有的东西可以反胃的。 容小龙强行半路打住了。 容小龙算是硬生生转移话题的:“可是如果那个外室蠢笨,想必柳生也吧会看得上?除非外室确实美貌......” “美貌是肯定的吧?不是都说苗疆出美人么?一个个都仿佛从雾气中走来,眼含水波,肤白柔美,多情婀娜,”赵帛说的头头是道,然后讲,“你好像对这个很有兴趣,我以为你会对合剑山庄的那位庄主更加感兴趣,毕竟那位合剑山庄的庄主将来有机会是可以碰面的。” 容小龙听到赵帛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紧张一下,这种紧张片刻就被他强行挥散了,他垂下眼眸,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有点太过于急切,让赵帛察觉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的,又若无其事的以打趣的口吻说道:“我当然也对那位合剑山庄的庄主感兴趣,可是也没用啊......你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我怕一问三不知,讨个没趣.......你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现在可告诉我,那位合剑山庄的现任庄主,是男是女?” “......” 不必细问,看到赵帛愣住,容小龙也就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对合剑山庄的庄主还有那么一点兴趣,因为觉得那位庄主天下四方的寻找名品宝剑,定然见识很广,说不定那位庄主就见识过方卿和说的所有的江湖美景,说不定就见过雨之后的庐山的银河落九天。在春末夏初在大漠看到孤烟直,有去过东莱看海市,也走到过雪山看雪莲花和银狐。而这些,是他一直原地打转,都不曾见到过的。也不知道日后,什么时候见到。 “何况.......”容小龙慢吞吞说道,“你都说了,日后有机缘巧合,是可以和那位庄主见面的。急什么。倒是那位柳生和那杨柳门派,时间那么久,就怕已经不新鲜了。” “倒也是。”赵帛点点头,“别说别的了,我都快要忘光了......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虽然是江湖的事情,但是我确实在京城中的叶太医那里听到的。可见这个故事传的可广。” 容小龙着实有些意外,但是同时,又觉得有点巧合,怎么又是巧合呢?京城的叶太医都知道的江湖过往,岂不是就表示,这位叶太医有可能是从方卿和那里听来的?那不就算是间接等于赵帛和他听到的版本,都是方卿和知道的版本? 他听到赵帛继续说道:“那个苗女,就是柳生的外室,和柳生算是恩爱绵长的,不光如此,他们甚至还办了婚宴的,摆过天地的那种——似乎柳生对着那个苗女隐瞒了家中已经娶妻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是以夫相称呼呢?定然是瞒住了。不光如此,他们还有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虽然是庶出,不过,因为因为柳生并没有和杨九娘婚后有所出,所以才让杨九娘最后成了笑柄。” 容小龙问道:“所以那个苗女,是柳生在婚后才娶的?” 赵帛猜得到容小龙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说:“虽然是柳生在和杨家联姻之后才有的外室,可是那个时候,苗三娘已经有孕了,柳生这才置办了屋子,拜了天地。但是虽然是和杨家联姻之后,那相识定然是在婚前的啊.......不然,如何能够生得出来情谊呢?总不能是走在大马路上,看对眼了,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不见殉情?不可能吧?” 容小龙点点头:“这确实不太可能了。” 赵帛说:“杨家其实不能容忍的,是儿子。” 赵帛解释说:“世家联姻,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下一代的血脉。生出来一个有着两家血脉的孩子之后,这联姻的关系,才算是稳了。否则很多东西,都是有变数的。这柳生和杨家的杨九娘成亲之后,夫妻平淡不说,柳生还一直寻各种借口在外久留不肯归家,而杨九娘本就为此失魂落魄,天长日久之后,又因为无所出而造人议论,难免焦虑不安。这个时候,发现柳生在外有人,还有了一个儿子.......换谁谁能受得了?” 容小龙心想:“杨九娘到底是如何受不了的我倒是不知道,因为反正到最后,死的也只有柳生和那个孩子两个人罢了。如果抛开那个无辜的孩子不算,那么三个人的话本故事,最终也只留下了两个女人罢了。” 想到这里,容小龙说道:“后来呢?后来,现在这个杨九娘还在吗?” “在啊。”赵帛说道,“就是找不到人罢了。” 容小龙糊涂:“什么叫找不到人?” 赵帛说:“据说那个杨九娘发现柳生私藏外室还有了孩子之后,,心灰意冷,她本来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个样子的委屈?当初主动写了合离书,要求和柳家恩断义绝,并且还要把那本杨柳秘籍一分为二,两家平分——倒是冷静,没想过一气之下给烧了。她后来分到了那边半本杨柳秘籍之后,就带着那一半的秘籍行走江湖去了,没有回到过杨家。” 容小龙一愣,心说这不对啊......他身上的那本秘籍,是全的啊....... 怎么到了赵帛这里,杨柳秘籍还剩下一半在江湖上呢? “只有一半,怎么修炼?不怕走火入魔吗?” 赵帛乐了:“就是一些化真气为剑气的功夫,又怎么会走火入魔呢?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功.......又是街头话本看的吧?” 容小龙:“......” 容小龙无语了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因为赵帛是出身真正的江湖世家所以瞧不上小门小派的武功秘籍呢,还是那留在江湖上的版本真的不堪一击。他无法分辨这其中的差距。以至于一时之间都卡住了。 卡了半天,容小龙开口说道:“那......那位杨九娘是个碌碌无为的江湖人物吗?” “怎么会呢?”赵帛又摇头,说,“杨九娘女侠一手青指剑法独步武林,是个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江湖前辈,怎么能够说碌碌无为呢?——等你真正去了江湖,你就知道杨九娘在江湖的威名了。” 容小龙再度无语。 用无言的眼神看着赵帛,仿佛在说‘你自己品品你说的话,矛盾不矛盾?’ 赵帛品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容小龙眼神的意思,他先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的笑了没停,笑够了才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前后矛盾,杨九娘当初带着秘籍离家出走的时候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用柳家的东西,除非柳生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够绝的吧?” 容小龙:“.......柳生,没有天打雷劈,和断子绝孙吗?” 赵帛想了想:“断子绝孙好像有,天打雷劈没有啊——柳生是投了悬崖死的。” 看来死法是没错的。 容小龙想。 “为什么投崖?别告诉我他是东窗事发,觉得没脸见人然后就自杀谢罪了?” 外室都养了,儿子都生了,脸皮还能这么薄呢?容小龙可不信。 赵帛也没说是这样啊。 赵帛说:“东窗事发是真的,主动投崖也是真的......不过,据说柳生不是心甘情愿自己跳崖的,是被那个苗女给下了蛊。苗疆的女子本来就会用蛊的嘛。胡说苗疆的女人只要爱上一个男人就会认定那个人,然后就给他们下蛊,只要男人没有背离,那蛊毒就不会发作,否则......生不如死,只怕,柳生也是被下了蛊的。痛不欲生,就去寻死了。” 赵帛唏嘘:“不光是这样,柳生还是抱着自己的儿子投崖的......原因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江湖人都猜测是因为柳生在事情败露之后想要和杨家修复关系,但是,柳家要带走儿子,可是那个苗女不光给柳生下蛊,也没有放过那个年幼的儿子,一心一意,以此为要挟,要带着柳生和儿子回去苗寨。但是柳生宁死不从,已经错过一次,不可一错再错,于是,就抱着儿子跳了悬崖来了个以死明志。” 容小龙:“......”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无语了。 在苗三娘的版本里面,柳生是一心爱恋杨九娘,不惜诓骗她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生出一个杨柳两家的儿子,被她发现,这才引得苗三娘愤怒之下摔死了儿子,柳生父爱强烈,承受不住打击,跟着儿子一起跳下了悬崖;而到了杨九娘这边的版本,柳生就和苗三娘相爱,虽然最终没有抵挡住世俗眼光,选择了俗套的媒妁的婚约,但是都想要儿子这个说法,倒是不变的。 柳生,像个跳跳蛙,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横条,最终脚下一滑,摔到了悬崖下面。连一声扑通都没捞到。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猜测,都也不一定全部不靠谱。 虽然和苗三娘的说法有出入,但是苗三娘嘛......也是人,人在阐述一件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为自己开脱。尤其是自己成了唯一活口的时候,当然会自然而然,遵从本心的把脏水往死者身上泼的。 这个做法虽然令人不齿,但是倒也不算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这个事情倒也不影响最后结局的走向,因为柳生确实是投崖死了,儿子也死了,苗女也投湖消失了,至于杨九娘.......也算是以另外一种的方式影遁江湖了。 这事是柳生自己花心搞出来的,最终锅都要被柳生自己背负,生前死后,不得安宁。 容小龙有点遗憾:“若是早点就好了......过去了那么久。如果是早一点,说不定还能问道柳生的魂魄,问一问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也就只剩下猜测了。” 赵帛被这样一说,也心痒痒起来:“他不是自杀的么?不是说自杀的魂魄入不了轮回的?会不会现在还在?” 容小龙说:“就算是还在,也不再咱们身边啊......” 赵帛心想也是。 “说不定现在在柳家族长的坟前夜夜鬼哭呢......”赵帛说,“可怜柳家,当时出走原本是想借着柳家几代积攒的名头闯个天地出来,结果倒好,柳家出了个好相貌的,结果这个好相貌,却没有带来什么好的作用,反而加速了柳家的衰败。柳家空有铸剑的本事,但是缺了合剑山庄的铸剑的窑洞和天生之火,也没有合剑山庄的玄铁,之后,打出来好几把断剑......江湖人迷信,说,这是那个冤死的孩子的报复。那柳家的族长因此当场吐血到底身亡。——结果究其根本,就说成了柳家是毁在一桩风流之上的。还说........哎,算了。” 哎容小龙莫名其妙。 赵帛没说完的后半句是:“......江湖上说,柳家是别自己家的美色给误了。那老天爷公平,生给柳家世代一张丑脸,其实才是心疼柳家。” “第四百五十一章 九指青娘”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没有说出来后半句话。 容小龙只能够听出来赵帛的说出口的那其中几个关键词:“毁了?柳家毁了吗?” 杨柳两家也算是到了大霉。可是归根究底算起来,这个霉头的导火索其实就是柳家那边的,柳生给引来的。在这种差不多等同于江湖笑柄的霉头前面,实在是非常符合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更何况柳生连飞都没飞起来,直接一跃从空中急转直下,摔出来了个脑浆迸裂。 苗三娘抱着儿子的尸体投湖求生未果,被那个无聊的神仙莫轻言困在了佛妥山下至今。 那么......现在江湖上,到底有没有如同苗三娘所猜测的那样,杨柳两家都在咬牙切齿的寻她呢? 赵帛仿佛在回答他的猜测一般的说道:“是啊......那个柳家的族长当时就给气的吐血,柳生也没了,为此和杨家也算是闹翻,杨家的大小姐休离了柳生,宣布杨柳两家结盟作废,出走杨家,对比柳家来说,杨家的损失还算是小的,那柳家才倒霉,成了笑柄之后,柳家的族长给气死了,剩下的柳氏的人不成器,又不能够回去合剑山庄——铸剑师的本事也没学会。之后就渐渐的散了。现在江湖上都没有柳家的名字了,或者说,现在还在江湖的柳家,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柳家的后人了。” 容小龙再三确认一遍:“所以柳家就因为这个事情,就完了?” 赵帛点头,同时说:“这事情可不是小事,哪怕是放在小门小户的眼里来看,这都是做丈夫的不忠,逼离发妻,官府都要追究的......更何况是江湖中算是有点名气的家庭了。如果是更大的江湖世家玩这一套,更加玩完。这里面牵扯了苗疆、柳家,杨家,还有一本秘籍。” 容小龙想起了之前苗三娘痛快的言语,有些唏嘘。 苗三娘逼死柳生之前偷走了杨柳秘籍,以为此后近年,杨柳两家会为了这本秘籍而耿耿于怀的穷追不舍。结果没想到,那一年柳生的死,就已经是那个故事的结束了。 而此后多年,柳家败落,杨家撇清关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及过苗三娘。 即便是现在有江湖好事者(比如他们),说起来这事,也在只会用苗女概括。 苗三娘,成了这个故事中,唯一一个没有姓名的人。她就是个柳生花心的证据,不负责任的证明,以及自作自受的下场。 她生的什么模样,曾经有一副何种的性情,以及过去和柳生有过什么故事,都无人关心。 容小龙觉得苗三娘有点可怜。 他也知道这番情绪的来由是什么。是因为苗三娘确实可怜。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容小龙为了这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那杨柳两家,就没有再追究过什么?” 赵帛奇怪:“能追究什么呢?人都死了。那个苗女逼死了柳生之后,跟着也寻死了,还是当着当时江湖人的面做的呢......” 容小龙沉默。 所以杨柳两家确实没有在找过苗三娘,或者说,是没有明目张胆的去找苗三娘。 但是,苗三娘确实是偷走了一本杨柳秘籍的。 这就是最为无法解释的问题。 如果是苗三娘当初不识字偷错了,或者偷出来的一本是毫不重要的,那么杨柳两家或许可以认为是那本秘籍跟着苗三娘的尸体一起葬身鱼腹了。 但是......这个可能性虽然有,可是不一定全对。 那就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杨柳两家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如果如此对一本秘籍这样的兴师动众,那么就会让其他江湖人知道,那个苗女身上有重要的东西,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谁不眼馋呢?而且,如果被别人捡到了,杨柳两家也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证明,这本秘籍为什么是自己所有的。 又不是整个江湖就一家姓杨的,一家姓柳的。 人家捡到秘籍的江湖人可以说这本秘籍写的是杨柳树的杨,杨柳树的柳。跟你姓杨的姓柳的有什么相关? 容小龙还有一点不懂:“你刚刚说,杨九娘有一手青指剑法?” “可不是!”赵帛就像每一个江湖少年一样,说道武功就开始眉飞色舞,“杨九娘的青指剑法非常玄妙,以指风为剑,可在十步之外断竹削铁,威力无穷。所以杨九娘在江湖上,也有九指青娘这个名号。” 赵帛科普:“忘了和你说,杨九娘之所以叫杨九娘,不是因为她在家中排行第九,而是因为她只有九指。” “九指?” 赵帛点头,他们如今说的内容已经是一些江湖上人人皆知也就是容小龙不知道的事情了,所以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他说的口干,把容小龙带到了厅堂,叫人上了一盘果盘,一边吃水果一边说。 他咬了一口梨子,多汁的梨水满口生津,令赵帛顿时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 赵帛一边继续啃梨一边忙着招呼丫头:“去炖两碗小吊梨汤来,热乎乎喝了舒服一下。” 丫头应了一声就往厨房方向去了。 在等候梨汤的时候,赵帛的心情明显雀跃了不少。 他眉飞色舞的继续说道:“这事还是听别人说的。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到后来还是杨九娘休夫之后独自入了江湖,这才大大方方把劲装给穿着,把手指给露出来。不过那个时候,江湖人可没人敢盯着杨九娘的九指看了——她因为这个,削断了不下九个人的手指头。” 容小龙这下可是听愣了。 赵帛冲着发愣的容小龙挑眉,仿佛在说‘看吧,柳生的那笔风流账可没什么好讲的,接下来才是精彩。’ 赵帛挑眉冲着容小龙说:“那杨九娘因为天生残缺一指,本来就自卑,所以即便是生的美貌,家世还很好,依然同意了下嫁给自己的表弟柳生。咱们按照门当户对来算,那柳生,除了一张算是不错的脸,其他的实在是比不过旁的。杨家的大小姐,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那么多,杨九娘武功又很好,要不是天生自卑,也不会之前拒绝了那么多的好姻缘了。” 天生自卑的杨九娘因为这个,嫁入了柳家之后,实在是矜矜业业。不光是带了大量的陪嫁,田产,铺面,甚至杨家还用了一份武林秘籍作为随嫁。杨九娘更加是没有任何大小姐的架子,孝敬公婆,关爱妯娌,做的一丝错处都没有。真正的令柳家的长辈享受到了什么叫做世家的待遇。 而这并不代表杨九娘在柳家的日子就好过。 人都是看眼色下饭的种类,如果杨家小姐天生高傲,或许柳家在不满的时候还会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柳家高攀这是事实。那么偶尔一次正眼瞧人的时候,柳家上下都会夸一句杨家大小姐平易近人。而杨家大小姐不光带来了丰厚的陪嫁,甚至在过门之后,也是低眉顺眼,恪尽职守,甚至有点姿态过低的样子......这不由得就让人议论起来。 ——这杨家如此嫁女儿,是不是因为女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做过什么丑事?这才急于遮羞一般塞到我们柳家来的? 简直越想越气:当我们柳家是做什么的?遮羞布吗? 于是去打听。结果一无所获。杨家小姐温柔贤良聪明伶俐,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秀外慧中。 以至于这个困惑成为了柳家心中的一个大石头。 直到看到杨九娘的九指——原来这才是关键。 所以,九娘九娘,原来是因为这个得名的。 柳家自诩涵养,皆不说破,其实传的人人皆知。 人人在听到有人唤新媳妇九娘的时候都是面上精彩万分,嘴上拼命忍笑。杨九娘又不是蠢的,如何能瞒得过。 可是她当时天性自卑,唯独忍耐,眼泪都不会当面掉。 若是这个时候,公婆公正,夫君铁心,许还能够给杨九娘极大宽慰。但是事与愿违。 那个时候,柳生正在和苗三娘你侬我侬,恩爱缠绵。并且直到珠胎暗结,产下一个孩子之后,才被人知晓。 捅到了杨家家主面前。 杨九娘和那位苗三娘这才知道,一切。 两个女人都无异于天塌地陷。 那个时候,那个孩子都两岁了。 孩子的眉眼,几乎和小时候的柳生一模一样,可以想见将来长大也是一张好坯子。可是那张平日里总是令杨九娘羞涩的脸,如今在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刺目无比。 杨九娘并没有苦恼,而是直接写了休书,不顾公婆的再三保证,依然决然的休夫,离家。卸下了金簪,褪下了妇人衣裙,换上了闺阁女儿时候的打扮,从柳家从容走出。 谁也拦不住她,谁也不敢拦她——也是在这个时候,不管是柳家的人还是旁的,都似乎才意识到,她不光是柳家的新妇,还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江湖的名门闺秀。 那作为柳家妇的衣裳被杨九娘的随身丫鬟一抛,掉入了柳家的池塘,很快那浸了水的衣裳就沉了下去,在头天落了雨的池塘中,那一袭妇人衣裳在些许浑浊的池塘中模糊沉浮。被不知情的小丫头瞧见,小丫头一眼看到那是杨九娘的橙色衣裳,不由惊叫:“来人啊,少夫人投湖自尽啦!!!” 少夫人没有投湖自尽。 但是柳家的少夫人也确实是死了。 柳家因为被杨家儿媳妇休夫的事情闹的鸡飞狗跳。杨家的家主当时是杨九娘的兄长,杨九娘的兄长见妹妹决绝,也不再多劝,于是接受举动,可是咽不下那口气,非要找柳家讨要个明白。算账也要算个清楚明白。 柳家焦头烂额,翻开之后发现一笔烂账。一时之间,丢了儿媳妇,丢了田产,铺面,陪嫁,还甩不掉这丑事。焦头烂额之下,柳家的族长把柳生给痛骂了一顿。骂他猪油蒙心,骂他长了一双狗眼,眼睛都生到狗肚子去,天生如花似玉大美人看不到,专去吃路边馊的臭的东西。 柳家在焦头烂额中怒骂了柳生,把他给赶了出去。表面上看是责难的意思,实际上是让柳生去避避风头,即便是路边馊的烂的,能避就先避着。躲过风头再说。毕竟杨家不是什么好惹的。等到杨家气消了,再去赔罪,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是俗话说的。 俗话有道理。 那俗话还说了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柳家有了大难,大难之前,人家杨九娘就飞了。 作为正妻的杨九娘并没有为难柳生,心平气和的走了,虽然留下个烂摊子,但是这摊子拾到拾到还能用。可是那外室的那位,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杨柳两家的事情还没扯完,账目都还没理顺,江湖人的热闹还没有看完,柳生投崖自尽的消息就先传了出来。 一开始这个事情出来,是和被休夫挂钩的。 传到柳家的耳朵里再传到杨家耳朵里的版本是:柳生听闻被杨九娘休夫,心灰意冷,觉得无颜见人,一次萌生了死意。于是决定以死谢罪。从万丈悬崖之上投下。 而到这里,如果没有翻转,杨九娘或许还能想起来昔日新婚时候的一些或多或少的甜蜜时光来。为此放过柳家。或者,会替柳生孝敬一番柳家二老。 但是并没有。 真实版本很快别传回去江湖。 最终得知柳生在离开柳家之后一直和那个苗女在一起,柳生是抢夺孩子不成,被苗女下蛊报复,疼痛难忍,这才扯了孩子一起投崖。苗女心痛儿子的死,然后也跟着投湖自尽。 ......以此。杨九娘彻底心灰意冷。 “这就像是街头话本里面的一些让人看了很爽的段落了,”赵帛吃到了手上只剩下一个梨核,还在啃,啃得津津有味,“之前那个懦弱的杨九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九指青娘!” 离开杨家,投身江湖的九指青娘,换下了遮掩九指的广袖衣裳,穿上了属于江湖儿女的飒爽劲装,她酒量很好,不说千杯不醉,也足够可以和萍水相逢的路人一起共饮。她生的貌美,酒意染红双颊宛如红云,虽然缺了一根手指,但是也依然算是素手芊芊。江湖日子,当然也免不了视线落入她的手上,若是好奇,便随之一笑,而若是被她觉察恶意,那边引来一袭指风。 不是好奇九指是什么感觉吗?那就试试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柳花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么凶的吗? 容小龙打了个哆嗦。 人其实难免都会有好奇心的。 更何况休了丈夫又出走江湖的杨九娘又是大大方方的露出了九指,容小龙自我代入一下,都觉得自己都不一定会安耐住好奇的多看两眼。 结果就因为这种好奇,就要被跺掉一根手指头吗? 这么听起来,很像是街头话本里面的女魔头的设定呢? 在街头话本或者酒楼说书先生口中,但凡出现在何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一般都有两个结局:丑一点的,就是被正道的光给消灭掉。 如果是好看的,那么就会遇到一个相生相克的正义大侠。正义大侠用英俊的脸和正道的光来感化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直到心如冰霜的女魔头在这种春天般的温暖中融化成一泉潺潺的温泉。 接下来就是大侠和魔女相爱,然后为江湖所不容,一心要救佛救到西的大侠当然不肯半途而废的放手让好不容易洗心革面的女魔头再度回到魔教中去。于是一边紧紧的拉住女魔头的手一边和武林人士吵架。 这就诞生了小时候的容小龙喜闻乐见的情节了。 而杨九娘,既然是个美人。那么她应该也会遇到一个会为了她和武林吵架的正义大侠吧? 带着这个好奇,容小龙问:“那么,现在杨九娘.....什么情况?” 他没好意思问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姻缘啊之类的。只觉得赵帛应该也会懂的......吧? 结果赵帛不懂。 赵帛说:“还能什么情况?在江湖上呗。前几年的时候,杨家的家主,就是九指青娘的哥哥过世了,前辈都没有回去。杨家的人都说她狠心。其实她怨恨杨家,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要不是杨家给她乱指的姻缘,也不至于毁了她一生。” 容小龙心里一沉,听赵帛的意思,杨九娘那个拯救她的正义的光没有出现。 杨九娘的头顶上依然是乌云密布的。 赵帛说:“虽然江湖上的人都说在对比江湖上的九指青娘和当时柳家的新妇,还是九指青娘活的更加痛快一些。但是,那些江湖人又不是杨九娘本人,凭什么替她觉得哪个生活更加痛快?说不定人家杨九娘就是喜欢为人妇,为人母,平静庸碌一生相夫教子呢......” 赵帛说:“......虽说,九指青娘,确实威风吧。” 容小龙想到:“那么,杨九娘是本来武功就很高吗?若是如此,难道杨家的家主武功也很高?既然杨九娘能够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而且也不像是靠着杨家的庇护,看来武功很高啊.......” 容小龙说来说去,其实说的都是围着一个问题在打转的:“杨家的武功能够让一个原本并没有闯荡江湖想法的女子在江湖拥有一席之地,我实在不懂,柳家到底有什么需要拉拢的东西,值得杨家一个大小姐下嫁?” 赵帛一愣,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江湖人提及这些往事,也不过就是把重点也放在了鄙视柳家的身上,谁没事去想着这个。 何况现在柳家已经一蹶不振,再无回复的希望。江湖上这种类似于柳家的门楣的起落,柳家不是第一个,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每一个都要细细探讨,那么赵帛也就不用去当什么世家公子了,直接去当个百晓生算了。 赵帛老老实实承认这就不是百晓生:“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就知道,九指青娘在江湖上名头很高,名气很响亮,然后脾气不好,是个,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的脾气很坏的老太太。对了,她来过春来镇,下榻过赵家的隐庄。不过那个时候我在别处。没有遇到。” 容小龙又是一愣,说道杨九娘,杨九娘就来过春来镇。 他捡到了杨柳秘籍,赵帛就提及了杨家和柳家,既然这种类似于柳家门楣起落的柳家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后一家,为什么偏偏那么巧,非要说道柳家和杨家? 非要说道他见到秘籍的这两家呢?不能说张家,不能说李家,不能说王家,不能说钱家? 非要说杨柳?因为杨柳读出来通畅的缘故吗? 容小龙皱眉,觉得这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多心,可是不管是不是刻意,他都已经开始多心了。 既然多心,就不得不多问两句:“杨九娘,或者说,九指青娘,和赵家很熟吗?” “也不算的,”赵帛摇头,“我们这个春来镇,这个隐庄,说白了,和悦来客栈没什么两样。就是用来接待江湖人士的。只不过悦来客栈要钱,隐庄不要钱。这就是区别罢了。九指青娘路过这里,前来投宿,我们赵家的人就客客气气接待,然后客客气气送走,也就没什么。多得是很多江湖豪杰来我们隐庄呢。” 赵帛还挺得意:“雁南声呀来过,雁重楼雁大侠也来过!” 赵帛挑眉,声音都高了:“那可是雁重楼雁大侠哦!当时还带了个朋友,歇了两天才走的,因为那个朋友很喜欢这春来镇的名字,还喜欢隐庄这名字,雁大侠就陪着朋友在这里住了两天。” 赵帛指了一个位置:“到现在雁大侠住过的院子都是妥善保管的。除了雁南声雁大侠之外,杜衡和陌白衣也住过。其他的就不行了。资历不够。只能住别的院子。” 容小龙:“......” 所以说了那么多,也就证明了九指青娘和赵家并不相熟。 所以赵帛对于九指青娘的武功出处也不知道。 容小龙问:“那九指青娘的成名绝迹,是青指剑?” 这个赵帛当然知道。毕竟是江湖高手的成名绝技嘛。 赵帛说:“虽然说叫做青指剑,但是其实没有宝剑。九指青娘,可以用指尖真气为剑......” 赵帛还比划了一下,并出二指做剑的模样来回比划招式。 其中有个招式,动作特殊,似蝴蝶翅膀煽动,又很像是蚂蚁的触角。 赵帛就是比了个神似,也做不出太多。 但是容小龙却看得心中一跳:“这个,是.......” 赵帛说:“青指剑的绝迹:杨花指!” “不对。”容小龙在心里说,“这不叫杨花指,这个招式,叫做柳花来。” 这个动作,他见过,还跟着练过。然后练的时候还不好意思,还想过这个动作若是若离这个女孩儿来比划,或许好看一些。 还有点抱怨怎么有人创造武功招式都还要动作做的漂亮的。 结果,赵帛却已经早就看到过九指青娘的动作了。 所以......这才是杨柳两家结盟的原因吗?这才是原因吗?这才是解释吗? 这才能够解释柳家为什么因为没有了一个柳生就因此落败,如果柳生仅仅只是靠着一张脸就能让杨家同意大小姐下嫁,那么即便是杨家大小姐天生有缺陷这个原因,也不足以让杨家下嫁到这个程度。而杨家的大小姐,在杨家家大业大的前提之下,受了委屈,主动休夫,且不说在南齐女子主动休夫并不算是什么奇闻,何况是江湖儿女。 无论怎么想,也不至于到杨家大小姐终身都不愿意归家的结果上来。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杨家大小姐要强。 柳生的亡故之后柳家覆灭,也可以说是天意。 这样解释起来也不能够说是牵强的。但是,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这个另外的解释,就可以解释的到,为什么在苗三娘偷走了杨柳秘籍的多年的时间里江湖上没有杨柳两家为了秘籍而遍布天下搜寻的新闻,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若离在听到杨柳两家的时候的没有出现什么太过于诧异的表情。 ——容小龙还可以说是江湖土包子,新人,在此之前从未涉及过江湖,对于江湖的事情一无所知可以理解。但是若离不一样,若离是由雁南声养大的,而且和武林世家的陌家和赵家关系都很好。不管之前若离多么的清冷多么的心思都在方卿和身上,为了成为方卿和的左膀右臂,她也不可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可是她当时的表现上来看,确实没有听说过关于苗三娘的任何事情。 如果杨柳两家当真如苗三娘那样猜测,为了杨柳秘籍上天入地的寻找她的踪影。那么必然不会把秘籍挂在嘴上。这个时候,报仇解恨就是最好的借口。 这一类的,算是江湖风流韵事了吧? 能逃得过哪一个江湖好事者的耳朵?结果若离不知道苗三娘,赵帛连苗三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杨柳两家的事情,放在赵帛这样的江湖人耳朵里,就成为了一件感情背叛,苍天有眼,天道好轮回,受气媳妇成为江湖女侠的励志故事。 这个故事里,不仅把苗三娘的存在给削弱了,同时,连杨柳两家接亲的原因也给淡化了。 容小龙想的发呆。 以至于赵帛连着问了两笔怎么了都没有回应。 赵帛不得不问第三遍:“你想什么呢......?” 容小龙脱口而出:“好古怪。这杨柳秘籍,应该是杨九娘和柳生独创的。这两个男女,会被两家结亲,只怕为的是这个。” 赵帛:“???” 赵帛没懂:“什么意思啊?” 容小龙说:“你刚刚比划的那个,杨花指,不对,那个不叫杨花指,那个在当年的杨柳秘籍里,叫做柳花来。” 赵帛:“???” 容小龙看着一头雾水的赵帛,继续说:“柳花来,是苗三娘当年偷走的杨柳秘籍里记载的武功招式。和你刚刚比划的一模一样。” 容小龙做了个决定。 他看着一头雾水的赵帛,把自己和若离在佛妥山下的奇遇都告诉给了赵帛。 他从头到尾说了。 他说了自己当时为了给赵帛他们伸冤,带着成为灵鬼的李奇奇一路从连城抄小路走到了金陵。去找方卿和。又讲了方卿和拍了滕吉一路护送他返回连城,还讲了他和滕吉在中间客栈遇到的埋伏,还有那包括陈二狗在内的人命,以及李奇奇的消失。 全程,赵帛都听得像是一只张大嘴的青蛙。 直到容小龙说道自己脱困之后,在陈二狗消失的同时,他们遇到了离开赵家出走的若离,又因为不好明说的而原因,他们两个人擅自摆脱了滕吉独自下山,去了那个原本叫做驴骡镇后来改名绿萝镇的地方。 结果前一个晚上若离住的安然无恙的地方,在容小龙的眼中发现了不同。 听到这里的赵帛,反应和当时的若离差不多。八九不离十的差不多。 容小龙现在回想再提及旧事起来,要比那个时候置身当场的时候冷静的多,他很冷静的说:“那个镇上有很多的鬼。很多很多.......” 赵帛的看法和若离差不多,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他说:“可是还有可能是人啊?” “这个镇上的人,能看到鬼——我当时是这样想的,”这是容小龙一开始在当时那样认为的,容小龙当时认为那些看到鬼和鬼共处的是人,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可是他们不可能都是指路人,也不可能是人。” 赵帛一边吃惊,一边心里砰砰跳。 “为什么不可能?”赵帛想了想,“这里地处偏僻,车马不来,算是个另类的世外桃源也不一定说不过去........说不定.......” 何必如此武断呢? 赵帛跟当时的若离一样,甚至很想反驳容小龙的判断。如果,万一呢? “没有万一,”容小龙说,他也如当时一样猜到了赵帛现在的想法,他看了赵帛一眼,眼中传达的情绪告诉赵帛,他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容氏的指路人,面对那些鬼魂,要么会把他们变成灵鬼,要么如果是枉死就可以再生,如果寿命走尽,就应该超度。不可能就让他们一直以魂魄的方式和活人一起生活在这个镇上。” 赵帛:“可是.......” “而且这个镇上除了这个古怪之外,不管是灵魂,还是你都能看到的‘人’,他们都不约而同避开这个客栈。远远绕开来走。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投宿那间客栈的缘故。因为他们排斥这里。” 赵帛觉得这个事情未免也太过于荒谬。 可是如果是容小龙一个人经历的,那也就罢了,或者赵帛会觉得容小龙做梦,或许甚至容小龙可能无意中去了鬼门关。但是若离也去了。 这就不得不让他相信。 尽管相信,还是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赵帛问:“你们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容小龙说:“苗三娘。” “第四百五十三章 桃花源武陵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说完,就开始看着赵帛。 赵帛那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可以说,他没反应。 他‘嗯’了一声,然后点头,然后问:“苗三娘是什么?” 什么苗三娘是什么,苗三娘当然是个人啊!难不成苗三娘还是个地名吗? 在心里咆哮的容小龙甚至还能心平气和的回答他:“是人。苗三娘是个人。” 赵帛很无语。 他明明问的是,他们遇到了什么,什么,不是谁。问遇到了什么,就是问,遇到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容小龙就应该回答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的过程是怎么样的。而不是干巴巴一句,‘遇到了苗三娘。’ 苗三娘又不是事情,苗三娘是事情中的一个主人公。 “不对啊,”赵帛纠正,“你不是说,那个山下是都是鬼吗?怎么又有了人?” 容小龙不知道怎么说了。 赵帛记性可不差,他一字一句的复述刚刚容小龙的话:“你自己刚刚说过的,你说,‘不可能是人’。” 不可能,就是没有,就是不会有意外,就是几率接近于零。所以,在这种不可能的前提下,这么又出现一个人呢? 容小龙以手扶额,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倒霉头顶。不光是接受到的江湖消息可能将来一个都用不到,自己知道的内容也不一定能够换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来一往,皆是无用功。白白耗费了心神。 耗费了心神的容小龙,头都要大了。 那边赵帛还在催促:“苗三娘到底是谁啊?” 容小龙捂脸,以头抢桌面:“就是柳生的那位外室。” 这就更加离谱了。 赵帛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神情去打量容小龙:“我刚刚和你讲了杨柳两家的事情,你就来一个苗三娘?哪里有那么巧和的事情啊?你逗我呢?” 容小龙的脸趴在桌上不肯起来:“这是有前后顺序的......我是因为先遇到了苗三娘,才有了听杨柳家的那些风流事情的兴趣。” 赵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太离谱,太巧合。甚至容小龙不需要抬头去看赵帛的表情,都能从赵帛的声音中听出来赵帛的不信:“你不会是遇到了苗三娘的鬼,然后一时之间,人鬼不分,才觉得是遇到了人?你不是说那一片都是鬼?如果是鬼,那个苗三娘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和鬼过一起的?” 不仅仅是苗三娘和一群鬼过一起,还带这个鬼儿子呢...... 容小龙已经不打算说这个事情了。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觉得虽然不可思议却不算是离谱。结果把这件事情往外说的时候,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在扯淡。 怪不得呢,那个财迷的神仙莫轻言当时送走他们的时候一句嘱咐都没有。 也不交代一句让他们出去了不要乱说。——这个事情的离谱程度,是容小龙诅咒发誓都没人信的地步。 如果容小龙再三强调,说不定赵帛还会以为容小龙疯了呢。 容小龙现在确实是有点疯了。他有点后悔说这事。 但是开工没有回头箭。 后悔都晚了。 容小龙毫无预兆的把脸从桌上拔起来,吓了赵帛一跳的同时,也把过来送梨汤的丫头给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的小丫头飞快的把梨汤给搁下,然后飞快的跑了。 容小龙:“......” 赵帛:“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跑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 容小龙:“......” 赵帛倒也不是真的很想和小丫头聊天,他就是顺便的事情。遇到漂亮的小丫头,总是要调戏两句,甜言蜜语两句的。 赵帛揭开了梨汤的盖子。一股梨肉特有的暖甜伴随着水汽扑面而来。 在这样的冷冬十分的受用。赵帛深深吸了一口,先满足了味觉的享受。然后才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好吃!”赵帛一边吃,一边问,“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什么事情?” 赵帛特意把问题问的详细。赵帛想要知道的,是事情,而不是谁。 反正赵帛是铁了心认定,苗三娘是个鬼。 开玩笑,苗三娘当年是当着武林人士和杨家的人的面投湖的。江湖上又对于苗女的影响一直都是多情痴情一根筋的,既然柳生和孩子都死了,苗女哪里还能苟活呢? 再说,这都多少年了。 即便是苟活下来的苗三娘,那得多大了?容小龙遇到一个老太太模样的,反正如果是赵帛,他可不屑于去听一个老太太说往事。 除非是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太太,比如九指青娘。 赵帛实在是对于那个苗三娘没有兴趣。 一个美貌的苗女,能翻出来什么花呢? 哦,还真的能。 人家把柳生给整死了,柳家都败落了。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柳家的仇敌派来的。 赵帛见容小龙没理他,也开始喝汤,有点觉得自己刚刚打击了容小龙说故事的积极性了。他有点内疚,毕竟刚刚自己在说陈年往事的时容小龙可是捧场的很。 再看看自己,可太不够意思了。 赵帛决定强行让自己有点够意思:“那个.......苗三娘漂亮吗?” 赵帛觉得,苗三娘在当初最好看的时候死了,而且是自杀,那岂不是变成了苗家的离朱?如果是离朱,加上苗家如果这么多年都没有下一个寻短见的家人,容小龙遇到苗三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所以......苗三娘漂亮嘛?至少应该比杨九娘更漂亮吧,否则柳生怎么不看家花看野花的? 容小龙说:“几十年过去了,再漂亮,到了等我遇到的时候,不也是个老太太了?你遇到九指青娘的时候,不也是个老太太?” 赵帛明显一愣,顿了顿说:“所以真的是人啊?那不对啊,她又不是容氏的,怎么能够看到鬼呢?” 容小龙说:“我当时也以为是鬼,结果发现,那里不仅仅有鬼,还有精怪。” 容小龙看着赵帛发愣的表情,反问他:“你知道精怪吗?” 赵帛说:“妖怪吧?” 容小龙点点头:“当年,是有精怪,就是妖怪的。精怪和亡魂,都可在人间存在,只是人看不到而已。容氏也只有指路人可以看到。这个有记载的,你也提及过。” 赵帛又是一愣:“花谷。” 容小龙点头,说道:“陌氏......往外八十里。为花谷所在......那花谷之下,有矿源,出花矿.......花谷有主,为乌鸦,满谷乌鸦,中首者禽兽,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赵家的所在,就是原来精怪管辖的花谷。 容小龙说:“后来,容城被追杀,投身隔相江的地狱门,就是在那一天,隔相江上乌云密布,遮天蔽日。千里之外,我的先人容安身边的乌鸦精怪开始哀嚎预警。” 这事情,徐长生说过的。 乌鸦精怪的事情,并非是口口相传,而是当事人容安亲自告诉给了徐长生。 所以,这件事情不是可能发生过,而是确实发生过的。 这事情是发现在容氏覆灭之后,容安逃跑之后的事情。容安是在容氏覆灭之前逃走的。原本要和容氏那支家族汇合的容安莫名失约不知了去向。 那一支容氏并没有过度找寻,因为已经自顾不暇。 容安失踪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就是花谷中的其中一只。 那乌鸦成精,理所当然通了性情。接着外形掩护的便利给容安侦查地形,通风报信。容氏一双眼睛可见鬼,两只耳朵可以听鬼蜮之语言。同时也能懂精怪之句。 原本还算是平安。 三年后,容安逃离三年后。那乌鸦忽然震天大叫。 徐长生回忆道:“就如那书卷中记载那样.......‘大如鹰,双翅可长,展开之下,遮天蔽日......’” ....... 当时的容安赫然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空那乌鸦把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他直视上空,上空烈日完全被乌鸦挡住,那乌鸦在他眼前,恍若逍遥游中的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那乌鸦精怪大叫,凡人听来只觉得呱噪晦气,入容氏耳中,却听的字字血泪。 ....... 在已经听过一次的前提下,赵帛依然手心在寒凉之地止不住的冒汗。 赵帛打了个哆嗦:“我知道那乌鸦精怪讲了什么......” “天诛地灭......还有一句.......”赵帛很茫然,茫然如当时的徐长生,“还有那句,沈小姐死了.......” 到现在为止,容小龙也只明白前面半句。 “天诛地灭,是精怪在自己说自己的。因为那一场事情之后,人间的精怪和存留的鬼就消失了。应该来说,是被迫消灭了。当时有一股力量,恰巧,在容城投身地狱门的时候发动了那股力量,为的目的,是消灭人间的鬼和精怪。” 但是当时因为容城投江的时间太过巧合,也是宝成帝太过于心虚,以至于当时连宝成帝都觉得隔相江上黑云压城和之后的江水暴涨多年都是因为容城投江的缘故。 而他们不知道,当时人间还有一批的鬼和精怪,尚存。 因为当时出手灭掉人间精怪和亡魂的是神仙,所以出手保护一小批精怪的,也是神仙。 那些仅存的精怪,时至今日,都被那个显得发慌的神仙好好的保护着。 若不是容小龙和若离误打误撞入了那个结界,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一个人知道佛妥山下还有那么一个小镇。 赵帛说:“这种偶遇只怕也只有你和若离能够遇到。非容氏的血脉,能不能有这种连接,很难讲,即便是遇到了,误打误撞入了桃花源,也会觉得,那就是桃花源。” 桃花源记中,那个捕鱼为业的武陵人误入了桃花源,遇到了一群衣着悉如外人,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怡然自乐之人。 之后武陵人既出,沿途做了记号,之后告太守,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这篇桃花源记,确实曾经有过人说过,这个武陵人,只怕看到的,其实是一群鬼。 而之所以这样想的人很少,是因为寻常的人是看不到鬼的。 但是,如果见鬼的那位武陵人,不是寻常的人呢? 如果是容氏的指路人呢? 那容氏的指路人,就如同那误入佛妥山的容小龙一样,一开始误以为是来了一片陌生的小镇,结果后来才后知后觉,那些镇上的,都非人。 只是当时那个武陵人遇到的,比容小龙遇到的,更加的精细一些罢了。 赵帛把这个猜测告诉给容小龙,容小龙没说赵帛说得对,也没说他错。只是反问他一句:“若离也能看到,这又如何解释?单独是我,或许可以解释,若离也看到了。” 赵帛也反问容小龙:“如我们这样,也可以看到精怪吗?” 容小龙说:“花谷有乌鸦,并不是什么秘密啊。” 赵帛说:“所以啊,当时那些人看到的,也只是乌鸦。而只有容氏的指路人,才能够和乌鸦沟通,听到乌鸦的哀鸣。听得懂乌鸦的哀鸣。”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说累了,觉得口干,低头喝了一口汤,大概是觉得勺子喝汤很不爽快,他干脆端起碗开豪气干云的干了起来。 赵帛等不到下文。 也没什么心思喝汤。 他有别的想法:“如果.....那里的精怪,是十五年前就存在的精怪,有没有可能,认识花谷的乌鸦精?如果认识,说不定,就能知道什么。” 容小龙听了不怎么激动:“能知道什么呢?” “你们容家的事情啊.......”赵帛说,“知道更多的,容家的事情。” 容小龙心想,还指望十五年前的精怪呢,我连五百年前就存在的神仙就见过,神仙也没告诉我什么。 神仙还保护过一个十五年前的鬼。那鬼还是见过之前南顺的国师之一的容和的。 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 容氏好像没什么秘密,却又好像很多秘密。鬼也瞒着,精怪也瞒着。瞒天过海,遮遮掩掩的,最后倒霉的就是容小龙这样的幸存者。 什么都不知道。 “武陵人遇到的或许是桃花源,不过那苗三娘在佛妥山下可一点也没有怡然自乐,”容小龙说,“你想想,那苗三娘当时被情人欺骗,甚至还想夺走自己的儿子成全自己的圆满,苗三娘都不惜玉石俱焚了.......一个女人一生被毁,依然的起来才怪。她能活到现在,大半也是为了恨。” “第四百五十四章 离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恨。 这种在苗三娘口中咬牙切齿的恨意,并不是赵帛能够懂或者理解的。 “恨?谁恨谁啊?苗三娘恨柳生吗?那柳生都死了啊。” 柳生确实死了。 但是柳生的死却没有让苗三娘解恨。 容小龙说:“苗女敢爱敢恨的......江湖上说什么苗女是逼迫柳生和她私奔未果这才由爱生恨的,但是我从苗三娘那里听到的确实截然相反的。——苗三娘说,她在知道了柳生是利用她之后,就已经立刻从爱变了恨。恨到不惜毁了柳生的在意,就是那个孩子。” 赵帛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可笑,因为他听这话的时候嘴角扯了点笑出来,这点笑意让容小龙理解无能,唯一的理解就是赵帛觉得这事可笑,除此之外,他真的就想不到了别的。 嘴角带点小的赵帛说:“那个苗女觉得,柳生是在意那个孩子?因为苗女摔死了自己的孩子,柳生才去跳楼了?” 赵帛吃笑:“柳家好歹也算是个江湖有点名气的门楣了,虽然这种家族确实重视子孙的兴旺吧,不过也没重视到这个程度。世家和寻常的老百姓家里不一样,寻常老百姓家里可能就真的还是一根独苗,或者还有什么三代单传啊之类的,那样的话孩子除了事情,作为老父亲老母亲确实就糟心的要命,到时候独苗没了,全家的希望也就没了,那就真的会跳楼了。” 容小龙一边吃梨汤一边听赵帛继续讲这其中的门道。 虽然还没听全面其中的门道,但是意思他是明白的。 “所以,你是觉得,柳生不是因为孩子被摔死了,才跳崖的?” “当然,柳生如此,可能有别的缘故,那个什么苗三娘,不知道是人是鬼,也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是有嘴的,肯定会把脏水往开不了口的死人身上泼——这是人性如此而已,不是说谁性质低劣才会这样。人人都这样。我要死了,我可能也会这样。” 赵帛讲的坦荡,反而让容小龙不知道怎么回了。 赵帛把话题扯回去正题上,继续说:“世家不一样,小门小户因为家里口袋的缘故,养不起很多的孩子,或者说,也不需要养很多的孩子,因为没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很多的孩子来接替。有的就是这样啊,木匠的儿子就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木匠,瓦房的儿子子承父业一起学着修瓦糊墙这样。一个孩子,成家立业就可以了。是一个孩子,只要没有大事,都会顺顺利利长大,除了生老病死,其他都没有过多的意外的。但是世家不一样,世家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仇敌也多,除了生老病死,多得是让孩子夭折的机会。所以世家一般会有很多的孩子。就算是我们赵家,左海老宅,人丁也是旺盛的。” 赵帛冲着容小龙指了指自己:“别说柳生那样的,即便是我死了,我的小叔叔也不会跳楼,我爹娘也不会的。” 他说的时候表情很自然,情绪平和,进食梨汤的进度也如常。 容小龙不知道赵帛是为什么觉得说自己生死大事的时候那么平静的。 不过既然人家都很平静不当一回事,自己如果小题大做觉得这事情天大地大,反而就没意思了。 容小龙也只好又喝了一口汤。说:“那如果是这样的话......苗三娘岂不是撒谎?为什么要撒谎呢?她就不怕我出来之后找知情的江湖人对峙一下,露馅儿吗?” “可能也不是撒谎,”赵帛耸肩,“或许是她误会了。女人嘛,有的时候想东西和看问题,和男人不一样。女人觉得很重要的事情,男人觉得没关系,而男人觉得非常重要的,女人也会觉得小题大做。” “......” “而且,说不定苗三娘很笃定你是不会去找杨柳两家对峙的。” 容小龙奇怪道:“为什么?” 赵帛耸肩:“这我哪里知道?我猜的。” 猜的。难道苗三娘当时也是猜的? 苗三娘当时说的,什么杨九娘无法生育,所以柳生为了发妻想,就找了苗三娘做外室,表面上恩恩爱爱,实际上是想要她的肚子。接她的肚子,去生一个孩子,偷偷的,放在杨九娘的膝下养大。在苗三娘的脑补中,她就是个工具,是个替身,是个,会走动,会说话,有爱有恨的肚子。 这个肚子,不光能够孕育一个孩子,还能化身血盆大口,把那个柳生给吞进地狱。 “所以其实柳生不是因为孩子没了才投崖的.......”容小龙排除一个想法,只能去想另外一个,“难道是因为名声毁了?被休夫了?” 毕竟面子也很重要嘛。 “也不会吧,花心而已,最多当做一时的笑谈罢了,男人花心,女人决绝,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江湖人,没那么洁癖。”赵帛说,“官场就更不会了。” 赵帛讲八卦:“你看方大人,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娶亲,但是也不小了,大男人一个的,你以为他怎的没有什么妾室或者如花美眷吗?那是你没见到白愿心。” 容小龙虽然觉得白愿心这个名字并不算是完全陌生,可是也不算是熟悉。听过了一耳朵,愣了一下神,就过了。 赵帛见容小龙拐不过弯,知道他一向不会把人往坏处想的习惯给他纠结住了。 于是主动说:“那个苗三娘,是个苗女,一般来说,苗女分为很多种的,而不管苗女,苗寨分为多少种,在众生的印象中,苗女是什么样子的?” 不等容小龙回答,赵帛已经先讲了:“苗女多情,痴情,柔顺,水灵.......可是,来江湖的苗女,除了以上这些,还有别的,比如,用蛊。” 容小龙听了,并没有多吃惊。 他点点头,说:“若离也猜测过这个。” 若离当时原话是:苗女多情,但是专情。爱上一个人此生都不变。而苗女不变,同时也期许对方也如此。所以会在双方盟世的时候给对方下蛊。让对方离不开她。若是离开日久,体内就会发作蛊虫,长久不解,蛊虫缺少食物,就会把寄生的身体当做食物,从体内开始啃食,然后活活疼死。 疼得受不了,求生不得,那求死就成为了唯一的解脱。 柳生和苗三娘互相许诺终身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被苗三娘下了情蛊,之后柳生背叛感情,被由爱生恨的苗三娘发动了种在身体里的蛊虫。 柳生忍受不住,又面临颜面扫地,被妻休夫的重重,估计一个多情的下场如此惨烈是柳生万万没想到的。他万万没想到,在家里种低眉顺眼姿态谦卑的杨九娘能写下休书,也没想到一向温柔听话的苗三娘能惨烈决绝。 俗话说,两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台戏,如何唱,当然不是他这个台下看官能够决定的。 她们在台上浅唱低吟,粉嫩朱唇吐出一字一句的辞藻。起初那柔美的声音听得柳生玄迷,废了好大力气,才听出来那是两个女人,在唱一首离殇。 离殇是南齐的亡者之歌。上对君王下对黎民,在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柳生听得无措和迷茫,不知道为何台上两个美人要唱此亡者之歌,结果却发现,那两个美人,一边歌唱,一边将眼神齐齐对着他。 柳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已经空了,成了一个大洞。自己的腿也是虚无,自己正空空荡荡浮在半空,如一缕传说中的魂。 而那两个台上的女人,一个眼中透着看透一切的疲倦,一个眼中,射出了锋利的恨意。 年轻女子的恨意到底有多深,非亲生经历的人,是不会懂的。 但是作为一个听过苗族女子敢爱敢恨的传说的江湖人来说。这一次倒是真实感受到了所谓苗家女子的烈性。 武林当中其实也有偏见。 例如描述苗疆女子,一向的重点都放在了‘敢爱’的上面。说什么苗女一生只爱一人,所以轻而易举,不要随意撩动苗女的真心。这话说得,好像苗疆的女子从出生就没见过男人一样,一旦看到一个男子,不管美丑高矮胖瘦,只要对方撩动一番,就立刻会把一颗真心忙不迭的送过去,不接就强送,抢买强送,若是遇到无情的男子,不管是用真心还是美貌还是蛊毒,都要把对方留在身边。 而这个传闻,本身就带着偏见了。 苗女虽然多情,但是苗寨又不是女儿国,有女人当然也有男人。怎么可能如传闻中的原因,见到一个外族的汉子就两眼放光,走不动道,恨不得半路抢走去当新郎? 苗疆女子确实敢爱,但是对方的敢,也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即便是一厢情愿,一见钟情,那也有条件。 条件诸如对方公子风度翩翩,诸如英俊多情,诸如武功盖世,诸如,会撩且有趣。 但是有如上条件的公子,别管是不是苗女,请问谁不敢爱?即便是宰相千金高门贵女都敢好吗? 而且,为何忽略另外一方重点呢? 苗女不光是敢爱,她还敢恨。 敢恨才是他人不可及的特性。 例如苗三娘。 在发现爱人不值得爱,一腔真心错付之后,她会果断惨绝的掐死负心情郎最为看重的血脉儿子,然后简单以言语逼迫对方崩溃,万念俱灰寻死投崖。即便是当时一番错乱,面对周围千夫所指,她依然果断选择了有暗河的湖泊一头投下。 从而从阴冷暗道中求的生路。 通往河流的湖泊暗道,冰冷且黑暗,如同传说中的黄泉。 过了黄泉,不是赴死,就是新生。 苗三娘可不要玉石俱焚。她要负心汉去死,然后自己从头再来。 结果,后来遭遇的一切,算是真真正正的,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苗三娘都从杨柳两家的追击中脱身了,最后被一个神仙给困住了。 对于这一切,容小龙不说,赵帛不知道。 容小龙说了,赵帛也不一定会信。 赵帛只是觉得,那个苗女太过于一厢情愿自视甚高。 “我不知道那个苗女怎么想的,但是这些年来说,没人把她放在心上,即便是九娘也是一样。”赵帛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男人偷腥,女人又能有什么能耐呢?从苗三娘的反应中,就可以知道,就算是柳生生的貌美如花如花似玉风流多情的,但凡苗三娘知道柳生家中有了妻房,她绝对不会委身给柳生的。那个性格刚烈的女人,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爱情又纯粹又麻烦。招惹不得的,柳生啊......太低看苗三娘,太高看自己了。” “也不算.....”眼看着在赵帛的印象中苗三娘的形象都要没了,这一切还都是因为容小龙而起,容小龙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至少要说明一下苗三娘不是那么自恋的,“她不是自视甚高......她是偷了一件对于杨柳两家很重要的东西,所以觉得这件东西对于杨柳两家很重要,一定能够把这两家给气死。” 凭着这个想法,都成了老太太的苗三娘也如一个孩子一样,专心致志的捉迷藏,一边想着要气死杨家和柳家,一边对于自己躲藏的地方沾沾自喜。一边又间歇性的觉得莫轻言不是人(虽然本来就不是人),跑去是时不时的去砸莫轻言的客栈。导致莫轻言的客栈情况每况愈下摇摇欲坠。 不知道等到容小龙老了之后,再机缘巧合去过那个客栈,那个客栈会是什么模样。 赵帛对于苗三娘没兴趣,如果存在在那里的精怪和过去容氏无关,那他也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不代表不捧场,赵帛决定捧场,问了容小龙一句:“苗三娘,偷了什么能够让杨柳两家气死的东西?” 杨柳两家能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丢了之后能被气死? 赵帛默不作声的盯着容小龙,不信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容小龙没说话,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本东西,放在桌上。不仅如此,他还翻了一下,摊开一面,指了指其中一页的一个点,特意指出来给赵帛看。 等到赵帛看清楚上面的柳花来的招数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把嘴里最后一口梨汤连同果肉都给囫囵生吞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杨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赵帛很是没有形象的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拿起来那个秘籍本子,打开翻了两页。 这才带着三分不可置信,五分无法想象再加上两分的离谱,压低声音说:“你,你真的遇到了那个苗女,苗三娘啊?” 容小龙一瞪眼:“难道我刚刚说那么长,是在开玩笑编故事吗?” 赵帛当然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以为你被人骗了。骗你的人在扯谎。” 容小龙无语,难道他看着就那么蠢吗?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他这么心里想着,有点气,但是也没用直接问出来,倒是赵帛,一边眼珠不错的盯着秘籍上的招数细细查看,一边顺口就借着吐槽:“而且你不是特别容易上当么?人啊,鬼啊的,都喜欢骗你.......” 容小龙:“......” “不过不是说的你蠢的意思,是你天性太过于单纯善良了。单纯善良是好事,和蠢没关系。是他们坏,错不在你,这个你要随时记得。别没事有事在自己身上找什么原因。” 赵帛的话说的很溜,张嘴就来,也没用落一点视线在容小龙的身上,不过这些话看着很像是顺嘴吐槽,没什么戒备心,也算是真情实感。 但是就是如此,才让人无语。 容小龙索性就不想理他了。 等了清净的赵帛翻了几页,终于确定:“这果然是九指青娘的看家功夫。” “果真吗?”等到赵帛确定之后,容小龙反而开始不可思议了,“这可是杨柳秘籍。杨家和柳家共同创的武功。” 赵帛说:“现在江湖人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指了指那本秘籍的那个叫柳花来的招式,说:“这个招式,现在江湖上,叫做杨花指。” 杨花指在江湖上,是九指青娘的成名绝迹,自然在江湖人的认知中,这是杨九娘的独门武功。除杨九娘之外,无人再有这个绝招。就连杨家他人都没有。 理所当然的在江湖人的认知中这是杨九娘所创的功夫了。 这么多年了。柳生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当时休夫的新妇都成了老妪。江湖上依然流传着杨花指是杨九娘所传的说法。 为什么没有一个柳家的人站出来反驳呢? 难道杨柳秘籍就只有柳生和杨九娘知晓不成?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苗三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又如何偷到手的?除非....... 容小龙在心里猜测各种可能性,要么这本秘籍,确实只有柳生和杨九娘两人知晓,只不过在柳生和苗三娘两情缱绻的时候,柳生不小心把这件事情给告诉给了苗三娘。由此苗三娘才知道这本秘籍的存在和重要性。 甚至有可能,柳生当时情爱上头,或许还为了向苗三娘证明,把这本秘籍交给了苗三娘保管。这样,苗三娘拿到杨柳秘籍的可能性才顺理成章的成立。 至于为何柳家的秘籍姓杨,那就只有看柳生自己的嘴皮子了。 容小龙只能够想到这个合理的解释。解释如何这么重要的秘籍会顺理成章落到苗三娘的手里。 否则要如何推理呢? 如何推理,才算是顺理成章呢? 不仅要合理的解释苗三娘取得秘籍的可能性,还要解释出来杨九娘把柳花来改成杨花指而整个江湖和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柳家人提出异议。 如果容小龙的猜测不成立,柳生并没有如此的争气,柳生并不是一个什么武学奇才,除了脸面之外一无是处,所以杨柳秘籍其实是杨家和柳家共同联姻合作的杰作。 那么这么多年,杨九娘用杨柳秘籍上的武功想走江湖,无一人有过异议,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江湖上的柳家人难道都死光了?杨九娘改了杨柳秘籍上的武功归为杨家独有,满江湖一个柳家人都没出来说一嘴的?” 这倒是问倒了赵帛。 赵帛愣了一会,看神情似乎是想了一下,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没任何的作用的:“好像没有吧......只不过是当初两家的闹事,是柳家不占理,所以柳家脸上无光,之后柳家一蹶不振,柳家的门人之后四散,也没有再以柳家人自称了。估计都投身到别的门派或者世家了。” 容小龙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有点不成立:“嫡系也是如此吗?如果是柳家的旁支也就算是,那当年柳家铸剑师那一支的嫡亲,也没有吗?不能说,柳家的嫡亲就柳生这一个后人吧?柳生死了,也无后,然后嫡系就这样没了?” 赵帛也觉得很混乱:“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的......又不是小门小户,好歹是当年合剑山庄的铸剑世家,为了把铸剑的手艺传承下去,也不会如此冒险,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 容小龙头疼起来:“那是怎么回事?” 赵帛也跟着急了:“我怎么知道呢?杨柳两家闹这一出狗血的时候,我小叔叔都没出生呢。虽然当时闹的很是狗血,江湖上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但是后来闹出人命,那些看热闹的也没脸提,各个都隐晦的要命,就说是苗女的错,大家都不知道真相,后来时间久了,这事就越发的淡了。” 赵帛其实也挺冤枉。 而且他说得对,杨柳两家的事情狗血起来的时候,赵帛的爹娘可能都还没见过面呢。 杨柳两家的恩怨是非不管当初如何的狗血和无语,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不光是当年亲历的是一笔糊涂账本,就连后来杨家的家主,也就是杨九娘的兄长也一直都不无法理解杨九娘的决绝到底恨意在哪。南齐也不是一个什么强调好女不嫁二夫的,既然休夫,休书已经出了,那就大大方方的休夫。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以让杨柳两家的账房先生来算,再零碎,再麻烦,一年算清楚,难道两年还不行吗? 结果万万没想到,一年也不需要,两年更加用不着,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不到,还没等杨家的上门找‘麻烦’和出气,那个柳生的外室就带着孩子大闹柳家,训斥柳生薄情寡义,辜负痴情,等等。当时满江湖的人都在等一出狗血笑话以便日后当做笑料来下酒,结果没想到笑料还没有听到,迎头就是一盆夹杂着人血的狗血。 江湖人对于苗女,传闻中都是痴情又刚烈。 结果柳生的这个苗女,痴情还没来得及亲眼认证一番,刚烈倒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苗三娘眼睛都不眨(或许眨了)举手就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从悬崖上抛了下去。一个幼儿,连一声哼唧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小小的身影就如一个下坠的鸟儿那样直接一闪就不见了。在场的原本想要看热闹的江湖人各个目瞪口呆,好久都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柳生发出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那个声音无法描述,现场也不知道如何惨烈,细节如何,柳生和苗三娘中间又有过什么,或许争吵,或许眼神对视,或者别的种种。反正等到现场的江湖人如梦初醒的随着发疯的苗三娘一路奔袭到悬崖谷底的时候,只找到了已经摔得脑浆迸裂的柳生的尸体。以及那个被挂在悬崖下藤蔓上尸身完好,但是也早已经断气成软绵绵的幼童。 苗三娘哭的撕心裂肺,哭声唤醒了惊呆的江湖人,江湖人纷纷开始指责苗三娘心狠手辣,逼死情夫,摔死亲儿,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那是至亲骨肉,好恶毒的女子,如何能够做得出来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怪不得柳生即便是被杨家新妇给休了,也不肯承认这个外室过门。 看来是早就看透了枕边人的恶毒和本质。这次宁死都不愿意搭理。 