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花水月铃引魂 楔子。 “大人,老太君已带着北家小姐入宫门。询问大人可需带北家小姐过来一遭?”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跪在雪地之人却依旧保持方才的动作,恭敬地挺直后背,满脸的严肃,未敢有半分不满。 “缘到,自会相见。且由她欢喜。” 满园雪净,立于几案前的男子一袭月白锦袍,一手挽袖,一手执笔,笔落墨香起。 风过几回,整个院子里除了雪气,还弥漫着清淡的菡萏香。 “是。”那人再是郑重地一拱手,退下。 至始至终,他都没敢抬头。 哪怕是瞥一眼这冬日满园盛开的清荷,他都唯恐亵渎了钦天监的这位大人。 “雪霁。”白衣男子搁下笔,轻启薄唇。“你看……这字如何?” “一元一将守门人,镜花水月铃引魂。” 雪霁低声念出宣纸上的句子,清秀的脸颊先是浮现点点疑惑,貌似突然想到什么,眼中一亮,扬起小脸欣喜问道:“是可以去接主子回来了吗?” 白衣男子并未回答,侧脸将视线落在开得灿烂的荷花上,向来无波无澜的俊脸一下阴翳,一下柔和:“是该变天了。” 不知那进宫之人的剑法可使得利落……莫叫他失望才好…… 澜沧国,睿熙九年,京都璇城。 “九儿,除非情势危急万不要让人知晓你会用武;除非性命堪忧万不可使用清诀剑法!” “切记,除了阿九,不管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不管他是好是坏,都莫要相信……师父无用,只愿九儿能无恙度过二八年岁……千万要记住师父的话……” 师父别死……心口一阵钝痛,许清欢猛地睁开眼来,狭窄的马车装饰撞入她的眼睛,眸子中闪过一丝落寞。 不管是何关系,不管是好是坏?许清欢在心底反复地念着,有些疑惑,问着自己,她的亲奶奶和亲妹妹不会害她吧? “太君让老奴提醒你,记住你现在是北家小姐,莫要做出有违身份的动作!”许清欢身旁的这位老嬷嬷直接省略掉对她的称呼,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视。 许清欢藏好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还以为是老嬷嬷对她的照顾,笑着灿烂,脆生生地回答:“记住了!” “还有,宫里有三位大人,能避则避,若是不能,千万要恭敬行礼!” “哦。好。”许清欢点头,食指抵着下巴,有些疑惑:“三位?哪三位呀?” 老嬷嬷瞥了一眼许清欢,心叹果然境化造人呐!同是一胞姐妹,虽是模样相同,可怎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位比她看着长大的小姐差那么些许呢? 也不知钦天监的那位大人为何如此看重她…… 想着莫要因为眼前这女子坏了小姐的名声,于是又多说了两句:“一位是钦天监的大人,他通常一身白衣;一位面带银色面具,当今皇上的九叔,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以国姓封王的南王殿下;还有一位是皇上的贴身侍女,竹默大人,她戴着蝴蝶面具……” 说着说着,老嬷嬷看许清欢一脸迷茫,恐怕也是记不清,最后索性叹了口气:“算了,届时你莫要乱走,跟在老太君身边就是了。” “好。”许清欢点点头,最后还笑着跟老嬷嬷道谢:“谢谢嬷嬷照顾。” 老嬷嬷看着许清欢这天真的模样,想说什么,却又压下了。 马车徐徐地往前,许清欢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帘子撩起一条缝儿,好奇地打量着过处,满脸的新奇。 老嬷嬷看着她这样子,一直皱着的眉却又突然散了开来,看她这模样,应该也算是过得不错。唉……这般年纪,就应该这般无忧无虑的呀……可怜小姐身上的担子那么重。 总归还是侯爷的亲孙女,北家的孩子,至少有这么一个过得快活也是不错的了。 尽管现下离宫宴还有一阵时辰,但当许清欢下车时,见到的场面还是很热闹的。估计都想着借机“寒暄寒暄”吧…… 一路上有不少大臣内室朝老太君行礼,也有不少人夸许清欢出落得动人,许清欢像在北府老太君教的样子一一回了礼,得了更多的赞赏。 到万寿宫前,老太君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许清欢两眼,皱眉沉思了片刻,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如歌你去那里坐会儿。” 如歌,北如歌。定远侯侯爷的嫡孙女。 可惜因为幼年因事伤了喉咙,从此变作哑巴,只是侯府瞒得紧,别说外人,就是侯府也少有人知道。 可是今年太皇太后寿诞,亲点北如歌赴宴,骄傲的北家不能让天下人知道侯府嫡孙女竟然是个哑巴!恰巧许清欢出现在了璇城—— 从今天开始,她要顶着北如歌生活,尽管许清欢才是那个先出生的婴儿,尽管北如歌应该是她的名…… 许清欢扭头看着那亭子很是好看,乖巧地点头:“好。” “太君,要不要老奴跟着小姐?” 老太君瞪了嬷嬷一眼:“若是见不着你,太皇太后可还不起疑?” “是,老奴想错了。” “嗯。”老太君点点头,抬脚之前回头再次嘱咐许清欢:“就在亭子,莫去别处。” “是。请奶奶放心,如歌一定乖乖的,不离开半步。”见许清欢再次点头,老太君才放心点头,转身抬脚就上了殿。 老嬷嬷跟着老太君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许清欢依旧抿着唇,看着老太君背影笑得灿烂,心下一动,麻利地回到她身边,替她紧了紧披风:“天冷,在亭子里莫要贪玩着了凉。” “谢谢嬷嬷。”许清欢露出一口白牙,双眼明媚。 看着老太君进了殿,许清欢才转身走向亭子。 亭子下是个湖,结着薄冰,许是无聊了,许清欢就着连接亭子的曲折回桥跳起了格子玩儿。 “咯咯……咯咯咯……”一个人玩儿她也能不亦乐乎,清澈爽朗的笑声倒是为这冷清的宫殿平添了几分生气。 许是她玩儿得太专注,许是她沉浸在自己得快乐中,以至于一向最为敏感的许清欢并未察觉到此时有一束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 不远处一袭淡青色的身影,银色的面具下的那双盯着许清欢的眼睛波澜起伏。 那眼神太过复杂,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南峣暄负手而立,散发着他独有的气场,不似君临天下的霸气,反而是一种出尘绝世。 他静静地看着许清欢来来回回跳格子,看着她许是累了,双手放在桥栏上,将下巴搁在手上,不知是不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许清欢今日梳着垂挂髻,以绿色的绸带做了点缀,双颊和额头的垂发自然垂落,应该是因为刚才的活动,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樱唇一启一合,雾气浮起,使得她那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又变得朦胧。 虽还年幼,打扮比一般女子更为寻常,但倾国之姿仍是难掩。若她安静而立,如是雅致高洁;现下活泼动人,倒是纯真似仙灵。 会是她吗?南峣暄抿了抿薄唇,半阖凤眸,沉沉地想了片刻,抬脚转身。 不会是她的……那个人把她护得极好,怎会让她入尘世?可这声音…… “王爷,如此大事放在这么一个女娃身上,当真无妨?”南峣暄身旁的侍卫低声询问。 南峣暄顿住脚步,侧头看向侍卫:“是她?” 侍卫错愕,难道王爷不是知道是那女娃才停留的?晃神片刻拱手:“是。貌似钦天监那位大人对这位女娃也很是感兴趣。” 2 及笄之日圣亲临 “奶奶!”一见老太君从万寿殿内出来,许清欢就高兴地唤了一声,立马开开心心地奔了过去。 她从回桥上一路小跑,突然膝盖一痛,朝前扑去。 淡眉轻蹙,许清欢凭借直觉朝一个方向望去,却只见一角月白衣袍。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支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谢谢。”许清欢借着那支手臂稳住了自己,声线清脆爽朗。 低垂的眸子半抬,一块血红的玉撞进她的眼睛,许清欢心头一喜,脱口而出:“阿九!” 南峣暄身体一僵,视线落在许清欢的头顶,半垂的凤眸掩住了震惊。 许清欢欣喜抬头,笑容却在看见银色的面具那一瞬间僵住,立马从南峣暄怀里跳了出来,“噗通”一声跪下:“臣女见过南王殿下。” 许清欢低着头,心头一片慌乱,南王!血色的玉!他是阿九吗?可是阿九的眼睛…… 思及此,许清欢缓缓抬起头,好似想要证明什么。 “老身见过南王殿下。”老太君拄着手杖上前,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清欢,浑浊的眼睛一凝,开口却是满脸堆笑,眼中藏不住的闪躲:“孩子不懂事,给南王殿下添麻烦了。还请王爷恕罪。” “大概天气凉,腿冻着了。”南峣暄带着面具,看不到他究竟什么表情;声音不高不低,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宫宴快开始了,本王去接母后了。” 言罢,南峣暄抖了抖锦袍径直离去。 许清欢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蹙起淡眉,心底好似有什么在挣扎,他的眼睛是好的呀…… 愣神之际,老太君的冷冷的话在许清欢头顶响起:“还准备跪到何时?” 许清欢猛地抬头,见她阴沉着脸。麻利地爬起来,拍了拍襦裙上的灰,想是自己惹她生气,了把头低了又低。“对不起奶奶。”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兀自拄着手杖越过了她。 “哎哟……我说小姐,方才老奴刚在马车上提醒了你,怎地就……”老嬷嬷扯了扯许清欢,示意她跟上,最终甩了甩自个儿的袖子压着嗓子叹了一口气:“唉……” 许清欢心下无辜,若不是有人击她膝盖,她也不至于跌倒啊……好巧不巧谁让南王殿下是老九呀!不过感觉到有两道余光飕飕地向她刮来,只能默默地低头看路了。 跟着老太君左拐右拐,许清欢都有些快被转晕了,好在总算是到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来的中途已经有宫女前来掌灯,走进大殿,一片敞亮。殿内各角落都放置了暖炉,进门的一瞬间就消散了身上的寒气。 老太君的身份极是高贵,所以设座极是靠前。 定远侯北君莫曾事三君,为两朝元老,于四年前卒。老太君南崔乐不仅是北君莫之妻,还是先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更是先皇的姑姑。 因此从南崔乐一进大殿,殿内的气场立马就变样,大臣和各位夫人们谈话都不禁拘束了许多。 “奶奶。” 南崔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许清欢抬头,见着来人,笑嘻嘻地唤了一声:“哥哥。” 北如深今日穿了宝蓝色纻丝直裰,人本就俊朗,更是衬得他愈加英气了。 看着许清欢满脸的笑容,北如深一怔,“如歌。” “如歌,坐下。” 见南崔乐脸色不好,许清欢乖乖地坐下。 北如深提了提衣摆,坐在北如歌身边。看似他目不斜视,有心人就能看出他微微侧目,将视线落在身旁这位“妹妹”身上,不经意间还皱起了眉头,目光沉沉。 许清欢坐直着身子,看着满殿的红肥绿瘦,来来回回的晃得她想困。可是一想到身旁坐着严肃的南崔乐,立马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到面前几案上的水果。 从府里出来,她还滴水未进,许清欢抿了抿微干的唇瓣,想了片刻,慢慢伸出手来。 “咳……” 许清欢的手如被滚油烫了一般,立马就缩了回去。 她这一动作,更是让身旁的北如深将眉头紧锁,好似在思索什么。 许清欢撇了撇嘴,除了干巴巴坐着,还得进来一个高贵的人都跪一次,跪得她腿都酸了,只能悄悄地用手揉着腿。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清欢心头一喜,喜滋滋地跪了下去,因为之前来了贵妃,太后,太皇太后一干人等,她数了数位置,就差主位上的皇上了,说明这一跪之后就不用再跪了。 南崔乐因为有免跪的恩典,自然是站着。她将许清欢的各种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抿紧嘴唇,向来最能掩住情绪的她竟然因为许清欢有些烦躁。 “平身。” 闻言,许清欢长舒一口气,提起了裙摆,腿还没站直,就只觉一种压迫感从头顶沉了下来:“如歌,几年不见,越发出落了。” 许清欢讷讷地抬头,见南瑾瑜一身黄袍,以玉束发,明明语气平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好俊美的人呀!许清欢心中想着。除了阿九,她还没见过有谁能长得如此好看,不过阿九的好看是美得不真实,而眼前这位皇上却是带着刚气。 “那你说,你错了吗?”突然,许清欢浑身一颤,一句好似刻在灵魂深处脱口而出,引得满堂寂静。 南瑾瑜身形一顿,“那你说,你错了吗?”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一双眼睛,明亮而澄澈,流光溢彩。 他感觉心口没由来的抽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压抑。只是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又突然烟消云散。 南瑾瑜盯着许清欢的眸子瞧了半晌也没找回那种感觉。 “北如歌!!”南崔乐狠狠地扯了一把许清欢,说着哆哆嗦嗦地扶着手杖跪了下去。“老身教子无方,请皇上赐罪!” 许清欢被南崔乐一扯回过神来,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怎么会说那句话呢?她是疯了吗?竟然问皇上错了没!! 满殿的人都寂静无声,不管高座还是其他人神色各异。 “老太君快请起。”南瑾瑜先是亲手将老太君扶起来,再转身将许清欢拉起身:“当年未能赴如歌的生辰,是朕失约了。” 尽管已经被扶了起来,许清欢还是被吓得不清,腿还泛着软。听着南瑾瑜的话,满脸茫然,失约? “待明年如歌及笄之日,朕来观礼以补当年之约。” 及笄观礼?许清欢眨巴眨巴眼睛,身旁的南崔乐推了推她,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还不快谢恩!” 这是恩典吗?许清欢茫然,立马跪下:“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句话平抚了南崔乐和许清欢的心,却是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定远侯府自先帝即位起便掌管着吏部,北君莫逝世后,由年小却有为的北如深继续掌握着朝廷官员的任免。 南瑾瑜十一岁即位,由北君莫与丞相叶尚成辅政,四年前北君莫死,便是丞相叶尚成独树高枝。 而当今太后乃是叶尚成亲妹,其子南瑾瑥本是最佳继位人,却不料先帝驾崩前却宣读圣旨传位于南瑾瑜。 如此便可,先皇却又将虎符交于了太皇太后之子南峣暄。 当今朝局可算是三足鼎立,众百官若非已有依附,便是时时观势,只怕一脚踏错,满门遭难。 南瑾瑜方才那句话,众人揣度不知是不是皇上要有所行动——从百官之要吏部始之。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延年。”南瑾瑜好似不知道众人的心思,转身走向太皇太后,行礼祝寿,恭敬乖巧。 “好……瑾瑜有心了。”太皇太后频频点头,“都别站着了,开宴罢。” “开宴……”一个公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丝竹管弦便奏了起来,一队宫女端着佳肴徐徐上前。 得到动筷的允许,许清欢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但在南崔乐轻叩几案时又顿住了,默默地把筷子放回了原处。 独奏,舞曲,应接不暇。 可许清欢却是百无聊赖,在她眼里听曲儿,观舞还没有听说书来得有趣呢。不能吃,不好玩儿,她只能盯着面前的盘子发呆。 “可是这膳食不合如歌丫头的胃口?怎不曾见你动筷?” 3 紫玉镯子换宝马 南崔月不动声色地扯了许清欢一下,才拉回她的神思,压低声音说:“回太皇太后的话,说你白日吃了些零嘴。” 许清欢心底默,她很饿的……还要说她吃撑了? 她起身,从位置走了出来,恭敬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大礼,刚准备开口,南崔月的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了。 许清欢扬起小脸,傻傻地笑了两声,双颊微红:“回太皇太后话,如歌想跟太皇太后说声寿辰快乐。可是奶奶从小教育,须得循古守礼,尤其在众人面前,女孩子不得无礼。如歌方才是在想如何才能不失礼又能为太皇太后祝寿,忘记动筷了。” 她记得师父说过,天下之人,不管贵贱,说到底,最重的仍旧莫过于真心。 “哈哈……如歌丫头有心喏。”太皇太后坐在软椅上,满脸的皱纹却依旧掩不住她的气质,听了许清欢的话,笑着点头,朝她招手:“来,坐到皇姑奶旁边来。” 太皇太后北君语,是北君莫的姐姐。 北家有家训,北家男丁只能娶妻,不能纳妾。所以北家人都很重亲情,如今北家也就只有北如歌和北如深两个孩子,北君语自然更是疼爱的。 许清欢看了看南崔月,本以为逗得北君语开心了,她脸色会好点,没想到却是更沉了。许清欢这下迷茫了,为什么呢? 太皇太后既然开口,许清欢自然不能不从,谢了恩之后提着裙摆小心地走向北君语,坐到她身侧。 北君语拉着许清欢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一脸和蔼:“皇姑奶记得,如歌六岁那年姑奶生辰,唱了一首祝寿歌,是吧?” 许清欢抿唇低头,六岁?那时她还跟师父在沧雪山上,她不知道呀。 “是呢!”这时旁边的太后接过话,一脸笑意,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点头,也微微摇晃,“如歌自小嗓子就灵动,那时候母后您呀高兴极了,将你最喜欢的紫玉镯子都赏给了她呢!” “可是我们的如歌呢,却问能不能用母后您的镯子换先帝的爱马!”太后执着一方巾帕掩嘴说笑着,见许清欢还傻乎乎地听着,柳眉轻蹙:“如歌,还不快给太皇太后再唱一次,让太皇太后高兴高兴?” 这寿宴是她安排的,自然是要让太皇太后高兴才好。这样在百官面前,才能博得赞誉,更能站住脚。 南瑾瑜的目光落在殿前的舞曲上,耳朵却是注意着这方的谈话,听到紫玉镯子换宝马的事,他也不由得走了神,后来北如歌非要跟他打赌,结果将这马输给了他。 只是北如歌不知道的是,那匹马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那匹马只有两个人骑过,一个是他父皇,一个就是他母后。 当年父皇说过待他能骑马时就将那马赐给他,只是后来花家出事,母后难产后不久就自尽了,父皇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所幸最后因为北如歌,这马最终还是到了他手上。 唱祝寿歌?可是她不会呀!许清欢苦恼,怎么办啊? 正当她焦急之时,突然灵光一闪,等等,方大哥说了,什么都不用考虑,你只要等到人家叫你做的时候,你就按照之前排练的做便可。 “皇姑奶,那时候如歌小,不懂事。您就莫要再让如歌被笑话了,好不好?”许清欢扯着北君语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声音又糯又清脆。 “呀!如歌都会害羞了,果然是长大咯……”北君语笑着点着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反正如歌不要唱就是了。”许清欢像个任性的孩子,有些负气地噘嘴别开了头。片刻又转回脸,望着北君语,一双晶莹的眼睛眨巴眨巴,带着撒娇的语气:“皇姑奶……” 北君语只是看着许清欢可爱的小脸笑着,不说话。 “嗯……皇姑奶别让如歌唱歌,如歌为姑皇奶点茶祝寿好不好?” “如歌会点茶?”饶是北君语也是满脸诧异,不由得声音提高了一些,惹得靠前的皇亲大臣们都频频侧目。 “对呀。”许清欢认认真真地点头,见不仅北君语,好多人都看着她,眼神怪怪的。停顿半晌,有些担心的神情,弱弱地问:“皇姑奶不喜欢喝茶吗?” 北君语这下倒是没有笑了,看了看许清欢,再看了一眼南峣暄,只见南峣暄端着一杯清酒,轻轻抿了一口,微不可查地颔首。 “喜欢。”北君语将手放在许清欢头上,揉了揉她额前的垂发。 其实北君语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品茗了。 “那如歌可以为皇姑奶点茶吗?” “那是自然。”北君语点头。 见北君语都点头了,太后就算心中疑惑打鼓,也只能招手示意去准备。 自古以来会点茶之人几乎都是茶博士,从未有过青年之人便会点茶的,更何况北如歌才十四岁,还未及笄。 太后心中忖度北如歌是不是沏茶的水平不错,但没搞清两者之间的差别?想着北如歌的身份,如果失了颜面,不仅是定远侯府,怕是太皇太后脸色也不会太好看罢?想了想又招来贴身婢女,吩咐了几句。 一会儿工夫,东西都备齐送了过来。 许清欢笑着朝北君语再行了一个礼,才转身。 可一见那备好的东西,笑盈盈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如歌知错,还望太皇太后责罚!” 许清欢笔直地跪在北君语跟前,泪花在眼眶打转却硬是不掉下来,咬着嘴唇,那模样好不委屈! “如歌,这突然是怎么了?”毕竟由血缘关系连着,人又到了一个岁数,能在膝下撒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一下子见许清欢这模样,北君语这心口那叫一个软呐。 许清欢把身子挪了挪,好让北君语能看清她身后礼部准备的茶具,眼眶都红透了:“是,如歌不该不顾礼仪,非要跟太皇太后祝寿,如歌知错,不管是何责罚,如歌都认。可是如歌不能忍受被人如此欺辱!如此这般,是笑话如歌连沏茶用具和点茶用具都分不清了么?!” “礼部何在!!”北君语一看,脸色一敛,声音立马沉下来。 一见北君语动怒,丝竹管弦立马停了下来,殿内一片寂静。 只见一个人站了出来,身形微微有些颤抖,恭敬地跪下:“臣在。” “这是怎么回事?”北君语撑着软椅站起来,指着茶具:“还得请礼部跟未亡人好好说论一番!可是未亡人也老眼昏花了!!” 言罢,北君语由贴身侍婢扶着上前亲自将许清欢拉起身,柔声道:“别怕,有皇姑奶在,就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许清欢轻轻点头,感受着握着她小手的大掌传来的温度,心头一暖,鼻尖有些发酸,这是她的亲人,终有一天,她也有亲人相护了。 被抛弃的孩子自来就比寻常人更加敏感一些,谁对她好,谁的感情真,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 “太皇太后息怒,太皇太后息怒。”礼部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微臣知罪,请太皇太后息怒,微臣甘愿受罚。” 想着太皇太后是因为北如歌出气,礼部立马又朝北如歌请求:“惹恼了北小姐实在不应该,但请北小姐相信,臣等绝不敢对小姐有半分轻视,更何谈欺辱啊!还请北小姐见谅!” 看着一个跟爹一般岁数的人在自己面前磕着头,一声比一声响。许清欢心里也揪得紧,一下子忘了答应过的事,从礼部尚书身上移开视线,扯了扯北君语的袖口:“皇姑奶别生气了,也许是个误会。” 北君语低头温柔地看着许清欢的头顶,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有北家人该有的善良与大度。抬眼却是凌厉依旧:“还愣着作甚!” “是!是!谢太皇太后开恩!微臣这便去准备。”礼部连忙磕头谢恩。 “太皇太后寿辰岂容你疏忽,礼部尚书可是知罪?”南瑾瑜沉声开口,吓得刚准备站起来的礼部尚书又“噗通”一下跪了回去。 南瑾瑜见他满脸惶恐,一声叹息:“罢了,太皇太后寿诞,若是因降罪于你损了恩泽便是朕的罪过了。不奖不罚,自行反省罢!” “臣谢主隆恩!谢皇上!谢太皇太后!谢北家小姐!”礼部尚书再次跪下行礼谢恩。 从来生活在沧雪山上的许清欢看到这一幕,从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悲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脸看向北君语:“皇姑奶,宫里有天落水吗?” 北君语微微挑眉,眼底闪过诧异,这丫头大概当真会点茶吧?罢了,今日开心,由着她去吧!就算不是点茶,只要她开怀,谁也不能她说些什么,只是个孩子而已。“有,皇姑奶差人去给你取。” “谢谢皇姑奶。”许清欢仰着头,声音清脆,眸色璀璨。 当所有茶具备好,许清欢端正地坐在几案前。 炙茶、碾罗、备水、候汤、烘盏、调膏、击拂点汤、分茶,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动作更是行云流水。 特别是击拂点汤之时,击拂与点汤同时进行,默契相合。她将瓶中沸水冲入茶盏时,形成水柱却未断脉,一边冲一边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浮动着茶盏中的茶汤,茶盏边壁却无丝毫流水痕。 七次注水之后从容咬盏,就连资历较高的茶博士也很难做到她这般。 自始至终许清欢都神色自然,唇瓣含着一抹淡然的笑意,仿佛此时处于清泉之上,松林之间,竹茂之中,满殿茶香溢然。 “请品尝。”许清欢的声音不大,却在满堂寂静的对比下倒显得响亮,一下子拉回了所有人的神思。 4 万寿无疆水丹青 一共分出五盏茶,北君语、南瑾瑜、太后、南峣暄各一盏,最后一盏宫人准备奉给梁王南瑾瑥的,却被许清欢抢了先,捧着茶就向南崔乐走去,恭敬地奉上:“奶奶请喝茶。” 许清欢此举不过是因为她怕南崔乐生气,却无意间取悦了一直脸色阴沉的南崔乐。 虽然南崔乐看出那宫人的意图,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许清欢的茶,严肃的脸色松动。 “如歌不得无礼,梁王殿下还未得茶呢。”虽然是责备的话,但语气却是染上少许喜色。 她虽然在这里算得上除了北君语之外辈分最高的人,尽管她也贵为公主,但终究是嫁给了北君莫为臣妇。 许清欢轻声“哦?”了一下,面带歉意地顺着南崔乐的视线看向南瑾瑥。 南瑾瑥着一身深紫色长袍,身子稍微倾斜,一双桃花眼很是招人。长相极是阴柔,妩媚妖冶。 若是身着女装,怕是这殿内的女子与之相比皆几近失色罢?许清欢望着南瑾瑥不禁想着。 “如歌失礼了。”许清欢朝南瑾瑥福了福身子,抿了抿唇瓣,面露难色解释:“并非如歌不愿为殿下奉茶,只是茶以三五盏为佳,过者不宜饮。请梁王殿下见谅。” 南瑾瑥坐直身子,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许清欢一番,见她满脸真诚小心,眼底一片澄澈,确实不是装出来的,且那声音清脆干净,毫无杂质,听着让人甚是舒心。 “老太君是长辈,理应太君先。”南瑾瑥轻轻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闻茶香已识茶滋味。北小姐不必介怀。” 南瑾瑥的声音很是温厚,与南峣暄和南瑾瑥不一样,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润。南瑾瑜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巍峨山川的浩然,而南峣暄却是一种千帆过尽的淡然。 许清欢感激地朝南瑾瑥福了福身。 “噢……”北君语端着茶盏,满脸诧异,浑浊的眼底荡起欣喜,激动得执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得茶的几人,看着茶盏中汤花的变化,皆是激动不已。 这北君语刚惊叹一声,还未来得及评语,太后已经忍不住赞叹到:“如歌当真一双巧手,不仅点茶手艺高超,这一手水丹青更是精妙!” “万……寿……无……疆。”南瑾瑜看着茶表面的汤花变化莫测,先后呈现出四个大字,脸色浮动惊诧:“好茶!好字!好丹青!妙哉!妙哉!” “好丫头,来!快到皇姑奶身边来!”北君语轻抿一口茶,满脸洋溢着享受与欣喜,自己朝座椅一侧移了移,挪出一块地方,朝许清欢招着手。 饶是一直绷着脸的南崔乐看着茶盏中的风云变化,也裂开了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向北君语走过去的背影。 “如歌丫头给皇姑奶这么大份礼,你说让皇姑奶赏你什么好呢?”北君语拉着许清欢满脸笑意,一手抚摸着她的发髻,看着她的视线格外的慈祥。 “如歌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姑奶高兴就好。”许清欢依偎在北君语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柔,心想,这就是亲人的温暖呀!好舒服啊! “嗯……”北君语搂着许清欢频频点头,眼里藏不住的笑意。“赏是一定要的。” “微臣斗胆。”此时一个官员恭敬地站出来,行了大礼,再开口:“北小姐快到及笄之年,不如太皇太后赐北小姐一桩好姻缘。也让北小姐沾得太皇太后的恩泽。” 闻言许清欢身体一僵,赐姻缘?那她岂不是……不不不,她只是代替如歌而已,这件事结束她就可以离开了。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太后放下茶盏,也是满意点头,看向北君语,“母后以为如何?” 北君语低头打量着许清欢,许久之后抬起眼眸,视线横扫了殿内,最后落在提议的大臣身上:“你说哪家公子更与如歌相配?” 那人状似低头沉思了良久,抬头之间仍旧眉头紧锁,犹豫半天也不见开口。 “皇祖母,孙女倒是有一人选。”这是坐在南瑾瑥对面穿着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女子粲然一笑。 “哦?珍儿说来听听。” 南瑾珍是先帝的大女儿,多年前就下嫁给一个富商,不多问朝事。 “大皇兄如何?” 见北君语一张脸快速地沉了下来,南瑾珍并不慌张,反而笑得更加灿烂:“自大皇兄成年以来,一直未娶正妃,可见大皇兄是位重情义之人。” “再则,大皇兄比北小姐年长多岁,自会更加懂得包容和照顾北小姐。” “更则,大皇兄年少有为不说,更是太后的长子,丞相大人还是大皇兄的舅舅,若是北小姐嫁过去,定是正妃。有大皇兄、太后、丞相还有奶奶您和北家护着,北小姐想要生活得不好都不可能吧?” 南瑾瑜状似品茶,实际上视线在南瑾珍和南瑾瑥中间不断来回打量。看来不知何时他这个大皇兄已经把手伸到了商界了。 看来有人还比他更加沉不住气了……好吧,既然想动了,那他就给他这个机会! “珍儿言重了。倘若能娶到北家小姐,是瑥儿的福气。”太后笑盈盈地看向北君语,一脸乖巧媳妇的模样:“此事还得母后做主。” 北君语看了看许清欢,再抬起头貌似思考,将视线飘向南峣暄,却不料南峣暄怔怔地盯着手中的茶出了神。 南峣暄失神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之事,更何况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和时刻。 饶是北君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可是这一决定并不只是这个孩子的婚姻问题,还关系到朝局的平衡。思忖了片刻,她准备找个借口先压下来,却被南瑾瑜抢先开了口。 “奶奶,孙儿觉得,皇姐分析得不错。先生定远侯可算是为澜沧国鞠躬尽瘁,如今如歌作为先生嫡孙女,应当得到最好的照顾。”南瑾瑜将目光落在南崔乐身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朕觉得这一赐婚不失为一件锦上添花的美事。” 北君莫的地位不仅仅在于是定远侯,也不仅仅在于侍奉三君,两朝元老;更是两朝皇帝的教书太傅! 许清欢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方才雀跃的心情如今像是被一场暴雨从头泼下,看起来他们聊得好开心,每个人都说着这件事有多好多好,可是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要不要…… “知道母后疼爱北小姐,可倘若母后您再不答应,恐怕百官都要跪请了。”明明戏谑的话语,却给人不浓不淡的感觉,硬是叫人听不出情绪。 北君语见南峣暄开口,也就放心下来。虽然她是疼爱北如歌,但终究更疼爱自己的儿子,若是因为自己坏了他的计划,那她岂不是后悔死? 南峣暄举起筷子,就手旁的佳肴送进嘴里一小口,好像是沉醉在这道美食。除了敏感的许清欢,没有人知道此时南峣暄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此时许清欢绷着一张脸,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情不佳,大概感受到他的视线,毫不避讳,也瞪着眸子打量着他呢!想起方才在万寿宫她唤的那一声“阿九”,南峣暄的眸色深沉了许多。 “阿月啊,未亡人就替你做主,将如歌许给瑾瑥呐!你可莫要怪未亡人多管闲事喏!”北君语搂着许清欢一脸歉意地看着南崔乐。 南崔乐这才起身,朝北君语弯腰拱手,“得太皇太后亲言赐婚,是如歌的福气。老身代如歌谢太皇太后恩泽。” 见北君语怀里的许清欢半晌没有反应,南崔乐虽然声音带着责备,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减少,仿佛当真是个宠溺孙女的奶奶:“如歌!仗着太皇太后疼爱就忘了规矩啦?还不跪下谢恩?” 许清欢看着南崔乐那满脸褶皱堆出的笑容,心中觉得堵得慌,不禁想,奶奶真的是爱她,爱如歌的吗? “孙儿瑾瑥谢太皇太后隆恩!瑾瑥定不负太皇太后所望,好生照顾北小姐,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许清欢愣神之际,不知何时南瑾瑥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提了提衣袍,笔直地跪下。 一场宫宴,几经周转,北家这颗明珠最后竟是落到了南瑾瑥的府中,怕是这个风向标又指引了不少大臣罢。 5 同胞双生两姐妹 璇城西郊的一处幽宅。 “宫里传来消息,清欢小姐表现很好。礼部遭训,太皇太后赐婚,计划一切进展正常。” 方青霖一身灰袍立于窗前,背对着禀报之人,良久之后才开口:“清欢怎么样?” “已安全回到定远侯府。”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阁主……” “说。” “宫宴之后清欢小姐的兴致比先前低了不少,一回府就被关进了北小姐的房间。从午时到现在,清欢小姐还未能进食半粒。” 听见方青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人犹豫半晌,狠下心开口询问:“阁主,您会因为清欢小姐中断计划吗?” 方青霖并未作答,反而是挥了挥手:“下去吧!” “阁主!!” “你只要记住,清欢是老阁主交代务必好生照顾的人。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是!属下明白。” 屋内又剩下方青霖一人,他抖了抖衣袖,迈出房门,立在院子里。夜风吹过,云飘散,满地皎练月光。 他会因为清欢中断计划吗?方青霖眸色染上深沉,他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他不会,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根本无从回答。 从三年前,老阁主将清欢带回来,看到她那张脸,他就知道她是北家的人,脑子里已经有了这个计划,可是正如他刚才说的,他还不了老阁主的救命之恩,只能好生照顾许清欢。 家仇、国安与恩义,他如何抉择。 就算前些日子安排许清欢凑巧被南崔乐发现,他也是没有拿准究竟要不要下许清欢这步棋。直到许清欢亲自找上他—— 那日南崔乐不惜撇下老脸跪下求许清欢帮忙,许清欢也只是支支吾吾说考虑考虑。 南崔乐失望离开,转身她就跑进他的院子。 “方大哥,我问你,你诚实回答我。” 见许清欢额前的发有些乱,双颊微红,方青霖情不自禁勾了勾嘴角,抬手替她理了理发丝:“你问。” “你还有多少时日?” 就算大家都知道他命不久矣,但从来没有人像许清欢一样问得这么直白,眼眸中却不带任何同情和怜悯。 “不出四年。” “那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许清欢定定地望着他,“就算知道你要死了,也想要去完成?” “对。” “需要我帮忙是不是?” 方青霖抿唇半晌,微微点头。 闻言,许清欢就那样看着他,眸子中映着方青霖的苍白的脸和削瘦的双肩,最后坚定地开口:“好!我帮你!” 方青霖怔然,许久之后开口:“清欢,其实你不需要……” “方大哥。”许清欢打断他的话,转身背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走了几步才缓缓开口,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他不懂的庆幸:“有一件想做又能做的事真的很好。” 同为天涯沦落人,你我之间至少有一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我没有,成全你也未尝不可。许清欢心道。 许清欢转过身,与他相隔几步的距离,那天天气晴朗,风撩起她耳旁的垂发,方青霖听见她清脆而似有魔力的声音:“我帮你吧!” 如果早知道后来的事,方青霖宁可采取更具风险的计划,也不会把她推向这场暗潮汹涌的漩涡之中。 这一个夜晚,在这璇城内,有多少人难以入眠。仿若听清了这些人的心声,大雪簌簌地落了一整夜,伴君到天明。谁也不知道谁的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辰时过后,许清欢窝在北如歌的院子里发呆。 从昨日回府,南崔乐就差人在房门口守着,不让她踏出半步。北如歌的房里,除了诗词集,就是各种乐谱,无聊得她只能盘坐在软榻上望着房梁出神。 一闲下来,总是忍不住有些感伤。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以前师父在,阿九在的日子,她整日整日闲得无事,可是却很快乐。是因为阿九走了,师父也没了吗? “小姐,太君让您去祠堂。”门被轻轻叩响两声,然后被推开,一个丫鬟走进来。 许清欢记得,她是北如歌的贴身侍女,叫香蜜。 香蜜上前伺候许清欢穿好鞋子,再整理了一下发髻,见没有什么不妥方才扶着她出门。 到祠堂门口,香蜜让许清欢先等一等,进去通报之后才出来,带许清欢进去。 “下去罢!”许清欢刚跨进祠堂,还没看的清祠堂里的人,下人们都被遣了出去。 “出来吧,如歌。”许清欢应声抬头,却发现,南崔乐叫的不是她。 一个穿莓色衣裙的姑娘从一旁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姿态优雅。许清欢将视线从衣裙移到她的脸上,一怔。 许清欢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原来同胞双生,竟果真一模一样! 看见北如歌的那一刻,许清欢觉得自己心脏位置被轻轻地,轻轻地捏了一下,很柔软的感觉。 见许清欢惊讶的神情,北如歌轻声一笑,走到她跟前,朝她打了个手势:《姐姐。》 闺中女子会的刺绣女红什么的许清欢不会,手语许清欢倒是恰好擅长,她瞪大眼睛,双眼满是疑惑:“叫我吗?” 北如歌抿唇一笑,点头。 “呵呵……”见北如歌的一颦一笑,许清欢轻声笑了出来,感觉这个世界好神奇,看着北如歌,好像是另一个自己。 “咳!”南崔乐咳嗽了一声,冷眼扫了在场的北如歌、北如深、许清欢三人。 北如深本身就严肃,也不曾多言,但能感觉到他神色更端正了许多。许清欢立马收起笑意,规规矩矩地站好,只有北如歌嘴角依旧挂着浅笑,打着手势:《奶奶您讲。》 南崔乐的视线放在许清欢身上:“虽然昨夜不是你的错,但毕竟因你而起。如果让人知道你妹妹不能言语,怕是会比先前更遭流言。” 许清欢听着南崔乐的话,转脸望向一直笑看着她的北如歌,心口好像有一根针在扎。如果不是她要帮方大哥忙,就不会顶着她的身份进宫,更不会有后来的事,那北如歌也…… “所以,我想,你依旧留下。如果需要,你继续代如歌。”南崔乐见许清欢面露为难,又添加到:“毕竟是北家的孩子。虽然现在你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但我保证,事情结束之后,一定恢复你该有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君莫的嫡孙女。” 许清欢抿唇不语,她并不在乎身份,她已经十四岁,离十六岁还有两年,如果两年内她体内的毒……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身份于她有何用处? 何况,她要的,从来都只是有个人疼,有个人爱罢了。 愣神之际,感觉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许清欢转头看去,北如歌朝她轻轻笑着:《没关系的。姐姐不喜欢,就不要为难自己。如歌不怕被人说的。》 看着北如歌恬淡的笑,和她那不停打着的手势,许清欢鼻尖一酸。 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们,姐妹二人,一人身中剧毒,一人口哑不能语,就不能有一人是好好的吗? 北如歌的眸子很温柔,许清欢望着她的眼睛,好像望进了她的心底,耳旁仿佛响起了悦耳清脆的宫铃声。 她想要保护她!尽管许清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但她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这样做! 这是她欠她的。 “好。”许清欢听见自己沙哑却坚定的声音。 “嗯。”南崔乐满意地点头,思忖片刻,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不可以让除了我们四人和嬷嬷香蜜之外的人知道你不是如歌。特别是你的母亲。” 对上许清欢疑惑的眼睛,南崔乐故意叹了一口气:“从你出生后,你母亲心里一直放不下你。若是让她知晓,你没有死,还回到她身边,以她的性子,怕是很容易叫外人起疑。届时就不比当下简单,严重的话,北家怕是会被人安上欺君的罪名。” 虽然南崔乐的话让她心口一抽动,但她潜意识里并不是多相信她,转头望向北如歌。 《是的,母亲这十几年来一直挂念着姐姐,心中一直愧疚。大夫说,她病弱的身体,也是因为心中的事积虑而来。》 许清欢把话听了进去,垂下眼眸,点头。 “嗯。”见许清欢这模样,南崔乐好似放了心。“虽不能叫外人知晓,但可以给爷爷和祖宗上柱香报个平安,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许清欢接过北如深递上来的香,朝牌位三鞠躬,跪拜之后才把香奉上。 抬头之间看见侧方挂着的画像,许清欢愣了。 “这是爷爷。”北如深看着许清欢的神色蹙起了眉头,凝视着她状似好心地提醒。 半晌,许清欢才反应过来,缓缓点头,眉间浮起深思。再转脸看向北如深,眉色更深了。 “太君,南王驾到!”叩门声响了两下,外面传来嬷嬷的提醒。 6 指尖冰凉心微颤 “相信嬷嬷也提醒过你了,见到南王殿下,务必规矩些!”出祠堂前,南崔乐特别再提醒了许清欢一遍。 《没事的,我在房间等你。》北如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南王?许清欢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那块血色的玉。 她跟在南崔乐身后往前厅走去,一路锁着眉,好似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知南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南崔乐朝南峣暄微微弯腰,而许清欢和一干人等则是跪下行礼。 “今日进宫跟母后请安,恰好皇上也在。于是母后便遣了本王来定远侯府走一遭。”话毕,南峣暄一抬手,从他身后两列排开,每人手捧一托盘,绫罗绸缎,珍珠玛瑙,分门别类。 南王身上享有的圣恩是世间无人拥有的。见皇上免跪,上朝随心意,虎符在手三军听令等。就是当今皇上有事都当真只能是“请”他。所谓的“遣”无非是有太皇太后的薄面,还有就是他自身意愿了。 “北如歌接旨。”南峣暄从宽袖里抽出圣旨,撑开。 “臣女接旨。”反正还没站起来,许清欢挪了挪表示再跪。除了南崔乐,其余一干人等也仍旧跪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府嫡孙女北如歌,倾城绝代,温良敦厚、蕙质兰心。太皇太后、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梁王贤誉远闻,特将汝许与梁王为正妃。待汝及笄之年,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许清欢强迫压下自己抬头打量南峣暄的心思,举起双手,恭敬接旨。 南峣暄将圣旨放在许清欢的小手上,在许清欢收手之时不着痕迹地轻握了她一下。从指尖传来的那抹冰凉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 许清欢猛地抬头,看着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她看见那眸子里闪过一丝懊恼,很快很快,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承蒙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厚爱。” 南峣暄微微颔首,“事情办妥,本王就不打扰了。” “恭送南王。”许清欢见南崔乐对南峣暄恭敬的模样比皇上和太皇太后更甚之。 南峣暄转身跨出了前厅,留下南崔乐吩咐嬷嬷和管家钦点赏赐。 犹豫再三,许清欢退出前厅,提着衣裙追了出去:“南王殿下!” 门口那道颀长的背影闻声停住,转过身来,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许清欢在离南峣暄几步的距离站定,因为运动胸口一起一伏,开口间呵出一团寒气。 侍从惊奇地发现,今日的南峣暄出奇地有耐心。 望着南峣暄腰间的红玉,许清欢紧紧抿着唇瓣,唇色渐白,良久才缓缓张开口:“您……” 正当南峣暄等待许清欢的问话时,许清欢身后传来一道深沉的声音:“小姐,太君有事与您讲,请您过去一趟。” 许清欢回头看了看嬷嬷,再望了望南峣暄,最终轻咬了一口下唇,微微一福身:“恭送殿下。” 南峣暄颔首,拂袖而去。 回程的路上,南峣暄突然开口吩咐随从:“去查一下方青霖是怎么找到她的。” 是夜,定远侯府。 北如歌和许清欢同卧一榻,《姐姐,谢谢你》 许清欢摇头,侧身与北如歌面对面,伸手摸了摸北如歌的头:“你都叫我姐姐了。姐姐当然要帮妹妹咯。” “况且,你知道吗?”许清欢将另一只手枕在头下,“你帮我找到了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北如歌满脸疑惑。 “对。想做的事。”许清欢抿唇轻笑,满眼的灿烂。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说你的坏话,我会好好保护你。 “哦,对了。”许清欢突然想起了南峣暄,“南王身上有一块血色的玉,你知道吗?” 《血玉在澜沧国只有皇上才能佩戴。但先皇赐了南王血玉,从此南王与皇上同能佩血玉。》 “那你的意思是,整个澜沧国就只有皇上和南王能佩戴血玉?!”许清欢满脸震惊,抓着北如歌的胳膊激动地问:“那……其他国家有没有人可能也佩戴血玉?” 北如歌摇头。《不会,血玉是澜沧国至上之人的象征,据如今了解,还没有一个国家也以此为佩。》 闻言许清欢一脸欣喜,但仍旧忍不住追问,想要确定什么:“那如果有人很富有,也许能拥有呢?” 《血玉珍稀,只有澜沧国出产,更由皇室掌管。所以,即使是富可敌国也买不到的,就算是机缘巧合,他拥有一块,他也不敢佩戴的。》 北如歌想了想,又继续打着手势,《你想,这玉佩代表的可不是一般人,若是他拥有,并佩戴,属冒充皇室,即使是轻判,也是死罪。》 “哦,这样啊……”许清欢欢喜点头,伸手将被衾替北如歌往上拉了拉,以免她半夜着了凉。“歇着罢。” 许清欢闭上眼,正当她心中一片雀跃时,感觉到北如歌拍了拍她。 “怎么了?”许清欢睁眼瞧着北如歌问。 《明日,我就会离开定远侯府。你放心,虽然奶奶比较严厉,但她也最多训斥几句,不会罚你的。我会将香蜜留下,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要走?”许清欢一听就急了,“是不是因为我?” 北如歌轻轻摇头:《虽不说早前你没回来时,我因落水受了冻,身子还未好。如果定远侯府出了两个嫡小姐,事情就坏了。》 《别担心,奶奶会安排好的。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那好吧。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许清欢点点头,突然想起北如歌说她落水的事,又添加到:“你身子不好,就把香蜜带在身边吧。她肯定照顾你很久,也了解你的情况。若是换一个婢女,万一……” 北如歌扯了扯许清欢的里衣,打断她:《香蜜从小陪着我,若是她不在,肯定会有人起疑的。而且,有香蜜在姐姐身边照顾,如歌才放心。》 说到这里,北如歌蹙起了眉头,表情有些凝重:《经后一旦出府,务必谨慎。特别是在宫里,更是要小心。还有一点,你就记着,但别告诉任何人,奶奶不太喜欢太皇太后,所以别总是想着逗乐太皇太后,不然奶奶会生气的。》 太皇太后不是姑奶吗?为什么奶奶不喜欢?许清欢不明白。 《如果在宫里,你遇见有人对你很好很好,你也不要跟她讲任何与北家的事,还有我们这个秘密。你看到的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他们,他们也许这一刻还说着心疼你,下一刻就会害你受罚,甚至丢掉性命。》 北如歌快速地打着手势,比着比着神情竟有些懊恼,想要说很多,却觉得打手势好麻烦。《反正,你小心就是了。》 许清欢表情疑惑加迷茫,她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看着北如歌那眼睛里透着的着急心头一暖,讷讷地点头。 《睡吧。》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闭上了眼。 这一晚许清欢一夜好眠,而北如歌却是盯着她看了一整宿。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把你卷进来的。对不起!我不求你能原谅,只愿你能在这场斗争中平安活下来……北如歌紧紧攥着胸口的被衾,咬着嘴唇,无声地留下了泪水。 7 初见公主遭算计 第二天许清欢醒来的时候,北如歌已经离开了。 她想要去看看母亲,可是却被南崔乐阻止了。南崔乐的意思是,她现在见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南崔乐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忤逆南崔乐的意思,只是许清欢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为何女儿被赐婚,她的母亲却没有来见她? 住在定远侯府一个月,她的活动地区就只有院落这么大,见过的人除了南崔乐和嬷嬷,也只有北如歌留下的香蜜。 据香蜜说,嬷嬷姓吴,是南崔乐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直陪着南崔乐,虽然算得上这定远侯府半个主子,嘴巴也厉了些,但人很好的。 “小姐,快起来更衣了!” “更衣?”睡意朦胧间,许清欢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反正都在屋子里,更不更衣有什么用?” “不是,小姐……” 香蜜还没来得及解释,许清欢就被一个手拽着胳膊从被窝里扯了出来,耳旁响起了吴嬷嬷的声音,“都这天候了,要是叫太君知道,非得罚你不可!” 这下,许清欢立马清醒了!“嬷嬷,我……” “别我我我的了,快更衣梳洗,别叫宫里的人等久了!”吴嬷嬷不愧是有经验之人,手脚麻利地将衣裙给许清欢套上。 许清欢一直配合着吴嬷嬷收手伸手,听到内容,一下子就愣住:“宫里的人?” “不是让香蜜告诉你宫里来人,说太皇太后甚是想你,接你进宫住两日吗?”吴嬷嬷回答着,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缓。 “嬷嬷也去吗?”许清欢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吴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不去。此次就你。”吴嬷嬷明白她问的应该是太君会不会一起去,想她心里大概有些害怕,又开口:“老奴会让香蜜跟着你。” “好。”许清欢笑了笑,很是乖巧地点头,“谢谢嬷嬷。” “这孩子……”吴嬷嬷摸了摸许清欢的头,熟练地替她梳好发髻。“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这次只有你自己,万事小心。” “走吧。”吴嬷嬷将许清欢从梨木镌花椅扶起,往外走。 走到门口,许清欢由吴嬷嬷转交给宫里的人扶着上了宫里驾来的马车。 “北小姐,太皇太后还在佛堂念经。”一到万寿宫,宫内有婢女上前来禀告情况。“太皇太后吩咐奴婢们跟着北小姐,若是觉得无趣,奴婢们陪北小姐出去走走。” 后来听香蜜说,这婢女叫白芷,是北君语最喜欢的贴身婢女之一。 许清欢轻轻一笑:“有劳。” 在定远侯府后院关了一个月,可把她闷坏了。 只是四处走走,还有婢女们跟着,应该没事吧?许清欢想着。 许清欢想了想,就在万寿宫内转了转,走来走去,景致都大同小异,许清欢撇了撇嘴,着实觉得有些无趣了。 “见过公主殿下。”走着走着身旁的宫女都齐齐跪下了。 许清欢往她们跪的方向看去,前方一女子身穿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因为天气还凉的缘故套着米黄撒花披肩。 她一脸清秀,脸上洋溢着笑容,给人感觉很是温暖。 许清欢喜欢与脸上挂笑的人相处,觉着比较轻松。后来才发现,笑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见过公主殿下。”许清欢福下身子,与她行礼。 “无需多礼。”公主笑着迎上前虚扶一下许清欢,“本公主来看看皇祖母,却不料在此遇见北小姐。” 许清欢微微再福身子,淡笑不语。 “宫中最小的公主,皇上的胞妹。”香蜜见许清欢虽然面带着浅笑,但双眼疑惑,小声提醒着。 最小的公主?南瑾瑷呀。这些时日她在屋子里将这些个皇室子弟们记过一遍,只是还不能对号入座而已。 据说这位公主最是让人头疼的,一天到晚调皮又精怪,偏偏这南瑾瑷又会讨人欢心,常常哄得太皇太后甚是开怀,更有皇上的宠爱,拿她没有半分办法。 “唉……早知北小姐在此,本公主就不敢前来了。”南瑾瑷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脸蛋,眉间似有哀愁,“早年就知道北小姐明艳动人,不曾想几年之后,更是美艳绝伦。往北小姐身旁一站,可真让是让人自卑不已。” “公主谬赞了。”毕竟是夸赞,许清欢双颊微红地回答。 以前除了在沧雪山的日子,师父偶尔也有带她去各国游玩,但都从未与他人接触,所以许清欢对于容貌这个事情,并没有多大概念与在乎。 “薰儿,将这安神汤交于白芷吧!”南瑾瑷微微一抬下巴,她身后端着一个盅的宫女便上前来,将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和那甜汤一并交给了许清欢身旁的宫女。 “北小姐,可愿赏脸御花园一游?若与北小姐相伴,不知是否当真会羞得园中花儿低垂?” “公主殿下莫要再取笑如歌了。” 南瑾瑷与许清欢差不多大,又如此友善相约,许清欢心头是雀跃的,不过想到之前吴嬷嬷的提醒,她的兴致一下子又去了一半。 见许清欢犹豫不决,南瑾瑷直接一步上前,挽着她就往宫外走。 万寿宫的宫女抬脚就要跟着,南瑾瑷侧头吩咐了一句:“本公主想与北小姐四处走走,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回公主,可是太皇太后吩咐……” “怎么,难不成本公主还能吃了北小姐不成?!”南瑾瑷面色一凛,那冰冷的眼神立马吓得宫女一等人哆嗦跪地。 “公主说笑了。”许清欢见南瑾瑷那眼神也是心头一颤,脑海中浮现出她方才的笑脸,两者一对比,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有公主在,怕是天塌下来也无人敢欺如歌分毫的。”许清欢先是朝南瑾瑷笑了笑,随即提醒宫女。 “再则如歌怎样并不打紧,若是公主殿下为太皇太后送来的安神汤有了差池才是要紧的。你们快拿回殿暖着,若是太皇太后回来时,凉了,就失了味道,也毁了公主殿下的心意了,届时怕是太皇太后也会罚你们的。”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又是朝南瑾瑷一跪:“奴婢告退。” “你这是……?”见香蜜仍旧站在许清欢一侧,南瑾瑷收起笑意,睥了他一眼。 “香蜜,你就在这里等我罢。若是太皇太后回来,你便告知一声,说我片刻就回。” 虽不放心,但终究她是奴婢,也无法违抗公主,只好妥协:“是。” 见一行人进了主殿,南瑾瑷才收回视线,换上笑脸,挽着许清欢往外走去。 “上次在皇祖母寿宴上就想过来找你玩儿了,可惜老太君在,不敢过去。”南瑾瑷一张小脸表情变化得极快,一会儿眼神扑闪扑闪,一会儿又是害怕,一会儿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嗯,奶奶确实严肃了些。”许清欢看着南瑾瑷可爱的表情忍俊不禁:“所以我也不敢乱动。” “不过,你现在不怕啦!”南瑾瑷也不询问许清欢了,拉着她一边走一边说:“你和大皇兄有了婚约,就像是皇姐说的一样,有皇祖母、母后的庇护,还有大皇兄和丞相府帮着你呢。老太君也不敢动辄责罚啦!” “为什么还有丞相府呢?” 南瑾瑷看着许清欢一脸懵懂,心道难道真是被南崔乐关在府里关傻了不成? “母后,就是当今太后可是丞相叶尚成的妹妹呀!就是叶尚成的女儿也还是皇帝哥哥的妃子呢。” “好复杂。”许清欢点头表示了解,但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她总觉得南瑾瑷怪怪的,虽然说不出哪里怪异。 就拿方才那句话,后面半句,许清欢分明是听出了几分敌意,但却又觉得没有道理。 “呵呵……几年不见,北小姐倒是变了许多。” 南瑾瑷漫不经心的话,却是让许清欢一惊。北如歌小的时候跟南瑾瑷很熟吗?好像上次在宫宴南瑾瑜跟她似乎也是极其熟络…… “北小姐!北小姐!” “啊?”许清欢回过神,见南瑾瑷面露不悦,赶忙道歉解释:“对不起,我比较愚钝,一想事情就走神。还请公主殿下莫怪。” “罢了,也怪我与你一下子说得太多……” 许清欢笑了笑,想起南瑾瑷方才叫了她好几声,于是询问:“公主殿下方才叫如歌,可有何事讲?” “哦,是这样的!”南瑾瑷朝远处一招手,撒娇似的拉着许清欢的手,语气中尽是期待:“你可不可以帮本公主一个忙?” “帮忙?”许清欢疑惑,一个受宠的公主有什么能需要她帮忙的。 “嗯嗯。”南瑾瑷可怜兮兮地望着许清欢,“前日本公主惹皇帝哥哥不开心了,你可不可以替本公主把这份甜汤送去给皇帝哥哥,然后劝劝皇帝哥哥不要再生本公主气了,好不好?” “我?”许清欢讶异地看着南瑾瑷。 南瑾瑷点头,“嗯呐,从小本公主与皇帝哥哥吵架,回回皇帝哥哥都听你劝,然后真的一点都不生本公主气了。” “嗯?”许清欢更是疑惑了,是吗?许清欢感觉不像是,可是那日宫宴确实表明她与南瑾瑜之间以前感情不错。“好……吧。” “就知道你最好了!”南瑾瑷挽着许清欢的胳膊贴得更近了,拉起许清欢就往紫宸殿走,“那快走吧,一会儿甜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许清欢只能扯着嘴角,跟着她的脚步。 “到了。”南瑾瑷从身后方才端过甜汤的宫女手里亲自接过托盘和盅,放到许清欢手上,替她指了指前方的一个门:“从这个偏门进去,可以避免被侍卫们拦住盘查。一直直走就可以见到皇帝哥哥了。” “哦……”许清欢缓缓点头,望了望那门,又看了看南瑾瑷,心中还是犹豫的。 一路过来,她心里是有很多疑惑的,可是她根本没有时间细想,也没有办法知道,毕竟她不是北如歌,不知道在之前的十四年里,北如歌在这璇城与谁好,与谁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快去!”南瑾瑷笑着推着许清欢往那门口走去,脸上满是期待。 “好……”不能后退,只能听南瑾瑷的话了。许清欢点点头,跨进偏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直到看不见许清欢的衣角,一旁的薰儿才小声开口:“公主,这样真的没事吗?” “会有什么事。”南瑾瑷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转身,抬手拍了拍因为方才靠近许清欢弄皱的披肩。 “紫宸殿是皇上与大臣议事的地方。皇上允许公主殿下在议事以外的时间前去,可是现在大臣们还没出来呢。”薰儿又小心地望了望紫宸殿:“上次贵妃去了一趟,还是在太后娘娘作保的情况下都被罚禁足半年。这北小姐进去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管她作甚?”南瑾瑷瞥了薰儿一眼,高兴地甩了甩袖子,迈着愉快地步子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等着罢,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皇帝哥哥了。” 8 紫宸殿上有罪否 从偏门算起,已经跨了三道门了。 如南瑾瑷所说,没有任何阻拦。远远的看见最后一道门后有一道明黄的身影,许清欢知道马上就到了。 离那身影越近,殿内的讨论声就越清晰,许清欢在不远处停下,进退两难。 进,就是打扰皇上;退,又无法向南瑾瑷交代。 想了想一咬牙,许清欢平稳地端着托盘上前去。 还未走出跨过最后一个门槛,许清欢只觉一道凌厉的劲风向自己袭来,就在她本能地想要挡回去时,眼前打下一片阴影——有人替她挡下来了。 许清欢抬头,只看见他魁梧的身躯,宽厚的背影。 就只是望一眼背影,她便被他散发出的压迫震了震。 “退下罢。”声音带着严肃,像是大钟,板正而沉重。 他声音落下,方才那暗卫就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不知是谁,许清欢先福了身子行礼再说。 “云战?”还未等到他开口,许清欢听到了南瑾瑜的声音。 “皇上。”云战双手抱拳,移开了他挡住许清欢的身躯。 “如歌?”看见许清欢出现在这里,南瑾瑜着实惊讶。 许清欢跨过门槛,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女北如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听到南瑾瑜的声音,倒是耳边传来下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许清欢微微侧头,见殿内数十人大臣,正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虽然说不出什么感觉,至少是不好的就是了。 大臣中许清欢只认得北如深和南瑾瑥两人。 “皇上,先皇曾下旨,乱闯紫宸殿者……”有一大臣站了出来,话说一半就停止了。 许清欢又微微侧头看了看,是那日在宫宴之上受责的礼部大人。 “咳……”南瑾瑜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并未让许清欢起来,反而凝重地责问:“如歌,你可知这紫宸殿非朕召见是禁止踏入的?” 许清欢头脑一懵,反射性抬头,一脸的认真,干脆回答:“不知。” 南瑾瑜着实未料到许清欢会这样回答,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语。 “皇上,臣以为,北家家规甚严,北小姐更是老太君亲自教导,若非有缘由,定不会闯殿。” 见云战为自己说话,许清欢微微扬起小脑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身形高大,英气逼人。左脸有一道斜长的伤疤,使他本来俊朗的面容显得狰狞了不少。 “云战言之有理。”南瑾瑜颔首,将视线移回许清欢身上:“你且说来。” 许清欢微微将端着托盘的手放低了些许高度,“回皇上,公主殿下说前些日子与皇上置气是她的不对,让如歌今日送来甜汤,望皇上能与公主殿下和好。” 闻言,众人貌似才看到许清欢手上端着一盅东西。 “这就是那甜汤?” “是。”许清欢将甜汤举过头顶奉上。 南瑾瑜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良久:“所谓不知者不罪,何况还是个误会。经后记着便是,回去吧!” 许清欢刚想谢恩,就被一道年老的声音给抢先:“皇上!” 她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五十来岁,但一声“皇上”却是中气十足,后来许清欢知道他就是当朝丞相——叶尚成。 “丞相可是有何看法?” “回皇上,北小姐常年在宫外,如何得知皇上此时在紫宸殿?又如何偏偏从紫宸殿偏门进殿?微臣以为,若是北小姐当真因公主所托,皇上便不能给北小姐一个不知者不罪的罪名!请皇上明察!” 不知者不罪不是不怪罪吗?为何丞相说这是罪名?许清欢蹙眉。 “还请皇上明察,还北小姐一个公道!”叶尚成刚说完,立马又站出几人,纷纷跪地,异口同声地请求。 见这跪地的几位大臣,南瑾瑜深知若不按照他们的意思,今日怕是商量不出所以然了,只能按住脾气:“竹默!” 听许清欢的话,南瑾瑜大概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可他不想将南瑾瑷扯进来,于是想委屈一下北如歌,先把事情带过,届时再与北如歌好生解释赔罪即可。北如歌从小都善解人意,他相信她也不会在意。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南瑾瑜话音刚落,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纤瘦的女子,以蝴蝶面具遮面,声音沙哑难听:“皇上。” “召公主殿下来紫宸殿。” 先帝就两位公主,一位是献计赐婚的南瑾珍,一位就是南瑾瑷。南瑾珍已出嫁多年,宫内便只有一位公主。 “是。” 听竹默的声音,许清欢不知为何觉得心口一疼,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平身罢。”南瑾瑜本也不想为难于北如歌,毕竟若说与谁有情分,除了他宠爱的亲妹妹南瑾瑷,现如今就只有北如歌了。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会拉她进这浑水……他想,曾经许下的话,大概是无法作数了。 “谢皇上。” 云战贴心地接过许清欢手上的托盘,许清欢朝他感激地点点头,悄悄地捏了捏发酸的胳膊。 有许清欢在,大家也无法继续议事,人人都保持沉默,就为了等待南瑾瑷的到来和所谓要给她的公道。 许清欢一直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有人盯着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可是至始至终那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弄得她浑身不舒服。 本来心中就郁闷,于是猛地抬头不满地瞪向视线的主人。 南瑾瑥?许清欢一愣。 她瞪了瞪南瑾瑥,却发现他不仅没有收回目光,反而打量得更加肆无忌惮,一双桃花眼轻挑,万种风情。看得她都忍不住微微脸红了。 “见过皇帝哥哥。”欢快的声音倒是让南瑾瑥收回了视线。 “又调皮了?”南瑾瑜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正想着皇帝哥哥呢,就见竹默来召小瑷了,莫不是皇帝哥哥也想小瑷了?”南瑾瑷满脸的笑意,像是春风拂过的桃花,绯霞满簇。 “小瑷,替朕煮了甜汤遣婢女送来便是,怎能让如歌替你走一趟?” “甜汤?”南瑾瑷的笑意褪去,立马浮上疑惑,轻轻摇了摇头:“小瑷不知道什么甜汤。” 见一旁的许清欢,她三两步上前,拉住许清欢又是一脸笑容:“原来北小姐在紫宸殿啊!适才在御花园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害得本公主好找呢!” 许清欢不可置信地看向南瑾瑷,她在说什么呀? “如此说来,你没让如歌送甜汤到紫宸殿?”南瑾瑜知道南瑾瑷的小心思,可是他并不打算戳破她。现如今,就是她陷害北如歌,他也是无法做到拆穿她,让她受罚的,哪怕是禁足他也不愿意见她不开心。 “没有。”南瑾瑷果断摇头。 “如歌……”南瑾瑜看向北如歌,只是唤了她的名字,并未再多言语。 他相信北如歌会明白,因为没有谁比北如歌更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舍不得南瑾瑷受半分委屈和伤害。以前北如歌也常替南瑾瑷顶罪,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可是他不知道,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北如歌:“不是这样的!” 许清欢情不自禁提高的音调,让南瑾瑜蹙眉。 “不是这样的!”许清欢满脸怒气地看向南瑾瑷,语气里全是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承认?!” “承认?承认什么?”南瑾瑷一脸的茫然加无辜:“本公主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明是你让我帮你送甜汤,明明是你让我帮你劝皇上与你和好的,为什么你却假装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本公主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何须假装?”南瑾瑷全是不明,眉头蹙紧:“本公主就说怎么说好一起游御花园的,为何走到半道就不见人了呢!原来是给皇帝哥哥送甜汤来啦!” “你不知道紫宸殿不能来不要紧,皇帝哥哥也不会怪你,可你为何要说谎陷害本公主呢?!” 若不是之前南瑾瑷确实这样请她帮忙,看她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许清欢当真会以为之前一切都是幻觉,南瑾瑷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北如歌!!”南瑾瑜不仅声音连脸色都沉了下来,阴云密布,“你可知擅闯紫宸殿者,死罪!诬陷皇室中人,死罪亦然!” 许清欢在袖子中的手紧捏成拳,满脸的怒气。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继续反驳顶撞时,却见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扬起小脸一片平静,张口更是清晰有力。 “臣女知罪!” 一句知罪,让南瑾瑜的脸色好看了好了不少,让下方的北如深一下子慌了神,让其余大臣更是神色各异,倒是南瑾瑥依旧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清欢朝着南瑾瑜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仍旧跪着,可是后背却挺得笔直:“臣女有罪,臣女不该离开万寿宫,与公主殿下一同游园!臣女有罪,臣女不该答应公主殿下帮忙送甜汤!臣女有罪,臣女不该走公主殿下指的偏门闯殿!臣女有罪,紫宸殿上,臣女不该实话实说!臣女知罪!请皇上赐罪!臣女绝不敢有半分怨怼!” “放肆!”许清欢一席话气得南瑾瑜满脸铁青,“啪!”的一声,一手拍在青绿古铜鼎紫檀木桌案上。 9 人丁单薄宫寂寞 “放肆!”许清欢一席话气得南瑾瑜满脸铁青,“啪!”的一声,一手拍在青绿古铜鼎紫檀木桌案上。 北如歌!!你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治你?!南瑾瑜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清欢。 许清欢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请皇上赐罪!” “皇上息怒!”北如深大步上前,跪下求饶:“如歌还小,不懂事!惹怒皇上,理应受罚,但请皇上念在爷爷的情份上,允许微臣代她受!” 见北如深竟愿替她受罚,若说许清欢心里没有动容是假的。可她不能让北如深受罪,北家就他这么一个男丁,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北家岂不是…… “皇上!”许清欢刚张开口,还未来得及发音就见南瑾瑥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北如歌是太皇太后亲赐给臣的将过门的妻,如若她犯错,理应由臣代罪。请皇上成全。” “皇上!臣以为……” “太皇太后驾到!”叶尚成刚开口,就被殿前一声通报打断。 “臣等拜见太皇太后。”北君语一跨进殿,殿内跪了一地。 北君语目不斜视,直直朝许清欢走去。“平身。” “见过皇祖母。”南瑾瑜从龙椅上走下来,上前行礼。 “如歌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北君语越过南瑾瑜,亲自弯下腰将许清欢扶起来。“哎哟……怎么这模样?谁惹如歌不爽快啦??” 北君语牵着许清欢的小手,和蔼可亲:“来,有什么委屈,同皇姑奶讲。” “皇祖母偏心!”南瑾瑷上前挽住北君语的另一边,撅着小嘴撒娇道:“皇祖母眼里就只有北小姐。” “你还说呢!皇祖母好不容易才将如歌从定远侯府请进宫一趟,就从佛堂回来的功夫就被你这丫头弄走了。”北君语笑着责备:“几个时辰都不给皇祖母还回来,皇祖母只好自个儿出来寻喏……” “你看看,若不是皇祖母亲自来寻,还不知你们怎么欺负如歌!” “哪有!皇祖母就是偏心北小姐。”南瑾瑷扯着北君语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小瑷只是跟北小姐开个玩笑,就把皇祖母急得。” “小瑷,你也不小了,要懂得分寸。”北君语敛起笑意,板着脸:“今日还好有你大皇兄和如深护着如歌,若是放到平常,岂不让如歌白白遭罪!” “是,小瑷知道了。皇祖母就别教训小瑷了。”南瑾瑷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北君语眼睛眨巴眨巴,眼眶立马就红了。 “嗯。既然是误会,未亡人就带如歌回宫了。”至始至终,北君语都牵着许清欢没有松开过,偏过头柔声对许清欢说:“别怕,有皇姑奶在。” 许清欢埋着头,点了点。默默地任由北君语拉着她回了万寿宫。 而那方,处理完政事的南瑾瑜直奔南瑾瑷的云居宫。 “皇帝哥哥。”一见到南瑾瑜,南瑾瑷方才因北君语责备而郁闷的心情立马烟消云散。蹦蹦跳跳上前一把扑进南瑾瑜的怀里。 “你呀!”南瑾瑜宠溺地屈指轻轻敲了敲南瑾瑷的额头,拉着她坐到一旁。“还是那么调皮!” “是不是皇帝哥哥也要与小瑷说教一番呀?”南瑾瑷嘟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朕哪舍得惹你不开心呀?”南瑾瑜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你此次确实不应该。你怎能明知朕在与众大臣在紫宸殿议事,还让如歌前来呢?” “我那还不是为了皇兄。”南瑾瑷故意别开脸,假装生气:“现在北如歌已经被指给大皇兄为正妃了,成为了丞相拉拢北家的纽带。如果今日能借着由头处理了北如歌,就断了两者之间的联系,自然比两者联合,对皇兄不利好。” “小瑷,朕说过,朝堂之事,朕自会处理。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南瑾瑜提过茶壶替南瑾瑷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以后莫要再打如歌主意了。先不说,若如歌因朕出了何事,北家会与朕生出嫌隙。就言未登基前如歌对你我兄妹二人处处照顾,就不该这般对她。” “我不管,只要是对皇兄好的事,我就会去做。”见南瑾瑜蹙起了眉头,南瑾瑷将凳子移到南瑾瑜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好啦,我知道错了。北如歌对我们有恩,以后我不那样对她就是了,你不要生我气了嘛……” 如果因为北如歌,北家靠拢了叶尚成,那南瑾瑜收回大权之事就难了。为了南瑾瑜,那她宁可背上恩将仇报的骂名!南瑾瑷这样对自己说的。 “你明白就好。”南瑾瑜伸手揽住南瑾瑷,轻叹一口气:“好了,知道你受了皇祖母责备,心里不好受,朕陪你用膳。” “好呀!”南瑾瑷立马高兴得跳起来,“最近学了几道菜,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 万寿宫。 大概是体贴许清欢心情不佳,北君语也未叫许清欢点茶,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自责了一番,又讲了些陈年往事。 虽然一直都是许清欢听,北君语在说,但看得出北君语很开心,就算想起很多伤感的往事脸上也是挂着笑意的。 “太皇太后。”白芷进内殿禀报,“晚膳已经备好。” “哦?是嘛?都这么晚了?”北君语望了望窗外,拉过许清欢的手:“瞧瞧皇姑奶,光记着自个儿说,都忘记时辰了。把如歌饿坏了吧?” 许清欢扶着北君语往外殿慢慢走去:“没有,皇姑奶说得很有趣,如歌还想继续听,都不想吃食了。” “小丫头,就数你嘴甜。”北君语呵呵直笑,长叹一口气,有些怅然:“如歌啊……你是北家的孩子,皇姑奶也就只能讲与你听了……” 你是北家的孩子,皇姑奶就只能讲与你听了……许清欢咀嚼着北君语的话。 是呢,北家人丁单薄,若论血缘,就她、北如歌和北如深与北君语最亲了。她一个人在宫里这么些年,即使这么多人照顾,怕是也会觉得寂寞吧? “母后。” 走到膳厅,南峣暄开口,许清欢才发现他。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刚福下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北君语拉了一把:“好了,就我们三人。那些个虚礼呀就免了!” “是。”许清欢点头,扶北君语坐下,然后坐到北君语旁侧。 “皇姑奶,吃食前先喝点汤,暖暖胃。”许清欢盛了一碗汤,吹了好一会儿,递到北君语手旁:“不烫不凉,温度刚好。” “好……如歌知道疼皇姑奶,皇姑奶这心头高兴呢!”看许清欢一系列的动作,北君语心头暖洋洋的,端着汤,浑浊的眼中竟闪了闪光。 “那是因为皇姑奶疼如歌嘛!”许清欢笑了笑,抬手去夹稍远的菜,筷子落下之时,与另一双筷子轻轻碰撞。 许清欢抬头,与南峣暄对视,四目相撞。 “奴婢知错。”同时,白芷和香蜜默契认错,立马上前替许清欢布菜。 许清欢不自然地笑了笑,拔了两粒米饭。 南王……南峣暄……血玉……阿九……许清欢淡眉轻蹙,咬了咬筷子,抬头偷偷打量着南峣暄。 见他正认真地将菜中的葱花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哦。想着如歌难得进宫一次,母后便吩咐御膳房按照如歌的喜好置膳了。”北君语讪讪地笑了笑,“人老了,想着这头儿就忘了那头儿了。唉……” 南峣暄轻轻勾唇,但笑不语。 他也不吃葱??许清欢怔怔地看着南峣暄,看他夹菜,看他伸筷,越看越是激动,越看越是欣喜。 左前方。许清欢刚在心里说,下一刻,南峣暄的筷子就伸向他左前方的盘子。 右手侧。下一刻,南峣暄的筷子就伸向了他右手侧的盘子。 放下筷子,喝一口手旁的饮品。果然,南峣暄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小口。 “如歌何故看着阿暄?” “啊?”一时欣喜,许清欢竟然忘了身旁还有其他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皇姑奶,如歌只是在想,王爷带着面具怕是不好吃食。” “哦?”北君语闻言,看着南峣暄竟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可算是有人嫌弃你那面具了……哈哈哈……” 用完膳不久,南峣暄就离开了。 北君语又拉着许清欢聊了好一会儿,想着天也晚了,便让许清欢去歇着了。 回到侧殿,许清欢提了提云战,又向香蜜问了一些关于北如歌与南瑾瑜小时候的事。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倒是把她气得不行。 据香蜜说,南瑾瑜生母去世后,在宫里总受欺负。 而北如歌从三岁起,便跟着北君莫进宫,那是北如歌处处护着南瑾瑜,几次三番替闯祸的南瑾瑷顶罪,好几回被打,半月有余无法下榻。对南瑾瑜用“好”字来形容都觉得不够。 直到他登基,两人才淡了来往,后来北君莫去世,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而且香蜜告诉她,北如歌之所以现在不能说话,也是因为南瑾瑜。 南瑾瑜登基前夜,他所住大殿走水,是北如歌冲进火海把他救出来的。 南瑾瑜只是被熏晕过去,而北如歌却被呛坏了嗓子。为了不让南瑾瑜愧疚,定远侯府硬是瞒住了天下人,包括南瑾瑜。 听香蜜讲述,又想起在紫宸殿上,许清欢气得直哆嗦。 可就在许清欢气头正盛,南瑾瑜竟然来到了万寿宫的侧殿。 “北小姐,皇上在院子等您您。”门外传来沙哑的声音。 10 菡萏清香自青园 “北小姐,皇上在院子等您。”门外传来沙哑的声音。 许清欢随口应了一声,香蜜却是神色变了变。 北如歌整理了一番,拉开房门,虽然她气得想用剑刺拉他几道口子,但毕竟自己身在皇宫,他贵为皇上,若是他有闪失,北家就完了。 “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北如歌没有像之前一样福身行礼,而是庄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面对北如歌这一行礼,南瑾瑜愣在原地,伸出去扶她的手僵在空中,“如歌,你……” “皇上深夜前来,可是想好了臣女的罪名?”南瑾瑜没让她起来,许清欢就跪着说话。 “如歌,你怪我了,对吗?”南瑾瑜伸手将许清欢扶起,拉着她的手臂并没有放开。 在众人面前,他言朕;在南瑾瑷面前,他亦自称朕;可是对北如歌,他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臣女不敢。”许清欢微微挣扎,退后了两步,与南瑾瑜拉开一段距离。 “以前你也总是跟我护着小瑷,我以为即使我不说,你会明白的。”南瑾瑜看着许清欢的疏离,心口觉得闷闷的。“小瑷是我妹妹,我答应过母后要好好照顾她的,我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 他跟她说对不起?一个帝王,放下身段,跟她道歉! 许清欢看着满脸歉意的南瑾瑜,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反而觉得心疼。心疼北如歌,心疼她的妹妹。 尽管他贵为一国之君,哪怕他跪下道歉,也抵不过他带给北如歌的伤害。 “皇上此言就折煞臣女了,臣女不敢当。”许清欢面无表情,语气中尽是讥诮。 她见南瑾瑜因为她的态度发怔,是,北如歌从来都是为他牺牲,也许从来没有跟他使过性子。 许清欢上前一大步,仰着头直逼南瑾瑜的眼睛,缓缓开口:“皇上也道是以前,以前北如歌懂皇上。可是我问一句不该问的:皇上懂北如歌否?” “皇上只知公主殿下出生丧母,您可知北如歌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皇上只知公主殿下年幼,您可知北如歌比皇上年少,比公主殿下年幼亦然?皇上只知公主殿下需要照顾,您可知北如歌也需要被人保护?” 虽然许清欢没有受过府邸宫廷礼仪,不了解王者霸气,但她从来都是站在山巅俯瞰人世,那浑然天成睥睨天下的风度却是无人能及。 她就这样淡淡地站在南瑾瑜面前,竟让南瑾瑜和他身后云战感觉几分压力。“以前北如歌为皇上能够奋不顾身,受尽委屈与苦楚,却终究抵不过公主殿下一滴眼泪在皇上心口烙下的印记。” “如歌……”许清欢一番话,句句敲在南瑾瑜心上,不轻不重却字字带刺,扎得他隐隐作痛。 “我今日之言,并无他意。”许清欢朝南瑾瑜再行了一次跪拜大礼。“只是想请皇上明白,公主殿下有皇上悉心照顾,从今以后,北如歌也自有人疼护!” 一句自有人疼护,让这万寿宫侧殿几人各是心中一震。却不知有几人能明白这番话中的“我”与“北如歌”。但至少有人是明白的。 “夜寒天凉,皇上龙体尊贵。”许清欢再是一拜:“恭送皇上。” “你……”北如歌向来温婉,从来未曾讲过半个烈性字眼。如今这一番言语,惊得南瑾瑜浑身发抖,后退半步,指着许清欢半晌也吐露不出半字,最后拂袖而去。 待南瑾瑜带着云战和竹默离开偏殿半晌后,香蜜一把跪在许清欢跟前,哭得满脸泪痕:“小姐!” “怎么哭了?”许清欢扶着香蜜一同站了起来,掏出丝帕轻轻替香蜜擦拭着泪水,柔声询问。 “小姐。香蜜是替小姐高兴。”香蜜又哭又笑,胡乱地抹着眼泪,抽抽噎噎:“香蜜跟着小姐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人这般相护小姐,就是老太君也未曾像小姐您这般……” 开口闭口全是小姐,若是有个人在旁,定是会云里雾里不明就里,而此时许清欢明白,哪句说的是她,哪句小姐说的是北如歌。 “好了,别哭了。”许清欢柔声地安抚着香蜜,“你看,眼睛都肿了。” “奴婢替小姐谢过小姐。”香蜜说着又是跪下。 许清欢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好了,去歇息罢!” “是。” 躺在偌大的殿内,许清欢以手枕头,盯着房梁出神,将她今日所历所知之事细细消化。 月渐西,寅时前后,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许清欢从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衾钻出来,穿戴好之后,在殿内寻了片刻,取了一个紫花玻璃瓶拉门出去。 “小姐。您这是要去何处?”尽管许清欢放轻动作,但香蜜从小在定远侯府受规矩,自然很是小心,察觉到许清欢出门。 “皇姑奶宣我进宫,怕想我为皇姑奶点茶。”许清欢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与香蜜解释:“点茶除了茶好,水更是极为重要。趁着天气尚好,我去集些天落水,等皇姑奶醒了,给皇姑奶点茶喝。” “小姐真是用心。若是其他人,定是差婢子们去做,哪会亲自起早。”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许清欢抱着紫花玻璃瓶带着香蜜出了万寿宫。 对,谁对她好,她就对睡好。许清欢的世界,简单透明得比一张白纸还要干净。 在万寿宫周遭的地方集了些天落水,但仍旧不太够,于是走得更远了些。 “香蜜,你有没有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 “香味?”香蜜深吸一口气,摇头回答:“没有呀,奴婢并未有曾闻到。” 许清欢抿唇疑惑,是有清香的呀,是什么呢? “小姐,这天候还凉。出门急,又未带披风,要是入了寒气就不好了。”香蜜见许清欢的衣裙因这天气都润湿了,不由得有些心疼。“若不,我们回宫吧?” “无事,我自来受得住寒气。”见香蜜仍旧犹豫,许清欢不由得开口:“那你回宫替去取披风来,我先集着这天落水。” “是。”见许清欢做了决定,香蜜也不敢违命,想了想,走前又添到:“宫里许多地方不可去,小姐千万莫要乱走,在此处等奴婢回来。” “好。”许清欢笑着答应,手上依旧忙着。 “呼……”许清欢长吁一口气,面前一片寒气。 呼吸之间,仔细感受空气中暗香浮点,菡萏?许清欢蹙眉,不对呀,这隆冬初春,怎会有菡萏清香呢? 许清欢抱着紫花玻璃瓶跟着清香之气,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院落。 “青园?”许清欢望着门前清隽秀美的两个字,轻声念出。 再仔细嗅了嗅,是菡萏的清香。许清欢欣喜迈脚跨进青园。 回去取披风的香蜜,刚回到万寿宫便撞见了来偏殿伺候的白芷,于是便一同去接许清欢。 到了先前的地方,却找不到许清欢的身影,又想到昨日许清欢误闯了紫宸殿,白芷一下子就急了:“你确定先前是在这里与北小姐分开的吗?” “是。” “你先别急,北小姐有没有与你讲之后要去何处?或者你们出来,聊了什么?” “没有。小姐答应奴婢在此等奴婢回来的”香蜜手抱绒毛锦色披风急得险些又掉眼泪。突然想起方才临走时许清欢问的话:“对了,小姐问奴婢,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淡淡的。” “香味?”白芷蹙眉,这季节,除了梅花开着,都已被雪埋了根茎,哪里会有香味。虽然这宫里还有梅园,不过因为太皇太后不喜梅,这附近确实没有一株梅树。 她又仔细嗅了嗅,确实有几分清香。清香?白芷细细思索,突地脸色一变:“坏了!” 北小姐莫不是去了钦天监那位大人的青园?! 11 自有道理赠清莲 “哇……”走进园子,许清欢被园中的美景惊住了。 满园的菡萏,含苞待放,亭亭玉立。翡翠的绿,雪玉的白,中心又是旭日的红。一青一白一红交杂而处,格外别致。 微风拂动,绿叶簇着雪白的荷苞,白色的与红色的低语,红色的又袅娜地藏在绿叶之间。 “好美呀……”许清欢抱着紫花琉璃瓶怔怔上前。 她一步一步靠近,笑意渐渐从嘴角漾开,澄澈的眸子星辰璀璨。 沉浸在美景中的许清欢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笑颜的展开,满园的清荷次第徐徐盛开。 这一画面却是落在了许清欢身后二人的眼里,两者皆是一脸欣喜。 “青冥,是主子!是主子!”雪霁拉着青冥的月白宽袖,激动得险些落下眼泪。 “终于出现了。”青冥眉间染上几许柔和,见雪霁激动得不能自己,提醒道:“但她不是黛蕊。” “不可能!除了你,就只有主子才有让菡萏齐放的能力。”雪霁反驳,指着许清欢:“她笑了,菡萏全都开了。” “顶多只能是你家小主子。”青冥见摇曳的清荷嘴角浅浅笑意,“黛蕊与我同根,我还识不得?她能有此能力,大概是因为身上有黛蕊灵力。” “小主子?她是主子的……?” 青冥摇头。“不,虽看不出她真身为何,但确实不是菡萏。” “那她是……?” “她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一出现,我们需要的东西自会聚集到她身边,就不用我们再大海捞针了。” “你是说,只要都聚集了,我们就能够去接主子了?” 青冥颔首。 “那我们现在……?”雪霁眨巴眨巴眼看着青冥,话到一半就停下,等待青冥接下去。 青冥看了雪霁一眼,接过话:“我们现在就等,等他们出现在她身边,再加以引导。” 从美景中回过神来的许清欢听到身后隐约有人谈话,转过身来,见青冥和雪霁正朝自己走来,福了福身子:“清香飘远,追香至此,扰了园子清幽,还请恕罪。” “满园菡萏为君开,一切皆是有缘,小姐不必介怀。”青冥将许清欢的容颜尽收眼底,更是笃定。 是她!一定是她!容貌,北如歌与她确实相差无几,皆与黛蕊有七八分相似;但那眉眼暗藏的妩媚是黛蕊独有的风情。这就是北如歌所没有的。 虽然他至今也未弄明白,明明是一人,为何却成了双生。两人生得如此相像,难怪他之前误以为北如歌就是他要寻的人。 “公子不怪,北如歌在此谢过。” 许清欢悄悄打量了一番两人,皆是气度不凡。 男子月白锦袍,清远俊逸,就好似这园中荷花,高洁。 而那女子娇小可人,眉目盈盈,剔透极了。 “原来是北家小姐。”青冥轻轻一拱手,再言语:“我叫青冥,她是雪霁。直呼姓名即可。” “唤我如歌就好。”见对方友好,许清欢也轻松不少。 许清欢指着雪霁的素衣薄纱好奇地问:“你……不冷吗?” “啊……”雪霁扯了扯衣裙,嘻嘻笑了两声:“还好,很是凉快。” 许清欢讷讷点头,侧了侧身,看着荷花灵机一动,转脸望着青冥和雪霁,小心翼翼地询问:“如歌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能否允我集这花叶清露?” “如歌可是要用这清露点茶?” 许清欢眉梢微挑,讶异不已:“你怎么知道?” “如歌在宫宴点茶五盏,茶香满殿。我敢保证,这宫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你北如歌的。”雪霁上前拿过许清欢手里的紫花琉璃瓶。“那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见雪霁率真,许清欢学着青冥方才的模样:“请讲。” “也为我和青冥点茶两盏如何?” “自然不敢推脱。”雪霁和青冥给许清欢的感觉很亲切,她很喜欢:“只是……能否改日?” “你不就想着收集天落水吗?”雪霁将琉璃瓶中的天落水悉数倒了个干净,见许清欢先是着急,后是惋惜,再是微愠,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你替我们点茶,我帮你收集清露,时间应该刚刚好。”雪霁玩着手中的琉璃瓶,解释到:“之所以倒了,是不想这荷香清露与之前的混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集满一瓶子。” “屋里请。”青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许清欢也不好推辞。 屋内许清欢静心点茶,屋外雪霁坐在一旁,指尖微动,清露悉数浮到空中,一颗一颗像是排着队伍一般,跳进琉璃瓶中。 “恕如歌见识浅薄,在这隆冬初春,园中怎会有荷花盛开呢?” “受上天恩荫,这里灵气最是充沛,青园的水养出的莲,开常年,不落不败。” 许清欢惊叹:“竟如此神奇!” “你喜莲?” “喜欢。”许清欢爽快回答,手上调膏的动作毫不因此有所停顿。“不知为何,菡萏的清香让我很是亲切。” “我也是。”青冥微微勾唇,看着专心点茶的许清欢,轻轻合上双眸。 才片刻功夫,青冥睁开眼,眉头紧蹙,眼中尽是复杂:怎么可能?!他竟然看不到她的本身,也看不到她的前世,就是她今生的前十几年他也看不到。 “好了。请。”许清欢咬盏分好茶,奉上。 青冥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接过茶。 “哈哈……我就说时间来得及吧。”雪霁笑盈盈地进屋来,捧着琉璃瓶到许清欢跟前:“你看,集满了吧?” 许清欢看了一眼瓶中水。澄澈晶莹,确实是天落水。笑着将茶奉给雪霁:“有劳雪霁了。” “果然好手艺!”雪霁喝了一口,满眼放光,突地又黯下来,双手摊开:“完了,这一喝如歌点的茶,以后就得过上没有茶滋味的日子了。” “呵呵……雪霁打趣如歌了。”许清欢笑了笑,见天色已亮,快到辰时,起身欠了欠身子:“时候不早了,如歌还要回万寿宫为太皇太后点茶,告辞了。” “且慢。”一直沉默的青冥突然出声叫住已经跨出房门的许清欢。 许清欢回过头,见青冥起身走上前。“如歌为我二人煮茶,无以言谢。” “呵呵……青冥说笑。”许清欢微抬手中琉璃瓶:“满瓶天落水可是无价之宝。说来,还是如歌赚了呢。” “你说你喜莲,不如赠予清莲,以表情谊。” “这……”许清欢看着院子中的莲花甚是喜欢,但喜爱与占有不同。 “呐,你拿我和青冥当朋友吗?”雪霁虽然不知道为何青冥要送许清欢清莲,但青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而且她也觉得与许清欢相处时周遭的灵气更纯净,她很喜欢。 “能与二位相遇,已是我的荣幸。若是能与二人成为朋友,那真是我的福气了。” “那你若是当我们是朋友,就收下青冥的礼物咯。” “好。”话到此,许清欢便不再推辞,倒是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问了一句:“那我能不能要两株?” 担心青冥和雪霁会以为她是贪心之人,许清欢急急解释:“昨日有一位朋友救了我性命,我听说他痴爱火莲,如果能得青冥和雪霁赠莲,我想送给他。” “但就像雪霁说,我们是朋友。将朋友所赠之物转赠他人,我认为此非君子所为。所以……”许清欢伸出食指,举在鼻尖,模样可爱地乞求:“我想替我那位朋友再讨一株,可否?” 青冥颔首,看着许清欢精灵的表情,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那张相似的容颜。“你能喜欢,自然是好。” “谢谢青冥,谢谢雪霁。” “恐怕你现在没有时间去采莲了。寻你的人已在门外。”青冥柔和的神色立马收起来,换上的是许清欢没有见过的冷漠。 经青冥一提醒,许清欢一手拍在脑门,脸蛋满布苦恼:“坏了,我光顾着自己,忘记香蜜了。” “你先去吧。清莲,稍后雪霁给你送来。”说完,青冥便转身进了屋子。 许清欢望着转变突然的青冥,一下子有些不能适应。 “别担心,他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冷的,玄乎的样子。”雪霁拍了拍许清欢的肩,笑嘻嘻地跟她说再见。 许清欢点着头往青园门口走去,一路上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见面,却感觉很是熟悉,相处更是放松。朋友?恩,真好。 “香蜜!白芷!”见二人在青园门口一脸凝重,许清欢笑着迎上去,询问:“怎么了?” “小姐,您没事吧?”香蜜刚才在来的路上听白芷说了这青园里的大人是如何的冷漠,和惹怒这位大人的后果多么严重时,当即吓得腿软还摔了一跤。 “没事呀!”许清欢笑嘻嘻地把紫花琉璃瓶递给香蜜:“你看,这青园的雪霁帮我收集的清露。满满的一瓶呢!” 想到香蜜刚才担心的神情,许清欢有些内疚地说:“对不起啊,害你担心了。说好在原地等你,一不小心就离开了。” 香蜜含着眼泪不落下,一个劲儿摇头:“小姐没事就好。” “北小姐,您说……”白芷看着许清欢完好地出现在眼前已经觉得是幻觉,听她说雪霁帮忙收集清露更是不可思议:“这清露是雪霁姑娘帮您收集的?” “对呀!”许清欢点点头,笑了笑,拉着香蜜快步离开。“快走吧,回去给皇姑奶煮茶。” 白芷被许清欢的回答惊呆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三人走到门口,许清欢看见不远处的亭子回桥上,南瑾瑷和另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在争吵着什么,然后那个女子伸手推了南瑾瑷一把,南瑾瑷向后退了两步之后,又顺势退了几步掉落湖里。 那女子一下子慌了,一群宫女也是慌了,却不见人去救南瑾瑷。 伴随着“噗通”一声的是香蜜的惊呼:“小姐!!” 12 救人反而遭陷害 “皇上,臣妾冤枉!” 换了一身衣裙的许清欢再次出现在正殿时,那个华衣女子正跪在南瑾瑜跟前,拉着南瑾瑜的龙袍泪流满面。 南瑾瑜冷冷斜了她一眼,只顾揽着同许清欢一样换了衣裙的南瑾瑷温声细语。 听香蜜说,她是南瑾瑜唯一的贵妃——丽妃叶泽韵。太后的亲侄女,叶尚成的女儿。 “如歌。”许清欢一出现,北君语和太后同时唤到。 许清欢轻轻一福身:“如歌见过皇上,见过皇姑奶,见过太后,见过南王殿下,见过梁王殿下,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说完这长长的一串人物,许清欢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得知许清欢在,大家都想来此得一盏许清欢亲点之茶,却不料撞上南瑾瑷落水,许清欢救人。 “还行礼作甚,快过来喝了这碗姜汤。”北君语起身上前拉过许清欢,语气中满满的怜惜。手触碰到她还湿湿的发丝,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怎么不弄干了再出来?受了冻,让皇姑奶如何与你奶奶交代!” “如歌听香蜜说,皇上想快些弄清事情,所以就披头散发出来了。还请各位见谅。”由于南瑾瑜派人催促得紧,许清欢披散着头发出来。 许清欢一身白裙,及腰的墨发,不施粉黛,倒是显得清丽出尘,疑是仙女下凡。 若不是场面混乱,此等国色怕是又要叫人惊叹一番。 “虽然白芷将她看到的经过讲了一遍,但因白芷心里想着其他事,看得并不太真切,且韵儿和小瑷各执一词,皇上也信你说的话,你且细细说来。”显然北君语被闹得有些头疼。 “如歌从青园回来,到万寿宫前,看到公主殿下和贵妃娘娘在回桥上不知道在争吵什么,然后贵妃娘娘推了公主殿下一下。公主殿下后退了两步。” 说到这里,许清欢停顿了一下,看了依旧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的叶泽韵一眼,才继续开口:“公主殿下本来可以稳住身子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公主殿下又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落下了湖。” “皇上,你听,北小姐都说了,臣妾不是要害公主落水的。”闻言,叶泽韵泪痕满布的脸竟然笑了,她紧紧抓着南瑾瑜的龙袍,好像若是不用力一些,南瑾瑜整个人都会消失一样。“皇上……!” 看到这一幕,许清欢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寿宴那日,那个礼部尚书跪在地上不断请罪不断谢恩的情景。她心底再次浮起那种悲凉的感觉。 “虽然韵儿确实推了小瑷,但依北小姐所言,小瑷落水,确非韵儿所害。”之前说了那么多好言好语,见南瑾瑜对叶泽韵的脸色依旧没有半分缓和,太后的面子很是挂不住。“韵儿也承认推了小瑷一下,是她的不对。难道皇上还要将韵儿未做之事强加在她身上?!” “那依太后所言,是小瑷自己往湖里跳,陷害丽妃不成?!”一听太后为叶泽韵撇开关系, 南瑾瑷终于将埋在南瑾瑜怀里的脸转向众人,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说话还抽抽噎噎的。 南瑾瑜眉头紧锁,一边轻轻拍着南瑾瑷的背,一边转头看向许清欢。 她知道南瑾瑜肯定是让她帮南瑾瑷,但是她是许清欢。她不会为了南瑾瑜而掩盖事实而说谎;更心疼她的妹妹,凭什么每次都要将北如歌推到刀尖浪口? “皇上,如歌该说的也说了。确实,照常理而言,贵妃娘娘那一下,绝不至于将公主殿下推进湖里。” “本公主知道了,你是记恨昨日本公主与你开玩笑,害得在紫宸殿受了些委屈,就伙同贵妃一起来陷害本公主。”南瑾瑷“噌”地一下站起来,“好了,你现在是梁王未过门的正妃,你有梁王和太后为你撑腰,你还有皇祖母疼你,你当然忍不下昨日那一口气啦!” “好,本公主跟你道歉,对不起!昨日是本公主不对!”南瑾瑷越说越激动,音调越来越高,眼泪像是没完没了一样往外掉:“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样诬陷我,呜呜呜……” 然后,南瑾瑷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北如歌!!”见南瑾瑷哭得又凄又惨,南瑾瑜一颗心个拧成一团,朝许清欢大吼:“朕说过了,让你受委屈,是朕的不是。但你不能把气撒在小瑷身上!!” 看着南瑾瑜的反应,许清欢脑子一懵,一种讥讽爬上小脸。 她只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她欺负人了? 想到北如歌为南瑾瑜做过的一切,想到昨夜南瑾瑜的话,想到南瑾瑜每次为了南瑾瑷伤害北如歌,许清欢心口的火燎原般地烧了起来。 他南瑾瑜究竟把北如歌当成什么了!! “南瑾瑜!!”许清欢气得发抖,直呼南瑾瑜的名讳,震得蹲在地上南瑾瑷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哭泣。“从昨日开始,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 “我说过了,今天我再说一遍,也说最后一遍。昨天是南瑾瑷带我去御花园,是南瑾瑷请我帮她送甜汤,是南瑾瑷带我到紫宸殿,是南瑾瑷让我从偏门进去的!” “还有,方才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半句虚言。贵妃推了南瑾瑷,但是南瑾瑷落水绝对不是因为贵妃推的那一下就能造成的。至于南瑾瑷为什么落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昨日,我帮她,却被戏弄;今日,我救她,倒是背上一个诬陷的罪名。我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许清欢瞪着南瑾瑜,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有一点,愿皇上圣明,今日我以下犯上,是我一人之罪,与北家无关。不管皇上是要将我千刀还是万剐,我都跪谢皇恩!” “说什么糊涂话!”北君语一下子站起来,因为起得急,有一瞬间眩晕,抚着头上前,搂住许清欢:“今日谁要动如歌半根毫毛,先从未亡人身上踏过去!” “太皇太后!”见北君语说这般重话,众人皆惊惶上前。 “敢请皇上赐罪!”许清欢迎着南瑾瑜阴沉的脸色固执地跪下。 南瑾瑜站在原地,手紧握成拳,咬着后槽牙,将唇抿得泛白。 “既然皇上不语,那就是不治罪了。”许清欢提起衣裙起身,转身看着北君语,一瞬间就红了眼睛,虽然相处甚短,但她很是喜欢眼前这个亲人。 可是她现在脑子很乱,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下去,哪怕是一刻! 许清欢又缓缓跪下,给北君语磕了三个响头。 “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北君语颤抖着的嗓音满满的心疼,僵在空中的手颤抖着。 “皇姑奶,您对我的疼爱,我将铭记于心。”许清欢抬头看向北君语,眨眼之间,泪水盈眶而出:“请皇姑奶原谅我的不孝,这个皇宫,我不敢住!” “如歌……你就别说话刺激太皇太后了。”太后扶着颤抖的北君语,语气是既想劝又无可奈何的沉重 “大家都在呀!”一个轻快的声音打破殿内沉重的氛围。“如歌!” “雪霁?”因为落泪,此时许清欢仍旧鼻音浓重。 “你怎么哭啦?”雪霁脸色一凛,关心到。 “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去!”这上万年的岁月,她最亲近的就只有青冥和黛蕊,难得遇上一个她喜欢的,雪霁哪能容忍让人欺了去。 许清欢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你怎么来了?” “你傻啦?”雪霁笑着从身后的随从取过一个白地瓷梅瓶,里面插着一朵妖冶的火莲。“我是来给你送清莲的呀!” “啊……对不起,我又忘了。”许清欢不好意思地接过梅瓶。“谢谢。” “哦,对了。”雪霁从衣袖里取出一块腰牌系到许清欢腰间,“青冥说,这火莲是赠予你朋友的。至于你的那份礼物,他说他觉得你应该不太喜欢独苞而放,所以让我把这腰牌给你。” 许清欢一怔,好像她确实不太喜欢一枝独秀。 “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了。”雪霁完全无视殿内其他人,像来时一样,突兀离开。“青冥说,青园的菡萏随时为你盛开。有空来青园找我呀!哦,这一句是我说的。” 大殿内一片寂静,除了许清欢,全都一片震惊地看着许清欢腰间的腰牌。 自钦天监成立以来,青园的存在已上百年,那里头的大人,是帝王都要敬三分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得到青园那位大人的邀请。 “皇姑奶保重!”许清欢退了几步,决绝转身。 走了两步,又调转了方向,向离殿门不远的云战走去。 她朝云战福了福身,然后将怀中的火莲双手奉上:“谢将军昨日救命之恩。听闻将军痴爱红莲,今日凌晨特向青冥讨了这火莲,以表谢意,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云战一个老将,面对这一朵开得极是妖冶的火莲和那清丽的容颜,一时竟有些无措,握拳又松开以缓解情绪。慢慢抬手接过梅瓶和莲花,蹦出生硬地两个字:“谢谢。” 许清欢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留给众人一个纤瘦的背影,雪白的衣裙,随风摇曳,像是一片雪花,走出视线就融化消逝。 “还险些没了性命?!!!”北君语低吼着,浑浊的眼中溢满泪水,紧紧撑着不让它落下,哆嗦着挥手:“都走!走!走!这万寿宫容不下这么热闹生气!!” “太皇太后……” “走啊!!是要等未亡人亡了才肯走是罢?!”北君语气得直哆嗦。 “母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峣暄上前,扶住北君语,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都散了。以后来万寿宫莫要挤在一起。” 众人正准备行礼退下,南峣暄挥了挥手,众人只好悄然离开。 “太皇太后。”待众人离开,白芷小心上前,声音带着颤。 北君语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抱着一个紫花琉璃瓶:“抱着这个作甚?” 白芷犹豫片刻,缓缓上前,将紫花琉璃瓶递到北君语跟前:“回太皇太后,这是北小姐今日寅时早起去收集的清露,说是为了给您点茶用。” 北君语缓缓伸手接过琉璃瓶,抱在怀里,瓶中的水因她颤抖而微微漾起涟漪。 她方才含着的泪水终于在此时落下,滴在清露之中,无声中听见了清脆的水滴声。“阿暄……这宫里的血雨腥风,母后看了几十年……如今,那丫头一委屈,母后这心头就受不住了,看来啊,人果真是老了!!” “阿暄啊!母后老了,硬不下心了。”北君语紧紧地抓着南峣暄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向高座,长叹一口气:“阿暄,母后帮不了你了……母后知道你能干,你能不能答应母后,至少……给北家留一条血脉,哪怕一人……让母后以后入了土,见着北家的人也好有个交代!!” “好。”南峣暄回答,声音不大,但却不容置疑。 13 月事突来卧爷怀 “北小姐可是要徒步回府?”从万寿宫出来,许清欢只顾着往宫外走,听到有人从后方问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 见南瑾瑥一身紫色蟒纹华服,他身侧停着一辆朱漆马车。 许清欢看了看马车,望了望他,又想了想宫里到定远侯府的距离,确实相隔甚远。可是南瑾瑥没有开口,她总不能求他稍她一段路程吧? 于是她也就站在原地,不笑不语,静静地望着南瑾瑥。 轻拂而过的风,挽起许清欢如绸的墨发,与她素白的裙摆一般,随风起舞。 好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出尘绝世不自知,光泽莹润自夺目。南瑾瑥不禁在心里感叹,后宫有佳丽美人,民间亦有如玉佳人,却不及她一分动人。 若不是他大业未成,如不是她身份特殊,得此良缘,他何须再三思量。 南瑾瑥走上前,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如不嫌弃。” “劳烦。”许清欢扶着南瑾瑥的手,钻进马车。 毕竟是人家的马车,许清欢在车内寻了一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闭目靠着车壁,不做打扰。 