当时在场的江湖人,说这些谴责之语的时候,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动机是什么呢?大概是真心被眼前两条人命的鲜血给震撼了吧。大概也是觉得,苗三娘如此恶毒,应该不会有轻生之意,否则当时就应该一起投下悬崖,也不会去另外找山路下到谷底了。 许是这样的。 否则,江湖人也不敢做出这种逼死人的事情。 所以后面的事情,或许在场的江湖人也预料不到。他们预料不到已经没有了儿子,也同样失去了情郎的年轻女子,会一脸癫狂的毫无反顾的投湖,毫无挣扎,在那个寒冬,投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湖面上只来得及浮出来两个水花,就不见了。 一场闹剧。 实实在在的一场闹剧。 原本只是想要凑个热闹,看个狗血,为了将来当做下酒笑料的江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和解释这一切的发生和结果。 一场闹剧,闹了个灭门。 这要如何说? 总不能承认,这一切后果,都是江湖人的你一言我一嘴给逼迫的吧? 当然不能承认了。 活人才有嘴。 更何况,这一个人,逼死两个。现在把黑锅推给苗女,对于柳生和无辜的孩子来说,也算是替天行道。——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脸红。 但是脸红也好过颜面无光来的精彩。 为了颜面着想,这件事情的细节就被压了。反正人都死了,说那么多,计较那么多,这事也和自己无关。 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赵帛知道的情况了。 柳家肉眼可见的没落,杨家虽然在江湖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但是好歹家中也出过几个厉害的,叫得上名堂的。而且还有一个杨九娘名声赫赫。 倒是柳家,落寞无声的顺理成章。 所有的江湖人提及这事,都不觉得奇怪,唯一的解释,也是自作自受,老天开眼,罪有应得等等。 ....... 容小龙说:“这其实有点古怪......这老天爷怎么别的地方不开眼,偏偏管起了杨柳两家的闲事了?你觉得老天爷这么闲呢?” 赵帛不懂:“我又加过神仙,我怎么知道神仙是不是闲的发慌。” 容小龙无语。 神仙他倒是见过,但是那个可以闲的发慌的神仙大概能力有限,没权利管这种两个家族的闲事,更加没资格做什么替天行道的事情。否则苍天不会去管凡人的事情,但是对于指手画脚的神仙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回头一道天雷劈下来,莫轻言的客栈估计连一粒灰尘都留不下来。 大概能够管得了这种公道的,想必只有莫轻言的那位想不开的神仙朋友做得到。那是九天之上的大神仙。忙的要死。根本没空分出来一分的眼神给狗血的两个世家和三个男女。 很多事情,看着像是苍天有眼,其实是巧合。比如大家都以为容城投身地狱门才引发了隔相江水患和精怪亡灵的消失。其实不是。是容城投江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莫轻言的那个神仙朋友消除人间凡人以外的生灵的举动。 这样的一切,莫轻言和那个喜鹊都没有明说。一切都是容小龙猜的。但是他觉得自己猜的是对的。 所以他是可以肯定的。杨柳两家的现状,不是神仙的功劳。 应该是人为。 非天意,那就只有人为。 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个?什么人有理由做到这个呢? 除了恨意咬牙,到了成了老妪都没有平息意念的苗三娘,还剩下谁,不是很好理解吗? 虽然赵帛说杨九娘休夫之后,一改之前做新妇的时候的懦弱,无趣,平庸,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指青娘。但是不代表这就是杨九娘想要的东西。 杨九娘可能就是想要举案齐眉,夫妻和乐,伺候公婆,书香泼茶,研究武学。她是个,醉心于武学的和平庸生活的世家女子。 她遇到了和她志趣相投的柳生。柳生容貌英俊,能说会道,新婚之时,大概是很甜蜜的。杨九娘当时,大概如一般的新妇那样,觉得未来缠绵甜蜜,可期可待。 结果,这一切,被忽然出现的苗三娘和那个孩子给打断了。 原来柳生的缠绵不是独属于自己,柳生的蜜语甜言也说给了另外一个身边人听到,他们甚至有了一个骨肉,甚至那个女子,同样容貌姣好,痴情无限。 这一切的过错,到底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呢?一个男人在外寻花问柳,三心二意,到底是男人本质花心,还是家里的女人留不住人? 这个问题,想必不管是苗三娘还是杨九娘,心中都有了同样的答案。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这回是老天爷不肯背锅”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见惯了不管是现实还是说书话本里,只要男人花花肠子,都难免会看到当家的女人去撒泼打骂的戏码的赵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明显且另类的恨意的。 “看来,这两个女人,不管是杨九娘还是苗三娘,都是很明白到底哪个才是这一切祸端的源头了。” 容小龙虽然不理解这种男人到死都要花心的原因所在,但是也不是说不出来东西的:“苗三娘听着是个很刚烈的性子的,她敢爱,也敢恨,发现了柳生背着她已有了妻室之后,立刻由爱生恨上了这个把她置于不堪境地的男人。昔日的甜言蜜想来都觉得胃里要翻江倒海......当然不可能有半点情愿让他过好日子或者好受半点。” 杨九娘也是同理。 杨九娘之前性格懦弱,大概或许也不能算是懦弱,毕竟是世家出身,家境比夫家要好,家里也是出嫁女儿的靠山,她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个江湖高手。她只是因为天生不全,所以心中有自卑,即便是面容生的花容月貌也无法掩盖其缺憾带来的自卑。 她下嫁到柳家去,一开始定然是存了以和为贵,家和万事兴的想法的。所以低姿态,很多事情都隐忍,为了丈夫,为了公婆相处。 结果到头来,发现一切徒劳不算,丈夫还背着自己有了外室和孩子,简直无异于当着整个江湖的面打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 只不过她出身在此,做不到像苗三娘那样的不顾一切歇斯底里。所以在江湖人看来,她姿态从容,体面,离去的十分的平和又决绝。 但是现在想一想,分析分析,这个九指青娘的心胸,不见得就比那个苗三娘宽广多少。 心中划过这个念头的容小龙飞快的看了一眼赵帛,和对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容小龙想要移开目光,但是却被赵帛精准的抓住不放:“你有什么想法?” 容小龙当然有,但是容小龙不说,反问:“你有什么想法?” 明明就是自己先开口问的,怎么容小龙反而问的理直气壮的。 赵帛不肯了,说:“我想问的,所以你要先说。” 一向很乖的容小龙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跟了他久了,学的无赖倒是很想自己,这种学会的笨拙的无赖劲头,不去联合自己对付外人,跟着一起怼上了自己来,简直就像是一矛一盾的故事。用自己的矛去刺自己的盾。 容小龙说的内容,就像是盾,死死的抵着赵帛的矛:“谁规定先问就要说?我也问了,我不想说,但是轮到你说了。” 赵帛被抵抗的无语。 他只要先说了:“我只是猜测的。” 他先给自己解释一番,算是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去。 容小龙点点头。这个台阶他待会也要,如今赵帛先磊了一个,他当然就顺势承了这份情。 “柳家的败落,一开始,看着像是苍天有眼,天道好轮回的下场和顺理成章。当然了,江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给自己找好台阶的赵帛开始道来接下来的一二,“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就好像这江湖上很多事情一样,所谓的替天行道,重点并不是那个天,也不是那个道。” 替、天、行、道。 总共就四个字。 不是天,不是道,那就不是天道。 “所以呢?” “所以是替。”虽然赵帛觉得容小龙明知故问的有点刻意,脸上的不解也做的很不自然,但是他还是装作了不知道,大度的继续讲解接下来的二,“重点是替。替天行道,这个替,多少有点自作多情和所谓的强行捆绑的意思。说不定老天爷并不打算动用天道呢?结果老天爷没这个想法,却别人擅自给安上了这个想法不说,还动手给做了这件事情。然后虽然看着,这个事情是一件好事,功劳也是给了老天爷,可是那可是人啊,那个替天行道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没便宜占的亏本买卖?怎么可能?” 赵帛用了两个‘怎么可能’来表示这个事情的离谱和稀少的程度。 事实上也是如此的。 不是大多,而是全部江湖人,在做替天行道的事情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是低调的。所有的嚷着替天行道的江湖好汉恨不得在动手的时候对方都能给自己时间把那个‘天道好轮回’的慷慨激昂给大声诵读一遍。要不是怕自己的宝剑引雷把自己给劈死,那些江湖人恨不得带着一袭斗笠,穿着一袭避水的斗篷,在一个雷雨之夜,高举手中宝剑,在阵阵惊雷之下,对着那个下跪求饶的嘴脸扭曲的小人,高喊出来那句‘天道好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行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等等等等的替天行道的句子。 ——当然这些都是街头话本和说书的胡诌的。 真正的江湖人没一个真的这么做的。一是句子太长了,等句子全部念完,那个宵小早就跨上快马,一溜烟跑地不见踪影了。第二就是如果是电闪雷鸣的天气,别说在雨中举着宝剑了,凡是手里有含铁的武器的江湖人都不出来的的,就算是无奈赶路,都要里三层外三层把武器裹个严实,正怕没事自己的武器给引下一道天雷把自己给劈死。 江湖人聪明着呢,又不是莽夫,怎么可能不知道雷雨之夜的危险?也不知道那帮坊间写江湖转机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是觉得江湖人太蠢还是觉得江湖人各个都是神仙?专门喜欢写江湖人跑到悬崖峭壁,雷雨之夜和狂风猛烈的山顶吵架打架的。 江湖人真不这样。 江湖人不低调,江湖人不蠢,同时,江湖人也多得是小肚鸡肠的。小肚鸡肠只分人,不分门派。不是小门小派的都是小肚鸡肠的,名门世家就天生一副海量汪涵,不对的。名门世家也有小人,白丁门派也能出江湖高手。这是因人而异,而不是门第之差。 所以苗疆的姑娘可以决绝惨烈玉石俱焚,不代表江湖世家的姑娘就一定胸怀大度,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事实上,江湖上很多敌对世家的和平,往往都是建立在相互制衡的基础上的。”赵帛说,“说白了,说简单一点,就是你看不惯我,又弄不死我,那就只要忍着难受忍着气,做到表面上的和平。因为无法较量,同时,又不甘心玉石俱焚。” 容小龙问到:“那么杨家和柳家是这种和平的模式吗?” “当然不是,”赵帛说,“杨家如果看不惯柳家,那是不需要忍气吞声的。也不需要玉石俱焚。”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当时柳生做出来的事情毁了杨柳两家共赢的大业,杨家又足够的小心眼的话,杨家确实可以表面上看着吃了闷亏,但是实际上暗地里下了死手导致了如今柳家的颓势? 容小龙可以想到这个想法,赵帛当然也想到了。 “但是,”但是赵帛想到的,要比容小龙多,“你别忘了,柳生,是杨九娘的表弟。他们是有亲缘关系的,杨柳两家的联姻并非是草率而为,其实是为了亲上加亲的。而当年柳家能够有底气从合剑山庄出走,只怕也是因为这个杨家在背后做底气。所以可以想见,杨柳两家和亲实际上是必有的一个环节。并非是什么忽然出了一张好脸的柳生。即便是柳生生的平平无奇,想必也逃不开这一桩婚事的。” 这就跳到了另外一个猜测了。 “所以柳生有可能是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娶自己的表姐,他从小生的漂亮,被家里夸奖的只怕很多,又生在柳家那样一家相貌平平的人家里,如此一来,这夸奖就更多了。如此一来.....或许对于这种既定的姻缘,不会太过于满意的。即便是杨九娘花容月貌,不亏于他。” 这也不是不可能。 赵帛接容小龙的话说:“不是不可能啊,从小被家里夸大的小少爷,觉得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将来是要去江湖上偶遇江湖美人的,结果谁想到,兜头告诉他他的婚事是咬死的,将来就是那家的谁谁谁。虽然是个美人,可是并不有趣。加上容色是他不缺的东西,他就更加索然无味了。” 索然无味,无法反抗,这就生了叛逆之心。 柳生去寻个外室解闷,这听起来就顺理成章多了。 只可惜他看错了杨九娘的性格,也低估了苗三娘的心志。他当时觉得自己左右逢源,家中正妻贤良温婉低眉顺眼;家外妾室柔情似水恩爱绵长;实在是齐人之福啊齐人之福。 结果这福气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柳生不知道什么原因,决然寻了死,没有来得及去消磨杨九娘的怒火。就变成了由柳家来替代成为柳生的替身,长时间的做了杨九娘的出气筒。 以九指青娘的能力,倘若她心胸狭窄起来,柳家确实难逃劫难。 “更何况,如果当时杨柳秘籍有两本,杨家一本,柳家一本。杨家的一本在杨九娘身上,助成她成为江湖大名鼎鼎的九指青娘;而另外一本,柳家并未拿到,而是被诈死的苗三娘藏了起来。至于为何柳家并没有去寻这个本子,可能有两个原因。” 赵帛伸出一根手指在容小龙面前:“第一,就是不管是杨家还是柳家,除了柳生和杨九娘,包括苗三娘都以为这个秘籍只有一本。杨九娘以为自己偷偷带走,柳家的和其余杨家的,以为是被苗三娘偷走,事实上也是;所以他们两家都没有寻找。” “第二呢?” 赵帛很快比划出来第二根手指:“这第二么......就是柳家自顾不暇,没有去找苗三娘。你不是说了么,苗三娘偷走这个秘籍,一心坚信这个秘籍对于杨柳两家都很很重要,一定会终身找寻,这是苗三娘的解恨所在。但是其实柳家没有找,杨家也没有。柳家为何不找?因为柳家自顾不暇,出去一个,没一个。” 出去一个,没一个。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在容小龙听来,就七个字。从赵帛嘴里说出来也是轻轻松松,脆生生的,甚至还带着点梨汤的甜。 可是这七个字不能细想。 细细想来,就觉得这七个字,每一个比划都是一个尸体拼成的。 这么多年,柳家为了挽回颓势,又要瞒着交情已经裂开口子的杨家,明里暗里不知道找了多少借口满江湖的去找那个失踪的苗三娘。只盼着有一天在江湖某个角落的白骨边上发现那本耗尽心血的秘籍。那苗三娘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只要秘籍尚在就好。那是柳家的生机,是柳家当初不顾一切从合剑山庄出走的底气和理由。 结果,每一个柳家的人,都如丢到大海的石头,普通一声响之后,就无声无息了。 容小龙的猜测已经在心里打滚了好几圈。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所以这些年,九指青娘不肯回去杨家,非要在江湖上游走,其实是为了一一杀掉柳家的人?然后仅仅是为了出气?” 赵帛觉得这个想法虽然离谱,但是也不算是不可能:“不是不可能没有。你想想看,杨九娘虽然这样想来看着是个耿耿于怀的,可是说到底,她没有任何损失,她在江湖上照样名声响亮,而江湖人也同情她,而柳家的败落呢?没有人想到是杨九娘的所为,老天爷给她背锅啦!要不是你机缘巧合遇到苗三娘,谁能想到?” 谁都想不到。 赵帛越想越觉得玄妙,他拍一下大腿:“这事有多离谱你说说?我甚至觉得,这事是神仙不想给杨九娘背锅,然后故意引你去见到苗三娘,把这个真相带回来给江湖的。” 容小龙:“......” 赵帛当然是随口一说。容小龙的遭遇虽然离谱,可是离谱的程度也是可以想象的。虽然以前的容家总是用知晓天意来做自己通鬼的挡箭牌,可是即便是容家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和神仙打交道。 容氏奉鬼,信神,但是也同时避神。 自古神鬼不通不和。既然容氏选了鬼这边,理所当然的就要和鬼一起避讳神灵。谁想到这种刻在骨髓里的避讳,身为容氏指路人的容小龙一个没学会,一个接一个的违反了个遍。 “第四百五十七章 自私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赵小楼发自肺腑的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成家立业了。什么陌如眠,什么心头好,怎么朱砂痣,什么白月光,都不要在乎了。先二话不说,先生个继承人算了。 否则早晚被赵帛这个没事找事的给气死。 赵帛和容小龙是用一顿点心的时间整理出来柳家的颓势原因的,然后花了两盏茶的时间听了赵帛整理出来的猜测。 赵帛说的内容也算是很明白,不难理解。 总结就是:“所以你是觉得,那个杨九娘在江湖上行走,其实是在追杀柳家的门生?” 赵帛点头:“不是不可能啊。” 赵帛分析道:“这杨九娘虽然出身江湖名门,可是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说要在江湖做一番事业的想法,否则也不会那么早就嫁人去相夫教子了。而且如果不是有原因,她大可休夫回家,另寻良人,江湖上对于杨九娘这样的敢爱敢恨,又出身名门的女子,肯定也是有所向往的。她想要重新寻的一门良缘不难。可是她没有。” 赵小楼点点头示意他听了进去:“你继续说。” 赵帛于是继续说下去:“而杨九娘在江湖上那么多年,凭她的美貌和性情,我也不信她没有遇到过真心待她的良人。可是她至今还是独自一人。” 不离谱吗? 杨九娘,大美人,江湖名门家出身,一身的好武功,爽快的性子。——就连容小龙看得街头话本的江湖魔教魔女都能找到武林正派的江湖大侠做相公,难道一个出身本就清白的江湖美人还遇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江湖大侠? 唯一的可能就是杨九娘不要。 或者说,遇到了,但是她不要。 或者,是她遇到了,她想要,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赵帛的心中已经脑补出一出狗血淋漓,感天动地的悲剧的爱恨情仇了。 杨九娘在江湖上遇到了真正的良人,良人在知道她上一段狼狈收场的姻缘之后,反而对杨九娘更为怜悯,捧出了一颗真心,想要补贴起来杨九娘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但是那时那刻,杨九娘手上已经有了柳家人的鲜血。她已经无法回头。纵然心中已经所有动容,眼前甚至有了日后举案齐眉,儿女绕膝的恩爱时光的景象,她还是狠心的了断了这段迟来的姻缘。 与其日后事情败露,昔日恩爱被鲜血脏污,还不如现在狠心了断,未曾开始,永恒美好。 杨九娘于是不告而别,继续上路。而柳家,岌岌可危,浑然不知。 赵小楼:“......” 赵小楼很是无语。 表情的变化让赵帛一边说一边忐忑。 终于赵帛忍不住,主动问了赵小楼一句:“小叔叔,我,是说错了什么吗?或者,推理错了?” 赵小楼摇头:“没有,你推理的有理有据。” 赵帛又问:“难道是过程太过于儿戏?或者太过于狗血?” 赵小楼还是摇头:“再儿戏有柳生当日做派那样儿戏么?再狗血,也没有柳生的结局狗血。” 赵帛这就不懂了:“那小叔叔干嘛这幅表情?我还以为我推理错误,忐忑不安了很久。” 赵小楼扶额,看脸色和表情,似乎是忍了很久,一直都是那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表情挂在脸上。 最后赵小楼还是说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番猜测,实际上是在说什么?” 赵帛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啊。杨九娘身上,可能背负了很多条人命。罪名比起苗三娘还要多。” “是啊,你还知道,”赵小楼说,同时他又讲,“那你知道了,确定了,明白了,你要怎么办?” 这话问的,容小龙从一开始就觉得插不上话,到现在更加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左看一下赵帛,右看一下赵小楼,目光就一直在这对叔侄两边来回游荡。 左边的赵帛看起来并没有思考,直接说道:“如果当真如此,那就要找到证据了,或者抓她个现行——这个事情,我们赵家本就为江湖执法世家,若是不知道也就算是,现在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也不可能去袖手旁观的。我们要执法。” “你也知道要执法。” 赵小楼看起来心累的很。 赵小楼指了指一边看戏状态的容小龙,又指了指后堂的位置:“这麻烦还没完呢,事也没完呢,又多了杨九娘的事情。杨九娘,虽然在江湖上不算是什么大前辈,可是也算是资历深厚了,她倒霉就倒霉在无门无派,又脱离了杨家,而且是个女人,且年事已高,一个处理不好,我们就是以多欺寡。” 有一句话赵小楼给吞进了肚子里:“还是那个寡.......” 杨九娘虽然写了休书,但是休书和婚帖一样,不是独角戏就能够完成了。需要双方做主,手印盖章,签名了断。一式两份,各自安好。 其实也就是合离书。 结果杨九娘写了休书之后回去杨家,之后立刻奉上了合离书,却被柳家以各种借口给托着,估计当时是想要挽回一番,结果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番挽回尚未起来一个头,柳生就已经丧命。 杨九娘合离失败,未曾脱离柳家妇不说,还立刻成了寡妇。南齐的规定,如果一方有身故,另外一方不论男女,只需要三年之后就自动合离。当然,若是夫妻恩爱,为夫或者为妻的,想要守节终身,官府确定为当事人意愿的前提下,不可强加阻挠。 而同时规定,若是一方意外身故之后,夫家贤良宽厚,可在一年之后主动出示合离书,令新寡之妇出门,另寻良配。一方安好。 而这几种情况。杨九娘一个都没遇到。 柳家不是什么贤良宽厚的夫家,不舍得杨家的助力,在即便是两家已经交恶的情况下,依然不肯在一年后出示合离书,甚至还试图利用杨九娘懦弱贤良的性子,想要杨九娘为柳生守节,这自然是荒谬绝伦的想法和举动;杨九娘等了三年,这才自从官府之处拿到了顺理成章的合离书。这个合离书的顺利取回,还要依赖于柳家的上任家主,也就是柳生的叔父故去的情况下。 柳生的叔父贿赂了当地的官府,意图想要做一份柳家新妇不愿合离,愿意为柳生守节的请托来。同时,苗三娘所听到的那些告诉给容小龙的事情,听到怒火中烧,做出了摔死亲生的孩子,逼死昔日恩爱缠绵的枕边人柳生的行为的鱼起因,也是亏了柳生叔父的‘福气’。 苗三娘听到的是,杨家的小姐无法生育。怜爱妻子的柳生就寻了个肚子来。还不是单纯的寻一个肚子,那个肚子的主人主人,需要单纯乖巧听话又没有见过世面,还要生的不丑。 这样一来,刚刚从九万大山来到江湖的苗三娘就成了柳生的猎物。 在柳家散布出来的‘真相’中,这种种的起因,都是为了杨九娘。这样的说法,无非就是要加重杨九娘的心头的重担,让江湖人知道,柳生并非是个风流好色之徒,而是杨九娘有疾,男人的不得已为之。 如果这样一来,杨九娘还要坚持休夫,离家,那也太不懂事,太不谅解为夫的一片苦心了。 ——这所有都在柳家族长的计算中,可能这计算中,还包括了苗三娘摔死自己孩子的决绝。 已经闹得江湖风言风语了,如果苗三娘的这个孩子不解决掉,等这个孩子长大,又是心头大患。而且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的一日,杨九娘就一日不会把自己当做是柳家的主母,一日不会真心的为了柳家着想。反正杨九娘并非真的无法所出,只要小夫妻恩爱如初,到时候再生个一儿半女,天长日久,再如何的磨合都会圆滑的。 起码会为了孩子,保全这个面子。 ......就是这些风言风语,成了点燃苗三娘怒火的最后一点火星。 怪不得....... 容小龙想,怪不得那个时候,苗三娘会这样的说。她恨的,其实并不是柳生把她做外室,只要柳生真心爱她,哪怕只有半分心肠,只怕苗三娘也会为了这份恩爱而委屈求全的。她恨的,其实是没有爱,柳生不爱她,利用她,甚至不把她当人。 这份恨意,折磨了佛妥山下的苗三娘,从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子,一直到成为一个白发的老太太。 苗三娘至今都恨:“......他真是爱她啊......即便是一开始便知道,那个女人无法给他们柳家传宗接代,既然娶了她过门。然后呢,就来骗了我。” ....... “你们又知道不知道?他为何骗我?而不是去收一房乖巧听话的小妾来生下孩子交给他妻子抚养?” ...... “你们当然也不懂.......因为他爱他的妻子啊......若是收了妾室填房,外人必然会觉得那个正妻不得丈夫宠爱,故而纳妾。而若是说明原委,又会落得一个无妇德的下场......他不想他的妻子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能受——所以就让我受这个委屈。” 苗三娘面上有一丝落寞。 她苍老的手指无意识的开始在那个柳字上面跟着描画,一横,一竖,一撇,一点......那是一个木偏旁。 柳是木偏旁,杨也是木偏旁。 双木就成林。 所以当时,那个男人就说,如果生的是儿子,那孩子叫书香,姓柳,名林,字书香。 起初她还不懂。她是个苗疆的女子,苗寨的女子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她们儿时都只跟着阿娘和阿爹辨认草药,学习染布织布的手艺,拿着绣花针绣花,大点学熬煮药材,学苗刀。 不曾去学什么四书五经,女德女戒。她不曾学过。 而据她所知道,那位杨姑娘,书文很通,她会画画,挥毫之间一副山水就跃然于纸上。而她若是想要绣一副同等大小的山水画布,需要半年。 看,男人都是急性子。 不管是任何享受,都只能看到眼前的。 山水画卷也是如此,功名利禄也是如此。 唯有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忍得住一时的耐心。 苗三娘常常想,是不是她,是他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长的忍耐了? 苗三娘抚摸自己的脸,她手皮松软,温暖,能够明显摸到脸上眼角的皱纹,她当时有些羡慕的看着才十五岁的若离年轻的脸:“你知道吗?我和那个杨姑娘,生的很像。但是那个杨姑娘,一定要比我貌美。” “否则他不会眼前看着我,心里却依然想着她。” “因为我和她生的像,所以他想要我的孩子。我生下的孩子,一定不会叫外人怀疑,这不是他和杨家姑娘生的。所以他看着是想要我,其实不是,他要我的孩子。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 苗三娘的胸膛不停的起伏。预示着情绪的激烈。 “他那么爱她......。摸着我的肚子,然后脸上带着笑,说,这孩子生下来,叫柳林。双木成林的林。双木,就是柳和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肚子。一个装着孩子的肚子。” ...... 在苗三娘听到的传闻中,柳生不爱她,不把她当人,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生孩子的肚子而已。 虽然这个传闻漏洞百出,破绽重重。苗三娘当时甚至只要去见一面杨九娘,就会知道,那个杨九娘和自己生的天差地别有多少,根本不存在什么相似的话。但是苗三娘被恨意和羞辱冲的眼前发白发黑,什么都看不到。那眼前黑白散去,眼前就剩下一汪碧血。 一汪碧血,洗不干净她的恨意。 知道现在都是。 即便是当时若离也说出来那个漏洞了。 若离当时反问,如果柳生真的那么的爱那个杨姓的姑娘,又如何说服自己,可以和别的女子欢好?甚至生下孩子? 若离当时解释的是,柳生是自私鬼。 但是是不是,如今已经没办法知道。柳生死了,孩子也没了,同时,两个女人,恨意滔天。 而那个同样在日后身亡的柳氏的族长,确实真正的自私鬼。 他为了留下杨家,不惜去毁掉杨九娘的声誉,在本就身体有所残缺且自卑的杨九娘的心上又捅了一刀。 赵帛心想:“倘若柳氏的族长是杨九娘手下的第一个亡魂,那杨九娘实在不算是替天行道,是替自己行的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心有灵犀也不通”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小叔叔如此的淡定和头疼的原因。 他很警惕:“为什么?” 忽然被赵帛盯着质问的赵小楼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赵帛说的清楚些:“为什么小叔叔你听了我们的猜测,第一反应不是吃惊?” 赵小楼这下真的翻了个白眼:“我这样的过来人,听到你们小孩子的猜测,如果还需要大吃一惊,那我也就别当这个家主了。干脆让给你好不好?” “大可不必。” 对于这种早晚要被自己扛在肩上的重担,赵帛当然是想着越晚越好。想着能得轻松且轻松。 赵帛说道:“我只是好奇,为何小叔叔的第一反应是头疼,很烦.......就好像........” 就好像赵帛之前每一次的行走江湖的开始和结束,赵小楼都是一脸牙疼加上头疼。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赵帛会惹来麻烦,且一定会有麻烦。 而这一次赵小楼听杨九娘的事情的反应表情,和当初一模一样。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会是一桩麻烦,且还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赵帛有了各种猜测。 第一个冒出来的,也是最可能的猜测,就是他们想到的事情,赵小楼也早就预料到了。 作为执法世家的赵家,早就盯着江湖上有可能的风吹草动。也同时发觉了柳家不同寻常的衰弱颓势。从中敏锐的察觉和区分了人为和天意在其中的组合比例。 若是真的如此,为什么赵小楼袖手旁观呢? 总不能是,总不可能是,要放着等到柳家的人死光了吧? 这怎么可以? 江湖人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柳生已经死了,再大的孽缘也算是完了。杨九娘如何可以迁怒于无辜者?迁怒于整个柳家? 而作为执法世家的赵家,为何如此没有担当?没有担当的赵家,还能称得上是绝对中立吗? 赵帛觉得很迷茫。他想要质问一番,却又张不开这个嘴。 他愣了半天,只能问出来一句:“若是柳家如今一切遭遇,解释杨九娘一人所为,该当如何?” 赵小楼的眼神对上赵帛的眼睛,视线交错一番,很轻的在嘴角扯了一个笑:“那就寻到杨九娘,告诉她,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去找无辜的人,别扯上柳家之外的人。” “什么叫柳家之外的人?除了柳生之外,柳家还有什么是罪有应得的人吗?那不过......那不过就就是一桩桃色新闻而已!” “桃色新闻.......”赵小楼这回是真的觉得好笑,给笑出了声音,他连茶都不喝了,一心一袭的就开始笑。笑得赵帛从一开始的些许错愕到之后的不满充盈于胸间。 赵帛的气使得他胸膛欺负的有些明显,明显到旁边的容小龙甚至能够听到他的无声的质问:“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赵帛没有真的质问出声。 赵小楼即便是意会的到,也可以装作不懂,没有叔侄俩的心有灵犀也不通。 不怎么通的赵小楼之后讲的内容也不知道到底算是承认赵家在这件事情上的纵容呢,还是对于这件事情纵容的原因的解释。 但是听到容小龙的耳中,这分明就是纵容了。 “杨九娘是个烈性子,记仇很深,从小就是这样。大概她天生只有九指的残缺就好像是她的封印一般,把她的列性子和记仇用更大的自卑给掩盖住了。但是即便是如此,她依然是个武学奇才,可以说,一个江湖上,是很不容易见到武学奇才的,而一个是武学奇才的同时,还是个记仇的列性子的武学奇才,那就太可怕了。” 杨九娘就是这样可怕的存在。 赵小楼说完上面一番话,把视线转移到一边的容小龙身上,他先是问了容小龙一句:“你应该看过不少街头的话本吧?” 容小龙莫名其妙,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赵小楼又问他:“街头的话本中,应该也有些江湖传奇或者什么恩仇录之类的吧?” 又是一番莫名其妙不明就里的点头。 赵小楼说:“那应该也有一些些正义大侠和魔道妖女的故事吧?” 容小龙这下点头,终于有话说:“听着感觉.......赵家主没少看,比我知道的多。” 赵小楼笑笑:“当然要知道多点,才能当好家主嘛。” 容小龙:“.......” 容小龙并不懂得赵小楼问这些做什么。是怎么个缘故。 不过没关系,赵小楼很快就开始解释了:“魔教的妖女,在很多话本里,一般都是不作恶的。至少不是一出场就作恶,甚至在江湖正派人士不知道妖女的身份的时候,还是如常相处,觉得这个姑娘不错,武功高强,为人也是大方爽快之类。直到被人捅破了身份。” ...... “被人捅破了身份的妖女一下子就成了江湖的对立的敌人。站在了江湖正派的对面。哪怕她其实什么都没做,但是就是因为一条出身就定了死罪。江湖人就开始对她喊打喊杀,昔日的欣赏,相交,都成了错看和蒙蔽,甚至之后和妖女站在同一阵线的友人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危机性命。” 容小龙心说,是这样没错啊,虽然这个举动很荒谬,但是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那书里的江湖人没有看客那边的视角,不知道这个妖女到底是不是改过自新,也不知道这个妖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要怪,也要怪罪那魔教昔日作恶太多,引得印象极差,使得魔教中就算是有向善之人,也要经历比别人更多的误会和考验。 但是容小龙忘了,自己当初不是这样想的。 他当时既没有站在正派的立场,也没有站在反派的立场。他当时是想着,一个妖女,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不算是男人或者女人。她也只是个人。一个人,再如何作恶,掀起的风浪也是有限的。江湖天大地大,为何就容不下一个渺小的人呢?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 但是现在再次听到类似故事。容小龙却没有了以前的那个想法。 他如今想法是:若是杨九娘就是个妖女,她一个小小女子,能做什么呢?能做的也太多了吧?她能翻天覆地,毁家灭族。 一个杨九娘尚且如此,那身后还有魔教的妖女又会做出什么呢? 不是容小龙要这样想,要把杨九娘和妖女划上等号。是赵小楼先列举故事来比喻妖女的。 列举妖女的赵小楼继续说道:“而街头话本中,最后一定会有妖女忽然发疯成魔,然后屠杀江湖的桥段。而屠杀江湖的起因,往往是一件小事。当然,这件小事,不过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也要包括江湖的逼迫,对立,各种仇视和翻脸不认人的种种委屈。而如果没有这些种种前提,妖女也还不会成为妖女,也不会入魔。她会一直委屈下去,隐忍下去。” 一边赵帛发话:“可是如果这番比喻,那杨九娘现在可没有隐忍。” 杨九娘在江湖行走,宛如一个随时会成魔的妖女,随时随地,大杀四方。而在她成魔之前,她已经并非是个向善的妖女,她手上沾血,且行走江湖,本就不是向善。就是为了尽妖女的本分。杀人灭族。 而作为江湖执法世家的赵家,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容若这样的存在。 甚至这样的容忍,是明知故犯的,并非是毫不知情。赵帛后知后觉的跑来告诉赵小楼这样的猜测,结果却只得到了赵小楼一个头疼不已的回应。可见赵小楼早就知情。 赵小楼如何会知情?他根本就不是和杨九娘当初的事情是同龄人。也就是说,赵家上一任家主,赵帛的父亲,也应该是知情者之一。 赵帛单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整个赵家,两任家主,都一直在默许杨九娘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的消灭柳家的人,一点一点的磨灭柳家所有复生的希望。让柳家就如一团火那样,从汹汹燃烧,被杨九娘不断地从釜底抽薪,慢慢的倒水进去,慢慢的减弱火势,到最后,连一点点灰烬中的残余都不肯放过,一定要一脚踩灭,直到成为彻底的死为止。 从表面上看,柳生毁了杨九娘的一生,改写了杨九娘的一辈子。杨九娘有理由憎恨于柳生,甚至也有理由迁怒于柳家那个败坏她的名声的族长。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至于拿整个柳家来出气。 更何况,对于赵帛来说,没有人能够毁了别人的一生。自己的一辈子是自己的。除了自己,谁也没法毁了自己的一辈子。杨九娘当初若是合离,即便不需要抛下仇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然后重新开始,她还是有可能拥有一个平和安稳的一辈子的。 谁让她自己一直都陷入仇恨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那么多柳家的鲜血,好像也没有洗干净杨九娘心中的仇恨。她所作所为,害人害已。 已经可以成为江湖祸患了。 “杨九娘当然没有隐忍,不过,现在江湖人也没有发现她是妖女的真面目啊.......”赵小楼说起来很是坦然,“杨九娘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只是针对柳家而已。江湖人没有发现她的不堪面目,所以没有撕破脸。她不会和江湖对立的。江湖么.....。也不希望她和江湖对立。” 赵小楼面对瞠目结舌的赵帛说道:“什么叫执法世家?什么又是绝对中立?就是别徇私,别偏弱。不要站着任何一方的角度。柳家确实颓败,确实在杨九娘的仇恨名单中,也确实一直被打压。可是,这不是它无辜的理由啊......” 赵帛问道:“这不是它无辜的理由,难道是它要躺着挨打的理由吗?” 赵小楼一摊手:“我相信杨九娘总不是个地痞无赖,随随便便看到一个好欺负的就打,再说了,柳家也不好欺负。否则也不用几十年的时间去针对了。” “......” “要灭门一个家族,一个世家,不难......血洗了就可以。这一点对于杨九娘来说不难。一夜的事情罢了。杨九娘本来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活,她若是当初血洗柳家,可能会更加痛快些。名声也不至于难听到哪里去。反而会落得个烈女的声名。她很多的不白也能洗清。好过现在,到现在江湖上提到杨九娘都在传言,她之所以美貌且武功高强,却依然孑然一身,是因为她天生不全,无法所出。更加骇人的传闻是,她天生无一指,也天生无宫体。” 赵帛:“......” 赵小楼说:“这就是当初柳家留下的祸害。这种传闻,没法洗的清楚的。就算是杨九娘日后再行婚配,哪怕是真的日后有孕,生了孩子,也会有人不信,说她什么不知道哪里抱来的孩子,就如柳生当初一般种种.......到现在,柳生的名头都好得很,到现在,杨九娘还是被传无法生育,非全人。” 赵帛一言不发。 赵小楼不指望赵帛这个时候说什么,但是他还是继续说了:“柳家的族长,为了留住杨九娘,不惜毁了自己家新妇的名声也要给自己的小辈留一个深情的头衔。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家主,为了自己的后辈,杨家的大小姐即便是当时嫁入了柳家,也还是外人。更何况是当时还写了休书。他或许相见了这个传闻将来会令杨九娘多么的不堪,但是他顾不得了。你觉得,杨九娘这个传闻,在短短时间内传遍江湖,传到了几十年后,杨九娘成了个白发老妪都没有停止,是柳家的族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做到的?” 赵帛脱口:“那是如何?” 人言可畏啊。 到底是怎么传地满江湖皆知的,不光是赵帛觉得奇怪,杨九娘也想要知道。杨九娘在江湖上,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知道的。然后,她的冤冤相报,虽然至今不知道何时了,不过,好歹好歹,她算是知道仇怨的对象是哪些了。 针对性复仇要比直接血洗灭族来的困难的多。不过没关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也有足够和江湖执法世家谈条件的底气。 所以说啊,人啊,还是要有底气。江湖人要有武功,官场的人要有脑子。就算是水里的鱼儿,那也地有一一条摆动的飞快灵活的尾巴。 “第四百五十九章 桃花源的入口”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所以,杨九娘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赵家的默许?” 不光是赵帛,连容小龙听到这个结论都要震惊一下。 不过这个结论赵小楼不认的:“江湖有执法世家这个定论,才多久啊?虽然是你出身记事的时候就有的概念,可是你才多大?赵家从立住江湖,到被江湖承认中立,再到有了鹅湖那一片的领地,其实中间过了很久,到赵家已经拥有中立决断权的时候,杨九娘手里已经有了半数的人命了。” 赵帛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但是不管是赵小楼还是上一任的执法世家的家主,也就是赵帛的父亲,都不曾做出亡羊补牢的事情。 这都算是袖手旁观了。 直接导致的就是柳家从当初大名鼎鼎的合剑山庄的铸剑师到现在查无此人。 这算是什么? 赵帛不知道。 但是赵小楼心知肚明:“这才是执法者应该做的。” 赵帛:“......” 赵小楼说:“执法者并不是真的要公平断案,或者真的去解决冲突,化解矛盾。而是在这之前,把冲突,矛盾,甚至会引发的案子给提前化解掉。江湖似乎不需要执法者,江湖似乎也觉得赵家可有可无,这就是赵家在起到作用。” 赵帛不是很懂。 赵小楼看赵帛的反应,也觉得赵帛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因为就连赵小楼自己听来,都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试图忽悠两个小的。 赵小楼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搁置这件事情。 赵帛见赵小楼不再言语,明摆着不想和赵帛说话,他也觉得如果再站下去,他真的要吵起来。赵帛明摆着也不想吵架,于是怒气冲冲的走掉了。 赵帛走掉的时候并没有扯上容小龙。 刚刚开始就在发呆的容小龙满了半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就剩下赵小楼和容小龙两个人面面相觑。 面面相觑的赵小楼对着容小龙,又是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传来,如一记无声的闷锤,重重地砸在容小龙的心上。容小龙整个人抖了一下。他开始有点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发呆,结果没赶上和赵帛一起走,到现在,走也不礼貌,留下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 容小龙这边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不要紧,赵小楼这边要说的可是多了去了。 赵小楼开口叫人:“送点吃的进来。” 门外听了吩咐,应了一声。之后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赵小楼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下。” 听听,这是‘你坐下’。不是‘坐’,也不是‘请坐’。等等。 容小龙不敢推脱也不敢说什么,直接就‘坐下’了。 叫来吃的,岂不是要慢慢聊?聊饿了在吃?吃饱了再说? 容小龙没闭眼都觉得两眼一黑。 他莫名其妙有一种小时候回到山上,师父忽然开始教训他的一种紧张感。也有一种私塾中私塾先生忽然说今天开始抽查昨日的功课的那种头皮一紧。 容小龙现在就开始头皮发麻了。 赵小楼看出了容小龙紧张,还火上浇油:“你不用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所以就真的是要问话? 赵小楼不知道,他刚刚的言论,很像是那些私塾的先生们说的,‘不要紧张,随意抽查几个背书而已’,然后大家就全部都紧张了起来。 幸好赵小楼问的都是容小龙知道的内容:“你们是如何料到杨柳两家的陈年旧事的?” 容小龙抬头,看了赵小楼一眼,确认赵小楼并不是审讯的神情之后,才讲:“我如果......如果说我见到了杨柳两家当时那一出狗血的苗三娘,赵家主会信吗?” 这样问的问题,赵小楼除了说‘相信’之外,想必也没法说别的了。 如果赵小楼说不行,那容小龙还需要说什么? 为了让容小龙说下去,赵小楼只能选择相信:“如果是别人说起来,我或许还会质疑一番,但是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那我就会相信了。” “不是鬼,”容小龙摇头,先给赵小楼声明了一点,“不是鬼,是真的活人。苗三娘当时当着那些见证者的面投湖,不是想死,而是求生。” “所以她是活了过来?然后一直隐居在别处?” 容小龙还是摇头,说:“也不能算是正确的,准确来说,她活下来了,想不想要偷生不知道,但是当时估计是想着江湖天大地大,见过她真面目的也不多,只要改名换姓,总能再寻一片天地。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落空了?” 赵小楼开始有点糊涂了。什么叫落空了?既然求生成功,那么落空的又是什么呢?是改名换姓给落空了,还是再寻一片新天地给落空了?比较一致纠结于过去的杨九娘,给柳生生下一个孩子的苗三娘比较起来会更加的现实吗?可是如何又落空了呢? 正在愣神的时候,赵小楼听到容小龙继续说道:“我当时在佛妥山下的镇子里遇到苗三娘的时候,她身边有个很小的孩子。白白胖胖的,三岁到五岁的样子,很喜欢吃东西,会撒娇,然后很黏着苗三娘。很乖,在......在我和若离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他就一直很乖。像个很懂事的人那样。” 赵小楼几乎算是越听越糊涂,他先问了一句:“那你见到的苗三娘大约是什么模样?” 他听到容小龙回答说:“是个苗疆打扮的老太太。” 非常娇小的白发老太太。手里拄着一个造型普通的木头拐杖,看着精神很好,和蔼可亲,有白发有皱纹也有微微的驼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袄子和黑色的棉裤,发皱的耳垂上挂着两个成色很不错的银耳环,细瘦发皱的手腕上也有一对成色相同的银镯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像个乡下老太太,而且还是日子过得不错,儿女孝顺的那种有福气的老太太。 那个时候,容小龙和若离以为她是个妖怪,还在猜测这个眼前这样打扮的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精怪。黄鼠狼还是穿山甲或者别的。 结果人家是个货真价实,且唯一独一份的大活人。 赵小楼沉默。 沉默间隙,门外传来动静打破了赵小楼的沉默,隐庄的小厮带了一些新鲜的吃食,有容小龙刚刚吃过的小吊梨汤,还有梨子做的软糖,还有梨花模样的糯米糕,以及芝麻小烧饼。 容小龙拿了一块芝麻小烧饼吃。小烧饼大小很合适,一口半个,两口一个。搭配刚刚的已经冷下的茶,很合适。 赵小楼也拿了一个小烧饼,若有所思的吃了起来。 不怪他要思考。 杨家和柳家的事情相隔太远了。都是几十年的时光了,比较当年容氏的事情还要九,容小龙如果遇到的是苗三娘的魂魄也就算了,结果遇到的是个大活人。 而容小龙说,他遇到的是个老太太又非常的合理,确实,如果苗三娘还或者,如今应该和现在的九指青娘差不多,也是个白发老者了。 但是又有不合理的地方。 佛妥山,佛妥山下,什么时候,佛妥山下有个镇子了?而在赵家记录的关于杨柳的事情中,柳生确实是在佛妥山上投崖的,他也是死在了佛妥山的脚下。但是佛妥山下并没有镇子,而是一片山谷。后来过了几十年,那片山谷中湖泊干涸,成了一个废掉的深谷。那里多石头,并不合适耕种,自然也没有村落存在。而在佛妥山的另外一面就是官道。北面有个近路可以横穿佛妥山。但是那里也没有人烟。 而容小龙当时是去金陵的。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就算是要走小路避开一些可能的麻烦,也是走的北面的山路。从北面山路下来,就到了之前遇到赵帛的那个官道边的村子。 中间出了一些废弃的茶园,竹林,石林之外,并没有村子。 所以一开始赵小楼才会觉得他遇到了鬼。 赵小楼到现在还觉得,容小龙遇到的是鬼。 “你确定是人吗?那个苗三娘?” 赵小楼有后半句话没说——有没有可能,是鬼,你误以为是人?或者......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灵鬼?”也有可能啊,杨柳两家那件事情开始的时候,容氏还在呢。 可是赵小楼又转念一想,以当时杨柳两家的能力,怎么可能请得动容氏出面?容氏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柳生事后,柳家想尽一切办法,说不定就真的想过寻求过容氏。但是后来柳生下葬,也就表示容氏没有出面,或者拒绝了。 所以灵鬼的事情可能性不高。加上容小龙说他遇到的是个苗人打扮的老太太。 容小龙说:“确定是人,而且她不知道容氏。有人困住了她,阻止她在造孽缘阻碍来生的福报。所以,给了她一片桃花源,让她在那片桃花源中,以唯一一个活人的身份,慢慢老去。” 赵小楼说:“谁给她做了一片桃花源?” 容小龙说:“神仙啊。” 赵小楼:“......” 赵小楼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接。 这事也太荒唐了。但是荒唐的还很现实,又离谱,又可能是真的。 搞得赵小楼非常的凌乱。 如果是容小龙一个人的遭遇,或许还有的解释,可是偏带上了一个若离。 那就很不好讲了。 怎么又遇到一个神仙恩。 如果是神仙的桃花源,基本上也就是再寻无踪了。这事要靠机缘,当年的武陵人有,太守没有;如今的容小龙和若离有,赵小楼就没有。 如果这事情是真的,那神仙也是能力有限啊。 “那个神仙,解救一方,却无法渡化得了杨九娘。” 容小龙说道:“他自己说自己是个闲散的神仙,守着一方结界和一个貌美如花的酒坛妖怪一起过日子。守护一群精怪。没有心情去普度众生抢菩萨的活。那个苗三娘,是自己送上门的。他没办法,才接了,然后让姐结界里的妖怪化身成人形,陪着苗三娘过几十年的桃花源生活。” 那个管了苗三娘闲事的神仙的解释容小龙现在还背的出来,也背了出来给赵小楼听。 “.......苗三娘子当年在江湖爱上个人,生了个孩子,结果孩子三岁上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有了妻房。只不过家中妻子无法生育,那男子和她恩爱说白了就是想要她的孩子。她刚烈啊,知晓了事情真相之后,就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把孩子给掐死了。那男人受了刺激,当场疯了,直接当着她的面投了悬崖。这苗三娘子呢,原本掐死孩子的时候还算是疯癫癫的,结果看到情郎跳了悬崖,居然就清醒了。她就抱着孩子的尸体疯疯癫癫走到这里来。” “现在想想,那个什么只要孩子啊,妻子无法生育什么的,都是柳家放出来要逼死她和杨九娘的幌子,”容小龙说,“但是她信了,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亲身孩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那个神仙看她可怜,也没有揭穿怕她承受不住吧。就施了个法,让那个孩子活起来。但是只能在这个镇子活。她为了那个孩子就一直留在这里。起初还年轻貌美,就让那个孩子叫她娘,后来她老了就让那孩子叫她婆婆。” 赵小楼:“......” 容小龙也是想到一茬说一茬,他又想到:“对了,那个孩子,就是苗三娘和柳生生的孩子。那个孩子死了,被神仙给幻化活了,但是一直都是三岁的样子,所以我猜测,神仙的幻化可能和容氏的白纸通灵术一样,就是做了个灵鬼而已。” 苗三娘子当时是抱着一个死孩子投湖的。 那是一个冬日。 苗三娘投湖之后,当夜下起了茫茫的大雪。白雪覆盖了情郎的血迹,寒风也冻住了湖面的水波。 这个杀人偿命的故事,最终还是走向了令人唏嘘和满意的结局。 这段故事可以预料的在多年后依然能够被江湖人提起,尤其是在遇到苗女的时候,那些亲历的江湖人就会端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把这个已经天花乱坠的故事再度讲述,其中当然会添加些令人跌宕起伏的艳事,其中情爱纠葛,痴缠,恨意,苦爱等等细节,详细的仿佛说书人当初是跟随在苗女身后的影子。 而在这江湖流言蜚语中。 苗三娘一身湿漉漉的从这个小镇的河面上浮起,面无表情的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一路不停走到了莫轻言的客栈。 ....... “现在想想,当时佛妥山下的那个湖水,应该就是通往那个桃花源的唯一入口。苗三娘是误打误撞的,通过那个结界入口,到了那片桃花源的。” “第四百六十章 不是他想要的走向”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即便是如此吧,”赵小楼说,“那个湖水也早就已经干涸成为荒地了,你和若离并不是从那个入口入的结界。” 容小龙不是很知道赵小楼说要表达的意思。 赵小楼也问了一个容小龙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算是那个‘桃花源’的入口消失了,你和若离依然可以进去呢?而且,是若离带你去的?她安然无恙,以为是个普通不过的地方,可是等到你去了,你才看到不同寻常之处?” 容小龙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有点想着能够猜到了赵小楼的意思,但是又觉得很离谱。 赵小楼的意思有理有据,不算是胡说八道。但是这种有理有据的猜测对象如果是他,那就显得算是十分的离谱了。 觉得十分离谱的容小龙说:“难道还能是因为我吗?故意要引我过去?不可能吧?” 容小龙不光是把‘不可能’三个字挂在了嘴边,还把这三个字的情绪都表达在了脸上。赵小楼发现了这一点,觉得很奇怪,他也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容小龙听懂了,并说:“我又不是什么江湖话本的江湖大侠。更加不是什么天选之人,怎么可能很多人都在意我?想弄死我我相信,但是如果连神仙都要故意引我一番,我觉得这事也太离谱了。我哪里像是大侠?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大侠。” 他最后一句话都算是嘀咕出来的。 不过嘀咕并不表示自己心虚或者底气不足,而是一种嘟囔。更多的是一种心累。表达了无数次自己是个小菜鸟,不应该担负希望和重任的人一直被高看,也是很累的。 容小龙就很累,心累的人会有一种无形的逃避心理。 容小龙现在的状态就是。 成文成武的事情没完没了,康乐还在关押,闫大夫算是因为被他连累要奔赴北凰,小元将军那个那个颜康依然不知下落,徐长生这一趟回来也是古古怪怪,加上方卿和的请婚,以及若离的离家出走。 容小龙太想要理直气壮的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毫不相干了。 但是......好像这一切又是因为凤台童子的死而开始爆发的。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凤台童子心性残忍想要至他于死地,就不会去用匕首来杀了他,如果不用匕首来杀他,凤台公子当街做长生演的时候也不会阴差阳错毙命。当街毙命啊......连掩护都掩护不了。直接轩然大波一番,几乎是惊动了整个朝廷和不予楼。 结果这一番操作,全部被理所当然的扣给了容小龙。 容小龙心里苦,就算是想要解释,也解释不了。 几乎没人信,就算是勉强信了,那还有个天意在头上扣着呢。 就好像这一次,明明就是阴差阳错的遇到了苗三娘和那个闲的发慌的神仙,那神仙还讹诈了他们好几贯钱呢.....也不知道足不出结界的神仙要凡间才能通用的钱做什么。但是这件事情传到了赵小楼的耳朵里,因为遇事对象是容小龙,这种放在武陵源身手的遭遇,就成了一种刻意为之。 ....... 刻意为之啊....... 刻意为之,一般都是在发生在街头话本中的男主角身上的。 在一堆人的期盼和保护下懵懂长大,之后到了江湖,遇到名门世家的女侠,遇到高手相助,遇到江湖前辈一见如故要收他做干儿子做弟子做侄子做女婿......江湖大侠以为自己是讨厌喜欢的缘故,结果却发现是因为天生是主角才有此待遇。 之后肯定要各种如有神助,跌入悬崖会遇到绝世高手(容小龙没掉下悬崖,上一个掉下悬崖的是柳生,死地透透的);然后获得武林秘籍(容小龙确实获得了杨柳秘籍,但是能用吗?和九指青娘撞武功招式了都);或者遇到江湖前辈指点迷津(方卿和没给他指点迷津,只是一见面就非常干脆利落的告之了身份,然后让他赶紧跑);至于名门世家的女侠.......若离算吗?若离见了他就把他列为了假想敌,而月小鱼......见面礼就是两个巴掌,而且她还是个灵鬼;他倒是和江湖世家的少侠一见如故了.......可是他也不要这个走向的话本啊....... ......... 赵小楼眼睁睁看着面前本来很乖的容小龙因为他的一个随口的问题开始抓头发。 忽然觉得有点内疚。 内疚的赵小楼开始反思一番,觉得如果自己是容小龙这个处境,他估计也要揪自己的头发。 已经很烦了。结果还要被大人各种审问。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比赵帛更加不经世事,毕竟也不是从小就有‘将来我要承担大事’这个觉悟的前提下长大的。 想到这里,赵小楼就觉得有点内疚。对于容小龙来说,他确实不会想到很多。更何况,遇到桃花源已经很是离谱了,又遇到桃花源的神仙,更离谱。 赵小楼口气软和了一些,说道:“你和若离年纪都很小,即便是在那个结界里遇到的苗三娘,只怕也是不知道当初的那一番故事的。” 容小龙因为赵小楼为他委屈而加倍的委屈:“我是个乡下的孩子,在这之前,知道的江湖都是那些秀才为了养家糊口胡诌的。再说了,即便是那些胡诌的本子,写的也是遇到曾经名震天下的至尊大侠,那种大侠算是如雷贯耳,人人皆知的程度了。” 起码普及程度地是顾文熙这种类型才行。 当初容小龙第一次遇到顾文熙,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在他自曝姓名之后,立刻就能够想起顾文熙的生平经历和光辉事迹,这才叫名震天下,天下,地普及到容小龙所在的乡下。乡下也是天下,也是王土。 那一出狗血的,知情的江湖人都刻意避而不谈的一出江湖感情纠结的事情,估计虽然听来离谱和不上台面,但是江湖这么大,想必更加离谱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他遇到的还不是柳生,也不是杨九娘,而是在江湖上最没有性命的苗三娘。 即便是跟着他一起在那个桃花源遇到苗三娘的是赵帛,赵帛也不会听到苗三娘这三个字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是当年那一桩江湖狗血三角旧事的主人公之一。 更何况是容小龙了。 容小龙委屈万分:“或许我和若离就是误打误撞,或者神仙是觉得那个苗三娘寿数将至了,所以要把该清理的清理,该解决的解决。话本里不是也说过的吗?在一些神仙话本里面,如果一个下凡历劫的神仙要了结凡尘事,会一一断掉和凡间的所有联系,而苗三娘这边,是苗三娘和神仙有缘,神仙为了她的来世考虑,中止了她今生的孽,圆满了她的来世。她今生若是了了,就坦坦荡荡的走,不带走一点东西,那自然而然,就要包括那个被她偷来的杨柳秘籍。” 容小龙继续说:“那秘籍要怎么归还凡尘呢?当然是由凡尘的人带过去了。我是容氏的指路人,正好在,就被抓去当个跑腿的。” 容小龙说的一脸真诚:“至于容氏手眼通天到神仙都来插手管容氏后人的事情,我觉得是我想太多了,要么就是觉得神仙真的爱管闲事,要么就是高估容氏的分量。但是我哪个都没有想过。” 这个是真话。 如果容小龙真的觉得神仙那么爱管闲事,他就应该去把杨九娘都抓到结界里面来,让苗三娘和杨九娘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解决误会,去把柳家的人该清算的清算,该吓死的吓死。清白该还的还了,黑锅该是谁的就还给谁。然后再让苗三娘和杨九娘不要大开杀戒,了却今生,期待来生圆满——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另外的自作多情了,毕竟凡人眼光短浅,人家只会说专注当下,不会不顾今生只待来世,否则下一辈子不也是一个样子,继续虚度,继续期待,然后一场场的都是空。 作为神仙的莫轻言没有多管闲事,容小龙觉得莫轻言之所以会去管苗三娘的闲事是因为苗三娘是自己撞到结界里面去的。她是正正经经,通过那个人间唯一的结界入口到的那个佛妥山下的绿萝镇。这就等于是一种缘分所在了。这个在神仙志怪的话本里,叫做有‘缘法’,有缘法是一件或者是好,也或者是坏的事情。 有的江湖大侠会因为这样的缘法而被高僧以命换命的搭救,无原因,不需要回报,只是因为所谓的‘缘法’,有的江湖魔女会因为这种缘法而被前辈高人强迫超度,洗涤心灵,从魔女变成圣女,也是因为缘法到了。而到苗三娘这里就不算是幸运了。 她有神仙的缘法,然后这个缘法直接困住了她的一生。 或许在神仙看来,一个人有好几个轮回转世,牺牲一个不堪的今生换一个美满的轮回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对于目光天生短浅的凡人来说,这还是亏了的。因为人毕竟就是人,不是神仙,看不到前世,也不知道来生。 让专注于当下的凡人去说服自己牺牲今生去换取来生,不管福报如何诱人,那也没办法真的铁了心的心甘情愿。 人怕死啊......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容小龙还不忘了给赵小楼嘱托一声:“你也是,赵家主,你应该没有和之前的容氏有过是交道,所以,也别真的把容氏想的太过于离谱了......——你看看我,心里还没个数吗?” 赵小楼:“.......” 虽然不算是一把年纪,可是好歹也算是江湖地位不错的赵小楼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小孩子给教训了? 赵小龙这样想着,搁置下了手里的茶盏,问容小龙:“这件事情也就罢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杨九娘那边,赵家一直盯着。杨九娘也是承认,她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之所以闹成这样也是因为柳家当时不肯改口承认这江湖一番事是故意毁人清白所为。” 容小龙抬头看他。 赵小楼接收到容小龙的眼神,继续说道:“人虽然有两个耳朵,两个眼睛,只有一张嘴,但是一张嘴里出来的谣言,想要辟除谣言,就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那么简单的了。就算是当时柳家满江湖挨家挨户的辟谣,承认自己当时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毁了杨家大小姐的清白和声誉,想必也不会被人相信,反而会令人觉得,柳家如此,是迫于杨家的威望.......柳家当时想必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就没有做太多的努力。默认了杨家的九娘的清白受损。他们觉得,只要杨家九娘和柳生重归于好,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谣言就不攻自破,既然谣言造谣的是肚子,只要让肚子鼓起来不就好了么?不是要比跑断腿的辟谣管用?” 赵小楼看容小龙越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有所变化,就问容小龙:“你如何想?” 还能如何想?容小龙说:“这不是流氓行为吗?” 赵小楼笑起来:“可不是么?这就是流氓行为啊。柳家无赖,既然是柳家先无赖了,那么杨家九娘予以反击,让柳家受到教训,有什么不妥吗?我们作为执法者的赵家,只需要保护无辜就行了。至于罪有应得的......为什么要保护呢?” 容小龙说:“那又如何能够区分的了,是有罪,或者无辜?” 赵小楼笑了笑:“杨家九娘会操心的——她若是不操心这个,也不必报个仇解个恨如此费力了,花费了几十年的而时间去做一件事情。” 容小龙问:“那刚刚就应该和赵帛好好说。” “他气头上呢......”赵小楼说,“他从小就这样,一到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自己知道,所以跑出去消气去了,等他气消了之后,他就会自己回来,然后来听我的解释的。不要紧的。” 赵小楼反而过来劝他。 赵小楼说不要紧。 “可是......”容小龙还是忐忑不安,“这段时间,不太平.....他要消气,最好也是回自己房间消气最好......他之前还去街上买包子.......” “有卫华跟着呢。”赵小楼说。 “可是之前卫华被成文成武给打伤了啊.......”容小龙想要说这个,可是又怕自己乌鸦嘴,最终闭嘴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剪出月色”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没什么事情,气哼哼的出去了一趟,气哼哼的回来。大约是和赵小楼谈过一场还是别的,反正睡觉之前他的情绪是好了很多的。不过也不像是很愿意谈的。 背对着容小龙,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也轻手轻脚的上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其实不困,但是在赵帛睡了之后他也不好意思不睡,就只能干躺着瞪眼。 过了好一会,差不多等到容小龙躺到无聊开始有了迷糊的睡意的时候,对面床上,赵帛的声音就从幔帐那头传了过来。 声音很闷,但是没有鼻音,显示着赵帛一直没睡。 他的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起源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叔叔说,要我们两个一起去陌家。” 容小龙很轻的回了一个字:“嗯。” 赵帛继续说:“我叔叔说,要我们两个人都去拜陌家小姑姑为师,学雁回剑法。” 容小龙又‘嗯’了一声。 赵帛终于有了别的动静: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声音也跟着透着明显的困惑:“你没有别的反应吗?你不拒绝吗?你不奇怪吗?我叔叔说的时候没有过问过你我的意思!” 容小龙又一次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卡壳,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的开口:“可能......我留在陌家,对大家都好.......” 容小龙想起来自己当时就是在陌家被李奇奇给抓走才出了那么多的意外的,他记得当时自己非常抗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去抗拒,许是不喜欢被别人安排,许是觉得方卿和欺骗他,也许是一种天生少年人的叛逆。反正那个时候容小龙满心满眼的想着的都是到时候怎么和陌如眠婉拒这件事情。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那么坚决的要抗拒留在陌家的事情。他现在觉得,如果当初自己同意了,留在了陌家,或许就不会出这么多的事情。 至少....... 容小龙发呆,心里想着,虽然李奇奇照样会死,但是她至少不会发现自己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害死,至少,至少,她到死,都是以为自己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命运如此。她不会孤零零的死掉,被钉死在一个薄薄的棺材里,胡乱的埋葬。 但是至少,至少来说,他不出现,不需要去找方卿和,就不会在佛妥山上遇到陈二狗的魂魄,不予楼的人不会为了埋伏他,把陈二狗的客栈和伙计以及那个相好的给杀掉。 还有,还有......如果他不出现,康乐就不会认出为了让他出现而杀了那一家人,也不会为了这个,差点害死赵帛,成文成武或许今日能够回家......不对,如果他当时留在了陌家,赵帛根本就不会来找他,他也好,月小鱼也好,徐长生也好,都不会为了他的事情而入狱,也不会为了接应他而被康乐暗算,成文成武根本不会有此劫难。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只要他当时留在了陌家。 只要他留在了陌家....... 只要他当时并没有出现........ .......这些都是容小龙的心里话,赵帛当然不可能听得到,也不会读心,他只是莫名其妙于容小龙忽然的丧气言论,也奇怪于他的言论之后的沉默。 赵帛的追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赵帛追问:“什么叫做你留在陌家对大家都好?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容小龙不想解释。尽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说出来这样的话。 但是他懒得解释,也不想要再说一些什么。 他只是依然保持着平躺的样子,用手臂盖着眼睛,独挡住幔帐后屋子中间的那一点烛光的光线,在彻底的黑暗中,非常非常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一个非常长的呼吸。 像个心事重重,无法解脱的老人。 容小龙也不傻,很快就猜到了一些事情。 他因为鬼手影的事情昏睡了很久,每一次醒来,都能够看到一直在自己面前的容小龙。容小龙每次看到他醒来,都露出一个非常轻,现在想想非常勉强的笑意。他那个时候因为毒性发作而十分的疲倦,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容小龙的这个笑意。 现在回想,容小龙那个时候的笑意中,透着非常明显的绝望。 赵帛知道容小龙绝望的来源,非常复杂,容小龙像一个骆驼,背上背负了很多很多的稻草,所有的稻草加起来已经沉重无比,现在容小龙摇摇欲坠,虽然现在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没有来,但是很明显的,容小龙想要找个能够卸掉这些负担的稻草的地方。 而很明显,能够暂时让容小龙卸掉这个负担稻草的地方,就是陌氏。 “.......” 赵帛在那片叹息声之后也跟着陷入了沉默。他的面前是一片轻薄的幔帐。幔帐之后,是桌面上的烛火,这里不是赵家庄,并没有如在家里方便,更加没有什么贴身服侍的侍女负责剪烛花,没有剪掉烛花的蜡烛的火苗跳动的很快,看久了,赵帛眼前不自觉的酸涩,睁不开眼。 ....... 容小龙在黑暗中听到一阵衣料的窸窣声,声音很大,他反映了一会才想起来赵帛当时是和衣而卧的,估计是下床,怪不得声音那么大。 容小龙听了一会,确认那声音并没有朝他这个位置过来,于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又听到了一阵利刃的声音,很轻,咔嚓咔嚓的,像是在绞什么东西。 容小龙听了一会,没听出个所以然,终于没忍住,把挡住眼睛的胳膊给放了下来,偏头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 幔帐很薄,但是即便是很薄也并非是完全透明。他只能隐约的看到赵帛的影子在桌子前面晃动。手抬了起来,又放下,然后又饶了一圈,又抬起来,又放下。 容小龙在柔和的光芒下慢慢适应,放松了刚刚微微眯起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赵帛呛他:“你不会自己看?” “......”容小龙无语,自己看就自己看,他一把掀开了床前隔绝的幔帐,“你在.....剪烛花?” 赵帛穿戴算是整齐,就连束发的发带都没有散落,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是气鼓鼓的只是脱了鞋子缩在床上生闷气,但是并没有打算睡觉,他如今趿拉着一双鞋子,衣冠楚楚又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剪烛花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古怪。 赵帛回头和容小龙的视线对上,说了一句:“这蜡烛的晃的我难受,没有婢女给我剪烛花,只好自己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弄来弄去,都没有像相思剪的那样,能够剪出月色来。” 容小龙:“.......让我来吧。” 他最终打开了幔帐,披了一件外衫,也趿拉了鞋子下床,走到了桌边,接过了赵帛手里的剪刀。 容小龙不知道什么是剪出月色的烛光来。但是容小龙心想,大概这烛火,应该就是柔和地想刚刚被幔帐过滤时候的样子。 那就要让烛火再小一些,不要跳动,也不要爆蜡油。 容小龙剪刀了多余出来的烛芯,把烛泪给剔了下去,用剪刀的一端按了一下,引那一汪烛泪往下滴落。 没有接触烛泪之后的烛火重新恢复了安静。它变成了如月光那样柔和安静的样子。 容小龙轻轻把剪刀搁置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说:“我小时候就会给我师父剪烛花。我师父不缺钱,但是家里最费的就是蜡烛。我师父整夜整夜的不睡,一直看天上的月亮,如果没有月亮,他才会去看烛火。天上或许不会永远都有月亮,但是屋里,会一直有烛火。” “.......” “......我师父看月亮,看烛火,看山间的风,看院里的花,看四时风物,看落日晚霞,他从来不看我.......我一直知道,我师父很讨厌我。” 赵帛发愣:“你师父?讨厌你?” 容小龙笑了笑:“我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但是其实小孩子比大人想的更加的明白。其实小孩子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小孩子会装作不知道。” 大人和小孩很有意思。 大人以为很多事情要瞒着孩子,不让孩子知道,其实孩子什么都知道;或者大人会认为孩子根本不会明白,根本不会理解,但是其实孩子都明白都理解;可是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大人不喜欢孩子,孩子就也能够跟着不喜欢吗? 容小龙很平静的说:“我师父讨厌我,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我师父是想要让我死......可是我能够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我师父养大我,好歹没有让我缺胳膊断了腿,我小时候没有读书,也不懂读书,我师父没有和我讲过孩子大了就要读书,可是当山下的私塾先生带着我上山让我读书的时候,我师父也同意了。.......我当时就在想,我师父就像个蜗牛一样,被人推一下,才动一下。” “......” “小时候我饿的一直哭,吃不进去水,孩子再怎么小,也不是什么草木,不能够真的靠着喝水就可以活下来,村里的大婶看不过去,让我师父去找奶娘给我喂奶,我师父就找了奶娘,后来我大了也是村子里的大娘说我可以吃米糊,我师父就开始喂我米糊,知道我长牙,可以吃和大人一样的食物.......后来我人长大了,衣服小了,只要村子里的大婶大娘给我师父说一声,第二我就会有新衣裳穿......我师父永远不注意这些,但是只要别人告诉他,他就会去照做。” “......” “我就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人让我师父疼我爱我,真心把我当成是养大的孩子那样.....我师父会不会也会照办呢?但是没有人这样做过,也没有人和我师父说过让我师父疼我爱我。所以我师父不会。也不懂。当然不会做。” 赵帛听到这里,觉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觉得不管是说容小龙的师父古怪还是说古怪。但是无论是古怪还是古怪,都非常没礼貌。赵帛就闭嘴了。 他听着容小龙继续说道:“我师父......不会对我好,不爱我,不疼我。但是他没有丢下我,没有抛弃我,没有赶走我,山下村子里的大叔大娘们,让我师父对我好,给我穿新衣服,给我吃糕点,没有因为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就不许自己家里的孩子和我玩.......但是,他们没有想过要从师父那里要走我养我的......我长得不丑,性格也不算是别扭,也会干活,怎么就没有人爱我喜欢我呢?” 赵帛不知道容小龙为什么忽然说起来这些事情。印象中,容小龙虽然不避讳自己的成长经历,但是很少说他的师父。也不许别人说他师父的不好。 尽管不许说,也没用。 容小龙长到十五岁,性格没长歪,生的也不错。这并不算是他那个师父的功劳。 否则方卿和和他的叔叔赵小楼也不会对容小龙的师父有如此诸多的不满。 刚刚赵小楼叫赵帛去谈话的目的,一是要赵帛去跟着容小龙到陌家学雁回剑法,二来,是要赵帛在这期间想办法掏出来容小龙故乡,他或者方卿和,要去拜访一下容小龙的师父。 “暗中。”赵小楼说的很明白,“我和方大人要去私下拜访一下容小龙的那位师父。我们总是觉得,那位师父所知道的,要比容小龙所认为的多得多。” 赵帛且先不说这样不打招呼十分的无理,何况还有恨不尊重容小龙的前提在。 但是赵小楼一点也不觉得。他用了一种‘小孩子懂个鬼’的表情。 抬一抬下巴,说道:“很多我不懂的,没办法从容小龙身上得到的的回答,我都要一一知道。” 当时的赵帛忍不住问:“你和方大人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说...... “你一口一个的师父,你师父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要叫他师父?” “你的武功,是你师父教的吗?” ...... 这几个当初就在质疑的问题,赵小楼很早就问过了。 但是容小龙有的回答了,不是师父教的,而是自己学的,他的师父,甚至连识文断字都没有教授过。一个白白担了师父称号的人.......到底是如何,捡到的一个指路人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隔空下战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知道,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小叔叔赵小楼不喜欢容小龙的那个师父。就连方卿和也是对于那个师父疑虑重重。尽管容小龙是在下山之后才开眼的,但是这不代表那个在山上做两袖清风状的师父就可以真正的置身事外与己无关。 这确实也是赵帛想不通的地方。 就算是那个师父真的世外高人好了,为什么这个世外高人,把容小龙给捡了回去,一不教武功,二也没拦着容小龙去主动学武功;虽然容小龙学武功是因为阴差阳错去认了字才学的,但是如果那个师父不想容小龙去接触武功,那大可以把装着武功典籍的箱子上一百二十把锁头给锁个严严实实....... 就不行容小龙会求知欲迫切到那个程度,当场去跟锁匠拜把子...... 赵帛越想,越觉得容小龙的那个师父未免也太渣了。 就好像那些玩弄了姑娘们感情的风流,不对,下流的纨绔子弟。 不主动(容小龙的师父并不主动教容小龙武功),不拒绝(容小龙想要学武功的时候也没有阻止过),就连容小龙去私塾上学学着写字,那也和自己没关系,是山下私塾的先生多管闲事,他只是没法拒绝而已。.......反正综上所述,说来说去,对于容小龙后来闯荡江湖的想法的诞生,包括容小龙那一身比上不足,比下也没有有余多少,童子功功底一塌糊涂的武功,他的师父没有半点责任。 就算是将来容小龙不小心死在江湖风波中,他的这条命,算账也算不到容小龙的师父头上。 ....... 对于这样看来,容小龙的师父要么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家伙。故作姿态,其实根本没有真才实学,都是一肚子的草包而已。他捡了个不要钱的徒弟,说是徒弟,其实就是个仆人,这个仆人不光可以伺候他,还能赚钱养家。 这些事情,容小龙说过。 不是赵帛编的。 几乎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赵家的小少爷长大的赵帛,如果不是听人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鸡苗。——那不就是小鸡崽子么? 结果不一样,容小龙很认真的说,鸡崽子是所有小鸡的统称,但是鸡苗不一样,只有小母鸡的鸡崽子才能叫做鸡苗。平常人不会养很多公鸡的,小公鸡崽子没有用。 小母鸡长大天生会下单,但是如果想要蛋孵出来小鸡,就要在鸡窝里养一只公鸡。如果只是想要鸡蛋,那公鸡就不需要。 不是家家户户都要要个打鸣的公鸡的,一个村子,养个两三只公鸡就够了,那嗓门,山下公鸡打鸣,半山腰的容小龙梦里都能听到。 因为没钱,容小龙只能砍柴到山下集市上卖点钱,买一些鸡苗鸭苗,带回山上养大,下了蛋再送到集市上换钱,换些米面布料和盐。 容小龙一开始不需要孵小鸡,所以没有买小公鸡,后来他觉得可以圈一块空地养一窝小鸡,但是后来刚刚借来的小公鸡就在当天半夜被山里的黄鼠狼给咬死了。 穷人的人生总是要吃教训的。 吃了教训的容小龙,很快学会了到了太阳下山之后把鸡鸭鹅赶到柴房里锁好,第二天再放出来。这些东西,都不是容小龙的那个师父教的。 包括布料还要选粗布的,因为耐穿。盐巴也要买粗盐,比细盐便宜一半,不过那不是官盐,是私盐,买的时候要偷摸摸的去买家后门做交易,带回去之后,再用石臼慢慢地磨成细盐。这个过程又辛苦又费时间。可是对于穷人来说,时间和辛苦是最无用的。也是唯一能够省钱的法子。 穷人有很多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省钱法子。是赵帛这也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不会明白的。 赵帛不需要明白,所以赵帛的师父就算是不告诉他,也不算是失职。但是对于容小龙来说,这些东西他都应该知道,但是他却是在自己受到教训或者是别人告诉的。 而这些,都是山下的婶娘和村子里的人说的这些告诉了容小龙生活必备技能的人,是婶娘,是小嫂子,是姐姐,是大叔,是大爷,是村长,是大伯.......都不是师父。 那个什么都没有教授给容小龙的人,才叫做师父。 可是这个师父,到底教了容小龙什么呢? 赵帛不知道。 他只是愤愤不平罢了,或许是今天实在是心情很差,也或许是两个人好容易有一天时间没那么紧张,也或许是这个如月色一样的烛火。 赵帛对着容小龙说道:“......你的那个师父,什么都没教过你.......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师父。为什么会被成为师父。” 容小龙一愣,看了看发问这个问题的赵帛。 赵帛回看他,笃定容小龙不会生气,因为他也不是质问,他只是疑问,他不明白,所以问了。 容小龙没生气,只是叹了气,说:“这个问题,你叔叔不是也问过么?我也回答了。没必要说第二遍的。” 赵帛一愣。 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之前在赵家庄的时候容小龙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应。 当时容小龙回答的原话是:“我总要有个亲人的。” 他当时的回答挺心酸。心酸到赵小楼当时就没有再问下去。 容小龙讲:“我没有父母,一开始就没有。我从来没问过我师父,可是不问不表示我没想到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何必纠结呢?我若是该有,我爹娘该来找我的,可是既然我身边只有我师父,那我爹娘就是没有。我师父教过我,人不要去纠结那些失去的东西,否则受折磨的只能是自己。所以我不纠结的。” ...... “可是,我总要有个亲人。后来,我在戏文里听到一句话,我听了高兴极了。” “戏文里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了挺高兴的。后来,我师父再打我,再不许我吃饭,再把我冬日里丢水塘的时候,我就想着,别人家的小子调皮的时候也被爹妈拿着擀面杖追着打......一样的。” 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这是赵帛当时的念头。如今也是一样的念头。 可是当时容小龙实在是太可怜了。说的太可怜了。以至于赵小楼没办法再问下去。 赵小楼当时有点咄咄逼人了,赵帛觉得容小龙当时近乎于直揭伤疤的回答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阻止赵小楼的逼迫。 没想到如今赵帛心平气和再问一遍,容小龙却告诉他答案都是一样的。 “山下的婶娘,不过是教我钱不多的时候,可以买小鸡小鸭养大了生蛋换钱,砍柴的时候遇到的大伯,教我把柴火捆地漂亮些能卖的价格更好,还有教我偷偷买粗盐的奶奶.....还有教了几年字的先生......你们都觉得他们善心,是个好人。他们当然是好人。他们教我如何生活,给我善意。可是,我师父养育了十五年啊......十五年来,我没病死,没冻死,也没有养成唯唯诺诺的个性,哪怕是手头紧巴过,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去当小偷小贼的心思的......我初次下山,得到的第一笔钱,是我把一群小偷的赃物还给失主,那失主给我的谢钱.......” ...... 这些话也是容小龙当初讲过的。 如今再说一遍,语气都是一样的。 赵帛在一瞬间忽然生了一点恍惚:为什么容小龙可以在时隔很久之后,完整的,一字不差的,去重复自己之前回答过的,像是随口相处的回答? 难道........那些回答,是他曾经自己想过,自己对自己提问过,然后又自己解答了无数次的回答吗? 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困惑,然后得不到解答,于是就自己解答吗?赵小楼也好,方卿和也罢,甚至是现在的赵帛,这些提问其实都晚过于容小龙自己。 这些解答,曾经无数次的被他一遍一遍的用来劝说过自己,所以在赵小楼他们提出来的时候,容小龙就顺理成章的背出了很熟悉的回答。万变不离其宗的问题,永远都只会有一个回答,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遇,容小龙的答案都是一字不差的。 容小龙背完答案后,总结一番:“我觉得我还挺好的,至少没有变成坏人,被鬼骗过,被人也骗过,我想了想,还是愿意去帮助鬼,去相信人,所以,我觉得我还算是为此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好的地方的。而且.......我的师父和你的叔叔不一样,你叔叔有血缘关系,他必须对你好,他应该对你好;方大人虽然和若离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需要若离,需要若离开眼,所以他也应该对若离好。......而至于我师父........他没这个必要。” 赵帛:“.......” 容小龙冲着他笑笑:“.......我师父不需要我,他没必要一定要对我好。也不是说什么小猫小狗养大了都会有感情,有的人,天生就是不喜欢小猫小狗的嘛,但是不喜欢不代表见死不救啊.......路上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狗崽子趴在路边上要死,如果他不救那小狗就必死无疑了,于是捡回家,给了一口饭,谁也没资格要求他一定要对那个小狗崽非常非常好。” “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牙都没有的。村子里的大娘说我可能六个月都不到。如果那个时候我师父不管我,我绝对死定了。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小狗崽子可不一样,养大一个小孩子麻烦多了,我师父明明可以自己去做他隐居的世外高人,结果就因为我,没办法,跑下山去求那些村子里生活孩子的妇人为了我讨一口奶水。后来就是学着熬米粥........换做是我,我也不好意思张这个嘴去请别人,喂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对于容小龙说的这一切,赵帛已经吃不准这到底是容小龙试图在说服他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了。 听来听去,容小龙没有否定他的师父对他确实不咋地,但是,也有解释,尽管这个解释挺苍白的:“.......我师父没有本分应该对我很好。” 行吧。 反正在赵小楼那里,他其实也不关心容小龙的师父到底有没有真心对待容小龙。 赵小楼的原话是:“我也不是容家的人,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人家的师父,江湖大了去了,什么人都有,人间也大了去了,什么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容小龙不是还遇到神仙了吗?他遇到一个倒霉的师父有什么奇怪的?” 当时赵帛的原话是:“那到底,在纠结什么?” 赵小楼说:“当然是纠结于.......他的师父,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 赵帛脱口:“当然不........” 话没说完,被赵小楼给打断了:“他叫容小龙.......不是什么方小龙不是王小龙.......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怎么偏偏给取了姓容?” 赵帛给问的愣住了。 他回答不出来。 当然赵小楼的本意也不是想让赵帛回答,他只是抛出问题,不管不顾的,一个接着一个抛出问题:“容小龙十五岁,他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容氏被满门剿灭的时候。你想想若离是如何活下来的?若离尚且还是被亲生父母给保全下来的,她的父亲当初为了逃出生路,活生生把自己眼睛给挖了出来,当时要保下来一个容氏的孩子,谈何容易?” 那不是容易与否了,是要不要以命相博了。如果说,容小龙的师父当真是如容小龙想的那样,不过是看到一个婴儿懂得要死,心存怜悯捡了回去养大,为什么,会叫容小龙呢?那个时候,容姓是最为危险的姓氏不是吗? 十五年前的一个刚刚出身的婴儿,活了下来,长大了,还正好姓容。 换做是谁,不说一句胆大包天呢? 容小龙的师父,胆大包天,不光是赵小楼这样认为,方卿和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当真一无所知,这容姓就无法解释了。若是当真了解详情,这容姓也不好解释。有趣,就好像那个师父早就料到这个难题将来会难倒对于容氏感兴趣的你我,那个人,不知底细,不知善恶,但是确实,是在对我们下挑战书了。” “容小龙的那个师父,若不是对容小龙的出身一无所知,便是知道的太过于详细。” 方卿和当初如此说。 “第四百六十三章 跟着站队罢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讨论了。 方卿和和月小鱼讨论过,和赵小楼讨论过,赵小楼也和徐长生讨论过,现在赵小楼也和赵帛讨论过,唯独没有找容小龙直接问。 赵帛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说为什么不去找容小龙直接问。 他将心比心一下,一个是养育了人家长大的师父,一个是才相识没太久的江湖朋友,该信谁,该偏谁,赵帛难道不懂?容小龙难道不懂? 容小龙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会做出为了几个相识没多久(虽然说算是共同患难过,共同经历过生死吧)的朋友去揣度自己的师父呢? 虽然赵帛说不上对于容小龙很了解,可是他了解自己的眼光啊,至少明白和确认,容小龙不是个白眼狼。 赵帛当时就不太明白了:“到底有什么证据,会觉得关于容氏的事情,那位师父是个关键人物?他要是真的那么关键,怎么会让容小龙在江湖上一直栽跟斗?” 赵帛嘀咕:“又不是想让容小龙去送死.......” 说的好像是一种狗血的话本一样,自己养了个仇人的儿子,然后故意想让仇人的儿子连连碰壁,自寻死路。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缺了一点点东西。 就是容小龙的心性。 他应该把仇人的儿子——容小龙,教育的残暴不仁,虚情假意,虚伪无比,见利忘义让江湖人人唾骂声名狼藉才好。 这样才能解恨,因为这样,容小龙到时候在江湖上栽跟斗,才能算是罪有应得四个字。 可是,容小龙并没有啊....... 所以赵帛才会觉得,有没有可能,那个师父根本就是个半吊子水平。他能力不足,养大一个小孩已经很不容易,不会武功不懂江湖,所以只会笨拙的留下一堆武学秘籍,让容小龙自己摸索? 又或者说,是为了保护他? 毕竟江湖上容氏的地位如今处境尴尬危险又弱势。 十五年过去了,也不能算是太平。否则想想若离的经历就可以知道那些年朝廷一直就没有放弃过对于容氏的追杀,尤其是指路人。 但是这个猜测,赵帛想过,难道别人就没有想过?月小鱼就想过。 对此,方卿和也说过分析——方卿和就这这个推论来延展剩下的想法和可能:“若是如此,为了保护容氏的后人便刻意隐瞒,那么如果是我,我是那个师父,就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彻底隐瞒,令他不会对江湖生出向往,更不会去探知朝廷边界。一辈子做个普通人,哪怕是等到容小龙有朝一日发现自己可视鬼也无妨。——这世上有如此多的所谓得道高僧,驱魔道人......多的是理由可以解释和掩盖过去。” “第二种隐瞒。既然是本着保护的前提。那么就要推断种种可能。毕竟容氏的对手还尚在人间作恶,作恶之人不会看在容氏的后人还是幼童或者毫无杀伤力就放过一马的。既然如此,就要让孩子教会自卫的本能。教他善良,教他勇敢,教他,别人给他一巴掌,他就打断对方的腿。” ....... 这第一种和第二种,都是构建在保护的前提下的。但是似乎容小龙的情况和第一种一点都不是,和第二种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不过有一点赵小楼还是挺赞成赵帛的:“恨是真的。” 赵小楼也觉得容小龙的那个师父讨厌这个小孩。 寒冬腊月把容小龙一脚踢寒潭里,容小龙可能自我催眠以为是在练武,但是其实到底是什么问题,容小龙可不傻。 赵小楼和赵帛就更加不傻了。 至少比容小龙聪明的赵小楼拍拍手,给自己的侄子交代了重任:“你要和容小龙一起拜师,然后成为师兄弟,再给我,套出来他师父的所在地。” “.......”赵帛无语,“为什么小叔叔你会认为我成了容小龙的师兄就会得到他的信任?” 又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这半路结拜的身份,本质上不还是陌生人么? 赵小楼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人么.......是讲究身份关联的......如果你只是个江湖过客,或者江湖朋友,你和他不管将来如何要好,他都觉得你是可以后会有期后会无期的,不告而别也可以,只要他足够的洒脱,他可以转身就忘记和你相识一场。但是如果你成了他的同门,那就不一样了。你当了他的师弟,他就有了一种责任,要保护你,要告之你,要带着你.......” “等下,”赵帛越听越觉得古怪,打断赵小楼,“我好歹应该是师兄吧?我在陌氏学艺更早!” “当小师弟不好吗?”赵小楼依然笑眯眯,“当小师弟多好?可以任性,可以耍无赖,可以偷懒,还可以偷偷跑回家来让卫华给你做功课.......” 这若是一年前的赵帛,或许他就信了。 但是赵帛又不是十四岁的小孩子。 对于这种偷懒的行为已经十分的不屑一顾了,他是个要闯荡江湖的江湖人,怎么可以在为徒的时候偷懒呢?这种时候犯得一时的懒,将来岂不是让世家子弟看笑话? 赵帛刚刚想要张嘴表明一番自己有信心有决心的言论,那边就被赵小楼给从头掐灭了:“你是个世家的江湖公子,你么.......用一句话说,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将来你在陌家偷懒,或者觉得练功辛苦,跑回来哭,陌家的陌如眠也知道去哪里寻你。可是,如果跑掉的是容小龙,这江湖天大地大,要去哪里寻呢?” 赵帛:“可是.......” 这和当师兄师弟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当了师兄就不会累,或者什么师兄师弟的修习的武功不一样之类的。 赵小楼说:“当了师兄,肩上的担子就重啊......有你这个小师弟在看着,需要他做榜样出来,虽然辛苦,可是为了面子,尤其是少年人的面子,容小龙也会咬牙挺住的。” 这就好比一个负重前行的人一样,如果身边的人一直没说话,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前面的人虽然辛苦,但是为了后面跟随的人不会被自己连累或者泄力,也会咬牙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而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可以不用这样辛苦,他可能就会脚下一软,被身后背负的重量给活活压死。 亦或者,如果前面的人忽然倒了,或者他知道自己就是最后一个,倒下了也不影响进度,跑了别人也不知道,那他的坚持就不会这么多了。 赵小楼要的是这个,要这个师兄的身份,去牵制住住,或者说,去困住容小龙。也让容小龙和赵家以及陌家产生一定的关联。 这不算是什么好事的。 但是既然雁南声那边已经做出了选择,陌家也接过了这个托付,赵家也没必要真的胆小怕事。 更何况.......赵小楼确实也有赵小楼自己的考量。 他看了一眼虽然嘴巴上不再反驳但是明显脸上有点不太情愿的赵帛:他已经十五岁了。赵小楼在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的接过了以人头为实物的贺礼了。 赵小楼有意的削弱赵帛的存在感,也不过就是想让江湖人觉得,赵家的这一种转变中,赵小楼才是意外,他是赵家的野心,赵家的例外,赵家的另类。 赵帛就如同他的亲爹那样,温和,敦厚,平平无奇。 所以不管现在赵家在赵小楼眼中如何崛起如何往高峰攀岩,最终,人生走势有起有落,赵小楼爬上了顶峰之后,赵帛就该下山。至于下一个什么时候继续上山,那是以后的事情。所以江湖上的人不太在意努力过头的赵小楼,毕竟,再如何觉得应该警惕一个新世家的崛起的时候,看一眼十五岁都毫无建树的赵帛,也就觉得没必要有那么急切了。 这样很好。 虽然对赵帛不太好。 可是对于赵家好就可以了。 .......赵小楼说话一向非常的温柔,轻声细语,仿佛拥有都没有脾气。 唯一一次气的有点口不择言,是被容小龙气的。 气的赵帛拉长了脸。 但是被容小龙直接点名做‘旁人’的赵小楼脸色很不好看,不仅沉下面色,还拉长脸。若是换个人拉长一张脸,比如就像驴看齐了。可是赵小楼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偏人家是天生丽质,哪怕是拉长脸,那也是美人拉长脸。万万想不到驴子身上去。 可是纵然是个美人面,那也是个拉长了脸的美人。 同理,他就算是如今恩威并施,一边哄劝一半逼迫,那也是个笑里藏刀的美人。 笑里藏刀的美人看起来是很明显的要站队到方卿和那边去了。 而方卿和的下一个培养对象,总不能是赵帛和容小龙吧? 也不算是赵帛和容小龙格外的心里有数,而是........赵帛已经十五岁,而容小龙,童子功本来就堪忧。 怎么样都不能做到如杜衡和陌白衣那样的资历。 但是赵帛却已经知道,方卿和做主,要把雁回剑传给容小龙。 雁回剑与其说是雁南声给容小龙的肯定,不如说是一种直接的保护和护短。明晃晃的表示:这个孩子是由雁南声庇护了。同时,陌家和赵家也牵扯在其中。 这不是小事,这几乎算是和朝廷为敌了。 况方卿和想要栽培新的力量,在官场做事的时候同时权衡住江湖的平衡,培养传人是非常说得过去的事情。再说了,方卿和从头再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这一点,方卿和知道原因,赵家和陌家知道原因,江湖就算是不知道,朝廷却不能不清楚。 对于赵小楼来说,朝廷亏欠方卿和的,也亏欠雁南声的。 亏欠了方卿和的已经无法弥补,而亏欠了雁南声的,雁南声想要努力补救,朝廷能做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小楼相信,如果朝廷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么以雁南声和方卿和的脾气,他会直接下手,挖掉其中一只眼睛。 所以,朝廷愿意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回事,这不重要,雁南声不在乎。他就是要保住容小龙........这就要扯到朝廷对于方卿和的亏欠了。 朝廷要闭嘴了。 朝廷那边的事情,只有方卿和考虑。 而作为雁南声的朋友的赵小楼,需要做的,能够做的,就是去站队到雁南声那边。毕竟......陌家已经站队了嘛...... 对于陌家来说,不管是江湖还是官场,陌家都已经明显站队了。 这陌家的站队的恩怨,又要往回扯了,扯到陌如风,扯到李玄远........朝廷也亏欠陌家的。 朝廷亏欠了方卿和和陌家。很好。所以跟着这样两家站队,赵家又会出错到哪里去呢? 所以说,赵小楼必然是有自己的一番算盘的。 陌白衣是陌家的后人,但是这几天听赵帛的言语讲述中好像可以看出来陌家并不强求陌白衣承担陌家责任,故而陌白衣很是自由,令赵帛这个同样作为世家子弟却从小被给予厚望的孩子很是羡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雁南声才可以把陌白衣当做自己传人来和杜衡一同栽培。 可惜天不假年。虽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那两个少年也不负雁南声的栽培,如愿长成了英雄人物。可惜这世上除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之外,还有另外一句话,便就是‘自古美人如良将,不叫人间见白头’。 雁南声送走杜衡和陌白衣的时候尚且不足而立,一丝白发都不曾生,也实在是算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故而站在容小龙的教育想,雁南声重新培养新人的想法其实并不为过,并且合情合理。 而后来年纪相当的赵帛不在雁南声选择行列中,大概也是因为赵家人丁单薄的缘故。 确实因为如此。 赵帛曾经给容小龙咬耳朵说:“......别看陌云已经长成,可是他辈分小,其实和我同辈——我小叔叔私下里管他叫小云儿呢......前任武林盟主雁南声和我小叔叔也是朋友,雁南声呢,算是杜衡盟主和陌云的师父辈。别看我年纪小,我辈分在赵家不低的。不过,在怎么不低,赵家的小朋友也只有我一个,谁让我们赵家人丁单薄呢。我爹就我一个孩子,我小叔叔.......” ....... 不必再提。 赵帛的小叔叔赵小楼单相思十年这事,满江湖哪个不知道?江湖菜鸟的容小龙都已经听到耳朵长茧子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喜欢月姑娘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耳朵生茧子并且还对这个江湖事情十分的印象深刻的容小龙在听了赵帛转达的赵小楼的说法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的小叔叔,是不是故意把你安插在陌家姑娘身边?” 还没想到这一层的赵帛:“?” 容小龙说:“就是赵家主想让你当线人呗?” 心里有鬼的赵帛听到线人两个字就有点紧张到炸毛:“线人?什么线人?没有这回事.......” 容小龙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挺诡异的,看得赵帛心里有点发虚,其实是被又开始跳动的烛火给照的:“你的小叔叔还是对陌家的姑娘不肯忘情,又不好天天跑到陌氏去,所以干脆叫上你和我一起去陌家,如果陌家姑娘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苍蝇蜜蜂之类的,你好通风报信啊.......” 赵帛给说愣了,他愣住的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没往这方面想,当然赵小楼想没想他不知道,说不定赵小楼也没想,说不定赵小楼想了。毕竟赵小楼是大人,不需要像小孩子那样,一次只能够操心一件事情。所以赵小楼就完全有这个精力,可以在考量容小龙这件事情的同时有条不紊的加入自己的私心进去。而完全可以控制住私心不影响大局。 赵小楼当然做得到。 赵帛一边发愣一边神游一边同时松了一口气。 毕竟确定了容小龙没往怀疑自己这边想。 至于其他的,反正容小龙也算是不排斥去陌氏。那就好好的说吧。 赵帛再三确认:“你真的愿意,再认一个师父啊?” 容小龙点头:“我愿意啊......就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去做陌如眠姑娘的徒弟了。毕竟我童子功的功底不行,学的会的,也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好像到现在为止,除了轻功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 赵帛说:“陌家高手很多......不是所有人都有扎实的童子功的。江湖嘛,和官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江湖不讲究从小寒窗苦读,也不一定非要从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有的时候,更加讲究缘分。” “但愿如此吧......”容小龙说,从容小龙的反应看来,赵帛忽悠人的能力不太行,就连容小龙都没忽悠过来,“即便是要去陌家,也要先把眼下的事情料理了。” 容小龙说:“闫大夫当真要跟着康乐去北凰吗?” 赵帛反问他:“北凰若是有容氏的人在,你不想去吗?” 容小龙回答:“我想去,但是.......兴趣不大。” 赵帛不是很了解容小龙所谓的‘想去,但是兴趣不大’的意思。 容小龙见他歪头,一脸困惑。 于是解释给他听:“我想要了解容氏的当年,想要知道指路人具体的一些事情......我能够有什么能力,需要做什么本分,需要提防谁,有谁可以让我信任......我想知道这些,但是,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或者说,如果因为想要知道,而把自己困在北凰,那不就本末倒置了么?” 赵帛脱口问他:“什么叫本末倒置?怎么讲?” 台上的烛火跳了两下,好像是火焰烧到了灯芯下的蜡油的缘故。 赵帛学着刚刚容小龙做的那样,用剪刀压了一下蜡烛软化的地方,引了凝聚的蜡油滴了下去。然后又剪掉了一般的烛芯,那跳动的火苗一下子弱了下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一大半。 许是这种昏暗的环境给人一种隐私稳妥的感觉,容小龙说话也自在很多:“容氏的事情,当初发生是在南齐和南顺,也就是现在的南齐境内。我如果去了北凰,那么很多当年容氏留下的债务不就一直留着了吗?到时候,我不来解决,难道要等到越拖越久,拖到我的后人来处理吗?” 虽然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但是....... 赵帛说:“其实也可以把活债托成死债。” 容小龙:“.......” 容小龙知道赵帛是什么意思。 “人可以,鬼不行。” 他想到了陌成风,想到了小杨先生,想到了那一群跟着方卿和将近十年,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光想想也足够考验人的定力的那群死于兵乱的鬼。 ...... 他到现在还记得。 秀才叫衣隐。 花匠叫木生。 开着馄饨和粥铺的大叔叫木树。他居然和花匠算是表兄弟。 那个小伙计叫做桥生。其实他是桥边的孤儿,被丢弃在哪里。东家一口饭,西家一件衣,这样养大的。桥生最爱吃木树大叔的馄饨,长大了就跟着去当了个只要管饱就行的伙计。 到了后来,索性就被收做了儿子。 许诺等桥生长大,就把煮馄饨的秘方交给桥生。桥生要给大叔养老,回头坟头前面摔盆的。 当然。 当时桥生答应的挺好。 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 那个府衙的衙役,就是原本为了老爹不至于孤寂,想要家里热闹起来就准备娶亲的衙役。名字最普通。 叫杨生。 杨树的杨。生命的生。 这挺有意思。桥生,木生的。结果最后都未曾真正的拥有生命。 容小龙那个时候,还在努力觉得这是一种巧合。没有去想太多其中的暗喻或者天命什么的。 那一根绣花针扎出来的一点点血珠,哪里够那么多的名字?于是一点一点的开始写。 一点一点的挤出来血。实在不行,再咬一口。 这样的辛苦,看得那个小伙计很是不忍。 小伙计忍了很久,不敢出声,怕中断什么坏了事。可是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为何要这样?多疼?要多少血?这不是太亏损血气了?” 这就是在伤害血气啊。 听得他们也不忍——若是超度以坏生人血气为基础,这超度,也太罪孽了吧? 容小龙写字呢。没空抬头:“这么点血就怕,我还做不做江湖人?” 这点血不怕......谁知道是不是只需要这点血? ...... 赵帛和赵小楼,还有若离,月小鱼,徐长生都知道他去了一趟金陵。但是不知道他完成了一场超度,也不知道,他留下了一个灵鬼在方卿和的身边。 他告诉给赵帛,那个叫小杨先生的鬼的故事。 然后告诉给赵帛说:“那个鬼,跟着方大人十年,他叫杨闽。我后来送走了他。我将来会送走很多人的。所以我不能离开南齐。” 容小龙现在不可以离开南齐。 至少,在他带走方萍生之前。 他当时留下了方萍生,一部分原因,有一些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灵鬼是不怕死的,就如同不予楼的长生者。就如同......月小鱼。 不予楼既然当时训练了曹月华作了灵鬼,把她改了名字叫做月小鱼,那么就表示,在长生者的眼中,灵鬼也是有用的。 方卿和留下了改名为方萍生的桥生。或许,将来会有大用处。 什么大用处,当时方卿和没说。他拐弯抹角,卖弄段子。现在回想,感觉在糊弄他,绕晕他。 “人间岁月匆匆而过,来来去去的人,多少都是同一张脸。你记得谁,谁记得你呢?这世上有没有过桥生,谁知道呢?但是以后就不会了,以后,大家都知道,方府会有个方萍生。” 容小龙当时讲:“你需要桥生做什么呢?——你要利用他吗?就像是不予楼利用无忧和成是典那样?” 容小龙讲到了一个关键的名字。 方卿和当时有点装傻:“成是典?他也是不予楼的?灵鬼?” 容小龙说:“不是。就是个不予楼养大的,无药可救的大人。——难道赵小楼没有告诉你?” 方卿和说:“没有。” 容小龙说:“怎么可能?” 方卿和说:“我总之不知道成是典的事情。” 容小龙皱眉:“那就是知道无忧?成大人好歹是官场中人,官员被害,消息定然会传入天听。可是无忧,成大人倒是没怎么说过。——这还是月小鱼对徐长生说过。我才明白一些片面。” 方卿和简单解释:“你让月姑娘来报信.......你忘了?” 容小龙是没忘记的:“我让月小鱼来报信,言语成是典和不予楼关系。为何你会不知道?” 方卿和说:“想必她忘记讲。她倒是说了无忧和不予楼的事情。这更重要。” “可是这很要命,”容小龙说,“为何会忘记呢?为何会忘了重要的成大人,捡了无忧来言语?” “她受了伤......”方卿和讲,看着瞪大眼睛来表达震惊的容小龙,“她被无忧半途击杀,血流尽而不死。” “.......”容小龙没讲话。因为方卿和还没说完。 方卿和还有话说:“.......她当时遇到离家出走的若离,若离为了曾经的一面之缘,请来了我皇宫中的太医好友。我的好友,很不喜欢月姑娘的。” ....... “不喜欢月姑娘?” ——这句话是桥生,不对,方萍生言语的。 方萍生听着月姑娘三个字,脑子里浮现的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小姐,貌美,温柔,令他高不可攀。且连方卿和都如此温柔称她姑娘。那定然是个如冷月那样清丽出尘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为何.......小叶国手会不喜欢呢? “谁会不喜欢月姑娘呢?” 听这方萍生的意思,好像多认识月姑娘那样。 方萍生当然认识的。 在白塔寺那场天火的时候,他被火光震撼的不知道逃走。一直看到那场天火扑灭。场景震撼,方大人指挥若定,有大将风度。 然后,他看到了当时一脸睡意到从头到尾都未醒来的月小鱼。 月小鱼‘哎呀’一声,捂脸奔走。 容小龙先是一吓再是奇怪:“怎么了怎么了?你跑什么?” 月小鱼丢下一句:“我没洗脸!” 立时不见了。 ....... 桥生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 直到听到容小龙对着诚安禅师道歉。 “师父,实在是抱歉,她年纪小不人情世故的......”容小龙鞠礼,“待会小鱼回来,我会让她亲自道歉的。” “怎么会呢......”诚安禅师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和蔼,“老衲倒是觉得,鱼小施主天真可爱,不失孩童心性。” 鱼......小鱼。 月小鱼。 月光下的小鱼儿。 桥生觉得,她刚刚就真的很像个小鱼儿,灵活在月光弥漫成的海里灵活的游走。 然后一路,游到了任何他处。 方卿和当然不懂桥生的心理。 就连容小龙也不懂。容小龙不知道当时桥生在一边见到和听到他和诚安禅师的言语内容。 容小龙虽然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但是还是讲一句:“这天下人多了。” ....... 至今为止,容小龙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说什么天下人很多这个借口来反驳方萍生那句‘谁会不喜欢月姑娘呢?’ 你喜欢就喜欢呗,为什么要拉着别人一起喜欢呢? 万一别人不喜欢怎么办? 万一,别人也喜欢,又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容小龙忽然没头没尾问了赵帛一句:“你喜欢月姑娘吗?” 赵帛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大风起,窗户给吹开了半扇,屋里的蜡烛顿时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赵帛心里有点松快,因为刚刚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正好让他打个哈哈,来一句‘蜡烛怎么灭了’的废话把眼前的事情给搪塞掉。他张嘴,还没来得及把那句哈哈哈出去,冷不丁嘴就被牢牢的给捂住了。 他还半张着嘴,一口气哈出来正好给被巴掌给堵了回去。 他反应挺快,没有下意识去扒拉那双手,而是立刻呆住不动。慢慢的跟着那只手的力道把屁股从凳子上无声的挪开,一点一点往门板后面动作。他趿拉着鞋子。中途的时候还弯腰,把鞋子给套上了脚跟。幸亏容小龙一只手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赵帛的嘴巴,不然赵帛可能要担心一下容小龙是不是手去穿鞋了再捂他的嘴。 不过......赵帛穿好鞋跟着容小龙移动到了门后才反应过来,刚刚只有他一个人弯腰去套鞋子?容小龙一开始脚下就是安静的....... 所以,在刚刚蜡烛熄灭的之前,容小龙就已经事先不动声色的把鞋子穿好,然后再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噤声? 赵帛立刻无声的想要挣脱容小龙的手。 无奈容小龙觉得他可能会坏事,按的更紧,同时还在黑暗中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是颜康。” 黑灯瞎火,怎么认出来的? 赵帛心声刚落,就得到了答案:那个窗外缝隙里过路的黑影,只有一个手,是持刀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真不论年纪”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果然是颜康? 赵帛的眼睛一下子在黑暗中睁大。 窗外是忽然刮起的风,窗户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没有关严实,窗户上的插销是空的,刚刚的风一吹,窗户就吹开了。吹开的窗户就那么保持吹开的样子敞开着,蜡烛被吹灭,黑暗中只来得及看到一阵被立刻刮散的青烟。 屋子原本还有一点烛火的味道。很快就消散了。 月光很大,借着月光,躲在门后的赵帛和容小龙能够看到颜康探进头来打量的影子。颜康这一回的反应很迟缓,慢吞吞的走近,慢吞吞的探头,然后机械且幅度很小的在左右转头,做了一个来回摆动的姿势。这中间时间花了不长,但是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偷袭者的时间段。 窗外的风依然在灌入,时不时的会撞击在木质的窗户上,发出克拉克拉的声响。在这种声响中,赵帛可以和容小龙见缝插针的开始对话。 “胆子好大.......” “我叔叔在这里居然也敢独自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独自来?” “.......要不要想想是怎么潜入的隐庄?” “他来救康乐?” “可能不知道康乐如今已经寻到了闫大夫,还打成了交易.......他怎么走了?” 最后一句那么长,完全是因为那屋外的风忽然加大的缘故。不停地在哐当哐当的响。 在狂风中探进来慢吞吞左右摇头的头颅,也在狂风中吹地仿佛如一个炸了毛的野猫。有好几次,赵帛都觉得颜康的视线要移动过来,但是每一次,对上的都是颜康的白眼。 就好像......颜康对于派遣给他寻找两个小孩的任务十分的不满,觉得大材小用,所以一边翻白眼一边慢吞吞的执行任务。 感觉被歧视的赵帛差点就要愤怒站起,然后在对方吓一跳的时候指着自己说:“找什么找?你爷爷就在这里!” 特别特别的拽。 但是对于赵帛来说,特别拽的时刻一般都是想象,就像现在,他还是牢牢被容小龙捂着嘴巴蹲在门口的桌子后面,蹲的脚发麻,蹲到已经扫到好几次颜康的白眼。也没有找到机会去当一次爷爷。没办法,容小龙只有在窗户克拉克拉响动的时候才会松开赵帛的嘴让他说话,一说完就立刻捂住,一点空隙都没给留。 他心里想着:“还爷爷呢,我现在就跟个孙子一样蹲在这里。” 要不是不好说话,赵帛真的想出个主意:这头伸的那么的长,一刀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人首分离?反正脖子是对着屋子,月黑风高的,把人尸体拽到屋里,关进门窗,掩住血腥气。然后再通过隐庄的暗道走下去通风报信,悄无声息的把所有侵入的刺客给解决。 到时候,只有一个人,真正落单的康乐不就失去了和他们对谈的条件和资本?那个时候,就应该是康乐选择留在南齐,说不定还能够帮助容小龙知道一些曾经容氏知道的事情。闫大夫也不必再到北凰,岂不是美滋滋? 至于他的那个朋友...... 既然闫大夫不到北凰,那么那个朋友就只能成为系铃人,也是唯一的解铃人。谁敢去真的伤害到这样的人呢? 好歹多了一重的保障吧? 赵帛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想法很天真。 可是颜康和康乐的想法难道就足够成熟? 什么叫成熟?又什么算是天真呢? 难道枉顾他人性命不惜一切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是成熟,处处顾及,把一切想的美好且顺理成章就是天真? 那恐怕赵帛也好,容小龙也罢,只怕都很难去真的做到成熟。也不想要这样的成熟。 ....... 赵帛神游天外,躲藏之余还抽空想了一下,这个颜康,不光是不顾别人性命,还连自己的命都不曾太过于放在心上。为了颜康,不光是把刀插在了自己的肋骨上,还把别人的肋骨一起给剁了,恨不得给康乐包人肉包子馅儿。 只要康乐一个眼神,那对面能说能笑能哭能闹的就不是人了,而是以一个肉馅的形式出现了。 其实康乐和颜康挺合适留在南齐的江湖的。别的不说,去当一对黑店的夫妻,蛮合适。 刚刚被别人寻到新的前途的颜康慢吞吞的把头从屋子里缩回去,然后脚步沉重的走掉了。 风一直都是朝着屋内的方向吹的,不光是带进了风声和落叶,连同屋外的动静和气味都带了进来。 容小龙闻到了夜风中的寒意,泥土的湿润,沉重的脚步,和很淡的血腥气。 容小龙慢慢的松开了赵帛脸色的手。 赵帛被捂住很久,脸上刚刚松快就忙不迭的开始揉脸。一直揉到脸色血气活络散开,感觉脸色的五指痕迹应该消散。 “这个颜康......是进来寻你的,还是寻康乐的?” 容小龙的声音过了一会才慢慢响起:“怎么不说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的?” 赵帛一愣,居然说:“也对哦.......他们不知道闫大夫赶来的很快。把我给救了回来。” 赵帛有点小骄傲:“没想到吧?我没死,不光是没死,康乐都要被什么给和谈了.......” 容小龙:“.......” 赵帛说话的时候原本是背对着容小龙,容小龙只能够听到他的压低又无法克制的轻快的声音,并没有看到赵帛的表情。 这个时候容小龙已经适应了黑暗,逐渐看到屋内的一些布置。 这间房间是赵帛的房子。两张床。中间分别都有幔帐保障隐私。据卫华说其中一张是卫华的,为了彻夜保护赵帛才留的。但是卫华自己也有房间,并不在这里睡,所以赵帛一般都会留一个丫头守夜,伺候茶水什么的。到后来大了一点,家里有了相思,赵帛连丫头都不太留了。 干脆就让容小龙跟着他一起睡一屋。还能有个保障。 容小龙很无语。 但是包括赵小楼都觉得很妥当的事情,容小龙也只好应了。 谁让赵帛的院子是隐庄内戒备最严的地方呢?赵帛是嫡系继承人,武功又还没精进到别人戒备的地步,只能他去戒备别人。 隐庄的修改并非是如寻常的庄园那样修建,而是如一个八卦阵那样,因为四周并没有高的建筑,所以被人看到八卦阵的机会不多。如果站在佛妥山的高处往下看,也只能够看到一片格外密集且树木繁多的所在而已。但是隐庄确实是以八卦阵的方式修建的。是个小的八卦阵,阵法是从陌氏那边传来的,赵帛的院落,就是八卦阵的阵眼。 这件事情容小龙不知道。 他只以为赵帛的院子安全,是因为守卫多罢了。 但是容小龙不知道,赵帛不可能不知道。 赵帛只是没有反应过来。隐庄,从来没有出现过能够进来的刺客。它要比赵家庄的戒备还要深严。否则赵小楼不会把他们带到隐庄来。 从未发生在隐庄的事情,或者说,从未发生过刺客的事情令赵帛很兴奋,以至于赵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是怎么破的八卦阵啊?” 容小龙果然不知道:“什么八卦阵?” 赵帛说:“隐庄是个八卦阵,咱们的地方是阵眼,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容小龙吃惊,觉得怎么可能:“你白天还出去买包子了呢.......我也走动厨房了啊。” 颜康离开之后,赵帛的悄悄都多了:“厨房和用饭的地方才多大点?我当然能出去,你又没有出去,你一直在阵眼附近转来转去。你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容小龙说:“坐马车啊。直接马车进来的。下了车就是你的院子了。” 赵帛摊手:“这不就得了?” 容小龙半信半疑的,加上颜康那么容易就进来探头探脑。 令他感觉到那个所谓的八卦阵听起来十分的不靠谱。但是他也懒得再耍什么嘴皮子,直接来一句:“哦。” 一个‘哦’字,能够体现出来的内容也太多了。 表达的情绪也算是多种多样的。有被怼的哑口无言,悻悻结束吵嘴,也可以用哦来下台阶;有的为了表达不满,也可以来一个哦字。 当然,对于那种‘你说的对,你讲什么都对’的敷衍,也可以用哦。 而据赵帛的分析,容小龙的‘哦’所想要表达出来的情绪,应该是介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 赵帛又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容小龙的敷衍? 当时就有点急了。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合适......我真的........” 赵帛话说一半,就看到容小龙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借着,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就给断在了舌尖。他在容小龙一片透漏着震惊,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还能这样玩......等等复杂情绪揉捏在一起的眼神中,软绵绵的对着地栽倒下去。掉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梦里,梦里,有同样熟悉的怀抱,属于容小龙的怀抱。 ....... 赵帛掉入了一个重复的梦。 他一直觉得那是一个梦。虽然梦醒的时候,容小龙告诉过他,那不是梦,是真的,梦里的火光是真的,那个老宅子真的被烧了,他在梦里无知无觉的被带来了春来镇。他应该是和容小龙一样,坐着赵家的马车,一路未曾观望街道外的景象被直接带到了隐庄中。 可是怎么会呢.......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呢?他中毒,毒接了。他们之前还在担忧厉鬼的问题,厉鬼就没有再出现了。康乐之前还在咄咄逼人,用他的性命逼迫容小龙就范,结果等到康乐见到了闫大夫,容小龙就顿时不重要了? 真的是这样吗? 那场梦,那个火光.......他是不是当时在梦里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一场梦,一场火之后,好像很多难题,就直接迎刃而解了呢? 赵帛掉进了梦里。再度以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当时梦里的自己。 他回去了。不顾耳边嘈杂,不顾耳边风声,固执的离开了春来镇,跑到了那个官道,沿着官道,来到了那个老宅,推开了红漆斑斑的大红门,来到了一间屋子前面。 屋子里没有别人,容小龙也不再。只有赵帛自己,刚刚睁开眼睛。 赵帛看见自己嘀嘀咕咕的起来,自己穿衣服,自己套靴子,自己推开门,然后被眼前漫天的红光给惊了一下。 不光是梦里的赵帛给惊呆了,旁观的赵帛也呆了:他刚刚推开门的时候,还没有火光。 梦里的赵帛很呆: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窗户外也没有映着火光。 梦里的赵帛心里七上八下的,试探性的跨出一脚,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打破他忐忑的声音:“快点!!!!” 快点什么? 旁观的赵帛猛然去顺着声音的来处看。 梦里赵帛激动了,又跨出了一只脚。 然后视线就变了。 从漫天的红光往下移,看到了底下奔忙的人,人人手里都提溜着一个容器,地上湿漉漉都是水,匆匆忙忙,往一个地方跑。 顺着那个地方望过去。 冲天的红光。 赵帛刚刚醒来,水米未进,很是虚弱。禁不起大起大落的心情,他还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已经认出来那个起火的地方是关押康乐的所在。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更换过关押康乐的地方。因为换来换取,其实还是这个老宅里。他们不怕颜康等人来,怕的是不来。康乐这里没有解药,若是等不及通知到赵小楼,或者赵小楼也无措的话,颜康那边是他的希望。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把火可能是康乐放的,可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康乐放的不是吗? “我死了......容小龙就无法立足这个南武林了.......”梦里赵帛喃喃自语,“我不能死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没人听到。而旁观的赵帛在大喊:“那你还不赶紧回去!你过去能做什么呢?无济于事的!” 旁观的赵帛声音很大,他惊动了不远处来回奔走的护卫。 那个被惊动的护卫一脸惊恐,对着远处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冲着他的方向指了一指。 梦里的赵帛尚不知情,困惑的冲着这个画面,眨了一下眼睛。 眼帘一开一合,仿佛是一个迅速过度的白天和黑夜。 由白天和黑夜组成的一天迅速过度,那个红光更加像是破晓的朝日。在那一片朝日中,披着光芒的容小龙冲破黑暗,奔跑到了他的面前。 而与此同时,旁观的赵帛越过过来的容小龙,和他擦肩而过,冲进了那片火海。 与此同时,梦里的赵帛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吞吃光明的妖怪”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旁观的赵帛知道,那边赵帛绝对是晕了。而他梦里的容小龙一定会因为忧心于赵帛的晕倒而无暇顾及其他。最起码也要安置到那个‘自己’之后,才有心思去想这场火的起因和康乐的存在。不知道梦中的人,能不能看到这个入了梦中梦的人...... 但是赵帛不敢冒险,谨慎起见来看,赵帛决定躲避旁人进到关押康乐的院子。 康乐的院子很小,是那个老宅中很奇怪的独立的院落。虽然在乡村之间看着并无突兀,但是这个院落建成在这个规模不错的老宅中,就显得十分的奇怪。 有钱人的趣味,实在是有趣。 喜欢在自己家里来一个‘稻花香里说丰年’,用竹篱笆圈了一个小院,然后盖了一间小木屋。窗户开的很小很高,木屋做的虽然粗糙但是很坚固且厚重。关押在这里的人,也大概是不能够体会到一点田园之乐的。 这个木屋很老且干燥,被火焰舔舐之后这个房屋都成了一个引火剂。熊熊燃烧,却只听到木材燃烧的爆裂之声。 入了梦中梦的赵帛已经快到了木屋的附近,却又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梦的不对劲:刚刚,在那个梦中的赵帛醒来的时候,他看到的还是一片忙乱的景象,老宅里有很多来来去去的人,有的惊慌,有的冷静,有的忙不迭的捧着东西来来去去——都是在救火。 就好像每家每户中遇到意外起火时候的表现那样。可是这火势一来还没有控制住二来也没有火势也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但是周围却已经安静下来了。 救火的人呢?刚刚救火的人呢?别说救火的人了,就连刚才惊慌无比的容小龙都不见了。 他一个人,走在这一片黑暗的路上,不远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身边是安静无声的夜。给了他一种火焰和黑夜两不相关的错觉。 大火尽管烧它的,黑夜也尽管自己在黑。 无人在意。黑夜到了就睡觉,起了火势,就任由它烧。毫不在意的。 没有动静,任何动静都没有.......没有救火的呼唤,也没有呼救的声音。 康乐呢? 引发了那把大火的,到底是不是康乐? 如果是康乐,那她现在如何?她没有死,在现实中并未死掉,甚至治好了脸,和闫大夫也有了一种默契的交易达成。容小龙和其他的人的意思,是那把火是康乐放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康乐为什么要放那把火......还有,如果是康乐放的火,她那把火折子在哪里?她哪里来的火? 明明在这之前,赵帛为了防止康乐搞事,也是怕寻死,禁止康乐晚上接触明火。明确特意挑了一件独门独院的院落来关押,还把周围的高墙给推掉,周围杂草铲平,派了护卫日夜轮岗。既明目张胆的告诉康乐同伙:人在这里。 又有十足挑衅的意思:“人就在这里,你偷袭是偷袭不能的,只能明抢。那就来明抢好了。” 明抢也得明抢的过来。 若是颜康真的可以有明抢的本事,也不必去对赵帛下药:这是当时赵帛的想法。 同时,这个动作也有为了速战速决的意思。 他们没赢过,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的。赵帛这边就没有赢过:成文成武死了,那一家子人也没了(虽然不是赵家的),而且赵帛还中了毒....... 就算是他们抓到了康乐,还看了颜康一只手。但是依然没用。他们就是没赢,从头到尾,这场较量都算是两败俱伤。 而他们伤的更重:赵家嫡系中毒未愈,容氏的传人内疚至深,事实上,如果不是康乐需要一个活口留下,只要弄死赵帛,那么容小龙很大程度上也会不成气候。 容小龙不是那种街头话本里面说的那种男主角的大侠。恋人生离,朋友死别,种种磨难会让其成长为一代大侠,最终独孤求败....... 容小龙不是。他肉眼可见的,一日日的颓了下去。只要赵帛醒来,他都是一副没有睡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睡。有好几次赵帛都觉得容小龙是在等他死:只要赵帛前脚断气,容小龙后脚就能跟着一起闭眼。 好几次,赵帛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什么,他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昏迷。 入了梦中梦的赵帛忽然站住了。 他面前是不远处熊熊燃烧的木屋......他要过去做什么呢?去查看什么呢?康乐并没有死啊......现实中的康乐没有死,这是他知道的。而他说不知道的,或者说可能永远不知道的,是他昏迷的时候容小龙的状态.......这是他不知道的,无论是谁都不会告诉他,当然也包括了容小龙。即便是他开口问,容小龙也只会抿嘴笑一下,说:“我还好的。没事的。你昏迷的时候,我什么都做。难过也有就是了.......” 容小龙很会说谎。 且不容易被人戳穿。即便是知道他其实就是在说谎。可是也没有什么漏洞让别人戳穿。因为他很坦诚。他坦诚一部分不好的,再说一部分好的。半真半假,最能迷惑旁人。 赵帛不想等到从梦境中出去之后再去听容小龙半真半假的谎话,他想要亲自去看看,看到了,然后再也不提。 他这样想着,然后扭头,背对着火光,冲着自己刚刚来的地方跑了过去。 他背对光,逐渐远离光,逐渐跑进了黑暗里。尽管前方不知道是不是有光明的所在,他依然义无反顾的往钱跑,往黑暗中跑。 前方的黑暗里,并没有他想要的光明。也没有他记忆中的回廊,挂着枯萎的藤蔓的廊桥,没有亭台,没有假山,甚至那一片当时见到成文成武的院子都没有了。 只有不见一丝光明的黑。 那黑暗如一张张开的嘴,没有想过吞噬谁,它是吞吃光明的妖怪,却有个人,义无反顾的往它的嘴里跑。 那妖怪被吓了一跳,嗖地一下合上了嘴。 被关在妖怪嘴里的赵帛眼前是无尽的,不见一点东西的黑。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看不到自己。原来这才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成了多余的摆设。只有耳朵,闻听一丝丝的声音。 那声音哽咽非常,带着无尽的,令赵帛恐惧的绝望:“为什么他会死啊?” “第四百六十七章 困在梦里”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声音赵帛听得出来,是容小龙的。 容小龙这句话语气十分的困惑且伤心。他伤心的内容当然是因为那个‘死’字。而至于语气中的困惑,赵帛觉得应该是源自于那个‘为什么’。 容小龙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死。 而赵帛却想要知道,是谁,为什么会死....... 赵帛心想,总不能是他吧?若是他,若是若离,若是月小鱼亦或者徐长生,那么容小龙又如何会有这样的语气?又如何会冷静到去质问?而且是困惑大过于哀伤的那种。 但是紧接着,容小龙的下一句话就传到了赵帛的耳朵里:“赵帛是谁杀的?为什么他会死?” 谁? 梦里的赵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只是晕过去了吗?