耳畔是马蹄的“踏踏”声,马车微微有些颠簸。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定远侯府,许清欢无声地叹了口气。 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绞痛,许清欢突地睁开眼,眼底涌现慌乱。她立马抬手搭在自己手腕上,感觉许久,才暗舒一口气——还好,不是毒发。 可是脉象正常,为何腹中疼痛难耐呢?许清欢淡眉紧蹙,光洁的额头已有涔涔冷汗。她将下唇咬住,粉唇一刻就失了颜色。 见许清欢将自己轻轻蜷缩,南瑾瑥侧目望过去,一张小脸血色尽失,双臂将自己环抱。 以为是许清欢方才跳水救南瑾瑷,且秀发未干,又受了风,所以冻着了。南瑾瑥往她身旁坐了坐,刚解开自己的披风,余光瞥见她的白裙上隐隐有血迹。 南瑾瑥伸手握住她的皓腕,轻轻一带,许清欢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她惊愕抬头,入眼的是他干净的下巴,龙涎香扑鼻而入。许清欢挣扎想要离开,头顶响起南瑾瑥温厚的声音:“别动。” 南瑾瑥瞥了一眼她臀部的白裙,了然于心。果然…… 他虽不是女人,可梁王府的女人却不少。女子的月事,他还是知晓的。 他将披风解下,将许清欢裹在其中。 许清欢刚想对他说声“谢谢”,话还未出口,整个人就被南瑾瑥抱起,放在他的腿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将她揽进他的怀里。 龙涎香充斥在她的鼻歙,让许清欢很是不舒服,她还是喜欢阿九身上的茶香,清淡好闻。 南瑾瑥将手移到许清欢的小腹处,轻轻揉了揉,引得许清欢身子一个颤栗。 “别……”带着颤音的字从她唇角泄出,许清欢小手抓住南瑾瑥的大掌,不满地瞪着他。 恰好南瑾瑥低头,四目相接。许清欢从他眸子中望见了自己窘迫的模样,懊恼地别过头:“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梁王放下如歌。轻微疼痛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许清欢的小耳朵微粉,南瑾瑥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一抹笑意浮上他邪魅的俊脸。“你我早晚会是夫妻。” “可……” “听话,这样你会好受些。”南瑾瑥一双铁壁将她紧紧地锢在怀,若是平日,许清欢还能挣扎一番,或者直接将他扔出马车,她也不知为何,此时疼痛难忍,浑身乏力。 既然无法挣脱,许清欢识趣地放弃。不过确实,这比靠着车壁好,不知是披风裹身的缘故,还是南瑾瑥怀抱的温暖,许清欢觉得好受了许多。 抬头望了一眼南瑾瑥,俊逸妖冶的脸庞,一双桃花眼微勾,妩媚潋滟。许清欢想,若他是位女子,该是何等的绝色呀? 待许清欢回过神来,看着这放大在眼前的俊脸轻呼一声,伴随着他温厚的声音,暖热的呼吸扑在她雪白的颈项:“对本王的相貌可还满意?” 许清欢一阵羞恼,垂头闭目。 “呵呵……”通过南瑾瑥的胸膛,许清欢听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声。 为了不再做出丢脸的事,许清欢靠着南瑾瑜的胸膛,闭眼假寐。 疼痛才缓解一会儿,又卷土重来,且更是猖狂。许清欢一直闭着眼睛,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想要握紧拳头忍耐过去,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半分力道,且感觉浑身都透着寒气,就是呼吸也觉得好生费力。 察觉到许清欢的异样,南瑾瑥低头查看,饶是他也一惊。 许清欢额头涔涔虚汗凝聚成珠,额前的发根尽被浸湿,就是贴在脸颊的秀发也被汗湿,小脸苍白如雪。眼睛合住,淡眉却紧紧蹙在一起,唇瓣微张,呼吸短促。 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好像很用力,但其实并没有半分力气。南瑾瑥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了,吩咐车夫,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焦急:“快些。” 府中的姬妾也有来月事难受的,他偶尔也有前去陪着的,但没有哪一个像许清欢这般厉害。南瑾瑥猜度,虽然是冬末了,但天气仍旧寒凉,许是刚才又是落水,又是受风,情绪过于波动,才这般严重。 怀里的人儿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软软的。南瑾瑥抬手替她拭去额头的汗,大手捧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再忍一会儿,快到了。” “嗯。”许清欢迷迷糊糊地应了他一声。 见许清欢头脑还保持着清明,南瑾瑥不禁舒了一口气。呼吸间,他展开的眉又重新蹙起,香味? 南瑾瑥仔细嗅了嗅,菡萏香? 他低头,俊脸贴着许清欢的脸颊,在她的颈项中,微吸一口气,讶异之色浮上脸庞——她竟然还生带异香!菡萏香本是清淡,方才不觉,随着她出汗愈多,这车内的菡萏香愈浓! “王爷,到了。” 马车挺稳,南瑾瑥压下各种心思,抱着许清欢下车:“你家小姐院子在何处?” “在……在……”听闻梁王是最温和之人,眼下却是一脸阴沉,吓得那人一下子结巴不知言何。 “带路!”南瑾瑥沉声开口,又吩咐另一个下人:“去请大夫!” “是!”那人一听,再看南瑾瑥怀里的许清欢,心道不好,立马往府中大夫住所跑去。 跟着下人,走到北如歌的院子,南瑾瑥不等下人推门,一脚踢开房门,将许清欢轻轻放在软榻之上,回头指了一个婢女:“准备热水,找一身干净的衣裙替你家小姐换上。” 虽已指婚,但毕竟还未过门,见婢女取出衣裙,南瑾瑥自觉退出了房间。刚关上房门,转身就迎上一个面色焦急的美妇女。 “见过梁王殿下。”那人急急给南瑾瑥行了个礼,不待他回答,便推门进了房间。如此焦急,想来她是北如歌的母亲慕晓芹。 “如歌……”在门外,南瑾瑥听着慕晓芹着急又心疼的声音:“如歌,你怎么样?不要吓为娘啊!” “娘?”许清欢仍然还有些迷糊,好像听到有人说娘,她费力地掀起眼皮,入眼的是一个穿着丹碧纱纹大袖衣的妇人,她长得极是好看,鹅蛋脸,柳眉樱唇,标致的温婉古典。 “我是在做梦吗?”看着慕晓芹,许清欢问到。 她小时候也有梦到娘亲,但是她从来没有梦到过有眼睛有鼻子的娘亲,后来……后来可能时间久了,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了。 “傻孩子,都是为娘的不好。”慕晓芹声音哽咽,亲自替许清欢换了衣裳,“娘不该这般许久都未来看你,娘……” 慕晓芹话到一半,却突然中断,皱了皱柳眉,视线落在许清欢锁骨处的血色梅花。当真是她不曾关心自己的女儿吗?她怎么记得如歌没有这个印记呢? “夫人。大夫到了。” 门外的声音打断慕晓芹的想法,她快速地拉拢许清欢的衣襟,拉过被衾,替许清欢盖上,掖了掖被角,又将纱帐放下,才让婢女打开房门。 “夫人。”那大夫先是跟慕晓芹行了个礼,才将一团红线递给一旁的婢女。 感觉到有人将绳子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好像听到有人说了“大夫”?许清欢一瞬间就清醒了,伸手快速地将手上的红绳拉扯掉。 “小姐!”见许清欢扯掉红绳,婢女拿起红绳想重新替她系上:“小姐莫动,让大夫替您把脉。” “不。”许清欢收回手,将手藏在被衾中,拒绝道:“不!我不看大夫!” “如歌听话,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让大夫号号脉,总是好的。”慕晓芹撩开纱帐坐到许清欢床头。 看清慕晓芹的模样,许清欢确定方才不是做梦,这是她的娘亲,真真切切的娘亲!“娘亲?” “娘亲在。”慕晓芹抚着许清欢的额头,见她一脸欣喜的神情,心头一阵内疚,果然她对哪个孩子都是愧疚的。“来,让大夫看看。” 慕晓芹的温柔,让许清欢一下子忘记了疼痛,感觉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了。娘亲说的,她都听。 不过在听到下一句话时,许清欢就清醒了。坚决摇头:“不看大夫!不看大夫!” 见慕晓芹那好看的柳眉越蹙越紧,许清欢的态度不禁变弱了:“娘亲,我没事,忍忍就好了。我不想看大夫……” 不是不想,是不能!若是让那大夫号脉,定会知道她身中剧毒,虽然被暂且压下,但毒素是她从娘胎里带出的,早已深入骨髓,随便出来个会医的都会察觉出她身体的问题。 “如歌……”自己亏欠这个女儿,慕晓芹又无法狠下心对她强硬,只能期望的语气更浓。 许清欢伸出小手拉着慕晓芹的手,神情与语气如出一辙的委屈:“娘亲……” “既然北小姐不愿看大夫,夫人就莫强求了。”正当慕晓芹舍不得拒绝许清欢,又放心不下她身体时,南瑾瑥跨门而入。 “这……” 南瑾瑥朝慕晓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慕晓芹不明所以,只得起身上前去。慕晓芹一起身,南瑾瑥便大步上前坐到方才慕晓芹坐的位置。 “梁王殿下!”见南瑾瑥如此动作,饶是温婉的慕晓芹也敛起神色。 “夫人。”南瑾瑥给了慕晓芹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头,伸手扯了扯被衾,低声与许清欢说:“无事,你不想看,那我们就不看。” “真的?”许清欢将信将疑地看着南瑾瑥,一双眼晶亮灵透,看得南瑾瑥心头一痒。 “嗯。”南瑾瑥颔首。 得到南瑾瑥的肯定,许清欢才放下心来。 “天气凉,这两日可要注意保暖。”南瑾瑥一手抬起放在被衾上,状似要轻轻地扯一扯,却是迅速地击点了许清欢耳后一下。 “嗷……!”许清欢吃痛低呼,捂着耳朵一脸气愤:“骗子!” 14 南王缱绻画中人 “天气凉,这两日可要注意保暖。”南瑾瑥一手抬起放在被衾上,状似要轻轻地扯一扯,却是迅速地击点了许清欢耳后一下。 “嗷……!”许清欢吃痛低呼,捂着耳朵一脸气愤:“骗子!” 许清欢“噌”地坐起来,瞪着南瑾瑥,胸腔起伏不定:“你点我安眠穴!骗子!” 好在幼时师父为了替她压毒,移了她的穴位,不然此时定然会昏睡叫那大夫把了脉去! 南瑾瑥面露讶异,不仅为许清欢知道他点她安眠穴,更为她仍旧清醒着。 “看什么看!”许清欢指着房门:“出去!” “你这回来得厉害,让大夫帮你把把脉,也好开个方子调理调理,免得经后难受。”南瑾瑥不怒反笑,抬手握住许清欢的皓腕,将她的手压下,作势要扶她躺下:“听话。” 先前许清欢觉得他是关心,但刚才他骗她说不看大夫,却预备点她安眠穴。加上昨日紫宸殿与今日万寿宫之事,许清欢现下对皇家之人没有一点好心情,抓起压榻脚的玉石掷向南瑾瑥:“出去!出去!骗子!!” 南瑾瑥眼疾手快,轻松接住玉石。 “如歌!不得与梁王殿下无礼!”见势,慕晓芹赶忙上前拉住许清欢,担心她在做出更大胆之事。 “哼……!”许清欢嘟着嘴,躺下背对众人。 “梁王殿下见笑了。”慕晓芹也不责备许清欢,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仔细整理好纱帐才转身。“劳烦梁王殿下送如歌回府。” 委婉的逐客令,南瑾瑥自然懂,透过纱帐,许清欢背对着他,看得不真切,但那曼妙的颈项却是遮掩不住。 心下微动,南瑾瑥勾唇:“打扰了。” 这晚。 钦天监青园。 “大人,当真非北如歌不可?”荷花池畔,南瑾瑜望着青冥的背影询问。 昨日,今日,进宫仅仅两日,北如歌却受了诸多委屈,而他不仅不能帮她,反而将她置于更加难堪的地步。 良久,青冥才开口,冷漠却坚定:“非她不可!” 见青冥的语气那般笃定,南瑾瑜心下无奈叹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他选择了江山,就无法保全北如歌。 只是南瑾瑜不知道的是,青冥的非她不可,不是说南瑾瑜的江山非许清欢不可,而是他要做的事,非许清欢不可,普天之下,不,是六界之内只她一人可矣! “可……”南瑾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她如此天真单纯,怎能取得皇兄信任?照着她的性子,三言两语便会不管不顾,破绽百出,岂不是坏事?” 事已至此,南瑾瑜还是希望那个人不是北如歌……哪怕最终他不能与北如歌在一起,如果能让她于这暗潮汹涌安然脱身也可啊! “此言差矣。”青冥转过身,月白锦袍,身后雪白清荷,以碧莹荷叶为景,仿若画卷。 看了南瑾瑜片刻,青冥薄唇方启:“南瑾瑥何等缜密之人,不管藏得多深,总会让他察觉异样。北如歌,干净如雪。任他如何查证试探,北如歌就是北如歌。” “无需她做任何事,只需南瑾瑥明白,北如歌不是特意派过去的即可。既然北如歌不是你派过去刻意接近,南瑾瑥自会打消疑虑,借机拉拢北家。如此北家才能深入叶尚成的阵营。” “无需你特意牵线搭桥,南瑾瑥自会想法子让其水到渠成。” 闻言,南瑾瑜思索须臾,点头。“大人考虑周全。” 青冥神色冷漠,目光落在南瑾瑜身上,看见的却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有一问朕不知当不当问。”南瑾瑜神色纠结,最终狠下心来:“敢问大人,北如歌最终结局如何?” “结局如何自有天定,不可窥探天机。若强改天命,祸落谁家,便是无人料定。” “大人所言朕岂会不知。只是……”南瑾瑜眉头紧蹙,语气凝重且固执:“敢请大人一占。只需告知朕,她能否生还即可。” “北如歌生死之事,全在皇上一念之间。此外,再不可多问。” 一语之后,满园寂静。 青冥抬头望向云间的明月,面色无波无澜:“第一步已经成功。梁王府该是决断动作了。” 梁王府。 除了叶尚成,还有几位大臣。 “对于北如歌,舅舅但请放心。”南瑾瑥坐在高位,端着一杯清茶,并不品尝,只是停在鼻翼。 “北小姐确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大业要紧,还望殿下谨慎。”叶尚成虽为长辈,但毕竟南瑾瑥是王,他为人臣,且他日登基,一臣一君。 南瑾瑥一直唤他舅舅,他却也未想因此特例,僭越身份。 说到北如歌是美人,南瑾瑥桃花眼微闔,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清丽出尘的容颜,还有马车之内,那盈盈一握的软腰和她独有的菡萏清香。 “嗯。”南瑾瑥搁下茶盏,唇角挂着浅笑:“舅舅尽可放心,确实如此。不管是那日宫宴,还是昨日紫宸殿,亦或者万寿宫之事,那北如歌确实单纯率直,毫无心计可言。” “受了委屈,忍不下;受了冤枉,当即反驳;情绪好坏,喜形于色。说到底,只是个深闺活泼些的女子。” 见叶尚成皱着眉,仍是疑虑,南瑾瑥轻笑摇头:“舅舅果真是思虑周祥之人。” “殿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微臣不敢马虎!” “有舅舅在旁和尔等尽心竭力,瑾瑥定不辜负诸位追随。”南瑾瑥朝各位大臣微微一拱手,“如此讲与舅舅听罢。今日送北如歌回府,她身体不适,却左右不肯让大夫诊脉。” “本王先哄着她,遂她心意。欲点她安眠穴,再行诊治。”说着,南瑾瑥故意露出一脸尴尬:“谁知她体格异于常人,安眠穴并不在耳后,倒是惹怒了她。她抓起压榻玉石就朝本王掷来。” “哪怕她母亲也奈不了她分毫。合着一干下人眼看着本王生生被赶了出来,也无人劝得了半句。”说完,南瑾瑥抬手捏了捏鼻梁,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此棋下得。”叶尚成这才放心下来。 南瑾瑥颔首,“但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过于刻意。北家,可不止我们想要争取,不仅皇上虎视眈眈着,南王那边的人还盯着呢。” 南王府。 “王爷。” 南峣暄依旧一袭青衣,银色面具。“讲。” “回王爷,许清欢于三年前到方青霖身边,这三年几乎不出宅院。” “这句话上次已经讲过了。本王要的是许清欢是如何到方青霖身边的!” 感觉到南峣暄的语气微凛,不由得跪得更直了。“回王爷,据调查是无虚阁的老阁主,三年前夏至时日带回了两个女娃,一个就是许清欢,另一人是她的婢女。” “那婢女是多久跟着许清欢的?” “不……不知。” 南峣暄微微呼出一口气,耐着性子再问:“可查到老阁主从何处将许清欢带来的?” “属下无能!”知道南峣暄从不处罚未犯错之人,他虽然没有查到南峣暄要的消息,南峣暄定不会处罚他,但南峣暄极少重复地吩咐他们去查一个人。 “无虚阁老阁主一向喜欢云游,且行踪不定。我们甚至连老阁主三年前的那次出游去了哪些地方都查不到。请王爷责罚!” “此事本就难办,责罚就免了。下去罢!”南峣暄一手撑着头,微微叹气。 许清欢。许清欢。你是她吗? 南峣暄眼底涌现出懊恼,起身踱步到书桌对面墙上的画卷前。 画中雪山延绵,梅花树下两人并肩而立,女子白衣如雪,男子青衣如画,却只是背影,不见其容。 手摩挲着腰间血色的玉佩,南峣暄凝视着画卷中的白衣女子,目光缱绻。 “我叫九黎。”那年,她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一股子清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口,清脆悦耳的声音婉转在他耳畔。 “师父说,我是曾月初九被人丢在雪地的。可是师父却说他当时并没有收留我,是十日后见我还活着才将我捡回来的。” “因为我初九被弃,又独自在雪地里度过了九个黎明,所以师父叫我九黎。” 虽然说的是伤心往事,可是耳畔的声音却是欢快的:“可是我不信,大人尚不可能在雪地里不吃不喝度过九个日夜的。更何况我当时是个婴儿,没冻死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说是不是?” “是呢。”当年他喃呢着,怎么可能?寻常人说到这种事哭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像她一样笑得开开心心的? “是吧!我就说师父骗我嘛。”身旁的小女孩儿似乎为终于找到一个同意她的想法而高兴。 南峣暄想,当时她一定笑得很得意,很满足。 南峣暄由她牵着自己,走了许久。 “梅花开了?” “嗯。”九黎牵着他往前走,又走了一小会儿,她停下。“现在我们就站在梅树下了。” “这梅是什么颜色的?” “鹅黄色。”她爽快回答,停顿片刻,她又说:“我穿的是白色的裙裳,像这里的雪。阿九你今日穿的是青色的衣袍,嗯……嗯……” 她“嗯”了许久,才开口:“像是树。嗯……像……像茶树!因为阿九身上总是有淡淡的茶香,很好闻。” “哦?如此说来,九儿岂不是不应该像雪?” “那像什么?” “雪莲。” “为什么?”清脆的声音里溢满疑惑,良久语气笃定:“我觉得更像雪。” “你说我着青衣,身上有茶香,就是茶树。” “对呀!” “你着白衣,身带菡萏清香,不应该是雪莲吗?” “好像是那么回事。”语气中有所被说服。 南峣暄轻声一笑。 突然掌中的小手抽离,南峣暄心头一空,有些焦急,却不敢迈步,抬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却抓了空:“九儿?!” “嗯?”斜上方传来九黎的应声,让南峣暄悬着的心落定。 “你爬上树了?” “嗯呐。”耳边传来枝桠折断的声音,“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这里就这么一株梅树,师父可喜欢梅香了,我们折一些回去好不好?” “好。”南峣暄轻笑,语气中尽是宠溺:“你要小心。” “嗯。” 梅树下的南峣暄静静伫立,梅树上的九黎折了一支又一支,举目素净,清欢安宁。 “阿九……”良久,树上传来了可怜兮兮的声音。 “怎么了?”南峣暄心头一紧,心疼询问:“伤着了?” “不是。”声音里带着些难为情,“我折得太多,手里全都是,下不去了。” “呵呵……”南峣暄轻笑,冲声音的方向举起了手:“来,我抱你。” “嘿嘿……”树上的人儿开心地笑了,跟他说:“再往左一点儿。” 南峣暄往左轻轻迈了半步。 “我要跳啦?” “嗯。”南峣暄张开手臂,下一刻,怀中一重,心头一暖。 15 太君气极一耳光 沧雪山上除了阿九来住过两年,寻常只有她和师父,极少有人在旁侧。 突然有亲娘在旁陪伴,许清欢脑子里只剩下兴奋,如何也没有睡意。 慕晓芹也不催她,只是在一旁陪着,也不说什么,就只是替她扯扯被衾,掖掖被角,坐在床头,隔着被衾轻轻拍着她的背。 子时已过,慕晓芹的婢女催促了好几次,但慕晓芹执意等许清欢睡着之后才肯走。 虽然心里欢喜着,可是许清欢见慕晓芹一脸疲惫却仍旧坚持,心中也是心疼的,只好假寐。 许久不见许清欢动静,慕晓芹才放心起身,由冬青扶着离开。 许清欢听见慕晓芹吩咐香蜜:“好生照顾小姐,若是有半分不适,立马差人来雪园找我。” “是。” 轻轻的关门声后,屋内安静了。 这一夜,前半头许清欢的大脑兴奋到了极点,脑子里全是慕晓芹的温柔与慈爱。直到丑时之后,许清欢的情绪如湖上涟漪,久寂之后归如明镜。 热情冷却之后,许清欢一颗心静下来。细细回想了这些日子的事,许清欢一张雀跃的笑脸逐渐冷了下来。 早年师父跟她讲过许多故事,有宫中女子的,有皇家兄弟的,有夺位争嫡的,有沙场征战的……那时她总是吃吃的笑着,说师父又去哪里寻来的话本子。 那时候,师父只是笑着摇头,摸着她的头说:“九儿啊,真事也好,话本子也罢,没有人看见,没有人记录,也不可能凭空出来的。” 如今看来,师父所言并非虚假。 许清欢将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细细感受了许久自己的脉搏,最终仍是叹了一口气。 身子还好,只是……当下她所处的情境好像许是复杂。 月光透过窗户纸打了进来,落在许清欢中衣宽袖撩起的皓腕,如雪冰肌吹弹可破。 许清欢目光低垂,心叹,早早结束吧! 她还想回沧雪山上呢……尽管阿九早就走了,师父也离开了,若是回去,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但,若是终究命里该有,死在沧雪山上也好过在这里纷纷扰扰。 还好……是她顶替了北如歌。她尚且能言语就被欺到如此地步,何况北如歌口不能语,若是她来面对,岂不让那些人生生冤枉陷害? 这一夜,许清欢想了很多,想得太多…… 作为一颗棋子,如果有了自己的思想,恐怕下棋之人就该手忙脚乱了。 天将亮未亮,许清欢方才顶着眼底的乌青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眼之时,哪怕是拉着纱帐也是觉得太过明亮,许清欢以手撑着软榻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又伸了一个懒腰。 等她清醒过来,看清房中之人时,立马一个醍醐灌顶。 “醒了?” 许清欢讷讷点头。 “你母亲去厨房给你熬粥了。” 许清欢木木点头。 南崔乐突然起身,走到软榻跟前,吓得许清欢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弱弱地从被衾里滑出双腿,默默地跪在她跟前:“对不起,奶奶。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她师父自来性格古怪,所以许清欢也很是灵动,无关紧要的事几乎都是能屈能伸,该示弱就示弱,该落泪也绝不含糊。 “也就你有那么大胆子跟万寿宫那儿整这么一出闹了。”没有意料之中的责骂,许清欢反而从南崔乐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愉悦。“罢了,此事错也不在你。宫里那些个人,也该让他们心思收敛收敛了。我北家之人,不是好欺的!” 呃……许清欢突变的南崔乐一下子有些接受不能,只能继续点……头。 “如歌不能言语之事,你母亲并不知道。”南崔乐一开口,许清欢就愣了,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当年如歌出事,你爷爷担心你母亲伤心,且与娘家人说了去,让如歌故意以你母亲心中只惦念你而与她赌气生分。这些年,她只以为如歌是与她生气,所以才不与她讲话,不与她相处。” 听闻南崔乐一解释,许清欢只觉气愤,喜怒于色,“噌”地站了起来:“我娘亲就我和如歌两个孩子,你们抛弃我不说,竟然还不让如歌与母亲亲近,你们当真好狠的心呐!” 因许清欢突然的质问,南崔乐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在吴嬷嬷的搀扶下,才稳住。脸色一沉,厉声斥责:“没了规矩了?!” “没有!”许清欢扬起小脸,绷着神情:“我从小长在山野之边,只晓得饱暖,不知道规矩!” “你……”被许清欢一噎,竟叫南崔乐白了脸,抬手一挥,“啪”的一声,只见许清欢雪白的脸颊一片红色的印子。 许清欢回过脸,与南崔乐正视,那双目似火炬般,熊熊燃烧着焰火,可是却烧了安静极了:“这一巴掌,看在你是如歌的奶奶份,我忍了!你们抛弃我,但我许清欢不是没有人要,不是没有人疼,至少在我活过来的这十几年,没人打过我!” 许清欢的话说到了南崔乐的痛处,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各种阴暗之事不少经历,虽说心肠早已变硬,但扔掉一个几近断气的婴儿,扼杀她再次活下来的希望,心中仍是有一抹懊悔的。 南崔乐未收回的手颤抖在空中,看着许清欢倔强的小脸,心底竟生处一阵苦涩。这脾性,若是身上流着她的血该多好?“我……” “如歌醒啦?”南崔乐刚开口,门就被推开了,只见慕晓芹端着一盅汤粥进来,脸上满是喜色与宠爱。 瞥见许清欢脸上的红印,眼中涌现疼惜。将汤粥往桌上一搁,连忙给南崔乐跪下:“娘,如歌还小,不懂事。她做错了事,是儿媳没教好,您若是生气,责罚儿媳就是。” 南崔乐见挨了一巴掌也硬气得很的许清欢,在看到慕晓芹替她下跪求情一瞬间就红了眼,心下甚觉烦躁。 “好了!”南崔乐睥了慕晓芹一眼,虚扶了她一下:“你起来。” “谢谢娘。” “两月后是如深的成人礼,今年你去溪山寺的事就压到如深冠礼之后吧。” “是。娘放心,儿媳一定尽心打理。” “嗯。”南崔乐再看了一眼许清欢才由吴嬷嬷扶着出了房门。 回到北房,吴嬷嬷遣退了下人,才小心翼翼上前,欲言又止:“太君……”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南崔乐走至软榻,靠在吴嬷嬷放置的软枕上,叹了一口气才回答:“确实,这丫头的脾性着实烈了些。若是管不住,以后定会祸事。得想个法子才行!” “是呐!敢顶撞皇上,气坏太皇太后,更甚拿玉石掷梁王,她这心呀也真是太大了!!”吴嬷嬷沏了一杯茶递给南崔乐,知道她今日也是被气得不轻:“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让她收住性子?” 南崔乐接过茶,吹了吹,轻抿一口,闻言,脑子倒是闪过方才许清欢那瞬间眼红的画面,一计上心头,“人倒是有。” “太君有法子了?” 就一口茶的功夫,南崔乐的心情立马好了起来,不回答,只是问:“你还记得当年沧雪山之行,晓芹早产的事吗?” “您是说让她知道害夫人的是……?”吴嬷嬷抬头望向南崔乐,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南崔乐点头:“方才你也听到了,我让晓芹过两月再去溪山寺。两月多的时间,够你打点了吧?” “老奴这就去办。” “等一下。”南崔乐突然蹙起褶皱的眉,沉思片刻方才再开口:“这丫头虽然性子急,可脑袋瓜子却不钝。若是知道了真相,恐怕她连这桩婚事都会毁了去!说一半,瞒一半,让她去问晓芹。” “老奴明白。”吴嬷嬷点头领命,老太君果然好计谋,慕晓芹并不知晓当年真相,就是许清欢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聪明如她,虽不晓真相,定能察觉不对劲。 何况这丫头心大得很,若说她知道真相后不计较,些许也没个准儿,慢慢熬着她才是最好的。 一连在府里养了半月有余,这半月许清欢却比先前过得快活,因为日日都能跟慕晓芹在一起,吃慕晓芹亲自做的菜,喝慕晓芹特别熬得汤,慕晓芹还说要为她亲手做一身衣服呢! “哦!娘亲,听说一月多之后是哥哥的成人礼,你说我送他什么好呢?”许清欢趴在慕晓芹的双膝上,苦恼着一张脸。 “你要送礼给如深?”慕晓芹有些讶异。 “怎么了?不能送吗?” “倒不是不能送。”慕晓芹温声笑着摇头,一手搁在许清欢的肩上,极是温柔:“只是你与如深向来不够亲近。听你这么说,有些惊讶罢了。” “哦。这样啊……”许清欢将食指抵在下唇,心道,这北如歌是不是除了与南崔乐,与香蜜吴嬷嬷,同谁都不熟呀?“上次在紫宸殿,哥哥关心我,都求皇上让他代我受罚了。所以想着要送一份大礼才行。” “是吗?”闻言,慕晓芹神色千变万化,有担忧,有惊讶,有欣喜,也有欣慰。“那如歌想送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娘亲嘛!” “哦!倒是娘亲糊涂了。”慕晓芹温声一笑:“嗯,若不你带着香蜜去上好的玉石作坊瞧瞧有没有适合如深的?若是相中了,就回府来支银子。不管多少,娘亲都给。” 北家的规矩甚严,各房需要的东西每年每季度都会采办,金钗玉石,绫罗绸缎一样都不会落下。不管是谁,多受宠,都不能乱花销。 若是在外看中了什么东西,也不是不让买,只是得回府报备支账。如果相中之物太过奢侈或根本无用,就是不被应允了。 “好!那我明日就去,多看看,才能寻得好的。”许清欢高兴地跳起来,欢快之余,想到自己进定远侯府也有两三月,该去见见方大哥了。 16 小字清欢耐我何 见许清欢推门而入,方青霖起身上前,张口便欲询问,又想到什么,闭嘴看向她身后。 “无事。我打发香蜜和我母亲的婢女冬青去前面街口的玉石坊了。”许清欢跟他解释。 原本冬青还不放心让她一人独处,好在香蜜懂她兴许是要见什么人,也帮忙着说服冬青一起走了。 “清影。”除了方青霖和他的侍从蒙路,这屋子里还有一直照顾她的舞清影。 “小姐。”舞清影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只是这一声唤,隐约听出了几分暖意和委屈。 “怎么了,这是?”许清欢轻笑一声,上前拉着舞清影一起坐下。 “这么些日子未见你来个信儿,她还以为你不要她了呢!”方青霖打趣着坐到一侧。 “傻清影。”许清欢握着舞清影的手,也预备打趣一下她,却见她冰冷的神情下眼眶微红,立马收住,“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以后不会了。” “嗯。” “好啦……从今以后我们都在一起。” 听许清欢这么说,冷若冰霜的舞清影才缓和了神色。 “在侯府过得还好?”虽然知道两人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讲,但方青霖也明白,许清欢并没有太多时间与他相处。 “尚好。” “清欢。”方青霖敛起笑意,神情严肃地问:“你要离开吗?” 许清欢神色微愣,摇头。“我答应了方大哥要帮你的。再者,我见到了母亲,很好。” “我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方青霖面色凝重,语气也极是沉重:“如果你想离开,我马上安排。” 见许清欢准备再次摇头,方青霖抬手阻止:“现在还来得及。如果继续,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谢谢你,方大哥。”许清欢抿唇一笑,接过舞清影替她倒的茶:“你莫要因为老阁主而内疚,或者有压力。老阁主是老阁主,我是我。我选择留下,多数也是有私心的。并不只是……” 许清欢刚准备说下去,坐在旁边的舞清影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襦裙,见她盯着自己,就明白她的担心。 舞清影曾跟她说过,虽然方青霖对她们好,但只要他有过利用她的心思,就不能跟他说心里话。 “现在我找到了亲人,她们都对我很好,觉得这样挺好。” “既然你这般想,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是,你现在的身份,切记,不管是对谁,都要谨言慎行。”听许清欢这么坚定,方青霖心里说不出好受与不好受,仔细提醒她:“也许不经意的一个字,都会让你受罪的。” 许清欢“嘻嘻”笑了两声,给了方青霖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嗯。”看着眼前这灿烂的小脸,方青霖心中一塞,嘴角努力扯出一个不太难看的幅度:“放心,我会让人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好清欢的。”这是进门以后,舞清影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被舞清影一噎,方青霖也只得讪讪回答:“你说的是。” “好了,今日就是过来见见你,告诉你,我很好。琢磨着,她们也该回来了。”许清欢起身,拉着舞清影朝门口走去,“我们走了。” 方青霖点头,起身上前,替许清欢拉开房门。想了想欲说句对不起:“清欢……” “嘭……”只听见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蒙路挡在许清欢和方青霖前,仍旧保持着摔人的姿势,门外站着—— 南瑾瑥!北如深!还有一个男子,水蓝色的锦袍绣着几支淡竹……她不认识的。 “见过梁王殿下。”许清欢轻轻一福身,淡淡开口。 “家仆鲁莽,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方青霖轻轻一拱手,一身灰袍,不卑不亢。 “哦,是他们个自的无礼。怪不得先生”水蓝华服的男子上前拱手还礼。“叶泽华,字天涯。” 叶泽华……叶尚成的儿子。许清欢心下又将南瑾瑥与丞相府与叶泽华之间的关系理了一遍。眼前这个男子,眉清目秀,温文儒雅。 “方青霖,字之彦。”方青霖又一拱手,并未再多言语。 “本王听先生方才叫北小姐……清欢?”南瑾瑥貌似极是偏爱紫色,今日他仍旧着一身紫色锦袍,以金丝镶边,绣着云玟团花。 不料南瑾瑥开口相问的竟是这个,方青霖和北如深均是眼底一暗。 “北如歌,小字清欢。”许清欢从看见南瑾瑥那一刻便伴着脸,不冷不热地回答,反问:“难不成梁王殿下连小女子姓甚名谁都要管?” 闻言,方青霖和北如深眼底的神色更暗了,有那么同一张容颜,有那么一个不被承认的过去,如今顶着北如歌的身份也就罢了,就连她本来之名也得贯在小字之下。 “如若本王记性还好,北小姐明年方才及笄是吧?”南瑾瑥勾唇浅笑,狭长的桃花眼轻佻,似有染着邪气。“男子取字,冠礼之时。女子小字,亦是及笄之日。” “出生无父,祖父先去,临终前放心不下,提前取字不行?”许清欢睥了南瑾瑥一眼,心情极是不爽快,枉她先前还挺相信他,竟然骗她! “清欢。这个小字不错。本王喜欢。”南瑾瑥狭长的眸子未闔,微微上前半步,凑近许清欢,声音温厚如酒:“可是还在气本王,清欢?” 许清欢斜了这张勾人的俊脸一眼,别过头去。我名字,要你喜欢?!哼!对,就气你! “呵呵……”南瑾瑥的呼吸扑在许清欢的脸上,轻笑了两声后,直起身子:“如深,你这妹妹呀,可爱得紧。” “让梁王殿下见笑了。”北如深也是暗自替许清欢捏着汗,虽然这南瑾瑥一向温和,但能走到现在,谁又能知晓他究竟如何。 南瑾瑥颔首,将目光移至方青霖身上:“先生可知北小姐是本王未过门的正妃?孤男寡女,私自相见,有辱礼节。” 南瑾瑥的声音一直温温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带着火,好像见谁烧谁一般。 “前些日子逛夜市,遇见几个无赖之徒。幸得方大哥让蒙路搭救。”许清欢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以前师父在,她可从未说过谎,没想到她现在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言。 原来不是自己不会说谎,而是没有到需要说谎的时候。真真实实的日子,自然不需要谎言。 许清欢说前面话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朝方青霖和蒙路笑了笑,福了福身子。转脸面对南瑾瑥又绷起了一张小脸:“屋内有四人,梁王殿下说的孤男寡女怕是不妥吧?!照殿下所言,他日我进了梁王府是不是见谁都需要殿下在旁?” “嗯……这个提议貌似不错。”南瑾瑥慎重点头,“如此,本王才可放心娶北小姐这般绝色美人。” 这话说得……许清欢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 “我们预备去江流阁,不如之彦兄一同前去?”叶泽华在众人之间打量了一圈,一眨眼就知道南瑾瑥是何心思了。“不知北小姐有没有兴趣?” 许清欢转头看向方青霖,他若不去,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情。但面对丞相之子和他身后的南瑾瑥,方青霖怕是不能拒绝了。 今日若不是因为她,大概南瑾瑥也不会抓着方青霖不放。 “怎么?”南瑾瑥好整以暇地看着许清欢,眼中桃色绯霞愈浓。“北小姐的兴趣是看先生就能看得出的?” 许清欢袖子中的小手紧紧握成拳头,不生气,不生气,千万不要生气。许清欢一再对自己说。 “对呀!方大哥去,我就有兴趣。”许清欢扬起下巴,一脸“你能耐我何”的神情。 既然她都拿玉石掷南瑾瑥了,那她在他眼里就是个性格卑劣,爱耍小性子的女子。与其稳静回答,还不如就这般回他。 “如此说来,本王想邀北小姐江流阁同行,得看先生的意思,对吗?”南瑾瑥虽然笑看着许清欢,余光却是落在方青霖身上,带着冷意。 “能与殿下同行,是在下荣幸。”方青霖淡淡拱手。 由于离江流阁还有一段距离,几个金贵的主都选择了坐马车。方青霖来时,马车本就在外等候,倒也还好。 苦的就只有许清欢了。今日出门本来就是逛街的,自然未乘马车。眼下一观,北如深与叶泽华同乘,她只能上南瑾瑥的马车了。 许清欢吩咐了店小二,若是香蜜他们寻来,告知详情之后拉着舞清影上了马车。 对于许清欢拉着舞清影坐进了马车,南瑾瑥微微皱眉:“这位是……?” “婢女。”淡淡回了两个字,许清欢侧身,背对着南瑾瑥。 “北小姐的婢女,本王见过。” “你没见过的还很多。” “呵……”南瑾瑥对于许清欢仍旧别扭着的性子越看越觉得心喜,视线瞥到舞清影放在腿上的包袱:“什么东西这么大包?” “回殿下,小姐的衣裙。”舞清影冷冷开口,迎向南瑾瑥的视线,正正经经地问:“可要查看?” 不被许清欢待见,那是他先前惹着这只小猫了。不料今日她这婢女都这般噎他,脸色微微下沉。 “侯府的绣娘还做不出你满意的裙裳,须得出门置办?” 南瑾瑥不知道,但她清楚,这包袱里的衣服寻常,但衣裙配饰却是特殊。 “我……喜……欢。”许清欢转脸看着南瑾瑥,一字一顿。 17 有污贵耳或眼疾 “梁王虽平日温厚,但切莫惹恼了他。”上江流阁时,北如深寻到机会拉过许清欢,细声叮嘱。 “哥哥放心吧!不过与梁王说几句赌气的话,此事他自知不在理,不会为难于我的。”许清欢朝北如深一笑,但见他为她担心,想着也不可太过。“好吧,我会记住,不越矩的。” “嗯。”北如深见许清欢笑容,也是舒心一笑。抬手揉了揉许清欢额前的垂发,想到先前宫宴因南崔乐在诸多受限,眼前笑容灵动,又不忍兀自拘束,柔声到:“也别因此太拘着自己,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受欺的。” “知道了,谢谢哥哥。”许清欢乖巧回答。 许清欢身侧的舞清影垂眸见北如深对许清欢一片怜爱,冰冷的脸色浮现一丝暖意。 “本王(臣)见过南王殿下!” 刚踏上江流阁最后一步台阶,身旁的人都齐齐鞠躬行礼。 许清欢怔怔地看着江流阁最雅之座上的南峣暄,依旧一袭青衣,不如南瑾瑥那般华丽,素雅清淡,那银色面具只留下一双深如古井的眼睛,和凉薄的嘴唇。 她愣在原地,努力地想要从他身上寻找到阿九的影子。 却发现,越是努力,越是不同。 阿九是温柔的,声音如春风般暖;南峣暄是淡淡的,声音如过尽千帆的漠然。 唯一相同的就是两人均偏爱青衣,阿九着青衫,是因她喜欢他穿,而南峣暄呢? 许清欢不知道…… 南峣暄淡淡开口:“江流阁不分皇亲贵族,不论贫贱富贵。” “来江流阁多回,还是头次遇见皇叔。皇叔不介意与我等同桌罢?”南瑾瑥面带笑意,上前还是朝南峣暄又一行礼。 南峣暄手抬起,坐了一个“请”的动作。 于是一众人等,与南峣暄坐同一桌上。许清欢左边是南瑾瑥,右手是北如深,正对面就是南峣暄,叶泽华与方青霖分坐两侧。 “皇叔可知近日来城郊土匪之祸甚尤?” 南峣暄颔首:“有所耳闻。” “臣听言皇上派云战将军处理此事。”叶泽华接过话头,“皇上爱民如子,不忍城郊百姓受此害确能理解,但派大将军出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正如天涯兄所言,皇上爱民如子,只想让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虽然是劳烦了大将军一趟,但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比什么都强。” 许清欢听北如深这般说,不由得点头,表示附议。 这大家一上来就谈政事,也不避讳许清欢和方青霖。两人索性吃着茶,就当听故事了。 江流阁是文人雅士斗文斗曲之地,在阁有名之人,于澜沧国是极受尊重的。正如南峣暄所言,不乏皇亲贵族,也不少寒门子弟。 但江流阁并非你随性灵感就可,每月开题,若是作画,即便你诗词绝佳亦是不收。如此不说,更会因坏了规矩,永禁入阁。 “你们且猜猜,今日江流阁开题为何?”看得出,南瑾瑥确实是常客,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人都朝他频频点头,以示礼节。 “江流阁阁主的心思,那可是变幻莫测。”叶泽华笑着摇头:“还记得去年有一日,题已开了一半,硬是将这题目给换了下来。” 许清欢撇嘴,不就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嘛,一人猜一个,总会对一个,哪里那么难猜。何况早晚都会放题,猜中猜不中有什么关系? 与其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想想北如深生辰她送什么呢。 见许清欢兴趣缺缺的样子,南瑾瑥侧头询问:“清欢貌似有所思,不知有何见解?” 自从听许清欢讲她小字清欢,南瑾瑥也不称呼北小姐了,觉着还是清欢不显得那么生分。 怎么什么事都能跟她搭上关系?许清欢无语,恰好看见北如深端起茶盏,一计上心头。“梁王殿下说笑,小女子能有何见解。只是苦恼下月兄长生辰送何礼物较好罢了。” 见南瑾瑥一脸讶异,许清欢撑起微笑:“不知殿下能否帮我解开疑惑?” “传闻北小姐与北大人感情疏远,今日一见,但有误传。”叶泽华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这北小姐怕是饶不了南瑾瑥了。 “原来我与兄长是住在闹市呀!”许清欢将手指搭在下唇,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许是可爱。“可见大家虽目力差了许多,舌头倒是挺长。” “咳咳……”叶泽华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端起手旁的清酒,一饮而尽。这倒好,他成那爱碎嘴的长舌妇了。 这北家小姐,不仅性子烈着,连嘴巴也利着呢!他不由得为以后的南瑾瑥抹了抹汗。“北小姐说笑了。不过说到北大人喜好,在下倒是略知皮毛。” “哦?是吗?”一听叶泽华知道,也不管北如深在不在旁,反正送礼,心意到了就好,何况若是送到地方心里去,故意打听又何妨。 “知道是知道,可这若是说要寻来,就有些麻烦了。”叶泽华面露难色,见许清欢本来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收敛起了笑意瞪着他,便知道她误会了:“北小姐莫要生气,在下说的麻烦,并非在下不愿意说。” “而是北大人最想要的东西正好也是天绝山庄庄主喜爱之物,北小姐怕是取不来了。” “先前出言不逊,清欢向天涯兄道歉,还望天涯兄莫要生气。快快告知清欢此物为何罢。”许清欢突然觉得,贯以小字也不错,至少以后有人知道,这个张扬的北家小姐叫清欢。 “北小姐言重了。”叶泽华也着实未料到许清欢竟突然示弱,人家女子都说对不起了,不管他有无难为的意思,此时都不能这般:“朝中一文一武自有痴爱,云战将军痴爱红莲,北大人却是钟情棋谱。” “罗雪国国丈誉名‘棋圣’。几十年前隐逸江湖,行踪成谜。但留下一《许望残棋》,为天绝山庄庄主所得,珍藏多年。这位庄主也是个痴棋之人,宝贝得紧呢!” “这样啊?这可就难办了……”许清欢的食指抵着下唇,眉头紧蹙。 北如深见许清欢如此认真地思索,几乎感觉她当着要去寻来一般,“你别听天涯兄的。有妹妹一声祝福,为兄就很是高兴了。” “哥哥放心,清欢一定将其取来!”许清欢猛地抬头,一脸坚定地看着北如深。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只以为是她戏言。 谁知后来,许清欢当真将那本棋谱捧了回来。 “南王殿下。”众人还沉浸在许清欢方才轻率之言中,许清欢突地就将话头转向了南峣暄:“可是我长得太过丑陋,不堪入殿下贵眼?” “皇叔,清欢是一率真妙人儿,还望皇叔莫要介意。” 南峣暄不予理会南瑾瑥的话,看向许清欢,淡淡开口:“何出此言?” “如若不然,为何我没次开口讲话,南王殿下都嫌弃地闭上双眼?如果不是觉着我有污贵眼,难不成是殿下患有眼疾?” 一听此言,北如深都忘记唤她如歌,直直叫到:“清欢!!” 然后转头就向南峣暄拱手,面上全是惊惶:“家妹无礼,冲撞了殿下,如深愿代其受罚。” 南峣暄目光流转,最终停留在许清欢身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又懊恼地移开了视线。她说话,他闭眼为真。如此做法,只是为了想确定她是不是九黎。 从前在沧雪山上,两年岁月,他双目失明,除了声音和感觉,他对她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知道。每每看见许清欢,他都不禁懊恼,为何他当时瞎了双眼!!不然,他就识得她了! 许清欢按捺着一颗狂跳的心,秉着呼吸等着南峣暄的回答。 她觉得南峣暄就是阿九,可是她看不到他的容貌,而且南峣暄的眼睛又是健康的。失明的眼睛与有神的眼睛大有不同,她盯了许久也是认不出来。 “北家小姐之容倾国倾城。本王闭眼,只是尤觉小姐声音婉转悦耳罢了。倒不知如此却让小姐误会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回答,许清欢觉得心口好似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还有些痛。 她才不介意她丑与不丑呢。她在意的只有他是不是阿九…… 以前在沧雪山上,师父除了唤她九儿,就是丑丫头了,可阿九照样对她极好。 鉴于众人在场,许清欢却还不得不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是小女子唐突了。谢殿下不怪之恩。” 南峣暄又是盯了她片刻,颔首。 她刚刚说了眼疾?是故意?还是……? “开题了!” 也许是周围激动的情绪对这桌有些微的感染,以使这桌的氛围不至于那么微妙。 今日江流阁的开题是——画树。 许多才子已奉上大作,自来松柏都是文人雅士所爱,所以多数人都以松柏取意。 许清欢远远地望着,多数大同小异,别具一格的也还是有个一两幅。 “难得大家相遇,又撞上今日江流阁开题,不如我等且作上一画?”这一桌上,大概就数叶泽华最苦了,虽然是南瑾瑥授意,但北如深确实是他约出来的。 方才碰见许清欢和方青霖是偶遇,但人也是他拉着过来的。在这里碰见南王这么一个主,自然还得他来活络气氛。 “天涯提议也不错。”南瑾瑥勾唇点头,转脸看向南峣暄:“皇叔以为如何?” “嗯。确也难得。”言罢,南峣暄便起身,理了理衣袍的褶皱。 许清欢以画艺不精,选择旁观。 见轮廓,北如深画的是水杉。方青霖提笔勾勒了几笔,看不出他画的究竟为何。叶泽华也画的是柏树,那柏比先前那些个才子多了几分刚硬。 “如何?”见许清欢移步,南瑾瑥将画卷的合欢树递到她眼前,浅笑询问。 许清欢白了他一眼,朝南峣暄走去。 18 阴晴不定梁王怒 南峣暄的毛笔利落地在宣纸上勾出几支横斜的枝桠。 梅?许清欢立在一侧,小心地观看,一颗心悬在胸腔。 脑海中浮现出沧雪山上那株腊梅,心头一喜,看向南峣暄那银色面具的目光也不情不自禁地波澜起伏。 “出了这座山,这里所有的一切,哪怕一草一木就只能活在你的脑子里。”耳畔响起了这句话,南峣暄的毛笔在鹅黄的调色上空猛然顿住。 书房里的那幅画,已然是违背了承诺。如今…… 笔锋急转,落入墨汁之间,毛笔落回宣纸,在枝条上重添几笔,袅娜枝桠变成了遒劲有力的松枝,再落笔留白,跃然嶙峋的乱石。 乱石中一棵瘦骨的松树傲然向上。 很有冲击力的一幅画,很有意境的一幅画,可是……在许清欢眼里,却不及那几支横斜的枝桠来得动人。 南峣暄将许清欢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搁下笔,抖了抖衣袍,问:“北小姐可是有何不满意?” “没。”许清欢有些狼狈地挤出一丝笑容,“殿下佳作,清欢不敢妄自评断。” 南峣暄未在言语,只是盯了她半晌,转身坐回雅座。 在许清欢怔愣之际,那厢叶泽华已经与方青霖行了一个君子之礼,“之彦兄。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那些个才子全都围着方青霖,一群人说说笑笑,偶尔点头,面上皆是赞赏。 许清欢探过头去看了看,原来方青霖那些个线条勾勒出来,是苍翠连绵的山峰。 独木不成林,长在山上的树亦是树,延绵不断的苍翠,眼中无树,实则满目皆树。 许清欢面露讶异,知道方青霖于布局擅长。往往攻于算计之人,总会蒙蔽心灵的质朴,却不想方青霖不仅未被蒙蔽,反而心境却如此高远。 “那画确实辽阔深远。”突然许清欢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抬头撞进南瑾瑥的桃花眼:“不过本王的画更具深意。” 许清欢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画卷,再抬头看了一眼南瑾瑥,便知道怀里的画就是他的大作了。 “谢谢。” 原以为许清欢又会噎他一头,谁知许清欢朝他粲然一笑。 那美目清纯水灵,印在南瑾瑥眼里,笑靥如花,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然后全身。 “本王以为你会嫌弃扔在一旁呢。” “我确是小气。但我还是一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许清欢捧着那幅画,定定地看着南瑾瑥,唇角微勾,眼中神采飞扬:“你骗我在先,我气你那是自然。但一码归一码,你送我回府,还赠我画卷,我自当言谢。” “那你如何才能原谅本王骗了你?” “很简单啊,骗回来就行了。”许清欢下巴微抬,越过南瑾瑥,坐回桌子,给自己添了一盏茶。 骗回来就行了?南瑾瑥好笑地轻“呵”了一声,也落座到许清欢身旁。果然是个天真的女子! 殊不知,这一句骗回来,后来每每想起许清欢是如何骗回来的,他总是又气又恼,又觉好笑,又觉无奈。 将近申时,许清欢和北如深才回到侯府。 对于舞清影,南崔乐是见过的,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有慕晓芹好奇着。 许清欢就随口诌了个谎话,说舞清影无家可回,无枝可依之类的。 慕晓芹也是一个良善之人,一听如此可怜,只是叮嘱了舞清影要好好照顾许清欢之类的,这事就算过去了。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北如深成人礼就这样到了。 这日,定远侯府门庭若市,南崔乐、慕晓芹和北如深忙得昏天黑地,只有许清欢在院落里清闲得晒太阳。 “清影,香蜜呢?”许清欢在院落的紫叶李下的躺椅上靠着。 树上白色的小花随风飘落,前一月每日清晨推开窗户,满地的洁白,像是下了一夜的雪。 花期已过,稀稀落落零星地还开着,偶尔风过,在空中打个璇儿,落在许清欢樱粉的襦裙上。 “先前小姐吩咐拿去表的画,已经做好。香蜜前去取了。” 许清欢点点头,闭着眼,安逸地动了动身子,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清影,你不用管我,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好。小姐放心,我在旁。” 许清欢轻轻“嗯”了一声,听见耳旁传来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想来舞清影也是在侯府拘久了,练剑放松放松。 突然,舞清影收住了剑势,许清欢睁眼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表好的卷轴。 “前厅忙翻了天,想不到清欢竟在此处清闲。” 许清欢一把抓过卷轴,跳了起来,微微福了福身子:“见过梁王殿下。” “呵呵……”南瑾瑥心情大好地屈指轻轻弹了弹许清欢的额头。“几日不见,竟与本王这般生疏了?” 他在前厅寻了许久都没瞧见这丫头的身影,恰好看见香蜜喜滋滋地捧了一样东西进府来。上前拦住才知道,那东西是当日他所作之画,没想到那丫头竟然会特意拿去表好。 跟着香蜜走进院子,那躺椅上的粉裙女子静静地躺在花树下。正巧有风拂过,几朵白色的小花落在她的肩头。 身旁一清秀女子,舞着剑,每一招每一势,柔韧而有气势。 这一静一动,使得整个院子如岁月静好。 这丫头,果真受上天的眷顾呀!一颦一笑,哪怕静静地躺在那里都是一幅醉人的画卷。 “王爷说笑。”许清欢顺手将卷轴递给香蜜,示意她拿回房里去。“前厅繁华,为何王爷偏生来了这小院?” “繁华三千,哪及清欢莞尔回眸。” 许清欢抬头,见南瑾瑥一双桃花眼含笑,却无半分玩笑意,不由得无语,这人如此轻浮之话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见许清欢不语,南瑾瑥微微偏头,笑着打趣:“怎么?清欢也会害羞?” 许清欢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哪里是王爷,分明就是个登徒子!况且,他哪只眼睛看见她害羞了?! 南瑾瑥心情大好,大笑了好几声。 “王爷,北大人的冠礼马上开始了。”南瑾瑥的侍卫莲木在院门口禀告。 莲木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许清欢觉得大概就如同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 莲木除了长相差了南瑾瑥好几截外,那温厚的语气倒是很有几分相似。 “走。观礼去!”说着,南瑾瑥自然地拉过许清欢的手往院外走去。 却不料刚走两步,许清欢就挣开手来。“我自己会走。” 本以为她是害羞了,南瑾瑥却在低头之间,抓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一下子脸色就冷了下来,一把抓住许清欢的皓腕:“北如歌,你可是忘了你的身份。” 许清欢实在不喜南瑾瑥拉她的手,她的手是牵阿九的手。如果被别人牵住,那阿九怎么办? 本以为许清欢会收敛一下情绪,谁知她的嫌恶不仅未收敛,反而眼底涌现出一种温柔的悲伤和不耐的排斥。 南瑾瑥松开她的手腕,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语气冷得如同寒冬:“不要考验本王的耐性!本王对你已经足够宽容。王妃!” 身后跟着的莲木见南瑾瑥的怒气一惊,这位主子向来将情绪藏得极深,如今这是怎么了? 许清欢挥手打开了南瑾瑥的手,手腕处那一圈红刺进南瑾瑥的眼,心道这丫头的皮肤可真够嫩的,轻轻一捏竟然红了那么大一圈。 南瑾瑥正想伸手将那柔嫩的胳膊握起,将那皓腕查看一番。心道,不知有没有弄疼她? “婚前尚且如此,可见如歌婚后生活将会何其不幸!”许清欢同样冷眼瞪着南瑾瑥,满脸的讥诮:“若是王爷的耐性只有这么几分,如歌建议王爷还是求太皇太后和皇上收回恩旨的好。免得日后王爷担上误杀王妃的污名。” 许清欢在“误杀”二字咬得极重,看似给了南瑾瑥一个很好的借口,无疑却是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待南瑾瑥反应,许清欢拂袖而去,只留给他一个纤瘦却倔强的背影。 南瑾瑥在宽袖中捏紧拳头,将视线尽头那抹身影,生生地刻在他眼底。 “王爷。”身后的莲木感受到主子的阴晴不定,但又不得不提醒。“时辰到了。” “嗯。”南瑾瑥沉着一张脸抬脚向前,在跨进前厅的下一刻,又是平日那张眼含笑意,温厚的梁王。 