怎么和死扯上关系?而且他怎么死的?他死了,为什么容小龙还那么的冷静? 和容小龙差不多冷静的,还有赵小楼的声音:“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只有你和赵帛。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晕了。” 赵小楼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面前的不是自己亲侄子的尸体,而是一盆开败掉的兰草。他的语气,就好像在问家里的花匠:“这盆花确定是救不活了吗?” 赵帛甚至觉得赵小楼下一句就是‘那就丢了吧’等等。 很奇怪。 什么都很奇怪。好几个方面都很奇怪。 包括赵小楼的态度,包括容小龙的疑惑,抱着周围的安静,已经他本身的处境,都很奇怪。 他不是魂魄啊......他是在梦里啊。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亡魂的模样,但是当时,那个叫成是典的亡魂可是已经知道自己死了,在县衙门口飘飘荡荡,直到遇到了朱成良,这才以亡魂的形式跑去找了容小龙。 所以说,如果他死了,那他应该能够以亡魂的形式让容小龙看到,同时他也可以以亡魂的视角看到自己的死状。 他了解过死者的样子和亡魂的经历。万万不能够是这样的。 何况,为什么他死了,是被困在了梦里? 而且从头到尾和他在一起的容小龙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了。 反而要去过问赵小楼。 赵小楼说,他们两个人一起晕了。可是他死了。也就是说,在那个屋子里躲避颜康之后,他莫名其妙晕倒,最后画面中的容小龙惊愕万分,但是其实之后,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容小龙也跟着晕倒了。 也没看到人,也不知道谁做的。 然后两个人晕倒。结果容小龙醒来后,发现他死了。 赵帛心中惊慌:“他的叔叔不会把容小龙当成是凶手了吧?” 他转念又想:“应该不会的。他叔叔不至于愚笨到这个地步。否则也不会有容小龙去问赵小楼那一句话的情况了。”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这俩的情况也太冷静了吧? 赵帛很是不满。 不满之余,他还是十分满意康乐的态度的。 如果说,发生了人命案子,必须有一个十分的惊慌失措带动情绪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康乐就担任了这个重任。 在那一黑暗中,康乐的声音被容小龙和赵小楼的冷静承托的十分的高亢,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不是......他怎么会死呢.......我们对小公子下毒,只是为了引出闫大夫,并没有想要真的要他命的意思!我们又不傻!” 赵帛点点头,确实,康乐如果把他给弄死了,那康乐别说带回去闫大夫去北凰救人了,她自己都走不出南齐。 就算是颜康真的是什么西奥的来使也没用。朝廷在赵家和一个区区来使之间权衡一番。只怕这件事情最低调的走向就是颜康被剁碎掉然后【病死异乡】。 所以只要康乐不傻,都不会去动重要的人。 赵帛当然是重要的人了。 那么.......会不会有可能是颜康为了美人失智。偷偷下的手? 他这个念头刚刚划过,就听到了赵小楼的声音响起:“你当然不会这样做,因为你心系他人,留着赵帛,大有用处。一来折磨容小龙,二来引出闫大夫。你可以一箭双雕达成好事。可是对于颜康就不一样了,颜康心系的是你,见你在被囚期间不惜纵火自焚,误以为你被折磨太重起了自尽的心思,自然心疼不已,而男人.......一旦开始心疼女人,那就要命了。” 康乐当然不停地否认了:“不会的,他不会背着我做这样的糊涂事!” 赵小楼步步紧逼:“既然你也觉得那是糊涂事,自然就是在人糊涂的时候做下来的。既然糊涂了,又如何能够想的周全?” “不会的.....他绝对不敢忤逆我的意思!” “他不是忤逆你啊,他是维护你啊.......他爱你至深,在你成为他人之妇之后也依然为了你赴汤蹈火,为了你的计划,不惜废了自己的一只手腕,可是这一切,疼是疼,那也只是皮肉上的疼痛。不到心头。让他心头受痛的,是你。虽然对于你现在这一切,是你的计划之一,你主动留下,主动成为了我们的人质,这是你的计划。可是你的计划如果是要冒着伤害自己的可能性,我相信颜康定然一开始是不肯的吧?你是如何劝说他答应的呢?” 康乐那边是长时间的沉默。 被困在梦里的赵帛看不到一切情况,很着急。只能在心里催促赵小楼快点出声。 不负他望,赵小楼出声了。 赵小楼说:“你一定是劝说他,江湖世家是要面子的,不会为难一个女人,尤其是你,你是个女人,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一群江湖人,还是世家,人多势众,如果用刑到一个女人身上,那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你很有把握,你主动留下做人质,对方不会为难你.......而确实,我们真的没有为难你。” “......” “可是你自己为难你自己了.......你放火了.......颜康一定舍不得走,一定在附近,那冲天的火光起的时候,中不能够说是我们在放火吧?心疼之下,颜康会怎么想呢?” “......” 赵帛不必去亲眼看到赵小楼说这一切的神情了。他想都能想到。此刻赵小楼一定是神情释然,嘴角挂着一抹清淡的笑意,在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康乐的眼睛,甚至会弯下腰,不让康乐回避他。 康乐当然无法回避他。 无人可以回避他。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一个都没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别人不知道。 赵帛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这是赵小楼最爱玩的一招。这招在赵小楼那里看来,叫做攻心术,叫不攻自破,叫无招胜有招;但是其实对于赵帛那边看来,尽是在扯淡,什么无招胜有招,什么攻心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白了不就是美人计么? 赵小楼和别的武林人士不一样,一般作为习武之人,其实无论男女,都不喜欢别人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自己的外貌上。 即便是雁南声也是如此,提及雁南声,第一反应想到的绝对是他的南武林第一剑的名头,其次那才是他的容貌。 而赵小楼呢,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努力,他武功当然比不上雁南声,而容貌上又要比雁南声更加招人一点。他做不到令江湖的人一提到自己就想到的是赵小楼的武力值。那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智慧来战胜这一切。 而对于赵小楼来说,他的智慧中,包括了自己的美貌。 赵小楼确实和别的容色上乘的江湖人不一样。他一点也不讨厌自己的容貌。他觉得自己生就一张美人面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而别人窥窃于美色,同时对于美色起了歹意,那就是别人的过错。既然犯错了,那就应该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至于后来赵小楼发现,自己的这张美人面足可以迷乱对手的心神,简单来说,就是让对方变笨。那么自己就不必太过于聪明就可以在智力上击败对手。 这很好,这很省事,这还不费吹灰之力。这很好,赵小楼没什么好排斥的。 而这种手段,这种的‘美人计’,用在本来就喜欢美人的康乐面前,康乐能想的起来自己还有脑子才有鬼。 康乐果然没了脑子,开始胡说八道:“我放火不是因为我不想活了,也不是存了死意,也没有半点想要对颜康求助的意思!我放火是因为那屋子里有妖怪!” 赵帛:“......” 这下不光是梦境里的赵帛无语。 就连赵小楼都跟着卡壳了好一会儿。 对方的卡壳和无语被没脑子的颜康看来,理解成了一种被说服的沉默。康乐顿时理不直气也跟着壮起来:“是你!是他故意的!!他明明知道那个屋子里有妖怪,却故意把我关在了那个屋子里,引得妖怪来惊吓我......都是他!都是你!” ......就算是没有看到场景。 赵帛也知道,康乐在最开始的时候,指控的应该是容小龙,康乐觉得容小龙故意搞事,才逼地康乐发疯放火。而中间的控诉证明了赵帛的猜测,而在最后,康乐也不玩了最后重点控诉一边容小龙。 容小龙那边没有半点表态的意思。 但是赵帛相信赵小楼能够明辨的了:“负责看押你的是赵家的护卫,负责下令的是我的侄子,从头到尾,你自控的这一位,有起到过半点作用吗?” 康乐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你的那个侄子,不是我说,我冷眼看着,实在是一点主心骨都没有,全都在听这个姓容的话,他让他去东就去东,让去西就去西.......好几次了吧?我听说了,好几次.......皆是如此。而今日这番情况,好像也是这个容家的小子,想要把这眼前的情况栽赃给我......” 这下容小龙都忍不了了:“你之前还一口一个君侯的叫着,似乎对我恭敬的很,还把康家和容家的交情让颜康以康家后人的身份说出来,还主动拉关系,你们家和我容家有什么相互牵扯的地方......现在倒好,你的脸好了,闫大夫也同意去北凰了,我就变成了那个姓容的小子了?” 赵小楼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轻松,好像忘了自己面前还有个差不多已经‘断气’的侄子还躺着。现在赵帛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原本房间的地上还是已经挪地了。 反正这俩也没有任何言语上透漏出来赵帛如今的状态情况,赵帛只知道自己‘死’了,其他的一无所知。 赵帛的情况,摆在了赵小楼,容小龙和康乐的面前。现在是康乐甩锅给容小龙,容小龙和赵小楼甩锅给颜康。反正就是在吵。 这种吵架无济于事。康乐明摆着形式不利。就算是真的诬陷成功,她也落不得好。 可是......为什么容小龙不说话呢? 为什么容小龙不回答赵小楼刚刚的问题呢? 赵小楼明明刚刚问容小龙:“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只有你和赵帛。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晕了。” 是啊。光这个问题回答出来,几乎就可以断定凶手不会是颜康。颜康是他们亲眼看着离开的。那个时候那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他们在门后,那个房间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出入口。如果说是隐庄的暗道,也不可能。因为当时暗道就在赵帛的脚底下。不可能有人从暗道里进来偷袭。 除非........ “我觉得应该不是颜康,至少不是他一个人.......”容小龙说,“你发现我和赵帛的时候,我们在哪里?” 赵小楼回答:“在院落里。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可是你们两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什么伤痕。看着像是被偷袭晕倒。结果.......” 结果后面的情况赵帛能够想象的到:赵小楼一定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赵帛的‘尸体’,又瞄了一眼康乐,这才接下去说:“到现在为止,赵帛的死因,我们都不知道。闫大夫也诊断不出来。莫名其妙。” 康乐听起来情绪都要崩溃了:“我早就说了!!!就是他!是他做的!!!如果赵帛死了,成了亡魂,能够让亡魂都闭嘴的还能够有谁!就是他!你的侄子是他杀掉的!颜康也是他处理的......包括成文成武的死,包括卫华,包括颜康的断手,都是他!!!可是他的手,还是清白的!” 有了闫大夫之后就感觉要翻脸不认人的康乐的声音很大,有点谁声音大谁有理的架势:“他武功不行,可是脑子实在是厉害......不愧是......君侯啊........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康家的人,我能不知道吗?容氏的指路人,没有一个是真的单纯无害的,一个都没有!” “第四百六十九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混吃等死的好汉”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帛一方面觉得康乐这次刺激不轻,其中一定有原因,绝对不可能就是因为自己‘死’才如此。而且以康乐的聪明,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就更加应该赶快弥补。力挽狂澜于万一,绝对做不出这种有如疯妇一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讲究任何证据就开始莫名其妙转移罪责的行为的。 所以康乐如今的发疯,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在里面。 赵帛一方面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古怪极了,另外一方面也觉得,他有点拿不准赵小楼的态度。 虽然如果在平日里的时候,赵帛百分百坚信,赵小楼一定会向着容小龙了。但是如今这事闹的.......赵小楼大概应该也许会看在方卿和的面上,在外人面前维护容小龙吧?更何况他死没死还没个准数呢....... 不过事实证明,赵小楼并没有辜负赵帛的期望,他的胳膊肘从头到尾都十分合理的往内拐:“容小龙如果想要杀掉赵帛,比你的机会多......他甚至可以在老宅的时候,趁着赵帛被你们的鬼手影迷晕,那个枕头把赵帛给闷死,然后悄无声息的嫁祸给你们。到时候等我们赶到,不但不会计较这件事情,反过来还要担忧容小龙会不会被影响,反而要安慰他.......或者,在别的时候,用个鬼做个替身,也可以下黑手.......没必要在这里搞事吧?” “可是.......” 康乐还想要争辩什么,被赵小楼毫不客气的打断:“可是什么?可是万一两个人起了争执,一方冲动下手了也说不一定是不是?” “......” 赵小楼在那边顿了顿,说:“冲动下手,一定是致命伤,或者,直接影响对方反抗。可是赵帛......没有伤口。” 赵帛:“........” 赵帛觉得这一句话后面的冷静,有可能是赵小楼在扒他的衣服辩证。 那也太丢人了吧? 赵帛想起来之前去看过凤台童子的尸体。凤台童子就是那样,原本的衣服被小心翼翼的除下,放在一边当证据,然后就那么大咧咧的覆盖在一块白布下面。谁来了掀开一把。女方还要往后退。 赵帛心中祈祷,但愿这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是被正巧在隐庄的闫大夫给敲了个透彻,也别让康乐给看到了。 男女授受不亲啊!!! 但是赵小楼加息去的那句话......就十分的让赵帛崩溃了。 “再说了......你不也检查过了么?” 赵帛:“........” 赵帛不想要活过来了,就让他一直在这个梦里好了,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也别让他变成鬼了,否则变成鬼见到容小龙,一人一鬼面面相觑,容小龙不好意思说康乐看光了你耶,赵帛也不好意思问康乐看光我了吗? 到时候两个都很尴尬....... 不然给他直接指一条路,黄泉一路走到尾算了!十八年后,容小龙才三十多岁,盼望到时候容小龙家大业大挥金如土,他会记得不喝孟婆汤,到时候跑去容小龙那里蹭吃蹭喝每天只会忧愁如何替容小龙花钱就好了! 他如果可以托梦,就要去告诉赵小楼一声,他下辈子是要去讹诈容小龙的,请自己的亲生叔叔明辨是非,一定要查清真相。 自己这桩倒霉事,这口锅,是怎么也轮不到容小龙的头上的。 这个赵小楼当然知道,还需要赵帛辛苦托梦? 不过如果赵帛会托梦也不错,赵小楼可以凉凉的说一句:人家康乐没有看光你,如果这样你还想去头也不回的奔赴黄泉,那就去吧。你爹妈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个。我有的是耐心培养云云。 .......至于容小龙,也可以培养培养,将来让赵帛的弟弟去吃空容小龙家里。 容小龙虽然不算是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干得出来在隐庄,赵家的地盘上,去搞事赵家的继承人吧? 容小龙不会那么傻。 同理,赵小楼也觉得康乐也不会这么傻。 颜康也不傻,但是要看在什么时候。 鬼迷心窍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容小龙,康乐,颜康,毫无疑问最后那位就是最容易鬼迷心窍的存在。 颜康是谁的人呢?是康乐的。 所以赵家的护卫在发现了在内院重心的颜康的时候简直是难以置信,又看到颜康眼睛瞪得老大,身体都僵硬死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之后,更加是震惊。然后跑去告诉给了赵小楼和赵帛。 结果到了赵帛那里,两个人都晕了,等赵小楼赶来,赵帛就‘断气’了。 赵小楼的脸色看不清具体什么表情,没有悲痛没有震惊也没有别的任何情绪。他只是吩咐把容小龙弄醒,然后去把康乐提过来。 康乐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颜康。 彼时的时候,康乐还算是冷静的。 康乐发疯,是在看到了赵帛的时候。 赵帛躺在一块板子做成的床上,脸色发白,面相平和,胸前没有因为呼吸而导致的起伏,脖子那块也是一样,一个经脉都没有。 康乐看了看容小龙。又看了看赵小楼。 看不出什么。 康乐大着胆子上前握了一下赵帛的手。 赵帛的手很漂亮,软,掌心有很明显的因为握剑而留下的薄茧,但是他的手很软,很凉。软凉到不可思议,像是握了一块柔软的冰。 康乐被冰的一个战栗。立刻抽出了原本在握着的手。这个动作让赵帛的手掉出了床板。在康乐的面前,微微的晃动,似乎还散发的凉气,如软绵绵的冰。 康乐似乎还想要试一试赵帛的心跳。 所以她迟疑的伸出手,停留在半空,很是犹豫不决。 她以为赵小楼或者赵帛会拦住她。不让她确认,但是没有。不管是赵小楼还是容小龙,都没有阻拦她。而那个之前一直贴身保护赵帛的卫华也不再现场。现场只有一个脸很生的护卫,其中一个康乐认识,是个中年人,脸庞很大,手臂极壮,沉默不语的跟在距离赵小楼一步距离的后方。 也不曾阻止康乐去检查赵帛的死因。 容小龙的脸上很平静,很困惑,很......迷茫。 迷茫的他问了赵小楼一句话:“为什么他会死啊?” 一句话,就让康乐的眼前唯一的明烛熄灭了。 “第四百七十章 妲己和褒姒可不会感激君王的宠爱”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康乐几乎要疯魔了。 她根本无法明白眼前的情况,或者说,是无法接受。为什么一夜之间,或者说半夜不到的时间,事情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康乐看着颜康那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若是她眼下还有半分冷静,她应该把疑虑放到颜康死不瞑目的表情上去深究:“为什么颜康会死不瞑目?为什么你们赵家的阵法和防御如此的薄弱?为什么颜康可以悄无声息的进来,同样又可以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是她如今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和赵帛的‘死’给震住了。 她根本无法接受。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里。她可以有余地周旋清楚,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到她想要达到的目标。结果......结果就是这个颜康...... 颜康做什么不行,作死谁不行,哪怕是作死容小龙也行,只要不是赵帛。为什么偏偏就是赵帛呢?为什么是赵帛呢? 难道是颜康糊涂,见她之前故意指示颜康对赵帛下毒却不伤害容小龙一根头发,就以为在康乐的心里,容小龙不可动,但是赵帛可以牺牲? “愚蠢!真是愚蠢!”忽然怒骂出声的康乐,现在不管是模样还是语气,都听起来很像个疯子。 不过........ 容小龙和赵小楼隔着赵帛的‘尸体’避开康乐的主意对视了一下,彼此都觉得这康乐嘴里的‘愚蠢’二字针对的对象,应该不是自己。 但是身份区别还要有的,目前这个形式上,康乐是赵家的杀人凶手,是容小龙的敌人,所以,即便康乐怒骂的对象不是自己,赵小楼和容小龙也犯不上去跟着上去帮腔。 ....... 康乐此时此刻根本不在意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她满脑子都是对于颜康的怒意。她心里一股无名火憋得难受,一定要找个理由发泄。颜康正好撞进来。在满盘计划被打乱的盛怒之下,康乐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个男人是不是曾经义不容辞的为了她全身心的付出。反正这种付出,她收的时候心安,用的时候理得。 她在这个情况下,只想起来他们离开北凰之前那位大人凉薄的言语:“你要带颜康去?只怕他有去无回........你不觉得,把他留在此地,用处更多么?” 康乐听得不太明白。但是她出于对那位大人来自于本能的畏惧和信任,不敢反驳那位大人任何的言语。她小心翼翼的说话:“婢子的想法是.......用处多的人需要用在重要的事情上.....如今没有比大人的安慰更重要的。” 那位大人说:“更重要的是北凰。” 康乐垂下了头,声音却没有因此放低:“婢子目光短浅,不知北凰重要与否和婢子有何相关,在婢子看来,只有大人平安,北凰才会好。所以婢子为大人好,也就是为了北凰好。” 那位大人算是明白了,康乐觉得颜康是一把好刀,好刀就应该用在刀刃上。如今就是要用到好刀的时候,至于日后么......日后,她只要人在,只要大人在,只要时日在,那么怎么会缺好刀来用呢? 康乐临走之前,只听到了那位大人最后一句:“悠着点,别叫他坏事。” 在当时康乐理解来说,她以为那位大人口中的‘他’当然是颜康。颜康慕恋于康乐多年,从小被康乐养大,根本离不开她,可是那位大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康乐嫁给了小元将军,颜康虽然痛苦,但是却依然选择留在康乐的身边,并且想尽办法和康乐相处。他已经离不开康乐了。康乐是他的水,是他的日光,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呼吸,是他眼前的风花雪月,是他脚下踏实的大地。 他离不开这些,离不开康乐。而康乐对他温柔一笑,那就是春风降临;被他看到落泪,那就是狂风骤雨;康乐若是发脾气,不快,那无异于地动山摇........ 在西奥国民的意念里,男人,是不可以如此被女人耍着团团转的。西奥的人把纣王妲己,把烽火戏诸侯这种过往当成是笑话,尽管南齐地大物博,水草丰美,各种产物应有尽有,但是西奥也能找出来嘲笑南齐的地方。 尽管纣王妲己,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并不是南齐这一朝的事情。但是没关系,那也是那片土地上上演的。西奥的人,不屑于到南齐去。你看咱们的月公主,去了一趟南齐,不也是毫无眷恋的就回来了?可见南齐并没有什么好的。都是骗人的。那片能够生出为了女人迷花眼睛的男人的土地,能有多好呢? 西奥生不出来会为了女人鬼迷心窍的男人。 可是颜康被一个从小陪伴自己的女人给迷了心窍。那个女人比自己大几岁,不是那么的美,表面上那样的看着,性子就像皮肤那样的柔软,可是真实的脾气就像骨头那样的硬。 那样软和的皮囊里,关着一个小疯子。颜康,为了这个小疯子,鬼迷心窍。他不光可以为了她亡国,也可以为了她去为建造一个别的国家而付出生命......所以,去掉一只手又算是什么呢? 而现在,颜康果然为了康乐丢掉了性命。可是康乐并不领情。 若是颜康泉下有知,想必能够理解一番当时死于火海的妲己和最终国破下落不明的褒姒的心情了。 两代君王都为了美人而亡国,美人也跟着香消玉殒,如果当时君王一心勤勉爱国,克制自己沉沦美色的贪念,或许美人还能够火的久一些,平安一些。 而康乐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不过对于康乐来说,并没有任何将颜康对等于君王的想法。她只觉得这条狗太不听话,咬伤了她不能得罪的对手,扰乱了她的一切布局。她恨到极致,想要打狗发泄一通,可惜狗却也死了。以至于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她咬牙切齿心想:“倘若颜康能够稍微的冷静些,听话些,安安静静在外候命不动声色,何至于把事情沦落到这个地步?说到底......也是他不信任我的缘故.......” 康乐怒到极致,后半段已经说出了声音:“.......果然是西奥的贱民,骨子里,就瞧不起女人,不相信女人......觉得我孤身一人再此,什么都做不成,什么都办不了.......坏了我的事.......没用的西奥人!” 康乐怒到极致,言语已经不可以完全发泄她愈加点燃的怒火了。她忽然一巴掌扫到颜康的脸上,闷锤一般的响。 “第四百七十一章 干脆利落若无其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挨了一巴掌的过后,那声音听起来都觉得疼。 只不过不管是赵小楼还是容小龙,都是在替康乐疼。毕竟被打的那个,是个死人嘛。 死人的颜康眼睛瞪得老大,皮肤都硬了,像是一块放在冷风外面吹了很久的冻肉。康乐的手去打冻肉,疼得当然是康乐。 康乐看着更加生气了。但是她又没法继续下手——这样的无处发泄愤怒的情绪的行为,让康乐十分的不满。她气的脸色都要白了。 赵小楼把视线从康乐的身上移开,不经意一般的打量到康乐已经被咬出血痕的下唇。 “看来.......这个颜康是坏了康小姐的大事了.......”赵小楼说道,“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位颜大人对于康小姐的心思.......深藏不住。不过尽管可以理解,但是并不代表这件事赵家就不会追究了。” 康乐沉默不语。 赵小楼不管康乐到底是说话还是沉默,依然说着:“颜大人太过了......动了我赵家的命根子,康小姐也是看到了,我们家人丁单薄,我又尚未娶妻,我只有这么一个侄子。十五年的时间,虽然谈不上是什么耗尽心血的全力栽培,可是也是事无巨细保护妥当了.......结果......被颜大人给坏了事。” “他却是坏了事,”康乐说:“........虽然说法上是说一命换一命。但是我知道,他的命去抵赵小公子的命,不够格。也不够数。” 这一回,换做是赵小楼不说话了。 容小龙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这也合理:死的是赵家的继承人,害死赵家继承人的是康乐的手下。从头到尾,都和姓容的没关系。 所以容小龙不出声,很是合理。 但是对于一直旁听的赵帛来说,康乐这番行为就很笨了。或者说,很傻,康乐简直就是被赵帛的‘死’给吓傻了,所以没有了之前聪明伶俐的脑子。 对于赵帛来说,如果康乐更加聪明一点,没有被眼前坏了事的颜康给气晕头,她现在应该第一时间去拉着容小龙打感情牌: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赵小公子如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再如何的推脱和甩锅都没有用处。因为转移罪过不等于可以减轻罪过。把十分的罪过转移给容小龙,那么这罪过还是十分,这杀人的还是颜康,这颜康还是康乐的手下。 所以这康乐如果聪明一点,她现在就应该扯着容小龙的裤脚不放,拼命的打感情牌。所谓乡里乡亲,左亲右邻,这别说八百年前是一家了,这容家和康家十五年前就是一家。这才十五年,面对一无所知的容小龙,掌握更多咨询的康乐当然更加的有利。她哪怕现在随口编出来一句:“我妈妈的妹妹嫁给了你们家谁谁谁,那个谁谁谁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如果那个儿子没死,现在就是你这么大.......” 哪怕是胡说八道,即便是容小龙当场觉得她胡说八道,赵小楼也觉得她胡说八道,但是又怎么样呢,赵小楼拿不出证据来的。赵小楼没法反驳这些事情是真的胡说八道还是添油加醋。毕竟赵家是南齐,容氏和康家是南顺,且容家神秘,这么多年来,除了南顺皇族元氏,还真的就只有康家能够和容氏走的近。康乐天生具备了胡说八道的条件。 可是在这之前,康乐需要足够的戒备,随时的准备,来应付这所有突如其来的各种情况。 而在这之前,摆在康乐眼前的事情,已经都谈妥了。 闫大夫解开了赵帛中的毒,并且同意用自己一把老骨头来换容小龙这个少年。且不管康乐内心中拼命安奈的窃喜,至少,摆在赵小楼和容小龙面前的事实是,康乐是让了一步的。当然,这也在康乐的计划中,康乐并不是心甘情愿让步,而是不得已,很为难,勉强的让步。毕竟她人在他人的屋檐下,她只能低个头。 虽然这个头低的心甘情愿,可是在脸上,至少要摆出来一副很是不公的样子。 这种样子她学得会,就像直到打烊的时候才被人以最便宜的价格买走所有的菜的菜农一样。她见过这样的菜贩子,在当时她领着饿的直哭的颜康蹲在角落的时候。 ——那个白胖的女人得意洋洋的蹲在菜农旁边在挑挑拣拣:快要关城门了,西奥的土地甚至要比南齐更加的贵一些,那些以种菜为生的菜农当然不可能在城里承包菜地,都会选在距离城镇很远的远郊去开荒种田,清晨再把带着露水的菜拉到城里来卖。运气好的不必吃晌午饭就能空车回去。运气不好的,快要关城门了,也依然不死心的蹲守到最后一刻。 眼前这个菜农看来运气很不好。以一半都不到的价格把剩下的菜全部卖给了那个女人,那女人还甚至要挑挑拣拣,不停地掰开外面的菜叶子,毫不留情的丢在地上。心疼的那个菜农一直脸皮抽搐。而那个白胖的女人却浑然不觉。依然在掰开菜叶子,只留下嫩嫩的菜心。 等到女人和菜农都走了,康乐才走出来,扑上去去抢那地上被丢弃不要的菜叶子,一定要扑上去,因为那街边的巷子里埋伏着无数双饥饿的眼睛,那些眼睛如果有钩子,早就迫不及待的伸出去,把地上的菜叶子给勾到肚子里了。 不过没关系,眼睛里没有钩子,那瘦的皮包骨的手也像个爪子,紧紧的把那些老叶抱在怀里,一把一把的往怀里搂。 康乐也在不停的抢着白菜,她虽然是个姑娘,可是她年纪大,很多小乞儿不敢和她抢,有个大点儿的小乞丐大概是见她是个女孩子,生的又瘦,鼻子和脸颊两边还有一点像苍蝇屎那样的斑点,就觉得她好欺负,想去扒拉她怀里的菜叶,被康乐头也不抬,凌厉的狠狠的甩了一个嘴巴。 那个大点儿的乞丐没任何准备,被打蒙了,脸皮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康乐却毫无感觉,打完那个小乞丐之后继续抢白菜,仿佛一点都不痛,一看就是打人打习惯的。 这下,那个大点儿的乞丐也不敢再去惹康乐了。 其实康乐手疼得要死,她也是第一次打人,之所以若无其事,是因为有人教她:“打人的时候要干脆利落,打完人之后要若无其事,像是无意中踩了一只在路边睡觉的猫。” “第四百七十二章 乐明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十天。当年颜康‘走丢’了十天。她也带着颜康做了十天的乞丐。不过严格来说,是她当了十天的乞丐,而颜康,一直都是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在角落里眨巴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个‘姐姐’。 颜康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叫她姐姐。 一直到颜康从一个小毛头长大成为一个少年,再到长大成了一个男人,他依然叫她姐姐。她也从来没有离开他。直到康乐告诉他,她决定嫁给小元将军了。 康乐很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颜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过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康乐一开始等着颜康有什么反应,他会发疯吗,会记仇吗,会歇斯底里?还是会落泪? 但是颜康什么都没有做,他依然不说话。 康乐眼睁睁看着颜康的脸上的笑和热一点一点的冷下去,温度消散彻底,再降低,结冰,把颜康嘴角最后一抹笑意冻结在了脸上。 冻僵的脸上,仿佛没有办法张嘴说话。 那个时候的康乐在等着颜康出声,但是颜康一直不说话。最后还是康乐打破了沉默,把视线挪到颜康背在身手的双手上。 问他:“你藏了什么?有东西要给我吗?” 颜康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懵了一会,这才慢慢的把藏在背后的拳头给伸到了康乐面前。那一对拳头,攥地很紧,手指的缝隙中还带着血迹。康乐惊呼一声,连忙在颜康要把手缩回去之前把颜康的手抓住,颜康没法挣脱,他永远也挣脱不了康乐的温柔网。连攥的死死的拳头,也在康乐的轻轻的力道下瓦解了。 颜康的手心里躺着一只金簪。是雀鸟模样的簪子,那个雀鸟康乐认识,叫当地人叫乐明鸟。因为雀鸟的声音十分的轻快,同时也听了令人悦耳,而且乐明鸟只在白天日头最好的时候歌唱,仿佛在歌唱明日春光。所以叫乐明鸟。 康乐知道,颜康是因为那只雀鸟和她的名字中都有一个乐字,才想起来给她打造这样一个簪子的。 那个簪子的雀鸟活灵活现,宛如是活的一般,而刚刚因为一直被颜康死死攥住,导致颜康的手心不同程度的被簪子的尖锐部分给扎伤,血涌了出来,把一只簪子都染成了血色。 颜康有些不敢看康乐的眼睛,只低着头:“姐姐,这簪子脏了。” 康乐柔柔的笑,这是她一贯的,面对颜康才有的笑容。曾经这样的笑容让颜康十分的安心,觉得他在康乐的心中独一无二。本着一种人都有的独占欲,颜康曾经偷偷看过康乐对待别人时候的模样。康乐礼貌,客气,十分的好说话。但是从来不对任何人露出这种柔柔的笑。他每次这个时候都要出现,走到康乐面前,然后看着康乐冲着他露出这种只属于他的,柔柔的笑。 康乐的笑容,包容万物,好像不管他做错什么,康乐都不会怪他。 颜康曾经想过,他如果当时任性一下,告诉康乐,他不想要姐姐嫁人,他也不喜欢那个小元将军。姐姐你不是一直对那个小元将军十分的疏离吗?不管那个小元将军如何的殷勤,姐姐你都是对他礼貌且疏离,连温柔一些的笑容都不曾给过。面对小元将军如此吝啬的姐姐,为什么又忽然大方到可以把自己的余生都交给小元将军呢? 难道康乐给予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给了他的东西是缓缓给予,通过每次见他的那个柔柔的笑容给予,而给予小元将军的,就一口气都给了?如果是这样,他能不能交换?你可以给小元将军笑,然后把你给我?好不好? 颜康当时心里这句话差点就要说出来。但是其实他不会说的。 因为康乐的柔柔的笑容和温柔的心疼。 康乐第一时间不是心疼簪子,都是心疼康乐的手:“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 康乐说,她掏出手绢来给颜康包扎,那条手绢是小元将军的母亲胡国夫人赏赐的,十分名贵的布料和十分精美的刺绣,南齐过来的珍品。康乐一向不舍得用,只用来熏香之后带在身边充当香包。而这次却因为颜康的伤势而毫不犹豫的用来给颜康包扎。 康乐一边包扎一边问:“疼不疼?” 颜康的脸上的冰雪融化了一些,摇头。 康乐不信,说:“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不疼?你总是在这方面诓姐姐。” 颜康在心中说:“姐姐总是向着我,宠着我,可是,总是不给我我真正想要的。” 他在心里说,不敢说出口。康乐很宠他,他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对康乐说‘姐姐只能对我这样笑’这样的话,但是,除了这些,颜康什么都不敢说。 颜康有些怕她。这种怕,建立在怅然若失的基础上。 他太怕失去康乐了。 颜康曾经做梦,梦到自己如愿以偿迎娶了康乐,康乐当了颜夫人,夫妻恩爱,缠绵非常。他一日比一日的更加爱康乐,甚至为了这种日渐强烈的爱意,不惜给康乐偷偷下避子汤,只因为他忍受不了康乐的爱意有一分分给别人。 颜康在梦里想着,过几年吧,再过几年,等到他稍微放心,等到康乐也如他一半的爱上她,他在让康乐给他生一个孩子。 结果并没有那一天。梦里发作了战事。颜康作为半姓,理所当然要出战。而他的运气不好,他率领的那一支落败了。他要死,受了很重的伤势,肠子从腹部流了出来。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把肠子给塞了回去,拦住一一匹战马逃离了战场。 这是梦啊,梦里他没有感觉到身上伤口的剧痛,也没有感觉到路程的漫漫,很多事情不合理,没有冲关的关卡,没有阻拦逃兵的弓箭手,也没有路上埋伏的暗哨,他一眨眼就回去了雁家,一眨眼怀里就死死搂住了自己的妻子康乐。 梦里的,已经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康乐依然是那种柔和的笑,她没有看到自己腹部那里可以流出肠子的伤口,也没有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战甲,也不问他为何会这样忽然从战场赶回家中而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只是用那张他熟悉的脸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姐姐给你煮白菜汤好不好?” 他顾不上别的,还没说话,就感觉康乐的身体忽然颤抖。他顺着这股颤抖往下一看,自己本来丢弃在战场的长矛被自己抓在手里,矛头已经传统了康乐的腹部。康乐的嘴角流出一丝细细的血线,可是笑容依然没有变化,还是柔柔的,康乐柔柔的问他:“饿不饿?姐姐给你煮白菜汤?” “第四百七十三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做过一个梦,梦见他把康乐给杀死了。 梦见他娶了康乐。这回是个美梦。但是他确实被惊醒的,惊醒的时候一身的冷汗,手止不住的再颤抖,仿佛他入梦的时候并不是在温暖的被窝里,而是在雪山的冰窟中。 他醒来后好一阵子没有回神,看着自己的微微颤抖的手,以为是真的能够在自己的手上看到康乐的鲜血。 可是他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天还没有破晓,屋外已经有下人轻轻走动的声音,廊下的,园子内的,下人软底的鞋子在地板上走动,声音不至于会吵醒他,但是家中的下人这么早开始忙活,并不同于往常。 哦,是了。 今天是康乐出嫁的日子。 康乐虽然在颜家从小和颜康一起长大,颜康一直叫她姐姐,也不避讳父母和下人的面。但是康乐并没有正式被认作是颜家的人。颜康的父母没有提过,颜康也没有提过。——毕竟颜康当时是想要迎娶康乐的。 颜康的父母对康乐很客气,因为康乐救过年幼的颜康的缘故。对康乐的吃穿住行也没有亏过。而促使颜家的父母认了康乐当异姓女儿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康乐要嫁的是元府,而且是小元将军,做正妻。 令人意外的是,小元将军的父亲,元将军居然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颜夫人为此亲自上门,表示自己已经认了康乐为自己的女儿,到时候可以以颜侯府小姐的身份出嫁,当然,嫁妆定然是丰厚的,哪怕是十里红妆都可以。 当然最后并没有真正的十里红妆,十里红妆是汉人的做法。对于西奥来说,并不想要更多的人知道康乐是个南边的人的。 所以康乐出嫁,用的是西奥的风俗,‘飞花礼’, 飞花礼是西奥贵族女儿出嫁的礼节,西奥的贵族女儿,一般都会选在草木茂盛百花盛开的时候出嫁,两边皆树仗高旗杆,旗杆之上是两方家族阵旗,迎风烈烈,阵旗上有特殊装置,等到风起旗扬的时候,装置中的花瓣和树叶都会被吹落空中,宛如无形中的天女散花,身份越是贵重的女儿,散花的数量就越多,花轿过后,沿途芬芳扑鼻的一种样子。 而小元将军府邸中为了显示自己对于康乐的看重,准备了无数的香花洒落空中。康乐喜欢红色,小元将军用了很多红色的香花,尽管在西奥的条件来说,并没有那么多的红色的花朵,很多的嫁礼大多都会夹杂绿叶,以及其他颜色的花朵一起增加数量。但是小元将军不,小元将军用了几乎整个西奥那年开的红色花朵来当做河里的其中之一送给了康乐。 当时颜康是作为康乐的兄弟,亲自扶着穿着嫁衣的,曾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康乐上了喜轿。 他穿着娘家送亲的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的前方。 西奥的风俗中,新娘新娘的新服是绿色的,象征如西奥的大山那样蓬勃的生机和延绵的希望。送亲的家人则是红色的,象征这曾经那颗种子的所在之地。 作为外交使臣的颜康,是了解南齐的风俗的。 南齐的风俗中,男子的婚服是红色,女儿家的嫁衣则是翠绿色的。因为‘红男绿女’,而在南齐,新郎官也不是如西奥那样是坐在轿子里的,是如他现在这样,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乌纱帽,喜气洋洋,脸上挂着笑意走在花轿的前面。 南齐纸贵,但是在红白之事上,这些都不会计较,南齐的迎亲队伍中,穿着吉服的随从会往沿途的空中抛洒铜钱和红纸,那叫喜钱,接到喜钱的人那叫沾福气。接到喜钱的人呢,会用接到的红纸把喜钱收起来,然后包好,贴身放一夜,第二天再花掉。不会像西奥这样,光抛洒花朵树叶,然后一路而去,除了芬芳之外,只剩下一片狼藉。 颜康不知道康乐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狼藉。但是他又想起来,康乐是看不到这片狼藉的。她躲在轿子里,只能看到周围漫天的花雨,风吹过轻漫的薄纱,一片红色的花瓣穿过薄纱落到了她的裙子上。颜康无意中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康乐把那片红色的花瓣放在手心里,然后慢慢地,坚定地攥紧了手心。她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柔美的笑意,垂着眼睛,像是在做下什么决心。 颜康的座下的马因为他的回头给差点走歪,他不得不回头去调整缰绳,回头的时候颜康忽然反应过来:康乐并没有看到他回头。 这是第一次,康乐没有看到颜康,没有注意到颜康。 这是第一次。 以往的时候,康乐一直都在颜康的身后注视他,夏天的时候,那种注视宛如一股清风,吹拂他的后背,令他焦躁的心缓和;冬天的时候,那视线就宛如一汪暖流,即便是他身处风雪之地,也照样心中温暖。 颜康坚信,只要他回头,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刻,康乐都会看他,然后对着他露出那个柔柔的,只属于他的笑容。 颜康在想,今夜呢,今夜小元将军入了新房,举着红烛照亮康乐的脸的时候,康乐会是什么笑容呢?会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康乐也会对小元将军这样柔柔的笑? 有那么一个瞬间,颜康很像带走康乐。 他骑着马,只要在落轿子的一瞬间,把刚刚下轿的康乐抱上马背,然后一夹马肚子,就可以扬长而去。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可以从西岭走,过西岭,到南齐,也可以到北荒,他们可以找个无人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只要不去当西奥的使臣,就不必为了在开战的时候为了家族出征,就不会重伤,不必重伤,他就不会想着去杀了康乐。 康乐,康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会梦到自己娶了康乐,因为他日日都想要娶她;他会梦到自己重伤之后杀了康乐,那是因为,自己根本不能够想象到离开了康乐的日子。 他会死的,即便是是死了,也要带走康乐。 他不能够就一个人死,他死了,这世上无人会如他这样的爱康乐。所以,他偷入隐庄,其实是去杀康乐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财神爷的诞生是谦虚的表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不理解这件事情。 也不理解颜康的脑回路。 以至于当时在他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中毒给中的傻了?” 容小龙不是胡说,哪怕是月光,他都看到了,颜康的手腕上,有淡淡的黑色,那是鬼手影的毒素,可是既然已经是淡淡的黑色了,岂不是就表示颜康的毒素已经解除了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杀了康乐? “我不是很明白.......康小姐在这里,似乎很多事情都在掌握中了,你却来坏她的事情?” 赵帛被颜康给偷袭晕了,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本来在睡觉,所以并没有穿很厚的外衫,只是虚虚的披了个袍子,如今歪到,袍子都给掉了。容小龙当下没办法直接把赵帛给弄到被窝里,只要把赵帛的袍子给铺在地上垫着,然后把自己的外衫给赵帛盖上,让他即便是晕倒,也别着凉。 容小龙之所以不怕颜康,是因为颜康看起来很怕他。 既然颜康很怕他,他就不用跟着一起去怕颜康了。 所以容小龙还可以一边守着晕倒的赵帛一边很淡定的问颜康问题。 而颜康支支吾吾,半天不答。 他的眼神中透漏出一种不可说,或者说了容小龙也不懂得,属于大人或者过来人才有的那种的思虑。对于十九岁才允许谈婚论嫁的南齐来说,十五岁的容小龙确实是个小孩子。 可是在西奥是没有这个规定的。西奥国的皇室和贵族大多十三岁就已经懂得男女之事,十五岁当爹的数不胜数。 要说这当时那个小元将军痴情呢,二十多岁家中还没有正妻,一直到迎娶了康乐。 可谓是痴情一片。 而更加痴情的,就是颜康颜大人了。一直未娶不说,家中连妾室都没有。这样的人没有被人说成是痴情,只能落了个有疾的名头。 可谓是惨。 至于容小龙为什么会知道这事。他想知道的办法可多了去了。 他还是知道:“你要死了吗?那位大人,因为不相信你,所以对你下了毒,虽然那个毒并不是什么急性发作的毒,但是你笃定那位大人是不会给你解药的。你横竖回去都要死。可是你不是喜好康乐吗,为什么自己死了,还要拖一个垫背的?” 颜康看着木然的很,他絮絮叨叨的讲:“我要是死了,这世上就不会有对康乐好的人了......她一个人留在人间岂不是很痛苦?我从小就发誓了,绝对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痛苦,绝对绝对,不会让她害怕和难过。” 容小龙几乎都要被逗笑了:“她命都没了,没命不是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吗?” 颜康说:“那只是短暂的痛苦,很短,一会儿就没有了。” 容小龙说:“看来北凰的那位大人,果然并没有把你当做是信任的人过,也或者说,康乐也没有对你知无不言么.......否则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人的死亡,并不是终点呢?” 颜康一双眼睛非常死板的盯着容小龙,盯地直勾勾的,眼睛里像是带着钩子,如果颜康的眼睛里真的能够长出钩子,想必容小龙现在一定被勾去了不少的皮肉。 不过人的眼睛里是长不出钩子的。 这一点容小龙很肯定。 否则颜康现在早就被千刀万剐了。还能轮到现在安然无恙的过来瞪他。 容小龙不动声色,故意不去看别的地方,只给赵帛理了一下袍子,他问颜康:“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死了,康乐就一定很痛苦?人的痛苦往往是因为失去,但是失去也得是失去在意的东西。比如我,我很在意钱,所以如果失去钱,我会很痛苦。可是如果是失去一碗饭,在我不饿的情况下,我不会痛苦。” 颜康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容小龙的那一句话给引发的,他说:“你撒谎,你不在意钱。” “这可不能随便说的,”容小龙一脸认真的反驳,“万一被财神爷听到了,说到时候不眷顾我发财了,我怎么办呀?” “孩子就是孩子,还相信财神爷?”颜康说道,“你不知道你们汉人的神话中根本没有财神爷这个神仙吗?那是你们老百姓自己杜撰出来的神。” “那不是挺好的吗?”容小龙接受度看起来非常良好,“我们老百姓自己杜撰出来的神仙,当然就会全心全意保护我们老百姓啦!” “你怎么就不明白?根本没有财神!” “可是我们确实会发财啊。我们发财,然后不会感谢自己,夸奖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觉得是财神爷的功劳,去叩拜财神爷,这是我们汉人谦虚的表现。因为不会夸夸得意,所以会一直发财。” “......” 容小龙妆模作样的败了一下虚空:“我会一直谦虚的,也会一直感谢财神爷的。所以,我会一直发财的。保佑我!” 颜康觉得,和容小龙多说一句废话都嫌弃多余。 他要走了。 临走之前说了一句:“你如果想和你的朋友平安,就别出这间屋子,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会带走康乐,然后再带走我自己。” 这说话说得也太明显了。 容小龙转了转眼珠,叫住了颜康:“你不想知道吗?你不好奇嘛?”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明显是有下文的。 颜康的脚步缓和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停住。 容小龙往下说,一点点试探,到底哪一句能够让颜康停步:“.......你不想知道,康乐会不会因为你的死而痛苦嘛?.......或者,你想不想知道,在康乐康小姐的心里,到底是一直叫她姐姐的你重要,还是她的夫君小元将军重要?” 颜康没转身,但是脚步声停了。 容小龙说:“不过如果你还活着,是对比不出来的,毕竟小元将军已经死了不是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死人呢?” 颜康的背晃悠了两下,很快稳住了。 容小龙趁机问他:“你要不要试试?我有办法,让你活生生的见证这一切?你也‘死一下’,小元将军也死了。正好公平了,对比一下,谁在康小姐的心里分量重。不好吗?” 颜康说:“有何意义?” “其实没意义。”容小龙说,“可是你想知道不是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玩个二选一的游戏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沉默。 感觉很长时间,其实才过了一瞬的沉默。 只过了一会,容小龙就听到颜康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知道对吧?” 颜康听到背后的容小龙回答他说:“我知道不少,不知道的也很多,你问的是哪个呢?” “你刚刚,不是说漏嘴,你说小元将军死了.......”颜康说,“你不是说漏嘴,你就是直接说了出来的。你知道了。” 容小龙反而觉得惊奇了:“我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奇怪吗?你杀了小元将军的时候,就应该明白,小元监将军的魂魄一定会来找我告你一状的。” 颜康没有动作。 容小龙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怕康小姐知道这件事情怨恨于你,或者是谴责于你,你才想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康小姐给杀了?” 容小龙觉得这套行为简直就是傻:“你如果杀了康小姐,那康小姐不就是成了鬼?一个鬼见到另外一个鬼,人家还是一对**妻,而你死了也毫无作用,你还是最多余的。” 颜康依然是背对着容小龙,容小龙看不到他的表情,没法揣测到他的情绪,他甚至令容小龙感觉到很平静,因为就连背影都是安稳不动的。 容小龙说:“你杀了小元将军,还准备杀了康小姐,然后再自杀,本意大概是想要永远和康小姐在一起。但是没用的。你这样做没用。” 颜康终于回头看他。 颜康的嗓音很哑,感觉是长久没有喝水而造成的喉咙干燥:“我可以把他做成厉鬼,魂飞魄散.......让姐姐,即便是死了,做鬼都找不到他。自然,也没法告状。” 颜康直勾勾的盯着容小龙,那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这威胁容小龙能够读的懂:如果他到时候把小元将军的魂魄弄得魂飞魄散,那唯一的知情人就是能够与鬼通的容小龙,如果容小龙不愿意闭嘴,那么颜康很乐意把容小龙的魂魄也给扬了。 容小龙没怎么怕。虽然他还是有点怕,不过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他认真说道:“我说的不是小元将军的问题,而是你的。” 容小龙故意的顿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往下说,他努力显得很平静很真诚的和颜康对视:“你现在杀了小元将军,小元将军的魂魄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他是个游魂,你要如何抓住他呢?即便是你抓住了他然后呢?” 颜康看起来是个想过然后的人。 颜康说:“他不存在了,只有我们两个鬼。” “确实是这样。他魂飞魄散了,就不会阻止你们了,”容小龙点头,但是又提醒他,“但是你要怎么死呢?拜托个人把你杀了吗?” 颜康看起来很是不明白容小龙话里的意思:“死还不容易吗?” 容小龙心想,果然颜康知道的很少,康乐并没有把大部分的事情告诉给颜康。只告诉了颜康应该知道的东西。比如做厉鬼。 但是对于离朱的这种几乎算是很直白的事情,颜康居然不知道。 容小龙觉得,既然康乐没有告诉他,那就他来说:“你知道,引路人吗?” 从颜康的表情上看,颜康应该是不知道的。 容小龙简单解释了一下:“相当于神话志怪里的黑白无常。就是引渡新生的亡魂通往黄泉转身指路的阴间的使者。” 颜康没说话,他的表情中终于透漏出来一丝的困惑。 容小龙继续说:“神话故事,志怪中都说引渡亡魂的之后两个阴间使者,就是黑白无常。其实每天死那么多人,只有两个使者哪里够?真实情况是,每个家族都有阴间使者,俗称引路人,黄泉的说法,称呼为离朱。” 离朱这个说法,起源于上古传说,上古故事里,离朱是一个神兽,可在茫茫游赤水之北,登昆仑之丘寻一颗玄珠。因为离朱“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 而离朱在黄泉,是一个职位。也可以算是一种惩罚。 离朱就是引路人,俗称的鬼差。只有自尽的人才会彻底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因为自尽属于大罪过,要成为阴阳两界的引路人,忏悔自己的罪孽。直到自己的家族有第二个离朱为止。作为一个主动放弃生命的人,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或平静,或怨恨,或不甘,或不舍,生命的珍贵和逝去的无法追回的痛苦,无人比离朱更能懂得。 容小龙说:“你如果自寻短见,那么你最多最多,能够拥有康小姐的日子,也就是她未尽的阳寿的时间。等到康小姐今生的寿数走到了尽头,她就会被康家的离朱带走。而你,会成为你们颜家新任的离朱,除非你们家有下一个自寻短见的出现,否则你会一直滞留在人间和黄泉。康小姐投胎,小元将军魂飞魄散......你还是多余的那个。” 颜康彻底转过身来,他不仅面对了容小龙,还慢慢走近他,一步一步,越走近,容小龙越心慌。有点不自觉的开始后仰。知道颜康走到容小龙面前,蹲了下来。他腰间有一把匕首,手上也有一把短刀,那把或许刚刚杀掉过小元将军的短刀的刀尖,距离昏迷的赵帛的太阳穴,就两指宽的距离。 容小龙思想有点开小差:“如果这个时候赵帛忽然惊醒,那就是一抬头就见血的场景啊.......” 容小龙不自觉的把赵帛的头小心翼翼,不动声色的给移开了刀尖下方的位置。 颜康不在意容小龙的小动作,假装没看到。毕竟那是容小龙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动作。他又不瞎。 颜康在意的也不是容小龙,而是那个他看不见的,对此情绪复杂的人,或者说,魂:“是他教你的对吧?他来找你告状,然后现在还在你旁边,然后教了你这些东西来对付我?他想要做什么?想要阻止我杀了姐姐,还是想要阻止我别坏了大事?” 容小龙说:“可能,更多的和你的想法一样?” 颜康说:“什么?” “就是很幼稚的那种啊,那种较量,”容小龙说,“小元将军一直觉得他最爱康小姐,康小姐嫁给他也是爱他,可是你呢,老觉得康小姐是为了别的缘故才选择小元将军的,好像没了小元将军,康小姐就会爱你......好奇怪啊,又不是二选一的游戏。” 颜康说:“不是游戏。” “那要不要玩个游戏?”容小龙说,“既然在小元将军活着的时候没法玩这个二选一的游戏,就死了来玩一次,怎么样?” “第四百七十六章 是命是水是太阳和月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颜康笑道:“怎么,你要来帮我死?” 容小龙也跟着笑:“你不用真的死,就,片刻死一下就好。然后,你可以和小元将军一起,亲眼看看,康乐小姐在知道你死的情况之后,是如何反应的。” “她若.......” “她若是伤心欲绝随你而去,正好也当了康家的离朱,”容小龙说道,他也不觉得打断颜康的话是一种突兀和失礼,反正颜康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来,“康乐小姐如果真的为了你殉情,那么你们就是一双有情人,有情人虽然生不能够成为连理,那么死了长久相伴也不错啊.......作为‘贺喜’?我可以帮你们两人,超度走小元将军。好不好?” 颜康此刻已经不太懂得容小龙的用意了。 但是他明显很心动,心动的对象,不知道是关于‘超度小元将军’,还是‘死了长相伴’,亦或者还是两者皆有,两全其美。颜康说:“你别骗我。” 容小龙说:“我骗你做什么?你不觉得我这个主意完全是好意吗?或者说多此一举?” 颜康道:“我猜不透你如此费心劳力的用意。” 容小龙歪头:“为了不烦到我。” 面对颜康的无语的困惑,容小龙干脆说道:“你们三个人要死,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虽然试过,想要劝阻一番,可是我发现我好像没有这个真心想要规劝找死的人,或许这就是康乐说过的,容氏之人凉薄的心性?随便吧。” 容小龙耸耸肩,真的做出来一个随意和无所谓的表情。 他继续道:“可是,如果按照你的死法,你们三个鬼都会在我眼前晃,我会很烦的。不管是选择超度了谁,我都会很烦。你想想,我如果超度了康小姐和小元将军,你作为离朱,时不时都会过来骂我;我如果只超度小元将军,或许康小姐会骂我;我如果把你超度......哦,对不起,离朱是没法超度的。我不会贸然处理离朱,擅自去决定他人的来生的。” 容小龙看到面前的颜康因为他的话而越发的困惑。 心中对于那种猜测果然越发的明白。 颜康曾经伪装过康乐,但是没用。康乐只告诉了颜康表象上的东西,关于容氏通鬼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泄露过。可能到现在,颜康都以为厉鬼的事情是那位大人的额外手法。 容小龙说活:“还不如趁此,看一看,康乐的心思,横竖也影响不了什么不是吗?” 他看着眼前的颜康,直视他的在看:“反正就我这个外人来看,你更加在意的,是你自己的喜欢,而不是她的喜欢不是吗?” 颜康一愣,脸色有了短暂的僵硬,他的嘴唇微弱的抖了一下,本能开口否认:“......不是的.......” 这种否认虚弱而毫无力量,更别提什么说服力。 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骗不过去。 “不是吗?”容小龙说,“如果你在意她,怎么会让她当了寡妇?” “不是的,你不知道原因........”颜康说:“他不爱她.......” 容小龙不知道她还是他,亦或者他还是她。 反正,不管是康乐不爱小元将军还是小元将军不爱康乐,这都是颜康的一方认知啊。 “谁不爱谁?康乐跟你说的?还是小元将军直接和你讲的?”容小龙索性今天问个明白。“你是这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你杀了小元将军,让她当了寡妇......我不知道西奥那边的规矩,当寡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小元将军跟着康小姐远渡来到南齐,然后死在异乡,小元将军那边,一点儿也不会介意吗?你做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你真的是和南齐的鸿胪寺相交的使者吗?” 颜康仿佛听不懂容小龙的话,依然在喃喃自语:“她不爱他,她爱别人,爱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叫她爱谁,她就爱谁........” 有点听明白了。 颜康也在知道北凰的那个大人的存在的。 但是估计也仅仅知道这些。 不过,容小龙不爱猜测,能够直接问的,就张嘴问。 这是他师父教他的,他曾经苦恼自己如果到了江湖,一问三不知的,岂不是很丢脸?师父就说:“鼻子底下长两个嘴,不是只是用来吃饭的,还让你不懂就张嘴去问。” 于是容小龙就张嘴去问:“那位大人?原来你也知道?” “姐姐的事情,我如果不知道呢?她爱那个人,所以我就不会去伤害那个人,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死了,姐姐也会心碎的.......” 容小龙试探接下去:“所以你觉得康乐康小姐不爱小元将军,是奉命嫁给他,所以康乐过得不好,不开心,你杀了小元将军,其实就是替康乐做的事情?” 颜康的表情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答案。 容小龙不知道自己是猜对了还是没猜对。 但是小元将军告诉他了,颜康旁边的‘小元将军’冷漠的,用极其可怜且嘲讽的眼神看了颜康一眼。 嘴里吐出一句话:“自欺欺人的家伙。” 看来是猜对了,不过也证明了颜康的觉得是错了的。 当然是错的,容小龙说:“你不是说康小姐很爱那个人?那位大人让她爱谁她就爱谁,既然那位大人让她爱上了小元将军,她就会去爱啊.......小元将军肯定是喜欢她的吧?可能这种喜欢和爱不比你少。” “不可能。没有人比我更加喜欢她,”颜康低着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姿态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但是声音又透着一股怎么样都不会回头的固执,“我从小就喜欢她,从她温柔的拉着我给我唱歌哄我睡觉,我就喜欢她,她什么都好,给我煮的白菜汤也好喝,给我做的绿叶糕也好吃,她看着我笑,苦药都是甜的,她是我的命,是我的水,是我的太阳和月亮。” 哦。是命,是水,是太阳和月亮。 然后把人家丈夫给杀了,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当了寡妇。这就是命,是水,是太阳和月亮的待遇。 那还不如脚底泥呢。 这种爱可真是可怕极了。 容小龙问:“那么,痛快点,你要不要试试?试试,你是康乐的什么,是命?是水?是太阳?还是月亮?” “第四百七十七章 浮云就不该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事实证明,颜康不是康乐的任何存在。 他不是康乐的命,也不是康乐的水,太阳和月亮。 他什么都不是。 颜康眼睁睁的看到,康乐被赵家的护卫押过来之后,看了一眼颜康的‘尸体’的时候是并没有任何的举动和反应的。 她真正的开始崩溃,是见到了赵帛的‘尸体’的时候。 从容小龙看到的颜康的反应来看,颜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康乐。 而这之前的所有一切前提,赵帛都不知道。 而他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死’,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就被困在了梦里。等到有了意识,从梦里听来的内容,已经是康乐的疯狂的开始了。 康乐在哭。在哭赵帛莫名其妙的‘死’,在哭这场计划的功败垂成,在哭她没有听从那位大人的言语的独断和自以为是....... 康乐当然还在恨。恨颜康的自以为是,恨颜康的自作多情。她当然也恨自己,恨自己当时没有听从当时的点到为止,反而觉得颜康越是深情将来就越发的甘心去赴死,却没有想到,恨也是冲动爱也是冲动,而最终所有的汇集而来的冲动,只能够毁了和搅乱了她的所有的小心翼翼和克制。 一切都毁了。 更加令康乐暴躁且意难平的是,这种摧毁的根源,并不是她的失误,也不是对手的聪慧和果断。居然是因为颜康的一己私欲......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看在眼中质疑过的人。她虽然不爱颜康,可是她信任他,也从来不提防他,她甚至想过,之后,她会对她更好,因为他为了她的计划而做出的牺牲。 她尝过那种挖心掏肺的付出之后而所得无果的苦涩和心碎;她虽然并不喜欢颜康,可是不代表她会吝啬于这一点点的示好,毕竟于康乐来说的颜康,就好比于那位大人的她一般;她付出全部,也不过只是想要那个大人的一面笑颜一抹温柔而已,只许这般,就已经足慰萍生。 可是那位大人一点不给,因为那位大人仅有的那些笑颜和温柔,都已经有了想要托付之人,而那位大人也是无比的幸运,他想要托付笑颜和温柔的人,也同样原因回予他温柔和笑颜。 是啊。谁会拒绝他呢。 谁又怎么可能拒绝他呢。 康乐是明白云泥之别的。 那位大人和那位大人喜欢的人,是天上的云朵。而她则是脚底的泥。她能够得那天上的人一眼正眼想看就已经是福气,又如何会贪求更多的无望呢?可是人都是贪心的,她也贪心,得到了一就想要二,得到了二就要贪求三,此后无穷无尽,最终的结果,要么是得偿所愿,要么,就是被贪念给埋没。 康乐的自知之明告诉她,她不可能会是前者,她只能让自己别成为后者。 她如此辛苦,自然明白,对于颜康来说,自己的一点点笑意,一点点的温柔,都足够的宽慰颜康。宽慰他的平生,宽慰他的悲伤,宽慰他的无望,宽慰他的渴求。 可是那位大人说:“你给的太多了。给予的希望就仿佛是两座遥遥相望的山峰中间的桥梁。他遥遥望你,渴望来到你的身边。” 康乐当时说:“两座山峰的距离,中间难免有浮云遮望眼,长久不可窥见,岂不是就会生出失望,到时候若是低头窥见脚下芬芳,岂不是就忘记了去遥看远处险峰?那么不如给他搭个桥梁走近一些,叫他知道对面山峰风光景色远比脚下芬芳......” “你错了,”那位大人说,“对于远处遥望者来说,即便是对面奇花异草牡丹多如草芥,天长日久想看相处也会厌烦,远不如那无尽的留白令人沉醉。他若是眼前有了无尽的留白,那留白处自然是他的毕生想象和一生所求,他的一生所求和毕生想象都在眼前远方,眼前又经常会有浮云遮望眼,那既然如此,本来能够窥窃到对面山峰景色的机会就少之又少,那如何能够分出一丝眼神给脚下的所谓‘芬芳’?” 她当时不懂。 如今也不懂。 不过那个时候的不懂,她是想要辩驳这个事情。因为当时康乐觉得这个是不对的。虽然对于那位大人来说,于她那位大人就是那个山峰。那位大人不会给她桥梁,也不会为她拂去云朵,但是她依然会痴痴的远望,不过她觉得自己需要脚下的草木。她觉得不应该去践踏那个草木,反而应该浇一番的水,施与一点的雨露,如果可以,那些草木可以成为她站的高一些的垫脚石。 康乐的想法,就是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最终结局就是垫脚石,那么就应该在垫脚石还在存活的时候给予一些希望。 人非草木啊......即便是草木,也会因为折断而流泪,也会因为寒冬而落叶,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不过这一点康乐并不敢对那位大人如实说出来。 她当时只是低头沉默,以一种乖顺的姿态给予回应。 因为低着头,她没有看到那位大人当时给予的眼神的回应。 