虽然行冠礼的主人只能由男性担任,但是由于北君莫已经去世,其父北寒也英年早逝,而且北家自来人丁单薄。 还有就是北如深的母亲只是府中的一名婢女,虽然破了北家规矩,北寒纳其为妾,但她在三年前也去世了。所以主人也就由南崔乐和慕晓芹担任了。 正宾是南峣暄。他师从北君莫门下,且又是北君语之子,算得上是北如深的堂叔。 协助正宾加冠的赞者选的是叶泽华,为冠者托盘准备所加之冠的有司许清欢不认识,好像是一起上学的同窗。 此时北如深身穿采衣,经过“初加”、“再加”、“三加”之后,方才礼成。 这繁琐的过程看得许清欢觉得仿佛自己经过一般,浑身酸痛。好在正宾是南峣暄,许清欢看得倒是轻松了几分。 有一样的血玉,用膳时一样的习惯,一样不喜葱,一样偏爱青衣,嗯……还有没有?许清欢在心下细细盘点。还有……还有…… 许清欢眼前一亮,一手放在衣襟处,手微微合拢,隔着衣裳抓着脖子处的珠子。这是阿九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如果拿给南峣暄看…… 19 假使他日莫回头 冠礼结束后,还未等许清欢来得及去找南峣暄,南峣暄便翩然离开。 许清欢长叹一口气,郁闷地回了院子。 反正在这里,南崔乐也会担心她露馅,虽然她喜欢热闹,但却不是这样的喧嚣。于是默默地回屋去。 “清欢。”南瑾瑥拉住许清欢的皓腕,但想到先前红了一片,又不由得松开,挡在她面前。 刚才在前厅,南瑾瑥站在许清欢对面,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见她仿佛从未把刚才之事放在心上,没心没肺地笑着,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南瑾瑥竟然觉得这样的她是那么的可爱。 他不禁在想,北如歌是北君莫生前捧在手心的嫡孙女,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她。可见她在北家是极其受宠爱的。 她说得也没错,他方才那样对她,别说一个受尽宠爱的女子,就是寻常富庶人家的女子恐怕心里也是觉得难受的。 南瑾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自从那日宫宴上见到北如歌之后,自己的情绪总会因为她受到波动。哪怕放低一些自己的身份,他想,如果她能开心,也是好的。 “梁王殿下。”许清欢轻轻一福身,一直垂着头:“小女子身体不适,还请梁王殿下借过,好让小女子回屋歇息。” “方才……” “有劳!谢谢。”许清欢至始至终都低着头,声音清淡。 她想着,他日她离开之后,北如歌嫁给南瑾瑥。以他现在的脾气,北如歌定是不好过。可是她又无可奈何,说实在的,她心底好像有一把无名的火。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南瑾瑥也知道她骨子里是倔强的,只好撤开脚,为她让了一条路,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 是夜,将近亥时。 宾客都陆续离开,宴席各种也收拾得差不多,府中又安静了下来。 许清欢拉开房门,拉着舞清影和香蜜一同猫着身子进了厨房。 许久之后,厨房的烛火熄灭。许清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在香蜜的带领下来到了北如深的院子。 “笃笃笃……” “谁?”屋内传来北如深的声音。 “是我。”许清欢压低声音,生怕惊醒其他人。“快开开门。” 若是让南崔乐知道了,不知道她又会干什么,但反正就是不会让她好受就是了。除此,以她的脾气,没准儿还得连累北如深受罚。 “清欢?”北如深将门打开,满脸诧异。 许清欢也顾不得那么多,立马钻进了他的房间,将面搁在桌上。“快来,趁热吃了。” “你这是?” “寿面呀!”许清欢将筷子递给北如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得皱眉问道“难道你们侯府不兴吃寿面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娘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我煮过寿面了。”北如深看着眼前这碗还冒着热气的寿面,心上五味杂陈。 突然想到面前的许清欢,一直流落在外,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北如深立马收住了话头,满脸歉意:“清欢,对不起。” “既然你觉得对不起的话,那就将我煮的面全部吃光好啦。”许清欢笑着把面往前推了一推。 她懂北如深为什么道歉,可是这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而且,就现在而言,她并没有觉得不好。其实偶尔想来,她还得感谢南崔乐抛弃她,不然,她就遇不见师父,就遇不见阿九了。 “你煮的?”北如深有些讶异,挑起一筷子面喂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连连点头:“很好吃呢!” “那是!”许清欢骄傲地抬起了头,“我可是从五岁开始就会做饭了呢!” 她犹记得刚开始做饭时,师父拎了一条鱼回来,她死活下不去手。最后索性整个鱼扔进锅里煮成了鱼汤。就那连鱼甲都未去的鱼,熬出的汤,师父还是喝了一大碗。 想着想着,许清欢的眼底浮现雾气,嘴角却是翘起,吃吃地笑了。 见她这般模样,北如深也不知该讲什么,只好闷头吃面。 “对了,哥哥。”许清欢回过神,看着吃得颇欢的北如深,心中一喜。“想来玉石之类的,哥哥见了许多,也不甚在意。于是我就没买来。那日江流阁内说的那个《许望残棋》,有机会,我寻来给你。这生辰礼物,就以这面,权当敷衍一下。别介意啊。” 北如深一愣,没想到,许清欢心里还记挂着那棋谱呢。见她这真诚的模样,北如深失笑:“有你这面呀,抵过万千玉石了。至于那棋谱,只是天涯兄随口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何况,若不是你,恐怕我连今日这碗面都吃不上了。” “此话何讲?” 北如深喝掉最后一口面汤,搁下碗,让香蜜和舞清影先退下后才开口:“你当真不记得了?” 四年前,他随北君莫一同往沧雪山境地,去请南峣暄回国。但在中途遭遇截杀,南峣暄为了保护北君莫,引开了杀手。却不料他和北君莫还是遇上了——另一波截杀。 护卫几近被杀,北君莫胸口受了一箭,眼看着一刀下来,自己也将成为刀下亡魂。许清欢出现了。 就在他眨眼之间,就一人撂倒了众人,见他一脸的震惊与木然,还安慰他说:“别担心,他们只是晕过去了,我没有杀人。” 当时他继续木然,点头。 许清欢看了一眼北君莫,上前扯开伤口周围的衣袍,一把抽出箭矢,动作之凌厉,怕是老大夫也是做不到的。 随即从怀里掏出小瓶,往伤口上倒了些粉末,扯了衣裙的布料替北君莫包扎好。又掏出个瓷瓶,取了一颗药丸,喂进北君莫嘴里。 然后似安慰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他会没事的。”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那时候许清欢比划了一下,最终懊恼地摆了摆手,“算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们也赶紧启程,不然他们醒来就不好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直到那日她出现在定远侯府,南崔乐告诉他,她是那个本来已经死了的嫡女时,他才明白为何那日他和北君莫朝着她的背影唤了无数声“如歌”,却不见她回一次头来。 “记得什么?”许清欢望着北如深,眼神微微闪烁。 见状,北如深就知道了许清欢并非不知:“上次在祠堂,见到爷爷画像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记起了吗?” “呃……”许清欢咬着嘴唇,垂下眼眸,脸色沉了下来,良久吐出一句:“对不起。” “你为何讲对不起?”北如深看着许清欢满脸的自责,不明所以。 “奶奶说了,爷爷是在四年前回京的路上因受刺,伤口感染而死。如果当时我没有就那样离开……”话到这里,就断了。 一颗一颗泪滴落,在桌上绽放出一朵朵花。 虽然从来都没有相处过,但毕竟是亲人,有着一种叫血缘的羁绊。 如果没有见到还好,明明救下了自己的爷爷,亲手替他处理了伤口,自己却一走了。她也算是间接害死北君莫的凶手吧? “清欢……”北如深喉咙如卡了一根刺,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生疼。他上前去,轻轻将她拥入怀里:“不要怪自己。若不是你,我和爷爷,连定远侯府都回不了。” 怀中的人低低啜泣,泪水湿了他的肩头。北如深轻轻拍着许清欢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爷爷知道你还活着,他是高兴的。” 许清欢从北如深怀里钻出来,鼻音浓重:“嗯。” “清欢。”北如深抬手轻轻地擦拭她脸颊的泪痕,皱眉深思许久方才徐徐吐出:“不要相信这定远侯府的人。哪怕那人是如歌……” 许清欢红着眼睛,蹙起眉头,有些疑惑。脑海中又回荡起师父临死前叮嘱她的话—— “切记,除了阿九,不管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不管他是好是坏,都莫要相信……师父无用,只愿九儿能无恙度过二八年岁……千万要记住师父的话……” “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如何同你讲。虽然大家本意并不想害你,但事情往往变化莫测,也许一不小心,你就会受到伤害。”北如深将眉头锁得更紧,好像万般心事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抬手揉了揉许清欢额头的垂发,语重心长:“假使有一天,你能离开,千万要头也不回地走。璇城不是一个好地方。” 后来,许清欢求得北如深为她会武之事保密,北如深也朝天发誓了。 离开之时,北如深亲自送许清欢回了房,在她院子里望着屋内的烛光伫立许久,才离开。 接下来几日,许清欢都对着脖子上取下来那颗木制的珠子发呆。 若是递给南峣暄,如果他不是阿九,那她怎么回话呢? 如果差人递过去,送不到南峣暄手上怎么办呢? 而且,南峣暄一般不会接见下人吧?哎呀……好苦恼啊!! “小姐,夫人让奴婢将这些衣裙和玉佩送来,说若是你不喜欢,可拿回去替你换一换。”冬青带着好几个下人进院子里来。 “只要是娘亲挑选的,我都喜欢。”许清欢指了指屋子,示意他们送进屋去:“谢谢冬青。” “小姐若是喜欢,奴婢就这么回夫人了。” 许清欢点头。 冬青带着香蜜进屋指点下人将那些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才离去。 “哇……小姐!”等冬青离开,香蜜从屋里出来,惊叹不已:“这次置办的东西比前几次都要好呢!” 许清欢轻轻笑了笑,好与不好,都是给北如歌的。 “只可惜呢!那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要送去南王府,说是给南王当少爷正宾的谢礼。若是放在小姐房间,多好。” “你说什么?” 香蜜见许清欢突然坐直身子,一把拉过她。突然有些懵:“奴婢说,若是放在……” “不是!”许清欢提高音调打断,“你说送去给谁?” “南王。”香蜜满脸迷茫,不知为何许清欢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许清欢松开香蜜的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遣了香蜜去厨房拿份点心回来之后,招过舞清影,小声问:“你能将这颗珠子放进那个要送给南王的装夜明珠的盒子里吗?” 舞清影毫不犹豫地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 20 不顾性命深渊情 许清欢让香蜜拉走了北如深,却在舞清影将那珠子放入盒中之后,反悔去取了回来。 她立于院中的紫叶李下,手指摩挲着那木珠。思绪沉沉,若南峣暄不是阿九,这颗珠子送去就再也讨不回来了。这是阿九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小姐,夫人说该启程了。”香蜜从外面小跑进来。 许清欢颔首,提起衣裙出了院落。 昨日南崔乐叫她到北房,让她随慕晓芹前往溪山寺。她自然是乐意的。 “香蜜不走?”上了马车,身旁却只有舞清影,许清欢撩起帘子探出头问。 “太君说香蜜是以后随小姐嫁入梁王府的婢子,送她进宫习礼仪去了。”冬青回答了许清欢的问题。 许清欢点点头,心道,南崔乐考虑得还真是周到。也未想其他的,便欢喜地拉着舞清影,靠着车壁睡了起来。 “小姐,枕着清影腿好受些。”说着,舞清影扶着许清欢躺下,让她头枕着自己的腿。 “谢谢清影。”许清欢也不推辞。 她与舞清影说不熟,却也相识好些年。只是这些年都未呆在一起,她住在沧雪山上,舞清影住在山下村落的武馆里。一年到头,至多相处一两日。 师父归西之后,无虚阁主来接她之时,她想着去与舞清影道别,却不料舞清影立马收拾行李跟她一起离开。 她虽然从小习武,师父将其所有相传,但自从她学会之后,师父便要求她除非迫不得已不得使用。 以前她不明白,后来毒发之时,她才知晓。每次运功,便会催毒在五脏流窜。 师父在时,总会让她吃一些丹药,喝一些药汤,但现在师父不在了…… 当年离开沧雪山边境,她只是告诉舞清影,说她身体不好,不宜运功。 那之后,舞清影当真像是保护一个柔弱女子一般,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还时时询问她身子可还安好。 许清欢想,她何其幸运?有她作陪。 这一路还有些长,又加上车内颠簸,许清欢睡睡醒醒好几次才到溪山脚下。 许清欢仰头看了看半山腰隐约有翘起的檐角,再看慕晓芹那架势就知道要走上去了。她倒还好,倒是担心身后那些个搬着行李的下人。 直到在溪山寺住下,许清欢才觉得自己是多虑了。看那些个仆人,就是带着大大的包袱,那感觉也是如履平地的。 许清欢和慕晓芹住下之后,按照寺内的规定,先沐浴更衣。 “小姐。”舞清影抽走许清欢手中的绿色腰带,将她手中的银色腰带重新替许清欢系上。 许清欢失笑:“不用这般紧张。” 舞清影固执地摇头。 见此,许清欢也不再多说。她听说上次从方青霖那里到定远侯府过于仓促,未带走那腰带,以至于舞清影坐立不安了许久。 知道舞清影是担心自己,许清欢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以后我一定记得。” “小姐不用费神,我会替小姐记着。”舞清影又替许清欢整理了衣裙,轻声说道。 她知道许清欢体内有毒,在许清欢来与她道别之前,沧雪山上那位曾来找过她。他说:“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以后我不在了,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吗?” “我死后,会有人带她下山。她身份复杂特殊,定会卷入各种争斗之中。对于她到底是谁,你不用深究,你只要记得,她是那个不顾性命将你从深渊里带回来的人就是了。” “她体内有毒,你一定要时刻关心她的身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你要记住,她有她该走的路,不要因为你觉得什么是为她好,就违背她做的决定。”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他临走前,再三嘱咐他好生照顾好许清欢。 他一定很是疼爱许清欢,舞清影想。所以才这般放心不下她。 “走吧。”不在侯府,许清欢与舞清影就不会那般讲究,拉着舞清影便朝慕晓芹的禅房走去。 慕晓芹见许清欢,先是问了问她累不累之类的,然后又满脸欣慰地说:“没想到,你竟愿意陪娘来此,娘的如歌当真是长大了。” 许清欢不明话中意思,只是笑了笑。 下午慕晓芹与住持一起诵经,她也不勉强许清欢,由着许清欢四处游逛。 “清影,呆在侯府,你快乐吗?”许清欢折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问道。 “在小姐身边就好。”舞清影跟在许清欢身后,见她放开了性子,又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姐,心下也觉得舒服。冷冷的脸色融化。 “唔……”许清欢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小道上,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房子,是寺庙的厨房。“之前在宫里,皇姑奶说,女子长大总是要嫁人的。” “清影说在我身边就好,那清影嫁人之后,我就跟着清影过日子好了。” “呃……”舞清影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嘴角抽了再抽。这话……说得她怎么感觉哪里都怪怪的? “嘘!”正当舞清影无语的时候,许清欢一把拉住她,食指抵着她的嘴唇,拽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外。然后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静静地听。 “唉……”听见厨房内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说这次小姐随夫人来溪山寺,是好还是坏呀?” “嘘!别碎嘴,小心叫人听去,那可就不是你我的事了!” 许清欢听出来了,这是慕晓芹的丫头冬青,还有一个是随行的。听香蜜说,好像是南崔乐调过来的替她的。 “但愿小姐能明白夫人吧!”冬青喝斥完那人之后,自己又不禁感伤起来。“你说究竟是谁那么狠毒的心肠,竟要那般毒害夫人?那可是怀胎十月的产妇啊!” “可不是……好在夫人仁善,有上天庇佑。我想,大小姐定是上天派来解救夫人的。不然你说为何母体受毒难产,夫人和小姐都平安,且身体无半点毒素,只有大小姐中了毒!” 定远侯府只有少爷小姐,原来以为是因为只有一儿一女方才这般,殊不知是在北君莫和慕晓芹的心里,是有一位大小姐的,虽然见不得光,但也不容人占了她大小姐的名分。 “是呀!上天庇佑。可是……大小姐才那般小啊……你说北家皆是良善,为何降祸于侯府呢?” “别说了,每年夫人来此为大小姐诵经,这几日本身就心情沉重,你我可别让夫人更加心伤。” “你们说什么?!”许清欢闯入时,冬青和另外一个婢女皆因回忆往事,眼含泪光。 “小……小姐……”两人见突然出现的许清欢,满脸的冷意与震惊,吓得两人一下子跪在她跟前。 “小姐。您就别生夫人气了。她这些年也不好过,日日想着您,想着大小姐。您和大小姐都是从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哇,手心手背都心疼……” 冬青跪着上前,拉着许清欢的衣裙,生怕许清欢生气,让才缓和的母女情分又因此被生生掐断。 “不是夫人偏心大小姐,只是……小姐您想,若不是冥冥之中,大小姐为您承受了所有的毒痛,您也不会像如今一般安然健康。当年大小姐身中剧毒不说,还未断气就被扔在雪地里,我们做奴婢的都于心不忍,更何况是怀胎十月的夫人呐!” 听言,许清欢身后的舞清影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如隆冬腊月般寒气逼人。她从来不知道许清欢的身世竟这般凄惨……看向许清欢的眼神又多了几份心疼。 她依旧记得,当年她被那歹人打入悬崖,许清欢纵身跃入深渊,将她护在怀里,那怀里的温度是暖。 她满村被屠,痛失父母时,许清欢小小的胳膊搂着她,对她说:“我也没有爹娘,师父说我是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别害怕,以后我陪着你。” “我娘在哪里?”许清欢忍着眼泪问到。 原来,她娘亲不仅是记着她,还每年都会特意为她跑这么一趟溪山寺,这从山脚一直到半山腰,怎么说也要两三个时辰,慕晓芹执意步行,是因为所谓的心诚吗? “小姐……”两个女婢看着许清欢,忐忑不已。 “别担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许清欢挤出一丝她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意,“娘在哪儿?” 见许清欢一下子接受,两人一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冬青脑子转得快,立马引路: “小姐随我来!” 许清欢跟着冬青绕过膳厅,绕过诫室等地方,终于在一个小院落停下,房门开着,从门口望进去,慕晓芹跪在黄色的垫子上,她的前方是一个木桌,上面立着一个牌位。 “那是……” “那是大小姐的牌位。”冬青低声回答:“外人不知道侯府还有位大小姐,又无法进祠堂。所以侯爷允许夫人在此为大小姐设灵牌,每年小姐生辰过后,夫人都会来此为大小姐诵经。今年因少爷的加冠所以延迟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姐……”虽然许清欢看起来接受了,但冬青觉得这一切转变得太快,不由得还是有些迟疑。“千万莫与夫人置气,有何话,也好生说。” “嗯。”许清欢点头。 然后侧头看向舞清影,还未开口,便听见舞清影说:“我在院子等你。” 许清欢缓缓上前,明明几步之远,她却感觉走了许久,轻轻地跨进门槛,看着背对着她虔诚诵经的慕晓芹,两行清泪无声地淌下:“娘……” 如果她当年死了,也是有她娘为她设灵牌的。 许清欢想起冬青她们的话,这一刻,心中竟有一丝庆幸,还好所有的毒都在她身上,她的母亲和妹妹是安然健康的。 “如歌?”慕晓芹回头,见许清欢双眼泪花,连忙起身,却因跪了许久,有些僵硬,一下子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却顾不得那么多,上前握住许清欢的手:“怎么了?怎么哭了?可是那里不舒服?” 许清欢哭着摇头,许久才哽咽开口:“姐姐她不会怪你的。我相信,她一定也有自己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她会过得很好的。” “如歌……”慕晓芹满脸惊喜,这是这么多年来,北如歌第一次与她谈她的姐姐。“你……不怪娘了?” 许清欢摇头,眼泪似珍珠一颗一颗落下,她不知道北如歌怪不怪,反正她是不怪的,有这么一个娘亲,她怎狠得下心怪她? “娘,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21 当年真相疑重重 在慕晓芹的期望下,许清欢先给“自己”上了香之后,慕晓芹才拉着她坐到一旁,慢慢回忆着。 “娘亲也不知道。”言及此,慕晓芹温婉的脸上浮现懊恼,只恨她当年粗心遭了贼人的歹毒。“十七年前,澜沧国与罗雪国开战,耗时两年却不见结果,后来你爹也随军上了战场。只是这仗打赢了,却因为太尉花家一脉造反,你爹死在了班师回朝的路上。” “待平定了叛乱,是十四年前,钦天监占卜得上天旨意祭天。因着你爹的据死力战,又加上你爷爷的地位,北家全体幸得圣恩,可随先皇一同前往圣山沧雪山祭天。” 沧雪山是整个大陆的中央,是这个大陆所有国邦部落的圣山。处在澜沧国和罗雪国边境交界处。 千百年来,圣山一直由守山人代代守护。守山人并非一脉相承,而是遵循上天旨意在这大陆中寻找下一任守山人。可男,可女,可老,可幼,一切皆按照天意。 “皇上也体恤照顾娘亲,行程颇慢。一路上,娘亲所有的进食皆是由指定之人负责,从未经由旁人之手。可是却不知为何还是……”慕晓芹越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哭得极其伤心,直接抬手用衣袖擦着泪水。 许清欢一听,总觉得哪里不对:“娘亲,为何要这般小心?可是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要害你?” 慕晓芹拭泪摇头:“娘亲不知。但出发前你奶奶找我谈过。她说,有人会惦记我肚子里的孩子,让我小心着。当时娘亲想,我丈夫都死在了战场上,我一个柔弱妇人,又从未招惹谁,怎会有人想要害我,虽是应下了,也比平时小心些,但心头却并不以为意。” “后来,那事之后,娘亲想了想。虽然我从来不管官场上的事,但从小还是懂一些的。侯府掌管着吏部,你外公掌管着户部。虽然侯府已经有一位公子,但毕竟没有什么后台。” “北家世代忠良,只忠君,不结党。若说有谁不愿意看到你和你姐姐的出生,那人必定身怀异心。侯府没了你和你姐姐,他日即使有如深在,侯府也只是孤立无援。” “可是你不一样,有你在,吏部和户部就斩不断了。你外公他们是你永远的后盾。” 许清欢在心里理着,抬头问:“那害娘亲之人可是丞相府的人,或者与之有瓜葛之人?那些日子,你有没有吃他们送来的东西?” “娘亲也想过。”慕晓芹皱起好看的柳眉,“当时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和当今太后都有交替送补汤来。娘想,太皇太后是北家的人,定是不会加害于我。” “那就是当今太后咯?” 慕晓芹更加苦恼地摇头:“太后送过来的补汤,我食用之前,他们的人都自觉分一小份先食,无事再给我的。不可能就我一人出事啊……” 只能说太后的嫌疑最大,可是却没有半分证据。许清欢在心底记下。 “罢了……”慕晓芹转脸望向那灵牌,又是两行清泪,“你爹死了,你姐姐死了,你爷爷也死了,如今侯府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查出来又能如何?” “可是娘……” “如歌!”慕晓芹抓着许清欢的手,神情极其严肃:“不管你终究是否嫁入梁王府,但你要记住,你我娘俩的命是你姐姐拿命换来的,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做任何事,你知道吗?!” “娘,你……” “你奶奶要你和如深做什么,娘并非猜不到,只是不想让你们为难。但娘现在就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能出事,知道吗?”慕晓芹紧紧地握住许清欢的手,有些用力:“如果娘有得选,当年娘宁可去陪你爹,也会让你姐姐活下来。可是娘选不了……娘已经失去你姐姐了,如果再失去你,你让娘怎么活……” “娘!”许清欢扑到慕晓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跟她说:“您放心,如歌一定会没事的。所以,您也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如歌和您,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如果最开始,她留下是为了方青霖;后来,她选择留下是为了阿九;以后,就算没有阿九,她也会留下——守护好慕晓芹和北如歌! 当天晚上,许清欢是和慕晓芹一起睡的。 慕晓芹搂着她,轻声地拍着她,像是哄着婴儿一样,哄着她睡觉。 后来,许清欢想,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坚定地留下,守护着慕晓芹与北如歌。除了她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欠北如歌的感觉之外,就是这一日一夜慕晓芹对她的疼爱了。 简单而幸福,还好来得不算太晚,在她有生之年。 翌日,慕晓芹叫她起床,亲自替她换衣裙。 “这是?”慕晓芹蹙眉,手指拈起许清欢脖子上的木珠,眼中充满疑惑。 “怎么了?”许清欢见慕晓芹的神情,一下子心中冒出一个不敢想的疑惑:“娘亲识得此物?” “如果娘亲没有认错,这是太皇太后之物。”慕晓芹轻轻地转着那颗木珠,在某处停下,指给许清欢看:“当年太皇亲自去极北之地取来沉木,制得凤凰木簪与沉木珠,礼聘北家,迎娶太皇太后为后。你看,上面还刻着‘语’字。” “此话当真?”许清欢眼前一亮,如果这是太皇太后之物。这珠子是阿九给她的,而南峣暄是北君语的儿子,那是不是可以说南峣暄就是阿九?! “娘亲如何会骗你。只是,此珠,若是在南王身上倒还说得过去。你如何得来?”慕晓芹很是疑惑。 许清欢刚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是南峣暄给的,还是北君语给的。于是索性俏皮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秘密!” 慕晓芹被许清欢这一俏皮倒是逗乐了,“你这小丫头。” “嘻嘻……娘亲,你能为我梳发吗?”许清欢央着慕晓芹,一双灵动的眼睛望着慕晓芹,叫人不忍拒绝。 慕晓芹执起木梳,替许清欢梳了寻常的垂挂髻。 许多富家未及笄的子女都以珍珠银翠点缀,但一直以来南崔乐有意掩住许清欢的光华,只以绸缎绑发。许清欢也觉得这样许是轻松。 “如歌当真长大了。”慕晓芹望着铜镜中的许清欢,一瞬间看得她都有些痴了。心道,阿寒,你可看到,我们的女儿亭亭玉立,貌美动人。怕是灰带布条也是难掩其光华了…… 白日,许清欢陪慕晓芹诵经一个时辰之后,就遁走了。 不是觉得无聊,也不是觉得累,只是你跪在自己的灵牌前,虽然是无字的。但总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至于为何是无字的,是怕有人查起来。 当年祭天,出现的是吉兆,若是让人知道慕晓芹难产,一女中毒几近死亡,怕因为坏了祥瑞。所以南崔乐才遣人将她弃在雪地,告知先皇慕晓芹只诞下一女。 若是叫人知道,当年的事情,追究起来,北家怕是会背上一个欺君之罪。 所以慕晓芹对她才愈是愧疚,明明好好的女儿因为她的不在意身中恶毒,还被自己的婆婆弃在雪地,更不能为她立个墓碑,只能每年对着无字牌位诵经几日。 虽然只是跪着诵经,看起来很轻松,但一整日下来,还是挺累的。 许清欢想若是她还与慕晓芹同睡,她晚上更不能好歇息,于是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是夜,她摸着脖子上的木珠,心中欣喜万分。听慕晓芹这么说,她更有把握南峣暄就是阿九了,这样她拿着这颗珠子去找南峣暄的底气就更足了。 想着回去就能去找南峣暄相认,许清欢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辗转反侧也难入睡。恰好口干起身倒水,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只好拎着茶壶往厨房走去。 远远地就见厨房有烛光闪烁,许清欢心想,莫不是哪个偷吃的和尚? 走近一看,却不料是个红衣美人儿,华衣裙裳上绣着怒放的菊花——白鸥逐波。身旁一同样衣裙布料上好的女子,两人在厨房内这翻翻,那捣捣的。 那红衣美人儿,梳着双平髻,以金丝线编织着珍珠束绑,耳垂戴着水滴状的羊脂玉石耳环。一手捂着肚子,苹果脸,嘟着小嘴:“找到了吗?” 见这打扮,非富即贵。 “小姐,这帮和尚也真是的,连个馒头都没剩的!”那婢女回答。 “那个……”许清欢弱弱地探出脑袋,只见两人立马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自己的仪容,站在一旁极是端正。 许清欢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作甚?!”那红衣姑娘红着脸喝斥到。 “你饿了吗?”许清欢不答反问,见她将脸憋得极红,最终别开脸,微不可查地点了点。 见这小脾气,许清欢倒是觉得可爱的紧。上前放下茶壶,挽起衣袖,从一旁拿过菜:“我叫北如歌,如果这位小姐不嫌弃,等上些时候,我就可以做好。” “北如歌?是定远侯府的那位小姐?”那女子转回脸,眉眼微挑,有些讶异,上下打量着许清欢。 心道,几年不见,这丫头又长标致了呀! 不待许清欢回答,便兀自一手环胸一手拖着下巴点头:“看来是了。传言北家小姐倾国倾城,如今一见果不其然。这般素静装扮也能如此好看,这天下大概不会有第二位如此佳人了。” 听到她的夸赞,许清欢浅笑不语。从宫宴起,就有不少人夸她好看。以前长在山里,师父也老说她以后长大没人要,她以前还真以为自己长得很丑呢! “云容裳,这是我的婢女,梦枝。”云容裳报上自己的名字,观察着许清欢的神情,见她面色平淡,淡眉轻蹙,心下疑惑。 但见许清欢择菜,淘米,生火……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心中的疑惑转眼就消失了,眼冒敬佩。“北小姐真是厉害!” 云容裳?许清欢切菜的刀一顿,云战的女儿? 传闻,云战极宠这个女儿,将云容裳保护得滴水不漏,这十几年来,宫宴数次从未让云容裳露过面。 传闻,云容裳极是貌美,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传闻,云容裳极是刁蛮泼辣,能将营中的将士们打得满地找牙。 22 馥馥森森花家谜 “真好吃!”很快,云容裳一碗饭就见了底,她举着碗,微红着脸:“再一碗,可以吗?” 谁也想不到,传闻中貌美如花,刁蛮泼辣的云容裳就这样被许清欢一顿饭给收服了。 许清欢再盛了一碗递给她。 “谢谢北小姐。” “叫我如歌就好。” “我也不比你大多少,你叫我容裳吧。也可以叫我小字。馥儿。” “你也可以叫我清欢。”许清欢觉得自己也挺喜欢她的,想了想,反正上次都与南瑾瑥和叶泽华他们说她小字清欢了。 “馥儿。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很美的名字。” 许清欢念完后,云容裳一愣,一个巴掌拍在自己脑门,恍然大悟状:“原来我名字从诗里选的呀!” 她圆圆的苹果脸,呆呆的,懵懵的,可爱透了。 “你不在璇城,为何跑到这东边的溪山寺来?”待云容裳吃饱之后,许清欢挽起袖子刷碗。随口找话聊着。 “嗯……前几日在路上遇见个道士。他说我近日有灾,让我千万别到溪山寺来。”云容裳将手背在身后,靠着灶台,满脸自豪:“可是我云容裳是谁?他让我不来,我就不来?!” 许清欢甩了甩手上的水,放下袖子。心道,这姑娘脑子里装的东西绝对不寻常! “你呢?”云容裳见许清欢将茶壶灌满水,抬脚就跟着她转出了厨房。 “我母亲每年都会过来。”许清欢也如实相告。 才穿过膳厅,就撞上舞清影。“清影?” 舞清影一看到她,紧绷的神情立马就松了下来,唤了一声:“小姐。” “有些口干,恰好没水了。”许清欢抬起手中的茶壶,见舞清影点点头,然后望向她身侧的云容裳和她身后的婢女,介绍道:“云容裳,梦枝。” “小姐叫我就好。” “好,下次叫你一起。”许清欢知道舞清影的意思,虽然这三年来,所有人包括舞清影自己都说是她的婢女,但从认识舞清影以来,她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下人过。 “清欢,明天我来找你玩儿吧。” 面对云容裳的邀请,许清欢欣然点头。“好啊!夜色也凉了,馥儿姐姐也去歇着吧。” 待许清欢和舞清影离开之后,云容裳又嘻嘻笑了两声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身后的梦枝:“你有没有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奴婢不知小姐说的是哪里。” “以前我俩曾为一局赛马打过一架。她傲着呢!哪里还会这般温柔为我下厨。”云容裳皱着眉,自己嘀嘀咕咕地往房间走。想了一路,也没有结果,最后甩了甩头:“算了!反正现在我挺喜欢她的!” “小姐,我们还是回府吧……万一那道士说的是真的,奴婢……” “哎呀!你好烦呐!”云容裳摆了摆手,兀自滚进被窝,翻过身见梦枝一脸可怜,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无奈道:“好啦好啦!回回回!” 闻言,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的梦枝立马喜笑颜开:“小姐是说真的?!” “真的!”云容裳看着梦枝的模样,回答:“你去打听打听北家什么时候走,我们同她们一道回去。” 云容裳想,不管那道士讲的真假与否,至少这一遭,她遇上了北如歌,也不是白白跑了这么一趟。 兴许是吃饱了,也兴许是这寺院确实能让人的心平静,很快云容裳就进入了梦乡。 直到,溪山寺的晨钟撞响,她被吵醒,才掀开被窝洗漱更衣。 云容裳还是梳着昨日的双平髻,换了一身衣裙,浅粉的百褶裙,依旧绣着菊花,不过今日的是赤线金丝。 一出房门,她就直直往许清欢的住处寻去。 刚好碰上许清欢与慕晓芹用早膳。 一见云容裳,慕晓芹倒是很欢喜。三人一同用膳之后,又拉着云容裳说了许久的话,像是与女儿分别了些时日的母亲。直到冬青提醒,慕晓芹才去禅房诵经。 许清欢只以为是以前北如歌疏远慕晓芹,如今她母爱泛滥,所以并未做多想。 慕晓芹一走,云容裳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许清欢出去玩儿。 两人跟着寺内的僧人一起到山上瀑布处取水,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你总算是开窍了。”两人坐在离瀑布不远处歇息,云容裳看着许清欢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同慕姨置气到老死呢!” 听云容裳语气,许清欢有些讶异:“你与我娘亲很熟?” “你不知道?我爹、慕姨、北叔叔、花姨、花叔叔还有先皇叔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我从小就没有娘,慕姨每年生辰和新年都会来看我,而且每年都会给我做新衣呢!我最喜欢慕姨做的衣服了!” 云容裳掰着手指数着慕晓芹以前的玩伴,见许清欢有些疑惑,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也是,你都好几年与慕姨疏离了,怎么会知道慕姨去哪儿。” “花姨和花叔叔?是指十多年前的……” “嘘!”云容裳一把捂住许清欢的嘴,“不能说。被人听到就坏了。” “还有啊……”云容裳凑近许清欢的耳朵,几乎以气流说着:“慕姨说,花姨和花叔叔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但你不能跟别人讲,不然我们就会被杀头的,知道吗?” 许清欢点头。 “嗯。”云容裳满意地松开手,突然一副大人模样:“如今你可算是长大了,知道慕姨疼你。” “呵呵……”许清欢笑着,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梦枝,我渴了。”云容裳咂巴咂巴了嘴,示意梦枝去取些水来。 许清欢看着她微干的唇瓣,笑了笑。 这一路她就像是炸玉米粒一样,噼里啪啦地从头说到尾,若是她还不口干,许清欢觉得自己都要佩服她了。“你喜欢喝茶吗?” “茶?”云容裳微微蹙眉,突然下一刻,眼睛“唰”地一下睁大,盯着许清欢:“听爹说,你的点茶技艺出神入化,你可是要给我喝?!”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许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荒郊野外的,去哪儿给你点茶?” 果然,许清欢话音刚落,云容裳的眼睛立马暗了下来。 “不过,可以泡茶给你喝。要不要?” “要!”云容裳的脑袋如剥蒜一般一点一点。 “你等着!”许清欢起身,叫上舞清影走进不远处的竹林。 云容裳远远地看见舞清影从腰间抽出一把亮剑,就那么随便舞了几下,就倒了两根竹子。 然后舞清影又“唰唰”几下,竹子就成了节。看得云容裳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许清欢抱着竹节,走上前来。又捡了些石块堆了几个似灶的圆形。 不一会儿,舞清影抱着一抱干柴回来。从怀里掏出火种,麻利地升起了火。 “你还随身带着茶叶?”云容裳见许清欢从腰间的荷包掏出茶叶,满脸诧异。 “嗯,这样偶尔想吃茶也不愁没有茶叶嘛。”实际上,许清欢随身带着茶,不过是因为她想念阿九罢了。阿九身上有一股清淡的茶香,她很喜欢。 见许清欢将茶叶塞进竹节里,放在火上烤着,云容裳很是疑惑,完全不明白:“你这是要干嘛?” “今天请你喝竹筒茶。”许清欢笑眯眯地翻滚着装茶叶的竹筒,直到竹筒焦黄,方才撤离。 须臾,茶香中萦绕着竹香,随着水汽升腾开来。 云容裳就看着许清欢娴熟的手法,瞬间惊呆了。 “小姐,水好了。” 许清欢点头,从竹筒中取出一撮茶叶,以竹节为碗,放进竹筒,再冲上沸水,递给云容裳:“尝尝。” 然后又如法冲泡,递给梦枝和舞清影。 “哇!好香!”云容裳捧着茶,满心欢喜地喝了一小口:“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我爹,我喝了你泡的茶,羡慕死他!哈哈!” “哦,对了。”云容裳一边吹着茶,一边继续忙着说:“你送我爹的火莲,简直太棒了!真的一直开着不败呢!” 赞叹之余,她又嘟着嘴,满脸的不开心:“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个人来府上三四回,欲以万金相换,被再三礼拒之后,仍旧不放弃,结果被我爹亲手扔出了将军府!我爹宝贝得连我碰一下都不行!” “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回去告诉他,北如歌是我的好朋友,那样子的莲花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哼!” 许清欢果断低头,喝茶,不语,嘴角抽搐。 云容裳很能说,这璇城大街小巷的事似乎没她不知道的。 许清欢觉得,也许城门口卖烧饼家的鸡哪天下了几个蛋她都知道。 喝了茶,又坐了一小会儿,云容裳便嚷着要看舞清影方才使的那几下。 见许清欢高兴,也看得出云容裳很单纯,舞清影想,若是两人成为朋友,对许清欢未尝不好,也收敛了脸上的冷意。 “原来是这般!”之前她怎么也使不会舞清影的软剑,经过舞清影漫长的解释和示范,云容裳终于露出一脸“我懂了”的表情。 却不料,手腕轻挑,一甩,就缠过手侧的一根细竹,眼见那竹子就要不受控制朝她脸打趣,云容裳一跃,脚尖在另一根竹身轻点,一个空翻。 正当许清欢欲为她称好时,就看见她成功地摔坐在地,伴随着一声惨叫。 原来是,她一个不小心得意忘形,忘了落地是斜坡,还被脚边的竹笋绊了去。 “还好吧?”许清欢上前将她扶起,弯腰替云容裳拍掉身上的泥土。 “嘶……”只听一声倒抽气后,传来云容裳弱弱的声音:“好像……脚扭了。” “能走吗?” “能!”云容裳一脸坚定地点头,随即曲着受伤那只脚的膝盖,竟单脚地跳了跳:“你看,完全可以。” 望着云容裳满脸的认真,许清欢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在那羊肠小道上,一个粉衣女子,像只瘸腿的兔子,一路歪歪斜斜地跳着。 想想,许清欢都忍不住再次抽了抽嘴角,按住跳得厉害的太阳穴,上前在云容裳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23 夜匪上山鸟离巢 由于路稍微有些远,舞清影又担心许清欢,在她的再三要求下,云容裳便由她们三人轮流背了回去。 一听云容裳扭了脚,慕晓芹很快赶了过来,亲自替她揉了药酒。 见慕晓芹满脸心疼,云容裳立马央着她把许清欢留下陪她。于是许清欢就这么被慕晓芹“明令强制”留在了云容裳的房间。 由于背了云容裳一路,浑身都是汗,许清欢先是让梦枝替云容裳沐浴一番之后,才轮到自己。 待她沐浴完毕,回房间帮她取衣裙的舞清影还未回来。云容裳便让梦枝取了她的衣裙给许清欢穿。 鹅黄色的对襟双织轻纱裳,绣着红艳的礼花菊,栩栩如生。许清欢想,她是得多爱菊才每件衣裙都绣着菊? 千姿百态,每朵都不一样,若是细看,就会有人发现她裙裳上所有的菊花都属管瓣类菊。 后来,许清欢才知道,云容裳爱的不是菊,也不偏爱管瓣菊,只是她骨子里刻着一朵魅惑的花,与管瓣菊花极其相似罢了。 “清欢生得真漂亮,穿什么都那么美。”云容裳坐在床沿,见许清欢从屏风后出来,眼前一亮。 鹅黄色的衣裙衬得许清欢整个人更加娇柔,那放下的墨发,如丝绸般从她的两肩滑落至腰。一条银色腰带,圈住软腰,再称上那艳丽的礼花,精致的脸颊又明媚了。 云容裳又是一手环胸,一手托着下巴,故意眯着眼睛说:“若我生为男儿身,定要去定远侯府将你抢回家!” 许清欢无语地上前,小手贴在云容裳的额头,很想一下将她推到一边去。但考虑到她脚还伤着,便放过她好了。 两人都是那种心思单纯之人,一直说说笑笑。特别是云容裳,不管许清欢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然后牵扯出些趣闻。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和群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许清欢望着屋外沉沉的夜色,蹙起了淡眉。 转过头看云容裳,她依旧一脸笑意,正说着营中一个叫阿恒的小子,看起来傻傻的,却打遍全营无敌手。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双眼那叫一个明亮。 “小姐!”舞清影突然推开房门,神色有些慌张,在见到许清欢的那一刻,神色又立马恢复了冰冷。 “你听到了?” 舞清影点头:“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林中有些声响。” “听到什么?”云容裳一脸茫然,“我怎么没听到。” “清影,你去找我娘,带她去我屋,我和馥儿马上就来。”许清欢一边吩咐舞清影,一边从床上滑下,穿好靴子。 然后转身拉云容裳起身,帮她穿好靴子,扶着她往外走,小声解释:“黄昏落日,百鸟归巢。方才一阵鸟鸣和扑腾声,定是有人上了山,未走正道,人还不少,才惊得夜高鸟飞。” “不管他们来意如何,我们一群妇孺,还是小心些好。”见梦枝还在收拾行李,许清欢轻声喝斥了一句:“身外之物,你且放着?!” 许清欢虽然没有感觉到杀气,但也嗅到空气中诡谲的味道,那些人正形成一个小的包围圈,往这住的地方缩小。她不能这样告诉云容裳,不然她就解释不轻她又如何得知了。 “清欢好厉害!”云容裳一脸敬佩模样。见许清欢将食指抵在唇上,立马消音。 “清欢……出了什么事?”许清欢刚扶着云容裳到房门口,慕晓芹便迎了上来,有些惊慌地询问到。 慕晓芹话音刚落,就隐约听见最靠前的禅房传来惊呼声和各种东西摔的撞的声音,乱七八糟挤在一团。 “小姐,好像是土匪。”舞清影从屋顶跃下。“正从最外面往里搜,那些个和尚都给捆起来了。” 若是劫财的土匪倒还好,不管是北家还是云家都不差这点钱财;但若是牵连到其他,就不好了。更何况此行几乎全是妇人,若是被这些土匪……思及此,在场几人皆是脸色一变。 “冬青,你扶着我娘。梦枝,你去前面带路,走我们白日去瀑布的那条小路,走到第一个岔口右转。” 梦枝满脸的慌乱,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之后反应了一会儿,带着哭腔问:“那我家小姐呢?” “你家小姐有我和清影。别磨蹭,快走!”惊慌之下,有人指挥,自然听从。 许清欢蹲下身子,见云容裳欲推辞:“夜路本来就不好走,你又崴了脚,若非要自己走,会拉低大家速度。别逞强!” 闻言,云容裳立马闭嘴不言,趴上许清欢的瘦小的后背。背着云容裳,许清欢快步跟上慕晓芹:“清影,走。” 几人才走了不大段距离,就听见后面一个男音的粗嗓子吼到:“大哥,人都跑了!” “跑啦?!”那人大吼一句瞬间没了下文,再听到的就是:“追。” 想来,是看到那条小路了。 女人的体力不如男人,脚程更是。 许清欢的耳力极好,她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岔路口,许清欢突地停了下来,放下云容裳:“梦枝,先扶你家小姐走。” “清影。”许清欢拉住舞清影的手:“你带我娘和馥儿他们下山。他们这么多人,山下一定有马匹。你送……” “不行!!”舞清影言辞拒绝:“小姐,你和夫人先走。” “是呀,如歌,这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慕晓芹听到许清欢要留下,一把拉住她,说什么也不松手。 “娘,没事的。我必须去引走他们,不然大家走走不了。你看馥儿脚还受伤了,若是被他们抓到,怕是不知道还会受什么罪,你舍得吗?这里白天我来过,他们没那么容易抓到我。况且,我从小跟爷爷进宫学习,保身功夫还是有的,他们耐不何我的。” 安慰了慕晓芹,许清欢又低声跟舞清影分析:“我不会骑马,如果遇上土匪,不仅不能保护娘和馥儿她们,反而会拖累她们。你不一样,你骑术精湛。” 见舞清影有一瞬间犹豫,许清欢乘热打铁:“有你在,你们会更快回到璇城。能更快搬兵来此救人。” “可是,小姐,清影想要的只是你安好,不想救人。” “我已经没有了师父,不能再失去娘亲了。”许清欢望着舞清影,语气有些哽咽:“清影,就当我求你,好吗?照顾好我娘。” 舞清影抿唇,眉心紧蹙纠结。 “送我娘回侯府,让侯府的人将馥儿安全送回将军府。我等你回来找我。”许清欢将手放在腰间:“我系着腰带。何况,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 “好!”舞清影郑重点头,“你等我回来!” “嗯。”许清欢点头。“我娘和馥儿就交给你了。” “清影!”看着舞清影转身跟上去,突然叫住她,追了上去。 将脖子上的沉木珠取下来,沉思须臾,塞到舞清影手里。“送我娘回府之后,你去南王府,将这珠子交给南峣暄。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小姐!”对于这关键时刻却让她去找另一个人,舞清影有些生气。 许清欢笑着拍了拍舞清影的手:“如今南王的势力,不用我说,在方青霖身边呆得不短,你应该知道。如果他出手,事情会更快解决。而且……他很像……不,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 “如果他看到这颗珠子,问你话,你就说我等他来寻我。如果他不识得,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把珠子拿回来就行。” 眼见后面的林子,兵器反射着月光的星星点点,快要出了林子。许清欢将舞清影一推,返身回到岔路。 “在那儿!”没有了树木的遮掩,今夜的月亮又是极圆极亮,明眼人很轻松就能发现许清欢。 许清欢往山上瀑布处跑,将他们引到相反的地方。 “跑!跑呀!”一大汉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朝瀑布下的许清欢走了过去。 “嘿!大哥,你看她衣服上有菊花!就是她!”这声音与那大汉的粗犷相比,一下子显尖细难听。 许清欢闻言,低头一看,那红艳的礼花在她的衣裙上开得灿烂。 原来他们要抓的是云容裳,还好让她先走了,不然岂不是正投贼网? “叫你跑!看老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你!累死老子了!”那大汉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许清欢跟前,一伸手欲抓着许清欢的额衣襟将她拎起来,却不料许清欢身手灵活地避开了,还挨了一脚。 “绣菊衣裙,会两三招功夫,就是她了!抓走!”那貌似土匪的头子一开口,其余的土匪,也想速战速决,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一见架势,许清欢正想着是被抓上去等着人救,还是撂倒他们时,那土匪头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不能让她掉一根头发丝!” 众人一听,立马脸露难色:“大哥,这……” “哼!废物!”只见那土匪头子大步走到许清欢跟前,手高高扬起,落下,一把粉末洒下。还未待许清欢反应过来,就觉得头脑发胀,视线有些变得朦胧,然后眼前一黑。 那土匪头子大臂搂住许清欢,免得她摔在这满地石子上磕出伤口来,握住她的软腰,心下一阵荡漾。 山下,舞清影解决了留下的看马土匪,抢了三匹马,带着四人骑马离去。 澜沧国官家女子除了琴棋书画,骑术是必备的。所以慕晓芹的骑术不差。带着冬青绰绰有余。梦枝虽然胆小了些,但将军府出来的人,骑马还是不在话下。 舞清影带着脚受伤的云容裳,三匹马朝璇城快马加鞭。 过了子时几人才到定远侯府,若不是在城门口为了那守城人开城门费了些时日,应该更快早到的。 “夫人!”那门人一看来人是慕晓芹,急忙迎上前。 “别管我!快!去叫少爷起来。告诉他,溪山遭了土匪,小姐还在山上,让他搬兵救小姐去!” 那门人一听,就知道这出了大事,撒腿就往北如深院子跑。 “冬青,去将侯府护卫寻来,送容裳回府。”慕晓芹一边扶着云容裳往府里走。 须臾,府内从漆黑一片到灯火通明。 “清影。”但慕晓芹想起唤舞清影时,才发现,身边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24 血腥冲天屠匪寨 北如深是文官,调不来兵。可如今许清欢在山上,北如深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是遣了下人去衙门报案,然后骑马扬鞭,深夜闯宫找南瑾瑜调兵去了。 宫里的南瑾瑜得知此事,难得面露慌乱,提着宝剑就往外冲,好在竹默及时拦住了他。 在竹默的劝说与保证她亲自前去下,南瑾瑜才冷静下来,拟了圣旨交于竹默,嘱咐她务必将北如歌带回来。 这方云容裳在定远侯府的家丁护卫下安全抵达将军府。一下轿,等不及进府,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扯着嗓子就吼“爹!” 硬生生在下人还未到云战院落时,就已经将他叫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赶了出来。听了云容裳说了溪山的事之后,心下一沉。 他这些日子剿匪,定是将他们逼急了,所以才出了绑架云容裳这个计策。不料慕晓芹和北如歌也在,如今北如歌为了让他女儿脱困,还在山上生死未卜。 一想到那张清丽的小脸,云战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北如歌因为他出了什么事,慕晓芹定是活不下去了…… “馥儿听话,爹去救如歌,你在家等爹!”说完,云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丢在门口,返身往马厩跑去。 那方衙门接到报案,一听是定远侯府自然不敢怠慢,知道是北家小姐,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一边召集捕快,衙门巡城兵;一边让人去梁王府报信,毕竟梁王府与北家那位小姐是有婚约的。 梁王府的下人收到消息,赶忙禀告了南瑾瑥。南瑾瑥一听,温润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叫人拉了马后,带着护卫就往溪山赶去。 他还在想,何事再约那丫头出来游玩,不料才几日不见,她就自己给落贼窝里了。 而之前消失的舞清影,正在南王府。 “你以为我家王爷是相见就能见的?走走走!”舞清影敲开南王府的门,说要见南峣暄,让其通传,却遭到了严词拒绝。 眼看那人不耐烦地要将门关上,舞清影一脚塞过去,再三解释:“我家小姐让我拿一样东西给南王。她是定远侯府小姐北如歌,你就帮帮忙,很重要的!” 若不是知道这是南王府,不能乱闯,她舞清影也不会耐着性子跟这个守夜人说这么些废话,要知道许清欢还在溪山等她去救呢! “定远侯府?”那守夜人一愣,“那你等会儿,我去问问。” 又过了许久许久,那人才出来,挥了挥衣袖:“我家王爷寝下了,你明日再来吧!” 舞清影心中火急万燎,一咬牙,闯就闯吧!若是等到明天,万一许清欢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那就只好得罪了!” “来人!快将这个女人赶出府去!”随着那守夜人一招呼,一下子冒出许多府兵。 舞清影的手往腰间一扶,一把软剑在手,心想,反正南王府也闯了,必须得见到南峣暄才行,一边打一边喊:“南峣暄!你出来!南峣暄!” 舞清影的武功除了武馆里学了些,还有一部分是由许清欢师父交的,对付几个府兵还是绰绰有余的,尽管南王府的人训练有素,也在她那里讨不了便宜。 “叮”的一声,一把亮剑击过舞清影的软剑,那人一身玄衣,见舞清影他收起长剑负于身后:“你可知擅闯南王府,死罪当诛!” “若不是我家小姐吩咐,你以为谁愿意来你这南王府!”