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 她当时告辞之前倒是问过那位大人:“若是易地而处,大人该如何?” 大人回答:“两峰遥望皆留白,浮云也不拂。” ....... 那位大人,说的从容,自信,姿态美好。 令她觉得眼前山峰,越发迷云遮望眼。 而如今,看着坏事的颜康,康乐终于明白过来。 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悔在何处,错在何处,恨又在何处了。 “我真是悔不当初啊.......我若是把颜康做猫狗一般的对待,平日里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予以他笑脸不予以他耐心......想必他现在就被卑微如乞儿,落魄如猪狗.......乞儿和猪狗,是不会擅自想法主人的想法,也不会去望向焦急主人的焦急.......它们只需要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一碗冷饭,就够了。哪里会管家中妻妾不合,争风吃醋,家宅内斗?........我实在是大错特错啊.......” 康乐十分自嘲的叹了一口气。 颓然的颓靡一派的坐在了地上,她如今美丽的脸上眼中已经无泪,只剩下冰凉的泪痕,和一片无尽的嘲讽。 “第四百七十八章 爱不是个东西”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如果灵魂能够有实体的话。 颜康的灵魂应该已经在容小龙的眼中一片一片的碎掉了。 灵魂没有眼泪,无法落泪。但是容小龙看到康乐背后的颜康一脸的心碎,他脸上没有眼泪,但是依然能够让容小龙感觉到他的悲伤。 可是就只有悲伤而已。 他不恨她。 原来爱有那么的多吗?多到了可以掩盖一切的仇恨。即便是知道了康乐不爱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把他视同如一个工具人,也同样只是悲伤。 容小龙困惑于这样的感情。 他虽然是个明白不懂就问是个良好习惯,可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依然问不出来康乐那句‘你为何如此的利用他’....... 这何必需要问呢。 为何利用。当然是因为不爱。为何不爱?不爱还需要什么理由呢?没有感觉,无法心动,不合适,无眼缘,或者心有所属.......种种种种,只要想要理由,可以想出来一堆。但是有用吗。 爱才需要理由吧。 爱你的温柔,爱你的笑意,爱你的眼睛,爱你的凝视自己时候的目光。 怎么样都是爱。 恨不是相对的,爱也不是。 爱恨不同的点在于,恨一个人不需要对方也很自己,但是爱一个人的时候,却都想要得到对方同等的爱。 爱恨若都是一种情绪。那为何有如此不同的对待呢。 或许因为是个人都知道,爱是个好东西吧。 爱是个好东西,所以喜欢多多益善。拥有的越多越好,自己的不够,还需要索取旁人的。 爱又不是个东西。 把旁人的东西索取到自己身边之后,至少还会无时无刻的想起来这原始别人的,这是索取而来的;但是爱呢,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可以无时无刻的和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区分开来吗? 爱情虚无缥缈,感情也是虚无缥缈,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看不到摸不着,连什么时候真正进驻到自己心中的都不清楚。唯独等到了某一时刻,内心充盈,这才了然原来已经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既然深种,那必然就有丢下种子的时候,也必然有生根发芽的时候,可是为何无知无觉呢?是不是就是因为当时被别的情绪给蒙蔽了呢?爱情的情可以隐藏在当时别的情绪中,那么是不是就是可以表示,有些人,或者很多人,都会到最后区分不开那来到身边的爱情到底是送来到身边的,还是索取而来的呢? 自己的感情,别人的感情。如同水一般,你的那杯和我的那杯都倒在一起,最终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的。 ...... 颜康的脸上浮现出来一丝不知道算是哭还是算是笑的表情。 接着他做了一个令容小龙措手不及的动作:颜康猛然的偏了一下身体,忽然从一边小元将军的魂魄的另外一边退到了小元将军的身后,然后灵魂触及灵魂,猛然的一推,就把反应不及时的小元将军给朝着自己的尸体方向推了一把。 刚刚还在一边从冷笑过度到沉默的怜悯的小元将军还来不及反应自己惊讶的情绪,反应过来的时候,睁眼开,就看到了一脸心如死灰的康乐。 小元将军眼中只有康乐,他心中对于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已经明白和接受。所以他当然对于所有的反应都不会认为那是说给他的。 他心中也只有康乐。听不进去别人的任何言语。 他没有听到容小龙的声音,也没有见到康乐背后赵小楼后退半步的脚步。他自然而然的伸手,想要即便是徒劳,可是也想要擦拭一番康乐的眼泪。 他伸手碰住了康乐湿漉漉又冰凉的脸,大拇指温柔的从康乐的眼帘下拂过。拂去了一颗刚刚落下的泪珠。 就如同之前每时每刻,他和康乐独处的时候。 和与颜康不同的是,康乐在小元将军面前,十分的爱哭。 不知道为什么,在颜康面前总是柔美的微笑的康乐,在小元将军面前却总是忍不住地掉眼泪。 她开心的时候会掉眼泪,难过的时候会掉掉眼泪,感激他的时候会掉眼泪,有的时候就连觉得无以为报他为她的付出的时候,她依然还是掉眼泪。 哪怕是新婚之夜的时候。 新房之中,盖头之下,花瓣重重叠盖的喜塌之上,穿着嫁衣的康乐,眼泪也是不绝的。小元将军一开始心疼,想要努力的让康乐不要掉眼泪。 “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小元将军说的是实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停止康乐的眼泪。唯一想到的就是竭尽所能的对她好。小元将军也实在是做到了。毕竟他真的喜欢她。 他喜欢康乐对颜康微笑的样子,喜欢她在花园中对着花朵出神的模样,他第一次和康乐说话,是在颜家的后花园里。康乐当时是笑的,神情愉悦的看着一株尚且没有开花的树。 阳光透过疏影在康乐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小元将军的视力很好,他能够看到阳光下康乐柔白的肌肤,温柔的睫毛,和脸上到露出来的脖颈之间细小的绒毛。 那天实在是巧合,总是跟着康乐的颜康不在,花园里只有康乐一个人,举着头,迎着阳光,发呆。此情此景,那样的阳光和那样的人。 实在是太过于合适聊天了。 小元将军努力的装作是一副从容随意的样子,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开场白等到真的说出口的时候才知道沙哑的厉害:“.......你在看什么,这样的呆?” 这话一出口,小元将军就恨不得当场投湖。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虽然他旁边真的有一片湖。 不过他依然狠狠的掐了一把背在身后的手。 他常年习武,并不疼,怎么掐都不疼。小元将军很懊恼。 而康乐,明明听到了他那句话——她的嘴角都憋不住上扬了!但是她却仿佛没有听到的样子。她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树影的位置。 小元将军顺着康乐柔白的手指的指的方向看去。 好半天才发现,那树影下开了一朵小白花,而那朵半开的小白花里,有一个很胖很胖的蜜蜂。蜜蜂毛茸茸的,正努力的把大半的身体都探进花蕊中采集花粉。 那个蜜蜂有个毛茸茸的,很胖的屁股,努力采蜜的样子,让人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操心。 “第四百七十九章 阵营”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元家和颜家算是世代的交情。他们都是完颜皇室的臣子,因为早些年先祖辅助开国的功劳,被完颜皇室封了半姓。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虽然元家和颜家关系及其的好,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家提及过亲上加亲的事情。故而两家一直都是朋友。小元将军和颜康从小一起长大,受课于同一个博学太师,受教于同一个马上将军,他们亲如兄弟,近如手足。 但是最多最多,也止步于此了。 他们的兄弟和手足的情谊,前面必须加一个如字。 如,如果,而并非如愿。 颜家和元家,从未通婚。 即便是早些年有过这家中的儿子慕恋他家的女儿,最终也只能是黯然别理,各自嫁娶。不知道为什么,小元将军府中和颜大人的家里,总是缺了那么一点点的缘分。 这种缘分,后来是被康乐打破的。 康乐作为颜家的养女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到了元家。大概也是因为是养女的缘故,西奥真正掌管政权的那位完颜月公主居然同意了这门联姻。 小元将军的举动胆大且冒险。他并未曾告之元府上下,而是独自去跪请了完颜月的认可。完颜月对于来自元府继承人看中自己地位的举动十分的满意。 她对于这段请婚也不算是排斥,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八卦的意思:“你想要迎娶颜家的下女?那个康乐我确实知道,虽然在颜家地位不低,府中上下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不过说到底也是个下人罢了。你就不怕与你不利?小元将军毕竟将来是要升任一品将军的人。” “......而且........那个下女,似乎颇得小颜大人的青睐。小元将军,这算是夺人所爱了吧。只怕这桩联姻,不会促成两家的圆满,反而是另外一个走向的开始。” 虽然话是如此说,可是完颜月的脸上的神情却更多的属于愉悦。她眼中有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只是暂时不知道这种乐见其成到底是针对亲事,还是针对两家的分裂。 小元将军当时以头磕地,额头触及了温暖的地毯,他认得那个眼前模糊的地毯纹路。这是南齐而来的贡品,一匹价值千金,在西奥的皇室都是珍贵无比,一直都只供求给国王的寝宫内。而如今,这些贡品却都用来铺满了完颜月的公主府邸。 西奥国最近很不太平。老国王年岁渐长,早些年因为好几任皇子皇女早夭,导致力不从心。很早就把政权慢慢开始移交给信得过的皇子和皇女。 早先完颜月虽然资质聪慧,但是掌握政权之心并不明显,反而更加喜欢江湖天地。之后不知道为何,忽然开始和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完颜朵开始,一人主君一人从政,开始涉足朝堂。甚至她还把颇为地老国王喜爱的皇孙完颜全掌握在了手里。如今那个十五岁的小世子对完颜月言听计从。这种争夺,不单单在朝堂上,还在外戚中,其中就包括颜家和元府。 小元将军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皇室对于他们两家的态度的处理方式。 小元将军的头磕下去,就一时半会不会起来:“请,皇女成全。臣下必然,永遂君心。” 这算是元家选择了完颜月的开始。同时也是那天,小元将军直到,颜家是选择了太子一党。既然如此,小元将军更加应该把康乐给带出那片火坑。 颜康从小和小元将军一通长大,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好,几乎无话不谈。直到颜康十岁那件走失,再回来之后,颜康无话不谈的对象就从小元将军换成了康乐。 所以起初开始的时候,小元将军是对康乐十分的排斥的,因为在少年小元将军的看法中,就是康乐夺走了他的朋友。 从康乐领回去颜康之后,颜康就一直粘着康乐。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之后,一直到长大成人。 一直到小元将军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遇到康乐。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确实小元将军第一次认真的端详康乐。 端详这位颜康口中的姐姐。 康乐生的并不是标准的美人。 此时此刻,斑驳的光影给康乐平淡的眉眼增多了一种非常明丽的美。 在这种明丽的美中,刚刚成为小元将军不久的小元少爷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眉眼。 她的眉毛很细,是标准的新月眉,顾名思义,就是如娥眉月形状的眉毛,清秀而细长,眉尾稍微上翘,形如新月。这是当年南顺的平民女子中十分中意的眉形。 南顺的平民女子中觉得画这样的眉毛的女子会显得温柔恬静,宜室宜家。而面相上也有说,拥有这样眉形的姑娘,大多温柔体贴,迁就丈夫,并且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所以新月眉当年在南顺十分的受欢迎。 在南顺,新月眉是平民女子喜欢的。而且出身皇室以及权贵世家的姑娘,大多崇尚柳叶眉或者是双燕眉。而当时那位南顺的九公主,最爱的是秋波眉。据说秋波眉的兴起,还来源于九公主和那位九驸马的恩爱佳话。 说白了就是执手画眉的故事。九公主婚后不久,有一次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虽然不至于伤重,但是画眉却有些吃力,驸马就开始为她画眉。九公主原本最爱柳叶眉,而驸马也一直给公主画柳叶眉,有一天公主去应了太后的邀约赏花,在场有一位郡主看出公主的眉形与往日不同,便问及公主,公主不答,反而是一边驸马,言语这叫秋波眉。乃是在柳叶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比较柳叶眉的极致柔美,多了一丝的自然和温和。更显得婚后的公主温婉大气。 之后南顺的贵女们纷纷也跟着效仿起来。都想要讨一番彩头,图一个仕途平顺,夫妻和乐。 南顺的贵女们,各个都能端的起弓,拿地起剑。进一步铠甲披身,退一步团扇遮面。皇室贵族,不会画新月眉,而平民百姓的姑娘,也大多不画柳叶眉。 小元将军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因为西奥的皇室和外戚大多都知道。毕竟他们有一位南顺的王妃。那位王妃,画的是柳叶眉。她的随嫁的丫头,就是新月眉。 而当时,也是因为康乐的出身为平民,颜家才同意康乐到府中来。就好像同意自己的孩子收养一只小猫小狗那样。只要小猫小狗无病无灾不会伤人,其他的还计较什么呢,只要儿子高兴就好了。 而那个时候,领着康乐进门的颜康才十岁,笑容满面,非常好看。 颜康笑起来很好看,漂亮活泼如画中童子。 但是现在在容小龙眼中的颜康的笑容,真的是丑极了。 “第四百八十章 给自己指路”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氏有个在容小龙身上差点失传的绝迹,叫做追魂夺命。说白了,就是亡灵再生术。但是这种再生的困难程度,是需要容氏的指路人入黄泉去寻魂魄的。而容小龙做起来,就轻松了很多。只是不同的是,现在的容小龙,需要从活生生的人身上把他的灵魂给扯出来。 短暂性的扯出来。 颜康的舌尖下,含着一滴容小龙的血。这滴血克制着生魂回到肉身的渴望。原本有着牵引和依存的灵魂和肉体,现在变成了两厢怯的存在。 小元将军说:“只要到时候情况一到,你就把颜康的尸体扶起来,重击他的后背让他吐出那滴血。颜康的魂魄就可以重新回去肉身之上。” 容小龙当时问他:“如果强行回归呢?” 小元将军当时还说:“不会的。即便是灵魂也是有智慧,也有畏惧和回避危险的本能。怎么可能会去自寻死路?要知道你们指路人的血可杀一切灵魂,不管生魂死魂。对于带着指路人血,脱离了肉身的灵魂来说,自己的肉身就如同火焰,而灵魂就是飞蛾。” 这些事情讲的时候,颜康还是个活人。 他如同每一个活人那样,只能够听到容小龙的言语,听不到小元将军的。可是颜康依然可以根据容小龙的言语和眼神以及反应来推断一些东西。 颜康的肉身舌尖下的血还在。可是颜康就‘活了’。 容小龙虽然当场反应了过来,立刻要一掌拍向颜康后方,却被‘颜康’给制止了。 “没有用了.......不必了,耽误你......回头连累你.......不能再对不住你.......”‘颜康’的嘴角缓缓流下一丝细细的血线,“没用了......我活不成的.......真的,算了吧。” ‘颜康’身手,抚下了康乐脸色的那滴冰凉的泪:“可是她不能死,我们两家,总要有一家活下去。必须是元家......颜家选择了西奥的太子一党,眼看着是保不住了,我无能为力,只能救出来一个。我和颜康情感深厚,从小一起长大,他最爱的,我重要为了他保住。” 康乐的眼睛瞪得越发的大。她的嘴唇抖的很厉害。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发音不出来。可是她直直的看着眼前的‘颜康’,越来越震惊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告诉‘颜康’,康乐明白的。 即便是觉得不可思议,康乐也是明白的。 ‘颜康’十分轻松的勾起了一丝微笑,很轻的俯身,很轻的吻了一下康乐的嘴唇。 康乐的嘴唇依然颤抖的很厉害。对于‘颜康’的举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颜康’说:“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娶你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也是喜欢你。你每次哭我都好心疼,我想让你别哭,想让你笑,可是你总是哭。现在想想,有个地方,有个人,能让你尽情的哭,尽情的流泪,其实也很好。只是,以后没有了我,你还有没有地方可以尽情的哭尽情的流泪呢?........光是想一想,我都真的好心疼。” 康乐的眼里,已经无法再落泪了。 这个时候,落泪的却是‘颜康’,‘颜康’在笑,然后在笑着落泪。 “我走了,你好好的过,我相信你会好好过,你心里有牵挂的人,有活下去的指望,你不会跟着我走的。没关系的,你刚刚为了我掉了眼泪,我很知足.......我有的时候一边心疼你总是掉眼泪,一边有的时候会想,你会不会哪一天,会为了我掉眼泪?现在,我终于知足了。我这一辈子,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大事,除了保护你。至少我做到了这一点。月公主答应过我,会护着你,护着我们元家。你别怕。你放心。啊。” 康乐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两行泪不绝,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颜康’刚刚想要两只手捧住康乐的脸给她擦拭眼泪,却发现‘颜康’的一只手已经断了。 ‘颜康’苦笑一声。轻轻的把康乐用一只手揽了过来,轻轻在康乐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康乐听后,惊恐的看了一眼左右和容小龙。然后,‘颜康’的身体就沉了下去。 在容小龙的眼里,看到颜康的身上又一点点东西拂过。转眼成空。他的手垂下,一只手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另外一只断臂直挺挺的晃荡在空中。 ....... 周围沉默。唯独康乐的哭声。 而只有容小龙的耳边响起颜康的声音:“我看出来了。她是对他动了情。没关系。现在,她的身边还是我。.......不是吗?......别怕。” 最后两个字。 是颜康说出来的。 从康乐的肩膀上抬起头的颜康,不顾嘴角的血线,依然面带笑容的对着康乐说:“别怕......是我,我回来了。别怕啊.......” 康乐的眼泪依然在流。 她的目光很亮,眼中有很明显的癫狂之色。 整个人颤抖的很厉害。她的颤抖,从嘴唇已经传递到了全身。 而抱着她的颜康宛如不绝。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的安抚,一遍一遍的说着别怕。 整个场景,就像是一场疯剧。 赵小楼对着容小龙轻轻做了个动作,示意他离开。包括赵帛的‘尸体’也带走。屋里就剩下康乐,颜康。 容小龙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他对于小元将军的魂飞魄散这件事还是接受无能的。 “我,我没想过这样的。” 赵小楼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拍了拍容小龙的肩膀:“人各有命......谁能想到颜康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呢。” 容小龙说:“小元将军,不至于这样。而且,颜康杀了小元将军的魂魄,他不能活着。” “这个你放心,”赵小楼说,“颜康活不成的。” 容小龙说:“他不能这么便宜的死了。” 赵小楼对此的表达是:“你是指路人,可是并不能够去作为鬼蜮的执法者。我想,鬼蜮的执法者,应该在黄泉里。他到了黄泉,会有执法者来断绝的。颜康杀了魂魄是重罪,你杀了魂魄,不也是有罪么?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给自己增加负担。” 容小龙摇了摇头:“小元将军说过,我是指路人,容氏的指路人死了之后,不会去黄泉的。” 赵小楼皱眉:“什么意思?” “小元将军说,指路人指路人,不是给亡灵指路,是给自己指路。”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容氏杀了容氏”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指路人是没有黄泉路的.......”小元将军说,“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我的理解。其实我从头到尾,对于指路人到底是什么根本不懂的。我只是在复述那位大人的话而已。” 容小龙的目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外的东西:“指路人的事情我以后有机会,有缘分我自然会明白。但是我现在,需要知道别的,现在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的,”小元将军说,“成文成武,之所以那么快的成为厉鬼,是因为他们的魂魄当时在那个瞬间,被吞吃了一半.......” 容小龙听这一段话,听得手脚不自然的开始冒汗,冒的是冷汗,所以都被冻的手脚开始发凉,他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抖,他暗中长长的吸进去一口空气,让冰凉的气息进入到肺叶里,假装造成是自己被风给呛到的样子,自然的咳嗽了两声,保证自己开口的时候声音很清楚和从容:“谁,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吃掉厉鬼的魂魄?” 成文成武当时是人的样子,可见他们应该是吃掉了不少的魂魄,而忽然一下子成了那样可怖的模样,应该是没有了灵魂来支撑。可是......那是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情啊.......在那一眨眼之前,成文成武还是常人样貌不是吗? 小元将军在这中间来回的打量了容小龙一眼,慢吞吞的说道:“我现在才算是确认了,你果然对于容氏的事情了解太少。看来这南齐当年,真的是对容氏下了死手,连魂魄都没有放过。以至于留下的人后来再长成指路人,也没办法做出什么。” 容小龙脱口问道:“什么叫连魂魄都没有放过?” “据我所知,容氏是没有什么纸面上的东西留下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容氏世世代代,都是有英林殿的。这样就可以抱着容氏没有什么鱼目混珠的存在。开了眼的指路人自然会根据灵魂的指示找到容氏的英林殿,然后从英林殿中出来,指路人就成了真真正正的指路人。没有容氏灵魂的指引,任何人都找不到英林殿的方位。哪怕是活着的的容氏也是一样。你既然开眼,本该会遇到容氏的引路魂,可是当年宝成帝下了死手,只怕是早就杀了所有的引路魂,所有,你才不会知道英林殿的位置。你虽然是指路人,但又不算是指路人,因为你没有去过英林殿。” 容小龙说:“我从来没听说英林殿。” 小元将军的灵魂沉默了一会,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件事情,就连康乐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不必等容小龙主动问他怎么会知道,小元将军就主动继续往下说:“是那位大人在我们来南齐之前,告知我的。他告诉我,如果这趟出行,若是能够遇到容氏的人,告诉他,英林殿的存在。” 所以,北凰不仅有幸存的指路人,那人还知道英林殿吗? 容小龙急忙问:“他有没有告诉你,英林殿在哪里?” 小元将军摇头:“那位大人说,你只要知道有英林殿的存在,你就会有一个目标,你还小,不着急,命运会指引你,一步一步的继续找下去。如果你现在没有找到,那就是命运觉得你还不合适现在去英林殿。” 容小龙说:“英林殿里有什么?” 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却不死心。 果然,小元将军略带了一点点抱歉的表情摇头。 容小龙不肯灰心,问他:“那位大人,叫什么?容什么?” 这是容小龙很奇怪的所在点,为什么不管是颜康还是康乐亦或者是小元将军,都称呼那位为那位大人,而不是什么容氏,或者指路人,甚至不是称呼容小龙的那身君侯。 很奇怪。为什么是那位大人? 小元将军没法解释,他脸上的抱歉的神色加深了一点点:“我不知道。康乐称呼他为那位大人。我也只是跟着如此叫。说来更加抱歉,我连他生就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大人是个男子,声音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喜白衣,身材修长,带一袭纱笠。不辨面容。” “他是容氏的人吗?他有过什么指路人的.......”容小龙想了想应该怎么说,“他,那位大人,是教你们,如何把成文成武做成厉鬼的人吗?” “这我不知道,我不确定的,”小元将军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的困惑:“那位大人......据说是康乐小时候就在的。好奇怪啊......那位大人在康乐小时候的时候就是个年轻的公子,后来我见了,依然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康乐称呼他为那位大人。并没有和我说过任何一句他的别的任何。我也没问过。从未问过。” 容小龙沉默下来。 小元将军大概是觉得他说的很多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加深容小龙的困惑和茫然之外。 小元将军想了想:“康乐有一把匕首。据说,可以刺杀厉鬼。或许对你们有用。哦,对了,那个厉鬼,最后我们离开南齐之前,是会解决掉的。原本是要让颜康来做。现在他应该要死了,我也死了,所以,大概要麻烦你。所以那个厉鬼,麻烦你。他是颜康手下的一个小兵,十二岁的模样,叫白寒。” 容小龙吃了一惊,说:“厉鬼是个小孩子?” 小元将军点点头:“白寒.......听话,非常听话。基本是成了厉鬼,也听话。毕竟年纪小嘛,所以很听话。” “白寒是如何变成厉鬼的?” “白寒是个孤儿,从小被丢了,因为白寒出生的时候就是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白瞳,所以被家里给丢了。然后就被康乐收养了。后来白寒十二岁,康乐找到了白寒的家人,全杀了。包括白寒,白寒就吃了他们的魂魄。——白寒家是个大族,族中有将近百人,从耄耋老翁到新生胎儿,全被白寒的魂魄吃了。就成了这样。据说白寒可以维持人形将近三十年。不死,也不老。” 容小龙打了个寒颤:“是那位大人教授的?” 小元将军还是很认真的说:“我不确定。所以没法告诉你。” 容小龙心里有点恼火,不知道是因为小元将军的慢性子还是那位大人的残忍所为:“那你能确定什么?” 小元将军还很认真的想了想:“容氏杀了容氏。这个很确定。” “什么意思?” 小元将军问他:“你是指路人,开眼的日子好像也不短了,你遇到了那么多的亡魂,有遇到一个容氏的故人吗?” 容小龙呆住了。 小元将军旧事重提说:“当年宝成帝下死手,别说活的容氏,就连引路英林殿的灵魂都没有剩下。不好奇,宝成帝是怎么杀的引路灵魂吗?” “......” “能够不放过魂魄的人,还能是谁呢?”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大家怎么都那么爱耸肩”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我从前不知道英林殿,从来不知道,”容小龙听到自己在说话,“从前第一个和我提我的身世的人没有说过......徐前辈也没讲过.......” “这很自然啊......”小元将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的,他只有一套自己的思想体系来理解和消化一些在他看来很无法相同的事情,“以前你不知道,或许就是缘分没到,你即便是对你的身世好奇不已,那缘分没到,你再如何的好奇也是问不出来的。你看就像现在,缘分只要到了,你不用刻意问,你也知道了英林殿。” 容小龙说:“可是我身边,有接触过容氏的人。” 小元将军耸了个肩:“接触容氏,又不是容氏。当年以容氏的地位,接触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一个接触容氏的人都会知道英林殿吗?” 容小龙摇头。 他摇头的意思,并不是否认,而是表示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事,完全一无所知。到底英林殿在容氏是只有开眼的指路人才知道的存在和方位,还是容氏全员都知道英林殿,仅仅是只有容氏的指路人知道具体方位......这两者,他无法明白。 而小元将军却明白:“英林殿,是只有开了眼的容氏的指路人才知道这个存在,然后根据引路魂魄的指引才知道具体的位置。然后才能完成指路人的洗礼。这一点,是那位大人在我们临行之前特意告诉我的。” 容小龙抬头看他,小元将军虽然成了魂魄,但是在容小龙的眼里依然是个大人的身高。说话的时候,容小龙确实是需要抬头看他的。 容小龙抬头看他:“为什么是告诉你,不是告诉康乐或者还是颜大人?” 小元将军其实也不懂。 “我也不知道的,”小元将军说,“大人大人思虑一向是周全的,他既然选择了告诉我,就必然有他的用意吧。反正,他告诉我,我就听了。幸亏,我真的遇到了容氏,还真是个小小的指路人。我任务完成的不错。想必到时候那位大人会善待康乐,善待我的家族。” “可是那位大人,是北凰的人不是吗?” “对呀,”小元将军说,“可是那位大人如果到时候真的打败了西奥,我们元家或许会幸存下来,因为我。” 容小龙心里有点吃惊:“你是西奥的贵族,你不在乎吗?” 小元将军又耸了耸肩:“人各有命嘛。再瘦了,我天生就这样,很多事情看得很淡,我国的大法师还说我,这一辈子应该去当神童子的。谁知道我遇到了康乐。这辈子好歹脚是碰了一回泥土。再也没法成神啦!不过人间很好,我很喜欢。” 小元将军最后还面带笑容的和容小龙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老天爷一开始既然已经表示了喜欢你,将来一定也会喜欢你。你要不要去找到英林殿,老天爷也一定会给你最合适的答复。有的时候,找到了不一定是好事,找不到,也不一定是遗憾。无论如何,别为了那还没有寻到的地方,漏了眼前的风景。” 他还隔空做了一个拍了拍容小龙头的手势。 容小龙对于小元将军的印象,本能的就要好过颜康。 结果颜康却直接利用自己,杀掉了小元将军的来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认知在他心里形成了一口压抑而挥发不出去的一口气,让他跟着赵小楼离开的时候,故意装作是忘掉了康乐有一把可以杀了厉鬼的匕首的事情。 可以杀厉鬼的匕首。能是什么,他当然明白。 现在,他不在乎那屋里的人。 颜康也好,康乐也好,他都不在乎。 康乐会不会为了小元将军杀了颜康,或者为了大事忍了这一回然后秋后算账,那都是康乐的事情。他做不了这个主。——有赵小楼在呢。 他着急的是赵帛。 “怎么办,要不要现在还魂回去?” “急什么?”赵小楼说,“你不是把他困住了么?” 容小龙说:“不着急做什么呢?康乐很快就会发现颜康的死是我们做的手脚。” 赵小楼歪头,他也耸了个肩膀,不过他耸肩的气质和小元将军不太一样。小元将军是真的一切不在乎,一切随大流,而赵小楼确实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不迫:“康乐现在怎么可能还会信颜康的话?再说了,颜康即便是知道他的死是我们的手脚,但是赵帛是怎么出事的,他不知道。” 容小龙也跟着赵小楼的动作歪头,为了保持和赵小楼视线上的交流:“可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赵小楼吐出来两个字:“白寒。” 容小龙神色一僵,他有点不能接受自己去亲自杀了一个十二岁孩子模样的厉鬼。 不过他立刻听到赵小楼说:“我交给徐长生去了。这事还不需要你亲自动这个手。” 容小龙点头,也不知道算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别的,他心里还是鼓胀胀的有点难受。 “就这么杀了吗?不问问别的?” 赵小楼回答他:“该问什么,有什么是必要问询的事情,徐长生会比你明白的。” 也对。他能懂什么呢。他完全就是个被牵着鼻子走的糊涂蛋。连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英林殿,英林殿......他今天才知道一个英林殿,他要么找到传说中的英林殿,要么就要遇到一个去过英林殿的指路人。否则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的所知都是片面的。添油加醋的涌到自己这里,他也没这个自信有这个能力能够筛选出来正确的再整合成为真相的。 那还是听赵小楼的话好了,徐长生去的比较好。 徐长生去比较好,这个认知,似乎除了赵小楼之外,没人赞同。 就连徐长生都不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白寒?十二岁?” “是的,白寒,十二岁。孩子模样,很乖。”赵小楼心平气和的和徐长生不厌其烦的确认。然后问他,“你这回,能不能下手?” 这一句话,把本来走了两步的徐长生给问的猛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赵小楼耸肩:“没什么意思。我好奇嘛。好奇如你这样慈悲的,当时为什么面对贺兰愿就能下手呢?是因为当时他被挖心掏肺了还活着的缘故?”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万和万一”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的不吱声,被赵小楼自动理解为了一种默认,既然被默认了,他就出主意:“怎么样,要不要我先派人,给你把白寒给开膛破肚一番?” 徐长生:“.......” 赵小楼说:“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你是怕杀错人嘛。毕竟厉鬼并没有暴露的时候是如常人一般的。你怕杀错了人,所以不敢对一个常人模样的厉鬼下手。” 这回徐长生算是真正的默认了。 可是这种默认落到赵小楼的眼里看着十分的愚蠢。 赵小楼说地很直接:“可是前辈,你这样的顾虑,不觉得很蠢吗?即便是错杀也好,错杀的,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可是如果是你放过,那可是个厉鬼。就好像办案的人因为一时的犹豫,放走了一个长得好人脸的江洋大盗。那个江洋大盗,只要存活一天就会多出无数条无辜的人命,所以有的时候围剿这样的大盗,官府才会放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命令。看似残酷无情不把人命做命,其实只有其中深意。” 徐长生是个小老百姓,他无法像赵小楼那样面对错杀不放的命令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于号令者的地位上去,而是直接把自己共情到了被错杀的无辜者身上。他当然会提出异议:“错杀无辜,算是什么深意?” 赵小楼面对这样的拷问很是无所谓的笑了一下,他反问徐长生:“江洋大人逃亡天涯,会往闹事中跑吗?会去躲到无辜百姓家中而那个百姓多日安然无恙吗?或者,我再反问一句,寻常的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有多少可能,会撞到逃亡的江洋大盗?更别说还能够活到官府来围剿的时候。” 徐长生说:“没有一万,也有万一啊。万一是个无辜百姓呢?” 赵小楼的回答是和他的面容极其不符合的冷漠和无情:“如果真的是万一,那他也太倒霉了吧。天生倒霉的人,出门就算是不遇到什么横祸,回家也会遇到逃亡的江洋大盗......难道要为了个这么倒霉的人,去让这天下产生更多无辜的人命吗?凭什么啊?凭什么那些无辜的人,要为了这个倒霉蛋丢了性命?” 徐长生不是说不出话,他话多着呢。 可是感觉说出来一句赵小楼就会有一百句等着他,所以他干脆就闭嘴了,不肯讲了。 可是赵小楼没闭嘴:“再说了,就算是白寒是人好了,他就无辜吗?人和无辜是两回事吧?十二师怎么了,是个孩子怎么了?当年宝成帝追杀容氏,可一点都没有估计那些容氏是十二岁还是两岁,容小龙是运气好,躲过了一劫,要是当时真的落到了追兵的手里,那追兵会看着他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手下留情吗?追星若是手下留情,那么那个留情的官兵,全家都要为了容小龙陪葬。白寒能够和厉鬼和康乐混在一起,算什么无辜啊?” 徐长生还说:“我没有说他无辜,我只是觉得,他如常人模样,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常人孩子模样的。” 赵小楼说:“那你可以第一箭不要射中要害啊。胳膊,腿,腹部,前胸后背怎么着都行,别往心口脑门喉头冲着不就完了么?正常的一个孩子,中了大人力道的弓箭,不死也半条命。倘若他半死不活,我们去救,倘若他没有半死不活,反而还击,你就要考虑考虑怎么先自己活命了。——毕竟,我可没见过激怒一个厉鬼的下场和场面。感觉很有趣。” 徐长生发誓,眼前的赵小楼笑得不怀好意加幸灾乐祸。 这种不怀好意加上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堆在一张美人面上,令徐长生生出了点恍惚——这样年轻的,美丽的一张脸,带着这样的神气,不由得让他想起来年轻时候的容安,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的笑过。 一定有过,因为老的时候的容安也很喜欢看他闹笑话,然后毫不掩饰的发笑。他老了,但是因为年轻时候好看,老了也是个慈祥面,他就算是笑得再是不怀好意,那笑容里都能透出几分慈祥来。 而现在赵小楼也是这样。一张美人面,笑得不怀好意又幸灾乐祸,虽然年轻,看不出来什么慈祥的成分,可是倒也是能够有几分风情再其中。 徐长生觉得,说句题外话,他若是冲着康乐这样笑笑,许康乐都要觉得可以这样就被送终算了。 不过题外话终究是题外话。 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赵小楼确实说到了一个致命的关键上去:他若是手下留情,心存善念。若是真的误伤一个孩子,也就最多愧疚不已;但是若是真的是个厉鬼呢?容小龙说,那个孩子吞吃了自己一整个家族的魂魄,将近百人的家族。所以看起来如常人一般,但是不可能吞吃那么多的魂魄只能够做到这一个程度。成文成武能够当着容小龙的面忽然从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厉鬼。而现场根本没有发现白寒的影子。也就有可能表示,白寒的能力可以隔空操作厉鬼的生死。 而成文成武,到底是从人直接变成的厉鬼,还是....... 其实就算是被害了之后变成厉鬼,那么警觉如赵小楼都没有发现成文成武遇害的事情。也太过于恐怖了吧? 这种恐怖的后遗症很重。 重的徐长生疑神疑鬼的。 他瞅着赵小楼说:“你提醒的对,我若是激怒了厉鬼......或者,这么厉害的厉鬼,可能我还不一定能够杀的了,这事我的去找容小龙商量。不过你这边是不是也应该警戒一番?——若是那个白寒当真是厉鬼,当着你的面,无声无息的把成文成武给杀了,又混进去了你的队伍你还不知道,若非是容小龙察觉,只怕跟着你回去了赵家庄都有可能。不可怕吗?” 当然可怕。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呢。 “我还在警戒呢......是不是只有成文成武在其中呢。”赵小楼说,“我现在除了容小龙之外,没几个信任的,哦,卫华我信任,他喝了容小龙的血没什么事,算是被排除了。” “......”徐长生听得差点被梗住,“那赵帛呢?那是你侄子......” “他啊......不一定,我让容小龙先把他的魂魄关着。关着也好,别被厉鬼吃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白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徐长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所以当时你让容小龙索要出来赵帛的魂魄,说是为了诓骗康乐顺理成章的留住闫大夫,其实是因为要保住赵帛?” 赵小楼说:“你当我是蠢?还是赵家的人无能到这个地步?区区一个康乐,还需要我费尽周折来这一出?” 徐长生:“......” 赵小楼一句话怼的徐长生说不出话来。 赵小楼说道:“若不是康乐手里,有点东西.......” 徐长生默默心想:“所以还是顾及呗。因为手里有个白寒。所以不敢直接下手。” ......认真想想,成文成武这一出已经算是警戒给赵小楼了,赵小楼也知道。所以,其实当时那一出根本就不是给近在眼前的赵帛的,而是给远在天边的赵小楼的。 其实这一出是在告诫赵小楼,别说他当时远在别处,即便是到了眼前,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们对不不了容小龙,但是同时,又对付的了容小龙。 因为容小龙身边有赵家的人和别的人存在。 赵帛可能还没有察觉。但是赵小楼已经很明白了。 他们在容小龙身边,其实就是容小龙的麻烦和牵绊。 “.......容氏的传说,一直不多。直到这十五年的时间,才陆续落到民间来,就如......王谢堂前燕,之后才飞入了百姓家。可是即便如此,燕子能有什么风声出来呢......王谢那边的人都没了,别说人了,连庭院都没了。” 这种物是人非的现在,换做是谁都要感慨一番的。 赵小楼也如此的感慨。 然后他接着再说:“容氏当时,并不太和外界来往。哪怕是元氏和康氏。也是淡薄的很。当年南齐的容氏的容安,就是你的师父,和陌氏的嫡亲有过来往,不过好像也很淡。很多人觉得容氏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这几日我才算是明白过来.....容氏外交越少,他们的软肋就越少。” 赵小楼的感慨,徐长生不是很懂。他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不懂那些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事情。 但是赵小楼后面那句话的深意,他算是明白了。 徐长生听懂了,还听得很是明白的。 “容小龙如果是一个人孤身的话,以他天生的凉薄性子,康乐还真的没什么下手的契机......”徐长生说,“如今是多了去了,赵帛也是,月小鱼,若是,还有我......” 徐长生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把赵小楼给忽略了过去。 他拍了拍赵小楼的肩膀:“还有闫大夫,和赵家主......这孩子,从小是长在民间的。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他即便是天生的凉薄,在这个年纪来说,也没凉到多少。那么多人,从小给他捂着呢。” 徐长生说完这句话才感觉到说的其实不对。 其实没人给容小龙捂着。 从容小龙不会撒娇的浸透来看,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反而是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师父更像一点儿。对于赵小楼或者徐长生来说,容小龙在他那个师父的教育之下,没有长成特别会看颜色的存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容小龙给自己生的不错,不卑不亢的,心地也算是天生的善良。那种没人疼没人爱,就自己疼自己爱的劲头,多多少少算是捂暖了一点点他天生的凉薄。 只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但是现在,他算是个好孩子的。 可是就是因为是个好孩子,所以他身边的人才会成为他的软肋。 徐长生若是把这个事情告诉给赵小楼,或许赵小楼会反过来劝他一番,说这就是必经的成长。可是这成长有必要么。 徐长生一开始不太吱声。后来想了想,和赵小楼说:“我要带着容小龙去。” 那这个主意,一开始赵小楼肯定不肯:“鸡蛋都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呢.......” 徐长生说:“在不弄好,篮子可能都没了,还鸡蛋呢。” 徐长生很少以一个年纪大的前辈的姿态去怼谁,他除了年纪之外,他的江湖地位和江湖资历都不允许他去端这种姿态。一来是捧场的人他不好意思,不捧场人吧,他又惹不起。 何况今非昔比。容氏的徒弟的名号,现在在江湖上是一点也不吃香。别说吃香还是吃瘪了,说出去可能吃亏都算是幸运的。 徐长生难得呛一声。赵小楼也不好讲什么了。 就同意了。 赵小楼说:“所以......你还是想要激怒一下白寒?” 徐长生说:“我不算是个彻底的江湖人,这一点,我师父几乎天天都骂我,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是个江湖人是个错误。所有,我就当这不算是坏事吧。” 容小龙也不像。 但是对于徐长生来说,他也可以对容小龙说,不像个江湖人,不算是一件坏事。 “万一呢。毕竟白寒是个小孩子。” “......”赵小楼无语,“是个小孩子模样的厉鬼。怪不得志怪里会有披着假面的妖怪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人就是会容易被假面给蒙蔽。” 这才是人么...... 白寒确实是个小孩子。 不光是徐长生吓一跳,连最终决定跟随观望的赵小龙都吓了一跳。 他原本想了一堆,白寒的模样。恐怖的,眼中尽是狠决的,或者别的样子的。没想到是个生就很怯的孩子。 他是个......小孩子? 瘦瘦的体量,穿着一身改小的侍卫的服饰,就那么很乖的坐在一边,咬着一块肉干。就是个.......小孩子。 埋伏的徐长生并没有犹豫,一箭直接冲着白寒的腹部。 白寒确实是个普通小孩子的样子,那一箭的冲击过去,直接把白寒给冲到了地上。白寒手上的肉干滚到地上的灰尘里,他中箭之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对的。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平生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子的阵仗?怎么可能立刻接受自己的身体遭受损失的事情。他的愣神把疼痛延迟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白寒顿了一下,才放声大哭起来。 白寒的哭声惊动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立刻戒备起来。与此同时,徐长生另外一箭已经紧接着射出——这个时候的徐长生已经断定了,白寒不是人了。因为白寒腹部那一箭,根本没有流出半点血,像是钉在了一个木头桩子上一样。 白寒的反应是对的,迟钝也是对的。但是,他就是不是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 整成山芋了”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小楼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满耳朵里都是白寒震耳欲聋的哭声。江湖上,其实不太能够听到这种的声音。惨叫,呻吟,求饶,甚至尖叫,都听过。但是这种纯粹的,小孩子的哭声,还真的在短时间内让赵小楼紧张了一下。 毕竟这种哭声,还是非常日常的哭声,很难听到嘛。 白寒哭的要死要活的。 像个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 徐长生如果心狠一点,冲着嘴巴来一箭,全天下都能清净。但是徐长生没这么干。白寒哭的不行。但是毫无任何改变。 赵小楼有点忐忑,因为据他的了解,容小龙当时对付变成厉鬼的成文成武的时候,就靠一支箭。 如今,三支箭都来了。 无济于事。 赵小楼对这一切毫无任何的帮助,除了帮助控制白寒周围的侍卫之外。 白寒周围的侍卫,保护白寒并没有太过于尽心尽力,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白寒不会那么容易死,而他们却各个都算是命只有一条的血肉之躯了。 赵小楼没怎么多费力气,就控制住了那些康乐手下的人。白寒依然哭哭啼啼的。他手里三个弓箭,都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 他被容小龙揪着领子,他很瘦,在比他高一个头的容小龙手里仿佛是一只瘦弱的小猫崽子。如今这只小猫崽子在忙着对徐长生呲牙:那三支箭都是徐长生射出来的。 他就算是第一眼没看到,后来都三箭了,他再迟钝也算是看到了。 白寒把徐长生列为了唯一的仇视对象,专心致志的对着他龇牙咧嘴炸毛。 他好像有点儿怕容小龙——不知道是因为容小龙的血液还是因为容小龙敢直接上手去抓白寒的气势......反正他就像一个有主人的小猫那样,任由容小龙揪着他的领子,他去在范围之内对着徐长生炸毛龇牙,却没有想过回头去咬容小龙一口。 赵小楼看着觉得有趣。 也就真的当白寒是个小猫咪。当着他的面就问容小龙:“你活捉他做什么?难道还能问出来有用的东西?” 也不怪赵小楼会有这样的疑问的。 在赵小楼的认知里,厉鬼就算是再像个人,那也到底不过是个徒有外壳的畜生,活死物。根本不能够以常人的思维去面对。 容小龙活捉的这个举动,在赵小楼看来,实在是纯属多余。 那位北凰的容氏,既然同意康乐带他远渡而来,就明摆着是把白寒当做是一件给康乐防身的武器了。当然,这件武器也很管用。要不是有白寒做出来成文成武那套,赵小楼也不至于有一段时间的束手束脚的。而如今白寒被抓住了,也没用。 养不熟的。 赵小楼心里已经有了这个论断,再看瘦不拉几的白寒,怎么看怎么不讨喜:“你留着他做什么呢?又养不熟。” 白寒本来专心在冲着徐长生龇牙,听到了赵小楼的话之后,反应了一下听懂了,然后立刻转头冲着赵小楼亮爪子。 赵小楼默默后退了好几步。 “你当心点.......”赵小楼一边吩咐容小龙一边又后退了好几步,“他是怎么下手成文成武的现在还不知道呢。你可别.......” 容小龙看了赵小楼一眼,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当心就好了。” 也是。 赵小楼又后退了好几步。 但是他依然不了解容小龙留下这个活口的用意。 容小龙瞥了手里的白寒一眼,反问道:“你就不好奇,康乐也是个普通人,康乐是怎么命令白寒的?她是怎么叫白寒听她的话的?” “这有什么.......” 赵小楼本来想说的原话是:“这有什么奇怪的,别说白寒是个小孩心智,康乐就连小元将军和颜康都能玩弄于掌心,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结果话才说出了个头,他就把尾巴给吞了。 他的这个推论,形成的时间很早,是他在真的见到白寒之前就有的。这个推论的成立,并不是建立在白寒是个怯生生的,如一个炸毛的猫一样的形象上。 他以为的白寒,应该是个起码如颜康这样的,听话,狠决,为了康乐不惜一切的疯子。这样的疯子,才符合他的猜想。 而这个眼前的炸毛的猫,并不符合这一切的推论的。 所以,被容小龙这么一问,一开始玩起没有感兴趣或者说玩起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的赵小楼,也跟着有了点嘀咕。 不过,这种嘀咕没有太多扩大的趋势。 “知道了也无用。白寒又不是可以容易复制的。” 容小龙反问:“怎么不容易?寻个几世同堂的就好。这个年纪正好,听话,没主见,笨也没关系,笨的话,可以手把手的教。” 容小龙的话说的有道理。 而且白寒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婴。只怕从小到大都没有收到过太多的善意。看白寒瘦骨嶙峋的一副可怜状,甚至白寒是怎么成为厉鬼的,都有的一番好嘀咕。 赵小楼说:“工具么,还是笨点好,别自作主张,跟着主人的手势走就对了。那么瘦,活的时候可能没过过过好日子的。” 容小龙看了一眼手里挣扎的白寒:“或许他都不知道自己没了呢。” 他说的含蓄,但是除了白寒,别人都听懂了。 听懂的赵小楼一愣。 容小龙接着说:“一个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真的没了,那还不哭还不闹?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听话的原因,一个就是感恩。对方救他出苦难,给予他温暖。人嘛,不识字,也会天生懂得感恩,也明白结草衔环。” 赵小楼说:“那他是真傻啊,没了这么久,自己没发觉?” 容小龙说:“他不一定没了很久。一个人感恩,其实也是有时间的。他在最感恩最感激的时候用他,无往不利。” 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小楼说:“那你都猜到了,还抓他干嘛?” “我抓他,他现在就去挠你了......”容小龙说,“三箭都没事。你觉得不抓他,还能放任他去挠谁呢?这可是厉——鬼。” 最后一个鬼字容小龙没出声。做的口型。 听懂的,意会的赵小楼,立刻犯难了。 所以,这是个烫手山芋?吃不下去,消灭不了,还烫手? “第四百八十六章 灵魂的滋味”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白寒全程都是被容小龙揪着领子给拖回去的。 倒是也不算是特别的费力气。 因为白寒害怕容小龙,所以也不怎么用力挣扎。尽管容小龙很温和,白寒对于他的恐惧依然深入到了血液里。 在路上,白寒甚至带着哭腔说:“我好害怕你.......” 容小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白寒继续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害怕你......你明明没有他凶狠。” 他指代的是赵小楼。 赵小楼十分的无语。其实赵小楼根本没有做什么,也没有伤害白寒一根汗毛。倒霉的只是赵小楼和白寒容小龙坐在同一个马车里。以至于白寒嘴里的他就只能是赵小楼。 如果车中还有徐长生,那么白寒口中的凶狠之人一定是徐长生而不是自己.......吧? 但是也不一定。 万一白寒用了‘他们’呢? 白寒继续说出自己的困惑:“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你?” “......”容小龙没有回答他,尽管这个问题容小龙是知道的,也可以回答他的,但是容小龙依然选择了暂时回避,他反问白寒,“你不怕康乐吗?不怕颜康和小元将军吗?” 白寒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容小龙说的是谁:“乐姐姐吗?乐姐姐对我很好,康哥哥和元哥哥也对我很好,我不怕的。” “对你好?”赵小楼看着眼前对自己厉鬼身份浑然不知的白寒,觉得太可怜了也太可悲可笑了,“他们怎么个对你好法?” 白寒没回答。 气鼓鼓的。 不知道生气的缘由是赵小楼的口气,还是本能的第一印象的恶劣。 容小龙重复了一遍赵小楼的话:“他们怎么对你好?” 白寒这下回答了:“康哥哥和元哥哥救了我,给我吃的,给我新衣服穿,让我不再饿肚子。” 容小龙想到刚刚白寒一直在啃肉干的画面:“你能吃饱?” 白寒不知道这句问题的意思,白寒很怯的看了容小龙一眼,在容小龙发觉这道目光之前飞快的移开了,他低头,很小声的说:“饱肚子的......我不饿,乐姐姐带我,去吃过很多很多的东西。所以之后我从来没有饿过.......” 赵小楼听得不明白:“不饿,你刚刚嘴巴就没有停过.......” 白寒低着头,大概是没有分辨这句话是谁问的,就以为还是容小龙问的,就回答:“我馋......乐姐姐说我可嘴馋,嘴馋了就啃肉干.......” 这合情合理。 小孩嘴馋,天经地义。哪个小孩还不嘴馋了。别说小孩了,大人看到蜜饯瓜子一类的零嘴还停不住嘴呢。 容小龙想到了什么,问了白寒一句:“你吃肉干,觉得好吃吗?” 赵小楼:“......” 赵小楼没听懂容小龙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怎么,好吃能怎么样?去问是哪家的铺子,然后买来吃吗? 白寒也不懂。但是他害怕容小龙。 所以容小龙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没味道......不如乐姐姐带我吃的好吃......乐姐姐说,只要我乖乖听话,等回去了,还带我去吃有味道的东西。” 赵小楼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了。 “这......” 容小龙面不改色,继续问他:“那,你的乐姐姐,带你吃的是什么?也是肉干吗?” 白寒摇头:“不是的。” 容小龙:“是什么?” 白寒摇头,他抖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回答不出来问题会让自己的恐惧加倍,他恐惧容小龙,所以本能的觉得容小龙现在的和颜悦色都是装的,他只要回答错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地方回答不出来。容小龙就一定会非常非常严厉的惩罚他。 想到未知的,将会到来的惩罚,白寒怕的嘴唇都要抖了。 容小龙没有安抚,故作不知的继续问:“你不知道吃了什么,可是,好吃吗?” 这个问题白寒能回答,他不光回答,还用力点头:“好吃,有味道。好吃......” 这个时候,一边一直没说话的赵小楼脸色已经变了。 他大概率是知道,康乐带白寒吃的,有滋味的,好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白家的人?” 赵小楼这一句话一出来,果不其然就收到了容小龙的点头。 赵小楼想到了成文成武的事情,心里忽然像是被压制了一番,沉甸甸的,他说:“那我问你,你来到这里之后,你乐姐姐,或者康哥哥,带你吃过东西没有?有滋味的那种?” 白寒一开始不肯说,容小龙在旁边淡淡一句:“回答他。” 这才怯生生的点头:“吃过,有滋味......” 有滋味,但是没说好吃。那就是灵魂的匹配度不同。吃的是成文成武的魂魄,不是自己家的血脉相连的魂魄。 “怎么吃得?” 一个厉鬼,是怎么把生人的魂魄给扯出来的呢? 白寒打了个哆嗦,不等容小龙继续问就连忙回答:“康哥哥带我去的......两个东西,飘来飘去,康哥哥说,不让我吃干净,各自留一半......” 容小龙听到这里,皱眉:“颜康......你康哥哥,能够见到飘来飘去的,你能够吃的东西?” 这问题有点深奥了,白寒听得有点不懂。 瞪着一双眼睛里,全是怯意。 容小龙这下有点焦躁了。不过他忍住了:“你吃的,东西,颜康,是如何给你的?或者说,你的乐姐姐,当初,是怎么带你去吃东西的?” 这个问题,或许白寒能够回答,只是需要想一想。 白寒想了想,艰难的回忆:“一开始,......是康哥哥把我从巷子里抱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一直睡觉一只手睡觉,肚子很扁,什么都吃不进去。乐姐姐来看过我两次,很忧伤......后来有一天晚上,一个穿着白衣服,带着白色斗笠的大哥哥牵着我去一个门口。让我在门口等,很快就会出来好吃的......我吃了,我就可以像个普通孩子那样了......我饿呀,我就在门口等。果然,没一会儿,门口就出来好多好多好吃的。” “怎么出来的?” “从门缝里挤出来.....好多好多的东西,可是门那边一开始很吵,越吵,好吃的就越多,后来,我吃饱啦,门那么就没有声音了......我就看到了身后的乐姐姐。她就带我回家了。” “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这句话是赵小楼问的。 白寒不敢不理会他,只是摇头。 白寒是回答不出来的。但是答案,赵小楼和容小龙都知道。 那是灵魂。 灵魂原来是有滋味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 期盼长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暗中吐了一口气。 先在心里给自己上了一通的课。然后才用正常的语调继续和白寒说话——他刚刚轻轻扣了一下隔板,意思是慢慢行走,马车在缓慢的,用没有十分明显的速度降了下来。 他们还有一点点的时间,可以在这个算是封闭的车厢里问清楚一些问题。 赵小楼接着问白寒:“那么,你的乐姐姐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吃东西吗?” 白寒点头。 白寒点了头,赵小楼反而不知道要问什么了。 赵小楼缓了一会才继续问他:“那么,你在这里,吃到的两个人,他们怎么成为的........人?” 白寒听不懂。 别说白寒听不懂了,就连赵小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容小龙来问他:“你吃的东西,是人的魂魄,明白吗?你已经死了,你之所以现在能够和我们说话,能够触摸到自己,是因为你现在是个厉鬼。你会怕我,是因为我是容氏的人。我可以杀了你,杀了厉鬼。明白了吗?” 容小龙说的太过于直接。 直接到把白寒给听得愣住了。 白寒本来就很呆,结果现在愣住的表情更加显得像个傻子。 傻子表达抗议的方式是什么?大概是尖叫,哭泣。 白寒是厉鬼,哭不出来眼泪,不要紧,他可以尖叫。 白寒开始立刻尖叫:“你说谎!我没有死!乐姐姐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以后都不会受苦了!你说谎!我病了,乐姐姐给我吃药!救好了我!那是药!那是药!” 白寒只尖叫了这一番。 然后很快就哆嗦起来。 他的反抗情绪最终没有抵抗过他对于容小龙本能的恐惧。他短暂的失控发火之后,很快他的怒火就仿佛被一盆冰水浇透,怒火很快转移成了恐惧,加大的恐惧让白寒哆嗦的很厉害,此刻容小龙已经没有揪着他,他无所遁形,既不敢往赵小楼身上靠——不知道为什么,赵小楼的身上也有令他恐惧和排斥的气息。他只能努力缩在墙角,用细瘦的手指努力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尖叫再发出来。 他哆嗦的很厉害。像个路边饿的要死,都要感受到死亡气息的小狗。 容小龙对这样的可怜情节一点都没有被打动的样子。他脸上有一种看着十分自然的,习惯的冷淡和疏离:“你不是个三岁的孩子了,你死的时候都十二岁了,你该明白,活人是什么样子,死了又是什么样子.......” 容小龙说道这里,从马车里的内盒中拉出来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篮子,篮子里有用棉胎好好包裹的一壶热茶。他倒了一杯,递了过来。 赵小楼以为是给自己的,差点要伸手接,结果容小龙转了个弯,对着白寒伸了过去:“这是一杯热茶,我摸了很烫手,如果现在喝掉,我的舌头会被烫出水泡。但是这一切都证明,我是个活人。而你不是,所以你不会烫,也不会出水泡。” 白寒一开始还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他的反抗从手指缝里:“不对不对!!我是个人!我是个活人!我还会长大的!乐姐姐说我会长大,我会很有用,会变成男子汉的!” 白寒,一把抢过容小龙手里的茶杯,他动作太大,抢夺过去的时候一一半的茶水都泼了出去。白寒抢过去之后,仰脖喝了下去。 他说:“好烫!” 然后看到了容小龙被烫红了一片的手背。容小龙的手指很白,很细,是那种令他羡慕的,一看就是个投了个好胎的手。不像是饥荒人的手,也不像庄稼人。尽管容小龙的手心里有薄薄的茧子,手皮也并不细嫩,但是他依然生了一双在白寒看来没有过过苦日子的手和脸。 白寒委屈的想:他长得真好看。明明和自己一样,还是个少年,为什么他就那么白,那么好看,脸上有肉,眼睛里有光,生的一副理直气壮的傲慢。 就是理直气壮的傲慢。就好像是那个白衣服的公子一样。他当时没有看到那个公子的脸,可是那个公子的手就是这样,又白,又修长,隔着薄薄面纱能够看到他一抹很淡的笑,唇色很淡的嘴角就挂着那么一抹理直气壮的傲慢的笑意。 那个人蹲下来和他说话,微风吹动他面前的白纱,白纱一角,露出半张的脸。 生的真好看。 比颜康,小元将军好看多了。那么好看的人都会对自己笑,白寒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而和那个人有同样的理直气壮傲慢的容小龙,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笑过。 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没有对他笑过,所以他会骨子里都在颤抖? 就好像小兽本能的会害怕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凶猛的猛兽。 白寒不知道自己在说话:“我害怕你......为什么害怕你?那个长得比你还要好看的人,我就不害怕他,他告诉我,我肚子饿,要吃东西,吃了东西,就会长大。他还说,我要做个好孩子,要听大人的话。我都做到了。” 容小龙依然是那副让白寒很害怕的表情:“你会害怕我,是因为你是厉鬼。你死掉了。你吃掉了你家人的灵魂才成为了可以如常人一样的厉鬼。那个人,带你去的那家门口,就是你的家。你把你的全家的灵魂都吃掉了。你听到声音,听到的,门里面的声音,是有人在你的家里,在杀你的家人。” 白寒捂住耳朵。 但是容小龙知道他听得见:“杀了你全家的人,就是康乐,颜康,和小元将军他们。他们杀了你的家人,然后,又杀了你,再把你变成厉鬼。” “不会的,不会的......”白寒摇头,死死捂着耳朵,“不会是我,为什么是我,不应该是我,我只是个小孩子,什么用处都没有,讨饭偷东西都不会!” 白寒死死的盯着容小龙,这个画面很可怖,因为白寒有一只眼睛是天生的白瞳。 但是明显,在颤抖的是白寒,而不是容小龙。 并不害怕的容小龙,把明显烫的起了水泡的手,伸到了白寒面前。 白寒一愣,也急忙去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依然是干瘦的,还黑,不管怎么样的清洗和吃东西,他都是又黑又瘦。 他个子好矮,脸颊瘦的凹进去,就好像一副骨头架子上面包裹了一层皮肉。 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看,可是康乐却每一次都安慰他,说他还小,小孩子干瘦干瘦的,不算数。长大就会有肉,就会好看。 他期盼长大啊,可是为什么,他一直都是孩子呢?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人就要计小人过”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白寒一脸的急切,连本能的害怕都能暂时顾及不上:“所以,所以.......所以我以后再也长不大了吗?” 容小龙很平静的回答他:“是的。他们把你杀了,做成厉鬼,成了杀人的工具。” 白寒听不懂这些。他只听到了前面两个字。 容小龙说是的。 是的。 就是他长不大了。以后也不会长胖,长高,长肉,长得好看了。 白寒崩溃。 他脸上的最后一点的坚强慢慢的碎掉。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话,但是他确实在说,不对,是在大声嚷嚷。 他在喊叫,喊叫说:“我长不大了!没办法长大去保护乐乐姐姐了,我是个,永远都是个没用的孩子了.......” 赵小楼简直被气死。 为了这句话,或者是为了白寒的迟钝。 他半是讽刺半是解气的和白寒比大小声,也嚷起来:“你还想着保护乐乐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要不是倒霉,遇到了你的乐乐姐姐,你或许还能活下来,就算是穷,就算是挨饿,起码还是个人,有血有肉,吃汤会烫嘴,闻到肉味会馋,冬天喝了暖水会觉得脾脏都舒服......你现在呢,成了什么?” “不是的!”白寒也嚷嚷:“要不是乐乐姐姐!我可能就冻死饿死在小巷子里了!我是被家里人丢掉的!因为我天生就是异瞳,是个怪物!所以我被我家里人丢了,既然是这样,我吃了他们,算是报仇!” 容小龙这个时候说:“......你什么时候被丢的呢?你没有记忆吗?” 容小龙说话的时候,正好是赵小楼和白寒比赛大小声的一个歇气点。白寒不需要歇气,但是赵小楼需要,赵小楼刚刚喘了一口气,他要不是正在气头上,可能还想来一杯茶润润嗓子继续开嚷。 结果就被容小龙不紧不慢的声音给打断了。 容小龙如果也跟着嚷嚷,或许还好点。气氛没被破坏。 可是他说话不紧不慢的,一下子就把那种想让人吵架的热情给泼灭了。 容小龙不紧不慢的问白寒:“你长这么大,难道以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吗?容氏确实可以做厉鬼,但是应该没办法剥夺和更改别人的记忆。” 白寒不知道什么是容氏。他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跟刚刚一样。 他还是听话只听了一半的脑子。 白寒说:“有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流浪。老没什么吃的。然后想找回家,找不到。哭着叫乳娘。” 赵小楼听出了关键词:“乳娘?你会叫乳娘?” 赵小楼当然会觉得这个不对劲。 一般人,一般的孩子,如果从小就被丢弃,本能叫的,是妈妈。或者娘亲。 一般孩子的记忆力,是不会有乳娘的。 除非他确实曾经有个乳娘。 但是如果白寒是如小元将军说的那样,先天就因为白瞳而被丢弃,那么他应该在自我的认知中是个孤儿。并不会有什么乳娘的概念。只能说,他在小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之后成了流浪的小孩子,渐渐的忘却了儿时的记忆。唯独剩余的,就是入梦时候还能记得的乳娘的歌谣。这是人本能的美好和怀念。 白寒的家人或许一直还没有放弃过寻找他。 否则.....赵小楼的心因为这样的黑暗的想象而往下一沉。 赵小楼问他:“白寒这个名字.......你自己记得的吗?” 白寒摇头:“乐乐姐姐给我取的。” 赵小楼心里又往下沉了一点:“你记得你自己原来叫什么?” 白寒说:“冬郎。” 冬郎,白寒。 想必,白寒应该是冬天生的孩子。 所以...... 赵小楼听到容小龙说:“所以,他的父母和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否则......” “否则康乐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那么准确的找到一个孤儿的家。——而且还在那个孤儿浑然不记事之后。除非,康乐能够调到当地官府中有记录的丢失孩童的记档。既然白寒的家人会去通报官府。那么就证明,白寒的家里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赵小楼一边说着,一边看白寒。 白寒很瘦,一双眼睛因为脸部的瘦削而显得很大,且有些凸出来,像个鱼的眼睛。 “真是可怜,”赵小楼直接对白寒说:“可怜的孩子,你还那么感激康乐。你知道不知道,康乐对你做了什么?” 白寒说:“乐乐姐姐救了我!还帮我报仇!” 他理直气壮又一脸倔强。 赵小楼站在一个大人的立场上,实在是不太忍心看到一个小孩脸上的坚强破碎掉。 俗话说得好,大人不记小人过。 其实不对。 如果大人一直不和小孩计较,那么小孩子就永远都吃不到教训。永远都没办法长记性。那么就会永远犯错。 在小孩的时候,尚且会有人因为年纪而选择让步和谅解。但是长大了呢?如果长大了之后,还做小时候做过的错误的事情。那么到时候,谁会去谅解他呢? 老天爷吗? 如果要老天爷去谅解,起码,他得上天吧? 白寒是个小孩子,他原先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他却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别说上天入地了。他哪里都去不了。 赵小楼直接说:“不对,你是无意中和家里人失散的孩子,你的家里人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你。你的乐乐姐姐,也知道你的家里人在找你。但是她却没有带你去找你的家里人,把你还给你的家里人和你的乳娘。作为一个大人,在见到一个走丢的孩子的时候,应该做的,就是为了他找到焦急的家人,然后为那个孩子归还家庭。是不是应该这样?你听不听得懂?” 白寒听懂了。 因为他点头了。 他眼里没有眼泪。 脸上却有了一种明显的哭相。 赵小楼继续说下去:“可是你乐乐姐姐没有。她可能是看了你很久,明白你不是孤儿,你有一大批的家人,一大批的,供求你吞吃的契合的魂魄。所以她带走你,然后给你吃饭,照顾你,让你以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猜,她是不是还在捡回去你之后,一直喂你吃药?然后告诉你,吃了药之后,你就会好?” 白寒说:“最后我好了!” “不对。”容小龙说,“你最后不是好了,你是死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灵魂死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此刻的容小龙残忍的就连赵小楼都吃惊。 注意一下,赵小楼是吃惊,而不是不忍。要知道,赵小楼一直以为容小龙虽然骨子里有容氏天生的疏离,但是其实内心还是努力的热心肠和柔软的。 所以,容小龙内心的柔软,很懂得从本质上区分吗? 对真正的大活人各种心软犹豫磨磨蹭蹭,对于不是人的.......长得再像人,再可怜,都没用。冷漠就是冷漠。像对着一个长得很像人形的一坛烂泥。 容小龙对待白寒,倒不至于到烂泥的程度。 至少他没有亲自上去踩一脚——事实上,容小龙即便是真的在现实中看到前方有一滩烂泥,他也不会上脚踩,他会直接绕道走开不给眼神。 他好歹给了白寒眼神:“康乐杀了你,毒死了你。然后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做成了厉鬼。你不知道自己是厉鬼,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饿,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任何东西都是食之无味,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会垂涎三尺。你只记得,康乐收养了你,然后,你就为了她去做很多的事情,尽管那些事情,你跟不明白你再做什么......是不是?” 白寒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他干脆的捂住了耳朵。 很是自欺欺人。厉鬼和回生者和长生者不一样,基本已经摆脱了五窍的束缚,格调耳朵,挖去眼睛都毫无影响。那是鬼。不是人。不受这些血肉的束缚。 但是白寒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做人来对待,他不知自己真身,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浑然莫名。可是小孩子,或者说是人,对于自己不愿意去深究的事情,会有一种本能的自我解释和回避。 想不通就不想,剪不断理还乱就不剪不理。 这就是人的一种自欺欺人。 白寒现在不是人,架不住他曾经是人。 即便是白寒不懂得自欺欺人这句成语,他也在做这件事情。 白寒捂着耳朵,大叫:“我不要听!!” 他捂得很紧,怕容小龙把他的手掰开继续大嚷。 结果容小龙没有。只是淡淡一句:“下车。” 马车停在了另外一个庄园中。不是隐庄。 赵小楼说:“这是春来镇的村尾。背靠大山,前方是沼泽。要渡船而去沼泽中央的岛屿。我想,这里最安全了。” 安全不知道说的是谁。 容小龙也懒得细问。看到白寒依旧是用捂着耳朵的样子爬下马车,原本想要继续揪住白寒,伸出手中途却拐了个弯,捏住了白寒的手腕。 白寒的手腕青白,瘦弱。看着就发冷。 触手却不是眼见的那样。白寒的手腕不凉,也不热,没有温度。皮肤也没有正常的皮肤那样的柔软和弹性。捏在手里,很像是一节枯败的木头。 这种手感令人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因为木头的触感还算是好听的说辞,另外一个说法,比较恐怖:摸起来像在碰触一个死人。 唯一一点和死人不太能够相符合的,大概就是颤抖,白寒的手腕,在容小龙的手心里抖得很厉害。像是.......寒风中抖动厉害的枯败枝条。 或者,诈尸的死人。 ........ 无论如何,容小龙极力的隐藏和回避第二个想法。 白寒不敢反抗容小龙。但是他依然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耳朵。大概是只捂着一边的耳朵很像是掩耳盗铃,所以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单手抱头:一只手高举起来,用上臂紧紧贴着同侧的耳朵,手则努力伸长,捂住了另外一边的耳朵孔。这其实有点难度,还挺困难,还需要拥有手臂长的优势。 手臂一般的白寒,如果要做到这个上述,必须在伸长胳膊的同时,跟着努力偏头。让另外一侧的耳朵孔去够到自己的手指。 这个姿势也实在是别扭。 但是不管是赵小楼还是容小龙,都不太理会。 颇有一种‘看他能坚持多久’的恶趣味。 事实就是,非人的白寒,意志力也是非人的。他不累,就像是个天生这样姿态的木雕一样,真的从头坚持到了后来上船,到上了沼泽中央的岛屿,到了庄园内,都一样。 当然了,颤抖也是一样的。 白寒从头到尾,都在抖。 不嫌累的抖。 这种颤抖是厉鬼的本能。估计和累不累没多大的关系。 赵小楼并没有让很多人来到这里。只是自己,和那个一直贴身跟着自己的中年护卫,容小龙,和容小龙手里抖个不停的白寒。 算来算去,也就是三个人,一个鬼。 赵小楼说:“这里安全一些。即便是白寒怒极伤人,也动不了太多人。” 容小龙点点头,然后左右环顾,像是在等人。 结果直到门外落锁的声音传来,都没有等到谁。 赵小楼见此很奇怪:“你在等谁?” 容小龙也奇怪:“徐前辈呢?” 赵小楼说:“当然是让他直接回去隐庄。今日做下的不一定是康乐全部的人马,隐庄那里不能没个人吧。” 道理确实算是很有道理。但是....... 容小龙说:“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话,赵小楼露出了一个比他还要茫然的表情:“你不需要他了吗?你不在问问他一些旁的东西?他毕竟是厉鬼,和那边的容氏接触过。说不定能问出来一些东西?当然了,如果你不问,就送走他好了。” 赵小楼有点故意的开始说后半句话,冲着白寒说:“这个厉鬼,好像是可以杀的?当然要杀?他手上的人命太多了,光知道的就是成文成武两条人命。他毁了成文成武的今生和来世,罪大恶极。也该受到同样的惩罚,永远魂飞魄散才好。” 白寒一开始也跟着迷茫一番:“什么是魂飞魄散?” “就是死啊.......”赵小楼非常好心的解释这句话:“就是灵魂死去。灵魂死去了,人就彻底死了,这辈子没有机会,也不会有下辈子,你的人生,永远永远,只有这一段糟糕的故事。” 白寒大概听懂了,或者没听懂,只听懂了糟糕两个字。 白寒的嘴巴一憋,立刻要呈现哭状来:“我不要糟糕!我不要!你不要让我魂飞魄散!我有用处的!我知道英林殿!” “第四百九十章 借魂”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小元将军当时说:“我现在才算是确认了,你果然对于容氏的事情了解太少。看来这南齐当年,真的是对容氏下了死手,连魂魄都没有放过。以至于留下的人后来再长成指路人,也没办法做出什么。” ...... “据我所知,容氏是没有什么纸面上的东西留下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容氏世世代代,都是有英林殿的。这样就可以抱着容氏没有什么鱼目混珠的存在。开了眼的指路人自然会根据灵魂的指示找到容氏的英林殿,然后从英林殿中出来,指路人就成了真真正正的指路人。没有容氏灵魂的指引,任何人都找不到英林殿的方位。哪怕是活着的的容氏也是一样。你既然开眼,本该会遇到容氏的引路魂,可是当年宝成帝下了死手,只怕是早就杀了所有的引路魂,所有,你才不会知道英林殿的位置。你虽然是指路人,但又不算是指路人,因为你没有去过英林殿。” ...... “那位大人说,你只要知道有英林殿的存在,你就会有一个目标,你还小,不着急,命运会指引你,一步一步的继续找下去。如果你现在没有找到,那就是命运觉得你还不合适现在去英林殿。” ...... 许是小元将军当时的话先入为主的原因,所以白寒这一句话出口,并没有让容小龙的心中有多少的震动。 “你知道英林殿?英林殿是什么?” 容小龙的反问,其实并没有真的觉得白寒能够回答的,但是白寒居然真的是说了。 “敬哥哥说,英林殿是容氏的祠堂。只不过,寻常人的祠堂里都是牌位,但是容氏的英林殿中,都是借魂。” 容小龙心里开始有点不受控制的跳。他手心有点微微的出汗,尤其是握着白寒手腕的那一只特别明显,许是因为白寒的手腕特别凉的缘故,热汗沾到白寒的手腕上,凉意更甚。 容小龙没松手,依然握着白寒的手腕,白寒是厉鬼,觉察不到皮肤的任何触感,他还是在抖,有规律的抖。这种颤抖来自于本能的恐惧,许是他面对那位大人时候也是一样,不管他如何告诉自己眼前的容氏对他毫无威胁,也不会真的消除掉任何的恐惧。 就好像不会有人,身在虎穴,面对醒虎的时候能够淡定如泰山。 所以白寒的颤抖没有任何前提,就是恐惧,从一而终的恐惧。 恐惧的白寒,在北凰的日子,要比现在舒服的多。那位大人虽然也让他恐惧,但是从来不会拉着他的手,也不会这么近的和他说话。 唯独那一次。他抖得很厉害,以为那就是极限,没想到这一回,容小龙牵着他,揪着他,让他从头到尾,都在颤抖。他还不能单一的颤抖,他还生气,还伤心,还震惊,还绝望.......他从来没有这样情绪激烈过。 他本能要反驳容小龙,他是人啊,如果不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可是他忘了再想想,如果他是人,有如何会在这样激烈的情绪下还安然无恙? 正常人,这样剧烈的,多重的情绪波动,早就两眼一黑晕过去了。白寒还清醒着。 清醒的听到容小龙追问他:“什么是借魂?” 白寒抖得厉害,脸上却从哭相变成了委屈的模样:“借魂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在入黄泉之前分离,把自己的记忆,关于容氏的秘密的记忆,给留在白纸上,以白纸通灵书做成灵鬼.......然后那个灵鬼,就是以那个亡者的模样,日复一日的等在英林殿,去启发下一个指路人.......” 容小龙的手,不自觉的紧紧捏住了白寒。白寒无知无觉,没喊疼,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力道的增加。 赵小楼如今已经目瞪口了:“怎么还有这个?你怎么会知道?” 赵小楼前一句自问,后一句问白寒。 白寒也回答:“那位大人告诉我的......敬哥哥告诉我的......” 容小龙另外一只手捏住了白寒的瘦弱的肩膀:“敬哥哥是谁?” 白寒因为容小龙又增加的触碰而颤抖的更剧烈:“敬哥哥就是那位大人......” 赵小楼问:“你为什么记得住这些?” 白寒又快要浮上一脸哭相了:“那位大人告诉我的......让我背下来......说用得到......” “怎么用得到?!” “敬哥哥说,遇到让我同样会害怕和颤抖的人......如果那个人想要杀我,就告诉他英林殿的事情,他会,会让我留下来久一点.......” “......” 这下赵小楼不懂了:“留久一点是什么意思?难道北凰的指路人一早就料到南齐这边有幸存者,训练出来一个厉鬼,给这边的同族用?” 白寒怯生生的......,他发现不知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容小龙把他给松开了.....松开了他的容小龙显得呆呆的,很呆,很好看,白白的一张脸,因为牙齿咬了下唇而显得很红润的唇,以及一双睫毛很长的眼睛......容小龙会呼吸,情绪有点激动,他在努力的深呼吸呢,一呼一吸,在明显的平复情绪。 白寒偷偷像容小龙那样做,呼吸,可是完全没有用,他还是在颤抖。本能的颤抖。他抖个不停,但是还是记得那位先生的嘱托:“敬哥哥说.......我很有用,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尽管我会害怕,可是,我只能陪在你身边.......” 容小龙皱眉:“他让你来跟着我?为什么?就因为你知道英林殿?” “借魂是这样的......每一代的指路人,其实不多。如果上一代是两个人,那么英林殿里,就会失去两个借魂。因为去英林殿的指路人会把借魂吞下,获得所有的容氏所有的记忆......而剩下的借魂,需要继续等在英林殿,直到下一个指路人的到来。” 白寒絮絮叨叨的,像是背,文不对题的,答非所问。 但是一想到是那位大人让他背的,白寒又害怕,所有这种表现也可以理解。 可是...... 赵小楼有点想不通:“那这么多年,虽然好像每一代指路人都不多,但是万一把英林殿的借魂吃完了怎么办?” 白寒看了赵小楼一眼:“容氏的指路人死了以后,会先去英林殿,把借魂留下。” “第四百九十一章 凤凰死去的地方”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指路人在英林殿吞了借魂,拥有了之前的容氏指路人的记忆。然后之后死去,灵魂再回到英林殿,把那个带着记忆的借魂吐出来。自己的魂魄再去转世。说白了,原本就有多余的一角魂魄,后来死亡之后,也不过就是回归了本身而已。这就是真真正正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就连灵魂都是一样适用这个道理。 “原来如此,我说不可能就光出不进......”赵小楼说一半,反应了过来,“等一下,如果是这样,第一个容氏,岂不是没有原来的借魂可以用?” 容小龙也觉得有道理。 两双眼睛一起看白寒。 白寒的一只是白瞳的一双眼睛被看得瑟瑟发抖,好半天才捡回自己的舌头:“是啊,所以才没有离朱啊,需要自己给自己指路,不然为什么叫指路人呢!” 赵小楼说:“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白寒怎么说清楚? 白寒只会背书而已。 索性白寒背的内容中就有这个清楚的答案:“当时,第一代的指路人,就是用这个魂魄相传的方法去传承容氏的记忆和能力。这个方法,很好。” 很好? 好在哪里? 白寒继续说道:“指路人经过千百年,秘密都是死守的,外人无论如何都堪不破,这样一来,容氏随意就可以和外界通婚往来,不必去做什么表哥表妹的联姻......但是与此同时,指路人魂魄不全,也就没有了正常途径去通往忘川途轮回的可能。离朱不接残魂。所以,需要自行指路。对,自行指路。离朱不接残魂,即便是自己人也是一样。当然了,只有指路人才是残魂,而平时的那些容氏,还是可以有太平人生的......享多大的福,就要受一点点的罪,很公平.......” 白寒喃喃自语。 他说的很满,像学堂中所有被抽到背书的小孩。一边愁眉苦脸的冥思苦想,一边努力流畅的把记住的内容背诵出来。 而容小龙,彻底的不问了。 直接等着白寒把一切都背诵出来。 白寒背诵的一开始结巴,后来渐渐流畅了:“所有,要成为真正的指路人,那就要找到英林殿。否则一辈子,都不过是个茅山道士的同流........要不要做指路人随便,容氏也不算是什么刻骨的仇,要报就报,不报的话也没事,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好。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 白寒卡壳了。 白寒想了很久,越想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卡壳。 越卡壳,越害怕。 他开始抖了起来。干脆蹲下,一直喃喃自语‘只不过’起来。 “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 赵小楼和容小龙一开始还有点耐心,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催促。但是到了后面就开始不耐烦起来。 赵小楼道:“只不过什么啊只不过,只不过就是魂魄不全罢了,能怎么样?!” 一句惊醒梦中人。 “只不过!”白寒忽然跳起来,“只不过!只不过如此一来,魂魄不全,难以长寿。天生短命,活不过......活不过.......活不过二十五!” 活不过二十五? 赵小楼心头一惊。 这可不是什么能怎么样的事情了,这可相当能够怎么样了。 赵小楼这回想到了刚刚白寒背出来的内容。想必就是北凰的那位教的。还什么......‘要不要做指路人随便,容氏也不算是什么刻骨的仇,要报就报,不报的话也没事,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好’......我呸,活不过二十五,日子怎么过? 难道要容小龙趁着年轻,赶紧成亲留个后,剩下的时间就等死吗? 说的好听,先把好听的话给说了,最后给一嘴巴子告诉你这是做梦,这谁想领情?说白了,还不是不得不去找什么英林殿? 好绝的心肠啊。那个容氏指路人的第一代。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指路人天生魂魄残缺,难以高寿,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去英林殿。毫无选择。就算是想当个常人也做不到的。 “所以,英林殿在哪?” 白寒不怕赵小楼,但是眼下,赵小楼基本和容小龙已经画上了等号,所以,他面对容小龙会瑟瑟发抖,也不太敢直视赵小楼的眼睛。 漂亮的人怎么都那么可怕? 那位大人吓人吓的要命,容小龙也能把他吓半死,连同眼前这个比大美人还要大美人的人都这样。白寒心中尽管明白了康乐似乎非他之前的认定,白寒心里还是觉得康乐要好。不吓人。 白寒抖了抖,像一只冬天落水之后被捞起来的小狗,说:“......如果他问你,就说,告诉他,英林殿,就在凤凰死去的地方。” 凤凰死去的地方? 这谁猜得出来? 容小龙一头雾水:“还有吗?——你干脆把那位大人说的话全部给我背出来好了。” 瑟瑟发抖的白寒:“没有了........应该是没有了........” 容小龙:“........” 白寒想了想,转了转眼珠,他长得很小,转眼珠的动作却很可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瞳的缘故,白寒努力在想。 “我很有用......白寒很有用,能够暂时庇佑一番你。留着吧。若是你不喜欢,可以留的时间少一点。总归不是废物。” 赵小楼偏头对着容小龙说:“我怎么听来听去,觉得那个颜康,康乐什么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给那位大人寻找解药,当然了,康乐会以为,她们的目的是这个。但是那位大人的目的......怎么看起来,像是为了给你送这个白寒?” 赵小楼还说:“那位大人,或者说,真正的指路人,如果能耐当真那么厉害,不会轻而易举,就被闫大夫的那个故交给放倒......反而有点刻意了。” 容小龙只觉得不可思议,说:“花费那么大的动静,牺牲了无辜的人,就是为了给我送个厉鬼?” 赵小楼说:“你是认识,共情,所以觉得成文成武的牺牲算是很多很无辜,可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达到目的的一个垫脚石而已。他们可以是成文成武,也可以是李文赵武,没什么不同。而且......你现在不是对于那位大人的身份,和白寒的身份深信不疑了吗?” 容小龙:“......” 他无话可说。 如今,只应该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凤凰死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第四百九十二章 凤凰在开始的地方死去”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小龙问白寒:“凤凰死去的地方在哪里?” 他以为这是北凰的容氏留下的谜题,需要这边的南齐的幸存者自己去寻找的所在。所以应该,或许,可能,是不会告诉给白寒了。 没想到白寒居然也有背诵的答案:“在一切开始的地方。” 白寒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了。他的颤抖减轻了一点点,或许是因为容小龙没有在触及到他的缘故,白寒偷偷的打量了一番容小龙,见他和赵小楼都没有特别注意他,白寒就偷偷的挪了一点点脚步。想要离开容小龙远一点的距离。 但是他很快想到,他眼下,是要跟着这个让他害怕到发抖的少年了。他又泄气起来。 想到那个大人说过,害怕没关系,怕着怕着,就习惯了。他比别人好,别人你不害怕,但是别人坏;而让你害怕的人,你只是会害怕,他不坏。 确实不坏。 不管是眼前的少年,还是那位高贵的大人,生的都不是一张坏人的脸。 他会害怕,但是这种害怕,没有让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安的情绪。白寒心里,一边抖,一边偷偷原地不动,蹲了下去。他蹲下去没事干,眼神锁定了一棵枯黄的小草发呆。 他发呆了一会,喃喃自语:“.......你在哪里开始,哪里就有凤凰在此死去。” 赵小楼:“???” 容小龙:“???” ...... 过了一会,赵小楼就表达了对那个容氏的不满:“原来的容家的指路人是怎么回事?说话喜欢拐弯抹角,还喜欢写诗一样的做谜语。” 容小龙没吭声。 他糊涂着呢。 糊涂的地方在于:“这个就很奇怪,到底.......是容氏的指路人是重点,还是凤凰是重点?如果英林殿就一个固定的地方,就不怕纸包不住火?” 这个很值得糊涂一番。 到底凤凰会固定死在一个地方,比如XX山下,XX湖边。那里就是英林殿的固定所在。所有的指路人开了眼,看到了指路的亡魂,就会跟着那个亡魂前往英林殿寻找让自己的魂魄圆满的借魂。 而这个借魂,和英林殿,唯独知道的,只有开了眼的容氏和英林殿的指路亡魂。所有这个保密性很高,除非容氏指路人主动透漏,否则别人无法知道。其实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知道了无济于事,是来自于赵小楼的观点:“即便是别人知道了,压着指路人去了英林殿,然后呢?没用啊......常人的魂魄是全的,只有容氏的指路人的魂魄是天生残缺,才能够放的进去那块缺板。——如果把借魂比喻称为一个碎掉的瓷片,那么指路人的灵魂就是一个残缺的碗,一个残破的碗,补进去一个碎瓷片,就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碗。而常人,原本的魂魄就是全的,没有缺口放借魂。” 所有即便是宝成帝那边知道英林殿也没用。但是既然自己用不上,那就毁掉。所有才有了小元将军说了,宝成帝实在是下的狠手,从人到魂,无一幸存。 这也是为什么容小龙到了江湖,开眼,走遍那么多地方,一个容氏的魂魄都没有遇到过。他糊里糊涂,直到遇到了方卿和。 然而方卿和也糊涂,并不知道容氏的英林殿。 “小元将军说过,说......当今南齐陛下,手段很毒,”容小龙闷声说,“他还说,容氏杀了容氏。” 他说完这句话,抬眼去看赵小楼。 赵小楼的脸上措不及防,没来得及换上吃惊模样。 容小龙没给他机会,又飞快的垂下眼,把刚刚的动作当做是无意中的举动。 他叹了一口气,还说:“小元将军很肯定这个。他认为,是宝成帝当年做了些什么,让容氏杀了容氏。” ——小元将军说:“能够不放过魂魄的人,还能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 宝成帝不会放过容氏的魂魄,而真正,可以不放过魂魄的,是容氏。 所以当年......是这样吗? 容小龙说:“小元将军十分肯定,杀了容氏魂飞魄散,至今无一个容氏魂魄留存,同时连英林殿的引路亡魂都毫无幸存,是宝成帝下的手,宝成帝当年做了什么动作,让容氏去自相残杀.......可是到底做了什么.......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问问方卿和方大人。” 他这么说着,但是在赵小楼看来,容小龙看起来并不太有这一个猜测的求知欲。甚至对于这种,严格来说,算是‘倾覆家族’的仇恨,他看着麻木的很。 这算是正常人的表现吗? 赵小楼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他觉得不会不像。 至少对于自己来说,若是摊上这样的事情,他一生一世,都会只为了这个事情活着。不死不休。 可是.......那是自己。自己对于赵家有感情,那是自己从小长大,之后为之要一生所谓的家族,家族里有自己的父母,哥哥嫂子,侄子,还有带自己长大的管家,甚至包括从小看着自己长大,之后成为护卫的人,他都有感情。 但是容小龙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按照他的年纪,想必是襁褓中就面临这种灾难了。他如何有印象?若是要激发他的仇恨,还不如杀了他的那个没什么说服力的师父来的要管用些。 那个师父,那个村子,那个村子里半山腰的屋子,才是他的精神寄托,他现在走江湖,未来闯难关,历经一切困难,心里都不是空的。 他心里还有个村子,村子里又个半山腰的小屋子,是他曾经无忧无虑的一切回忆和归属。日后容小龙累了,或者遇到了心爱的人,只会想要把对方带回去给师父看看,让看着他长大的村长和村子里的小伙伴见见。 赵小楼也是,赵家,包括左海的老宅,那也是他的回忆和底气。 这才是值得为之付出的东西。 而那个容氏,陌生的很。想要付出,即便是找到了理由,都有点勉强。更何况,容小龙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父母是谁。如果找到了父母,许还能有一些动容的原因。 他的父母,会不会葬身在那一场大火中了?那一场大火,据说遮天蔽日,连凤凰花开的最旺的时候都抵不过。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宝阁琉璃瓦”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凤凰花? 凤凰? 容小龙心中短暂的一动。 然后立刻浇灭了这个一闪而过的灵光。 哪有这么容易,所谓的凤凰就是凤凰花? 那若是当真如此,那也应该是‘凤凰凋零的地方’,而不是什么‘凤凰死去的地方’...... 如果说,不叫凤凰花而叫凤凰,是怕线索太明显,这也说不过去。 英林殿就连普通的容氏都找不到,就算是告之英林殿近在眼前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 容小龙现在只想要知道一件事情:“所谓的英林殿,有没有实体?就是说,英林殿虽然称作殿,但是到底有没有会是一座房子?” 白寒蹲在地上没吭声。 过了一小会儿,容小龙看到白寒很慢的,幅度却不小的摇了摇头。 容小龙问:“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说,英林殿不是一个房子?” 白寒开口:“不知道。没让我背。” 得。求知欲低,也不知道是不是厉鬼的一个通病。 或者说,厉鬼就算是有求知欲,也大概被本能的惧怕给吓的不敢开口了吧。 容小龙说:“就这些了?” 白寒的脑袋点了点。 好像要告一段落了。 临了了,容小龙忽然问白寒:“你有没有见过,一对夫妻的魂魄?或者说,除了康乐带你去吃的魂魄,还有没有别的?” 白寒抖了一下,先是不吭声。 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吭声也不是办法,逃避不了,于是他说:“我没吃......他们被带走了。” “被什么带走?” 白寒摇头:“不知道,生的很凶的两个,长相很凶,我害怕的要命。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当时还打了其中那个被带走的男人一个嘴巴。好凶......好凶的女人。” 那想必就是那个农妇家族的离朱了。 倒还挺痛快的。 可是再如何痛快,死都死了。只是可怜了成文成武,什么都没做,活生生的没了来生今世。 ....... 成文成武的事情一直到了晚上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这个春来镇镇尾的湖心小岛很小,范围就刚好够一个小院子。用竹子圈住的小院,盖了两三间竹屋子,用茅草做棚顶,屋子中间种了一棵柳树,一株桃花,铺上了白色的碎石,还沿着岛边种了很多的驱蚊草。——倒是想的很周到。水面上到了夏日本来就很多蚊虫,就说这边,到了夏日,荷叶田田,清香拂面,岛上倒是成了一个不错的避暑之地,又安静又清凉。蚊虫很多,但是也被幔帐和驱蚊草给赶走大半。 而现在是冬天,蚊虫自然是没有的。 水面上有警戒铃:只有赵家的人才知道那一颗铃铛可以中断警戒之声音。否则一旦触动开关,铃声一旦响动超过时长,就会牵动到镇内的隐庄中。 春来镇,并非只有隐庄才有赵家的人,而是春来镇上有大半,都是赵家的人。这些人,平日为民,战时为卫。只需要一声令下,大半村镇都会出动。 而这里,周围渔民,皆是赵家的护卫。 这里很安全。 容小龙为了以防万一,还在把自己的手偷偷划破了一道口子,把血当着白寒的面,滴入了湖水中。湖水那么大,几滴鲜血顿时被消散无踪。那湖水并没有因为一点点的血迹而变的浑浊,依然清澈,看到湖面下荡漾的水草。但是白寒,依然在船上哆嗦了起来。 容小龙当时淡淡的:“你若是,觉得这个举动很多余,你可以趁我们不注意,涉水逃走。” 谁敢? 反正白寒不敢。 白寒甚至有一度觉得,容小龙和赵小楼巴不得他涉水,然后自行魂飞魄散算了....... 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这样做也就算了,还把船也划走。 白寒不需要睡觉,气哼哼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壁。 那是他独有的寻找安全感的方法,他最喜欢黑洞洞的箱子,觉得那是他最安全的地方。他原本,如果今天没有意外,他会窝在箱子里甜甜的啃一块肉干度过一个晚上。可是今天他的箱子很大,大到完全挡不住全部的黑。月光透过屋顶的一片琉璃瓦,在房间里投下一个月亮的轮廓——这难道就是大人所谓的风雅?那睡觉要怎么办?如果要睡觉了,月亮明晃晃的照着,不难受吗? 这个房间,在白寒看来,就好像一个漏风和透光的箱子。 他如一只猫,一只仿佛被关在透明箱子里的猫,躁动不安,想要躲避,无处藏匿,只能不停的来回踱步。他比猫都不如,猫还会用叫声来彰显不安,但是他呢,他还不敢叫....... 容小龙不知道是住在哪里,隔壁?还是对面?但是一旦想到容小龙,他就会本能的颤抖。他不能够一边颤抖一边躁动不安,否则那也太自己找罪受了。他只要努力的忽略自己的恐惧和颤抖,然后继续来回踱步来消化自己的躁动不安。 对比白寒那边的情况。 容小龙这里显得安静多了。 赵小楼提着食盒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容小龙的屋子里没点灯。房屋正中那块琉璃瓦下面,摊着一个人。 真的是摊着,容小龙把自己的身体比成一个大字,然后一双眼睛埋在黑暗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上方那块琉璃瓦。 赵小楼怕吓到他,故意发出了一点动静才进来和开口:“那块琉璃瓦,出自南顺的皇室。当时南顺皇室葬身火海,很多东西都付之一炬。但是好歹也留下了不少。包括皇城的砖墙,地板的雕花石板,琉璃瓦,还有一些珍品.......这些东西后来逐渐流入民间,有一些被南齐皇室拿走,贡到了鸡鸣寺。更多的,就到了民间。” 容小龙点点头:“物以稀为贵,价高者得。” 赵小楼说起来也不害臊:“还不是我们有钱么?就收了很多南顺的东西。其实陌氏收的更多,因为毕竟有过情分......这个琉璃瓦,就是当年南顺皇城的东西。听说,是天宝阁的。天宝阁,是南顺皇室的藏书楼。那里很多奇书珍品,为了防止明火,所以藏书楼只有夜明珠,以及开天的琉璃瓦。以天然月光为明,天宝阁,日月齐辉。” 容小龙还是不动。 赵小楼说:“后来天宝阁的琉璃瓦被流入民间,居然一下子多了很多。很多商贾买去,放在书房梁上。就说,这样可以让子孙后代才学渊博。其实天宝阁哪里有那么多的琉璃瓦幸存的?总共就那么点。你头上那一块,是真品之一。” “第四百九十四章 知识很重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摊成一个大字的容小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真品琉璃瓦’,说是琉璃瓦,其实严格来说,应该叫做玻璃瓦。 琉璃一词,最早出处是从番国而来的,随着佛教文化而东传,其原来的代表色实际上指蓝。宝石中有一种琉璃属于七宝之一。除蓝色外,琉璃也包括红、白、黑、黄、绿、绀蓝等色。皇室,大多用红色,或者黄色。 南齐以姓氏朱色为正色,将正红色定位国色。 而南顺那个时候,以明黄色为正色。此为国色。大概是因为元后不忘元顺帝的缘故,所以在宫中种满了正红色的凤凰花,正红的花朵,和明黄色的琉璃瓦互相辉映。算是一段唏嘘的往事。 而容小龙头上的琉璃瓦,更加贴切点,应该叫做玻璃瓦。 因为这片琉璃瓦很大,足足有普通瓦片的四个见方。然后四个见方的玻璃瓦,是一个整体。就那么规规矩矩的镶嵌在普通的瓦片中间。不知道是不是位置正好的缘故,容小龙那个角度看上去,那轮月亮,就好像在天上的时候那么的自然。 透进来的月光柔和,光线散漫,令屋子里不必点灯,都仿佛自然的微微亮。 这个亮度,其实不够看书的。 还是费眼睛。 容小龙说:“花那么多钱买这个做什么?” 赵小楼微微笑:“这里,其实是赵家的孩子读书的地方。千金购这个琉璃瓦,其实和其余的购者心态一样。都是想要个状元。” 容小龙微微撇过来眼神:“状元?” 赵小楼说:“天宝阁,又叫做天宝琉璃阁。琉璃嘛,很好知道,因为这个所在的瓦片用的是琉璃瓦。天宝呢,一部分说的是其中的藏书和珍品,另外一部分,说的是南顺的人才——南顺的皇室的规矩,能够进入天宝琉璃阁的,除了皇室的子孙之外,只有每一届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才可以。所以啊,天宝,说的也是南顺的人才。” 容小龙有点明白了:“所以.....等于就是沾光?” 就好比村子里出了一个秀才,或者,进士好了,状元就算了,状元太贵了。 一个村子,出了一个进士。然后进士中举了啊,就搬家去住大房子了。这个时候,那个进士原来不管多落魄或者住的多寒酸,就算房子原来是个草屋也不要紧,一定会有当地的县令富商争先恐后的买下那个草屋。然后打点一番,作为书香所在,让自己的孩子,或者家族的孩子们一起去那里读书。指望沾一沾进士的书香。 所以这个天宝琉璃瓦,估计也是一个道理。 容小龙所在的村子里出过一个进士。他的小院子倒不算是寒酸。那是住宅,不卖。不过那个进士不知道是早就料到自己能够中举还是阴差阳错,他倒是真的在郊外处盖了个小院子来读书。一开始是真的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每日三餐都让小厮给送去。后来大约是发现实在是辛苦,小院也简陋,还没有下人能住的地方。还多蚊虫,连洗漱更衣都不方便。之后,就干脆每日在那里读书三个时辰。清晨赶着裸车过去郊外,然后小厮送晌午饭。到了黄昏,小厮再赶着骡车把秀才给接回家去。 倒也不耽误什么。 反正最后,秀才真的成了进士。 他格外的那个小院子也值钱了。 怎么个值钱法子呢?反正那个进士,后来搬到了城里去住,除了当地豪绅贡献的房屋之外,他还一口气买了好几个貌美的丫头。 可谓是读书生财享受齐人之福,两不误。 ...... 但是那是豪绅,或者当地有钱的读书人或者县令做的。 “可是江湖人......也需要出个状元?” 赵小楼说:“到哪里都不能没学问啊......而且,不光是要认字,还要能够见其中之意。而后者实在是需要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啊......不是吗?万一我们这些江湖人将来遇到见到什么绝世神功的机会,到时候可好,神功在手,里面的内容看不懂......就算是武功招式有图可看,那么心法呢?武功心法,可是大部分都是白纸黑字啊。” 有点道理。 容小龙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看着那片玻璃瓦发呆。 这个玻璃瓦......是南顺的东西啊...... 容小龙的视力很好,看得出来那片玻璃瓦上雕刻了内容。 是一株兰草,很可爱的兰草。不是单纯的草,而是,.......一株在打瞌睡的兰草? 容小龙不知不觉出声:“这画好有意思......画了个有意思的兰草?” 赵小楼也早就看过。他少年的时候,也曾经如容小龙这样,摊平路一个大字那样,望着琉璃瓦发呆。 赵小楼说:“白天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很有意思的。” 打瞌睡的兰草本来就很有意思啊。白天还能有什么意思? 对此,赵小楼笑笑不说话。 只对着容小龙示意了一下刚刚进门后放在手边的篮子:“饿了吗?准备了点吃的。” “涉水而来的吗?” 容小龙确实有点饿了。 “顺水而来的。这个岛在下游。只要上游的人把食盒放在一个木盆中,不多时,这个篮子就会飘到岛口。”赵小楼解释,“木盆到时候会撞到水面的铜铃,只要响动,我就知道有吃的来了。” “也有可能是刺客啊......” 赵小楼说:“有可能,不过刺客碰不到那么低矮的铜铃线。” 铜铃线,低矮还是高,他也不知道。 只是还是很呆的看着赵小楼把食盒打开。随着食盒打开的动作,有一股白气冒了出来。看得出来赵小楼很早就拿到了这个食盒,然后他还另外热了又一遍。食盒里,是一锅鸡汤。 黄澄澄的,没有什么别的味道,就是很纯粹的鸡汤。有的时候鸡汤最常的是和菌菇来煨的,也有的会加人参片,毕竟平常人没事,也不会去喝鸡汤。鸡汤通常都是为了补身体,而不是为了解馋和饱肚子。 可是这一锅鸡汤,就是单纯的鸡汤。上面漂浮了一层厚厚的鸡油,所以看上去黄澄澄的。赵小楼又拿出来另外一个小碗,小碗里装了一人份分量的米线,切得很薄的肉片,还有一个生的鸡蛋。还有一些切地细细的火腿,另外还有一盘腌菜。 赵小楼就这样,把一碗半生不熟的米线放在了容小龙的面前。在容小龙不明所以的视线中,倒进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瞬间,那薄薄的肉片和生鸡蛋,立刻就烫熟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后天没有鸡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样就熟了? 看起来是熟了,因为赵小楼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看到容小龙还在盯着眼前的汤碗发呆,就开始催促他:“吃啊,当心烫。” 那鸡汤上面一层厚厚的油是用来保温的,足够封锁住汤的热,所以虽然那一罐鸡汤看着好像没怎么冒热气,但是其实真的是滚烫的程度。容小龙现在的碗里呈现的是一碗带着火腿的咸香和米线的面香的鸡汤。 容小龙原本没胃口,没胃口不是不觉得饿,而是明明觉得饿了,但是却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容小龙刚刚就是明明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但是却一点没有食欲。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没胃口。 容小龙现在也没胃口。 不过他饿是真的。所以他喝了一口汤。 然后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鸡汤味道的叹息。 叹息叹气的,就连原本想要大快朵颐的赵小楼都给叹的堵心了。 赵小楼暂时放下碗:“有什么事情,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心思忧愁啊.....明天可就没有这么新鲜的东西吃了,只有面饼。不过汤还有。” 容小龙头也不抬:“为什么我们明天还要在这里?” 赵小楼也跟着低了头,没说话。他开始继续吃鸡汤米线。 气氛有点僵。 容小龙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把心里那句‘你是不是故意要困住我’的疑问给连同鸡汤一起咽了下去。 容小龙主动说:“留着也好。正好足够我仔细想想。” 容小龙不好奇赵小楼为什么故意把他困在这个湖心岛,可是赵小楼却好奇容小龙的事情。实在是算不上是公平。 赵小楼问:“想什么?” 容小龙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可是好歹,两个人眼神是对上了:“容氏如果魂魄不全,寿命不长。我当然要想想怎么找到英林殿。” 赵小楼说:“所以你决定要做指路人?” 容小龙再度无语:“我如果不做指路人,我活不过二十岁。我要做选择,前提是我的有能耐和余地和权利去选,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有这个命。” 也有道理......赵小楼的眼神很是同情。如果他没有上一秒露出同情的表情下一秒就低头喝汤的话。 容小龙也跟着低头喝汤。 他觉得心思是自己的,人命也是自己的。 也只有自己会去操心自己的事情。赵小楼即便是同情,也没办法完全的理解自己的焦虑和悲哀。 原本以为的那条路,如今好像又再次封死。 方卿和不知道容氏还有这么坑爹的事情。否则他或许在见到容小龙之后就不会让他走,直接留下他,趁着他还没有寿命将至,就利用他处理掉不予楼。 这可以理解的。毕竟,如果是容小龙站着方卿和的立场上,他也会这样做。虽然容小龙的命是命,不予楼的命不是命。但是明显啊,那群不是命的家伙,会伤害其他更多的生命啊。 所以如果那个时候方卿和在知道这个前提之前就把他关起来。他其实也能理解。不过.......那个时候的容小龙,可能不太会理解。 但是办法总是很多的,走到哪里,哪里再看呗。所谓即便是眼前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只要冷静下来,不灰心,总能够等到柳暗花明的又一村的。 可是他的村子,又在哪里呢。 现在他被困在这里。 其实很有可能,是赵小楼在替方卿和困住他。 说不定现在已经同时去通知方卿和了。 所以他今天要在,明天也要在,如果后台方卿和没有到,那就后天还在。后天.....后天是不是就只剩下面饼了?这一罐鸡汤可撑不住多少时间的。 容小龙一开始有点为了饱腹的忧心,很快又上升成了对于他本来就活不了几年现在连一口好吃的都要少吃一口都怪方卿和的愤怒。 对,都怪方卿和。 要不是他,一个江湖的赵小楼没事把他给困在这里做什么? 都怪方卿和。 ...... 远在金陵的方卿和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滕吉在旁边说:“方大人可是着凉?属下让下人去取披风来......” 方卿和摆摆手,又摇头,说出来的内容却是:“也行。” 滕吉没有再说话,微微偏头,一个站在阴影处的人影就后退两步离开了。不多时,沾染了熏香暖气的披风就送到了。披风是包裹在厚重的包袱中的。送来之前一直搁在熏炉上。所以带着很重的香味。而一路走来虽然裹在了厚厚的包袱里,但是多少也冲淡了熏香的厚重。 白愿心把这件绣着白鹤青松的大氅交给方萍生的时候吩咐说:“到时候走到书房门口,就把包袱解下,叫夜风拂过去一些香味。大人不喜欢太重的调香味。” 方卿和喜欢调香。但是喜欢那种若有若无,似有非无的状态。太浓或者太淡都不爱。白愿心不太会调香。但是有会调香和制香的高手。 此刻的待着真正松针气息的香调,就是和景调制出来的。 和景是和白愿心一起,被安逸侯爷以馈赠的方式送过来的。 方卿和的婚事已经定了。但是因为公主年纪尚小,不到婚配之年,所以安逸侯就做主,给方卿和安排了几位靠得住的侍妾暖房。 方卿和也不客气。就含笑收了。 除了白愿心,其中最受到方卿和宠爱的,就是和景。 和景年纪很小,才十五岁。尚未开化。方卿和当是个漂亮的小猫小狗那样养在方府。吃喝用度的什么都不亏,每个季节的新鲜的布料和花样子都给她们挑。甚至不拘泥她们出去玩。 朝中有臣子不满,暗中告状,说方卿和宠爱侍妾过度,把区区的侍妾,养成了千金小姐的做派。 侍妾是贱籍,本就是暖房的存在,哪里见过一个谁家的侍妾穿绫罗绸缎,金簪玉镯,出门仆从伴身,还能做马车,身边还有超过两人的丫鬟? 实在是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啊...... 老臣连连叹息。明面上对着方卿和恭喜揶揄,背地里上的告状的折子,全被宝成帝原封不动的送到了方府。 方卿和受到整整一箱子的告他的折子。也原封不动,吩咐方萍生一一送回去了各家的臣子的家里。 ——就跟上门当面甩人家巴掌那样。 又痛快,又招人仇恨。 “第四百九十六章 后会无期这事老天爷说了算”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其实也是顾文熙之后和方卿和关系疏远的原因之一。 顾文熙喜欢雁南声,不喜欢方卿和。 尽管这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但是顾文熙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顾文熙初遇雁南声的时候,雁南声是个江湖英雄,年少成名,谦和有礼。一场相遇下来,直接改变了顾文熙对于江湖人鲁莽的看法。 原来江湖人不单单只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绿林好汉,也不是头脑简单,路见不平就一定要一声吼的壮士。 江湖上,居然还有雁南声这样的武林英雄。 雁南声生的模样很好,十分但得上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芝兰玉树。而他也聪明,走了万里路的前提是他已经看遍了万卷书。 顾文熙和他交谈,畅快不绝,尽兴无比。和知己聊天,简直如口中含了一枚香果,口齿生香,手舞足蹈。顾文熙把年少的雁南声引为知己,觉得他是江湖中的另类。 ——他这样想,也是这样说。 “江湖中,只怕找不到第二个如雁公子这边儒雅知礼的江湖豪杰了!” 顾文熙这句话真心实意的。 但是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惹到了雁南声。 第一次的相识,就在雁南声连名姓都没有报全的情况下就终结了——雁南声不告而别。 而顾文熙并不知道原因,雁南声也不在乎,毕竟对于江湖人雁南声来说,一面之缘之后的所谓后会有期,很大情况下,都是后会无期的。 只能说人和人的缘分,往往不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雁南声掌握不了人和人之间的际会姻缘,也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 他很快在江湖上第二次遇到了顾文熙,然后第三次,第四次......之后,终于在第六次再度搭救顾文熙的时候,雁南声终于忍不住:“这位大人......您在遇到我之前,是怎么脱身的?” 顾文熙年纪不小,当官的年纪也不小,在顾文熙一开始当官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得罪人吗?看这乌泱泱的且下手非常熟练的杀手,怎么看也不像是初次把目标对准这位顾大人吧? 本着对于江湖人的固化思想,雁南声单刀直入:“顾大人,您是清官吧?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应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顾文熙顾大人?对吧?即将要任职大理寺少卿,想必,此等高位,有人嫉妒,也有人忌惮。” “正如少侠猜测,正是老夫。”顾文熙承认的挺干脆,但是江湖人能够猜得到官府的套路,反过来来看,庙堂就对于江湖的套路就不是那么明白了,“既然雁少侠已经知道老夫的名姓,那么少侠即便是本着礼尚往来,也该报个高姓大名。” 雁南声失笑:“既然是高姓大名,那岂能随意说出来呢?顾大人大名鼎鼎,不也是挨着雁某人是个江湖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愿主动泄露真实身份的吗?当然,雁某理解,顾大人,身居要职,身负重任,肩上扛着的是黎民百姓的安危和天下清明。理所当然的不应该为了区区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随意对一个陌生人泄露身份引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雁某理解。” 雁南声说了好几遍理解。 但是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并没有真真正正透漏出来想要理解的意思。 既然不理解,也自然不会自曝姓名。 且理由都找好了:“毕竟,我也是大名鼎鼎,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大人,身居高位,位高权重,我即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回头若是官场相见,我除了不必下跪之外,其他的东西,可是一样都逃不了。” 顾文熙听出来一些不对劲:“少侠为何会出口这句话?少侠若是光明磊落,何必惧怕公堂?” “鄙人并未提及公堂,顾大人不必急着要拉我去哪里......”雁南声的语气都跟着冷了下去,他已经听出来顾文熙的态度的轻微转变,在面对这个屡次相救的救命恩人眼前,“顾大人大概从未真正了解过江湖吧?江湖人的光明磊落和官场的光明磊落并不相同......也谈不上什么殊途同归。各人对于正义的理解都不相同的,何来谈得上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如此说不清楚,敢问顾大人,我这样的‘清白’,改日若是落于公堂之上,顾大人要怎么判啊?” 雁南声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动作的:他缓缓的,一边语速很轻快的说以上的话,一边缓缓的环顾了一番四周——周围已经处理干净,否则也不会有这个心情在一片残骸中平心静气的交谈。虽然现场那些刺客的尸首和一些明显的血迹已经被处理了,没有报官的原因是当地官府根本没法处理。反而会给当地的官府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顾文熙下的命令是处理现场。而不是保护现场。既然不保护现场,那就默认不去报官。 这其中有多少成分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江湖年轻人,所有人都不确定。顾文熙也是。 顾文熙实在是不确定,自己这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到底算什么。 但是雁南声的话,给了他本就迷茫的情绪更大的迷茫。 顾文熙的脸更加白了一些。 顾文熙本来就是一个面白有须的老人样貌,如今更是加了些苍白,显得有些发青。 身边的护卫有些不忍,想要出口阻止,却又闭了嘴——他们刚刚保护失礼,若为此江湖少侠忽然出现拔刀相助,只怕他们就算是侥幸逃脱,也要背上一个护卫重臣不力的罪名落下一生的罪责。 而在这一份恩情之前,他们谴责的话实在是开不了口——即便是有着职责在身的理由也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的侍卫,脸色有些发青的顾文熙,加上面色如常,却有些结冰的年轻江湖少侠....... 简直就是远看像副画,近看都没声——真是一首烂诗。连打油诗都不如,打油诗好歹朗朗上口。 雁南声见顾文熙这个态度,基本也就知道差不离的态度了。他笑了笑。抱拳一下:“后会无期了,顾大人。” 不过后会有期和无期这个事情,实在是要听老天爷的,轮不到让当事人去做主的。不过老天爷也算是留给了雁南声面子了。 因为之后后会有期的,不再是什么江湖少侠了,而是武林盟主雁南声了。 雁南声说得对,他,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第四百九十七章 风声不止于此”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雁少侠很难打听。但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就十分的容易了。 即便是武林盟主雁南声来无影去无踪,从来无拘无束;即便是江湖是个不同于庙堂,端的上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所在,到底这天圆地方的率土之滨皆为王土,而这天下羁绊和缘分,也上不得天入不了地。 只要老天爷让你们再次相遇,兜兜转转,也都能再遇到。 这种强加的缘分,是不在乎其中一个人说的是后会有期还是后会无期的。 人和人的缘分,往往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句话并非是顾文熙原创和灵光一现。而是出自于方卿诚的口头禅。 说是口头禅也不算是,但是在顾文熙的印象中,方卿诚提及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伴随着叹息出现的感悟,是方卿诚在皇宫中的多年人生中仅有的抒发内心真实感受的机会。 方卿诚是当朝太傅,出身名门方氏,年纪轻轻就被宝成帝钦点为皇太女的帝师,皇太女极其顺从于方卿诚,这种的身份需要宝成帝的极其的信任。否则把一个尚未开化的年幼的帝女交给一个外臣辅佐,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日,等到帝女长成,君王垂老,尚且在英年的太傅大人就会来一出挟太子令诸侯。 这个说法,顾文熙也有所闻。在尚未赴金陵大理寺上任的时候,这类的传闻就没有断过。毕竟来说,方卿诚是当今贵胄中的红人。又是当年殿前奉牡丹的探花郎方易的嫡亲孙子。 方易当年就是才学容貌皆备,名动金陵的美男子。而方卿诚,几乎生的和年轻时候的方易一模一样。当年少女时期慕恋过方易的贵族姑娘们,现在大多都成了某某王府的太君,诰命,或者老王妃,太妃等等。现在忽然重新见到了堂下一人,芝兰玉树,清贵温雅,宛如当年的小方探花。简直是恍如隔世一般。 方家是以文起家,这种文虽然比不上武将的汗马功劳来的轰轰烈烈,但是绵长深厚。方易当年也是太傅,门下学生众多,到现在,无一不是身在要职之上。 从南顺归顺的朝廷官员不止顾文熙一人,但是宝成帝似乎对于这个当初血溅安逸侯军帐的文臣格外的青睐,或者也是想要证明,南齐不会如南顺这般,冷落一个真正的贤臣。所以就在象征性的让顾文熙在某个地方做了几年的知府,就把顾文熙直接提拔成了大理寺少卿。 一个前朝的遗臣,做当朝的要职,还是特别重要的职位。不可说,宝成帝这个举动可谓是大胆。但是宝成帝一路行来,前半生的低调恭谦碌碌无为似乎都成了一种隐忍,等到了后半生的旅程一开始,就迎来了爆发。 宝成帝可谓是步步惊心,步步险棋。宝成帝不怕,当年一无所有的时候不怕,现在江山在手,自然更加不怕。南顺国都都已经易主,还能翻腾出来什么花? 更何况,为君者,最是明白堂下百姓的心思,百姓是不在乎,这头顶龙椅上做的是谁的屁股的。只要这天下安定和乐,只要这逢年过节,想起来的是爆竹烟花而不是铁马冰戈,老百姓有衣服穿,有粮食吃,今日不愁明日,那么就足够了。 至于脚下大地,姓什么的...... 这元,原来不就应该姓朱么? 现在闹腾一通,也不过是回归本位而已。 ——坊间有如此风声。 而坊间,风声不止于此。 顾文熙上任之前,他曾经的同僚,如今的继任他原位的官员就曾经提着酒壶来与他最后一晚把酒话别。落雨亭中无落雨,面前石桥剩倒影。在物是人非的之地,面对一轮碎月,昔日同门好友言语道:“你此番凶险,虽看着是仕途明朗,可是,你一无牵挂,二如贪欲,如你这般之人,最难把控。君上最不喜这样的人,对于这般了无牵挂的人才,要么信任,远远打发,为其守护天下;要么搁在眼皮之下,疑人也用,用人也疑。如今看来,君上这步棋,是不想让你好好的安心的走。作为老友,我劝文希,可广交达友......即便是为了百姓谋利,也该有所他人助力。” 顾文熙借着那一点毫无影响的酒意露出南顺亡国之后的第一抹苦笑:“我是前朝旧臣。发妻为了不拖累我而殉城,当年若非为了一城百姓,我也早恨不得随着亡妻而去......如今一切,皆是苟延残喘。谁会理会一个苟延残喘之人呢?” 相交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过程。官场也是如此。顾文熙,没有任何可以互惠互利的条件。有的世家联合,双方为表达诚意,会安排家族子女通婚,一来是为了亲上加轻,而来,是为了互相牵制。几乎是把‘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没了,你也别好过’写在了两家和亲的聘书上,刻在了迎亲队伍的喜字的牌匾上,招摇过市。恨不得来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为了整个金陵城都知道,这两家互相牵制,蛇鼠一窝。顾文熙呢......他没有牵挂,也就等于没有了软肋,自己的命吗?早在顾文熙一身素服走出城墙只身面对安逸侯的军帐的时候,自己的命,早就已经被顾文熙自己强行写在了判官手里的生死簿上了。 顾文熙,横看竖看,都不是个值得交友和走近的人。 结果,万万没想到,和顾文熙走的最近的,居然就是方卿诚。 方卿诚和顾文熙的交情,一开始是因为一桩案子。顾文熙主理,方卿诚督办。这对方卿诚来说是个闲差,结果方卿诚却留在顾文熙的‘陋室’吃了两顿饭。最后要不是方卿诚的下人赶了马车来接,只怕只要顾文熙开口一句客套,方卿诚马上就表示可以留宿。 ...... 顾文熙的院子位置并不好,并不在当院,因为顾文熙是独自居住,除了一个从家乡带来的小厮和朝廷分配的护院之外,他并没有接受多余的下人。所以也自然不住深宅大院。他住在深巷小院里。巷子口小到方府的马车进不来。必须方卿诚不行出去,走到街口才能上马车。 顾文熙不好意思,一路送行了。 清风明月,小巷深深,两边白墙底瓦,地面对影成三人,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第四百九十八章 勉强算的要事”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临了告辞。 方卿诚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约了‘改日再叙’。 无论是方卿诚的表情也好,还是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都很像是两个好友,畅快谈天说地一夜,意犹未尽的感觉。 可是顾文熙又不是老糊涂,他们明明刚刚在聊的是命案,聊得是发生在金陵的那一桩无头公案扯出来的种种纠缠和麻烦。要不是顾文熙出于礼节要亲自恭送方卿诚,也不会匆匆放下手中的命案文书,来此特意送一程。 其实方卿诚的护卫,应该在门口恭迎护送的,也不知道学的谁,心大至此,许顾文熙是个文弱的书生和老者,但是顾文熙上任途中多次遭遇血腥截杀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多少同僚都是因此,而不愿意做顾文熙的左右邻居——这其实也是顾文熙婉拒了朝廷封上的官宅而选择结院偏居的原因之一。 朝廷重臣,如果得了主上恩赐的宅院,大多都住在恩造街的。恩造街位于皇城以南,是一条金陵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几任的世家大臣,诰命伯爵,就连公主府和亲王府都在恩造街上。各个深宅大院。隔着围墙看上去,也只能看到一角屋檐一方翠绿,里头是何模样,站在外面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因此,庭院深深,门禁就众多。任何人都没有所谓的乘兴而来的权利。即便是堂兄弟,若要登彼此之门,都需要事先投递拜帖,然后确定了拜帖时刻主人家中有空,有人,有心情,才可登门。此时,主人也要换上待客的衣裳,在待客范围内迎接。 但是顾文熙的小院子没有这个讲究。小院,矮墙,其中没有出墙的红杏,却能够看到新栽种的翠竹一寸寸的长高。 走过院子,如果故意停留,就会引来门内一直小黄毛狗的警惕,那小狗才不足三个月大,毛茸茸一枚,腿短短甚至连滚带爬都跨不过去门槛。 顾文熙疼得不行,就连那小狗前日里啃骨头啃掉了一颗乳牙都知道。 顾文熙还让家里的小厮从厨房的鸡窝旁把那颗雪白的乳牙给找到,厨娘给小黄狗缝了一个小布包,专门用来放小狗的乳牙。 小狗还有一个特定的小窝,那个小窝的角落,谁都不许蹲着过去,除了顾文熙。 而那个角落,就是顾文熙书房的窗下。顾文熙每日都明烛办公。那小狗每日都在亮着烛光的窗下睡觉。夏日的时候,小狗的窝就在窗下,吹着徐徐的凉风,时不时抖着软绵的耳朵,做着兴许长出大尖牙的美梦,而到了冬天转凉,顾文熙就安排小狗住在书房。 “到时候落了雪,这小家伙想必也长大,可以自在翻过门槛了.......若是天生小犬,那也不要紧,可以在门槛边垫上一块砖石。”顾文熙说,“我这小院,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贵客登门撞见,不讲究那么许多,可着方便就好。” 其实即便是被贵客知道了撞见也没关系,因为贵客觉得新奇的很,喜欢的很。 方卿诚甚至还故意蹲在那个小狗的窝边角落,看着小狗对这个不速之客龇牙咧嘴.......小狗可不认识方卿诚是什么达官显臣或者朝廷新贵,它只在乎这个外人,入侵了独属于它和顾文熙的领地。 方卿诚笑得停不下来。 笑得甚至有点奇怪。 如果是被小狗的模样逗笑,那也笑得太开了。仿佛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可是,只是一个小狗而已......值得笑得前仰后合,如同一个孩子吗? 厨娘都觉得有点过了。 但是又想想,或许是这位年轻的大人是真的喜欢这只小狗的缘故吧。 不过就算是喜欢,厨娘也不舍得把这个小狗子送人。 因为这只小狗子最初还是厨娘抱回来的呢....... 后来厨娘还试探的问顾文熙,要不要给那位之前上门来的年轻大人送一只小狗....... 顾文熙也真的问了。 但是被方卿诚给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和方卿诚开怀大笑同样匪夷所思的:“方府庭院深深,一只小狗在方府,以后落了奶牙都寻不到......太可怜了。” 厨娘没听懂。 “怎么就可怜呢?方大人家世显赫,入了朱门的小犬,过得估计比普通百姓还好......不过就是个牙......畜生懂什么呢?” 顾文熙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厨娘见顾文熙没再解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理解为读书人的想法和他们这些白丁不同吧。厨房放下宵夜,满腹狐疑的出去了。 顾文熙看了看脚下窝在棉花里睡觉的小犬,其实明白方卿诚说的是什么意思。 ....... 顾文熙苦笑的看了看那个睡得很香的小犬,偷偷说:“下一回,小方大人上门,可别在记仇了啊........” 顾文熙记得,那小狗,到最后还是在记仇。 之后,过了好一大段的时间,小狗忽然又闻到了熟悉的,记仇的味道。 这一下子,就没来得及叫出声。小犬一直没有长大,还是小到连滚带爬都爬不过顾文熙客厅的门槛。所以也会被轻轻松松提溜起来。 它对上了一张,长得和方卿诚八分相似,气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个人的脸。那张脸见它,也是带笑的。 “好凶的小畜生......这么小,咬鸡爪子都咬不动,怎么看家护院?干脆吃掉算了!” 方卿和朝它龇牙。 小狗后退都开始抖动。 方卿和倒不算是坏心眼。吓唬了一下脚边闻来闻去的狗子,就扭头和顾文熙讲正事。 顾文熙没端茶来,看着对方卿和的忽然而至很是不快。 “方大人贵人登门,有失远迎......见怪见怪.......”顾文熙忽然有点后悔年初又一次拒绝了宝成帝恩赏的大宅,若是此刻居住大宅,也不必落了个总是被方家的人不请自来的结果,“方大人忽然驾到,想必有要事?” “无事不可登门吗?顾大人这里难道是三宝殿不成?”