舞清影紧了紧剑柄,心道好强的震力,一见林檎,舞清影就放心了。 上次在江流阁他们见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记得她的。 “你家小姐?”北小姐?林檎知道许清欢的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即使出了事不是应该去找方青霖吗?怎么找到南王府来了?此事有蹊跷。“随我来。” 舞清影将软剑收回腰间,随林檎绕过好几个楼阁,在一处院子停下。“你且稍等。” 还未等林檎走近那厢房,屋内就亮了。里面传来清淡的声音:“何事?” “北小姐派下人前来,说有要是见王爷。”林檎捡重要的说。 正要询问他是不是要见,门就开了,见南峣暄披着外袍,一手正戴着面具。“人呢?” 从未看见过南峣暄着急,林檎眨了一下眼睛,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王爷。”不待林檎叫她,舞清影闻声进了院落,从怀里掏出沉木珠递给南峣暄:“小姐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南峣暄接过沉木珠,瞳孔一缩,捏着沉木珠指节都泛了白,许久之后,才听见他带着颤地问:“你家小姐呢?” “小姐同夫人去溪山寺遭了土匪,但是她为了让我护送夫人和受伤的云小姐回城,独自引开了匪贼。请王爷救救我家小姐。”舞清影跪在南峣暄跟前,双手抱拳,想起许清欢的话,添加到:“小姐还说,她等你去寻她。” 话音刚落,舞清影只觉身侧一阵风过,她耳侧的垂发还未飘在空中,眼前早已没了南峣暄的身影。 “王爷!”随着一声唤,林檎直接跃上房顶,追了过去。舞清影立马跟上。 一个璇城,因为一个许清欢,整个动荡了。 “九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等着我……”南峣暄握着手中的沉木珠,心中一阵懊悔,如果在他怀疑时,他直接问她。如今她就不会落在危险的情况了。 扬鞭策马,逆风驰骋,墨发青丝在空中飞舞。 一到溪山脚下,各方人马聚集,看到南峣暄的出现,饶是如此紧急时分,所有人都愣住了。 璇城乃至澜沧国的人都知道南王的手握兵权,挂帅旗便能震慑边疆,但却是一个极其寡情之人。如今深夜出现在这里,可见这位被掳的北家小姐…… “人呢?”南峣暄飞身下马,落在从山上下来的云战跟前。 云战摇头:“整座山都没有一个人。想来是劫回匪窝了。” “在哪儿?” “东北方的山头,但那山头地形极其险峻,易守难攻……”云战面色很是凝重,正与南峣暄分析。 不料心急的南峣暄完全没有耐心听他的分析,一手抢过云战的马,翻身而上,手扬鞭落下,往东北方赶去。 云战往方才南峣暄骑来的马扫了一眼,低吼一声:“不好!” 那马被抽了个血痕满臀。心道,也得亏南峣暄能驾驭住这马。 南峣暄也算是他看着长大,除开不在璇城的几年,虽然从来都时随性所为,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见过他如此失态过。 云战立马领着衙门的人策马跟上,路上撞见赶来的南瑾瑥、竹默和北如深带来的一行人,默契地合为了一军。 面对云战往死了抽鞭,北如深几人虽然一样焦急,但却有些不明白,一问之下,才知道南峣暄已经我那个那匪窝赶去。 “皇叔是疯了吗?他一人闯匪窝,危险不说,那上面可是有人质的!若是贼匪一怒之下,杀了人质怎么办?!”虽然知道南峣暄是去救北如歌,但他这等行为,南瑾瑥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待众人赶到山前,只有三匹马悠闲地在山脚下吃草。 不清楚南峣暄和其余两人上去之后的情况,云战等人也不敢贸然行动,怕惊了山上土匪又暴露了南峣暄等人。 云战以剑为笔,以地为纸,画了整座山的地形图,然后作了充分的部署。一一吩咐下去,各自带队,往山上围攻。 众人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所有人围了山寨,才警觉不对。这诺大的山寨竟无人放哨,寨前也无人拦守。 “将军,你看!”一人指着举着火把上前,照亮一脚,发现并非无人,而是已经成了亡魂。 “走!”云战按着剑,带着众人进入山寨,越是深入,越是感觉脊梁一阵冰冷。 他花了一个多月就端光了其他的山寨,唯独在这山寨围了半月有余,而南峣暄一人却挑了整个寨子,难怪他被称为战场的死神! 这山寨血腥冲天,从寨门到寨子内的屋子,众人跨过了无数具尸体。 寨内除了火把安静地燃烧着,只有最中央的屋子亮着,众人提高警惕,往那屋子移去。 待看清屋内景象,云战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南瑾瑥、竹默和北如深更是变了脸色。 屋内南峣暄坐在正中央披着虎皮的主位之上,舞清影和林檎一人立于一侧,皆是面无表情。南峣暄面前跪着一排的人,还有一人被捆绑在一侧的椅子上。 从那虎皮靠椅一直到门口,如同刚用血冲洗过。 屋内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肢体,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就是门槛前,还稀稀拉拉地摆着几支胳膊和几根手指。 南瑾瑥、竹默和北如深算是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哪里见过这场面,即使是那牢里的酷刑,也没有这般血腥。 云战上过战场,但战场上只是杀死对方,并不未折磨对方。看到这景象,云战感觉骨子里透着冰凉,还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久违的熟悉感。 “哪里?”南峣暄淡淡地问。 见众人赶到,林檎上前,对云战几人说:“僧人和定远侯府的仆人全都在后面,一个不差。” 众人机械点头。 “啊!”随着一声惨叫,然后沉闷地“啪”的一声,众人抬眼望去,忍不住心颤——一只耳朵摆在地上。 “谁?”南峣暄紧接着继续问,给人感觉他极有耐性。若是有人看他的眼睛,会发现里面除了狠厉,满满的全是担忧与着急。 下一刻,“啊……!”另一只耳朵飞落。 一声声惨叫听得人心戚不已。 “我说!”那被捆绑在座椅上的大汉闭着眼咬牙低吼。 “啊!”回答他的又是一声惨叫。 见南峣暄一柄剑又抬起,那大汉赶紧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只是把云战的女儿交给他们而已。我帮他们绑人,他们给我钱,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云战这一两个月把我们逼得紧,有生意做,自然不会拒绝。” “她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样了?!”先前去了后面的北如深怎么也找不到许清欢,着急折回,也顾不得屋内惨不忍睹的景象,抬脚就跨进去,揪起那大汉的衣襟,睚目欲裂。 “我没把她怎样。那人说了要她毫发无伤。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除了拿钱,只不过是因为这两个月来云战杀了我不少兄弟,不管最后那女的如何,只要让他不好过就是了。”那大汉转头盯着门口的云战,如果此时目光能够杀死人,怕是云战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那大汉转头看向南峣暄,竟是带着哭腔乞求到:“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的错。你放过他们,杀了我!杀了我吧!” 太可怕了!太残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云淡风轻地将一个人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切掉!这个男人,竟然让他看着这些年一起跟他打拼的兄弟在他面前变成一块一块的。 闻言,南峣暄将视线从面前的一等人移到云战身上,沉沉地看了片刻。 在众人不明之际,门口的竹默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眼前一花。再看时,屋内的南峣暄已不知去向,只听到耳旁响起一声:“林檎。” 林檎跟上南峣暄,直到回城,南峣暄才开口吩咐:“去查一下从寿宴开始,与将军府有过联系的所有人。还有……查查天绝山庄最近的动静。密切注意云战。” 25 请佛容易送佛难 “嗯……”许清欢一声轻吟,睁开眼,雕蘭大床,轻纱软帐。 自己千防万防,竟然忘记了还有迷药这回事。许清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真是太大意了! 许清欢揉了揉太阳穴,屏气细心听了听,门外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由于一直以来压了自己的内力,所以即使她再灵敏,更远的地方她也听不出来了。 “哗啦……”屋内瓷器摔碎的声音。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那人跨过门槛,刚走两步。 “你……”伴随着疑惑的清脆的女声是一声闷响。 余下那人一听,以为是同伴将许清欢打晕,转身进门,一边走一边提醒:“喂……庄主说了,不能……”伤着她……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闷响。 许清欢轻手轻脚地跨出门槛,带上房门。 站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手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往复多次。最后许清欢“果断”地往右翻墙出了院子。 绕着廊道,一直走了许久。一个转角,一池清荷映入眼帘。 月光之下,叶接着叶,花亭亭玉立,袅娜多姿。 “你!”正当许清欢绕着荷花池欲到对面去时,被人叫住。 她装作没听到,加紧脚步,谁知那人却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说的就是你!别装作没听见!过来!” 许清欢捏了捏拳头,无奈地一甩袖,转身换上一副笑脸。 “小姐渴了,你去沏壶茶来。”那姑娘快步上前,一边走一边吩咐,越来越近,“咦”了一声,小脸立马垮下来,厉声问道:“你不是府上之人,说,你是谁?” 本来还想应承下这差事,趁机溜走,谁知被认了出来,许清欢一个闪身,手刀辟在她的脖子。 “来人啊!”眼前的人刚倒下,不远处亭子的另一个丫环立马大叫。 许清欢暗叫不好,脑子一转,小姐!大步往亭子跑去,想着小姐多少有些分量,拿来当人质兴许还是可以的。 “九儿?”许清欢的脚还未踏进亭子,只听见那亭子中央的女子惊喜起身,声音中还参杂着疑惑。 听着这称呼,许清欢一愣。她是谁?怎么会叫她九儿?不等她细想,脖子后方一痛,眼前犯黑,心道:真是蠢死了!又大意了! 闭眼之前,朦胧模糊之间,许清欢好像看见了那女子眼中的慌张。 “嗷……”许清欢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 她一手捂着嘴和鼻子,入眼的是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再往上移是宝蓝色纻丝直裰。 许清欢恨恨地瞪着这个中年男人,太过分了,竟然掐人中!!好痛!! “你是谁?!这是哪儿?”虽然许清欢知道这些问题一般都没用,但若是不问,心里挤得慌。万一问出些有用的呢?“你可知我是谁?你们绑了我会有大麻烦的!” “云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请你来庄上小住几日,何来绑与不绑之说?”对面那中年男人轻笑一声,徐徐开口。 “那你绑……请我来作甚?看大叔您衣冠楚楚,这房间布置也很是讲究,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不知小女子身上有什么大叔看得上的?” 大叔?那中年男子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您?不是说云容裳刁蛮泼辣吗?怎如今看来,这般好说话? “你自然是没有,你爹有。”中年男子微微抬了抬手,指了一下,就有下人端着笔墨纸砚上前:“你且写信给云战,让他带着那火莲前来接你。届时,本庄主定当好生赔罪,并赠千金。” 呃……这绑也绑了,威胁也威胁了,送钱有何用?这人好逗!许清欢无语。 火莲?许清欢脑子转了转,一拍掌,想起来了!“啊!原来那个多次前去换火莲,最后却被扔出将军府的人是你呀!” 那中年男子也不避开,面色倒还很是自然。“是。” “那我写了你就放我?”许清欢点点头,提起笔。 “你爹何时来,我便何时放小姐回去。” 许清欢望了望外面,方才她醒来之时,就已经过了丑时。就算是慢行,清影也应该将娘和馥儿送回璇城了。 许清欢立马放下笔,望着中年男子,眼睛眨巴眨巴,无比真诚地建议:“与其让我爹来,不如大叔你去找我爹比较快。毕竟,我爹都死了十几年了,若是等他来,我怕是要死在大叔你这里了。” “你说什么?!”一直毫无情绪的中年男子,终于有了波动。沉默片刻,上前一把抓住许清欢的手腕,“你不是云容裳?!”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呀!”许清欢继续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我从不撒谎”的表情。 中年男子皱起浓眉,眼中一明一暗,让许清欢看不明白。突然他抬起许清欢的下巴,凝视许久,吐出:“你是谁?” 不对,肤如凝脂,面若白雪,更何况这绝色的容颜,不是寻常人家会出的女儿。 “北如歌。”许清欢笑着乖巧回答。 她脑子转着,这人是为了那火莲,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害她性命。 而北家在澜沧国的地位非寻常人家所能比,不管眼前这人是富还是贵,应该都还是忌惮着的。 何况,年初,她已经跟南瑾瑥绑在一起了。她记得南瑾瑥有丞相一脉相助,她是南瑾瑥未来的王妃,是个聪明的人,就不会动她。 “北如歌?!”许清欢感觉下巴的力道松了,只见那中年男子眼底闪过惊诧和一瞬间的明了。“北家嫡女,未来的梁王妃?” “是呀,叔叔知道我?”许清欢一张小脸,要说多天真就有多天真。 难怪!难怪璇城乱成那般模样。他还在想,一个小小的云容裳,怎会惊动南王、皇上和梁王三方势力,敢情他们着急的不是云容裳,而是眼前这个女子! 很快,那男子恢复了从容的神态:“从方才所言,北小姐应该知道,这件事是个误会。我即刻差人送北小姐回府。还望北小姐莫怪。” 许清欢笑了笑,状似恍然大悟,随即又一脸苦恼状:“好像是呢,可是我不会撒谎怎么办?” “北小姐与在下爱女萧锦一见如故,于是随萧锦一同回了天绝山庄别苑小住了一日。”中年男子将许清欢扶起来,请她坐下。“相信北小姐是个明事理之人,也应该是诚实的孩子。” 许清欢连连点头,突然顿住,天绝山庄?她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欣喜:“这里是天绝山庄?” 中年男子点头,然后又强调:“别苑。” “那……你……你……”许清欢指着中年男子,一脸惊讶又想要求证的神情:“是天绝山庄庄主萧逸?” 萧逸点头。 “这样啊……”许清欢收起讶异,敛起神情,望着萧逸极其认真地说:“那我就不回去了。” 昂? 不仅是萧逸,包括这房中的其余几人皆是一脸要吃鸡蛋的神情。 “北小姐可真会开玩笑。”萧逸很快恢复神色,虽然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只好循循善诱:“北小姐可知你这一夜未归,璇城可是乱翻了天?你家人可是担心得紧呢!”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嘛!”许清欢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在天绝山庄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萧逸深呼吸,告诉自己不可动怒,她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天知道,他此时多想让人将北如歌给绑着扔回定远侯府! “况且……”许清欢笑得贼兮兮的模样凑上前,“大叔,相比我的家人,和璇城,你应该更着急。是吧?” 萧逸只觉心口一堵,望着眼前这张笑得灿烂无比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光:“北小姐,可是有何需要天绝山庄的?只要是本庄主能做到的,但讲无妨。” “嘻嘻……大叔真厉害!”许清欢笑着对萧逸竖了一个大拇指。 萧逸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是他大意了!这眼前的女子哪里天真烂漫了?分明是玲珑心思。他朝一侧斜了一眼。 “大叔这样不对哦……”许清欢的笑意更灿烂了,看了一眼萧逸,又看了一眼他示意动手的人,添加到:“若不是对迷药的疏忽,还有失神大意了一下,大叔你觉得我能在这里吗?” 萧逸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好强的观察力!“北小姐很是自信嘛!” “没有哇!”许清欢摇头,望着萧逸眨巴眨巴眼:“只是,我性子比较强,若是我不想走,死也不会走的。” 眼中倒映着这倾城的笑颜,萧逸突然觉得脑仁炸得疼。他好像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以天绝山庄之能,倒还是不惧澜沧国皇家的压力,但终究僵了关系,生意不好做…… “北小姐说吧。” “我听说大叔有一本什么叫《许望残棋》的书。”话到这里,许清欢停下,裂开嘴,露出一排白牙,眼中闪烁着光芒。 气得萧逸拂袖而去,“既然北小姐喜欢本庄主的别苑,那请自便。” 看不出来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狮子大开口!!如今璇城大乱,而这个丫头却又送不回去,真是——头疼!! 萧逸一走,其余的人也随之离去。反正她也不走了,萧逸也撤了守她的人。 许清欢倒是心大,将火烛剪灭,脱了靴子,滚上床,准备补补瞌睡。 “嘎吱……”门被推开,许清欢没有动,担心又是迷药什么的,屏住了呼吸。 听见一人轻手轻脚上前,轻轻地推了推她,见她睁眼,轻声地问:“你是九儿对不对?” 26 九儿锦儿梦中人 “嘘!”不待许清欢开口,就被来人用手指抵住了嘴唇,鼻尖萦绕香兰味,“外面没有人,来,我带你走。” 叫她九儿,亭子中的小姐,大概就是萧逸的爱女萧锦了。 说到萧锦,锦与瑾同音,本来南瑾瑜登基之后应该避讳的,可是谁让天绝山庄富可敌国,而且在江湖中地位还很高,又加上萧逸最宠爱萧锦,给南瑾瑜修书一封后,萧锦就算特许了。 “你认识我?”许清欢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抓住不放开。 “先跟我走,边走边说。”显然,萧锦很着急,很担心。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感觉到萧锦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败下阵来,起身点燃窗前的烛火,再仔细瞧了瞧许清欢,仿佛下定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 借着烛光,许清欢看清了萧锦的脸,清秀可人,只是满脸的倦怠和憔悴,眼底脂粉遮不住的乌青,穿着橘色的衣裙,在橘色的烛火笼罩下平添几分温馨。 萧锦迟疑了很久,最终咬了咬嘴唇:“如果我说我在梦中认识的你,你会不会相信?” “梦里?”许清欢一脸惊讶地坐起身。 显然,萧锦对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她认真点头,“对,梦里。” 许清欢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看着萧锦。说实话,她是真的觉得萧锦这话让人感觉很不靠谱的。毕竟,她发誓,她真的没有见过萧锦!! “从记事以来,我总是做着相同的几个梦,梦里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画下来。哪怕所出地方,开了几朵花我都能数得过来。” “那你梦中的人都能记得?” 萧锦摇头,神情更严肃了:“除了我,梦中只出现过你一个人。” 许清欢再次静默,等于说在她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人家梦里蹦跶了好多年? “算了。”见许清欢沉默,萧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就连我爹都不信,你和我第一次见面,你不相信也是自然。” “不是……”许清欢挠了挠后脑勺,也有些纠结:“那你跟我说说,在你梦里,我都干了什么吧。” 说相信吧,许清欢确实不太相信,但若说完全不相信吧,也不尽然。不然萧锦怎么能认得她,而且叫她……九儿。 一听许清欢有想知道的兴趣,萧锦的小脸立马浮上几分激动的喜色:“在梦里,我和你会在一个宫殿里玩儿。那里很美,像是仙境一样。绿意盈盈,姹紫嫣红,可是一日又仿若四季。我们一起放纸鸢,我教你舞剑,你教我跳舞……” “呃……宫殿?”许清欢歪着脑袋,捡重要的问:“你叫我九儿,也是因为在梦里这么叫的?” “对呀!在梦里,我叫你九儿,你叫我锦儿。”萧锦点头,“那个宫殿很大,而且有一个很大的匾额,上面写着极其苍劲的三个大字——紫暄殿。” 紫暄殿……许清欢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莫名的,鼻尖有些泛酸,心口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哦,不对,虽然梦里只有我们俩,可是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萧锦说道那男人的时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男人的声音?” “嗯。那个声音很冷,没有任何情绪,有一种漠然的感觉。对一切生命的漠然。每次他一唤你时,我都害怕得醒来。”萧锦忍不住紧紧抓住许清欢的手,好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九儿,你别过去。” “过去?去哪儿?” “每次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都很高兴,笑着往殿内跑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往那男人的方向跑去时,我心里就会很害怕,我有叫你回来,但你却不听,回身朝我挥了挥手,转身往里跑得更快了。我很恐惧,恐惧得不行,我的心都拧在一起,塞满了害怕……”说着说着,萧锦竟然哭了。 “别怕,没事的。”许清欢把肩借给萧锦,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等萧锦不再抽泣,恢复了情绪之后,许清欢还是忍不住问:“在你梦里……我也长这样?” “嗯。”萧锦还未完全缓过来,她点点头,坐直身子,与许清欢对视,许清欢能清晰看到她湿润的睫毛:“梦了这么多年,我都能画下来了。何况九儿你这么美,我怎么可能认错。” 呃……面对萧锦的夸赞,许清欢突然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这下,她好像相信了,不说一定,至少有八九成是相信的。而且她感觉得到这个女子,真心来救她,自然也不会编谎话骗她。 “啊!”萧锦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来拉许清欢,“瞧我就顾着跟你说了,快,跟我走。” “等……等……等一下。”许清欢再次反握住她的手,稳住要拉着她往外走的萧锦问:“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要抓我吗?” 闻言,萧锦的神情一下子又黯然下来,眼中满满的自责。“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嗯?因为你?” “嗯。”萧锦点头,谈及此,许清欢觉得她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阴影之下:“我从小多梦,睡眠极不好,看了许多大夫也没有用。近两年更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后来偶然发现,在夏季荷花开的时节,伴着清香,我才能好好睡上一段时日。” 难怪这眼底的乌青这般重呢!“所以,你只得在莲花的菡萏香中才能安眠?” 萧锦继续点头:“是,可是荷花只开在夏季。我爹是心疼我才不得已绑你去与云战将军换火莲的。” “那火莲是从钦天监取的,你爹大可去寻个几朵来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澜沧国的钦天监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说句大不逆的话,那钦天监里面的大人在澜沧国的权威可比皇上大得多。我爹也不是没有去求过,可是没有一次成功。就连请江湖人士前去盗莲的事都做了,可哪怕武功再高强,也进不了青园半步。” “这样啊……难怪呢!”许清欢食指指腹贴着下巴,恍然大悟。她就说堂堂天绝山庄庄主怎么还得为一朵莲花绑人威胁勒索。 “好了,不说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见许清欢的疑惑问完了,萧锦望了望已经微微泛白的天色,有些慌。 “谢谢你,锦儿。”许清欢握住萧锦的手,真诚地说。 萧锦看着许清欢的笑脸,那与梦中一样的容颜,一样悦耳动听的声音,她竟忍不住一眨眼又是两行清泪。 如果不是今天,她也以为这一切只是梦。这个在梦中陪了她十几年的女孩,如今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可是我不能走。” 许清欢话一出,萧锦脸色就变了。想了想以为她担心萧逸,“别担心,我不会让爹伤害你的。” “对呀!反正你不会让萧逸伤害我,我干嘛还跑?”许清欢得眼中星光璀璨,“何况我一个女子,出门又不识路,能去哪儿?还是呆在锦儿身边比较安全。” “好了,昨晚折腾了一夜,累死我了。”许清欢作势捶了捶胳膊,又缩回床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一起睡会儿吧。” 思忖了片刻,萧锦觉得许清欢所言确实,她只顾得要带她出去,却忘记了出去之后的事了。想想,有她在,向来父亲是不会不顾她的感受,伤害九儿的。 看着许清欢好像确实挺累,不想打扰她休息。但想着若是自己离开,她发生什么自己赶过来也为时晚矣,便脱了靴子,躺倒她身侧去。 屋内烛火尽,屋外已亮天。 屋内两人安眠,呼吸平稳静谧;屋外众人慌张,一片混乱。 萧锦不见了,萧逸平常的神色一下子变成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沉。 在一个个人回报“没有”中,萧逸的脸越来越黑,几乎可以滴出墨汁来。那桌上的手,慢慢蜷成拳,忽然一道光闪过,他抬脚出门去。 “嘭”的一声,门被一掌劈开,萧逸对上的是床上两个睡意朦胧,睡眼惺忪的女子,下一刻,半惊喜半阴沉地身后的人吼了一句:“都滚出去!” “锦儿!”萧逸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萧锦的手臂,见她仍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转眼看许清欢的眼神都泛着光。 这院子偏,离荷花池远得很,别谈菡萏香,就是花香也没有几丝几缕。那锦儿睡着是…… 许清欢本来因被萧逸吵醒满脸的不快,正皱着眉表示不满,见他眼底的精光,一个激灵,瞌睡全没了。 “爹?”萧锦看着眼前的萧逸,柔柔地唤了一声,随即发现自己的状况,先是“咦”了一声,再嘟哝了一句:“我怎么睡着了?” “锦儿乖,快回房去洗漱洗漱,爹等你一起用早膳。”萧逸收起惊喜的神情,但眼底还是藏不住的激动。 “哦,好。”萧锦穿好靴子,乖巧点头。在落地的那一刻,想起许清欢,“爹,那九儿呢?” “九儿?”萧逸心中又是一紧,拧起浓眉:“锦儿,你又梦见她了?” “不是爹。”萧锦笑着拉过许清欢:“她就是九儿。” 萧逸看了看萧锦,又看了看许清欢,最后目光狐疑地落在许清欢身上。 “对,没错。昨夜锦儿都跟我说了。我就是她的九儿。”许清欢笑着眯起眼,看着萧锦,回答得落落大方,淡眉微挑,一脸“你能耐我何?”的挑衅。 萧逸将这事在大脑中高速运转了好几圈之后,温柔地跟萧锦说:“锦儿先去,爹还有事与……九儿谈。” 对上萧锦不太放心的神情,萧逸保证:“锦儿放心,爹不会对……九儿做什么。一会儿我们一起用早膳。” 萧逸觉得,不管怎么说,这梦中的“九儿”成为了现实中的“九儿”,他叫着浑身都觉得别扭。 “那好,锦儿知道爹不会骗我的。”萧锦仰起头,满脸的认真与信任。 “嗯。”萧逸点头。许清欢想,要是她对上那样的神情,她也不忍心骗人。 等萧锦离开,萧逸立马收起了慈父的形象,恢复了之前不温不火的脸色,除去那双带着算计的眼睛。 在萧逸的凝视下,许清欢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先开口坦白:“先说啊,要不是锦儿找我,我不知道我是她梦里的九儿。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扣啊!” “昨夜你怎么让锦儿睡着的?” 以为萧逸要说什么呢,不料他开口问的却是这句话,着实让许清欢惊讶,但立马撇清关系:“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让她陪我睡会儿而已。” 听完许清欢的话,萧逸的浓眉拧得更紧了,那双算计的眼睛,幽暗又深沉。 受不住萧逸的目光,许清欢只好自己摊牌,弱弱地说:“可能是我生来带着菡萏香吧……” 一见那眼睛里的精光大放光芒,许清欢立马抬手叫停,一脸坏笑:“大叔,如果我有办法让锦儿免于失眠之苦,那《许望残棋》……” 果然,萧逸一下子脸就黑了下来,沉默半晌开口:“除了棋谱,只要是天绝山庄有的,随你心意。” “哦。”许清欢淡淡地应了一声,钻回被窝,翻身背对着萧逸:“嗯……我还没睡醒呢!大叔自便啊……” “唉……也不知道璇城的人什么时候来接我。”许清欢故意长叹了一口气。 萧逸看着那被窝里的小人,感觉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竟被她吃的死死的,这老脸没法搁了。可他又奈何不了她半分,咬牙切齿道:“好!你做得到,我给你!” “成交!”许清欢欢喜地掀开被衾,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哼着小曲穿好靴子。 见萧逸还站在她跟前,死死地盯着她,好像要把她大卸八块似的,不由得挑了挑眉:“难道这天绝山庄连个下人都买不起吗?唉……没人伺候洗漱,算了,我再睡会儿吧……” 许清欢转身之际,听见萧逸从牙缝里蹦出俩字:“来人!” 梁王府。 “殿下,此事万不可让皇上和南王府的人抢先找到北如歌!”叶尚成一脸凝重。 “舅舅所言,本王明白。先不说她是我将过门的王妃,皇上和皇叔,不管是哪方先找到她,对于我们争取北家都有阻碍。”南瑾瑥颔首,望着外面已经亮透了的天,也不禁蹙起了眉,只一瞬间,就松开了来。 “舅舅但请放心,本王已派人盯紧了南王府和将军府了。” “恩。那就好。如果此番能先找到北如歌,也许还能创造一个争取云战的机会。” 27 冰室割腕凝香泪 三人一起用早膳,萧锦贴心地替许清欢夹菜,像是母亲接回受虐待的女儿一般的心情,将许清欢的碗中堆成了山。 看得一旁的萧逸绷紧了脸,那拿着筷子的手指节泛白。 许清欢不见好就收,反而笑着朝萧逸扬起了下巴,夹起萧锦替她夹的菜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咀嚼。 气得萧逸完全有要掀桌的冲动。他家锦儿虽然乖巧贴心,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给他夹过菜! 见萧逸气得满脸阴沉,许清欢倒是欢乐不已。 嗯……还是没有束缚比较快乐。许清欢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任由萧锦拉着她游园,参观她的闺房,跟她讲她其他的梦。 比如一只锦鲤和一朵莲花的故事。 据萧锦说,在梦里,漫天乌云滚滚,像是暴风雨下漆黑汪洋的大海倒了过来。 池中有一只锦鲤,每一声雷响,它都忍不住颤抖。还好它头顶有一株莲花,开得很美,清香萦绕。 “嗯……你说你在有菡萏香的地方才能安眠会不会跟这个梦有关啊?”许清欢拨了拨额前的垂发问。 “不知道。”萧锦摇摇头,“不过……你说的这个,我倒没有想过。” “嘿嘿……我也瞎想的。”许清欢挠了挠后脑勺。“我想,既然我们没见过,你却能梦见现实中的我。你说你梦中的事会不会真的有?” 那时,许清欢随口一说,没想到在不久之后萧锦竟真的寻找明白。 原来那些事,真的存在过,而且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里。不然为什么奈何桥上走一遭,一碗孟婆汤饮下,却没有办法让她忘掉。 “北小姐。”萧逸强忍着心口的郁结,以他以为最温和的语气跟许清欢说,虽然语气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嗯?”相比萧逸即将爆发的火山,许清欢那叫一个轻松明快。 萧逸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见识。“北小姐准备如何做?” “哦。”许清欢一副“还好你提醒了我”的神情,见萧逸紧绷的下颚,知道应该就此打住。“去找个平时锦儿用的香囊,还有一把匕首来。” “那些安神的,尽是没用的东西。”对上许清欢微挑的淡眉,萧逸只能默默吞回还没说完的话,朝下人挥了挥手,示意按照许清欢吩咐的办。 许清欢先将香囊割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白色丸粒,放在……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拉过萧逸的手,放在了他手心。 “这个……给锦儿服下?可是你确定这个对锦儿身体没有害处吗?还有……”一旦关于萧锦的事,萧逸就紧张地停不下来。直到许清欢直直地对他翻了白眼才戛然顿住。 “拿好。别动。”许清欢让萧逸的手顿在空中,然后拿起匕首,皱着眉头对着刀尖仔细看了半晌,长吐一口气,手法凌厉地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丸粒上,直到白色丸粒完全变成红色。 最后,许清欢将丸粒放进香囊里,递给一旁的婢女:“拿去缝好,然后放在我厢房的枕侧。” “看着我干嘛?”许清欢没好气地白了萧逸一眼,将手指含在嘴里,模模糊糊说到:“还不许我试验一下啦?” 看着萧逸欲言又止的样子,许清欢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放心,我保证,我发誓,这对锦儿绝对不会有半分伤害。” 见萧逸张了张嘴,仍旧想说什么,许清欢最后没好气地吼了一声:“闭嘴!” 她手指疼着呢! 于是,忍不住想关心她一下的萧逸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入夜,许清欢就把萧锦骗到她所处的偏僻小院,又以如厕为借口出了房间。 然后跟萧逸蹲在房顶,揭开一块瓦数星星玩儿。 “好了。”许久,萧逸推了推许清欢,让数星星数得差点睡过去的她险些滚下去,还好萧逸眼疾手快抓住她。 萧逸带着许清欢落在院子,招出春儿:“睡了?” “是。”春儿是萧锦的贴身丫头,也是之前叫住她,被她打晕的人。 难怪她一眼就能认出她不是府中的人。萧锦是萧逸的心头肉,安排照顾她的人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许清欢朝萧逸招了招手,一起出了院子:“天绝山庄揽尽天下奇珍异宝,凝香泪应该有吧?” 凝香泪,并非眼泪。而是凝香木的汁液。凝香木长于深海,出海水半个时辰内便会腐烂成灰,但其汁液晶莹剔透疑似眼泪,具有凝香功能。 “有是有。”萧逸皱起浓眉,一脸沉重的神情:“如果北小姐欲以此凝香……” “怎么,不舍得?” “此法我已用过,可是却没有怎么用。香气不到一月就消散殆尽了。” “你如何做的?” 萧逸将他从书中残页中得来的方法一一讲与许清欢听,言毕,只见许清欢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多难得的凝香泪呀!就让你这么给毁了!暴殄天物啊!!” “呃……”萧逸浓眉抽搐,“北小姐是说……” “凝香泪有没有带着?” 萧逸点头。见许清欢挑眉看他,只好默默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清欢跟萧逸来到储存冰块的地下暗室内。 在冰室中央,一块有半个八仙桌大小的冰块上嵌着一个精致的小盒。萧逸指了指那密封性不错的小盒:“只有这么一颗了。” “还好没有笨到全用了。”许清欢低声嘟哝了一句。 耳力极好的萧逸闻言嘴角抽搐,心道,若不是为了锦儿,早把你五花大绑扔回璇城了! “让人去准备两个茶盏,一把匕首。”许清欢并不急着打开小盒,随处找了一块冰坐了上去,仿佛就是坐在石头上,丝毫不觉得寒意侵骨。“从现在起,你我打开盒子前需要先在这冰室里呆上一个时辰,除去身上的异味,以免届时被凝香泪吸纳了进去。” 萧逸一愣,看着许清欢迟疑不决。这他是练武之人,且内力深厚,在冰室内,自然能够招架。而许清欢…… 显然,萧逸是多虑了,在他思虑之际,许清欢已经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未用内力御寒的萧逸都觉得有些冷意,反观许清欢面色如常,毫不受影响。 特别是下人将东西拿过来之后,她用匕首削了一小块冰,用双手捂化成水积在茶盏。 “好了。你过来。”许清欢挽起衣袖,招呼萧逸上前,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安排他:“一会儿呢,你凝聚内力于指尖,将真气慢慢注入凝香泪中。记住,切不可心浮气躁乱了真气和速度。” 原来是这样的呀!难怪之前每回都失败,萧逸暗自恍然,连连点头。 盒子打开,盒中只有小指指尖大小的通透的珠子在夜明珠的映耀下流光溢彩。 许清欢执起匕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手腕处轻轻划出一个小口,鲜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滴在凝香泪上。 明明是珠子一般光滑,血滴落像是滴在湖面,血如同被抽丝一般在透明的液体内千丝万缕。 “愣着作甚?莫不是要这最后一颗也要毁了你才欢喜?”做起正事来,许清欢从不考虑对方是谁,辈分高低,厉声叫醒发愣的萧逸。 “哦。哦。”萧逸红了一把老脸,凝神聚气,若有若无的白色的气顺着他的指尖注入凝香泪,然后与许清欢的血液,与凝香泪中的液体交缠,融合。 又过了一刻钟,直到透明的珠子变成均匀的血红,许清欢才收起匕首,从怀里掏出小瓶,将粉末倒在伤口,又抽出丝巾简单包扎上。 然后又将凝香丸倒了半瓶在一个茶盏中碾成粉末,又将她方才用冰化成的水倒入粉末,调成膏状。 “好了。”许清欢开口之后,萧逸收回内力。然后见许清欢将凝香泪放入白色膏状中,滚动,直到表层全都覆上白色膏状物。 许清欢很专注,呼吸很轻。 萧逸站在一旁,看着她极其认真,像是在做一件与生命相连的重要的事。视线移到她手腕处,虽然包扎了丝巾,仍旧有隐隐血迹,萧逸眼底滑落异样,目光一下子炙热了许多。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为了你的棋谱。”许清欢仔细检查了有没有漏缝,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那棋谱是你重视的东西。我自然也要拿出诚意。” 虽然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萧锦,但许清欢并不打算以此跟萧逸打亲情牌。 “四十九日之后你剥开外面这层白色,想办法把这凝香泪嵌在锦儿平常必佩之物上即可。” “四十九日?哦,好。”萧逸连忙点头,替许清欢打开门,视线落在她手腕:“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我都要跟你说声谢谢。” “只要大叔记得莫要反悔就行。”许清欢毫不客气抬脚跨出冰室。 她才不会告诉萧逸,只要半个月就可以了,可是怕他觉得太过简单,就随便诌个听起来靠谱的数字吧! “已经让人收拾出了厢房,你且梳洗之后好生歇息。稍后我让大夫前去帮你看看伤口。” “小伤罢了,不劳大叔挂心了。我不太喜欢大夫,叔叔就别拿大夫来膈应我了。” “庄主。”一下人急匆匆上前来,看了一眼许清欢,欲言又止。 见状,许清欢叫了一声候在门外的丫鬟,“这位姑娘,麻烦你带我回房。” 待许清欢离去,那人才禀到:“璇城来人了。” 28 谁将谁植于心口 “北小姐,可入寝?”门外一个丫鬟面带绯霞,声音刻意柔了几分,她轻轻叩响房门。 “没。” 然后“嘎吱”一声,门开了。 “等一下,我……”听见有人推开了门,许清欢着急阻止,透过屏风,她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听见屏风后传来“哗啦”的水声,南峣暄一挥袖,一道劲风,门“哐当”一下就关上了。 还好南峣暄身后的林檎眼疾手快地拉了那还沉迷在南峣暄背影的丫鬟一把,不然恐怕她此时就应该被震飞了去。 许清欢着了一件浅粉的里衣,简单地系上,就急急地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站在屏风旁,看着立于门口的南峣暄,许清欢一下子红了眼,她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清紊乱的每一声心跳。有些惊喜,有些期待,还有些害怕…… 她就赤着足缓缓上前,从屏风到南峣暄跟前的地板,留下两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走到南峣暄跟前,抬头望着他,银色面具下那古井无波的眼此时仿若潺潺的溪水,沁人心脾,温暖柔情。 两个人望着彼此,似乎都忘记了开口。 许清欢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触摸到那银色的面具,将它慢慢取下,露出南峣暄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 不似南瑾瑥的阴柔,不似北如深的俊朗,也不似叶泽华的儒雅,南峣暄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俊逸清远。 南峣暄抬手握住她的皓腕,一手覆上许清欢梨花带雨的脸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薄唇泻出醇厚似酒的颤音:“九儿……” “哇呜呜……”一声“九儿”让许清欢“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扑进南峣暄怀里。 哭得不能自已,哭得撕心裂肺,那种似浸在骨子里的委屈一下子决了堤。“阿九……呜呜……” 南峣暄下巴抵着许清欢的额头,“是我。” “阿九……呜呜……呜呜呜……”许清欢的头埋在南峣暄怀里,抽抽噎噎,模模糊糊地说:“从山上回来,师父说你走了,我追下山,追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追到你……你明明说过要等我回来的!你明明说过的……” “对不起……”怀中一片温热,南峣暄知道,那是许清欢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袍,如同一大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地揽住怀中的人,那么用力,又害怕太过用力。 当年,北君莫来的突然,他想等她回来的,可是偏生他的眼睛好了。 他答应过许清欢的师父,眼睛康复之时,就是他下山之日,从此沧雪山上,哪怕一草一木都只能在脑子里。 “阿九走了……师父也走了……呜呜……就剩下九儿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要九儿了……” “你师父他……?”南峣暄搂着许清欢身体一僵。难怪……难怪她会入这尘世颠沛。 许清欢一双哭红的眼,望着南峣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抽泣着回答:“师父死了。你走了一年后,师父就死了。” “我把他埋在了梅树下,我觉得师父会喜欢那里的。师父最爱梅了。”言及此,许清欢一下子撇了撇嘴,又咬着下唇抑制哭声,神情中带着一丝倔强,撑起一张让人怜惜的笑脸。 “轰”的一声在南峣暄脑子里炸开,他陪了她两年,尚且难过;她师父陪了她十一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该是多么伤心?他走了,她能追下山;可是她师父死了,她去哪里将她的师父追回来? “你还有我。阿九会一直陪着九儿,守着九儿。”南峣暄捧着许清欢的脸,耐着性子轻轻地抹着她没完没了的泪水,心疼得他痛苦地拧紧眉头,声音却依旧温柔。 “你说的,不能骗我。”许清欢望着南峣暄,抽了抽鼻子。 “不骗。” “嗯!”许清欢红着眼笑了出来,踮脚搂住南峣暄的脖子,鼻音浓重,怯怯地,小心翼翼地恳求:“不要再留下九儿一个人了。” 她的世界太小,太敏感,禁不起折腾。她拥有的本来就很少,却已经失去了太多。 “阿九发誓,再也不会了。九儿是最重要的。”南峣暄搂住许清欢,弯下腰将她横抱在怀,极其温柔小心地放到软榻。 看见许清欢手腕处的丝帕,南峣暄柔和的神情一下子沉了下来,拉过她的手腕,拆开丝巾一看,两道伤口,伤口虽然不深,但却有两个指节长短。“萧逸伤你?!” “不不不,没。”见南峣暄脸色凛冽,许清欢连连摆手解释:“是我自己弄的。” 南峣暄拧眉抿唇看着她,许清欢低下头,瞄了两眼他,弱弱地将她怎么帮萧逸解决萧锦睡觉问题,为什么这样做一一坦白。 “就是这样了。”说完,许清欢又偷偷瞄了两眼南峣暄,鸵鸟状。 看着那雪白的皮肤上歪歪斜斜的口子,南峣暄半阖凤眸,神色微凛:“下不为例。” “嗯。”许清欢立马喜滋滋地应到。 如花的笑靥装进南峣暄的眼,清脆的笑声传入南峣暄的耳朵,他的心口猛地一疼。 见南峣暄的眉头依旧拧着,许清欢轻轻推了一下南峣暄,拉着他的手,低着头认错:“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怎么舍得?南峣暄无奈地暗叹一口气,伸手将许清欢揽进怀里,大掌放在她的背上,炙热的温度透过丝绸让许清欢觉得浑身都是暖意。“明日我送你离开。” “嗯?”许清欢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南峣暄的下巴,满眼不明:“阿九不与我一同回璇城吗?” 南峣暄沉眸片刻,薄唇轻启“九儿,你不能回璇城。” “为什么?” “先前让方青霖安排你回去,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九儿。如今朝内除了我还分为两派,在我们这三方的争斗里,北家是周旋的中心,而北如歌是搭桥拉线的源头。北家每走一步,你的危险就多一分,我不会将你置身其中。” 许清欢抬头看着南峣暄,沉默许久开口问他:“阿九也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吗?” 南峣暄放在她背后的手,顺着许清欢的胳膊找到她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唇角上扬:“阿九只要九儿就够了。” “那为什么奶奶和哥哥他们说……”许清欢对上南峣暄的眼睛,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低下了头,阿九不会骗她的,她怎么能质疑他呢? “那个位子我没有兴趣,但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必须得让我认可才行。” 许清欢想了想,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就是……阿九不会住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对吗?” “对。”南峣暄的指腹摩挲着掌心小手的手背,“九儿这些年闷坏了吧?待我将这天下交于他手,便带你看尽人间繁华。好不好?” “好!”许清欢重重地点头,“以前师父不许我私自下山,偶尔带我去外面都是来去匆匆。跟老阁主离开沧雪山就一直住在宅子里,都没出去玩儿。” 说到玩儿,许清欢满眼都闪着光,另一只手拉着南峣暄的衣襟激动不已:“我看师父带回来的书里说有个叫通州的地方好多好吃的;还有我在无虚阁看那些书,说是澜沧国哪里会有花神会;还有还有……” “都去,九儿喜欢的,我们都去。”南峣暄紧了紧大手,宠溺地应到。 屋内的谈话落在门外守着的林檎耳里,立马自觉地将许清欢列入了高度保护对象。 任谁也想不到,世人面前淡漠无情的南王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柔情似水。 “可是如果我离开了,那如歌就危险了呀。”许久之后,许清欢蹙眉,从南峣暄怀里钻出来,突然开口:“而且,照你说的话,你们争夺那个位子一天,北家就不会有一日安宁,是吗?” 南峣暄不语,挑了挑眉,望着她。 “我……”许清欢对上南峣暄询问的目光,低着头玩了好久的手指,声音细若蚊蝇:“我想留下来。” “不行。” “阿九,你就跟先前的计划一样不好吗?反正我都做了这么久的北如歌了。看起来事情也完成得不错,如果我走了,大家肯定会起疑……”许清欢数着手指分析,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兴致勃勃地抬头。 “计划可以改。”你却只有一个。 对上南峣暄晦暗不明的眼睛,一下子又弱了下来:“娘亲从来没有放下过我,我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不想离开她。而且……我也不想如歌受到伤害……” 南峣暄一怔,他只顾着她的安危,却忘记了,失去所有的她又找回亲情,以她的个性,定是不会置之不理。 一阵沉默之后,许清欢扯着南峣暄的袖袍:“我知道阿九是为我好。可是如果娘亲和如歌她们受到伤害,我一样会很难受。况且,如果我不回璇城,不就见不到你吗?这跟我还是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你刚刚才说过不留下我一个人的。”许清欢小声嘟哝。 看着怀里这个小丫头不高兴的样子,心想,有他在,尘埃落定之前,必是能保她无忧。罢了,“可以,但你必须时刻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许清欢猛地抬头,笑着点头:“嗯。谢谢阿九!” 南峣暄未语,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眉眼温柔。傻丫头,我怎忍见你难受? 之后,南峣暄跟许清欢再讲了现在的各方势力,目前状况,和将来事情的走向。相比之下,南崔乐和方青霖他们告诉她的只是冰山一角。 许清欢窝在南峣暄怀里认真地听着,记着。 “九儿,如果你要回去,我就不能同你一起走了。” “嗯?”许清欢捧着南峣暄的大手,玩着他的手指。 “你现在的身份,只能由南瑾瑥找到你。我,南瑾瑜都不行。” 许清欢撇了撇嘴,“好吧。” 看着许清欢的眸子闪过一抹失望,南峣暄收紧了长臂,“我会在后面跟着你的。” “嗯。”许清欢点头。 “好了,已经很晚了。睡吧。”南峣暄从许清欢手里抽出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两腿之间,然后替她拉了拉被衾,那只手就搭在被衾上,好保证许清欢永远在他怀里。 许清欢在南峣暄怀里蹭了蹭,“嘻嘻”笑了两声,“还是喜欢阿九身上的茶香。” “只喜欢茶香?” “嗯。” “嗯?” “最喜欢阿九。” “嗯。”尾音愉悦上扬。 “阿九。” “嗯。” “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好。” 许清欢放心地闭上眼睛,唇瓣挂着满足的弧度,进入了梦乡。 南峣暄低头垂眸,将许清欢的容颜映在凤眸,在心口刻画了一遍又一遍。 以前他总觉得心口缺了什么,此刻,他知道,他的心口缺了她。而现在,满满的,暖暖的。 他总有一种感觉——曾经他将她植于心口,以骨血养之。 南峣暄替许清欢掖好被角,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才起身,轻轻拉开房门离开。 待他和林檎走出院子,方才开口:“放出消息,务必让南瑾瑥先来此接人。” 29 梁王女装真惊艳 “梁王殿下驾到,萧某有失远迎。”此时的萧逸与许清欢面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叔截然不同,从容有度。 “本王冒昧,还望庄主莫怪。”南瑾瑥朝萧逸微微颔首,一双桃花眼含笑轻挑。 萧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路谦让客气,直到大厅入座上茶。 “不知梁王殿下驾临寒舍有何要事?”萧逸朝南瑾瑥一抬手,面色带笑,却自有气场:“别苑无好茶,以云雾招待,殿下见谅。” “萧庄主客气了。巴山云雾可不是寻常地方能喝得到的。”南瑾瑥端起茶盏,轻嗅了一下茶香,再微微抿了一小口,放回手旁的几案。 “想来萧庄主应该知晓本王此行为何,就是不知萧庄主肯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了。” “梁王说的哪里话,萧某只是个生意人,哪敢揣度猜测王爷的心思。”萧逸依旧面带微笑,语气不徐不疾,听起来舒服又不舒服。 说好听点,就是不管你说什么,都不给你甩脸子。说难听点,就是不管你说什么,大爷我就是没有兴趣。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只是笑笑,接个话。 知道南瑾瑜派了竹默正快马加鞭地往这里赶,南瑾瑥知道他等不起太久,正当他准备挑明时,一个下人匆忙上前,将一封信递给了萧逸:“庄主。” 萧逸看完信后,脸色微变,半掩眉目,盯着信纸浓眉皱起,只觉眉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许久方才开口:“知道了,你且退下。” 随后慢条斯理地收好信封和信纸,塞进衣袖,朝南瑾瑥抱歉一笑:“庄中琐事繁多,怠慢殿下了。” “传闻萧庄主是个豪爽直率之人,那本王也不与庄主绕弯子了。”南瑾瑥微微侧了侧身子,斜靠着座椅,勾唇轻笑,随意却带几分迫视:“本王的王妃有劳庄主照顾了,本王感激不尽。只是一日不见,本王便思想得紧,还请庄主让本王接她回府。” “不是萧某不愿意,只是此事确实难办。”萧逸终于收起了满脸的笑意,转为深深的为难。 “哦?”南瑾瑥狭长的眸子轻眯:“有何难处还请庄主明言?” 萧逸浓眉紧锁,许久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还是请梁王殿下随萧某亲自走一遭吧。” 南瑾瑥不明所以,但他又等不起,得越早见到北如歌越好。轻轻颔首,抬脚跟上。 跟着萧逸走到一个院子门口,萧逸停下,示意稍等。给身边的下人递了递下巴,那人便了然地进了院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厢房:“北小姐……” “嘎吱”一声门开了,然后就是各种瓷器、妆奁匣子、木质小玩意从门内接连抛出,伴随着许清欢慌张激动的声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吓得那人连连后退,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南瑾瑥望了望那被重新关起来的房门,又看向萧逸,满脸疑惑。 “唉……”萧逸望着厢房门口长叹一口气,“自从这丫头被带回来,就这样了。只要是男的,一律都会被砸。所以……殿下若要带走她,恐怕还得费些心思。” “男的都会被砸?” 萧逸点点头,一脸思考状:“大概是先前遭土匪绑架,被吓着了,心里没缓过来罢。” 南瑾瑥将视线放到院子里的厢房,目光沉沉:“也就是说,她只对男子有防备警戒心理是吗?” 萧逸赞同,“这两日去的丫鬟,还有我的女儿,倒是与她相处得很好。” 他想,以后再也不干绑人的勾当了!真是没事儿找事做!唉……罢了,至少他的锦儿不用再为安眠烦忧,也算是福祸相依罢! “庄主可否让人带她出来?” “可是可行!”萧逸点头,不着痕迹地否决他这个想法:“但她一见到男子就会……” 一脸“你应该明白”的神情看着南瑾瑥。 南瑾瑥一双绯色的桃花眼突然褪色了不少,那瞳孔深处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 见南瑾瑥犹豫,萧逸又添加到:“实不相瞒,昨夜南王殿下也来过鄙室。只是现如今那丫头谁也不信任,若是硬来,她性子又烈得很,三言两句就以死相逼,哪怕南王也奈何不了她!!” “王爷,如果中途没有阻碍,未时之前必能到达。”莲木上前在南瑾瑥耳边小声提醒。 他知道,他知道竹默已经出城了!南瑾瑥合上眸子,再也不用挣扎了,一咬牙:“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逸眼底闪过一抹光,挥了挥手,身旁的下人都自动退了出去。 “庄主,府上可有女装?”南瑾瑥看着萧逸,虽然仍然挂着笑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有多僵硬,更何况是经历商场百战的萧逸。 不过善良地萧逸没有戳破他,反而有些同情,也不知他如何惹到那丫头了。“萧某明白。殿下稍等。” 言罢,萧逸招过一个下人将南瑾瑥带到隔壁的院子里,然后遣人去取了一套衣裙,交于莲木手中。虽然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想看,但心下也明白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自觉带着下人离开。 一刻钟后,一道紫色的身影闪进许清欢的院子,“嘎吱”一声推开房门。 一听有人推门而进,许清欢想要抓个东西扔过去,却发现手边的东西早已被方才扔了个精光。目光环视一周,最后落定在那压榻角的玉石,抓在手中就欲掷过去。 却僵硬着举着玉石的姿势,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樱唇凝固成惊叹的口型。 只见南瑾瑥一袭绛紫色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加上那阴柔的长相,配上他勾人的桃花眼,还有那腰束的一握,妖娆妩媚。真真的一美人儿啊!媚眼一挑,估计得让人酥到骨子里去。 “果真惊艳!”许清欢情不自禁感叹。果然南瑾瑥穿女装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得多! “王妃如此喜欢玉石,不如本王……”南瑾瑥上前一手握住许清欢的皓腕,一手拿走她手中的玉石,突然一顿,察觉到许清欢话中的不对,“果真?!” “呃……呵呵……”许清欢讪讪地笑了笑,对南瑾瑥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你真漂亮!” “你骗我?!”南瑾瑥徒然沉下面色,眼中闪过狠厉,握住许清欢的手不禁加了许多力气。 手腕似骨头一点一点裂了开来的痛,但许清欢也只是淡眉轻蹙一刹那,扬起下巴,迎着他阴沉的神色毫不畏惧:“你也知道被骗,心情难受啊!先前你骗我,如今我骗回来,只是两不相欠罢了!” 南瑾瑥一愣,耳畔响起不久前他和许清欢的对话—— “那你如何才能原谅本王骗了你?” “很简单啊,骗回来就行了。” “胡闹!”南瑾瑥气急将手中的玉石随手一掷,只听见“噼里啪啦”加“哐啷”的声音:“先前骗你是为你身体着想,如今璇城为你闹翻了天,你倒在此闲情逸致。北如歌!你能不能为旁人想想,不要这么任性!!” 许清欢瞄了一眼那屏风被南瑾瑥用玉石砸成几块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又听见他厉声指责,缩了缩脖子。她……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南瑾瑥闔上眼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沉着脸色,扯掉身上的长裙,接过莲木递进来的锦袍,一把拽过许清欢就往外走。 刚才被南瑾瑥一吼,内心有些理亏的许清欢,只得任他拉着自己绕过一个又一个回廊,经过一个又一个楼阁。 直到将她甩到门口的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前。“等一下。” 南瑾瑥横了她一眼,许清欢讷讷闭嘴,看了看莲木挑起的车帘,又看了看别院横匾,满脸纠结。 乘南瑾瑥一个不注意,卯足劲儿往里头冲去。很不幸,被南瑾瑥拎着领子给拽了回来。那满脸的寒气,冻得许清欢一哆嗦。 “那个……殿下,我能否与萧大叔和锦儿道个别?”许清欢缩着脖子,望着他两眼泪汪汪,弱弱地问。 “九儿!!”正当许清欢腹诽南瑾瑥是个坏人,油盐不进的时候,听见这一声唤,只觉得真是天籁。 “真是无礼!”萧锦见南瑾瑥揪着许清欢,动作好不粗鲁,清秀的脸浮上怒气:“还不放开九儿!” 瞧,这才是大家闺秀,即便气得满脸通红,也只是喝斥几声,最多就是跺跺脚。哪像云容裳,三言两语对不上就要拳脚相加。至于她……呃……还是不比的好。 “锦儿。”萧逸拉过萧锦,看着南瑾瑥如此对待许清欢,虽未说什么,但也蹙起了浓眉。 “爹爹,你快让他放开九儿。你看九儿多难受。”萧锦拉了拉萧逸的衣袖,柳眉轻蹙。 “北小姐。”萧逸轻轻拍了拍萧锦的肩,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册书页,递给她:“这是先前说好的。” 南瑾瑥视线落在封皮上,瞳孔一缩,惊诧得他手上一松。 许望残棋?!她留在这里是为了当日在江流阁的戏言?为了……北如深? “谢谢大叔!”许清欢美滋滋地接过,宝贝地塞进怀里,朝萧逸竖起大拇指:“大叔果真是君子也!!” “哈哈……小丫头。大叔可不是君子,只是这一张老脸不好与你这丫头片子赖皮罢了。”萧逸大笑两声,大掌放在许清欢头顶,像一个长辈关爱子女一般轻轻拍了拍。 “嘻嘻……”许清欢傻傻地笑着,看着萧逸身后的萧锦,抿了抿唇上前,握住她的素手:“锦儿,我要回去了。这两日谢谢你,遇见你,真好。” “嗯。”萧锦轻轻抱了抱许清欢,温声说:“得闲,我去璇城找九儿。如果有谁欺负你,记得写信告诉我,我一定让爹不将他轻饶!” “好。你如果还睡不好,也记得要写信告诉我呀。”许清欢点点头。然后萧锦握着她的手,很是不舍得放开。 见南瑾瑥脸色依旧带黑,许清欢怕一不小心又怒上加怒,只好默默地钻进马车。在马车里,自动地缩在一个角落,双手环膝,不言不语。 不知道阿九有没有在后面,如果跟阿九在一起,现在就不会这么惨了。阿九不会凶她,也不会那么用力地抓她……先前不知道南峣暄是阿九还好,为什么知道了,就总是忍不住想他呢? 许清欢靠着车壁,两眼出神。 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30 百千万般好爱宠 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对,许清欢闭上眼睛,屏息听了听,至少有十几个人的呼吸,而这车上加上她就三个人…… 许清欢睁眼看了看南瑾瑥,见他方才阴沉的脸如今更是如染墨云,可那桃花眼中却是闪着她看不懂的光亮。 南瑾瑥挑开车帘,慢条斯理地走出去,吩咐了一声:“莲木,保护好她。” 许清欢挑起车壁上的帘子,透过一个缝隙看出去,只见南瑾瑥一手长剑,剑影如画,一人与十来人对战,却毫不吃力。 坐在马车前的莲木心中长叹:唉……真是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来呢?不知道王爷他心情不佳吗?只能怪他们倒霉成了王爷泄愤的工具了…… 莲木的心思,许清欢不明白,她也不想知道。此时撩着帘子,看外头南瑾瑥打得爽快,她看得也开心。一群人这方打到那方,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哦……?”许清欢见一人大刀往南瑾瑥腰间贯去,虽然南瑾瑥灵巧避开,可那佩着的青色的东西却直坠往下。她定睛眯眼,青玉? 还未等许清欢做出反应,就被一道力拉出了马车,伴随着莲木的着急:“得罪了。” 待许清欢随着莲木在马车不远处站定,只见方才乘的马车被一人用大锤给整个掀起。 好强的力道。许清欢暗自惊叹。 “小心。”那人见一个没击中,抬头我那个许清欢这边看了一眼,直直往她攻来。莲木抽刀上前一挡,与他周旋。 抬眼望那绿油油的稻田望去,哦!对了,如歌说等级不同,佩玉也不一样。皇上佩血玉,亲王佩青玉。那方才落下的青玉就是南瑾瑥的亲王凭证之一嘛。 许清欢望了望那边打得火热的南瑾瑥,再看这边莲木两方对峙。腹诽,唉……真是打得畅快了,看你到时候发现丢了如何着急。呃……算了,看在先前骗他穿女装稍微过了头的份上…… 许清欢脱了靴袜,卷起底裤,将裙子撩起系在腰间,赤足踩进泥中。 这稻田本来就关水养苗,何况夏季本就多雨水,踩在湿泥中,脚心还有些痒痒的。 许清欢好不容易走到中央,挠了挠头发,有些郁闷加苦恼。这倒好,掉进这淤泥之中,哪还分得清泥色还是青色呀!! 那边周旋南瑾瑥的人见许清欢落了单,丢下南瑾瑥转而向许清欢攻去。 发觉那人心思的南瑾瑥,侧头一看,见许清欢站在泥地里抓耳挠腮,满脸郁结,刚熄灭的怒气一下子又烧到嗓子眼,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看出南瑾瑥脸色一变,都明了那女子对南瑾瑥的重要性,七人留下与南瑾瑥打斗,分出三四人往许清欢飞去。 下一刻,南瑾瑥轻喝一声,剑气突涨,将几人纷纷震开,往许清欢方向赶去。 “呀!”许清欢从泥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粲然一笑。 眼看着那几人就要近了她的身,眼看着那剑就要没进许清欢的身体。 不知从何处飞出几枚飞镖,那几人闷声摔在稻田地,半个身子扎进泥地,断息而亡。淤泥污水飞溅到许清欢衣裙,脸颊,头发,看起来好不滑稽。 许清欢起身时,感觉到空气的波动,身子一侧,手腕好似随意挽动,摊开手,一柄梅花飞镖躺在掌心。 师父?!许清欢满脸一喜,却又立马黯下来,师父是她亲手埋葬的,不会是师父了。 南瑾瑥上前轻轻一提,夹着许清欢朝空地飞过去,落地,将她往地上一扔:“北如歌!你就不能安生地呆着吗?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你究竟是不拿自己当回事,还是觉得看着别人为你着急很好玩?!” 许清欢将手中的梅花飞镖藏入袖中,心下还有想起以前每次师父救她的回忆,面色毫不掩饰的悲伤。让南瑾瑥的满腔怒火如同被瓢泼大雨瞬间浇灭。 南瑾瑥见许清欢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抽着小鼻子,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收起长剑,蹲在她跟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刚才的话说重了。可是你知道吗,这些人都没有安什么好心,你离开了我和莲木,那是很危险的。” 见许清欢低头不语,只顾着擦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南瑾瑥最后拧着眉僵硬地说道:“好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车上,也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许清欢抬头,望着他,眼中蓄着泪水,却没有落下,水灵灵的,好不诱人。看得南瑾瑥别扭地撇开脸,看向别处:“之前不知道你是为了你哥哥的生辰礼物留在萧逸那里,说你胡闹任性也是我不对。你别哭好不好?” 南瑾瑥一想到,那双清澈的眼中落下眼泪,就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喏。”许清欢面无表情地将南瑾瑥的纠结别扭尽收眼底,将手中的青玉塞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起身。 南瑾瑥低头一样,瞳孔一缩,紧紧地握住那枚青玉。 原来她是为了去捡他的玉佩才不顾危险,他看着许清欢浑身上下满是泥巴,甚是身上还散发着新鲜淤泥的腥臭味。 别说她如何金贵,如何受宠;就是王府的侍妾,被汤汁溅了身上就恨不得把她满身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扔到十里八里外;就是王府的下人,若是命令他们下水捞个东西也会在他不在时碎嘴两句那水池不干净。 而她,不待他说,直到现在眉头都不皱一下,更是奋不顾身……如此女子,几世何求? “清欢……”南瑾瑥起身将许清欢一把拉进怀里,拥着她,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对你百般好,千般爱,万般宠。决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许清欢脑子有些迷糊加犯懵,这是怎么回事?捡个玉佩还能有这功效?良久,讷讷问:“那……还凶我吗?” 南瑾瑥轻“呵”一声,起身看着许清欢迷茫的小眼神,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不凶。” “那你还捏我吗?” 南瑾瑥一愣,什么意思?只见许清欢默默地举起之前被南瑾瑥快要捏碎的手腕,上面一圈乌青。 她好好的两只手,一只手被自己给弄了两刀口子,一只手没差点给南瑾瑥给弄废了,许清欢得出结论,上次去溪山寺没有选好日子。 那雪嫩如藕的胳膊,手腕一圈乌青显得格外刺眼。南瑾瑥蹙紧眉头,一双桃花眼中溢满懊恼。“对不起。我一定改,好不好?” “哦。”许清欢讷讷点头,感觉对于南瑾瑥突然的转变适应不能。 见她呆呆的样子,南瑾瑥宠溺一笑,又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 “来,把你这小花猫洗干净了。”南瑾瑥将许清欢拉倒另外一块田地畔。 现在时节还早,田里都还关着水。南瑾瑥撕开衣袖一角,润湿了叠成方块,俯身上前替许清欢将头发上的,脸颊上的污泥都擦拭干净。 “这些是什么人?” “你以为你怀里的是本破书?”又将她抱在怀里,蹲在田畔,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浇起清水,替她洗净腿上脚上的淤泥。 “可是这不是萧大叔才给我的吗?那些人怎么知道?”许清欢蹙着淡眉,满脸不明。 经许清欢这么一说,南瑾瑥也是手下一顿,这时间确实不对。但很快他就恢复神色,换了许清欢另一只脚清洗。 看得一旁的莲木直觉玄乎!!这还是他家高高在上的王爷吗?给一个女子洗脚?还不亦乐乎? 而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丛里,温度迅速降低到零下。 看着周身寒气的南峣暄,林檎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主子……?” 前方的南峣暄抿唇不语,目光落在南瑾瑥那扶着许清欢腰,和那一次又一次抚着许清欢玉足的手,凤眸晦暗不明。 不管如何,林檎和莲木两人都极其聪明地觉得以后他们的日子好坏与那个女子息息相关。 南瑾瑥故意错开了与竹默碰面的官道,等竹默他们到达天绝山庄别苑时,许清欢已经被南瑾瑥安全送回了定远侯府。 “如歌……”一进门首先迎来的是慕晓芹的热泪盈眶,拉着许清欢不肯放手,到哪儿都跟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不见一样。 “娘,别担心。这不没事了吗?”许清欢笑着安慰美娘亲。 “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伤着你?跟娘亲说。” “没事没事。”许清欢连连摆手,“那些土匪带我下了山,然后将我转了一拨人,还没来得及带我回去,就让天绝山庄的萧庄主给救了。这两日我都住在天绝山庄别苑,还跟萧庄主的爱女锦儿成了好朋友呢!” 这也是为何萧逸那么配合许清欢捉弄南瑾瑥的原因,将责任推给土匪窝和一帮不存在的人,还给了戴了萧逸一个救了她的高帽,他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最终萧锦的失眠也治好了,他这算是平白捡了不少便宜呀! 主位上的南崔乐一听,浑浊的眼中又闪过一丝精光,天绝山庄?看了钦天监的大人所料果真没错,虽然没什么本事,冥冥之中,自有贵人相助。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晓芹摸着许清欢的头,那神情仿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下次不许这般一个人留下了。” “记住了。”许清欢靠在慕晓芹怀里,乖巧回答。 忽然想起大厅还有南崔乐,许清欢从慕晓芹怀里钻出来,规矩走到南崔乐跟前:“奶奶,对不起,我又闯祸了。” 原以为不管如何,南崔乐会责备她两句,谁知她确实面带慈祥地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许清欢讷讷点头,摸不清头脑。算了,只愿这场皇位之争早早结束。然后……她就可以跟阿九去玩儿了。 夜风高,青园。 “如何?”青冥一袭月白长袍,负手立于荷花池畔,清冷的月光洒下一片光洁。 “都死了。” “雪霁……” “好啦好啦,知道你想问什么。”雪霁白了一眼青冥的背影,每次他以这种语气唤她,都弄得她好像真的很蠢一样。“她都还没出手人就都死了。” “嗯?” “是南王。”雪霁将手中的飞镖朝青冥一抛,然后拍了拍手:“她还没有动作,那些人就成了南王的镖下亡魂。” 青冥执着飞镖,眼底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亮。 见青冥沉默了,雪霁知道此次事情她没有办好,于是弱弱地添加到:“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啦,至少,我发现她生来自带菡萏异香,定是她无疑了!” “嗯。”青冥转过身来,望着雪霁,神色有些鄙夷:“早前你未发现?” 不待雪霁回答,兀自又说到:“嗯……你脑子里确实也无一亩三分地,没法子动脑筋也是自然。” “青冥!!”雪霁一声轻吼,荷花池中千万水滴升腾而起,袭向青冥。 青冥身影一晃,轻松避开,把玩着手里的飞镖点头:“得梅花飞镖护者,主天下沉浮。” 这飞镖他可记得清楚,在一介凡人身上吃的亏,怕是永生难忘。虽然未摸清她的功底,但更证实她的身份,也未尝不是好事。 圣山的最后一代守山人,那剑法的传人,舍她其谁?许清欢……谁能予得了你清欢?你又想许谁清欢? “什么意思?”雪霁都被他这前言后语弄晕了,看着青冥满脸疑惑。 “你只需让天下人都口耳相传即可。”言罢,青冥想了想又添加到:“得梅花飞镖相护者,谁?北家嫡女。” “哦。”雪霁点头,想了想,不确定地再问了一句:“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了跟我解释吗?” “是。”青冥认真点头,“照顾你太笨。” 月白衣袖一扬,手中的飞镖划破长空,顿时园子外传来建筑物的坍塌声。 雪霁闻言本来就很郁闷了,又见青冥来这一下,气得面红耳赤直跳脚,“喂!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一点?!那亭子好端端的招你惹你了?!” 每次他想要做什么,都是让她跑腿;每次他做了什么,都是让她去善后。她才不要跟这些凡人打交道呢!要不是为了主子,她才不要受他的窝囊气呢!老让她做事,还嫌她笨! “嗯。”青冥面不改色,再次认真点头:“它挡住我从这里看定远侯府的视线了。” 雪霁默。心道还好,他是毁了外面的亭子,而不是让她找人在这青园里建个更高的楼阁。 “这两日,有客至。”在雪霁沉闷之际,青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幽幽地进了屋内。 得梅花飞镖护着,主天下沉浮。 哪怕青冥也未尝想到,他信手拈来的话,一语成谶。 31 三三两两易生气 “如歌……”睡意朦胧之间,许清欢听到耳畔传来柔声的叫唤,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儿,一个温婉的美妇人坐在榻前。 “娘亲?”许清欢模模糊糊地唤一声,美滋滋地滚到慕晓芹身侧,在她腿上蹭了蹭,又糯糯地唤了一声:“娘亲。嘻嘻……” 慕晓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伸手将仍旧还睡眼迷蒙的她扶了起来,“再不起,万寿宫遣来宣旨的人就该到门口了。” “万寿宫?宣旨?门口?”许清欢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有些不肯接受现实地再次询问:“需要我去接旨吗?” “呵呵……”慕晓芹柔柔地笑了两声,将许清欢散在肩头的青丝拨到背后。“除了你,还有谁能让太皇太后挂念?” 先前在宫里发生的事,一瞬间在脑子里播放了一遍,许清欢淡眉蹙起,咬着下唇弱弱地问:“我可不可以生病了?” “说什么傻话?”慕晓芹笑嗔了许清欢一眼,接过香蜜递上前的衣裙,替许清欢换上。 不得不说,慕晓芹的手确实巧的很,许清欢坐在铜镜前,看她的手腕轻轻一转,三两下,绾好了垂挂髻,鹅黄色的绸带。配上她今日选的绣着鹅黄小菊的素白纱裙,让她显得更加轻灵可爱了。 夏日的风有些燥,连带着马车外的街道也比寻常更热闹了。直到进了宫门,耳旁的喧嚣才歇了下来。 远远地瞧见万寿宫的匾额,往事历历在目,许清欢脚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叫到:“白芷。” “北小姐。”白芷抬头看向她,等候她的后话。 “那个……”许清欢的手指在腰间绕着,目光飘忽不定,小声地询问:“上次我是不是惹皇姑奶生气了?” 闻言,白芷唇角莞尔,却又不动声色。 见许清欢百般别扭,又是自责万分的,知道她单纯的性格,白芷也一下子有了几分玩心。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凝重回答:“回北小姐话,上次您离开之后,太皇太后将皇上太后等人都赶出了万寿宫。” 白芷心想,她也不算说谎罢?又没承认太皇太后生气,只是陈述了当时的情况而已。 “这么严重?”许清欢顿住脚步,淡眉紧锁成“川”。 白芷依旧不答,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北小姐请吧。” 许清欢暗自吞了一大口唾沫,以一种英勇就义的神情踏上万寿宫前门的台阶。看得身侧的白芷心中一阵好笑。 “太皇太后。”白芷一进门就朝北君语福了福身子,以示行礼,也算交差。 许清欢一直低着头,听见白芷行礼,也不见北君语开口,心下一咯噔。难道真有这么严重? “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嘴一撇,鼻子一皱,眼睛一眨巴,仰起脸,双眼水汪汪,带着哭腔:“如歌见过皇姑奶。如歌知道错了,皇姑奶就别罚我了。” “这……这是怎么了?”北君语被许清欢这一跪,这一哭,弄得满脸茫然,心疼地从靠椅上坐起身,上前拉起许清欢。同时询问地看向白芷。 “呵呵……”白芷抬手掩嘴,轻笑了出来。 在北君语疑惑目光的注视下,提了提裙摆朝北君语和许清欢跪下:“方才来的路上,北小姐一直担心上次她离开惹您生气了。奴婢言北小姐离开后,您将皇上太后等人赶出了万寿宫。北小姐怕是想岔了去。正内疚着呢……” “啊?”许清欢又是一眨巴眼,一个没控制好,泪水滚落而出,配上惊讶的神情,好不滑稽。 “哈哈哈……”北君语一手扶着许清欢,一手捂着嘴笑得没了眼睛。“傻孩子,如歌又没错,皇姑奶怎会生气。再则,哪怕如歌真做错了,皇姑奶又怎舍得罚你呐?” 看北君语笑得开怀,满脸的慈祥,许清欢感觉她扶着自己的手都充满暖意。眨巴眨巴问:“那皇姑奶舍得罚白芷吗?” “哦?”笑声戛然而止,北君语面露讶异,看了白芷一眼,随后又恢复了笑意,和蔼地问:“那如歌想皇姑奶如何罚她?” “嗯……”许清欢用食指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苦恼又挫败地开口:“这我真还想不出。” “哈哈……哎哟……你这个小丫头喏!”北君语拉过许清欢徐徐走向靠椅,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她满目慈爱:“此番,你受苦了。” 明明简单的话语,竟暖得许清欢鼻尖一酸,笑着摇了摇头:“不苦。” “没受伤吧?” “没。”许清欢掩藏着嗓音的哽咽,“因祸得福,还与天绝山庄的萧锦成了好友呢!” “没事就好。”北君语皱皱巴巴的手轻轻拍着许清欢的手背,缓缓开口保证:“如歌放心,有皇姑奶在,不会再发生上次的事了。” 闻言,许清欢一愣。原来她竟然记在心上,她反手握住北君语的手,轻轻地靠到她的怀里:“对不起,皇姑奶。以后我再也不那么任性了。” “好……我们如歌长大啦……”北君语搂着许清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欣慰道。 “皇姑奶,我为你点茶吧。”许清欢从她怀里钻出来,笑嘻嘻地说。 北君语点点头,看向白芷,还未开口,便见白芷福了福身子,“奴婢这就去准备。” 一老一小,茶具几案,袅袅水汽,品茶谈笑。 喝了茶,许清欢又陪着北君语在佛堂呆了半日,北君语念佛,她便坐在一侧抄佛经,倒觉得格外的惬意。 日渐西斜,白芷在门口轻叩,北君语才拉着许清欢从佛堂出去。 走到膳厅,许清欢看着饭桌前的南峣暄“咦”了一声。 “你看看你,戴着面具招人眼,取下面具也让人讶异。”北君语笑着瞪了南峣暄一眼,乐呵呵地拉着许清欢上前坐下。 南峣暄勾唇,伸手扶住北君语,随后淡然坐在许清欢对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色都柔和了。 许清欢照例替北君语盛了一碗汤,然后再自己动筷。 吃到一半,南峣暄先将一个盘子递到北君语手旁,然后将一个盘子递给了许清欢。 看着盘中的鱼刺尽挑的鱼肉,北君语眉眼微挑,不作神色。 而许清欢则是自然接过,美滋滋地一扫而光。 一顿饭,吃得异常地和谐。 用了晚膳,许清欢住到上次的偏殿。 “你去歇着吧,不用管我。”沐浴之后,许清欢打发了白芷,才在榻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至于为何没有带香蜜和舞清影是因为在来之前,香蜜觉得舞清影不懂宫中礼节,怕带她失了礼数,还横遭非议。而舞清影却觉得香蜜是北如歌的婢女,不会像她一样保护许清欢,最后的最后……两人都被留在了定远侯府。 “嘎吱……” 闻声,许清欢突地睁开眼睛,朝门口望去。见来人是南峣暄,许清欢高兴地撩开纱帐跑过去。“阿九!” 南峣暄一把接住她,弯腰将她横抱在怀,走向软榻,将她轻轻放上去。 “阿九你不高兴吗?为什么生气?”许清欢侧着身子,拉着南峣暄的手问。 “嗯?”南峣暄伸手把许清欢的脚放在他的两腿之间,以保证暖和。 “我觉得你看见我开心,又不开心的样子。”许清欢撇了撇嘴,她本来是不想进宫的,可是想到进宫就可以见到南峣暄,还有就是北君语确实年事已高,想想,也才答应的。 南峣暄静静地凝视了许清欢半晌,才缓缓开口:“九儿,你可知女子的足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许清欢抿着唇想了想,仰头问:“为何?” 他就知道她不知。南峣暄握住许清欢的小手,解释:“在山下,女子的足通常只有……”南峣暄看了看许清欢亮晶晶的眼睛,最终生生将丈夫改成了“重要的人才能看的。” “嗯……”许清欢皱着淡眉思索了许久又问:“然后呢?这与你生气有什么关系吗?” 南峣暄突然觉得眉心有些拧得慌:“昨日归来,南瑾瑥是不是抱你了?还替你洗脚?” “对呀!”许清欢点头。 见许清欢一脸坦荡,并好像不以为意,南峣暄的情绪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不行吗?”许清欢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明白:“南瑾瑥是梁王呀!跟我有婚约,以后我会嫁给他的呀!” 屋内的温度似乎低了好多,南峣暄的面色冷若冰霜。 “啊!不对!不对!”毫无察觉的许清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额头,“要嫁给他的是如歌,不是我!!” 寒气有些缓和,却依旧低沉。 “那我以后不让他洗脚了,也不让他抱了。”许清欢自我感觉很赞同地点头。 “先前他要牵我的手,就被我甩开了。”许清欢靠在南峣暄的怀里,自我坦白。“我的手是牵阿九的,如果被人牵了,你怎么办?绝不会让人牵了去。所以……阿九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南峣暄轻叹一口气,握紧她的小手,“嗯。” 这样的她,他如何能气得起来? “阿九。” “嗯?” “那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吗?”许清欢望着南峣暄,见他幽深的眸子映着自己半明半暗,弱弱地解释:“你都告诉我,以后就不惹你生气了。” 听到她这么问,南峣暄有些哭笑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懂吗?” “知道。简而言之,不要有肌肤之亲是吧?” “嗯。现下,除了我之外的男子,都以这个标准衡量,能做到吗?” “哦,这样啊……”许清欢嘟了嘟嘴,欣然点头:“很简单嘛。” 南峣暄勾唇,伸手揽住许清欢的腰,室内又回春。 “阿九。” “嗯?” “我发现你现在好容易生气。以前在沧雪山上,你就只生气过……”许清欢抬起手,掰着手指数了数,伸出三个手指头:“3次。” “第一次,你刚来的时候,你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吃,然后我做了两个月的葱花韭菜炒鸡蛋,最终被你掀了……” “第二次,我不听你的话,去崖边数星星,差点掉下去。” “第三次,我去山上之前没跟你说,然后你好些天不理我。” “以前两年,你生气三次;可是这才三天,你就生气了两次!”许清欢举着手指头控诉到。 南峣暄一怔,抬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回被窝:“知道了。我认错行不行?” “嗯。”许清欢板起脸,学着上次南峣暄的表情:“下不为例。” “呵……”笑声从南峣暄唇角逸出,凤眸云涌风起,暖意直抵深处。 32 巨头齐聚御花园 第二日,陪北君语用完早膳,许清欢就在万寿宫闲逛,着实无聊的发慌。 可是鉴于上次进宫出去一趟就被忽悠进了圈套,许清欢决定就是闲到发霉,也绝不踏出万寿宫半步。 来请安的南峣暄似乎看出了许清欢的兴致,便拉着她到御花园解解闷。 “王爷。”正当许清欢与南峣暄在御花园闲逛之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两人的惬意,“皇上有要事相商,望王爷能往紫宸殿走一遭。” 许清欢应声转过身,见带着暗紫色蝴蝶面具的竹默正站在右后方恭敬地行礼,等待南峣暄的回应。 她记得吴嬷嬷说过,遇到这个竹默不得无礼,于是笑着朝她福了福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清欢总觉得竹默的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南峣暄顿住脚步,微微侧头,余光略过竹默,最终停留在许清欢身上,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嗯。本王送北小姐回万寿宫后,便去。” “不若奴婢送北小姐。”竹默垂着头,提议性地询问到。 见两方似乎都不为所动,许清欢既不想因为自己误了要事,也不愿与宫里人有任何亲密的相处,只好先朝竹默笑了笑,然后转脸看向南峣暄:“皇上能派竹默大人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在此处等你,定不乱走动。” 南峣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凝视着许清欢,沉默着。 “你看,这湖中的莲花开得真好。”许清欢指着右方不远处的镜湖,问南峣暄:“你说你能不能在我数清湖中莲花前回来?” 南峣暄薄唇微微漾起幅度,“那得看你数得对不对了。” 许清欢知道,南峣暄这算是答应了。 果然,南峣暄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抖了抖袖袍,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南峣暄消失在回廊的转角,许清欢深呼吸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朝湖边走去。 “一、二、三……五十四、五十五……三百二十七……” 正当许清欢聚精会神数荷花的时候,背后传来请安的声音。她虽然很想选择不知道没听到。 “嗯?”听声音,好像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湖边的那位,见到贤妃娘娘还不礼?!” 既然已经被点到了,许清欢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虽然她很想说她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看不到。 她转过身,朝那穿着杨妃色绣金条纹对襟纱衣的那位主子福了福身子:“见过贤妃娘娘。” 那位贤妃身上的气度与慕晓芹有几分相似,极是温婉。许清欢想,也许这就是她被封为贤妃的原因吧。 在低头的一瞬间,许清欢秒见跪离贤妃不远处的宫女,手上还端着托盘,看来是路过。 “北小姐免礼。”贤妃抬手远远地虚扶一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随即脸色微沉,对身旁的宫女斥责到:“不得对北小姐无礼!” “贤妃娘娘也别责怪,你这丫头还不是心疼你。若不是北小姐在皇祖母的寿宴上害得你爹礼部尚书遭受责难,你也不至于被皇兄禁足三个月。” 闻言,北如歌一怔。原来她是礼部尚书之女,难怪那侍女非要嚷着自己跟她行礼,大概是想解解气吧。 至于南瑾瑷……许清欢望着来人,心里忍不住轻颤。她可忘不了让她两番受害的始作俑者。 “公主殿下言重了。”许清欢发现,贤妃不仅动作优雅,连声音都是那般温柔,哪怕是方才她对婢女的责备,听着竟然……有那么几分舒服。 许是怕许清欢有什么想法,贤妃迈着莲步上前,微微一笑,“北小姐莫多心,寿宴之上,确是家父的失误。害得北小姐受了委屈,真是对不住。” 对方如此通情达理,还是一个温婉的女子,许清欢想,她总不能冷着人家吧。礼尚往来,还以微笑:“让娘娘受罪,真是对不住。” “那也不是如歌的错,你何必直降身份。”耳旁响起另一个声音,随即一个力道将许清欢拉开。“就是如歌你错了,有本宫在,谁也不能奈你半分。” 呃……许清欢看向说话的人,叶泽韵?皇贵妃呀,她今日着一件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比起上次更显华贵……话说,这宫里的人似乎都是,有她在,就能怎样怎样呢…… “原来是皇贵妃呀……解了禁足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惹是生非啦?”南瑾瑷走到贤妃身旁,扬着下巴,讽刺到:“也不知贵妃娘娘能得意到几时,莫站得太高,折了腰。毕竟这宫中最缺的可不是妃子。” “哦?是嘛?”叶泽韵亲昵地挽过许清欢的胳膊,冷声道:“你说是皇上舍得本宫伤了身呢?还是家父舍得本宫受委屈?更或者是如歌舍得眼睁睁看本宫被人欺了去?” 皇上舍不舍得不知道,丞相大人肯定是不舍得,也不能容忍的。 至于她嘛,许清欢很想说,她跟她们都不熟,她虽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闹或者受伤,但她可以选择闭眼嘛。师父说了,眼不见心为净。 “你!!”叶泽韵的话气得南瑾瑷直跺脚,却反驳不出半句!毕竟现在确实是他们叶家独大。她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哼!等皇帝哥哥灭了你们叶家,看你还如何嚣张! “哼……”叶泽韵轻蔑地眉尾挑起,“本宫不过是在宫里歇了两三个月凉,也免了来来回回到处折腾,反倒乐得清静。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在宫里过得如何?” 众所周知,南瑾瑷是个闲不住的主,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就得把她逼疯了去。 “本公主就知道,上次定是你伙着北如歌陷害本公主的!!” 许清欢一听,头都大了,怎么又扯回来了?!她无语地抬起眼皮长叹了一口气,却正好对上贤妃的眼睛,温柔似水,却似三月春风。 她看着自己微微笑着,不胜柔情。看着那嘴角上扬的幅度,许清欢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 就这样,叶泽韵和南瑾瑷乐此不彼地吵着,耗不聒噪。而许清欢和贤妃相视一笑,道是觉得有了几分宁静。 未被宫人抓尽的知了乐此不疲地叫唱着,蝉鸣声此起彼伏,与两人的争吵有一种不需言语的默契唱和。 “见过南王。”贤妃一声行礼,让这个御花园瞬间恢复了先前的宁静,除了几声蝉鸣。 南瑾瑷和叶泽韵同时收声,看向南峣暄。 “见过南王。” “见过皇叔。” 南峣暄的目光在众人之间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许清欢身上,微凛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你回来啦?”许清欢笑着迎上南峣暄的目光,那灿烂的笑脸,亲近自然的语气,让三人同时一愣。 “嗯。”南峣暄颔首,也不管叶泽韵、贤妃和南瑾瑷三人是否还等着他说免礼,上前拉住许清欢的手,转身就往万寿宫方向走去。 许清欢今日穿的是月白雪纱裙裳,南峣暄依旧一身青衣。 在三人的视线内,南峣暄牵着许清欢的手,渐行渐远。 不知男子侧头,薄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女子摇了摇头,然后回以灿然一笑。 也不知女子朝湖上指了什么,男子抬头望向湖面。 在众人眨眼之际,男子身形一晃,脚尖在荷叶上轻点,衣袖在绿叶之间随意一挥。再眨眼,男子已回到女子身侧。 只见女子一手执一白莲,一手牵着男子的手。 夏风拂过,女子白衣胜雪,男子青衣如画。 33 多色棋盘落青子 “他们……在干嘛?”跟南峣暄一路走走停停,见一行人搬着许多木板木头什么的,不由得问。 “前天夜里钦天监外的亭阁不知为何塌了一角,前去请示的人回话说:全拆了。钦天监那位……” “钦天监?”许清欢的食指抵着下唇,一脸恍然同时又带着询问:“是指青冥吗?” “嗯。”南峣暄颔首。 “是嘛!说起来……上次雪霁说让我找她玩儿,趁着这次来宫里,去见见她吧!不然以后肯定很难见到。”许清欢努了努嘴,毕竟她可不太愿意老往宫里跑。 看着许清欢的小模样,本来想劝说她少跟钦天监的人来往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换成了:“我带你过去。” “好。”许清欢欣然点头,刚蹦了两步突然停下,偏头问了一句:“这么小的事你都知道,是不是御膳房夜里进了一只猫你也清楚?” 南峣暄轻笑一声,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手。 送许清欢到青园门口,南峣暄望着回眸的许清欢,轻轻勾了勾唇角,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去吧。 许清欢笑着朝南峣暄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青园。 一进门就见青冥坐在池畔垂钓。雪霁蹲在一旁,用手撑着脑袋,无聊地翻白眼。 许清欢轻手轻脚地上前,手缓缓伸出,刚要碰到她的肩,还未来得及使力只见雪霁突然转过脸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吓得她往后一个趔趄。 “哈哈……哈哈哈……”雪霁叉着腰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伸过手将许清欢拉起来。同时还不忘取笑她:“你好傻哦!” 许清欢撅着嘴瞪了她一眼,拍着裙上的灰尘:“你怎么知道我?” “因为我这里……”雪霁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头顶等全身上下,“这里这里全部都有眼睛。” 青冥轻笑一声,插了一句:“她就是那样的怪物。” 许清欢捂着嘴笑,蹲到青冥旁边问他:“青冥垂钓,今日可有收获?” 青冥看了许清欢一眼,鱼竿一扬,鱼钩破水而出,“有的。” “直钩还能有收获?”许清欢看着青冥手里的直钩,惊讶地问。 “已经有了。”青冥动手状似整理了一下直钩,又重新甩进水里,插在一旁,起身走到一旁树下的棋盘前坐下。 许清欢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青冥,又确认似的看了看水池。 果真又好几只鱼儿围着鱼钩转着,用鱼嘴嘟着直钩,她惊奇地拉着雪霁:“真的可以也!!” 雪霁双手环胸,满脸的笑意,一脸自信:“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但是却腹诽:不就施了一个障眼法嘛!哼……那鱼钩上的鱼饵可是她精心养了大半个月的。人是看不见,鱼儿的本能可是清楚哪里的饵最肥。 “如歌。” “嗯?”许清欢转过身,看向青冥。 “会下棋吗?” 许清欢摇头,以前师父总是一个人下,有阿九的时候,他们一起下,可是她总是看不懂。 “会看吗?” 犹豫许久,伸出一根小指头:“一点点。” 青冥朝她招了招手。 “真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一点点。”许清欢弱弱地坐到棋盘一侧。 “诶……这个不像是我看到的那种棋。”许清欢指着棋盘上的棋子蹙着淡眉。 “你看到的是哪种?”青冥执起一颗棋子,选了一个地方落下,很稳很稳。 “我看到的就只有黑白两种棋子。”许清欢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棋盘紧蹙着眉头:“你看你的棋盘,除了黑白子,还有青色的棋子,还有这最中间的这颗特别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颜色棋子在一个棋盘的围棋。” 那颗特别的棋子不知用什么做的,晶莹剔透的,干净极了,仿若纤尘不染。 “如歌,你现在拿起这青子,你想把它放在哪里。”青冥将棋盒推到许清欢跟前。 许清欢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会。” “不用会,你喜欢把它放哪儿,就放哪儿。” “我真的不会哦。”许清欢再三强调坦白。 青冥颔首,唇角有几分笑意,好似在鼓励她。 许清欢看了棋局许久许久,笑着把青子落在了那颗剔透的棋子旁边,然后吐了吐舌头。 青冥满眼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在青园跟青冥说了会儿话,又跟雪霁玩儿了好久,许清欢才挥手与青园道别。 一蹦一跳地出了青园,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撞入眼帘,“阿九!” 南峣暄闻声转过身来,许清欢恍然这是在宫里,立马远远地朝他一福身子,纠正:“南王。” “不用在意这个。”南峣暄上前来,“好了吗?” 许清欢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有些不确定地问到:“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南峣暄颔首。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等我?” 南峣暄语塞,难道她觉得他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独自离去吗?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那如果我早言,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不去了呀!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得多无聊呀!”许清欢皱着小眉头,愧疚无比。 “呵……”南峣暄心情极佳地勾起唇角,眼含暖意,上前牵住许清欢的小手。 不无聊,如果是等她,等多久他都甘之如饴。 回万寿宫陪北君语用了晚膳后,又与南峣暄说到以前的事情,然后就跟着他一起去他以前的宫殿逛逛。 “游冬殿?”许清欢站在匾额前,托着下巴看着南峣暄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你就这么喜欢茶呀?游冬,茶也!” “九儿也喜欢茶。” “说的也是。九儿最喜欢点茶了!” “哇……不仅殿名是,连殿内种的也全都是茶树!你真是爱茶如痴呀!”许清欢望着满殿的翠绿感叹到。 “璇城的气候不适合种雪莲。” “雪莲有什么好,沧雪山顶!到处都是。”许清欢嘟着小嘴,漫步在茶树间,惬意万分。 南峣暄负手而立,跟在许清欢身后,眼含暖意,将前方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刻在眸色。 在宫殿内逛了许久,又玩了很久南峣暄幼时的玩具,累得许清欢连打哈欠,最终趴在软榻上睡得天昏地暗。 见她睡着觉,嘟着嘴,还皱了皱小鼻子,好不可爱。 南峣暄轻笑一声,弯下腰将许清欢抱起。 六七月的天,夜风不冷,反而驱散了不少燥热,舒舒服服的。 抚在许清欢的脸颊,清清凉凉的。加上南峣暄的怀抱舒逸又安稳,在他胸口蹭了蹭,许清欢继续美美地睡着。 抱着许清欢徒步从游冬殿到万寿宫,弯弯曲曲的回廊,曲曲折折的廊桥,皎洁的月光拉长了南峣暄挺拔的身影,勾勒几许亲密。 “见过南王殿下。”扶着北君语的白芷福下身子行礼。 “阿暄你这是……”北君语看了一眼他怀里睡得正熟的许清欢,眉头萦着深思,沉声开口:“一会儿过来一趟。” “好。”南峣暄颔首,然后转身进了侧殿。 将许清欢轻轻地安放在软榻,又用热水替她洗漱了一番,然后帮她焐热了被子和双脚,掖好被角,拉紧房门才放心离开。 走进主殿,南峣暄推开寝殿的门。“母后。” 北君语还未解缨,靠在殿内的贵妃椅,见南峣暄进来,指了指一旁的凳椅:“过来坐。” 南峣暄抖了抖锦袍,在凳椅上坐下,用大掌抚了抚锦袍上的褶皱。 “阿暄,虽说她是北家的孩子,母后也心疼,可……你跟自己的棋子走得太近……” “母后,以后她不再是棋子了。” 北君语一愣,“此话怎讲?” “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那你的安排是就此中断?” “照常。” 这南峣暄的话把北君语弄迷糊了,沉默了很久,不明地问:“究竟是何意?” 有些事,有些人总该知道的。何况她身上流着北家的血,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知晓真相:“她不是北如歌。” “说什么糊涂话!她是北家的孩子,即便是几年不见,但那模子是长不变的,那定是无疑的。” “母后,她是北家的孩子,跟北如歌长得也一模一样,但她叫许清欢。”南峣暄摩挲着扳指,眉心拧紧,“我也不明白当年到底出了什么差池,但确实如此。” 北君语听他这么一说,也撑起身子坐起来:“照这样说,她和如歌是……?” “一胞双生。”南峣暄接过话头,看着北君语问:“母后可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北君语浑浊的眼眸望向窗外,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沧雪山之行,慕晓芹也在其中。祭天之夜,她突然难产,所幸最终母子平安。但照现下看来,却不是如此。” “嗯。”南峣暄微微颔首,“清欢她是被遗弃在沧雪山上,为一老人所养。早年于边疆有难,前辈对我有恩,我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你是因为报恩,所以……”北君语挑眉,有些质疑地看着他。 “此事,母后你早晚要知道。我将会娶她为妻。”声音很淡,但却掷地有声。 “不行!!”北君语严词反对:“无论如何,绝对不可!” 南峣暄淡然地看着北君语激动得有些哆嗦,并未言语,上前替她抚了抚后背。 “阿暄!且不说她此时身份本就见不得光。你是她的堂叔!!你怎么能……能娶你的侄女?!再说了,难道还需要母后提醒你,这场夺位之争,形势有多严峻你还不清楚?她如今是牵动全局的人,别说你娶她,就是与她亲近,都是万万不可的!!母后决不允许!!” “不仅她危险,倘若为他人利用,那对你将是致命的一击!” “我会护好她。” 宫内勾心斗角,一宫寂寞。 宫内宫外两重天。 宫外热闹流言四起,百姓皆是口耳相传——北家嫡女,得梅花飞镖相护,主天下沉浮。 北家嫡女,人人皆知,北如歌是也。 梅花飞镖,更是闻者变色,沧雪圣山守山人之物,恐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34 云战将军马车夫 第二日,早早地起来。 用早膳之时,许清欢照常替北君语盛汤。 北君语将汤放到一旁,低头看着碗里的粥,缓缓开口:“如歌进宫也有两日了,怕是家里人该想了罢。” 许清欢点点头,算了算,今日是第三日了。不过北君语的话听起来怎么像是遣她出宫呢?她……惹她不高兴了? 见许清欢蹙起了淡眉,北君语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罢后,又才开口:“你别怪皇姑奶逐你,若皇姑奶还不放行,怕是太君会进宫要人了。” “皇姑奶最喜欢如歌了,如歌怎么会怪皇姑奶呢?”许清欢讷讷点头,笑着回答。心中更是疑惑,北君语怎么怪怪的? “我送你出宫。”不待北君语继续说,坐在对面的南峣暄起身,绕到许清欢身侧,握住她的小手,拉着就往外走。 “啊?”许清欢脚步快速地迈着,跟上南峣暄的步伐,以至于不让自己摔倒。回头看向北君语,点头告辞:“皇姑奶保重,得空如歌再进宫陪您。” 望着两个身影消失在门口,北君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勺子搁下,缓缓起身。 “太皇太后……”白芷立马上前扶住她颤颤巍巍的身子。 北君语摆了摆手,朝佛堂走去。 说不心疼许清欢那是假的,她是北家的孩子,多年流落在外,本就受尽苦楚。辗转归来,又是北如歌的替身,还身处险境,作为她的姑奶,还这般待她,她何其忍心? 可,她除了是她的皇姑奶,更是一位母亲,她如何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在刀刃上?怎么舍得? 马车从宫内一直不徐不疾地往定远侯府赶着。 “阿九,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许清欢满脸疑惑,问南峣暄。 “何出此言?” “先前我那般惹皇姑奶生气,皇姑奶依旧是关心我。可是今日为何皇姑奶却好像很不喜欢我的样子?”许清欢不明白,当真不明白。 南峣暄心中微叹,牵过她的手,轻握柔夷,万分烦躁烟消云散,柔声开口:“九儿没有错。” 错的不是你,是这璇城内各怀心思的人。 沉默片刻,南峣暄又添加到:“你别怪母后,她老了,有些事比较固执。” “不怪!自然是不怪。”许清欢摇摇头,“皇姑奶对我很好的,她还说不让别人欺负我。而且,她还是阿九的母亲,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理当尊敬才是。” “你能如此想,就好。”真的是挺好。 “师父从小教我说:人能活到一把岁数不容易,人生在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看尽喜怒哀乐,莫要再伤他们的心。” “嗯,前辈说的,定是好的。” 经过跟南峣暄的谈话,许清欢心情好了许多,之前的疑惑与烦忧全都抛到了脑后。 马车轻轻摇晃,像是婴孩的摇篮,很舒服。 “酸梅汤!”许清欢抽了抽小鼻子,两眼晶亮晶亮地望着车帘外,一脸惊喜。 “停车。” 还未来得及收回脸上的神色,就见南峣暄撩开帘子,钻出车外。 “阿九?”许清欢不明所以,跟着撩起帘子,探出头去。 只见街道上的女人,不管是女子还是妇人,皆是对南峣暄频频侧目。有的人竟看得顿住脚步,立于原地,眼中痴迷。 许清欢微愣,打量起南峣暄来,一袭黛青色的长袍,羊脂玉冠发,青丝白玉。五官深邃,脸色不怒不喜,浑身一派淡然,不食烟火,如降谪仙。 “喏。”南峣暄端着一碗深色的酸梅汤,转身立于车前,指节分明的手指在褐色的碗壁上显得越发修长好看。 许清欢接过汤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满足地“砸吧”了一下嘴,“真好喝,如果是冰镇的就更好了。” 南峣暄端过碗,将余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颔首附议:“确实。” “是吧?”许清欢笑弯了双眼,美滋滋地回答。 “见过南王殿下。” 南峣暄侧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将汤碗还给摊贩,“免礼。” “北小姐。”云战直起身,朝北如歌一抱拳。 “见过将军。”许清欢微微福了福身子。 “那是南王殿下……” “想不到银色面具下竟是这般惊为天人的容貌……” “那位北小姐就是北家的嫡女吧?” “听闻南王殿下素来淡漠,竟然当街为一女子买酸汤,看来传言非虚……” 云战上下打量了一番许清欢,问。“北小姐可还好?有无受伤?” “多谢将军挂念,如歌无事。”站在车上跟大将军说话,如何是不好的,许清欢扶着南峣暄的手跳下车来。 “北小姐安康就好。”说着云战又是一抱拳,竟朝北如歌弯了腰:“承蒙北小姐照顾,小女才逃过一劫。若是北小姐有何差池,在下便是舍了性命也无以挽回。还望北小姐受我一拜。” “将军言重了。”见状,许清欢赶紧福下身子,毕竟对面的是一位将军,是皇宫的禁军统领,还是皇上的贴身护卫,跟自己行礼,如何都是受不住的。“此事说来,还是如歌惹的祸。祸起祸灭,该是如歌来受。何况,如歌与馥儿情如姐妹,本该如此相待。” “得北小姐如此相待,是小女荣幸。”云战直起身,一手习惯性地握住佩剑,整个人挺拔巍峨。“北小姐可是回府?如不嫌弃,请容我在旁护送。” 许清欢扯了扯嘴角,心道云战将军太实诚了。侧头望了望南峣暄,心下是纠结的,她知道此次回府,就又有一段时日见不到南峣暄了,如果有云战在,她便得拘着自己。云战如此言语,她也不能拒绝…… “本王府上还有些事宜。北小姐就拜托云将军了。”南峣暄朝许清欢伸出手,扶她上了马车。在松开她的手时,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然后迈步向前,牵住云战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扬手挥鞭,绝尘而去。 