方卿和拍了拍手,拈掉了一根沾在衣袖上的狗毛,“不过确实有事,如果要勉强算算......勉强一番,勉强可以算是要事吧。” 勉强来勉强去的,如果真的是要事,早就开门见山了,而不是开门逗狗。 “不知是何要事?需要用到顾某之地?” “容氏的那个后人失踪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不谈旧事说新语”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容氏的后人? 顾文熙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还得方卿和提醒:“就是顾大人被贬之后,在平安县击败墨染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孩子。” 顾文熙记得。 那个孩子当时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们,说了一句江湖人喜欢用的句子,也没留下姓名就走了。 他说他是个江湖人,是之前受过墨染的救命之恩,所以过来祭拜相送。 顾文熙愣住,说:“他姓容?” “容小龙,”方卿和说,“他是当年容氏指路人的后人,也成了指路人。当时他与大人的相会,其实实在是偶遇的。一来他确实没有撒谎,确实是去祭拜墨染。不过并非是专程。而是路过。他当时要去金陵,将九王私通西奥的证据,连同我的那把疏影剑都交给我。” 眼看顾文熙表情越来越难以自控,方卿和却当做了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的方卿和继续说道:“......当时杜衡重伤,虽然之后被乔松救下,带回去了金陵安置在安逸侯住救治,但是乔松不知道,杜衡的魂魄执念太重,留在了平安县,因为是生魂,肉身不死,而牵绊了一部分的魂魄支撑肉身的存活,所以留在平安县的杜衡因为魂魄不全而记忆不清。他只有一个执念就是要去淮南,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之后遇到了可以看到他的那个容家的孩子。” “......” “后来那个孩子出于江湖义气,为素不相识的杜衡寻了回忆和线索,找到了谋反的证据和疏影剑。带到了我的面前。” 方卿和讲了这么许多。 而顾文熙的脑子还停留在开始:“......他是容氏的孩子?” 方卿和点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道:“顾大人知道容氏?也对......顾大人本是南顺之人嘛。” 顾文熙可是不仅仅只是知道容氏而已。 但是顾文熙没承认,他只是说:“我虽然是南顺旧时臣子,但是大多时候,都在外地就任,不曾有过太多机会,去接触国都容氏者。”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漏洞重重。 南顺容氏又不是仅仅只在南顺都城活动。说得好像南顺容氏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贵人那般。 以方卿和的了解中,当时容氏分支很多,散布各地。而且尤其是指路人为例子,容氏并不是什么势利眼。各路朋友都有。虽然这些各路朋友后来在最后的屠杀中似乎没有起到多少的作用。但是多少也可以证明,容氏并不会因为当年顾文熙不受重视而轻看顾文熙。 而顾文熙的表现来说,他和容氏的交集,似乎并不紧紧只是曾经为一国臣子那么简单。 不过方卿和此行而来,并不是过来纠结这个的。 方卿和知道顾文熙不想谈论旧事,那就不谈。方卿和说新语:“那个容氏的孩子,虽然确定了是指路人......但是好像很危险。” “如何危险?”顾文熙问。 方卿和回答:“我的友人告诉我,那个孩子魂魄不全,若是没办法寻到容氏的秘密所在,可能寿命过不了二十岁。” 顾文熙沉默。 寿命过不了二十岁....... 他沉默一会,又问:“是.....只是那个孩子如此,还是......” 方卿和回答道:“所有的指路人解释如此,先天魂魄不足,需要寻到容氏的秘密所在补全魂魄,衍生记忆,才能够成为真真正正的指路人,才能有健全魂魄支撑寿终。否则......只能是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 这个事情,在顾文熙认识的容氏中,并不少见。 说出来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南顺的容氏......英年早逝的其实不少......” 就比如南顺容氏的最后一任族长容白就是,英年早逝,仅仅只有十九岁。 “之前南顺有一位年轻的国师,叫做容和。当年,也是早逝的,不足二十。之前还有......叫容蔷,十七岁就灭了......” 容氏的指路人早逝的很多。 “这难道不会让南顺的国民奇怪吗?作为国师一脉,早逝的如此多?” “谁会想到是魂魄不全所致呢?大多都会理解为,是慧极必伤而已,毕竟容氏天时地利,只欠人和。有人说,这也算是老天的公平。但是若是这样说来,好像不公的只有容氏的掌控一脉。而其余的那些如常人一般无二的容氏,都是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寿命久长.......若非后来风波,那些容氏的普通人,大概要让平民百姓明白何为天下不公了。” 但是最终,老天爷也没有公平过。 容氏确实倾覆,可是即便是倾覆,那些曾经的泼天富贵也没有泼到眼热的人身上一丝一毫。容氏辉煌不再,炎热的人,也在那一场辉煌燃尽的时候跟着烧成了灰烬。 南顺那一场劫难,可谓是株连不少。 顾文熙问:“那孩子是怎么失踪的?” 这个问题方卿和就回答不出来了。 毕竟赵小楼没有明说。 赵小楼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很详细的表述了他和容小龙发现白寒的经过,以及现在北荒变成北凰的事情,让方卿和警戒一下,至于怎么警戒,这可不干江湖人赵小楼的事情了。 而之后,他长篇大论的把白寒之前的背诵的东西全部都给写了下来。赵小楼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过耳皆留。。所以可以一字不差的把所有内容都整合。 说完了容小龙身上的问题之后。 赵小楼说:“我现在把容小龙困在春来镇的悬梁庄内。你要不要过来一趟?反正也不远。不过你要赶快来,毕竟我找不到太多的理由让他在这里待很久........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处理这个叫白寒的厉鬼呢。容氏好可怕,居然会用这个方法去屠杀家族。......我是晕头了,反正你快来。” 赵小楼脑洞大开:“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的容氏也是这样被屠杀的?如果是这样,那当今陛下可是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会不会白寒的家族之前就和容氏有过什么泼天的仇恨,这回是筹谋多时,用来报仇?顺便给南齐幸存的容氏指路人找个杀不死的护卫?......那我感觉,容小龙这个孩子还是别去找到什么劳什子的英林殿了。太可怕了。脑子都是怎么想的......反正你快来。” 结果第二封信堪堪比第一份延迟了半天。这回不是飞鸽传书,是飞鹰传书。 飞鹰传来的内容堪堪描绘出来赵小楼的暴躁:“容小龙丢啦!!!!!!!!!” “第五百章 偏见”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丢了...... 不是跑了。 如果赵小楼没有情急之下用错词的话.......那方卿和就有点头疼了。 什么叫丢了呢? 如果按照赵小楼的做法,把容小龙给困在了悬梁庄里。那么容小龙如果不见,很大的可能性就是跑了。任何人都有下意识的感觉的。如果容小龙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对,下意识就跑了。也不是说不过去。 容小龙方卿和又不是没见过,长得一副很乖又没什么心眼的样子,用滕吉的话就是:“给个糖就能带走。” 容小龙确实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否则也不会发生当初杜衡请他吃了一碗阳春面,容小龙就愿意为杜衡两肋插刀以身犯险的程度。 容小龙是单纯,又不是啥。就算是年少轻狂,学的个江湖义气,在性命和大事之上,也会产生相对应的退缩和犯怂。 结果容小龙就没有。半点都没有。他因为一碗阳春面而接住了一个魂魄的请托,在容小龙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挽救了一场原本极其难以避免的纷争。把原本的两国纷争化解成了皇室的内斗。 虽然容小龙不懂其中的不同。 但是他好歹是确定了他的做法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会打仗了。’ 这是容小龙说的原话。他十五岁,出生在南顺国破的时候,出生时候或许眼见过国破家亡。但是他没有记忆。他生来长大的山村平静,毫无旧时波澜影响。若非他向往江湖,若非他忽然开眼,许他一生,都平淡无奇,和乐度过。 其实也不错。 方卿和叹气:“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容氏的指路人天赋异禀的同时,寿数不全。若非寻到补魂的方法,只怕难以寿终。” 顾文熙也是才知道。 他想到的东西要比方卿和更久远一些。 他认识的那几任的容氏,几乎都是英年早逝的。 难道就是因为不愿补魂所致吗? 顾文熙想到这里,就问:“那如何补魂?如今容氏分崩离析,只怕那所谓秘密所在也夷为平地,那......那个孩子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后话顾文熙没有说出来。 方卿和也想得到。 可是那秘密所在.......方卿和也不确定。 在信中,赵小楼说那叫英林殿。 同时赵小楼补充:“江湖并无英林殿。” 江湖没有,官场会有吗? 方卿和来找顾文熙,当然不是为了让顾文熙去张榜寻人的。也不是想要让借助大理寺的人寻一个容氏。 而是....... “敢问顾大人,顾大人之前在南顺为旧日臣子时候,不曾听说过容氏有过什么地方?”方卿和前面半句说的挺快,然后说到了关键之处就需要搜肠刮肚来想个词来取代英林殿了,他总是需要试探一番的,“比如.......容氏的祠堂......或者......圣地之类的?” 顾文熙的表情,像是被问住了一般的愣住:“圣地?” 方卿和认真道:“容氏当年,不是以国师身份在南顺为官吗?以占卜天意远名。既然占卜,总该......有个什么.....祭坛,或者.......神殿之类?” 这下顾文熙的表情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茫然了,还甚至带了一点的无语。 “国师祭坛......神殿......那也是皇室成员和皇亲国戚才可有资格吧?老夫当年,最高官位,才是个太守。若是论及品级,也堪堪才到四品。” 顾文熙好像还生怕方卿和不懂什么是四品,伸出了四个手指来比划。 方卿和:“.......” 方卿和想说,不用比了,我刚刚入朝堂,就是个四品羽林军首领。四品什么品级,我能不懂吗? 但是他并没有说。这种话说出口,透漏着亲和的意思。面对顾文熙说这话,有点自作多情的意思了。 “是方某考虑不周了.......那个孩子出事......。我有些急了,让顾大人见笑了。” 方卿和说到这里,心里其实觉得有点悲哀。 这种悲哀细如蛛丝那样,一开始浑然不觉,后来等到慢慢聚少成多,才渐渐有了存在感:他和顾文熙,好像确实真的,做不到坦诚相待了。 当初还是雁南声,持有江湖身份的时候,顾文熙对他十分的欣赏,并且毫不避讳对他的欣赏。多次表示以雁南声的谈吐和能力,身在江湖,实在是屈才——其实顾文熙这番话也间接透漏出顾文熙这样的朝廷官员和读书人对于江湖的偏见。 就算是他们接触了实实在在的江湖人,也知道江湖人并非各个莽汉,可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江湖立足,拳头才是根本。 而用拳头说话的,不就是莽夫吗?——朝堂文臣和读书人秉承这个观点的时候,倒是忘了有个专门笑话读书人的成语叫做纸上谈兵。 那将军,难道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吗?专门动刀动枪的保家卫国不成?若是没有用计谋略,如何能够在千军万马中对敌出胜?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偏见的改变不是一时半会。 似乎文臣就应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武将呢,就应该鲁莽莽撞不拘小节。 而官场,就应该是以智出头,以文采博得美名;而江湖呢,就是喊打喊杀。 由此固定思维的顾文熙,尊重江湖人,并且也确实欣赏身份为江湖人的雁南声,却也同时,希望雁南声能够报效家国,效力官场——毕竟.......‘雁公子的文采风流,谈吐有礼,是在不该埋没于江湖。’ 埋没于江湖.......说着很有诚意,可是听得很刺耳。 雁南声不动声色的皱眉,然后拒绝了。 他懒得告诉顾文熙,江湖能人之多,不是只有好动武以武力欺压之流的,更多的,是羡慕江湖自由,扬天性,纵包容。江湖如海,江湖如山,容下千般生灵,万般生物。 你活泼灵动,你讳莫如深,你斤斤计较,你处处争先......这些在江湖上,都可以受人包容,被人尊重。江湖不会觉得,性格孤僻者不合群,也不会觉得你格格不入而被排挤。江湖能人异士之多,何处不包容呢。 而官场,就好像一把刀,把所有的棱角都切掉,把所有人的人,都变成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模样。各个表面温恭良和,而内心,也是统一的,表里不一。 “第五百零一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雁南声是个温和又骄傲的,懂礼貌的好孩子。 他怼人的时候都是礼貌的。从来不懂得骂人带脏字怎么说。但是他的有礼貌不是虚伪。他讨厌一个人,也是有礼貌的讨厌一个人,然后非常干脆的表达:我讨厌你。 然后就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雁南声不讨厌一个人,但是如果话不投机,那也懒得和对方多说。 雁南声确实和顾文熙有话不投机的地方,就是官场人士对于江湖人的偏见,这个没办法破解,毕竟顾文熙年纪也大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总不能为了破解顾文熙的偏见,就把顾文熙给抓去江湖游历一番,然后抓几个儒雅讲道理的江湖人和顾文熙亲眼看看......使不得使不得,顾文熙年纪一大把了,回头偏见没去掉一点,小命给折腾没了半条,那对于黎民百姓来说,雁南声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雁南声实在是没那么无聊。他忙的要命。 ——这也是顾文熙这种读书人的偏见,他总是在见到雁南声的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要么就是路过不平来个拔刀相助,甚至还有时间一路护送一程,把很多事情交代妥了,然后再告辞,挥挥手,一片云都别想跟上来。 顾文熙更加确定心中的认知:江湖人都好闲哦。 同时也更加增加了一重疑问:“你们这些江湖人,成日里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铲奸除恶的......平日里怎么谋生呢?” 他问的当时的雁南声一愣。 顾文熙一脸认真的往下说:“难道从来没有人好奇这个问题吗?比如说.......那宝剑是需要养护的吧?而且......这名刀利剑的,难道没有市价吗?或者江湖人全部都是代代相传,师父传给徒弟,徒弟传给徒弟?就一把剑吗?那如果传给了徒弟,师父怎么办?” 雁南声:“......” 这事本来听起来是个挺正常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顾文熙的嘴里说出来,颇有一种‘一家几口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就穿那条裤子’的穷酸感......他甚至开始无法自控的开始脑补一番江湖各大门派现在集体在家里躲着没裤子穿的画面....... 不行不行,赶紧划掉! 雁南声觉得......虽然或许以他一个人的能力,改变不了官场大部分人的想法,可是能够改变一个也是好的。 雁南声没怎么说,也懒得白费唇舌。他干脆提出,护送顾文熙去目的地。 “反正江湖人很闲嘛......”雁南声说,他笑眯眯的,但是落在顾文熙的眼里,怎么看怎么有种故意赌气的意思。 但是顾文熙确实还蛮需要高手护送的。 毕竟人命关天嘛。顾文熙的命是命,他现在身边的苦主也是命。这个小孩子,是一个屠门血案的唯一证人,也是击溃那个凶手的关键物证。所以必然不可有损失。顾文熙因为放心不下,才特意亲自审问。他是钦差,在视察时候遇到这个案子。不放心把这个小孩子交给所谓的‘可托付之人’,索性带在身边。 一路上,雁南声听到了这个案子的大概。 他挑眉:“所以......这个孩子,还是那个凶手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顾文熙点头:“凶手之所以屠杀满门,也是情之一字变了滋味——他以为那家主母和自己的好友背弃于他,不问缘由,就屠了好友和心上人,甚至连坐。可惜即便如此,他的好友既然舍命保护了他的血脉。” 雁南声继续挑眉:“那个凶手不知道?算算时间,也该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啊......” 除非当时情况复杂,那个好友又实在是不是人。但是这个猜测实在是龌龊,排除了。 顾文熙说道这里就叹气:“如此简单的事情,凶手能猜出来,难道街坊四邻就猜不出?那个凶手的好友为了让这个孩子和母亲名正言顺,故意把孩子的岁数说小了一岁。” 哦......误会了。 这六七岁的孩子和五六岁的孩子确实不容易看出来。 但是.......杀人全家......这兴致也太恶劣了。 雁南声叹息:“这可不是什么情到深处就能解释的......说白了还不就是爱杀人嘛。否则一个心心念念想念至深的人,他应该只想着对方幸福就好。眼看着心上人成为当家主母,夫和女孝,难道不是齐人之福?结果呢,他因为自己得不到,自己不是这幅美卷的画中人,就心生嫉妒,痛下下手。这哪里算是爱啊,这就是坏。” 顾文熙说:“那个凶手之后逃逸,证据被消灭的干干净净.....眼下,除非他自己认罪了......” “他没死啊?”雁南声差点就要笑出声了,“他不应该屠杀了满门之后,紧跟着一脖子把自己给放血了,然后他浓她浓的,把血混迹在一起,来个他中有她她中有她,死不分离吗?居然还处理了证据?” 雁南声好奇:“他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处理证据?令顾大人都束手无策到去打感情牌了?” 顾文熙不答。 不答就不答,又不是猜不出来。 这个锅就不能让江湖人背了。 这种血腥残忍的手段,暴虐的个性,粗中有细的出事风格,不用问,都是朝廷暗使一类的出身。 所以这个案子才没有引起轰动。顾及不光是凶手处理了现场,就连官府的人也跟着帮了一把,封锁了消息。 雁南声说:“幸亏是官府封锁了消息,如今坊间才没有传开,否则何等手段,这样的迷案,回头解不开,又要来个江湖仇杀结尾。江湖人又要背锅了。万一到时候那个地方案发的时候正好有个江湖人无意中路过打个尖,或者就算是有个长得像江湖人的在,都要被一口大黑锅给扣上了。” 顾文熙当时面露苦笑:“怎么会呢.......” ...... 怎么不会呢?江湖和官场,互相甩锅的事情从古到今又不是什么少见的。别多怪。 容小龙失踪,江湖人赵小楼都一口咬定,一定是官府的人干的! 赵小楼有理有据:“容氏之前,可是一直都是游走官场的。和江湖人可没听说过什么交集。所以一旦容氏现世,最头疼的,不就是那皇帝老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皇帝老儿,可能是黄雀后面的老鹰也不一定的。” “五百零二章 暗花楼”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经验之谈,这种本着先入为主的推断,一般都是错的。 当初顾文熙的推算是错的。 比如说顾文熙觉得每个门派平均只有一把绝世好剑的想法。就被雁南声顺路给推翻了。其实雁南声也不算是‘顺便’,也算是故意为之的。 因为雁南声当时听说了顾文熙回京城的路线,中间正好会路过一家江湖好朋友的地方。 那个好友也是门派的传人。 正好拜会一番。 顾文熙当然愿意通往。自然也没忘了带上那个小丫头。一路上并不算是太平。那个凶手的身份不简单,一路上都没有放弃追杀。 用雁南声的话说,就是:“看来他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自己多年的爱恋不值得他去殉葬。可是怎么不亲自来?” 顾文熙:“......” 顾文熙无语,顾文熙心中吐槽:“能屠杀满门的人,亲自来?凶手是个家族背景不简单,武功也不简单的不简单的人物。能够被他倾心的女子,能够成为他愿意托付倾心女子的至交好友,难道会是个寻常的白衣书生?” 果然是江湖人,思想就是单纯。 而那个小小的集合人证物证于一身的小丫头则说:“那个大坏人,差点被我爹娘砍成两半。” “两半?”雁南声着实有些吃惊不小,“拦腰砍的吗?还是什么手法?” “都不是......”小小的人证和物证比划说:“我娘的鞭子.......鞭子里有刀,很小,可以把一棵大树锯断。” 雁南声更加吃惊了。 眼睛瞪得老大。小人证物证见状,以为雁南声和她比赛瞪眼睛。也跟着瞪。 一大一小两双大眼睛,看着实在是有趣。 顾文熙以为雁南声的吃惊是死者也会武功。结果不是。 雁南声虽然也有点吃惊,毕竟一方屠杀,和双方势均力敌之下得胜是两回事。这表明,那个凶手,武功不弱。 然而没想到武功居然比他想的更加不弱。 “鞭子?刀片?”雁南声眉头微微皱眉,一副深思熟虑的状态,末了说,“你娘,是不是叫做花不眠?” 小人证物证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小孩子。 但是顾文熙反应过来了。 “确实......当家主母确实人唤做花娘。”顾文熙吃惊:“难道这个花不眠是什么江湖高手?” 又扯上江湖。 雁南声蹲着,偷偷翻了个白眼。 小人证物证也跟着翻了个白眼。逗笑了雁南声。 雁南声不悦的心情一下子减轻了很多。 “不是所有武功高手都是出身武林的......江湖人会武功,大多是为了防身,而朝廷培养武功高手,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暗杀。”他站起身,说:“花不眠,前任朝廷暗花楼的副楼主。直接听命于每任储君,司护佑储君职责。” 护佑储君。皇位继承人。历任皇太女或者皇太女。 只庇佑储君,皇位继承人。 只要继承人继承了大统之后,暗花楼就会消失。直到下一任储君册立。 而推算时间,花不眠当时嫁人的时间,正好就是南齐继承人出现空缺的时候。如此这样算算,倒也合理。 雁南声心想,怪不得暗花楼历代神秘,历代血脉不断。原来暗花楼是可以成亲生子的。 花不眠的那个丈夫......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别的不说,能够把花不眠击杀还全身而退......哦,也不算全身而退吧。重伤了。所以没法亲自来。 否则全身而退还亲自来追杀,只怕雁南声都要头疼两天。 那个凶手,可能也是暗花楼的。 所以......暗花楼......到底背景是什么呢.......实在是好奇不已啊...... 而现在身边这个小人证物证,不知道等到这个事情解决之后,会是什么未来。会不会被暗花楼带走?会不会成为下一任的暗花楼的手下?皆不明。 如此想想,雁南声对手下这个小人证小物证有了一点点怜悯和怜爱。觉得这个小幼崽现在看看,实在是又可爱又可怜。 一边叹息不止一边蹲下身的雁南声说:“带你出去玩?想吃什么?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芙蓉糕和糖山楂?给你买吧。” 结果这句话非但没哄好小人证物证,反而让孩子哇哇大哭。 小孩子哭成花猫脸,说:“你说话,和我娘一样。我娘也是这样说话。” 雁南声对于小孩子毫无逻辑或者一点前兆都不给的大哭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然小人证物证给了哭的理由,但是对于雁南声来说,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啊:“你娘给你买芙蓉糕和糖山楂啊?这两样东西不是京城正实兴的嘛........” “我娘也经常说,带我出去玩......想吃什么买什么......” 小人证物证的话听得雁南声心里咯噔一声。 所以说花不眠也是确定了.....确定了这个孩子,将来也要去暗花楼?所以之前,极尽的宠爱....... 而另外一边,顾文熙还在困惑:“为何老夫不知道暗花楼?” 雁南声没法解释,雁南声含糊:“......大概江湖朝廷,只要是都会武功的所在,都很想通吧。” 顾文熙:“.......” 顾文熙当时少问了一句。 当时如果顾文熙多问一句:“既然如此,难道江湖和朝廷的武官也熟悉?” ...... 后来顾文熙知道了。 雁南声对于官场的所知,和他的江湖身份毫无关系。同时,花不眠那件案子,也真的和江湖毫无关系。 ...... 而同理。 现在原本位于春来镇上的容小龙的失踪。其实和朝廷也没有半毛钱关系。真不是什么赵小楼跳脚的被朝廷带走的事情。 这一点方卿和也是如此坚持的。 因为现在,容氏那边的事情,接手的人就是方卿和。方卿和这边还没打算有什么动作呢。 不过有一点赵小楼算是推断正确了。 他是‘丢’了,而不是‘跑’了。 这两者,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丢是被动,跑是主动。 容小龙是被抓走,或者,被别人给带走了。不是自己主动的,神通广大的,躲过能够困住历任赵家嫡系的机关,不动声色跑个没影的。 也算是缘分。 躲过困住历任赵家嫡系的机关,带着容小龙不动声色跑个没影的,江湖人,是九指青娘。 杨九娘。 ——这可是江湖上的事情了吧? 确实和朝廷没关系了吧。 “第五百零三章 真正的江湖”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杨九娘在容小龙的概念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过度。已经演变了好几种形象。 而最后一种形象,很显然是大大削弱了容小龙对于杨九娘的放心程度,虽然眼前的这个老太太看着......不老。 杨九娘确实不老。她按照岁数来说,应该是个老太太,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老。她白发一根都没有,光滑的脸上也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看出来浅浅的眼角的皱纹。她的手背很柔软,掌心也很软。这么软的掌心,容小龙好像只在若离的掌心接触过。 湖心岛的小小庄子并没有灯火,只有很淡的月光来照明。很朦胧的光线,看起来并不像是合适读书的。 许赵小楼看明白了容小龙的困惑,还解释说,一般都是夏天来湖心岛,或者是深冬。在这个既不是满天星斗的时候,也没有落雪的日子,湖心岛,大概更加合适关禁闭。 哦,原来如此。 容小龙忍不住腹诽。果然,是来关禁闭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关他的禁闭呢?容小龙至今为止还没有想通。是不想让他找到英林殿?看着也不像。如果是不想让他找到英林殿,那差不多是等于要他死了。容小龙相信,赵小楼不是这样的人。何况......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容氏的人,又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容小龙认真想了想,他要是真的和赵小楼对立起来,双方彼此,谁更加有对方的软肋呢? 怎么想,都觉得一个赵帛抵得过他身边的月小鱼和徐长生。至于若离,赵小楼不会动的。这样算一算,他赢了呀。 ——所以就基本算是排除了赵小楼想要成为他对立面的想法了。 所以,那为什么要把他困在这里呢? 容小龙左思右想,都睡不着。 赵小楼就在隔壁,周围安安静静,除了流水没有别的声音。白寒怕他怕的要死,大概是背诵完了所有之后,已经明白了北凰的那位大人的安排,他感觉到来生基本无望,差点扎猛子想把自己给溺死——白寒确实有这样的动作,在半夜三更容小龙在河边裹着斗篷晒月亮的时候。 结果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来一个全然的姿态,被看出想法的容小龙就轻飘飘的伸手在水里轻轻的试探了一下,说:“水太凉啦。” 白寒还尚在赌气:“我是厉鬼,厉鬼不知水冷。” “你不必知道水冷,”容小龙冷笑一声,“你知我血热就行。” 这一句话出来,白寒刚刚因为赌气而暂时消失的对于容小龙的恐惧又再度回归,他立刻吓得离开容小龙老远。这个岛屿的渡口不过就一点点,仅仅只能够令蓬船而靠。白寒这样一个远离,差点就窜到院子里去。白寒同样也怕赵小楼,左右权衡,他还是觉得容小龙看着要和蔼可亲一些。于是选择在不远不近的阴暗中,躲着,守着容小龙。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顺水钻入了容小龙的耳朵:“是赵家的小哥儿吗?怎么今日就被送来了春来镇?不会太早了吗?” 声音不年轻,甚至有点接近于声如洪钟。 容小龙听到声音还有点担心这样清亮厚重的声音会惊醒赵小楼,急忙回头,却撞上了一脸发呆且瑟瑟发抖的白寒。 白寒见容小龙诧异看他,也用同样诧异的眼神给诧异了回去。 接受到了白寒诧异眼神的容小龙确定,这个声音,是冲着他来的。 容小龙的经历,虽然看着像是没吃过猪肉,但是好歹是看过猪跑的。 他也知道这是通过内功传输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啊。他的内力不多,也不能够达到这个内里传输的程度。 容小龙只好小声问道:“我......能正常说话吗?” 他忽然说话,白寒以为是和他说话。 白寒被吓一跳:“你要说话,我哪里敢说什么?你当然可以......” 容小龙:“.......” 那个声音也听到了白寒的言语。 声音说:“还有别人?老身竟然大意,没有感知到另外有人.......这声音听来,像个少年,内里如此之强大?竟然令老身无法感知第二人的气息?” “......”容小龙心说,你当然感知不到第二人的气息,因为这里就我一个大活人。 容小龙当然腹诽归腹诽。不会真的把白寒的身份给直接说出来。 容小龙只是说:“前辈高赞了.......我朋友胆子很小,大概躲得有点远......——前辈不是也没有感知到房中还有第三人吗?” “你这小孩,倒是通情达理会安慰人......不仅如此,还长了一张巧嘴。讨人喜欢的很呢.......”那个声音似乎笑了一下,说:“不过也算是当然啊。此时此刻老身现在已经确定了,你确实不是赵家的小娃儿。” “前辈说的没错,”容小龙说:“我不是赵帛。我是他的朋友。” 那个声音很爽朗:“原来是赵家小娃儿的朋友......那也是小娃儿。所以小娃儿,你为什么要在独自在这里?难道赵家的小娃儿也在?” 容小龙说:“回前辈的话......不在的......赵小楼在。” 那个声音更加好奇了:“赵家的家主?那个小娃儿怎么带你独自来的?” 容小龙说:“我也不算是带我来的.......我是被关着的。” 那个声音听着一出,反而困惑没有了。 她直接问:“那老身既然遇到了你这个小娃儿,就表示老身今日和你有缘,愿意不愿意,让老身搭救一程?” 容小龙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四周安安静静,他只觉得心脏跳动个不停,一下子站了起来,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声音无话。 容小龙左右环顾,努力想确认之前声音的来处,然而刚刚的声音似乎是直接钻入耳朵的一半,根本辨认不得。 容小龙紧张万分。 他同时矛盾极了......他知道赵小楼不会对他做什么,可是不做什么,同时也是做什么。这个江湖前辈,眼下,算是他能够主动选择的唯一机会...... 是的,容小龙刚刚想到,赵小楼不会对他做什么,同时,也是不想让他做什么......同时,他不应该,什么都不做的....... 他遇到了江湖人,这一水之隔的地方,或许就是他真正的江湖。 而不是,处处被庇护的江湖。 “第五百零四章 恐惧描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一阵夹带着河水湿气的冷风吹过,钻进了刚刚因为动作而敞开的领口,容小龙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脑子有点片刻的清醒,但是紧跟着就是一阵脸热。 他恍然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赵小楼对他没有恶意,赵帛更加是没有恶意。从头到尾,虽然康乐是冲着闫大夫来的,其实坦白来说,幕后之人,借着这个寻找闫大夫的事情,其实是要把白寒给送来。 康乐,颜康,小元将军,以及那所谓的,求亲的西奥使团,往大了说,就是北凰容氏,在把这些人当做工具一般,给南齐的容氏,交托白寒。 白寒送来,容小龙才知道原来容氏的指路人还需要补魂。只有补齐了魂魄,容氏的指路人才能够拥有全部的记忆和指路人的能力。这个能力和记忆,除了魂魄,根本没办法通过口耳相传做到。 怪不得即便是留在容安身边多年的徐长生,能够倾力告之他的,也就仅仅是一些所谓‘皮毛’。容小龙总是不得要领,总是觉得自己和所谓容氏格格不入。除了那双眼睛,和真实的,可以召唤出来灵鬼的能力之外,他感觉不到一点半点的容氏的气息和传承。 他甚至当年还有点怪过容安或者徐长生。 怪容安为什么守口如瓶,怪徐长生为什么好奇心不再多一点。 容氏虽然当年可以守口如瓶,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不是吗?之后容氏遭遇灭顶之灾,自然要为了后人考虑,留下一些东西来。 结果容安却‘死脑筋’。能说的说一半,不能说的一个笔画都不说。真的是把守口如瓶做到了极致。 而现在.......一切都算是半个明白了。 容小龙回头看了看依然躲在阴暗中的白寒。 很瘦的白寒,脸色发青的白寒,躲在暗处,很像一个不起眼的小鬼。 他确实是鬼,不过是厉鬼。这个厉鬼,北凰留下的容氏的口信是,让他带着。 不能杀吗? 所以,白寒还能知道什么呢? 容小龙感觉,白寒就像北凰的容氏留给他的信一样,信写的很长,一点点从信封中抽出来,他们现在知道的,也只是北凰的容氏想让他们知道的。 而未来,还有什么,如果容小龙想要知道,就得让白寒跟着他。 ....... 容小龙听到自己在动,走到了白寒面前,蹲下,随着容小龙的走近,白寒的发抖的幅度越发的明显。 如果是之前那个时候,容小龙即便不会善良的站远点,也不会继续接近。 但是现在不一样,夜色好像在掩盖了白日之下的天光之外,也盖住了容小龙的怜悯。容小龙在他面前蹲下,脸和脸挨的很近,白寒发誓,如果他能够有所感知,他现在一定能够感觉到容小龙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的触觉。 他没有。没有感知,也没有感觉到呼吸的湿度和热度。他只感觉到了恐惧,令他发抖的恐惧。 容小龙不知道是恶作剧的趣味,还是为了安抚他——白寒觉得,很大概率应该是前者。因为容小龙在明显感知到了他的恐惧和颤抖之后,非但没有拉远他们两个的距离,反而把一只手,覆在了白寒的肩膀上。 白寒很瘦,几乎皮包骨。那是常年流浪和饥饿导致的皮包骨,骨骼很细小,皮肤很软,无力的瘦,所以叫做瘦弱。 瘦弱的白寒,如今成了厉鬼,却依然带着那种流浪儿见到强势者的时候从骨子里克制不住的恐惧。 容小龙感觉到手下颤抖的很厉害。 但是他并不打算收敛些什么。 他低头,脸上的神情越发的肃穆,他讲话,嘴唇在动,但是发抖的白寒一开始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的心情和情绪去分辨容小龙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白寒绝望。因为他即便是感知不到,也能够明白,容小龙覆在他肩膀上的手越发的重。 容小龙的嘴唇依然在动,在说话。 白寒绝望之余,冷静一番,可是,他以为自己冷静,却依然没有听到容小龙说了什么。 白寒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害怕了。所以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 他想要努力忽视自己的恐惧,然后去分辨容小龙的话,或许,他听到了容小龙说的内容,回答了内容,容小龙就会在形式上离他远点?只是,把那只手给放下。 白寒一副哭相,又努力听。依然除了容小龙的动作之外一个字都听不到。 白寒绝望,一出口就是哭泣:“说什么.......” 他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容小龙捂住了嘴。 这下,容小龙一只手覆在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这种恐惧,无法形容。 如果非要抓个场景来表述一番,那差不多就如同一个路人遭遇一只吊睛白额虎,然后那只虎还把血盆大口凑近路人的脸,一只虎爪还扒拉在路人的肩膀,老虎柔软的皮毛,跳动的心脏,还有低吟的虎啸都在耳边身侧,没有一处是不会让人肝胆俱裂口吐绿胆死掉的。 白寒绝望的想,容小龙果然说的没错,他果然不是人。他原来真的是个鬼了。 否则,为什么在眼下的情境之下,他恐惧如斯,都没有惊吓到死去呢?就连心脏都感知不到狂跳。他也不发冷,也不冒冷汗,他只是颤抖,只是恐惧。 似乎他只剩下这两样和人相似的感知。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白寒终于听到了容小龙的声音,容小龙说:“你,要不要,和我走?” 声音很小,很低,但是容小龙的声音是发声在白寒耳边,所以即便是颤抖如疾风中的树叶,白寒也听见了。 他要说话,但是容小龙没放下捂住他嘴巴的手。 白寒于是点头。 他无路可走。 因为那位大人说过的。 “如果......你到时候不跟随你的恐惧,你就会永远无法感知到人类的情绪。” 白寒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就是个流浪儿。可是他又不傻,否则早饿死了。讨饭也是一种学问,他能独自活到那么大,也是有一股聪明的。 他明白,所谓的‘永远无法感知人类的情绪’是什么意思。 ——谁没法感知人类的情绪啊?当然是鬼啦!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请大家收藏:()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零五章 抓耗子的猫”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白寒不想要当鬼。 纵然之前容小龙和赵小楼都已经反复告诉他,他不是人,是鬼。 可是能够当一个被人看到,感知到,触及到人间万物的鬼,总好过一个死人吧?他好歹还是个厉鬼,好歹,脚还能行走在人间上。好歹还能知道恐惧,知道想哭,知道颤抖。 比无知无觉好多了。 他想要这个。又怕,又想要。 无论如何,都不想要现在就万事空。 死后元知万事空。不是的,死后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算是万事空。 白寒,不要完事空。 所以,他决定跟随他的恐惧。他也知道,他不得不跟随,因为如果他不愿意,并且当场大喊大叫把赵小楼惊醒——白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然后呢?他破坏了容小龙想要逃走的想法,赵小楼就会站在他这一边?保护他?被开玩笑了。 赵小楼只会问容小龙为什么想要逃,是不是赵家对他不好,甚至是不是看白寒碍眼...... 反正,容小龙只要想让白寒消失,白寒就会立刻消失。 而赵小楼根本不会留给他。 因为白寒的存在,对于赵小楼毫无作用,而且白寒不是人,赵小楼即便是对人的怜悯也费不到白寒的身上。 等到白寒想通这以上一系列,他才发觉容小龙覆在他肩膀上的手,以及捂住他嘴巴的手都放下了。 容小龙背对他,半蹲,不知道在看什么。 所以,联想到刚刚容小龙的自言自语一般的对话,白寒觉得,容小龙大概,或许,有可能,应该,是疯了。 他幻想了一个神通广大的人,能够带他出这个让他困惑的局。 容小龙甚至还想问问他要不要跟着走。 好吧,就凭着容小龙有点疯了还想着他,白寒都觉得容小龙可怜极了。于是也配合一番。 甚至白寒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想着:如果明天赵小楼一觉醒来,发现容小龙疯了。还是被他给关疯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任何人都喜欢看热闹,即便是已经当了鬼的白寒。 他甚至开始兴致勃勃的等着第二天的到来了。 白寒噤声,一副很乖模样配合容小龙,‘静静的看容小龙的表演’。 容小龙在表演,他起身,冲着河流水顺流而下方向,拱手:“.......请前辈相助。” 容小龙一副慎重其事的模样和声音。一身月色劲装,立于月色之下。少年面容如玉,眉目如描似画,配合潺潺流动夜色和涓涓水流。这一副画面落于白寒眼中,怎么看,都觉得容小龙一定是疯了。 等到白寒彻底确认了这个认知之后,很快就从一开始的兴奋,衍生到现在的担忧:如果是疯了的容小龙,会怎么处置他呢? 尚且有理智的容小龙还记得听进去北凰那位大人的托付,留下他。即便是白寒恐惧,害怕容小龙,容小龙也不喜欢他,因为成文成武的因果。可是容小龙至少会留下他。 但是如果疯了的呢?疯掉的容小龙,会不会留下他呢? ........ 白寒不知道。 白寒更加不知道的事,自己的牙齿在咯噔咯噔的作响。仿佛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牙关颤抖的旅人。 容小龙没有听到白寒牙关咯噔的声音。因为他被另外一种不属于自然的声音给吸引了。 他周围有风声,风中有冲破之势。直冲他而来。 容小龙原地没动,破风而来的方向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提醒。直到那破风之势就快要触及他的前襟之前,容小龙轻巧的侧身一避,一步没退,就眼睁睁看到,一索细丝一头,钉在了白寒头顶的那扇木门脚下。 白寒愣住,不知道发生什么。他此刻眼珠转动个不停。但是一动没动。那一缕银丝,此刻就在白寒头顶,因为白寒趴下了。趴下,一动没动。 容小龙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是一缕细如发丝的银丝,细如发丝,洁白如银,就很像那三千丈的白发。 大概这银丝中掺杂了其他东西,或者银子或者玄铁或者旁的一些交不上名字但是一听就十分玄乎的东西,令这细如发丝的铁丝显得如月光一般的莹莹,同时兼具柔韧和刚劲。 这是江湖的东西啊...... 容小龙心想。 还没容他想更远更多些,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小娃儿,轻功总是会吧?来吧,和你的朋友,踏月而来。此月引你方向,可安心顺归。” 那如白发一般的银丝反射月光,在容小龙的眼前发出如月光一般的梦幻光辉。此刻,就在容小龙脚下一寸高的地方。 他脚下是月光,对面是一片无尽的黑,黑暗中有一个江湖人。他度过这片月光,前方或许是暗流,或许是茫然,或许是身处黑暗中寻不到方向的恐慌,但是,既然明天一定会来,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好歹,是不一样的天地。 若是放弃这一缕月光,明天醒来,有什么呢? 哦,有鸡汤。 容小龙回忆了一下。 那碗鸡汤很好喝。米汤烫的米线也好吃,赵家的被子非常柔软,幔帐重重,醒了都不会被光影影响,而房间里永远都有令人舒服的熏香,不会闻到破屋烂瓦之下那象征腐朽的霉味。 在赵家,下雨天只会想到听雨,刮风可以观风,下雪看雪,落花赏花。但是在江湖可能不一样,下雨天会被困住,刮风也会被困住,下雪会担心积雪难行,化雪路上泥泞难走,而落花......哦,落花不错。落花迷人眼,别迷自己的眼睛就行了。 赵家真好呀。 可是那赵家的风赵家的雪赵家的花木和赵家头顶的月,都是赵帛的。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 回头对着白寒伸手:“我们走吧。” 白寒在看到了头顶的‘月光’,以及容小龙的手。 但是他反而退缩了。 “我们一定要走吗?”白寒趴着,“姓赵的那家伙,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跑出去?你不觉得这个想法很笨吗?” “......” 白寒嘟囔:“这就好像,一只养在富贵人家大院子里的猫,放着现成的猫窝,现成的鱼不吃,非要出去饿肚子,死老鼠一点都没有新鲜的鱼好吃!” “......” 白寒声音很低,可是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而且你还不是那种从小就在好人家养大的猫,还是在穷人家里养大了,跑出去穷人家,被富人家给收留了,好家伙,猫窝没睡暖和呢。你又要去逮路边的耗子?” “第五百零六章 风过了无痕... ...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你在为我着想吗?”容小龙问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我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想的?”白寒还是保持趴在地上的动作,抬了一下头,看了容小龙一眼。然后就又趴在了木板上。 他的脸贴在有些湿气的木板上,感觉并没有特别的不舒服,也不觉得膈人,也没有不舒服,总而言之,就是趴着而已:“我有什么事情?我又不需要吃,不需要喝,在哪里都一样。” “这就错了,”容小龙原本一直保持这下蹲的姿态和他说话,眼下,直接站了起来,他低了点头,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是他也不好做个平视的模样,显得有些目中无人了,“若是一直在赵家,等这件事情解决......其实已经算是解决了,我没有任何需要主动做的事情,方大人那边那边会帮我,赵家主也会替我善后。但是......我还是会有需要动手的事情,就是你。” 白寒这下抬头了:“我?” 容小龙视线和白寒接触:“就是你......既然他们都帮我把事情都安培妥当。那么对于你来说也就没有了用处。北凰的容氏给我指了一条路,可是明显,和方大人给我的路有一段是不同的......你的变数太多,就算是方大人愿意,,我也不会让你长久的,无用的留在我身边。” 白寒还是仰着头,一动不动,他不是人,大概是不会在仰头久了的时候觉得脖子发酸什么的。所以他大概可以很长时间的保持这个动作。 白寒果然保持了一段时间这个动作,然后他在看到容小龙有所动作的时候飞快的表达了立场:“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我们要去找英林殿。” ...... 白寒的语气还是一副替容小龙考虑的样子:“你看看,你如果找不到英林殿,你会短命的!你如果短命了,我也会死的!那位大人说,你活着,我活着,你死了,我一定要陪葬的!” 这是谎话。 厉鬼的成因和容氏没有直接的关系。容氏的血可以杀掉厉鬼是没有错,但是如果没有容氏,阳间也会慢慢杀掉不能存在于人世间的东西。 天地人间。 人间有允许存在于人间的万物,天上也有神仙,地下会有鬼怪。厉鬼本身就是应该去往黄泉的鬼强行逗留人间的违规操作,倒行逆施,必然要付出代价。 白寒属于人为,并非是自己愿意,可是也是如此。他不能够长时间的存在于人间。指路人的作用,只不过是提前结束提前追溯到结局而已。 可是白寒知道什么呢,他连自己的身份变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如此迅速的接受自己的转变,没有太过于过分的大哭和大脑,也不是因为懂事,而是因为恐惧而已。 容小龙并没有点破这一点,从头到尾,容小龙都觉得不应该对待任何一人太过于决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虽然有的人有的事情,他完全不像有什么日后。 容小龙问他:“你决定好了?” 白寒拼命点头——当然决定好了,不决定好了是傻子。容小龙话都说到这样的通透了,他如果还执迷不悟,那也太过于愚蠢了吧。 白寒不知道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定的坚定还是因为不会点头,他点头的幅度太大了,几乎要磕在栈板上了。 “我要跟着你的!我就是来跟着你的!” 恐惧,没命......当然是选择恐惧啊! 白寒这样想。 其实不对,白寒还可以跑。 但是白寒压根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他决定去追随他的恐惧。所以,他大着胆子,没有呼吸的,去伸出手,主动触碰了令他恐惧的容小龙。 他的恐惧带着他,看着眼前宛如月光般的银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提气,往上一拽,在有所准备之下,白寒觉得自己像个巨大的磐石,被人一声闷喝的抬起,憋住一口气,就往河里一丢。 那么大的石头,这溅起的水花,可是够够的。 白寒如一个磐石一般,直接把容小龙带着,重重砸到了水底。 容小龙一个反应不及,连着呛了好几口水,他甚至没有反应去扑腾两下,就沉底了。河水流的湍急,水面上一会儿就没有了水花。 过了一会,那一丝如月光般的银线也消失了,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许,这就叫做风过了无痕......吧? ...... 就这样消失,也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消失的容小龙是在下游的岸边醒过来的。 白寒宛如磐石,刀枪不入,也淹不死。幸亏这个河水不深,白寒在水中睁着眼睛,把已经被呛晕的容小龙举过头顶,跋涉到了岸边。 是夜里,河水很暗,还有很多水草牵扯,白寒好几次都被绊倒,然后连带容小龙也跟着摔到水里,白寒就又再次把容小龙打捞起来,再次举过头顶,再次摸索在河水里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寒才感觉自己撞到了阻碍,估摸那是岸,于是努力把容小龙给推了上去。 等到白寒自己爬上去,看到的是一个年纪看不太明白的妇人。 那个妇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裳,很是富贵,像个大户人家的主母,不像江湖人。 所以白寒根本没有把眼前的杨九娘往刚刚那个和容小龙隔空对话的家伙联想到一起。 结果杨九娘说:“小子水性不错——只不过不会武功,跟着凑什么热闹?差点把人给害死。” 白寒不吱声,他没有顶嘴的习惯,也不会顶嘴。他觉得低头挨骂的感觉更舒服点。他不喜欢被人骂的状态,但是如果他一旦定罪,或许这个挨骂的过程会延长,如果乖乖挨骂,可能也就两三句而已。 白寒觉得这个做法很有道理,就好像有疯狗对着一个路人叫,如果路人和疯狗对骂,可能那狗会更兴奋。还不如走开呢。 人和狗计较什么。 白寒想。 有人想骂他,就骂呗,又不掉块肉。 杨九娘也不是骂他,她天生就这一副态度,加上江湖的辈分不小,很正常的就养成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长辈数落一下小辈而已。 杨九娘说:“这个孩子也是,一看就知道江湖经验不足,轻功再好,带一个毫无武功功底的普通人也无异于背着一块磐石前进,何况这还是涉水,真是不知深浅。” “第五百零七章 不会带孩子的江湖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过好歹没淹死,既然没死,就算是和老身的缘分还在吧。扛着走吧。” ........ 清醒过来的容小龙傻乎乎的听着白寒将他落水之后的事情。 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可思议。 “你居然就这样听她的话了?”容小龙问。 白寒傻乎乎的点头。 容小龙呼吸都快忘记了:“你就不怕,这是个歹人吗?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和我当时对话的人呢?” 白寒一脸茫然神色:“我不知道啊,但是......岸边也只有这个女的在呗,大半夜的,不是这个人,难道还有鬼不成?” “......”容小龙被直接反问的无语了,他无语的原因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算是被访问的内容本分给问倒了,还是被白寒理直气壮的态度给震撼到了。 白寒见容小龙无话可说,更加理不直气也状:“何况,谁说的不知道这个女的的名字?她当时自己说了,她叫杨九娘!” 容小龙更加吃惊:“杨九娘?” 是那个他知道的杨九娘不成? 容小龙赶忙问:“那个杨九娘,多大年纪?” 白寒一脸吃瓜表情:“别想了,人家是个老妇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大,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儿,不过人家说了,人家是前辈,自称老身呢。” 容小龙差点想打人:“胡说什么,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还有,你距离我这么远干嘛?” 白寒距离他八丈远,容小龙醒来的房子不像是客房,但是也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或者说,不像是正常人住的地方——容小龙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大的房间,就角落里摆着一张小床。容小龙醒来的时候是被惊醒的,他翻身,然后掉到了地上。这才卷着被子起来的。 身上的被子都是崭新的,枕头也是,被子里有一种樟木箱子的味道。枕头不知道是粟米还是糠皮的,反正硬的要命。他一觉醒来浑身头疼,一点儿都没有一种睡足够的充实,反而浑身困倦的不行。 白寒似乎是一直盯着他,等他醒来,就开口:“你醒啦?” 声音幽幽的,听着像是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让本来刚刚爬回去床上的容小龙吓得差点又失脚滑下去。 容小龙说:“.......你想吓死谁?” 白寒没说话。 不过容小龙已经找到了缩在门口的白寒了。 容小龙的床边地上还有一卷铺盖。应该是留给白寒睡的。结果白寒根本没空,而是坐在了门口位置坐了一夜。也亏是这个因素,容小龙摔下去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于狼狈。虽然没有狼狈,但是也没有好多少。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睡了一夜。虽然外衣被脱了丢在了一边,但是里衣还是潮乎乎的,被窝倒是没有太湿,而是潮。容小龙先是不明白,但是低头看了看床边的铺盖,又看了看一边卷成一团的被子,估摸着是明白了点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容小龙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和地上的湿漉漉的被子。 白寒明白容小龙的话外音,很不自然的又把自己给缩小了一团:“杨九娘前辈说要我给你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我怕你.......给你脱了外衣就不错了。我有把你卷在被子里吸了点水的.......” 容小龙:“.......” 虽然知道白寒已经算是尽力了。可是这多谢两个字。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容小龙看到旁边那一身干净的衣服,看着也像是新买的。 容小龙转到了床后去换衣服,一边问白寒:“我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 白寒闷闷的:“也没有什么,就是杨九娘前辈,说你是个笨蛋,说你既然没死,就算是还有个缘分,就带你过来了。说你武功看着很菜,轻功倒是不错,将来去江湖,就算是打不过,也能跑的比别人快.......” 容小龙:“.......还有呢?” 白寒有问有答的:“前辈说先等你醒来再说,还说那赵家的小子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但是明显就是不会带孩子的......虽然和雁小子是朋友,可是人家雁小子就能带出来武林盟主,他只能带出来一个小废物......前辈还说.......前辈还说,如果赵家的小帛儿在被那赵小子带下去,早晚就要废掉了的。” “.......” 白寒见容小龙没说话,以为还要继续的意思,就继续:“哦对了,前辈还说,你跑的对。” 容小龙:“?” ...... 和容小龙一样,赵帛醒来的时候,也是浑身酸疼。 能不酸疼吗?睡‘死’了好几天,然后又被人从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吐出来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差点刚刚睁眼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人间。 赵帛醒来之后,饿得半死。一开口就要吃的。 饿了好几天,只有米汤。 米汤就米汤吧,总比饿死强。 赵帛一边喝清水的能够数清楚米粒的米汤,一边听卫华说这几天的事情。 康乐已经半疯了。小元将军一开始被颜康杀了,然后又活了,然后又被颜康给杀了......然后颜康杀了小元将军之后想要去杀康乐,潜入隐庄的时候被容小龙反杀,之后做了鬼的颜康又趁机反杀了原本可以投胎转世的小元将军,然后康乐又把颜康给杀了.......反正乱的如一锅粥。 当然,中间赵帛的假死成了逼疯康乐心理防线的最重要的一根稻草。 卫华同时还给出了这一系列鬼主意的赵小楼说情:“当时小元将军的鬼魂寻到容小公子,告诉小公子说,他们手上有个会吞吃生魂的厉鬼。就算是生魂在活人身上,也可以活生生的撕扯出来。十分凶猛,家主为了保护您,才让容小公子把你的魂魄给封在了梦里的。少爷别气家主。” 赵帛很无语。他还没来得及算账呢。话就先被抢先了。 赵帛现在再说什么都觉得像是不讲理。他饿得要命,米汤还很烫,慢慢的在吃,心思没有太多去瞻前顾后。 “算了。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容小龙呢?怎么不见他?” 卫华本来脸色就很小心,如今更加小心,甚至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从何说起都不知道:“容小公子失踪了.......” “第五百零八章 不告而别在江湖上也是失礼的”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个回答并不会让赵帛满意。 他喝了一口米汤,有点皱眉,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皱眉头。 “失踪是什么意思?”赵帛用勺子慢慢搅动碗里的米汤,米汤刚刚好一段时间没动,天又凉,面上结了一层很薄的面层,此刻被赵帛一搅开,顿时里面被封住的热气又再次袅袅上升了,“这两个字,说的不明不白的,听着容易让人误会——难道容小龙被人抓走了?” 卫华连忙解释:“这倒是没有。家主之前,收到了一些关于容氏的另一些秘闻,不知道如何处理,就寻思先把容小公子秘密保护起来,一边去通知方大人,等方大人裁决......谁想到.......” “谁想到这一些列操作,让容小龙发生了误会,以为是我叔叔想要困住他,所以,他主动地,自己不打招呼,跑了?或者叫做,不告而别?” 卫华不知道怎么说。 他其实还有点意外赵帛的态度。 他原以为赵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会大发脾气,大闹一场的。毕竟赵小楼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事先知会他,完全把他给排除在外了。加上容小龙失踪,赵帛把容小龙当成朋友,这样一来,赵帛就算是去闹赵小楼,也是赵小楼先理亏的。 结果赵帛居然十分平静,先要吃的,然后非常平静的在一一问询事情原由和经过。 可是这经过......卫华也不知道啊。 这边卫华还没有想出来怎么解释这前后事情。 那边赵帛又借着问了下去:“是容小龙一个人失踪的吗?月小鱼和徐长生呢?” 这个卫华可以回答:“月姑娘和徐前辈原本要告辞的,被家主给拦下了,家主说,好歹要和您告辞一番再走。” 这个也能理解。 月小鱼和徐长生本来就是因为容小龙的原因才在这里的。结果容小龙不告而别不知所踪,月小鱼和徐长生也找不到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当客人。但是,又要去哪里呢? 卫华似乎看出来了赵帛的疑问,在一边主动说道:“月姑娘和徐前辈坚信说容小公子是去了江湖,所以要去江湖寻找。” 江湖,当然是江湖,容小龙还能去哪里呢。 除非回去来处。要么就是去江湖。 庙堂根本不可能留下容氏的人存在。只能去江湖。 赵帛问道:“那所谓秘闻,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个,就不是卫华能够解答的范围了:“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当时在场的三个人,现在留下的只有家主而已。” “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两个人?”卫华不知道怎么说,“还有一个鬼,厉鬼,是加害成文成武的凶手。” 凶手? 会杀人的厉鬼? “当时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当天是跟着家主和容小公子去擒拿那个厉鬼的,原本是要处决的,但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最后变成了生擒......”卫华自顾自说,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赵帛捏着勺子越发紧张的手指,“后来家主带着容小公子和那个厉鬼去了悬梁堂,只吩咐送食盒,别的不许告之他人行程,结果第二日,悬梁庄就只剩下家主一个人了。少公子?您怎么了?” 卫华终于意识到赵帛的不对劲了。 “你的意思是说......”赵帛终于开始显露出情绪的激烈了,“和容小龙一起失踪的......有个会杀人的厉鬼?” 卫华:“.......” 这个问题,也是卫华回答不了的。 但是卫华知道,赵帛要发脾气了。要闹了。 ....... “......失踪是什么意思?”问出这一句话的,当然不能就是赵帛一个人,顾文熙同样也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两个字,“说的不明不白,容易令人产生误会......难道那位容氏的后人,是被人掳走不曾?或者,是和身份不明的人一起同时不见的?否则若是一人不见踪影,现场又无打斗,对于江湖人来说,那应该更合适叫做不告而别?” 方卿和无语。 又来了。 朝堂中人对于江湖人的偏见。 不告而别这件事情本来就很失礼,究竟是怎么传闻出来,这件事情在江湖人行为是不失礼的事情呢? 所谓不告而别,在江湖上要想要不失礼,也得留书。只要不当面告之,就算是不告而别。因为本身不告而别的前提和用意就是不需要主送客人行。而不是不打一声招呼,拍拍屁股跑路。 所以,若是容小龙留书出走就算了。赵小楼最多觉得这是个人选择。不管容小龙是想要去寻那个英林殿还是不去寻找来个及时行乐,都是个人意愿的。赵小楼绝不强求。前提是要把那个白寒给解决了。 问题就在这里:印象中十分讲礼貌知道分寸的容小龙不告而别,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不见了。而且白寒也不见了。 如果说是有人接引吧,不现实,容小龙来到江湖开始,所有接触过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他从平安县开始,就被方卿和暗中监护,归入到了薛长老的接应范围里。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容小龙走到哪里,他都没有脱离过别人的眼睛。到了赵家地界,就归属了赵家。丐帮暂时退居。不可能是丐帮,丐帮没有理由。 总不能说是丐帮看容小龙在这赵家这边受罪看不下去觉得赵家没有司保护之责才偷走容小龙吧?可拉到——赵小楼说,容小龙在江湖上受到的第一次严重伤势可就是在丐帮的眼皮子底下的。还有脸说呢....... 赵小楼的气不是一般大。 但是关丐帮什么事情呢。 顾文熙当然也不会觉得和丐帮有什么关系,但是.......顾文熙本能的觉得方卿和没把事情交代完整。 “所以.......方大人此次来寻老夫的原因,其实就是想让大理寺暗中寻个人?”顾文熙这一点还是能够明白的。 方卿和笑得也算是十分的铁心了:“正是的.......希望顾大人,暗中能够帮这个忙。” “这是个小忙。”顾文熙道,“不走官府公文罢了。” 方卿和有点意外,一向公正无私的顾文熙这次居然肯私一下。 顾文熙面对方卿和毫不掩饰的神情也很无语。 看,这就是江湖人对于朝廷中人的刻板印象。 “第五百零九章 顶了个肺”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很多一时冲动做的事情,等到缓和过来情绪,多半会后悔。 但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又没有什么后悔药去寻来吃的。 不过后悔也归别人去后悔,容小龙是不会后悔的。 反正白寒是看不出来,容小龙到底有没有后悔。 此时此刻,白寒和容小龙一起坐在那个府前的阶梯上,等杨九娘回来。 从黄昏一直等到了日落掌灯时分。 这个府邸看着很大,但是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容小龙起来之后绕着这个屋宅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宅院,只有容小龙这一间房间有住人的地方。而所谓的住人的地方,也就是一张很小的床和一个幔帐而已。 没有厨房,也没有厅堂,也没有别的一些地方。 倒是幸亏有个茅厕。 简陋到就连白寒都吐槽:“真是个鬼地方。” 引得容小龙看了他一眼:“鬼地方还不是你扛着我来的?” 白寒无话可说。 还真是扛来的。如码头的脚夫扛一个沙包那样扛着的。容小龙是溺水,灌了好几口喝水,给活活的呛晕过去的。是没有急救一下就直接抗走的。 这基本上算是没救了。结果被白寒一路扛着,白寒瘦削的肩膀一路顶着容小龙的腹部,甚至有一次因为下滑白寒还往上颠了几下,更是直接顶到了肺,容小龙一路上吐了白寒一身,都是水。等到了这个鬼地方之后,容小龙基本上已经把胃里的水给吐了个精光。 所以现在容小龙除了因为穿着试衣服睡了一夜导致的鼻子只有一边通气之外,一切良好。 容小龙一整个白天都在试图捏鼻子通气,每次有这个动作白寒就离他远远的。 杨九娘并没有在这个宅院里过夜,‘安顿’好了容小龙和白寒就直接走了。留了一句话说处理完事情之后就会回来。 “杨九娘前辈还说,若是你小子不想有这个缘分,再次不告而别也是可以的。” 容小龙:“......” 容小龙心说,我听出来她在骂我了。 不管是不是在江湖,不告而别都是很失礼的。 容小龙已经失礼过一次了,不想要再失礼第二次了。 虽然白寒一直在远处暗示容小龙可以再失礼一次。 白寒说:“那个杨九娘前辈,但是不像是个好人。” 容小龙:“......” 白寒说:“虽然生的挺好看,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 容小龙:“......” 白寒又说:“虽然笑起来也是和蔼可亲的。” 容小龙:“.......” 白寒再说:“虽然穿的也很有钱的样子。但是就是看着吓人。” 容小龙沉默了三次,这回说话了:“我不也是吓人么?吓你。” 白寒无语的看了容小龙一样,表情看起来很想要吐槽什么,但是又忍住了:“所以啊,已经有一个吓人的了,还遇到一个的时候,当然聪明人就是应该要跑啊。” 白寒的暗示容小龙不是听不出来。但是就是不想听出来。 容小龙说:“哦,是这样啊。那我其实还挺笨蛋的。” 白寒:“......” ...... 白寒不懂容小龙到底是什么心思。 别说白寒了,容小龙自己都不懂。 如果这个杨九娘当真是苗三娘口中的那一位,当真是如他和赵帛当时猜测的那一位,这个杨九娘当真不是个什么善茬的。 