云战愣在原地,望了望南峣暄离开的方向,他的马没了,怎么护送?再看了看许清欢,总不能同她同乘吧?又望了望车前马夫旁的空位,手臂在车板一撑便坐了上去。 一路上,云战总觉得怪怪的,虽说他是主动提出,但怎么到最后倒像是成了赶车的马夫了呢?南王夺马而去,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35 云想衣裳花想容 “你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回到府内,刚歇息了一晚上,一大早的,云容裳便一脚踢开了她的房门,直接将许清欢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然后二话不说,让许清欢一顿洗漱穿着打扮,就拉着她出了定远侯府。 “你回来就想来看你的,可是爹说你舟车劳顿肯定很累,说需要休息。我说那好吧,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你就被带进了宫,可是把我想死了。”说着,云容裳一把抱住许清欢,苹果脸蛋在许清欢肩头蹭了又蹭。 “呵呵……馥儿,你慢点走,脚好了吗?”云容裳蹭得许清欢肩头痒痒的,她拉着云容裳,仔细提醒到。 “没事儿!我是谁?那点小伤,还能把我吓住了?”云容裳傲气地把头一扬,见许清欢有些怀疑的眼神,证明性地扭了扭脚,猝不及防的一疼让她一声惊呼:“嗷!” 见许清欢捂着嘴笑,云容裳把嘴一撅,指着她:“你……你……你不准笑!” “嗯,不笑。”许清欢上前扶住她,唇瓣抿出一个幅度。 见许清欢憋着笑,云容裳大掌一挥:“算了,想笑就笑,别憋着。像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人,害怕你这笑?” 许清欢闻言一愣,光明磊落?跟她这个好像哪里都搭不上边儿吧? “别愣着,快跟我走。” 被云容裳一扯,许清欢才回过神来,茫然问道:“去哪儿?” 云容裳朝她神秘一笑,悄声在她耳边说:“我在城东的铁匠铺那里定了一把剑。可是我爹不让我舞刀弄剑的,我能不能跟我爹说,是你送的?” 你能不能跟你爹说是我送的?许清欢重新把这句话理了一遍,讷讷点头。 “哈哈……我就知道清欢最好了。”云容裳高兴得跳了两下,一把挽起许清欢,朝前走去。 两人走走停停,许清欢停下就是看看这个好玩儿的,买买那个好吃的,云容裳就是看看这把匕首,那条软鞭的。 “清欢?” 闻言,许清欢朝声源处望去,随即展开笑颜:“方大哥。” “北小姐。”方青霖身后走出叶泽韵,朝她打招呼。 “方大哥。”舞清影朝他点点头。方青霖回以点头。 两相行礼,云容裳本来在一旁试弓箭,见突然出了这么多人,本来是一脸警惕,但见许清欢一脸笑意,便收敛了起来。凑到许清欢耳边茫然问道:“谁呀?” “方青霖。他比你也年长,叫方大哥也可以。”许清欢抬手朝方青霖一摊,跟云容裳介绍,随即指向叶泽华,“丞相独子,叶泽华,叶大人。” “云战将军爱女,云容裳。”许清欢又跟方青霖和叶泽华介绍云容裳。 “云容裳见过方大哥,叶大人。”云容裳将手中的弓抛给身后的梦枝,中气十足一抱拳。 方青霖看着眼前的云容裳,呆愣了许久,久久回不过神来。情不自禁抬起手,伸过去,还好在最后一刻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一拱手作了回礼。 “呵呵……馥儿比较豪气,方大哥不要见怪。”许清欢见方青霖愣神,笑着解释到。 “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方青霖低声呢喃,垂眸握拳,看不清他的情绪神思,嘴角翘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不出是悲是喜。 “诶……你也知道呀!”云容裳惊讶地看着方青霖,敲了一下自己脑袋,双手环胸:“看来也只有我一人这般无知了。” 叶泽华看着云容裳一袭血色红衣,绣着赤线金丝,菊色怒放,一身英气飒爽。一瞬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他眼中,云容裳,豪爽地将弓一抛,那一抱拳,一环胸,眼中的骄傲风采,毫不拘泥做作。如同一股湍急的泉水,清澈而有活力,让人移不开眼。 云想衣裳花想容。很有雅韵的名字,只是搁在眼前这个鲜活的人儿身上,倒是鲜明的对比。 “喂!”云容裳笑嘻嘻地伸手在叶泽华眼前挥了挥手,见他还无反应,于是动手推了推他。 回过神的叶泽华,一阵难堪,但见云容裳脸上毫无取笑之意,眼底一片澄澈晶亮。“云小姐,在选弓?” “是呀!是呀!”云容裳连连点头,不由得问:“你懂吗?” “谈不上懂,略知一二。”叶泽华轻笑回答。 “懂就懂,不懂就不懂,说什么一呀二呀的。”云容裳不爽快地瞪了他一眼,“我从来都不念书的,别欺负我识字没有几个。还有你们那些什么琴棋书画,别来搅和我,我听着都头疼。反正你就当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了。” 叶泽华闻言一愣,还从来没哪个女子把自己说的如此这般……一无是处。“惹云小姐生气,是在下的不是。”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我只是不爽快而已!不爽快懂吗?”云容裳睥了叶泽华一眼,又添加到:“还有,既然你们跟清欢那么好,叫我馥儿就行了。云小姐,云小姐的,听着就浑身不爽快!” “呃……馥儿。”叶泽华大脑迅速运转,努力跟上云容裳的节奏:“在下……”想了想,叶泽华换了一种方式:“我既然惹你不爽快,那不如我替你选一把好弓?” “好呀!好呀!”云容裳一听,立马将叶泽华拉到摊贩前,完全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一巴掌拍在那摊板上,笑得一脸讨好:“那我可以跟我爹说是你帮我选的弓,然后送给我的是吧?” 叶泽华拉弓的动作一顿,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放心,我自己付钱。虽然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从不讹人的。”云容裳豪气地一拍胸脯。 “云……馥儿误会了。既然帮你选弓,自然是我付钱。我只是在想,将军府的好弓应该不少……” “说什么呢?!”云容裳一把挥在叶泽华背上,让毫无准备的叶泽华险些一个趔趄,还好扶住摊子,稳住了自己。“清欢送我的剑,都是我自己付的钱,你帮我选剑,我怎么能还让你付钱?!” 叶泽华放下手中的弓,换了一把,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好在许清欢适时解开他的疑惑:“云将军似乎不太喜欢馥儿舞刀弄剑,所以……” 叶泽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若是她自己买,回去定是会让云战将军“充公”,如果是别人送的,那云战将军就没有理由拿走了。 一旁的方青霖眉色深沉地望着蹦蹦跳跳,活力无限的云容裳,久久地伫立。 “叶大人,方大人。梁王在醉仙楼等您们。”一个小厮上前一行礼,禀告到。 “知道了,下去吧。”叶泽华一挥手。 “方大人?”许清欢疑惑地望向方青霖。 叶泽华已经挑好了一把弓,见云容裳抱在怀里满心欢喜,不知为何,感觉心口满满的,替方青霖解释到:“之彦兄如今可是翰林院掌书,所以以大人相称也不为过。” 翰林院?叶泽华?南瑾瑥? “恭喜。”许清欢轻轻笑了笑,望着方青霖淡眉轻轻蹙起,他是走到了哪一步了?是真在南瑾瑥幕下了?那这样的话,南瑾瑥身后岂不是多了一个无虚阁? 方青霖知道许清欢大概想了很多,但他并不打算解释,有些事,不让她知道,对她才是最好的。 “既然你们有事要谈,我和馥儿就先告辞了。” “且慢。”叶泽华抬手阻到,“北小姐何不同我等同行?” “你为何北小姐北小姐的叫?直接叫清欢不就好了?”云容裳拉了一下弓,听它在空中轻鸣,同时问到。 叶泽华嘴角抽了抽,最终没有回答。说起,叫清欢也可。只是她是南瑾瑥未来的王妃,总是有所疏别的;加上他看得出来,南瑾瑥对她是上了心,怕逾越了身份。 见许清欢神色,叶泽华猜度她会拒绝,南瑾瑥知道他放走了许清欢,让他错失一次与他未来王妃相处的机会,铁定是饶不了他的。 再则,不知为何,一想到她不去,云容裳也会跟着离开,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馥儿,喜欢软鞭吗?”叶泽华转头就问云容裳。 “软鞭?喜欢啊!我使得最顺手的就是鞭了!”一提兵器之类的,云容裳就立马精神起来。 “那真巧,先前梁王殿下得了一条软鞭,由天蚕丝编织而成,使着顺手,威力也极大,世间少有。” 听着叶泽华的讲述,云容裳的一双眼睛亮得不能再亮了,不过在最后还是暗自压下心中的激动:“可是你也说那是梁王殿下的。又不是我的。” “你可以告诉梁王殿下,问他:可不可以告诉你爹那软鞭是他送你的呀!”显然,在这其中,叶泽华最能跟上云容裳,才一会儿就能跟着她的思维,学着她说话了。 “可是那也得梁王殿下先送我才行啊!哪怕是卖也行,可是我又没有那么多银子……”云容裳好不苦恼! “不用,你只要问北小姐要就可以了。”叶泽华此时仿佛变身云容裳的军师,不断地替她出谋划策。而在旁观人眼里却是狐狸在诱拐小白兔。 “为什么?”云容裳不明,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疑惑。 “你想,北小姐是不是梁王殿下未来的王妃?” “是啊!”云容裳点头。 “你再想,北小姐成为梁王府的主人,府上的东西是不是都是她的?” “是呀!”云容裳继续点头。 许清欢见状,感觉眉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可我还不是。” 云容裳闻言,感觉许清欢说的也对,不由得看向叶泽华,意思是:怎么办? 叶泽华无视许清欢,继续诱导:“你再再想,如果是北小姐跟梁王殿下说她要把软鞭送给你,梁王殿下会拒绝我们,但会拒绝他的王妃吗?” 云容裳皱眉深思,笃定摇头:“不会。” “那不就行了。所以只要北小姐同意,就成了嘛。” 许清欢看着叶泽华满脸笑意,嘴角抽搐又抽搐,心道,先前看不出,叶泽华竟会这般骗人。她不得不怀疑,叶泽华是不是在报复之前在江流阁她说他是长舌妇的事情。 “清欢?清欢!清欢。清欢……”云容裳一下子跳到许清欢旁边,抱着许清欢的胳膊,用她那苹果般的脸蛋儿蹭着她的肩头,一声声唤,一声比一声更让许清欢招架不住。 36 遣尽府中娇美妾 “小心。”南瑾瑥立于马车前,朝许清欢伸出手,温声提醒到。 望着那一双手,许清欢心中纠结再三,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心想,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跟南峣暄解释,应该不会生气是吧? 为了云容裳的软鞭,许清欢去了醉仙楼,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梁王府一游。南瑾瑥说是在府中为她新辟了一个园子,让她来看看位置合不合心意。 领着她进了府,一路上,婢子仆人都是行礼。 新辟的园子在南瑾瑥园子的隔壁,只有一墙之隔。 见许清欢望着园子蹙紧了眉头,南瑾瑥问:“如若清欢看这墙不舒坦,我差人推了它?” “没。”许清欢轻轻摇头,抬头望向南瑾瑥,抿了抿唇,有些红着脸问了一句:“那软鞭……” “清欢不必觉得不好开口,这梁王府的东西都是你的。”南瑾瑥唇角轻勾,柔美的俊脸,桃花眼中潋滟,抬手轻握许清欢几缕青丝在手:“不过,清欢这般模样很让人心动。” “殿下,莫再说笑。”许清欢微微侧过身子,南瑾瑥手中的青丝滑落,一手停滞空中,轻握成空。 “清欢,唤我凌峰。” “嗯?”许清欢不明抬头,恰好撞上南瑾瑥的下颚。 听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气,却是将手放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动作很是轻柔:“凌峰,我的字。自小长得阴柔,父皇希望我能阳刚一些,于是在我成人礼之日为我取字凌峰。” 许清欢身形一顿,师父说过,一个男人,太过阴柔,一般是不为众人所接受的。在众人眼里,阴阳调和,男阴女阳便是乾坤倒转,非常道。 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许清欢感受到了南瑾瑥的悲伤与孤独。 “你很漂亮,也很厉害。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身边的人,寻常男子都做不到这般。” 南瑾瑥哑然,在这种时刻,她竟然首先承认他漂亮!而漂亮一般都是形容女子的词……想起先前她骗他着女装,心中又是一阵好笑。 “清欢……”南瑾瑥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头顶低喃:“以后唤我凌峰,不要再唤梁王殿下,殿下了。” “嗯。”语气中竟带着恳求,许清欢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抱着她,她也不好挣开,她觉得此时,也许一直,他都需要一个拥抱。许清欢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许清欢的动作,让南瑾瑥心头一热,温厚的嗓音再次响起:“唤一声来听听。” “……” “清欢不唤,我就不取软鞭咯。”南瑾瑥柔声耍赖道。 许清欢心中一阵无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心道,她方才那是眼瞎,他才不需要什么拥抱! 怀中一空,南瑾瑥并不恼,反倒继续加码:“云小姐可是喜欢的紧喏?” “清欢可是答应了云小姐的。” “……”许清欢瞪着南瑾瑥不说话。 “清欢难道要告诉她,不给了?” 许清欢咬咬唇,“你方才说过,这梁王府的东西都是我的。” “是。”有这种想法很好,南瑾瑥满意地挑起眉梢:“可你是我的”见许清欢脸沉了下来,他继续加了两个字“王妃。” 看着他满眼的戏谑,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但许清欢硬是拿他没有办法,谁让她有求于他?!尽管她觉得她和南瑾瑥还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最终她别过脸去,小声嘟哝了一句:“凌峰。”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太清。”南瑾瑥凑上前,有些好奇地问,一双桃花眼看得许清欢想给他戳瞎。 “我说。凌……峰。”许清欢满脸笑意,咬牙切齿地说。同时用力地踩了南瑾瑥一脚,见他痛得有些扭曲的模样,许清欢抢先开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堂堂梁王该不会言而无信吧?!” “自然算数。”南瑾瑥同样笑着,咬着牙回答。“清欢四处看看,先熟悉一下王府。我亲自去替你取。” 这小妮子,发起火来,还真是谁也不认。这一脚,可是用足了力呀! “那清欢在此谢过……”许清欢特别顿了一下:“凌峰了。” “我喜欢你这般唤我。”南瑾瑥心情不错地扬起笑意,转身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在许清欢的视线内,那紫袍男子,身形颀长,但走起路来,却有些跛。 其实跟南瑾瑥在一起,还是挺好玩儿的。如果他不是王爷,没有这场夺位之争,许清欢想,她应该喜欢跟他一起玩儿。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缘故,许清欢在这里比宫里放松了许多,走走停停,还比较惬意。 南瑾瑥比南峣暄更雅致,府上处处景致都很用心。而从游冬殿,就看得出南峣暄比较随意,对于布置什么的,不甚在意。 “哼!不就是长得一张狐媚的脸吗?就这身板儿,不就跟砧板差不多嘛?!” 许清欢顿住脚步,看向前方的几个女子,袅娜多姿,香气扑鼻。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什么呀!人家可是太皇太后亲赐,皇上下旨的王妃,定远侯府的嫡小姐,哪是我们能比的?” “哟……吹了灯,还不都一样。难不成定远侯府的小姐还长了些我们没有的?” “妹妹这话说得……人家闺阁里的姑娘哪能受得住你这般话呀!” “呵呵呵呵……”几人一阵欢笑,花枝乱颤。 经过宫里的教训,许清欢算是得出一个道理,遇到这种女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般急着走,莫不是瞧我们不上眼?!” “人家是大家小姐,进府来也是王妃,哪能瞧我们入眼?那可是傲着呐!” “你们别这么说,日后可该有我们好果子吃了!” 这就是如歌今后要生活的地方,这是她今后要面对的场面,这些女人……比宫里那些子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说够了吗?”许清欢转过身,冷冷地问:“如果说完了,那就不打扰了。” “那我们要说没有呢?”众女人中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看其打扮和首饰,应该是其中位分最高的。媚眼轻挑,勾起唇角,满是不屑与敌意。 “没有?”许清欢抖了抖衣裙,坐在一侧的栏杆上,笑得一脸和善,天真又无邪“如果没有,我就坐在这里听你们慢慢讲。” 许清欢想着,这帮女人肯定不会放过她。如果到时候南瑾瑥过来,她们像在宫里一样陷害她,那她就顺水推舟,说是受了委屈,遭了难,解除了这婚约。虽然得委屈一下南瑾瑥受冤枉,但总比如歌嫁过来受罪好。 众人听许清欢这般讲,一下子面面相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既然你想听,那我们就好好跟你讲讲,不然等你嫁了过来,说我们欺负你。”还是那个高挑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迈着莲步走到许清欢跟前。 其他女人,也一同跟着她,齐齐上前,形成一个似有似无的包围圈。 “你说。”许清欢乖巧点头,状似很认真地聆听。 “别以为你是侯府嫡女,别以为你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亲赐的王妃,就端着架子。还有,在这里,不是靠脸吃饭的。”说着,那女人的手指在许清欢脸颊轻轻划了一下,酥酥痒痒。 但那眼神,却是冰冷的。假如她手上拿的是一把匕首,许清欢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划拉出一道口子。想着,许清欢不由得背脊一凉,抬手拨开她的手。却被她反手握住手腕。 “说真的,你这张脸,很让人倒胃口。如果在上面加上两道口子,我想会好看得多。” “是吗?”许清欢笑眯着眼,望着她:“我也觉得,如果你脸上加两道口子,会好看得多。” “你……” “在干什么?!”不远处响起南瑾瑥阴沉的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那个女主握住许清欢的手腕恨恨地往自己脸上招呼了一下。很清脆,很响亮,“啪”的一声。 “啊!”那个女人松开了她的手,捂着她娇贵的脸颊,许清欢透过她的指缝,能清晰地看到红印子。她也毫不怀疑那个力度,毕竟她的手现在都还有些麻。 “王爷……”那女人眼睛一眨,两行泪水淌下,捂着脸,似柔弱地倚向南瑾瑥。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着实在想护着:“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呀!” 南瑾瑥第一反应望向许清欢,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确定她没事,才缓缓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我们见王妃一人在花园无聊,想着与她说说话,解解闷儿。谁知……谁知……”说着,那女人又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双肩颤抖。 “慢慢说。”南瑾瑥看着许清欢,见她一脸淡然,无喜无怒的,心中摸不准她的想法,继续问到。 “谁知王妃说,说要将我等全都赶出府去!我们不愿,希望王妃能容下我们,并保证绝不敢造次。可是王妃竟然说妾身是狐媚胚子,还……还……”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将那白皙脸颊上的五指印暴露在南瑾瑥眼前,泣不成声。 “清欢……” “梁王殿下。”许清欢站起身,拍了拍衣裙,缓缓走到南瑾瑥跟前,抽走了他手里的软鞭。“我替云小姐谢过殿下美意。打扰了。” “北如歌!!”他不过才走开一会儿,许清欢就像换个人一样,跟他疏离,与他冷语。 “王爷还有何事?” “你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交代吗?”南瑾瑥阴沉着脸,看得周围一等侍妾心情一阵窃喜,她们知道,南瑾瑥生气了。 “哦,还好王爷提醒。”许清欢恍然大悟,回走到南瑾瑥跟前,扬起小脸,满眼笑意却不达眼底。“请王爷放心,我会进宫禀明皇上,太后,太皇太后解除婚约的。” “你说什么?!”南瑾瑥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许清欢的手腕,一张脸阴沉森冷。她竟然敢!!她怎么敢?! “我想王爷的耳目是极好的。也不需要我再说一遍。”许清欢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望着南瑾瑥,说话的语气很平缓,吐字也很慢:“王爷如此艳福,恐怕也不差我一人。何况,如她所说,即便王爷不心疼心尖宠,我还心疼我打人的手呢!” 望着许清欢脸上的笑意,南瑾瑥是觉得那般的讽刺。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大胆! “王爷留步,不必相送。”许清欢退后几步,轻轻地福了福身子,潇洒转身离去。 那抹瘦削的身影,渐渐远去。 梁王府内,酷暑夏日,却似隆冬雪天。 未出两日,继南峣暄为许清欢当街停车买酸汤,璇城又一次沸腾了—— 风流梁王急转性,踏遍花丛不沾叶。为迎王妃入金阁,遣尽府中娇美妾! 37 一世清欢我予你 “哥哥……”看着北如深送来的小玩件,许清欢有些心累地唤了一声。 “梁王殿下对你确实很上心,如果不是……”说到这里,北如深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如果他不是在对立一方,有人如此真心相待,他想,对于许清欢也算是有一个好归宿。 寻常而言,许清欢如此做法,定是会遭罪一番。没想到梁王,不仅未怪罪,还为了让她解气,遣散了府中侍妾。这接连两个月,隔三差五地送些好玩儿的好吃的过来。 回回被拒门外,仍旧乐此不彼,作为一个王爷,一个夺权者,对于许清欢,算是真的很用心了。 “哥哥最近与梁王府走得很勤呢……” “嗯。奶奶说不要拒绝。如此很好。” “那这般,哥哥如何确定,这桩姻缘对如歌是好还是坏?如何确定,梁王是为了哥哥你,还是真为了如歌?” 闻言,北如深哑然。许清欢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不管是哪个问题,他都无法确定。 沉默许久,北如深一心愧疚:“对不起,把你拉扯进来。” 许清欢摇摇头,“我本该安分的,只是我不想如歌嫁到那里去受罪。也并非南瑾瑥惹我不快,只是我以此为借口罢了。让哥哥来来回回地周旋,真是费神了。” 北如深心中一阵叹息,你为她如此上心,你可知她又是为谁上心,对你又有几分真心? 秋天的步子已经迈近,金色的阳光像是小虫将叶子蛀出一个又一个圆点,慢慢地,渐渐地,圆圈挨着圆圈,叶子黄了。 秋夜的月亮格外的清凉,幽幽的月光将院子里红叶李的枝干打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勾勒出一幅水墨画。 许清欢遣人将摇椅移到了院中,此时躺在摇椅上看月亮,一摇一晃,好不惬意。 只听见闷哼一声,身侧的香蜜就一头栽倒。她应声回头,见本是一脸戒备的舞清影望了院子高处一眼,恢复冷冷的神情,默默地将香蜜拖进了房里。 许清欢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欣喜跃上脸颊:“阿九!” 南峣暄从院墙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许清欢身旁。 “南王竟然……”许清欢指了指高高的院墙,揶揄地笑道:“会翻墙?” “跳来跳去而已。” “哦?深夜跳墙,南王殿下果真是好兴致呀!”许清欢不由得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南峣暄屈指轻轻地在她额头敲了一下,俯身将她抱起:“九儿如此贪玩,本王自当作陪,若有闪失,可没法交代!” “清影,我出去啦……”许清欢一手抓着南峣暄胸前的衣襟,朝屋内以气流的声音交代。 屋内的烛火瞬间熄灭,一片漆黑,似乎屋内之人,正于枕上安眠。 舞清影听到许清欢唤南峣暄阿九之后就明了了。虽然她不知道,不清楚南峣暄如何到了沧雪山,也不知道他和许清欢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但她知道,对于许清欢来说,他是阿九,是她生命中现在最在乎的人。 南峣暄抱着许清欢脚尖一点,跃上高墙,又纵身跃起,在房顶上闪身而过。 回到南王府,许清欢从他怀里跳下来,新奇地走了几步后突然顿住,回头看向南峣暄,弱弱地问:“阿九府上不会也有许多花美娘吧?” “娇美娘没有,厨娘倒有一个。如果九儿不喜欢,我也可以遣她出府去。” “不是的!”听南峣暄如此言语,许清欢就知道他所指何事,立马解释到:“去梁王府只是为了替馥儿取软鞭。至于梁王遣散侍妾,只是我不想如歌经后嫁过去受欺而已……” 见南峣暄还是闭口不语,许清欢低垂着头,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小声问到:“是不是阿九又生气了,所以才这么久不来看我?” 南峣暄轻叹一口气,捏住那柔夷小手:“我没有生气,之所以没有来找你,是因为前段日子我去了雍州一趟。这不才回来就接你过来了?” “真的?”许清欢歪着头看着他,好似在确定一般。 “当然。” 南峣暄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在府中四处里走了走。 “阿九,可不可以把这里改成‘沧雪阁’?然后在这里种些梅花,就是师父喜欢的那种……好不好?到时候师父知道了,就会来这里看我了。” 南峣暄望着那晶莹的眸子,心头一热,唇边泻出一个字:“好。” “嘻嘻……我就知道阿九最好了。”许清欢转身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 南峣暄一手握住她的小手,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心叹她果真长大了,之前她才只过他的腰际而已。 兜兜转转,许清欢跟着南峣暄刚进书房,就听见林檎叩响房门,禀告:“王爷,慕大人求见。” 南峣暄看了许清欢一眼,她正从他的书架里抽了一本书,翻了一两页,撇了撇嘴,放了回去,又满脸好奇地取下另一本,不想打扰她的欢喜:“将慕大人请到书房隔壁。另外,一会儿替九儿准备几份点心。” “是。”林檎领命退出去,拉上房门退下。 “九儿。”南峣暄抬步上前,柔声开口:“我与户部尚书有事要谈,就在隔壁。你且在此瞧瞧,有什么事你吩咐林檎,如果需要找我,让他来报我便是。” “嗯。阿九去吧!”许清欢又抽出一本书,翻了翻,好像很有趣,头也不抬,只是点了点。 南峣暄无奈摇头:“屋内的东西,你尽可放心翻动。” “好。”许清欢依旧脑袋低垂,应到。 南峣暄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才转身离开。 许清欢又翻了几页,突然顿住了动作。户部尚书?方才林檎说慕大人……娘亲说,外公是户部尚书,那南峣暄见的岂不是……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王爷。”听声音有些年迈了。她外公算起来也应该是过了七十岁,也差不多。 “慕大人请坐,你我之间,无需多礼。何况以您的身份,您是长辈,本王理当尊重才是。” “侯爷先去,老臣自当听从王爷吩咐,无关年龄与辈分。且能为王爷解忧,乃是老臣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 “慕大人请上座,客套之词也免了。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王爷,今年的秋税本子已经全数送到朝廷归纳,老臣仔细对了对,通州地界的税收出了些问题。” “慕大人有何主意,请讲。” “通州地界是刑部尚书的老家,正好在通州当差的是他的外侄。如果我们从通州入手,便可将刑部这条烂根摘除。如此,叶丞相少了刑部,便少了一条胳膊。” “慕大人好心思。如此甚好。”南峣暄赞同,稍许沉默后继续:“不过此时尚早。” “王爷意思是再等?” “嗯。前段日子皇上召见本王议事,有要南巡的意向。” “可通州虽也尚好,但并非必至之地。我们如何让皇上……” “也只能看上天之意了。皇帝出巡,必由钦天监卜吉日,并指明方向。再由重臣商议。倘若天意弄人,那我等便改一改也未尝不可。通州之行,虽非必要,但却必须。” “老臣明白。王爷有安排,老臣便安心了。”长叹一声,有些无力却强撑的感觉,“王爷也知道,老臣年迈,已经古稀,再过两年,就杖朝之年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尘埃落定,也就是上天垂怜了……” “慕大人请静候佳音,已不久矣。” 说了这件事,两人又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一老一少,秉烛夜谈。 隔壁,林檎端着点心敲了两下门后,便推门而入。腿刚跨入门槛,手中托盘连带盘子一同滑落,在地面撞出一阵手忙脚乱的节奏。 “你没事吧?”许清欢上前,关心地问到。毕竟能做南峣暄的贴身侍卫,身手应该是相当了得,还不至于两份点心都端不住的。 林檎脸色苍白,越过许清欢的肩头,视线停留在那墙上的画卷时,更是额头冒出涔涔汗珠。僵硬地摇头。 “出了何事?”已经谈完事情的南峣暄,听到隔壁的动静,差人送了户部尚书回府,便赶了过来。 “不知道,可能是林檎生病了吧。”许清欢满脸疑惑,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着林檎,轻声问:“是不是阿九每天让你做很多事,还不让休息,所以才把你累成这样儿啊?” “林檎?”声线平直,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询问的味道。 “王爷恕罪。属下未告知清欢小姐那幅画动不得,是属下之错,还请王爷责罚。” 听林檎之言,南峣暄将视线移到墙上,淡漠的脸一瞬间柔情似水,声音柔和:“九儿又调皮了。” “我才没有。我只是看你画得不好,替你改改罢了。” “无事,下去罢。”南峣暄抬脚越过林檎,走到画前,又问许清欢:“哪里不好?是九儿画得不美,还是梅树画得没有韵味?” 退出拉上房门的林檎手突地一顿,那画中之人是许清欢!难怪王爷待她如此之好! “是山!是雪!” “哦?” “阿九真傻!沧雪山并非漫山遍野全是雪啦。而是以三分之二为界,三分之二以下是苍翠连绵,三分之二以上银装素裹。我和师父住在三分之二处,以上有雪,以下苍翠。你看看你,画的全是雪山,哪里是这般……” “呵……”南峣暄轻笑一声,“当时不是不曾看见吗?” 闻言,许清欢连上的笑容凝固,换上歉意的神情:“对不起,阿九……” “无事。倒是有一事一直忘了问你,你不是叫九黎吗?为何又叫了许清欢,可是无虚阁的老阁主为你化的名?” 许清欢摇摇头,“是师父。” 南峣暄蹙眉。 “师父临死前跟我说了很多事,他告诉我,会有人替他照顾我。然后说,在山下,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师父说他姓许,我就跟他姓。师父说,希望我能一世清欢,所以叫我许清欢。” 一世清欢?我予你,可好?南峣暄握住许清欢的手,唇角轻勾,春暖花开。 38 千万记得勿忘己 “哥哥,这是何处?”许清欢疑惑地环视着四周。 这是一座较小的宅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景致怡人,环境清幽。 “这是我母亲生前置办的房产,着实小了些,但想来清欢不会嫌弃的。” “看来哥哥的娘亲是位雅致的人。”许清欢踱步在园中,突然脚下一顿,回头望向北如深:“嫌弃?什么意思?” 北如深的娘亲是位小商之女,本来北寒当时已娶了慕晓芹,但却在出营换防的路途遭人算计,为她所救,还连累其家满门被屠,清白为他所染。 尽管北家家规,只娶妻不纳妾,但情况特殊,北君莫也只得同意北寒纳了她。不出两年,便有了北如深。 “这所宅邸,北家人并不知晓。当年母亲只是担心她去后,我在北家不好过,才用攒好的珠宝银子买了它。”北如深负手而立,望着一处出神。 见北如深似乎陷入了回忆,尽管许清欢心有疑惑,却也不忍心打扰他,只好静静站在一侧。 “清欢。”北如深转过头看着许清欢,神情很是严肃:“北家并不是你的常留之所。奶奶虽然对你很是器重,但她是皇家的人,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良善。在这璇城,有很多是你还不能明白的事情,哪怕你身上也流着北家的血……” 见许清欢似懂非懂的模样,北如深也放弃讲更多,只是说:“算了,清欢,你也别想那么多,如若届时出了什么事,你大可来此。从今天开始,这里是就是你的宅院。” “我的?可是这……这不是你娘……” 对许清欢的满脸诧异和紧张,北如深轻笑一声:“此时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否则若真有他日,你才能全身而退。” “为什么?”为什么会对她这般好? 北如深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开口:“清欢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孩子。你跟爷爷一样,为家人,为北家,为旁人着想。可是呀……千万记得,别忘了自己。” 许清欢歪着头,淡眉轻蹙,低声呢喃:“别忘了自己?” 北如深颔首。见她挠了挠后脑勺失笑摇头:“罢了,有我替你记着就行了。” “哦。”许清欢呆呆点头。 在院子里走了走,北如深还跟她规划了一下哪个园子种什么花,要不要挖个池子养鱼之类的。 “啊……真舒服……”许清欢伸了个懒腰,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嘴角含笑。 “清欢喜欢自在。”北如深就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惬意的神情。 “对呀!”许清欢重重点头,还高兴地跳了几步。“小鸟被关在笼子里,鱼儿被养在小缸中肯定是不快活的。” 回程的路上,坐在马车内的许清欢快乐地哼着小曲儿,北如深坐在一旁看着她的小欢喜。 行了很长一段路程,马车突然停下,北如深开口询问:“何事?” “大人,梁王殿下。” 北如深看了一眼许清欢,果然,她欢快的心思立马黯然下来,淡眉轻轻蹙起。他朝许清欢点了点头,将帘子挑起一小部分,他探身出去。 许清欢感觉马车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应该是北如深下车了。车外响起两人的谈话:“见过梁王殿下。” “北大人无需多礼。” “梁王殿下可是有要事与微臣相商?” “北大人多虑。只是听言今日北大人带着北小姐出游,于是在此等待罢了。”南瑾瑥的声音停顿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望北大人能借令妹片刻。” 北如深沉默许久,“还望梁王殿下允许微臣问问家妹之意。” 应该是得到了南瑾瑥的许可,北如深撩开帘子,探进头来:“清欢,梁王殿下说……” 许清欢抬手点头,表示她知道。钻出马车,在北如深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对面南瑾瑥依旧一袭紫衣,绣着金丝云纹。见许清欢望着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清欢转头看着北如深朝他安心一笑,提起裙摆走向南瑾瑥。 39 感激不尽求放过 看来南瑾瑥是选好了地方,才走一小会儿便到了一个小亭子。许清欢寻了一个角落,大方坐下,并不打算先挑起话题。 “看来清欢的火气还真大,如此这般都还不解气。你且说,我如何做,才能让你开怀?”南瑾瑥耐着性子哄着她,眼中含着宠溺。 许清欢有些费解地看着南瑾瑥,他不是挺高傲的吗?一个王爷,为着她这么一个爱耍性子的小丫头如此讨好,是为何?她不相信,他这是喜欢上了自己。“梁王殿下如此降低身份,可真是很能忍耐。” 南瑾瑥眉梢微挑,声线微沉:“什么意思?” “梁王殿下不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女子代表不了北家吗?对于吏部这个问题,我想殿下可以想想其他办法。毕竟我一个女子真的不能左右什么?”许清欢扬起下巴,淡淡开口。 “你的是说,我为你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我想争取北家而已?”南瑾瑥的凤眸轻眯,潋滟桃色被风云卷起,阴沉森冷。 “难道不是吗?”许清欢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眸子:“如果不是你需要吏部,你会对我这么一个小丫头千般讨好?如果不是北家的重要地位,你会万般迁就我,纵容我的任性,甚至骗你女扮男装这种事情都不追究?包括你遣散府中侍妾,你不知道吗?民间传言,你是对我多么的好啊……可是你不觉得太过故意而为吗?!” “所以,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是算尽心机?”南瑾瑥挪着步子上前,语气愈加冰冷。他给她纵容,他容她耍性子,哪怕他做一切只希望博她一笑,而在她眼里却不过如此! “是!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不然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感受着南瑾瑥的怒气,许清欢不是不难受,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能明白他究竟有几分真心,也并非她说的那么无情。 只是为了如歌,她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这场夺位之争无可避免,越早让北如歌这个身份抽离这场争斗,她就越安全。 “为什么你会觉得跟你定下婚约我会高兴?为什么你会觉得成为梁王妃我会很快乐?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被关起来,成为你府上一个愚蠢的傻子会觉得很幸福?不!我从来都没有觉得那很好!那不过都是你们擅作主张罢了!!”许清欢绷紧腮帮子,袖中的手握成拳头:“所以,恳请你放过我!感激不尽!” 不等南瑾瑥反应,许清欢挺直后背,转身快步跑开。 南瑾瑥再也没有来找她,再也没有派人送东西到定远侯府。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许清欢靠在摇椅上,眉头紧紧蹙起。 虽说这结果不错,可是……她那么说好像真的是太过分了。为什么保护一个人就得伤害另一个人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中秋过了好久。 没有了南瑾瑥,许清欢的日子也变得平淡了许多,心情也少了些起伏。 白天在定远侯府乖乖地呆着,晚上悄悄地溜出府去找南峣暄。 这日她刚从南王府回来,刚推开侯府后门,就见香蜜满脸焦急,红着眼眶,一看就是已经哭过了的。 见许清欢推门而入,香蜜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立马扑上前去,二话不说就跪下:“您可回来了!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奴婢给您磕头了!” 看着跪在跟前的香蜜,许清欢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过是出门两三个时辰,怎回来定远侯府就像变了天似的?她看向一旁同香蜜一同等待的舞清影,眼含询问。 “府中出大事了!”面无表情的舞清影冷冷地斜了一眼香蜜,上前叮嘱许清欢:“小姐,你不能管!” 40 生在外面身边亲 “守宫砂?”许清欢满脸疑惑,“那是什么?” 在她偷溜出府期间,太后懿旨宣北如歌进宫。找不着她,只好让刚好在府的北如歌亲自前去。不知为何,却被南瑾瑜占了清白,为南瑾瑷和叶泽韵两厢撞见共处一室,衣衫不整。 这一下子,太后震怒,好在南瑾瑜让云战迅速将北如歌送回了定远侯府。 此时南崔乐、北如深和许清欢正在书房商议。 南崔乐想让许清欢顶上,尽管北如歌失身,但许清欢没有。南崔乐的意思是,只要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南瑾瑜占有了北如歌,许清欢给大家看她的守宫砂,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你……你说什么?”南崔乐因许清欢的一句话,神情有些崩裂。兀自从上座走上前,一把拽过许清欢的胳膊,撩起衣袖,光洁的胳膊没有任何瑕疵。 南崔乐瞪圆浑浊的眼睛,厉声质问:“你的守宫砂呢?!” 见许清欢因南崔乐大力的拉扯眉头紧蹙,北如深上前解释到:“奶奶,清欢自小在山野长大,不比富家闺阁,也许并未点宫砂。” 南崔乐皱纹遍布的脸蹙起更深的沟壑,沉默许久,缓缓松开许清欢的手,喃喃自语:“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北家?” “奶奶,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向如歌出手。” “此事太后若是坐实了她的罪名,依着她的性子,非得用藤鞭打死她方肯罢休!”南崔乐垂着眸子,眼珠子来来回回地转着。余光将许清欢的身影收入其中,不由得责问:“你是不是跟南瑾瑥使了什么性子,气得他要放弃你这步棋?!” “奶奶……我……”许清欢刚开口,就迎来南崔乐一记冷眼,语气有些不耐烦:“回房去。” 许清欢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话来,默默起身,回了房。 推开房门,北如歌正躺在软榻上,见许清欢进门,撑起身来。 许清欢快步走到榻前,将北如歌揽入怀里:“对不起,如不是因为我激怒南瑾瑥,你也不至于……” 北如歌摇了摇头《没有的,姐姐。这一切本来就是我该受的,你已经帮我分担很多了。》 “都是姐姐,不仅没能保护好你,还害得你受这份苦。” 北如歌笑着替许清欢擦拭淌下的泪水:《姐姐别担心,会没事的。》 “可是你……”许清欢不明,为何北如歌此时还能笑得这般坦然,一般而言,她不是应该找个人哭个不停吗? 《如果是皇上,就算没有结果,哪怕被打死,我也不怕。只是……如果此事对皇上造成不好的影响,那如歌死一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如歌你……”许清欢惊得捂住嘴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北如歌澄澈的眸子迎着许清欢的眼睛,没有害羞,反而有些气愤和心疼:《如果不是皇上命大,太后一脉屡次三番对皇上使毒计才没能得逞。能为皇上做事,哪怕一点有帮助,甘之如饴。》 “为什么?” 《因为喜欢,因为爱啊。》 “爱?”许清欢有些疑惑,抓了抓头发。 《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安好,哪怕你会万劫不复,也会觉得很幸福。》北如歌将手放在左胸:《这里就会暖暖的,很满足。》 只要他能安好,哪怕万劫不复?许清欢脑海里回荡起南崔乐说太后的话,看着北如歌如此坚定的神情,她便知,北如歌即便被打死,也会往自己身上揽罪,从而换南瑾瑜一身干净的。 《姐姐,太后既然对我出手,定然是因我成为了废棋,不再作用。等此事过去,无论结局如何,你尽可安心离开。不再受这纷纷扰扰。》 望着北如歌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许清欢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傻如歌,姐姐说过会保护你,怎么会让你受伤害。你放心,一切有姐姐。” 《能在有生之年还见到姐姐,如歌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只希望姐姐你能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闻言,许清欢心下一咯噔,是啊……她还在犹豫什么呢?与此同时,她手起手落,只听见闷哼一声,北如歌晕倒在榻。 她是生死未卜的人,也许不久毒发,便就这样离去。而北如歌不一样,她除了不能言语,身体安好…… 许清欢在茶水中冲了安眠的药,强灌入北如歌的口中,最后把北如歌五花大绑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转过回廊,许清欢一边走着一边拍着胸脯,安慰着自己,不过挨几下藤鞭罢了,不打紧不打紧。 走到南崔乐房门口,许清欢深呼一口气,抬手屈指,刚准备敲门,动作就被屋内的谈话终止。 “太君……”是吴嬷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纠结与难办的味道。“这小姐和大小姐都是北家的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需要有一个去受这罪,可如何是好?”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许久,南崔乐缓缓开口:“哪怕流着一样的血,生在外面的终究抵不过养在身边的。” 屋外的许清欢脑子像是突然被炸开一样,轰的一声,然后一片空白。 她原以为,南崔乐只是严肃一点,不喜欢她不懂礼数,但总归她身上流着北家的血脉,她还是很疼她的。 “太君……大小姐这些年……” “我已经决定了。”南崔乐的声音有些冷,让门外的许清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如歌是我一手养大的,总归是要亲一些。许清欢不过是跟如歌流着一样血的人罢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许清欢停滞在空中的手缓缓握成拳头,指节渐渐泛白,好似在压抑着火山的爆发。 “可是大小姐不傻,她如何会同意进宫定罪?她流落在外多年已经够辛苦了,如今……” “吴嬷嬷!”南崔乐提高声音,听得出她生气了,“我说了她只是与如歌流着一样血的不想干的人!” “是。是。”吴嬷嬷有些惶恐地回答:“老奴错了。” “她不去也得去!除非她想如歌遭罪,或者晓芹受苦……” “太君,使不得……夫人可是……”&“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吴嬷嬷的后话。 “谁啊?” “是我,奶奶。”许清欢强撑起笑意,控制着声音。 吴嬷嬷拉开房门时,许清欢望向屋内的南崔乐,她神色如常:“这么晚了还没睡?” “嗯。”许清欢缓缓走上前,换上一副自责的神情:“对不起奶奶,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有守宫砂的话,事情就不会这么糟了。都是我惹怒了梁王殿下,所以才出了这种事的。” 南崔乐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但很快就收敛起来,朝许清欢招手,等她走近,拉住许清欢的手,难得亲昵和蔼地说:“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许清欢看着她的表情从和蔼可亲,变为一脸纠结,又变为舍不得,最后变为痛心:“你也知道,如歌已经可怜得不能言语。奶奶知道你是个懂得疼人的孩子,你一定不忍心她受这份罪的……” 是呀!她舍不得,所以她来了。然后知道了很多她不想知道的事情。原来,亲奶奶是可以笑着送她去死的。 见许清欢的脸沉了下来,南崔乐的神情更是悲痛:“自然,奶奶也舍不得你去受这份罪。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总需要一个人去承担。” 许清欢沉默不语,南崔乐一瞬间突然有些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得假装放弃:“罢了。你放心,就是拼了奶奶这条老命,也不会让那帮子人伤了你们分毫的。” 多感人的话呀……如果许清欢之前没有听到南崔乐的真心话,此时的她一定会感动得不行。扑在南崔乐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师父一定会很开心,有个人那么疼她。 但是,不是。 “奶奶。”控制不住的哽咽声,许清欢咬了咬下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其实,今夜我来就是希望奶奶让我替如歌去的。您说得对,如歌已经不能言语,不能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又是姐姐,理应照顾保护妹妹的。” 许清欢没能控制好的情绪,恰到好处地让南崔乐误会为她很纠结,但是做了这个决定很坚定。 “你能这么想,奶奶真的很欣慰,但你也是奶奶疼爱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最终,南崔乐泣不成声,捂着眼睛,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泪水。 “您放心吧。我挺得住。”许清欢不想再看她虚伪的嘴脸,直接进入正题:“奶奶,送我进宫吧。如歌已经被我用了点药,正昏睡,如果她醒了就不好了。” “唉……”南崔乐长叹一声,最终点了点头。 许清欢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感觉时间好漫长,怎么也到不了。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死死地攥着衣裙,咬紧牙关,不断地跟自己说:没关系的,再疼,也不过毒发的时候…… 41 此番诀别无瓜葛 “母后!”南峣暄有些着急,但却无可奈何,隐忍着脾气。 “无论如何,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北君语一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茶盏“可塔可塔”地响。“如果你今天敢踏出这宫门一口,我就撞死在这几案上!也好让我去见你父皇!” “母后,您何苦有这般逼儿臣?!”南峣暄进退两难,一边是生母,一边是许清欢,两边他同样重视的人,却非要他做个选择。“她身上跟母后流着一样的血,母后为何偏生对她要这般绝情?!” “不是母后对她绝情。阿暄……母后自然是疼她的,可是,你是母后的儿呐!你不能跟她有牵扯,哪怕在北家与你之间选择,母后也选你呀!”北君语由于说话太过激动,不由得咳嗽起来,咳得她满脸通红。 “母后,您别急。”南峣暄赶忙让白芷跟北君语倒了一杯茶,替她缓缓。“您究竟要我做什么,才肯让我去救她?您明明知道,太后此举定不会放过她的!” 北君语喝下半杯茶,舒了一口气,缓了好久才开口:“除非,你答应母后,再也不与她有半分牵扯。否则,母后宁愿到地下受尽指责,也不会让她活着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母后!!”南峣暄握紧拳头,下颚紧绷。 让他不再与许清欢有半分瓜葛,不就等于跟她此生诀别吗?他还要护她一生安全,他还许她一世清欢,他如何放得下! “母后已经退了一步,你为何不可?如果你当真这般把她放在心上,怎会不把她的安危放在首位?” “母后您这是谬论!” “如果不是你待她过于好,太后何至于会出此计策?你可知她这一计,不仅让她找到了对付瑾瑜的借口,同样也是让你对付瑾瑜呀!倘若你真为她好,就照母后说的做。”北君语语重心长地解释,想要南峣暄在她面前做出她期望中的决定。 “你有能耐,母后知道。可是你救得了她这次,救得了她下次吗?救得了她下次,你救她一生吗?” “我可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拼尽全力去救她!” “包括因为你,她才遇到的危险吗?”北君语的声音有些急。“倘若不是你所处的位置,假如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太后今天就不会走这一步,置她如此地步!这一切,你别不承认你没有责任!” 南峣暄哑然。 北君语说得确实没错,如果不是他待许清欢的特别,太后也许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动作。她也料到,他会去救她,届时,他定会扯进与南瑾瑜的明面争斗上来…… “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吗?!” “别说了……”南峣暄痛苦地合上凤眸。他清楚,北君语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让他承诺与许清欢划清界限,但她的话,每一句都插进他的心窝,血淋淋的事实。 他能爱她,宠她,纵她,唯独不能容忍她因为自己受到丝毫的伤害。 “优柔寡断可不像我的儿子。”北君语敛起神情,她养了他近三十年,什么话最能让他惊醒。 “好。我答应您。”南峣暄颔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却觉得那么难说出口。 “如果你失诺,就别怪母后狠下心肠亲自解决她!” “是。儿臣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北君语颔首,她儿子的性子,她自然知道。此次他能如此,能看得出他确实也把她放在心上了。若是有下次,为了许清欢,哪怕她是母亲,他也可以弃之不顾的。 待北君语赶到,许清欢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没有一丝生气。后背血染雪衣,脸色苍白,唇色尽失。 一下下打在她身上,一声声传入耳里,却听不见她轻哼一声。 “住手!”她满背的鲜血,伤口狰狞,看得北君语心头一颤,不由得脚下一软。 还好白芷扶住了她,北君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躲在暗处的南峣暄,心跳不由得加速,有些哆嗦,有些后怕——南峣暄就这样冲出来。以他的性格,杀了太后,怕也是做得出来的。 “拜见太皇太后!”众人一应跪地。 “免礼。”北君语在白芷的搀扶下走到许清欢身侧,蹙眉:“这是作甚!” “回禀皇祖母,北如歌深夜进宫,做出有辱皇家之事,母后正在管教她!”南瑾瑷上前回答,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许清欢,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幅度,冷冷的,带着毒。 “做了何事,要这般管教!!”北君语沉着脸,冷眼扫过众人。 “回母后,小瑷与韵儿双双撞见她在戏台旁的宫殿内衣衫不整,行了苟且之事。”