她关系到柳生家族没落的原因,关系到那本杨柳秘籍的归属。 容小龙很庆幸的是,他当时把那本杨柳秘籍留在了月小鱼那里。并没有随身带在身上。否则这个意外情况出现的时候,现在杨九娘就应该已经看到了那本秘籍了。那么如果是这样,杨九娘会怎么处理他,他都不知道。 反正主动权一定不会掌握在自己这边了。 月小鱼.......他不告而别之后,也不知道月小鱼和徐长生要如何。 如今虽然时隔之地不远——杨九娘再厉害,让一个不懂武功的白寒扛着他又能走多久呢。此处一定距离春来镇不远。说不定他们兜兜转转的,回去了那个官道不远的地方也不一定。 这个干干净净的宅院,虽然没有之前那个老宅看着气派,但是从雕梁画柱中也能看出来,前任主人一定不是一个手头紧张的。 为什么杨九娘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暗自容小龙的地方?她为什么当时会路过那个湖心岛呢?那个地方是春来镇的深处,并非是寻常赶路的地方,杨九娘为什么会路过那里?难道是一开始就是想要去湖心岛的那个庄子成? ——亏得容小龙不知道赵帛偷偷没事把那个湖心岛的庄子吐槽叫做悬梁堂,虽然取意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意思,可是用这个取名字也太不吉利了。而且不管是悬梁堂还是刺股堂都很难听。 所以也就赵帛和卫华偷偷的私下里称呼。 赵帛事先不知道赵小楼把容小龙藏去了那里,否则一定吐槽给容小龙听。 还会顺便把当年赵小楼诓他在那个房间里睡一觉会变成大聪明这个事情告诉他。虽然被这种谎话骗到很丢人,但是那个时候赵帛才七岁!七岁!! 容小龙不知道。他听不到这个吐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明白,那个湖心岛的房间曾经被赵帛取过一个很难听的名字。 不过,他很快就要知道,那个杨九娘,到底是苗三娘口中的杨九娘,还是他和赵帛口中猜测的杨九娘。 夜幕落下,华灯初起。 容小龙点了一个灯笼,在府门口静静的等着杨九娘。 等杨九娘缓缓转过拐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幕画面:那个道路的前方,以前永远是一片无尽的黑的地方,被一片虚弱的光给驱散。那个光那么的小,那样的柔弱,却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让每一个疲倦的旅人安心。 那个光阴中立着一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在背后庞大的黑暗和面前的光亮的对比下变成了一个少年的剪影,看得并不分明,却依然能够看得出来,是在等她。 杨九娘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迎面走去那个永远没有灯火的屋舍。她总是觉得,这个有过儿时回忆的宅院每一次在夜幕降临之后,就会变得如一个面目可憎的鬼怪一样,长着一张垂涎的嘴,等着她的灵魂自动走入。把她吞吃。而每一次,她都能再次出来,如获新生。 而今天,那个鬼怪,被一个少年打败了。 “第五百一十章 有味道的大餐”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实话来说,这个想法实在是令人愉悦的。 谁人不爱少年郎呢? 不管是年轻的少女,亦或者是白发的老妪,无人不会对少年郎存在一丝无来由的偏爱。 杨九娘也同样如此。而且年纪越大,她对于江湖上那些容颜情郎的江湖小少年和小少女都格外的怜惜。她那日天色很晚,没有看清楚容小龙的模样。到后来把容小龙的带到这个宅院安顿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去好好的端详。 今日走近,借着那一盏纸灯笼,杨九娘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她搭救回来的少年的模样。 这个少年肤色极白,从他的手腕到脖颈,可以看出来那种白源自于天生,并不是刻意而为。他身量还未曾真正长成,可是从他站立的姿态就可以推断出来,来日必然不可能是个矮个子。他至少目前来说,都比旁边的那个佝偻着背,畏畏缩缩,一副傻头傻脑,只顾听人命令形做事情的白寒的姿态好上一百八十九倍。 那少年刚刚投来的一撇,眉目舒朗,眼神干净,如被月华洗涤过一般,他穿一身极其简单的青色衣裳,并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他的漂亮,就如他身后上空夜色的月一样,并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和加持。 若是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只能说遗憾他的唇太薄,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他有一个习惯抿嘴的动作所致。 杨九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听过一个说法,薄唇的人天生薄情。 以这个说法确定为前提,在观他的容色,杨九娘心中有些柔软的想:这个少年,只怕来日江湖要有美人伤怀了。 而和杨九娘的面色柔软不同,少年刚刚一撇,目光从她的脸上过度到了杨九娘的身后,忽然脸色有了变化。这个变化很轻微,几乎算得上是稍纵即逝的。 但是对方又不是别人,是杨九娘。如何逃得过那老江湖的眼睛? 更何况,眼神有变化的,又不止眼前少年一个。他后面那个叫白寒的,也是一副饿死鬼看红烧肉的表情,若不是惦记着惧怕身前这个少年,只怕早就扑过去了。 杨九娘几乎在少年脸色变化的同一时间回头警戒,但是身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再回头,少年对上了她眼神中一瞬间流出的杀气,惊魂未定。 杨九娘一时没法分辨少年脸上的惊吓到底是源自于她还是她身后的黑暗中的东西。杨九娘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属于夜幕中带来的冰冷和犀利:“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 容小龙怎么说? 如果杨九年只是说前半句,容小龙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那杨九娘的后半句,几乎就等于是瞌睡的时候丢来的枕头了。容小龙立刻抓住:“有个人影,一晃过去.....我吓了一跳.......” 如此含糊,就连白寒都不相信,更别提杨九娘了。 杨九娘眼珠不错的盯着眼前的容小龙:“你刚刚眼神告诉我,你很害怕......你也是个江湖人,怎么遇到这个事情,还会害怕?” 容小龙委屈:“我是江湖人没错,可是......我从来没有真的独自涉足过江湖啊.......” 这事杨九娘如果是听别人说肯定是不信。但是眼前这个少年是从赵家出来的......这就不一定了。何况还是从春来镇那里出来的。 赵小楼教孩子的方法,真的是......一言难尽。 杨九娘想到这里,心头也有点松了松,笑了笑:“你既然决定要摆脱枷锁走出来江湖去,那就算是好样的,要记住,这个时候,敌不动你不动,敌要怕,你也别怕。” 容小龙自然十分谦逊的点了点头。同时抿了抿嘴唇,做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杨九娘又问:“你叫什么?老身姓杨,家中排行第九,江湖上尊老,称老身一声九娘。” “九娘前辈好,”容小龙说,“在下姓白,白小鱼。” 杨九娘默念:“白寒......白小鱼......这个家伙,是你的亲戚?生的不像。” 杨九娘说的肯定,容小龙当然就不好再用什么表哥表弟的烂透的理由了。 容小龙姿态恭顺地解释:“他是我们家的家生子,赐了白姓,是个孤儿,可怜的很,还没有养好呢......就非要跟我一起去江湖。” 这事倒是不鲜见,江湖人几乎走几步就能遇到这种学了三招两式就像闯荡江湖的世家小少爷。 杨九娘对于这种少年的异想天开理解但是没有兴趣。对于那种闯荡江湖还要带着下人或者护卫的更加是无语。 就比如赵帛。 但是赵帛带的护卫卫华,武功不错,在江湖上也有名气。 这个白小鱼带的......根本没看出来有什么武功底子。到时候是谁保护谁啊? 杨九娘说:“闯江湖这样的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为什么会在赵家?你是赵家的亲戚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不敢瞒着前辈,我确实是赵家的远亲,之前一直在左海,今日我想要去江湖游历,家人放心不下,又怕无法管束于我,就把我送来了赵家看管。” 杨九娘笑:“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只怕还要去赵家给家主请个罪,不分青红皂白,拐走了赵家的小表少爷。” ...... 杨九娘故意说得和赵家很熟的样子,但是容小龙心里却吐槽,从未见过赵帛表现出来和杨九娘很熟的样子过。多半杨九娘对于赵家的传闻也是江湖听说而已。只怕也不知道多少。知道赵小楼,知道有个嫡系传人赵帛,知道赵帛的护卫卫华,知道赵小楼和雁南声私交很不错,知道赵小楼过分保护侄子......其他的,还能知道什么呢。 容小龙心想,就算是他现在胡编一个他其实是赵帛的远方表哥,估计杨九娘也找不到什么破绽。 不过杨九娘在容小龙这里,算是杀名在外。 容小龙运气不知道算什么样子,居然落到了杨九娘这里。 真是头大。 而且身边还跟这个白寒。 刚刚白寒,差点就露馅。 瞧白寒现在这个委屈模样,只怕还不敢信。 不会放过刚刚跟着杨九娘的那个魂魄的。那个魂魄,在白寒的眼里,是一道有味道的大餐。 那个魂魄虽然很老,可是看着很新鲜,面目带着仇恨,夹着刚刚见到白寒时候的恐惧,两种情绪混杂在了一起,扭曲了那个亡魂的脸。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请大家收藏:()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告而别后会无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杨九娘的身后,跟着一个新鲜的鬼。 为何判断新鲜,大概要从白寒的反应来猜出来。 当时小元将军当时还多了一嘴,说对于厉鬼,虽然小元将军只见到过白寒一只厉鬼。但是小元将军想着,普天之下厉鬼大概都挺统一。所以白寒如此,别的厉鬼估计也是这样。 小元将军当时说,厉鬼喜欢小鬼,不喜欢老鬼,但是如果老鬼新鲜(就是死的新),那也勉强能勾出食欲。如果是个死了好多年又老的鬼,即便是从白寒面前爬过去,估计白寒都没有胃口撇一眼。 鬼也喜欢新鲜,这也新鲜的很。 但是由此,可以判断那个老鬼是新死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刚刚被杨九娘给杀了的。 但是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这样,容小龙还得亲自问问。 当然不是现在,容小龙没有把握,在杨九娘的眼皮子底下去偷偷见一只鬼。以往的时候,那个鬼还能当着杨九娘的面告状,但是现在带着一个同样能够窥见闻到鬼味的白寒,那鬼都不敢靠近容小龙了。 容小龙如果半夜偷偷跑去见一只鬼,留着能够让杨九娘看到的白寒又有顾虑,真的是麻烦死了。 容小龙不懂北凰的容氏的做法,为什么要留一个厉鬼在他的身边,除了处处掣肘,不明白有任何对他有帮助的地方。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少被鬼打扰? 那若是如此,去求几张符贴门口算了。厉鬼又不是行走的驱鬼符。厉鬼本身就是个鬼。 容小龙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个不明白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 容小龙警告白寒:“你若是敢声张,叫那个杨九娘知道。你当场就会被我弄死。” 容小龙说的咬牙切齿,主要原因就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直接性的威胁过谁。但是如果委婉威胁,就怕白寒这个脑洞,听不明白。 白寒距离他很远,听这话之后,抖了抖。然后点头。 面露委屈。 这幅委屈看得容小龙头大:“你又不饿,你委屈什么?” 白寒被质问,反而更加委屈,一脸要哭的神色要掩盖不住:“可是我馋!” 容小龙:“......” 白寒几乎要带上了哭腔了:“我还是个孩子!我真的,真的,嘴馋的!” 容小龙:“......你想吃什么?” 白寒委屈,将就,无奈选择:“肉干......。大肉干.......” 容小龙认命:“我明天肉铺开门了给你买行不行?” 虽然白寒想说他现在就想吃,可是容小龙毕竟不是康乐,康乐不穷,有钱,还有人指使,只要他想吃,只要康乐一声令下,半夜都有人去给他买肉干。但是容小龙不一样,容小龙穷,没人指使。所以只能等到明天天亮铺子开门。 真差劲,白寒觉得自己真算是每况愈下,越过越回去了。 但是白寒不敢说,只敢想而已。 万一顶撞了容小龙,明天就没有肉干了,只能啃木头。 ...... 而杨九娘,似乎对萍水相逢的‘白小鱼’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她虽然一开始以赵家关系不错的前辈自居,许是因为知道多说多错的缘故,并没有和容小龙说太多。加上杨九娘近日似乎疲倦的很,回来没有怎么样,就睡了。 杨九娘睡觉的地方也是奇怪。容小龙原本以为那张床是杨九娘的,还在为了被子没有晒得完全干感到愧疚,结果发现那张床和所有的被褥都是买的现成的。就是为了容小龙准备的。杨九娘不睡这里。 她从屋舍正门进去,侧门出去,然后,拐到了另外那条街一墙之隔的.......烟花巷子里去了。 那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 容小龙看得咂舌,白寒看得升起了希望:“那里有人家!会不会有肉干?” 容小龙:“......”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偏门忽然开了,一个冬日里穿的不那么......暖和的妇人推门出来,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容小龙,声音和眼睛都是透着笑:“九娘说,要我把这个给你,还没吃饭吧?” 那个妇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周围浅浅,生的不算是美,但是透着和气和一丝脂粉都掩盖不住的疲倦:“刚刚九娘说听到你的小兄弟喊饿了。要吃肉干。可怜见的小孩子,去吃吧。” 她把那个食盒递给了白寒。 可是白寒却一反常态,对那个装着肉干的食盒十分避讳,一溜烟的躲到了容小龙身后去了。 也不算是真的躲在身后,确实在身后,就是挺远的......后面。 容小龙伸手给接了:“谢谢姐姐。” 那妇人嗤笑一声,眼角的笑容更飞扬了起来:“这小后生生的漂亮,长得甜,嘴巴更甜,怎么这么会叫人?恩?” 妇人伸手,轻捏了容小龙脸一把:“我要是有个儿子,只怕都比你大了,还叫我姐姐?” 容小龙并不讨厌这个妇人的接触,她的手上没有那种令人呼吸困难的脂粉味,动作也没有让人感觉恶意,愉悦也是真的愉悦,所以容小龙的礼貌也是真的礼貌:“我师父说过,只要未嫁人的漂亮姑娘,都是姐姐。” 那妇人笑得更加开怀:“奴家确实是不曾嫁人,倒不是奴家自己不肯嫁,是无人敢娶我呀。” 无人敢娶?听着就有点奇怪。 若是青楼出身的缘故,说的应该是无人会娶,都不是无人敢娶。 难道是和杨九娘有关系? 想到杨九娘的经历和遭遇以及年轻时候所托非人的姻缘,杨九娘又和这些青楼姑娘朝夕对应,如果性格决绝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那妇人见容小龙不吱声,又皱眉,以为容小龙在苦恼如何思量回答。 觉得这个小小少年实在是又较真又可爱。 忍不住心中柔软了几分。她原本见这少年生的模样齐整,眼眸干净,这才起了心思和少年多嘴两句。如今三言两语下来,觉得这个少年实在是纯真。忍不住多讲了两句:“你和我们九娘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得到九娘的照拂?” 这个问题容小龙会答:“萍水相逢而已。我遭遇意外,借了前辈的屋舍一时,还未道谢不说,又得了照拂,心中有愧。” “原来如此,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江湖人,”妇人道,她一只脚已经踏回去墙内,半身在外,幽幽丢下一句:“既然萍水相逢,路过就是过客。过客么,就该不告而别,后会无期。”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人间的小月亮”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那妇人说完这句话,就跟刚刚忽然开门那样,忽然就把门给关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也不给容小龙一个反应的时间。 容小龙刚刚觉得这句话颇有点暗藏玄机的意思,下一会儿就被啪的关门声给惊的断了思绪。白寒高高兴兴的拎过来食盒,往回去走 走到回头看过去的时候那片巷子的灯火已经被黑夜给吞噬之后,白寒才会回过头来问容小龙:“我们吃完饭就跑?还是带着饭跑?” 容小龙诧异挑眉:“为什么要跑?” 白寒也诧异,但是不挑眉:“刚才那个大姐姐让我们跑啊......你不会傻到这个都听不出来吧?” 容小龙:“......” 白寒见容小龙没出声,觉得他是真的没听出来,真急了,赶忙解释:“不告而别后会无期啊......这还不够明显吗?就是让你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然后别让那个杨九娘再找到!” 白寒似乎觉得说话还不足以表达这个方式,还跟着比划了一个撒腿跑的动作。 “这个杨九娘前辈,看着慈祥,可是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怪物多了去了,越是生了一张好人脸,越是可能会做尽坏事——你想啊,天生一张好人脸,就算是杀了人逃亡,都比别人多好几点逃命的机会呢......人家有的官差老爷,看有些人一副良家脸,指不定还会安慰两句。” 容小龙听了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这话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脸的白寒嘴里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教育一通:“你这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小年纪的,别听风就是雨。” 白寒不服气:“怎么算是听风呢?好歹也算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那叫什么......有感而发才对!” 白寒说:“乐乐......康乐难道不是如此?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我背地里没少感激她,叫她观音姐姐,结果呢,慈眉善目的观音脸,笑着给我喂毒药......还有你们那个北凰的那位大人,生的跟神仙一样,让人一看,都要怀疑他在的地方是不是人间呢......结果呢,神仙一样的人,杀了我家一家人,骗我吃了我全家的灵魂.....” “你和那个北凰的那位神仙大人是一家人,你也是,生的好看,贵人面相,我现在是死了,是厉鬼,你也有可能会一脸慈祥的让我灰飞烟灭。” 白寒很怕他,是骨子里血液中天生的,厉鬼对于容氏指路人的惧怕。但是他也明白,容小龙比较那些北凰的容氏来说,要和蔼一些。仅仅一些而已。不算多,但是好歹能够让他大一点胆子多说几句话。 几句话起不了什么作用,无法让他回生,也似乎不会让他立刻寻死。但是好歹能够痛快两句。 痛快发泄之后,立刻就迎来了无尽的,无法纾解的憋闷。 这种憋闷,其实就是没有后悔药的后悔。——他没事顶撞容小龙做什么呢?又不是容小龙喂他喝的毒药,又不是容小龙偏他去吃的自己家族的亡魂,也不是容小龙把他骗来南齐,这幅尊荣,这个处境,都不是容小龙直接带来的。 更何况,若是容小龙凶一点,白寒还不敢这样顶撞。 说白了,这不就是欺负人家脾气好么。 这个时候,如果容小龙和他吵一架,或者骂他两句,就算是来一句‘你在教我做事’等等,他都能心里舒服点。 他提着手里的食盒,食盒看起来分量不小,刚刚那个妇人拎着这几步路,放下来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可是他那么瘦,那么小的身体,拎着那个食盒,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是啊,他是个鬼了,是个厉鬼了,什么感觉都没有,酸甜苦辣尝不到不说,疼痛胀痛也察觉不了。偏偏怎么还能有那种后悔和苦闷的情绪左右呢。 就在这个时候,容小龙说话了:“走吧。先回去。左右距离天亮还早呢。先吃饱了再不告而别也不急。” 容小龙说完,就朝着那一点灯光都没有的老宅走去。 他手里拎着一盏灯慢慢的移动,那盏灯笼是街面上随意的那种纸灯笼,圆圆的,白白的,凌乱的勾勒几笔寥寥做了兰草模样。恍惚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倒映在人间的小白月亮。 如今那个倒映到人间的小白月亮缓缓的在移动。一点点柔软的光照亮了容小龙的脸。他穿着的青色衣裳,在夜色和月色的的阴沉下,有点发白。若是月宫里有嫦娥,或许那玉兔不小心落到人间化为人形,应该很满意容小龙现在的模样。 只不过,这个玉兔少年,带着他的小白月亮去的不是月宫,而是那一座无人的,只有一群鬼的老宅。 那个无人的,一点也不像是能够住人,却干净的出奇的宅子里,有一群鬼。 瑟瑟发抖的鬼。 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鬼,对着一个因为激动而瑟瑟发抖的厉鬼。 这场面,若非容小龙亲自看到,说鬼话都没人信。 然而这个场面居然是真的。 容小龙一把拖过瑟瑟发抖的白寒到身后去。 他打开食盒,找出肉干丢给了白寒,用眼神警告了一番之后,这才转过身去:“你们难道全都是杨九娘所害的人?” 不出所料,众鬼点头。 容小龙粗略看了一遍。里面都是男丁,无女子。有老有少,有俊有丑。 容小龙迟疑一番,又问:“难道......你们都是姓柳不成?” 听容小龙这一句,众鬼也跟着容小龙刚刚那样迟疑了一番。这才相继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年轻的鬼说道:“看少侠年纪很小的样子,却知道多年失之前,杨柳两家的恩怨吗?” 容小龙不打算讲出他遭遇苗三娘和莫轻言的事情。只说道:“略有耳闻。” 容小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真情实感的话:“原以为是一段建立在联姻之上的孽缘,未曾想到......如此........如此........” 容小龙‘如此’了半天,如此不出来个所以然。 后面那个啃肉干啃得生无可恋口水直流的白寒头也不抬接了一句:“如此惨烈!” 好吧。 “.....如此惨烈.......” 众鬼心有戚戚然。 当年之事,何止惨烈两个字可以概括啊....... “第五百一十三章 就这么结束吧”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究竟是如何惨烈。 那个为首的年轻亡魂并没有说太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容小龙之前看到过的那个新鲜的鬼忽然在鬼群中开口,他问容小龙:“这位,可以见得到我们的小少侠......可是当年,容氏的后人?” 这个就让一个人和一个鬼都惊讶了。 白寒惊讶的都忘了埋头啃肉干这事了。 白寒说出来了容小龙想说不好直说的话:“容氏这么出名吗?不是说神秘吗?怎么人人都知道?” 那个年轻的鬼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倒不是,是才知道的......” 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的鬼解释说:“并非是容氏历来有名,而是您有名。在鬼界中......” 这就更不懂了。 而白寒那边的眼光都变味了。 白寒一边隔着容小龙老远,一边用变了味的眼光盯着容小龙,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张扬......这么快,就张扬名气了?” 容小龙:“......” “这倒没有,”那个年轻的鬼也替容小龙说话,不过他还是很戒备白寒的。虽然他和白寒相同都是鬼,但是一个是亡魂一个是厉鬼。一个是盘中餐,一个是餐前客,位置都不一样。做不成一家,“容小公子并不是张扬的人,不过这能视鬼的事情,本身在亡魂这边,也传的快。” 哦,所有名气是容小龙自己闹出来的。 之前的容氏不背这口锅。 白寒又低头开始啃肉干。毕竟一群瑟瑟发抖的灵魂实在是太美味啦! ...... 那个年轻的灵魂,在白寒低头的一瞬间,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容小龙说:“难道你们死后,不愿意去投生,是为了寻我?替你们报仇?” 年轻的灵魂连忙摇头:“我等不会如此。杨九娘武功高强,江湖中鲜有敌手,就连江湖执法世家都默认杨九娘的所为,我们更是无从反抗的......我们想要寻找容小公子,是为了求一求小公子,替我们柳家的女眷出个头。” 容小龙有一次正式刚刚发现的事情,这些亡魂中,没有女子。 起初容小龙想法天真,以为杨九娘不杀女人。故而才没有女子的灵魂。 难道不是? 那个年轻的鬼看了看容小龙身边的食盒,声音多了一丝的悲怆:“小公子,刚刚从那落日巷中而来?” “我确实自一巷中而来,但是不知那是落日巷。”容小龙说。 那年轻亡魂讲:“那巷子叫苦水巷,原本叫甜水巷,后来那巷子里一口井水中有个女人在一个下了大雨的夜里投了水井,因为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所以那好几天都没有人发现井里有尸体,等到终于雨注天晴,那个尸体已经在水井中泡了三天三夜,这才打捞出来,之后那井中的水质就变了味道,巷子里的居民就搬走了,之后,那个巷子就空了。” “再后来,那些空房子里就住进了一些穷苦人家,大多是女人,或者做些针线活贴补营生,或者没了办法,做些皮肉生意养家里的男人......经常,在夜里,有女人活不下去,投了那口苦水井,那个井就渐渐的被叫成了苦水井,后来是枯水井。再也打捞不出来水,经常打捞出来尸体。” “再后来,那个巷子忽然来了一个女人,杀光这个巷子里逼迫女人做皮肉生意的赖皮男人。又带来了很多女人,然后,开了一个烟花巷子。让那些带来的女人,去做皮肉生意。” 听到这里的容小龙很吃惊。 这个走向让他很迷惑。 但是,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难道那个女人,是杨九娘?” 那个年轻的鬼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而其他的那些鬼脸上同样露出了类似于愤慨,难堪,羞愤或者无法启齿的表情。 这些表情落到容小龙眼里,令他逐渐猜到这件事情的真相的可怕。 容小龙吞了一下口水。 继续听那个年轻的鬼说。 “后来那口井依然是枯水井,依然打捞不出来水,但是,会再捞出来男人的尸体。” 容小龙脱口而出:“难道是杨九娘抓了一些女子,设计烟花巷的局,专门来杀留恋花丛的男人?” 那个年轻的鬼脸上没有笑容,但是却还是勉强勾了一个冷笑在嘴上:“明面上是这样。但是柳家的女人去当春娘,杀的,确实实为柳家男丁的恩客......容小公子,觉得可能吗?柳家男人,各个都要死在烟花巷里?” 容小龙半天反应不过来:“杨九娘恨意如此深种吗?为了一个柳生,要生生世世不肯放过你们柳家上下?我实在不明白。” 容小龙不会明白。 为什么明明已经被辜负,既然明白所托非人,就应该当机立断及时止损,最好的报复,难道不是过的风光无限快乐自在? 结果杨九娘当年一纸合离书给的潇洒,但人算是潇洒转身,可是心却没有。 和柳家的柳生合离,却没有和柳家合离。 到老了,都要折磨柳家上下男女,折磨自己。 “杨九娘是疯了吗?辜负她的是柳生一个人,怎么也不该错在柳家上下吧?为什么要抓走女眷为娼?还要一直不间断的败坏柳家的名声?” 年轻的鬼不答。 倒是那个年老新鲜的鬼这个时候开了口:“当年......算不上是什么辜负或者背弃。杨九娘和柳生都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为了联姻而联姻。杨九娘和柳生结亲之前,本就没有见过面。彼此当时,即便是各自心中另有所爱,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些往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那些鬼全部对容小龙跪下,齐刷刷的。把白寒都吓了一跳。 “容小公子,求求您,帮我们传达一句话。给赵家,给陌氏,给合剑山庄。给谁都行,只要你能够主持公道.......求求你帮我们,救命一番把,救救柳家的女人。” “......同时,也给杨九娘一个解脱。” “人生之事,往往要等到死去才知万事空......我们已经死去,就是因为成了一缕魂魄,才觉得那生前计较之事多么可笑,可是只要是活着,就不可能放下,要杨九娘放下,只能让她被迫放下。主动,是不可能的。柳家的男人完了,柳家的女人,也完了一大半.......支离破碎,无以为存。一切,也该结束了。就这么结束吧。”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五年”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事后白寒问容小龙:“你不会真的要管这个闲事吧?” 容小龙看他:“你好像觉得我不应该管?” 白寒理直气壮的:“当然了。你没听到那个谁说的吗?赵家是知道的。赵家是什么出身?” 容小龙刻意提问:“什么出身?” 白寒支支吾吾了一阵子,说道:“这不重要!反正,赵家这种江湖上的大户都不打算要去管的事情,你一个江湖小菜鸟,管什么啊.......再说了,人家是让你传话,传话的意思,就是不让你去管。” 容小龙说:“我知道。我就是个传声筒,我又不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白寒说,“你如果去传声,怎么告诉人家呢?是老实说实话?说你见到了鬼,鬼给你讲的?还是你去烟花之地,那些女子给你诉苦的?” 容小龙:“......” 白寒继续问他:“你觉得,那个杨九娘把这些柳家的女人困在这里做这种烟花生意,会不会有江湖人来光顾吗?难道只要来光顾生意的,都会死吗?杨九娘如果是个天下无敌,那还需要这么麻烦的用这样长的时间去杀人吗?” 容小龙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白寒说出来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定会有来这里寻花问柳的江湖高手。毕竟这武功和人品不是一回事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身居高位的贪官污吏呢?毕竟小元将军也说过的,有了本事才能变坏变老。那些胆小鬼和没用的东西,只能给人当狗用。” 这也太粗俗了,容小龙忍不住皱眉。但是他还是没有阻止白寒,让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白寒就继续说下去:“同样的道理啊,那些江湖人,有了武功,有了地位,为什么就不能变坏呢?变坏了,就去找漂亮的女人。可是对于漂亮的女人,爱一下,也不一定会动心,女人找他求助,或许,变坏的人只会觉得麻烦呢?” “而且,如果坏人去帮那些女人,就会暴露他去了烟花之地的事情,坏了名声是吧?”容小龙说。 容小龙这句话得到了白寒的点头:“毕竟坏人也是要面子的嘛。” 白寒说完,歪头看了一下容小龙,反问他:“那么你呢?你不是个坏人,可是,你要面子吗?” “什么?”容小龙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白寒说:“你啊,你如果不想实话实说你见到了鬼告状,你会去编排一个会让你被人误会的瞎话吗?——比如你毛还没有长齐,就学人逛青楼。” 容小龙:“.......你噎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在北凰的时候,可憋坏了吧?” 容小龙以为白寒好歹会有点谦虚一下。没料到白寒听到这句话后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会,才开口,小心翼翼的问容小龙:“.......这,这就叫噎人?” 容小龙点头:“是啊,这就是噎人,怼人。你别告诉我,你之前也敢这样对康乐和颜康还有小元将军这样说话?” 白寒连忙摇头:“我不管的。虽然我是个厉鬼,被打不痛,可是谁也不想别人一耳光甩到地上第二次吧?” 白寒一边说,一边还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一把脸。仿佛当年的那一记耳光,现在还留着深刻的记忆。 容小龙见不得人受委屈和被欺负,即便对方是厉鬼。 容小龙问他:“是谁打你?” 白寒低头:“颜大人.......他打我。我没有告状,因为告状了也不会怎么样的。我那么丑,那么没用,还长不高.......” 容小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含糊了一句:“这和你被打没关系。他们不该无缘无故打你。” 白寒摇头:“不是无缘无故的。是我顶嘴了。——颜大人说我生的丑,一个丑东西,天天跟着乐乐姐姐,碍眼的很。我当时生气,说就算是我丑乐乐姐姐也乐意带我,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为什么连个丑东西都比不过。” 白寒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能让他这么生气。他后来看到我就抽我一个耳光。有的时候不当着别人,有的时候当着别人。但是没一个人去告诉给乐乐姐姐。乐乐姐姐一直不知道。” 康乐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其实知道但是无所谓,这个实在是不好评价。 容小龙懒得在这个时候去挑拨离间当个马后炮,只说:“那你后来有没有绕着颜康走?” 白寒点头,然后露出来一点得意的神色:“不过只要是当着他的面,我就会黏着乐乐姐姐很紧,看着颜大人要气死的脸,哈哈哈哈哈太开心了,你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特别特别丑!” 白寒问容小龙:“对了,他死了对吧?颜大人,是不是死了?” 白寒看到容小龙点头,特别高兴。然后问他:“小元将军呢?也死了是不是?好可惜,这两个的魂魄,我都没要吃到。就算是吃了会吐,其实我也应该啃两口的.......” 容小龙不明白白寒对于颜康和小元将军的恨意。不过也不至于到了苛责的地步。 小元将军看着人品尚可,但是既然也默认了屠杀白家满门,把一个无辜流浪儿做成厉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杀了两个无辜的兄弟,感觉也不像是会把白寒当人看得人。 虽然死者为大,但是这句话在容小龙这里不算是太过于成立。 容小龙眼看天要凉了,屋内的暗已经不是那种彻夜的黑了。 他说:“我们走吧。” 白寒吃惊:“去哪里?” 容小龙说:“去送个信。” 白寒没彻底明白:“给谁送信啊?” 容小龙说:“合剑山庄。” 白寒说:“你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前去,合剑山庄又怎么会去帮忙呢,有没有关系。” 白寒不知道柳家和合剑山庄的关系。不过这没关系。 合剑山庄,会有途径相信这件事情的。 这一点,容小龙还算是胸有成竹。 他在一次说:“走吧。” “走就走,”白寒嘀咕,“反正是你不怕死,你要当短命鬼,我可拦不住,我怕死你了!” 五年。容小龙如果不赶快找到英林殿,活不过五年。 五年有什么用处?谈了情还是说的了爱?十九岁才能成婚的南齐,可能容小龙都撑不过留下血脉。到那个时候,容小龙都没有人给埋他,只有白寒,瑟瑟发抖,不敢碰他。 也太惨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走”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赵小楼也太惨了。’ 这是方卿和收到了赵小楼的信件之后的第一反应。 容小龙和那个叫白寒的厉鬼一同失踪,已经让赵小楼头疼。赵小楼武功不弱,容小龙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失踪的,都令人疑虑。但是整个湖心岛都查验了一遍,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什么别的血迹之类的可疑。容小龙除非潜水走,否则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赵小楼在信件中,单单是看字体都能感觉出来赵小楼写下当下那行字的时候的咆哮情绪:“.......为什么在这个湖心岛上盖别院?还不是因为这个湖水不同别处,入冬就冰冷刺骨难以忍受。别说一个普通少年,就算是一个内功深厚的高手,要长时间的屏住呼吸入水,也是会伤筋动骨的。那小子稍微有点理智,都不会去送死。” ......容小龙当然不会去送死,容小龙是掉进去的。 赵小楼还说:“当然了,我们还把整个湖都大佬了一遍,没尸体。谢天谢地。” ......那是,就算是真的给淹死了,白寒也会把容小龙捞出来给埋了。 赵小楼写:“还有小帛儿,中了邪了,容家那小子失踪,他没生气;我和那小子传统把他的魂魄给抽出来藏起来,他没有生气;我用他演了一出戏,他没有生气;结果知道了我把容小子和那个厉鬼放一起去,还是一起失踪的,他气的要离家出走。” .......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就没法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 反正赵帛闹着要离家出走。还挑唆问若离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 赵帛说:“月姑娘要和徐大侠一起去找容小龙。你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闯荡一番江湖?” 若离奇怪:“我以为你会和月小鱼一起去找容小龙?” “不了,”赵帛说,闷闷不乐的讲话,“我们赵家,没让他有什么好印象。何况容小龙和赵家牵扯过多,对他没好处。” 若离就不太懂了。 赵帛解释说:“我叔叔不会看孩子。看得孩子一个比一个废。我都这么大了,这个年纪,杜衡和陌白衣都参加过论剑大会崭露头角了。陌白衣都在世家子弟中有了说一不二的名气了......就算是陌家的小姑姑,现在的家主,江湖人都不敢小瞧她是个女流......而我呢?江湖黑道看到了我,都懒得去绑我。” 若离被赵帛这种说法给说的想要发笑:“你什么脑子?还想着要江湖黑道来绑你?” “江湖黑道,看到哪个世家子弟不想去绑的?再不济也是杀了树立一番威望,或者杀一个正道人士祭天......”赵帛冷静的讲这些听着很是无语的内容,“当年杜衡和陌白衣在江湖上,自从参加了论剑大会之后,多少人挑战?多少同辈子弟想着,若是能够在杜衡或者陌白衣手下险险走个平手或者落败的不那么难看,这在江湖上也有的吹嘘和谈资。——可是,赵帛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卫华来的管用呢。” 有一说一,卫华在江湖上可谓是名头不低的。 当年卫华雨夜血战连山九保,一场大战,把恶名昭彰的连山九保尽数消灭,浴血而退。当时传闻,卫华为了不让身上的血腥味吓到小主人,在大雨中站了很久,让泼天的雨水洗去了被血染红的白衣。卫华身材消瘦,脸上棱角优越,仰头任冰凉的雨水浇面的样子,宛如真佛浴血。 卫华一战成名。 而在这成名一战中,赵帛的名字,仅仅就是那个小主人。 并无人苛责那个小主人。毕竟当时,赵帛只有十二岁。 而赵帛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有人虎视眈眈,但是其实目的并不在这个赵家的传人身上,而是卫华。 杀了赵帛,不光彩。毕竟赵帛没什么名气,杀赵帛,如杀一个娃娃一般,讲出去都要别人唾骂。而且赵家在江湖的地位也是特殊,中立世家,若是唯一继承人年幼被害,那么势必会挑起江湖对立,凶手会被江湖世家联名剿灭,到时候,确实名气大增,但是那大增的名气,可能最后归属就在墓碑上。 这些事情,江湖人又不傻,不会看不清楚。 所以,挑衅赵帛,其实就是在挑衅卫华。挑战卫华。 卫华并非是赵家的本家弟子,卫华还未独门,但是已经名声传颂江湖了。赵帛在江湖上走一走,被认出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赵家,反而是因为卫华。 赵帛十五岁了。 想自立门户了。 换句话说,心野了。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 若离觉得还挺有意思:“当年幼年的时候我初次见你,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跑......你说如果当年你和我一起跑了,现在有没有可能在江湖上就小有成就了?” 赵帛失笑:“更大可能是你和我都饿死在街头了......还有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看,然后被人牙子拐走卖给哪家大户人家去当丫头书童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 若离想着,往事不可追。当时没跑也不错,至少这几年过得锦衣玉食的,烦恼也是吃饱喝足的烦恼。 若离说:“那现在,我再问你一次好不好?” 赵帛忍着笑,说:“好呀。” 于是若离就问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赵帛现在没和小时候那样去吃糕点,但是他依然故意的摆出来一脸困惑:“逃走?为什么啊?” 若离知道赵帛在回忆当年,于是也如当年那样端出来理直气壮的态度:“当然是离开那些大人!我们要去自由的所在!可不能做笼中鸟!” 若离还记得当时小时候说过的话,好奇怪啊,都隔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够神奇的想起来当年说过的话:“你别被眼前的事情给迷惑了!他现在是对你好,给你吃给你穿!那是为了骗你!” 赵帛这回脸上没有了困惑:“.....骗我?我有什么好骗?” 若离说:“你有什么骗的,你不知道,可是大人知道啊。” 若离板着手指头:“或许,他要你的眼睛,要你的舌头,或者,要你的人皮做灯笼!” 赵帛快要装不下去了。当年怎么会被这种笨拙的话给吓到的呢? 若离也觉得当年小时候说的话太过于好玩,她憋着笑再接再厉,再行恐吓:“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眼前好吃好喝的,回头他把你骗回家里去,吊起来打,打的你苦胆都吐出来,嘴里什么甜味都品不到!” 赵帛表情夸张,做惊吓状,说:“真的呀?” “真的!”若离说,“走不走?!” 这一回,赵帛斩钉截铁的点头:“走!” “第五百一十七章 茫然”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不多时,赵小楼的咆哮又跟着扑腾的鸽子飞到了金陵。 这次选了鸽子,许事情没那么大,也或许是老鹰给他用完了。 方卿和附魔了一下胖嘟嘟的小白肥鸽子,慢悠悠的伸手从信筒中去了纸条。 果然,赵小楼的事情,不算是大。也可以说,不是那么的急,因为:“小帛儿离家出走了,还带走了若离。卫华没带走,不过卷跑了挺多金银细软的。我估摸十年八载是饿不死的。——如果他们俩不会蠢的一出门就招偷子的话。” 那倒是不会的。 赵帛当时一心一意的想要去引来盖世神偷来着,那段日子,每天都穿金戴银的招摇过市来着,从一开始,普通的小偷扒手根本没法近他的身,到后来,就连江湖上略微有点名气的神偷,都好几次在他手上栽过跟斗。 所以赵帛带着金银细软这事,反而挺让人放心的。 方卿和想,这大概也算是赵小楼不着急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也或许,今日的情况,是赵小楼一直有准备面对过得。 是啊,孩子总会长大,总会脱离长辈的庇护,总要去面对风雨,作为前辈,作为过来人,并不能够做得太多。就好像悬崖上的花朵永远开的要比温室的美丽一般。 历经风雨的江湖人,才更加有坚定的脚步去寻找自己的路途。 赵小楼舍不得主动去做那个推开赵帛的大人,没关系,赵帛自己,朝着江湖的位置,往前迈进了一步。 而至于容小龙......他到底要做什么样子的决定呢? 方卿和怎么会猜得出来呢。 方卿和笑了笑。把那张纸条随手放进了在看的兰亭集中,然后继续低头描画一株窗外的梅树,他淡淡说:“把人撤了吧。” 无人回答。 但是方卿和知道,已经有人去执行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方萍生端了果盘和茶水来奉上。 方萍生的一切行为举止,就好像当初见过的那位月小鱼一样。 会思考,会愁苦,会困惑,也会有正常人那样的面对当下的勇气。 方卿和其实不太懂灵鬼的所思所想。 方萍生应该隐约明白方卿和留下他的原因并不是让他重获新生。灵鬼有什么新生呢?一个不会老去,也不会死的人,若是在寻常之地,可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搬家,以免引发别人的猜疑。而方萍生,想也知道,容小龙根本不会让他活到万岁千秋。 经过一段时间,方萍生已经十分适应了方府的差事。方府中的人,也只当做方萍生是个新来的下人,对他很客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发工钱就发工钱,该指派差事就指派差事,该沐休的时候也让他去玩。据滕吉说,方萍生在放假的时候一开始只在府里带着,半步都不出去。方萍生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朋友,一开始府里的下人约着一起去喝酒玩闹,方萍生也不去,时间久了,方府那些下人就当他性子沉闷,就不爱叫他了。方萍生一开始在屋子里不动,后来渐渐的就独自走了出去,在街上转悠,转来转去,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趣。能在茶馆里坐一天,听书,喝茶,嗑瓜子。 后来胆子渐渐大了,甚至敢去庙里。 方萍生当鬼的时候是不敢去庙里的。 现在敢了。 甚至有一次还在一个寺庙里发呆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黄昏,被庙里的禅师以为他虔诚,还留了他一顿斋饭。 方萍生渐渐开始接触这个人世间。在他一天都没用正式告别过这个人世间的时候,得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再次接触。 “有趣吗?”方卿和问他。 方萍生忽然被问及,吓了一跳,有点本能的不知所措:“大人?是在和小的说话?” “这屋里又没有别人,”方卿和笑,“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近日,好像很喜欢到处闲逛?是不是很有趣和新鲜?” 方萍生听明白了方卿和的意思,低下了头,有点脸红:“之前做鬼,跟着方大人四处游历,看着四季风貌如此许多......都是之前为人时候不曾眼见的......” “古人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小人虽然不曾读完万卷书,但是有幸,跟着方大人,走了万里路。” 方萍生的声音很好听,又清又温,方卿和说:“你若是......当个教书先生,一定很得孩子们的喜欢。” 小镇,草堂,孩童郎朗的读书声,年轻的教书先生在娓娓诵读诗文,一群摇头晃脑的小孩子整齐划一的跟着读书。 这个愿景很好。 即便是想一想都要笑的。 方萍生的笑意停留在他低头看到方卿和书房的地板的时候。 灵鬼是没有人生的。他就算是愿意教授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可是他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七情六欲。十年育人,百年育树。他十年的时候把那些孩子培养成才,最后如果连一个告别都没有,他又不是什么佛妥高僧,做不到这样的豁达。 他虽然是个灵鬼,可是时间久了,接触人间久了,他会生出错觉的啊,会错觉以为自己也能在人间建立联系,牵扯纽带,会错觉以为自己也会在人间拥有他人的牵挂,会错觉的以为,自己也能有重来的一生,会错觉的以为,自己那将近十年的亡魂,是他做的一场漫长而又可怕的噩梦。 方萍生一直清醒且克制。 “小的是个灵鬼,能够有幸暂时为人,看看这人间烟火已经足够。留在方大人身边,也是为了替兄弟们偿还这十年时间对于方大人的愧疚和干扰,还有当年.......小的并不会有任何多的想法。那些东西,小人可以留到来生再去,那个时候,应当不再是奢望。” 方萍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方卿和一直看着他,等到方萍生说完,才把目光给转移回去画稿上。 方卿和说:“......我如今,不知道要留你做什么。” 方萍生说:“那大人慢慢想,小的,等得了。小的的时间,永远都是大人您的。” ..... 方卿和没说谎。 他实在是不知道。 所以在当时容小龙问他留下方萍生做什么的时候,他没做出回答。 好奇怪啊,似乎只有在面对容小龙的时候,一向算不遗漏,永不落空计划的方卿和,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第五百一十八章交换”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 容小龙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如此的茫然。 结果等到他离开了杨九娘的宅院,往前走,一直走的时候,居然十分的兴奋,喜悦,记忆,充满了目标。 他想起来自己当初第一次入江湖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去向何方,江湖两个字代表了太多无穷无尽的东西和空间,意味深远而悠长。 但是他却并没有一点的茫然。 他觉得江湖深远探索艰难,那就不要急着去一口气妄图探索干净好了。就好像一座山,山上包罗万象,什么都有,有各种各样的树木,有千奇百怪的奇花异草,有各种温度的水流瀑布.....何必急着在在刚刚看到远处山峰的时候就急着去了解这一切呢? 当下的目标,不应该是走近它吗? 走近那座山,攀登而上,不疾不徐的走,走上有人的小路,走上无人的草丛,淌过河流,跨过小溪,总会看到山中万千景象遭遇各种奇珍异兽。 大山里有神仙,是讲究缘分的地方。 村子里的猎户说,山神保佑山中每一个生灵,也根据缘分来恩赐每一个进山谋生的猎人。所以有的猎人能够遇到人参,有的猎人能够遇到猛虎......每个人的缘分和际遇都是不同的。结局也是不同。 这就是人生。 所以啊,江湖也是人生。 不着急,去江湖好了,去了江湖,融入江湖,就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江湖人,是什么样子。 ...... 白寒对于所谓的江湖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觉得,所谓江湖,和容氏八竿子打不到的。那个英林殿,怎么可能会在江湖。 江湖那么大,两年时间,哪里走得完?回头江湖走不完,然后英林殿也找不到,英年早逝在江湖一个角落,不知道是被当成什么给处理了。 若是死在了湖水里,就被鱼吃掉,如果是死在深山,就当成树的肥料。 白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但是他知道,且肯定,容小龙一定会在自己死掉之前,把他给处理了。 这倒也不是容小龙残忍或者怎么样。原因容小龙也和他解释过,说的特别明白,合情合理且壕无人性:“你是厉鬼,天生不容于人间的存在,你之所以强行留下,是犯了大罪——吞吃他人的魂魄,这是犯规的,你越是如此,回头罪孽会越重,你不想你下一辈子成为蝼蚁猪狗或者什么七星瓢虫吧?甚至是蛆.......” 恶心死了。 白寒死命摇头。 容小龙见状,再接再厉:“所以啊,那位大人让你更这我,是让我尽力想办法,弥补一点你的罪孽。你肯定会烟消云散的,放心,我会在你发狂失去人性之前,让你体面的走掉。厉鬼留在人间的每一天都是在消耗魂体。等到那天魂体再也支撑不住你现在的模样,你可是会一日一日变得腐烂可怖,形容腐尸。你也不想看到自己这样吧?” 理所当然,白寒死命摇头。 容小龙安慰他:“你放心,我会提前做掉你。” 我谢谢你哦。白寒心里吐槽。 不过他面上不敢表现什么,板着脸,没表态。 容小龙也不指望他表态,依然往前走。 反正在容小龙和白寒的心里,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可怜虫。 容小龙觉得白寒可怜,小小年纪收尽苦楚,最后家破人亡,厉鬼本身就是大罪,来生......可能都没有什么来生了。别说自己猪狗蛆虫,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地狱有十八层,或许白寒死后,还要去走一走见见世面。 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鬼。 而白寒这边呢,觉得容小龙基本算是自暴自弃了。 英林殿烟波渺茫,宛如海上蓬莱洲一样寻觅不到。容小龙估计想着,反正还有个几年的日子,干脆好吃好喝好好过,走一走比较大的山川大地,尝一尝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看看美人,吃吃喝喝。一辈子就这样毫无意义的过去了。 真惨。好歹是个大活人呢。 这么快就被要做好‘吃点好的’的尾声日子了。 真惨。 你觉得我惨,我也觉得你惨。挺好,大家悲惨到一起去了。 悲惨的一个人,一个鬼。一起走到了江湖去。 在容小龙心里,他走的是一个新的天地。 在白寒心里,容小龙就跟进坟场一样。 大家互相故作不知,愉快,且一点默契都没有。 ....... 江湖嘛。不会总是风平浪静的。有风波,有风就起浪,这才叫江湖啊。 赵小楼嘛,也不会一直抓不到赵帛的。就算是抓不到,这缘分两个字,也会变成一个无形的爪子,把赵帛丢到他面前去。 赵小楼在合剑山庄臧雪乔发起的江湖围杀令上遇到的赵帛的。 臧雪乔发出了武林围杀令。围杀杨九娘。 江湖围杀令并非随意发布。需要各种原因,需要确定证据,需要时间,需要江湖响应,需要群起应答。而这一切的前提,需要通过江湖执法世家赵家的默许。 这件事情当时第一时间告给了赵家。赵家默许。 赵小楼看着合剑山庄放的证据,一言不发,在房间里沉默了半天,同意了。 于是江湖围杀令开始。 赵小楼不肯,其中是有原因的。围杀令开始,若是这件事情传出,柳家的女人也别想做人了。可是以杨九娘的江湖地位,若是没有滔天罪行,根本无法解决。 杨九娘在江湖行走多年,并非孤家寡人,她背后有杨家撑腰,前面有杨柳秘籍在手。江湖,并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地方。而杨九娘,则是恰好,走在了灰色地带。 灰色的人,若是想要清除,必须证据确凿,必须罪行累累,必须人人激愤,必须不共戴天。所以,赵小楼也没办说合剑山庄的臧雪乔鲁莽行事。毕竟藏雪乔确实是按照江湖的规矩而为,没一个流程出错,一举一动,都符合江湖规矩。 据说,听说,藏雪乔是在寻宝剑的路上遇到一个少年人,少年人,用了一件东西,和藏雪乔交换了一个承诺。承诺具体是什么,藏雪乔没有透漏。但是应该,或许,大概,是没有保住柳家女人的命这一回事的。 而赵小楼,其实也不需要去问臧雪乔,到底是谁用,什么东西交换了这一场江湖围杀令。 “第五百一十九章不须归”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但是赵小楼还是问了臧雪乔一句:“你见的那个人,是不是个少年?” 他没问的明白,问臧雪乔,是不是叫容小龙?他好不好?安全不安全?身边,有没有一个.......算了。 臧雪乔是这样回答他的:“江湖后辈.......层出不穷。赵家主,问的是哪一个少年?” 赵小楼没有说话。 臧雪乔说:“江湖,天下,都爱说这样一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也是对的,但是,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对的。” “这少年英雄没错,可是哪一个英雄,是在家里就能够成为英雄的呢?即便是鲤鱼,都要跃了龙门才能化龙,好吧,就算是有个人能给鲤鱼丢上去,帮它跃龙门,可是这一路逆流而上,到达龙门的过程,是帮不了的。” 赵小楼说:“我不是很明白,臧庄主的意思。” 既然不明白,臧庄主就把事情说明白:“你们家孩子,来了江湖,很不错。出乎意料的不错,为何之前,从未听闻啊?这好像不是你们家孩子第一次出江湖吧?” 行吧,这意思算是明白了。 赵小楼说:“我家孩子,之前是我看的严了些。可是也难说是不是我之前看的严实,才叫他不会学的初生牛犊一般的不惧虎。” 江湖不忌讳初生牛犊,但是希望牛犊能够畏虎练会逃命的本事。横冲直撞送了性命说好听点是江湖热血,说难听的就是不知轻重不知死活。 这一句话,方卿和曾经告诉给容小龙,而后来,臧雪乔也告诉过给赵帛和若离。 赵帛当时是这样回答臧雪乔的:“我不会的。前辈。我见过猛虎伤人,也知道什么样子的人才能面对猛虎,知道什么样子的人需要见到猛虎要装死要逃命。同时,我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 “想必前辈知道我是谁。我的叔叔对我保护很好,不过,我叔叔即便是如此的保护,也没有把我护成一个傻子。前辈尽可放心。” 放不放心的,臧雪乔当时没有表态。 不过她倒是送了礼物,给了赵帛和若离。 臧雪乔说:“我今年不知道怎的,和江湖小辈很有缘分。之前,遇到过一个少年。本想也赠与些东西,但是那个少年拒绝了,主动索要了一些东西。现在,你们没有索要东西,想必不会拒绝我的礼物。” 臧雪乔送给赵帛的是一把冰河宝剑。那把剑看似如银似雪,剑身细长轻巧,十分夺目,但是入手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而直到剑身出鞘,才知其不同。 臧雪乔说:“这把冰河宝剑,很有意思,它原本来历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它曾经沉睡在昆仑山下的冰河中数百年之久,知道五年前才重见天日。当时它被封在一块寒冰中,跟着春暖花开的消融河水流出冰川。中间封着这一把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被封在冰雪中,这把剑的寒气无法消散。若是以它为凶器,刺入心脏,心脏会瞬间凝固,冰的心脏和热的血,会让人瞬间宛如置身冰冷黄泉,无法再回人间。” 当时臧雪乔说:“这是一把好剑,是不是会成为凶剑,要看落在谁的手里。现在,它是你的了。” ...... 后来这把冰河剑,初次问世,就在由合剑山庄臧雪乔和执法世家赵小楼联合发布的江湖围杀令上。 这把冰河剑,被刺入了杨九娘的心肺。把杨九娘钉死在了那个苦水巷的入口。讽刺的是,那个苦水巷的门口招牌,还叫甜水巷。 杨九娘的血,盖住了那个甜字。却没有盖住那个妇人的哭声。 杀死杨九娘的,是一个眼神疲惫的美妇人。她年纪看起来不小,但是却没有梳妇人发髻。她捂着脸,跪坐在杨九娘抽搐的身体旁边痛苦,那哭声,十分惨烈,是那种几乎要把心肝呕出来的那种哭泣。 妇人在捂着脸哭,面前,是一言不发的赵帛。 即便是不需要任何说法和解释。赵帛都知道,这些柳家的女人,应该是活不了了。 ....... 臧雪乔说:“......让这些女人活着,就是那个少年索要的东西。” 赵小楼说:“他索要,你就会给吗?” 臧雪乔大笑:“我既然答应了,就是可以给啊。” 臧雪乔是合剑山庄的大小姐。后来老庄主退位,她理所当然成了合剑山庄的新一任庄主。这个年轻的庄主,一年中三百六十五天,会有三百天都不在庄内。老庄主不得清闲,还是要继续坐镇山庄。老庄主恨不得抓臧雪乔成亲,稳固下来拉倒。 可是,她还年轻呢。才二十三岁。就算是在江湖或者坊间,这个年纪都不算是该着急的时候。 而赵小楼,不相信二十三岁的臧雪乔能够如何保护这些被杨九娘逼迫到无路可走的柳家的女人。 臧雪乔说:“这天下之大,不是只有江湖的。” 赵小楼说:“你要把她们送走?” 臧雪乔摇头:“送走有什么用?如果这些女人自己觉得自己一生已经被毁了,自己的路已经被毁了,那就算是送到天涯海角,都会无路可走夜不能寐的。没用的。” “那你要如何?” “救人先救心,再如何绝望,最绝望的,都不是身体上的病痛的。” 臧雪乔不是医者,当然了,柳家的伤痛,也不是医者能够治愈的。 而赵小楼,也不用去管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有点意外。 “这个臧雪乔我之前也是知道一些的,她最爱说一句话,‘管他呢,别理他’......今天居然多管闲事起来。我就反而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让她不得不去管闲事?虽然这个不得不看起来还挺情愿的样子。” 这就不必更赵家主解释了。 赵家主也懒得去纠结。他忙的要死。顺便连赵帛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看到赵帛挺好就行了。在当时的时候,他确实看到了在赵帛下意识的去寻找他。赵小楼故意给避开了。既然选择了江湖,就自己决定方向。 赵小楼是个靠山,不是个领头鹅,何况跟着鹅能走哪里去?只能是水潭或者水坑。而赵帛,是要去江湖的方向才对。 江湖方向有什么呢?要狂风暴雨,要不须归。 “第五百二十章 江湖子弟” - 论一个江湖大侠的失败养成 - 云下初见 这句话,白寒也说过。 不过是嘀嘀咕咕的说出来的。 “江湖,听着就险恶,听着就可怕。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去送死?” 容小龙听着觉得有趣:“那官场也凶险啊,每次科举,读书人不也是那么多的去上京赶考?” 这个问题,白寒居然能够回答且反驳的出来:“这怎么能够一样?江湖的风雨,在于,武功越是差,就越容易早死,如果没有自卫能力的话,那那些江湖菜鸟一旦遇到一个好杀的人,随手一刀,就当了刀下亡魂。可是当官就不一样了,当官,危险就在于,你愿意不愿意去!” “这怎么话说?” “难道不是?当官儿的凶险,就在于那些品级高的大臣,那些什么七品芝麻小官的,谁会放在眼里呢?除非自己倒霉,天降一口大黑锅,上头又一手遮天,就直接送命了。可是这种倒霉的时候,地多倒霉才能遇到啊?更多的是,就是清贫点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有个小房子住住,每天升堂审理的都是张家的狗咬死李家的鸡,赵家的寡妇家的粪坑被朱家的给偷了什么的......虽然做不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可是好歹日子是不愁,过年还有饺子吃。一辈子都是平平安安,只要不贪得无厌做人无能,到死了,还能得到全程百姓去哭坟头。” 白寒反问容小龙:“你看江湖上,哪个有这种好运气?” 容小龙回答不上来。他还真不知道,哪个江湖人死了,能有一城的谁去给哭坟头的。 白寒哼哼:“更何况,你们江湖,还流行这样一句话,‘江湖子弟江湖老’,痴心妄想。江湖子弟,江湖死才对。” 容小龙这回不说点什么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你搁着在这里盼着我呢?” “也不用我盼着啊,”白寒和他说话的时候依然是隔着远远的,像是两个闹别扭的小朋友,喊话说,好歹这四周山林无人的,否则,要有个过路的见到,换做是谁都觉得这俩小孩脑子不好使,“你要是不能在你二十岁之前找到英林殿补齐整魂魄,你就真的应了我的话了,‘江湖子弟江湖死’。” 容小龙说:“我又不是说不找。” 白寒说:“我看你的模样,不像是要去找的样子。——你关心别人,倒是比关心自己要多。否则你也不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找合剑山庄的那个女的。” “人家是臧姑娘。” “我管她是章姑娘还是张姑娘的。那柳家的事情,横竖不用你来管,人家柳家像你求助了吗?那柳家的男人,都是死了的,一群鬼对你求助,你也领啊?领了之后呢,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把杨柳剑法给人家了。你是菩萨吗?人家那个什么张还是长的姑娘,人家还要提条件呢!” 臧雪乔确实提了条件。 她不做亏本的买卖。杨九娘是个武林前辈,名声,口碑,武功都不弱,在江湖上并非是什么能够小瞧的。更何况,她杨家,和她的之前的夫婿柳家,还和合剑山庄有过一些非常尴尬的前事。臧雪乔如果聪明,就不该亲手接这个烫手山芋,如果不聪明,就更加不应该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藏雪乔看着眼前的少年,和他旁边那个一脸不可思议,就差把‘你们江湖人不是各个都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那杨九娘就是不平啊,你们的刀呢!’挂在脸上的小孩儿,很是随意的笑对他们:“江湖人也是人啊......也是生意经的。杨九娘,可不容易哦。” 想要碰烫手山芋可是个注定又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如果想要劝说别人去做这种倒霉事,总要有所补偿吧?臧雪乔又不是菩萨。 臧雪乔不是菩萨,不过容小龙是。 容小龙取出一件东西:“我听说,合剑山庄的爱好就是收集天下宝剑,正好,我这里有一把好剑,不知道庄主是不是能接得住。” 容小龙掏出来的东西四四方方,又薄又轻,既不像是应该装着宝剑的规格,也不像是装着断剑的重量。难道是什么尚未听闻的,绝世高人打造的轻软的不寻常的剑不成? 臧雪乔的心砰砰跳。秉着呼吸打开,做好了见证绝世名剑的一刻。 结果........ “这.......这一手字迹,是那位名家幼年时候的手法吗?”臧雪乔小心翼翼的问。 容小龙落落大方的答:“没有,是我写的。” 臧雪乔:“.......” 臧雪乔是合剑山庄的一庄之主,理所应当,应该有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的气魄。她纵然心中已经跳脚一千八百万次,面上也是心平气和,仔细去看拿一手算不上什么名家的,一笔一划很是童趣的字体。 然后越看,臧雪乔的心越是砰砰的跳。 “这是.......这是一本剑谱?” 或者说,是一本无剑剑谱。修习这本剑谱,可以做到真真正正的,无剑也有剑的地步。这个剑谱,和杨九娘的九指剑法类似,但是要比九指剑法更加高明深奥,甚至技高一筹。 这个.......这个东西....... 臧雪乔就不懂了。她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否则,怎么会觉得自己开始不懂现在的江湖小少年的想法了呢。 “你是不是傻啊?你如果学了这套剑法,你在江湖可以一朝成名天下知,柳家和你什么关系?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了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情,要如此吗?不必如此,说真的,”臧雪乔甚至好心的提醒容小龙,“我这里管不了,可是有人可以管,或者说,应该管——你去寻赵家,赵家是江湖执法世家,他可以管这件事情。何况当初杨九娘敢如此对柳家,也是和赵家有了盟约,若是你说的事情属实,那么很明显,杨九娘是违约了。” 臧雪乔咬牙,把那本剑谱推还给了这个少年。但是少年没有接。依然眼神示意臧雪乔收下。并且说:“看来庄主心中已经有了一套方法对付杨九娘救出柳家了。赵家当然可以对付杨九娘,可是救出柳家,还要拜托臧庄主。要真真正正的救出来,而不是,只是救人性命这样简单。” 眼前少年,说的含蓄,又不算直白。 但是臧雪乔懂了。 少年身后,那个一直臭脸的小孩如泄气一般软回去凳子上,嘀咕一句:“果然是菩萨。” 老天爷都是保佑百姓的。可不会管菩萨。菩萨,都是自救的。 那个小孩嘀咕完了,转头去看那茶馆外的天地,远处,芦苇荡中稀稀疏疏动荡,有脚步声传来,有力,沉稳,是江湖人。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