太后从高台上走下来,跟北君语行了礼之后,恭恭敬敬回答:“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但北如歌是年前母后您亲赐给瑥儿的王妃,此事也算得上是家事。还望母后替瑥儿做主,莫要偏袒才是。” “太后是说未亡人是个徇私之人?!”北君语冷眼一扫,众人噤音。 “谢过太皇太后垂怜……臣女失了贞洁,有辱皇家声誉……即便千刀万剐,自是活该。”一直没有发声的许清欢突然开口,气若游丝:“但请太皇太后明鉴……臣女绝不敢与皇上行苟且之事……且不谈臣女与梁王殿下有婚约在先,就论皇上之品,他如何会对臣女不轨……” 消声了许久,许清欢又才缓缓开口:“先前在溪山寺是臣女未能为梁王殿下守住贞洁,臣女愿受惩罚……请太后,太皇太后赐罪……” 闻言,南瑾瑜脸色一变再变,她为了维护自己,竟然将自己诋毁成这般!溪山寺,那群人可都是土匪,如此言语,她将来又该如何做人! “溪山之行,如歌也是受害者。难道此事是她所愿?是她所想?”北君语走向高台,在方才太后的位置落座,沉色厉声:“人,你也管教了。但也该知道分寸。都成这样了,可是要闹出人命太后才能高枕安眠?” 虽然人已年迈,但威严不减。只是目光扫过,就让人只觉背心发寒。 “儿臣不敢。”见北君语发怒,太后也知她不是好惹的主,不管是北君语和南峣暄,暂时她都不能动,也动不了,赶紧跪下哭诉:“儿臣只是替儿臣那可怜的瑥儿不值,为何好好的王妃,如今却……” “臣女有罪……还望太皇太后收回恩旨,取消臣女与梁王殿下的婚约……臣女是个不干净的人,切莫因为臣女而使得梁王殿下的名誉受损……求太皇太后应允……”许清欢咬着牙关,强忍着后背皮肉被撕裂的疼痛弓起身子,跪起来,颤颤巍巍地朝北君语磕了一个头。 头接触到地面,人就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嘴里还喃喃念着:“求太皇太后应允……求太皇太后应允……” 师父……九儿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师父……阿九……为什么没有看到阿九?如果在死之前还能见到他,那就好了…… 不!不! 不!还是别见了,现在我这个样子一定很丑……阿九肯定是还在宫外,不知道呢……阿九……我想跟你去玩儿的…… 所有人都衣着光鲜,神色各异,默默地望着蜷在地上的许清欢,没有一个人言语。 “好……!”北君语哽着声音,望着许清欢开口:“北如歌与梁王南瑾瑥的婚约就此作废。如今人管教也够了,来人!将北小姐送回定远侯府!” 呵……许清欢心头一松,如歌你知道吗?你不用嫁给南瑾瑥了,你可以自由自在的了…… “太皇太后给你恩典,连谢恩都不会吗?难怪会做出有背人伦之事!”叶泽韵睥了许清欢一眼,冷声道。 之前与她要好,是因为她将成为南瑾瑥的王妃,届时便是一家的人。 而现在,叶泽韵亲眼所见,北如歌与南瑾瑜那般场景,若说什么都没做,她定不会相信!跟她抢南瑾瑜的,她一个都不会饶过! “怎如今贵妃娘娘对北小姐如此不客气了?”南瑾瑷满脸责备,眼中却满是嘲讽:“北小姐受了多少的罪,那小身子板,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哪里还管得了规矩不规矩的!贵妃娘娘可还真是不懂事,没有人情味儿……” 许清欢久久地支撑着,保持着最后的清醒,艰难地动了动胳膊,费力地将自己撑起。她感觉,她每一个动作,后背都有血液涌出,哪怕她只是曲一下手指头,那背上的口子都在裂开一般。 口中充斥着血腥味,许清欢缓缓地,花了许久才跪趴在地,满头青丝因为汗水贴着脸颊,脖子。她重重地,轻轻地,磕在地上:“臣女……谢……太皇……太后……恩……典……” 随着沉闷的倒地声,最终许清欢还是没能支撑得住,晕倒在地。 暗处的南峣暄强按着上前的冲动,周围气势徒涨,在许清欢倒地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喉咙一抹腥甜,嘴角鲜血溢出。 42 瘸腿的马还是马 “哗啦……”伴随着各种东西摔碎的声音,南瑾瑥怒吼:“滚!滚出去!” 满地狼藉,一行宫女哆哆嗦嗦站在原地,很想躲避,却不敢动作分毫。 “你这是作甚?”一个雍容严厉的声音响起。 “母后!这就是您让儿臣亲自去替您取青瓷梅瓶的原因?”南瑾瑥紫色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劲风,珍珠串起的珠帘奏起凌乱的音调。 面对南瑾瑥的盛怒,太后毫不以为意,在贵妃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红唇轻启:“看来你舅舅说得没错,你还真被那狐媚子迷了去!” “瑥儿,大业未成,怎敢念着温柔乡?自古以来妖姬祸国,难道那么多史书还不能让你明白?”太后柳眉轻蹙,语重心长。 “路是她自己选的。既然她北如歌不愿嫁进梁王府,那我等就不必留情!”说着,太后眸子闪过一丝狠厉:“瘸腿的马还是马,没了半条命的棋子,没下到最后就得用!” “然后,你唱红脸,把她打得半死不活。儿臣去雪中送炭,既替您陪了罪,又体现了儿臣的深明大义,如此地步还仍旧不放弃她,可真算得上情真意切……”南瑾瑥嘴角突然浮起一抹嘲讽:“如此诚心,北家舍我其谁?母后果真是深思熟虑啊!” 南瑾瑥响起那日许清欢的话,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说的没错,他对她,几乎每一步都暗藏了心机。 将南瑾瑥神情尽收眼底的太后并未动怒,优雅地端过手旁几案的茶盏,轻吹两口:“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瑥儿,记住,谁也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否则她的结局就只有一个。” 尽管心中愤懑,但南瑾瑥还是强忍了下来,“儿臣记下了。” “你也别心怀怨怼。若不是看在你对她上了几份心,别说太皇太后,就是太皇,先皇,哀家也绝不会让她活着走出皇宫。”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吐得极轻,仿佛只是在谈论她手中的茶。 南瑾瑥脸色有一丝崩裂,心中大骇。她不仅是在教训北如歌,设计南瑾瑜,更是在提醒他! “那个位子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太后突然敛起神情,直起身来,声音冷了好几度。“你必须拿到它!” “是。”南瑾瑥拱手恭敬应到。 对于南瑾瑥此时的态度,太后还算满意,重新躺了回去:“来人,将方才的东西重新置办一套。” 南瑾瑥余光扫过地上的碎片,眼底深处暗潮涌动,如同万千海藻互相纠缠。 其实,你做得对,远离我,才能安宁……清欢,风尖浪口,你如何自保?我又当如何才能保你无恙? 离定远侯府还有一段距离,一辆马车驾得很慢。 尽管如此,车内的许清欢仍旧被颠簸得伤口疼痛,满头大汗。 看着她衣裙粘着伤口,青丝湿透胡乱地贴在她的肩上,背上,脸上。一摇一晃,拉扯着她背后醒目的鞭伤,除了能看到她逐渐泛白的指节,就是“哼”声也不曾有一句。 饶是南崔乐看着也不由得手心出了汗,她心中很是不爽快,一如见到她的时候,烦躁不已。一次次送她去死,她却一次次活了下来,为什么她就那么受上天的眷顾? 南崔乐清了清嗓子:“再忍会儿,马上就到了。” 许久,许清欢发出一丝细若蚊蝇的声音:“嗯。” 车停稳,南崔乐率先下车,吩咐下人:“你们去将小姐扶出来。将大夫请到小姐房里。” 侯在门口的众人,担忧地望着车门口。当许清欢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时,惊得大家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那如比宣纸更苍白的脸,如墨的长发,鲜明的对比。满身的血迹,在侧过身时,背后满目疮痍。 慕晓芹和香蜜两人同时落下清泪。一人是心疼,一人是自责愧疚。 北如深脸色大骇,嘴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小姐……”&“如歌……”香蜜和慕晓芹一起上前,但手还没有接触到许清欢,就被一把软剑横隔开来。 只见舞清影面若冰霜,手执软剑,冷声开口:“谁也不准碰她!” 话落,她搀住许清欢,哽咽着小声说:“小姐,你别丢下我。” 许清欢长长呼了一口气,好似才恢复气力说一两句话,她强撑着一抹笑,安抚着舞清影:“清影……别怕……我没事……” 舞清影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许清欢这么辛苦也就忍下了。 “冬青!”一向柔和的慕晓芹板起一张脸,下巴绷得极紧,“将小姐府上马车!!” “夫人您是要……”香蜜挂着两颗泪珠子,茫然的问。 “母亲,儿媳自认嫁进北家,恪守家规家训,不曾有任何违背,对您,对爹更不曾有半分不敬。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接受,您刻意支开我,只为了把我的女儿送入险境!” 说着,慕晓芹不顾舞清影指着她胸口的剑尖,伸手扶过许清欢,柔声开口:“如歌乖,娘这就带你走……” “闭嘴!”南崔乐从来没有见过对她拉脸子的慕晓芹,气得后退一步,好在吴嬷嬷扶住了她:“太后震怒,除了她自己挺过来,谁能替她!” “我能!!”慕晓芹迎着南崔乐的目光,斩钉截铁:“如果太后非要惩罚她,我做母亲的,哪怕舍了性命,也绝对要保我女儿安然无恙!!” “你……”南崔乐见惯了低眉顺眼,柔声细语的慕晓芹,性子突然烈起来,一下子完全接受不了,“你……你……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么说话?!” “母亲,如歌也是您的孙女,您怎么舍得啊……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您怎能再让我失去一次?”慕晓芹淌着泪,但神情却极其坚定:“你们要如何斗,是你们的事。但我的女儿,是我的心头肉,绝不容你们伤她本分,决不允许你们将她牵扯进去!” “走……跟娘走。娘带你去找舅舅,去找外公。虽不比侯府过得锦衣玉食,但绝不会让你饿着冻着,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慕晓芹抚着许清欢的脸,满眼的泪,满眼的心疼。 “娘……”许清欢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吼,许久才重新启开不知是干裂出血的唇,还是被咬出了血的唇:“我没事……真的……我……” 话还未说完,许清欢的身体,仿佛终于到了极限,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如歌!” “清欢!” “小姐!” “快!大夫!” 43 每个人都会死的 远方天空的尽头露着鱼肚白。 “嘶……”迷糊中,许清欢像往常一样翻了个身,却因疼痛倒抽一口气。 “如歌……”彻夜未眠的慕晓芹刚靠着榻角合上双眼,听到细微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睛,担忧上前,蹙着柳眉。见许清欢醒来,几乎是喜极而泣。 “娘?”许清欢龇着牙,强忍着伤口再次裂开的疼痛。 慕晓芹轻轻将许清欢按回了榻上,“别动,大夫说你不能有过大的动作。” 娘亲温柔的关切,许清欢听话地缩了缩脖子,在绣枕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乖乖地点头。 大夫?突然,许清欢瞪大双眼,满屋的药味儿,娘刚才说……大夫?那岂不是…… 见许清欢脸色一变,急地问:“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别忍着,告诉娘亲。” “娘……大夫怎么说?”许清欢看着慕晓芹,试探性地问她。 如果她知道她体内有毒,不应该是这种反应的呀……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许清欢蹙眉沉思。 “大夫说,你身子本来就弱,经过这么一遭,怕是需要好几个月的静养。在伤口恢复之前,切忌大幅度动作。还有……他每日都会来为你切脉,配的药不能怕苦而倒掉。”慕晓芹替许清欢掖了掖被角,拨开她额前的发丝:“饿了吧?娘这就给你熬粥去。” “好,谢谢娘。”许清欢笑着点头,心中长吁一口气:“娘,你让清影进来一下。” 提到舞清影,慕晓芹神情不自然地一僵,她可记得昨晚舞清影持剑逼人,虽然是为了她的女儿,但她心里总归觉得不踏实。 慕晓芹离开不久,香蜜就推门而入,“小姐,您还好吧?要不要喝水?” 许清欢摆摆手,只是问了一句:“清影呢?” “清影在煎药,夫人让奴婢留在这里伺候您。” “谁让她去煎药的?”许清欢闻言,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难道南崔乐这般容不下她,就是她带过来的人,都要这般劳累她?她就不信,这定远侯府,连个煎药的人都还没有! “是她自己要去的。”香蜜从来没有见过阴沉着脸的许清欢,在以前,许清欢脸上总是挂着笑,很温暖,很舒服。一下子沉着神情,还有些吓人。 “本来夫人是让冬青姑姑去的,可是清影不让任何人碰,一定要自己去。”言语之间,不禁含了几分委屈。 每次她想关心一下许清欢时,舞清影都拿那种冷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一种舞清影想杀了她的感觉。 许清欢哑然,是啊……她早该想到的。清影对她,总是小心的。 “清欢,你醒啦!!”北如深走近软榻,看见许清欢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但只是一瞬间,又重新压了上去,闷闷的。 “哥哥。”许清欢趴在绣枕上,软软地唤了一声,看他仍旧神色凝重,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你别担心,大夫都说了没什么大事的。” 粲然一笑,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而他只能扯动嘴角,回应一声:“嗯。” 一室三人,各占一地,皆是无言。 直到舞清影端着药汤进来,看到许清欢醒来,向来面无表情的她,脸庞浮起笑容:“小姐,来,把药喝了。” 见舞清影有药喂她的意思,许清欢笑着从被衾里伸出白玉般的胳膊,“你煎药也累着了,我自己来。” 许清欢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合着碗底的药渣,悉数入腹。动过行云流水,神情自然。 这一切全数落在北如深的眼里,不由得口中泛苦,这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只是家常便饭。她一定是苦惯了,所以才毫无感觉,连一块蜜饯都不要…… “香蜜,你去看看娘亲煮的粥好了吗?顺便问问娘亲,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份翠玉豆糕。” “是,奴婢这就去。”香蜜连忙应下,因着许清欢的要求,她还有些欣喜。她不怕累,只怕许清欢怪罪,如果许清欢差遣她,她倒觉得心中好受一些。毕竟若不是为了小姐,许清欢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 香蜜小跑出去,许清欢转脸看向北如深:“哥哥……” “清欢。”北如深打断许清欢的话,语气中满含酸楚:“你不用支开我。你想要问清影的,我都知道。” 许清欢脸色一凛,看向舞清影。 舞清影将药碗放到桌上,立马跪到许清欢跟前:“对不起,小姐!您罚我吧!” 许清欢撑着软榻,缓缓地支起身子,坐立起来。“你先起来。细细说与我听。” “你别怪她。昨夜你晕了过去,夫人哭着喊着大夫,吓坏了她。拉我到角落,二话不说就跪下,求我帮忙。”北如深见舞清影跪在许清欢跟前,卑微地低着头,与平日里冷傲的她完全不符,一时心中有些不忍。 “你放心,大夫是我朋友的父亲,他不会说出去的。”说到这里,北如深的语气不禁变沉重,隐着浓浓的担忧夹杂着不确定:“清欢,你……会死吗?” 北如深的话,让舞清影身体一震颤栗。这个问题,她跟了许清欢几年,却失踪没能问出口。 “每个人都会死的,哥哥。” 北如深一怔,她说的没错,每个人都会死。可是……“你还没有到该离开的年龄,不是吗?” “死,是不分年龄的。有的人可以活到很老。”像师父,“而有的人,活得差不多,就该走了。”像我。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所以才连生死都看淡……十几年!这种毒在她体内折磨了她十几年!一想到她因此痛苦,北如深喉中哽咽:“你……会努力活下去吗?” 闻言,许清欢莞尔一笑:“当然。” 望着那唇瓣弧度的温柔,北如深心口一松,有些热热的。他已经接受许清欢身中剧毒这个事实,但他更害怕……害怕她自己选择放弃,就像她宁愿自己受罪,也要进宫替如歌受罚。 只要她会努力活着,他就会替她想办法! “哥哥,谁也不要说,可以吗?”许清欢望着北如深,满眼澄澈:“就这样就好,既然无法改变,就选择最舒心地生活,挺好。” “嗯。”舒心的是大家,而你,时时刻刻面对明天就会离开的恐惧。“大夫说此毒罕见,你知道吗?” “火髓毒。”许清欢缓缓吐出。 火髓毒!北如深脸色大骇,那不是…… 许清欢只以为北如深知道此毒的厉害,所以才这副神情。她耸了耸肩,笑着说:“没关系,师父说了,在十六岁前没有毒发,我就没事了。” 十六岁。北如深记在心上,还有一年多,快了……快了…… 南瑾瑥送来的东西,被慕晓芹全数扔去了大街。 本来南崔乐是准备让他把东西留下,人就不用见了,两方意思各自明了就行。却抵不住态度异常坚决的慕晓芹,硬是连定远侯府的门都没让他进。 尽管宫中已经尽力封锁了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有人故意为之。不出两日,北如歌在宫中与南瑾瑜,南瑾瑥不计前嫌等事,在璇城被添油加醋地传了个遍。 如若没有意外,怕是不用一月,消息便会遍布全国了。 有人艳羡她的殊荣,皇上、南王和梁王,如今澜沧国最强调的三个人争相与之纠葛。 有人谩骂她是祸国妖女,说朝中争斗不断,民间天灾人祸全是因她所在,所以才降难澜沧国。 各方说法,各有不同。 但—— 北家嫡女,主天下沉浮。却因此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朝中大臣小臣,仿佛看到了泥潭深渊的指明枝,纷纷擦亮了眼睛,盯紧了定远侯府的一举一动。 养伤半月有余,许清欢背上的伤,除了特别深的伤口,或者因为动作仿佛扯裂的伤口,基本结痂了。 许清欢站在院子的红叶李树下,呆呆地望着院墙。大家只以为她相处出去玩儿,反复安慰她,说过段日子,她好得差不多了就让北如深带她出去玩儿。 每每那个时候,许清欢只是笑而不语。 只有舞清影知道,她站在那里的原因是什么。自从她受了鞭刑之后,南峣暄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这段日子来,只因为大夫说了一句许清欢的身子本来就弱,慕晓芹天天换着花样炖补药给她喝。 然而,许清欢不仅没胖,倒是瘦了一大圈。 慕晓芹百思不得其解。 而北如深每每看到慕晓芹脸上疑惑的神情时,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舞清影那张胖起来的脸,总是忍不住想笑。 所以,每次他给许清欢带零嘴去的时候,她都是无比自豪地拍着舞清影的肩说:“我来定远侯府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把你喂胖了!嘻嘻……” 如果问舞清影怎么肯喝许清欢的补药,许清欢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便默默端起碗喝个精光了——首先,这是慕晓芹亲自准备的,不忍心倒掉她的心血;其次,因为火髓毒,许清欢的的身体不能接受大补,反而吃些寒性的东西更好。 这也是为什么,她师父在世时,总是让她呆在山上。每隔一段日子,让她去山顶冰洞的寒冰床默念清心诀。 看着许清欢这般心宽,北如深不由得心疼又心暖,最终只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秋末的夜,天气凉。 亥时。 许清欢着月白绣花小披肩,在院中伫立许久。 风过,月光流动,树影婆娑。 “小姐,夜深了。回屋歇着罢。”舞清影上前,扶住许清欢。 许清欢念念不舍地再望了一眼院墙,“嗯。” 两人转身,刚走几步,就听见后方高出传来声响,许清欢欣喜回头。 上架公告 文到此处,明天就会上架。 谢谢陪伴小禾到现在的琪葩?,念诀,笔墨弦歌,静如此意,家有二猫,和群里的贴心棉袄暖宝宝们。还有一直追文,给小禾推荐,钻石,无形中支持小禾前进的朋友们。 希望大家可以继续一路支持小禾。 陪着清欢走完她单纯坎坷的情路,她是一直天真地跟着南峣暄,还是会被南瑾瑥的真情所感动?又或者……在未来的路上,还有谁会为她从天而降? 试看南瑾瑜和北如歌能否有个完美的结局? 青冥是否能如愿以偿,得到清绝剑法,接回黛蕊——黛蕊又是谁? 叶泽华和云容裳又会造就怎样一段佳话? 方青霖又是怎样一个存在? 云战一个粗糙的男人却偏爱红莲,究竟是个人癖好,还是灵魂的刻骨? 云恒这个傻小子,会不会像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萧锦跟许清欢有着怎样的前世纠葛? 南瑾瑷不是从小被北如歌护着吗?为何偏偏对北如歌有莫大的敌意? 这一盘棋局,最终孰胜孰败?一棋残局,如何收尾? 每一部文都是作者的孩子,每一个文字都经过作者的精心思考。小禾每天睡觉前都在思考,应该怎样把故事呈现给大家最好。 小禾希望大家能从我的文字中感受到温暖与真情,每一个会笑的人,并不是不会哭;每一个坏人,心里都有一片纯洁的天地。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小禾,让我们一起揭开所有的谜底,谱写所有的结局。 —— 若初充值方式如下: 支付宝,网上银行,财付通(一元=100岩币) 手机充值卡(一元=85岩币) 游戏点卡(一元=70岩币) 移动短信(一元=40岩币) PayPal(1美元=500岩币) 目测支付宝,网上银行和财付通最划算。 听说客户端充值一元钱才50岩币,温馨提示,抬起小指头,千万不要偷懒,启动网页版和手机版充值功能。 如果还有不会的朋友,小禾的交流群:414991640。小禾带你一一了解。 44 一场秋雨一场凉 “如歌。” 许清欢敛起小脸的欣喜,眸色深处一片黯然,恭敬地朝来人行礼:“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瑾瑜从院墙飞身落地,连忙扶起许清欢:“身上有伤,何须多礼。” 许清欢直起身,站稳,微低着头,视线下垂,未语。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南瑾瑜抬手轻轻将北如歌揽进怀里。 受苦?她挨藤鞭的时候,他站在一侧冷眼旁观,如今又来作甚?!若不是念着如歌爱慕他,不想他厌弃如歌,她非得给他一耳光不可!许清欢强忍着心口的怒火,轻轻摇了摇头。 “你放心,等事情都结束后,我必红妆十里,迎你入宫。”南瑾瑜的下颚抵着许清欢的头顶,柔情许诺。 一旁的香蜜,看到这一幕,几乎是本能地,转头看向院墙暗处。那里站着云战和竹默,黑夜乌漆,什么也看不清。 入宫?许清欢嘴角勾起凄凉的弧度,梁王府几位侍妾她尚且担心如歌,后宫佳丽三千,如歌又该怎么办? “皇上。”许清欢轻轻地推开南瑾瑜,退后了两步,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 “你可是还在气我?气我冷眼你受罪?”南瑾瑜揽许清欢的胳膊停滞在空中,神情痛楚:“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那日你在万寿宫说的对,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待我一如往日,而我之前却将你的好当做理所应当……” “是我负了你的情。如果你觉得,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疼护你。” 许清欢抿唇沉思不语,院内寂静,风吹过,院内枝桠随风左右,地上树影摇曳。 如果能嫁入宫中,恐怕北如歌也是高兴的吧?哪怕前途凶险,只要是南瑾瑜希望的,她想,就像北如歌说的,哪怕拼了性命,也会去的。 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很苦,也是甜的吧? “如果……发生一件事,如歌与公主殿下各执一词,皇上会相信谁?”许清欢抬眸,将南瑾瑜的神情尽收眼底,一丝一毫的闪烁都不放过。 她知道南瑾瑷是南瑾瑜的心尖宠,但她同样记得,进宫不过数趟,南瑾瑷对她的态度,难保以后两方会出问题。 南瑾瑜本是极其认真地听许清欢的话,听到最后,脸色一僵,张了张嘴,最后沉默了。 虽然没有回答,沉默却成了最好的答案。 许清欢本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这一刻还是不免为北如歌感到心伤。 “那如果……有朝一日,容颜已苍,甚至不能言语……皇上还会像如今说的,好好疼护如歌吗?” 情不自禁,香蜜激动得两行清泪躺下,模糊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暗处的两个身影,有一个轻轻晃了一下。 “青丝白发,勿言口不能语,即便目不能视,此情不改!” 许清欢的眼里,南瑾瑜神色真诚而坚定。她在心底轻叹,罢了,这样也未尝不是好的…… “若要如歌进宫,还望皇上将金口玉言书于圣旨,以此为聘。”许清欢淡淡转身,兀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更深露中,皇上保重贵体,请回。” 一夜比一夜的风大,一夜比一夜的风寒。 “小姐……”舞清影看着倚靠着紫叶李的许清欢,心疼上前,将手中的淡蓝绣花云肩为她披上。 “清影,是不是快子时了?” “是。”舞清影点头,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南峣暄不会来了,她去过南王府,林檎将她打了出来,并言下次再去就不会手下留情。 沉默许久,许清欢开口:“清影,你且去屋子里守着,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舞清影一个激灵,握住她的胳膊,劝阻到:“都这么晚了,别去了。” 许清欢锁紧淡眉,摇了摇头,“如果不去,在屋子里也是睡不着的。” 可是……舞清影最终还是没法阻止她,只得看着她出府。 午夜的街道空空荡荡,今夜的天似乎比往日更沉,偶尔有几家店的灯笼烛火还未燃尽。 “叩叩叩……” “叩叩叩……” 许清欢握着冰凉的门环敲了许久,敲到手也冰凉。 “吱嘎”,一个老人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儿,探出一个头来。本来眼睛还未睁得开,一见许清欢,不由得清醒。 终于等到人来开门,许清欢的小脸上浮现出笑容,抬脚就往里迈,却被老人挡住,急急关上了门,让她碰了一鼻子的灰:“北小姐请回!” 许清欢摸了摸被撞得有些疼的鼻子,直接抬手拍着门:“爷爷,您开开门。我找南王殿下有事,您就让我进去吧!” “要不,你进去请示南王殿下再让我进去也行。”许清欢贴着门口着急地说。 “小姐,王爷说了……”老人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能……不能让您进府。” “为何?”许清欢面上一惊,贴着门问着:“是不是您记错了?您能不能再去问问?” “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夜这么深了,您还是早些回府吧!您一个姑娘,这么晚出门,本就不安全……”听着许清欢的追问,老人心里也是有些不忍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九怎么会不见她呢? 许清欢反身往外跑了几步,望着高高的院墙,抿唇深思片刻,心下一横,脚尖轻点,纵身一跃。身影在屋檐上闪过。 “清欢小姐,请您不要为难属下。”在南峣暄院子的院墙上,林檎身负一柄长剑,衣阙在风中翻飞。 先前,她一直在想,为什么阿九不来看她。想了很多理由,却没有一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一直到南王府的门口,她仍旧不相信,阿九是不见她的。而现在……她信了。“为什么?” 林檎有些为难:“清欢小姐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许清欢立于院墙,直视着林檎的眼睛,倔强地追问。 “清欢小姐……” “既然你说不出来,我亲自去问他!”许清欢身影一晃,人已落到南峣暄的房门口。 就在手触碰到门的前一刻,被林檎挡了回去。 许清欢抬手就是一道掌风挥了过去,其力道让林檎接得也有一两分费力,不由得震惊地看着她,显然他未曾料到许清欢的武功这么好。“清欢小姐,得罪了。” 两个人就在门前,你来我回,一个要推开门,一个死守门,过了几十招,仍然在门口过手。 “林檎,你让开!”许清欢有些气急,她怕下手太重伤着林檎,可是林檎又实在难缠。 林檎立于门前,面无表情。 “阿九!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如果我错了,我改,好不好?我听话,你出来,好不好?”许清欢望着屋内恳求道:“哪怕跟我说句话,可不可以?跟我说,为什么呀?阿九……” 一声声好不好,听得门口的林檎都不由得握紧了剑柄以掩饰情绪,不知道屋内的人,此时是何心思。 “你进宫前,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屋内传来淡漠的声音,惊得烛火都颤动。 许清欢立在原地,脑子一瞬间发懵,很快反应了过来,欣喜上前解释到:“不是的,阿九!进宫的不是我!你知道的,当时我是在南王府的呀!等我回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 “是不是,也只有你知道。”南峣暄打断许清欢的话,淡漠的声音,如同利箭的话深深地刺进许清欢的心脏。 “不是我!真的,阿九你要相信我!”她仍旧努力恳求着南峣暄。 “谁的罪,谁受罚。” 许清欢哑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外掉。 他宁可相信别人的传言,也不相信她……原以为,他会是最心疼自己的,到头来,满背的伤痕成了他抛弃她的理由。 她的背似乎火辣辣地泛着疼,像是红铁烙上去一般。是一种印记,代表着耻辱。 她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可是……阿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哽着声音问:“所以,你才不来看我,不见我?” 屋内没有了回应,仿佛刚才的声音是幻觉,一切不过她在自言自语。 “清欢小姐,请回吧。”望着许清欢满是泪痕的小脸,林檎不忍心地出声,希望她尽快离去,也好少受些伤人的话语。 “我不走!”许清欢绷着下颚,红着眼瞪着门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除非你亲自赶我,否则死也不走!!” 没有动静的屋内,没有让她进去,也没有让她走,不禁让许清欢几乎没了色彩的心里有一丝丝光亮。 可是,下一刻,门“嘭”的一声打开。 还不曾看进屋内,茶盏、茶壶横飞而出,摔在她的跟前。那“哗啦”的一声,碎的不知道是什么。 许清欢一张小脸血色尽失,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屋内灭了烛火,心若死海。 林檎欲抬脚上前,最终还是忍住收回。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她受伤的神情。 久久地,许清欢轻笑一声,眼泪滚落。 她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渐渐走出南王府。 天公很作美,从她出南王府那一刻就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将许清欢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街道两旁的灯笼已经熄灭,不知道是红烛已尽,还是受不住这场雨的洗礼。 一步,一步,又一步,许清欢在街头慢慢地挪动。 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的夜雨,孕着初冬的寒气,罩住整个璇城。 漆黑的夜里,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哗啦”声,风刮过,店家门前挂着的旗帜,灯笼似乎要被风撕裂。 “啊!!哇呜呜……”许清欢蹲坐在地上,环抱着腿,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无助地哭泣着。 湿透的衣裙贴着她瘦弱的身子,雨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肩上,打在她的头上,雨水混着泪水,打湿她的衣袖。 她找到了亲人,可是就是她的亲奶奶,面善心毒,竟要送她去死! 她找到了阿九,可是他却不相信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将她推入深渊…… 原以为找到了的,却又突然全都失去。 为什么?她明明才感觉很幸福的,下一刻就跌入地狱? 为什么?如果注定失去,为什么还要得到? 如果早知道,她宁愿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就不用害怕失去;什么也没有,就不用担心失去后,心口会很疼很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她已经被雨打得麻木,没有了知觉,脑袋好重,重到好像承受不住,世界已经坍塌。 “清欢……!” 许清欢强撑着眼皮,模糊中看到北如深焦急心疼的脸,他抱着她,怀里好温暖:“哥哥。”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北如深将许清欢抱起,“没事了,哥哥带你回家。” 一听到“家”,许清欢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抱着北如深哭得撕心裂肺:“他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我没有家……” 45 军营一游见云恒 “王爷……”许清欢刚走出院子,林檎就忍不住推门而入。 “她走了?”屋内一片黑暗。 “是。”林檎回答,想了想又添加了一句:“清欢小姐看起来很伤心。” “嗯。”南峣暄发了一个浓重的鼻音单字节。 林檎正还想说什么时,身旁一阵风起,南峣暄已经出了门,他抬脚跟上。 待他跟近,看到南峣暄扔在滴血的手,林檎不由得关心到:“王爷,您的手……” “嗯。”南峣暄望着前方那个在雨中步履沉重的女子,眸色染墨。 天下着雨,越下越大,林檎望了望前方仿佛失了灵魂的许清欢,又望了望身侧浑身湿透的南峣暄,想劝他回去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南峣暄一直跟在许清欢身后,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一颗心紧了又紧。 见她突然瘫坐在地上,他险些没有忍住,想要冲上前去,想要告诉她,他没有不相信她,他不想赶她走,他很想去见她的,他很想留下她的,他很担心她,他很爱她…… 许清欢的哭声夹杂着雨声在南峣暄的耳膜上的打鼓,震得他头疼,震得他心痛。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走快一点?这么黑的路,你怎么不小心些?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还坐在地上?我这么混蛋,你为什么还为我哭泣? 他想上前,却不能上前。可是看着她像个婴儿无助地环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南峣暄的心如在刀尖上跳动,每一下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的疼痛。 北如深的到来,拯救了他快要撑断的最后一根弦。看着许清欢抱着他哭得声音沙哑,他是那么的想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他没有不要她…… 一场雨,来得急,走得也很快。 许清欢因鞭刑亏了的身体,加上这一场夜雨,烧了整整三日才清醒过来。加上心绪不佳,食欲不振,一直闷闷不乐,更是让她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清欢!” “馥儿?”许清欢蹙着淡眉望着来人,勉强撑起一抹笑。 今日的云容裳身着胭脂红锦衣,锦衣上绣着玄墨管菊。她挽住许清欢的胳膊,笑得满脸灿烂:“走!我们出去玩儿!” 许清欢缓缓抽回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不了。” “还不?”云容裳满脸嫌弃地看着许清欢,十分不赞同:“你都要发霉了,还不出去透透风?” 许清欢正想着拒绝云容裳的邀请,余光瞥见院子门口北如深的侧影,拒绝的话到舌尖就变成了:“那就出去转转吧。” 自从北如深知道她是几年前救他和北君莫的那个女孩儿后,对她本身就照顾有加,再加上知晓了她身上的火髓毒,对她更是小心。 虽然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但北如深请云容裳过来陪她,她也不能让他担心。 出了定远侯府,门口却并没有马车。 “我们不会……走着去,走着回吧?”许清欢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云容裳,她还真不敢确定云容裳是否真有这种想法。 云容裳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很快,耳边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随后一匹浑身漆黑的宝马就是出现在了许清欢面前。 许清欢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走吧!”云容裳拉着许清欢的手跳着轻快的步子下了台阶。 许清欢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挠了挠后脑勺:“馥儿,我……我……不会骑马。” “怎么会?小的时候我们赛马你还赢过我呢!”云容裳满脸不解。 闻言,许清欢一惊,原来北如歌与云容裳幼时是相识的。“额……那个……嗯……许多年未曾骑马。有些忘记了。” “这样啊……”云容裳一手环胸,一手托着下巴,想了片刻,一拍手:“那我就带着你好了!” “至于你嘛……”云容裳看着舞清影,指了指梦枝牵着的马 ,“就将就跟梦枝挤一挤吧。” 于是, 两马,四人,绝尘而去。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梦枝拉着舞清影的衣裙,大声问前面的云容裳。 若问为何是梦枝拉着舞清影的衣裙——以舞清影孤傲的性格,能跟梦枝挤一匹马都是看在许清欢的份上,她哪里还容得让梦枝骑马? “有什么不好?!”前方策马挥鞭的云容裳满不在乎,大声回问。 平日里小姐来军营,将军都会生气。虽然生气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可小姐今天不仅去,还……还带了北小姐……梦枝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开口。 “吁……”云容裳勒住缰绳,然后潇洒地翻身下马。 “云小姐!”军营的士兵几乎全都认识云容裳了,一见她来,虽然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行礼,但其实心里是苦不堪言。 每次云容裳来,训练场上都会一片混乱,训练不成,之后反还得受云战将军的教训。 “来!我带你去玩好玩儿的。嘿嘿……”云容裳拉着许清欢的手就往训练场跑,把拴马这等小事就留给了士兵。 “看看这弓!”云容裳递给许清欢一把弓,然后取出箭矢,“看看这箭,多好。拉一个试试。” “我就不用了,你来吧。”许清欢推辞到。 “我自然要用,我们来比赛的!” “啊?”许清欢愣住了,云容裳立马将弓箭塞给她。 “是的。”云容裳“嘻嘻”一笑,取出一支箭矢,拉弓搭箭:“输了的人要吃一整罐朝天椒!” 说着,她就放了一支箭,虽然未正中红心,但偏得也不是那么远,五环左右。 许清欢把玩着手上的弓,一阵苦恼与纠结,她要是全中红心,肯定会被云容裳问的,可要是输了,那可是朝天椒啊! 她暗中长叹一口气,好在她抬头之间看到视线内的舞清影,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许清欢的箭靶参差不齐,有正中的,有外缘的,还有射偏没上靶的,最后毫无疑问输给了云容裳,把云容裳高兴地在原地蹦着转圈圈。 “云小姐,您不用赢了一次就这么高兴吧?” 闻言,许清欢不由得应声望过去,心想是谁这么实诚,张口就是大实话! “你……”一见许清欢,那士兵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指着许清欢激动不已。“你……你……你……” “你怎么这么无礼?竟敢这么说云小姐!”说着,舞清影上前,就着刚从兵器架上取下的棍子,抬手就是给他一棍。 “你别……”其实在舞清影抬手落下之前,云容裳是想阻止来着,无奈动作太慢。只好在她落下第二棍前冲上去,讪讪解释:“那个……清欢,你能这么维护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是阿恒说得也没错,其实我这么多年,弓箭从来没赢过啦……” 阿恒?许清欢偏了偏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舞清影狠狠地瞪了那个阿恒一眼,收回棍子, 许清欢蹙眉,目光在舞清影和阿恒之间来回流转,嗯……两个人好像认识? 46 我爹让我修了你 “现在你家小主人是定远侯府的北如歌,北小姐。如果你不想她有危险,就闭嘴。”在云容裳拉着许清欢玩大刀时,舞清影将阿恒拉到一旁,低声警告。 “定远侯府?”阿恒憨憨的脸上浮现疑惑,挠了挠脑袋,好似十分想不通。 “具体情况,之后我与你细细相说。” “哦。”阿恒讷讷点头,突然又似被惊到了一般,一把拍在自己脑门,作势就要往许清欢走去。“不行!如果小主人不回去,我就永远回不了雪村了!我答应过长老,一定会带小主人回去的!” “你这个榆木脑袋哟!”舞清影无比着急地将阿恒一把拉了回来,感觉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我告诉你,你现在过去带她走,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你想让她受到伤害,你就现在过去!届时可没有后悔药给你!” “真这么严重?”阿恒皱紧浓眉,一脸认真,神情严肃。 舞清影颔首。 “那我什么时候能带小主人回去?” “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带她回去?回哪儿?她都不认识你,凭什么要跟你走?”舞清影双手环胸,直觉跟他说话脑仁疼得厉害,心底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都没有脑子的吗? “是哦!”阿恒呆呆地点头。 长老说小主人不知道她是圣山最后一代守山人,而且除非不是雪村的人,否则不能告诉她……现在是他们知道小主人的存在,小主人却并不认识他们,这可怎么办? “可是……长老说了,沧雪山的人不能入江湖,不能涉朝政。你说小主人是定远侯府的北小姐,那她岂不是又涉党争,又牵扯江湖吗?这样说来,岂不是坏了!”阿恒的神情如那唱戏的脸谱一变再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人急得团团转。 舞清影握紧拳头,努力按捺住自己想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你忘记了,出门之后绝不能谈论任何与那个地方相关的事吗?!你是想死吗?!” “你打不赢我!”阿恒无比自豪地扬起憨厚的脸,不过在看到舞清影逼视的目光时,不由得耷拉下了脑袋:“好吧,不能打女人。” 舞清影忍耐着几近抓狂的心情,一再深呼吸:“好了。到此为止。今晚子时,到建武门等我。” “今晚子时,建武门。”阿恒低头重复了三四遍,保证自己记下了,才抬起头来。视线内早已没了舞清影的身影,就连不远处的云容裳和许清欢都已不在了训练场。 阿恒抬头望了望天,已经日中,心中一阵高兴,恩!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平常人家一日只食两顿,朝食和夕食。但在军营不同,训练强度很大,身体消耗也高,所以会在日中再加一次伙。 “朝天椒!”云容裳抱着一罐朝天椒十分豪气地放到许清欢跟前,“吃吧!” 许清欢拿起一个朝天椒,在鼻子前嗅了嗅,弱弱地看向云容裳:“真的要吃呀?” 军营的一群大老爷们除了一些家里已经娶妻的,几乎常年在营里。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女子就是云容裳和梦枝了。无奈就云容裳的阳刚之气太甚,有时候比一个男子还要野蛮,不禁让许多人对女子有了深深的误解。 今日云容裳带着许清欢的到来,倒是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一下女子究竟是何种生物。 这纤细的软腰,瘦弱的身板。尽管她仍然与云容裳一同舞剑弄刀的,可举手抬足之间,尽是一种柔态。微勾唇,便叫人觉着春暖花开;一蹙眉,便让人心怜欲护之。 “云小姐,这朝天椒是我等守夜驱寒用的。这着实辣得厉害,您看就……”就别为难北小姐了吧?虽然很想说,但在云容裳的逼视下,那个士兵还是选择默默地,默默地住口了。 “云小姐,你自己最多就只能吃三个朝天椒,却让北小姐吃一罐,你是不是欺负她?!”别的士兵怕,可是阿恒不怕!他现在眼里,就只有他家小主人,谁敢欺负她!“一看你就是自己被辣多了,也想整整别人!” 周遭一阵倒吸气。 “你个死阿恒!臭阿恒!我才没有呢!”阿恒的话气得云容裳一脚踏在长凳上,双手叉腰瞪着他:“我跟清欢这么好,怎么会欺负她!你才是挑拨离间呢!别以为我爹喜欢你,你就敢这么欺负我!回头我让我爹休了你!!” 休?周遭一阵寂静,众人一阵错愕。 许清欢扯了扯云容裳的衣裳,小声问她:“什么叫休了他?” “我爹收他为义子了。我让我爹不要他了,不是休是什么?” 许清欢抿着唇,眨了眨眼睛,“额……馥儿,只有丈夫不要妻子了,才叫休。” “哦,是吗?”云容裳恍然大悟,不过下一刻,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哎呀……意思到了就行了。” 众人扶额。 “那个……馥儿,我能不能请人帮忙呀?”许清欢拿着朝天椒,苦恼地问。 “可以呀!不过……如果你自己吃,就吃三根就可以了。但是你让人帮忙的话……那就是全部哦!”云容裳见许清欢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她不由得凑近她继续努力:“跟你说啊,这个朝天椒啊,吃一根就辣得我泪流满面。多吃几根,哭出来就好了。” 说完,云容裳后悔地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别开脸去。 许清欢一怔,原来她让她吃辣椒的原因,只是想让她发泄…… 她心头一暖,看了一眼舞清影有些小期待的眼神,“清影,交给你了!” 云容裳看了一眼总是冷冷的舞清影,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了冰火两重天的景象。 舞清影眉梢一挑,抱过朝天椒,美滋滋地喂了一个在嘴里。鲜少笑容的她,此时一脸幸福状,吃着一个又一个。 看得云容裳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你……你……好厉害!!” “恩。”舞清影毫不客气地点头,手上动作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朝天椒,迟疑了一下,问云容裳:“这个……还有吗?” “可不可以打包带走?”许清欢笑着替舞清影问出了真正的心声。 见许清欢发自内心的笑容,云容裳大手一挥:“自然是可以的。你要多少都可以!” 旁边的士兵见状,张口又闭口,最终选择了沉默,他其实很想说,今年本来就没准备多少,如果再送出去一些,那冬天大家站岗可就难熬了。 在军营用过午膳,又被云容裳拉着去看了会儿大家练长枪。 未时已过。 在云恒的坚持下,云容裳答应和许清欢一同乘马车,让云恒送她们回府。 从军营到城门,一路相对安静,到后来,偶尔能路过进城的人,越接近璇城,渐渐的人流量就多起来,马车也多起来。 进了城,就仿佛进入了喧嚣。 “吁……”云恒勒紧缰绳。 “怎么了?你怎么……”云容裳探出车内,讷讷说出后半句:“停下来了……” “馥儿?”许清欢疑惑问到。 “那个……见过梁王殿下。我还有事,告退,告退……”云容裳有些尴尬地笑着,讪讪地挥了挥手。 车内的许清欢听见“梁王”二字,心头咯噔一下。双膝上的手曲成拳,咬着下唇,垂下眸子,将一切情绪掩住。 车外的南瑾瑥没有开口,车内的许清欢也没有出去。 也许是南瑾瑥让了行,马车又开始徐徐前行。 风过,将窗帘子吹起,车内车外,清丽的容颜,妩媚的妖冶,擦身而过。 47 夫家金钗加冠髻 “皇叔呢?”南瑾瑜坐在龙椅上,手放在膝盖,抚了抚龙袍上的褶子。 “回皇上,南王殿下身体抱恙,年宴就不参加了。”有人回禀到。 许清欢坐在南崔乐与慕晓芹中间,拿着筷子夹起一颗豆子,垂着眼眸,将视线定格其上。 低垂的头,头发落下一缕顺着脸颊到下颚,红烛的笼罩下,温暖中闪烁着忧郁的蓝。 一顿年宴吃的浑浑噩噩,轻舞曼妙,丝竹绕梁,许清欢低头在慕晓芹耳畔说了几句话后,就起身出了大殿。 璇城的冬日下着雪,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许清欢的青丝上,像是洁白的羽毛别在发间。 皇宫里与街市不同,每隔一处就点着一盏宫灯,特别是在这年关,宫灯更是明亮。 黑夜里,盏盏橘色的宫灯,如同地上的星海,指引着前行的路。 幽夜中的温馨,暗香来袭。 许清欢跟着芬芳,寻到梅香。她立于梅树下,静静凝望。 鹅黄色的,跟沧雪山上的梅真的好像。如果师父还在,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许清欢的手攀上梅枝,手指轻轻微曲,只听见“喀嗒”一声,梅枝折断。她执起梅枝,将梅花放在鼻翼轻嗅,方才烦闷的心绪安宁了许多。 拿着梅花,兜兜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了万寿宫前。 许清欢驻足台阶前,望着那苍劲有力的匾额,平静的心湖又泛起圈圈涟漪。 她轻叹一声,别开脸,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刚走一小段距离,脚步就停下。 望着前方那抹颀长的紫色身影,许清欢轻抿着唇瓣,福下身子:“见过梁王殿下。” 她的语气带着疏离,那低垂的眉眼,让南瑾瑥心头一叹:“清欢,你又为何这般见外?” 许清欢淡淡一笑,立于原地,不言不语。 “你说得对,之前对你,每一次都并不单纯。对此我感到很抱歉。”但…… “是吗?既然如此,我们就算两不相欠。我就不用对毁坏你声誉感到抱歉,你也不必介怀之前的事。”许清欢提起裙摆,微微一福身,然后淡然转身离开。 但从今以后,我对你做的任何事,绝不会有半分心计……只可惜,这句话他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望着许清欢渐渐隐没在夜色的身影,南瑾瑥长叹一口气,潋滟的桃花眸色中藏匿着伤感。 年宴结束后,众人一同回了定远侯府,一齐围着暖炉守夜。 宫里除了南瑾瑜例行赐的菜,今年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分别赐了年菜。 “如歌,困了吧?”看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许清欢,慕晓芹慈爱地坐到她身旁:“娘给你唱歌好不好?” 许清欢拍了拍额头,摇了摇头,带着迷糊的声音笑着撒娇到:“好啊!娘亲唱歌最好听了。” 慕晓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手碰到许清欢的手,满脸关切:“哎呀!如歌,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觉得冷?冬青,快多加两块炭!” “再给如歌备个手炉。”北如深添加到。 冬青立马往暖炉里多加了几块炭火,又给许清欢准备了一个手炉,“来,小姐,捧在手里,一会儿就暖和了。” “谢谢娘,谢谢哥哥,谢谢冬青。”许清欢感觉手炉的暖,顺着手心一下子暖到了心里。 然后,许清欢捧着暖炉,慕晓芹搂着她,轻声哼着小曲儿,柔情又欢快,冷清的定远侯府,一下子变得热闹温馨起来。 过了年,定远侯府就忙翻了天——北如歌十五岁及笄礼到了。 北如歌及笄这日,比起北如深的成人礼更是热闹。 门庭若市完全不及今日盛况。 大概是因为皇上南瑾瑜和太皇太后北君语亲临观礼,还有之前北家嫡女,主天下沉浮的传言,能来的基本都来的,几乎可以在定远侯府开早朝了。 “前两日如歌受了风寒,因咳嗽伤了喉咙,不能言语,望皇上,太皇太后莫要怪罪。”南崔乐拄着拐杖,朝两人鞠躬。 闻言,北如歌朝南瑾瑜和北君语福了福身子,以示行礼。 北君语望着眼前这张清丽的小脸,眉头轻皱:“今日生辰及笄,免礼罢。” 南瑾瑜同样抬手作虚扶状。 “开始罢!” 北如歌跪在北君语和南崔乐跟前。 她梳着双环髻,及笄三加的初加是木笄,由南崔乐所赠。 再加时,就挽起了发髻,加的是木钗。是生母慕晓芹赠送的。 三加时,梳的是冠髻。加的冠钗是南瑾瑷赠的赤金衔南珠金钗。众人一看,虽未言语,但皆是神色各异。花冠金钗一般都是由夫家赠送,虽不明南瑾瑷为何会送她,有心思的人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行了及笄礼,北如歌一一跟南瑾瑜、北君语、南崔乐行礼,表示谢恩与感恩。 观礼结束后,她被送回了后院。 香蜜扶着她,刚走进院子,还未走到厢房门口,就听见身后一声深情的叫唤:“清欢。” 北如歌身体一颤,缓缓转身。南瑾瑥一袭紫袍,负手立于紫叶李下,自成一景。 她先前未在观礼处看见他,没想到他竟然在此处等候。北如歌朝南瑾瑥一福身。 “一定要与我这般疏离吗?”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无法掩饰的悲伤,听得北如歌都不由得心颤。 “生辰快乐。”南瑾瑥看着北如歌发髻上的赤金衔南珠金钗,不由得瞳孔一缩。将手中的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簪藏入宽袖之中。 北如歌含笑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看着她不温不火的神情,南瑾瑥嘴角泛起苦涩,好罢……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哪怕一个字,你都不愿意跟我讲?” 北如歌咬了咬下唇,有一瞬间懊恼,很快一闪而过。她匆匆朝南瑾瑥福了福身子,急急转身推开而进,留给南瑾瑥一个门缝的背影。 南瑾瑥不知道又在院子里站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后院清净,前厅热闹。 “阿暄呢?”北君语在白芷的搀扶下起身,问一直跟着她的林檎。林檎一直都是贴身保护南峣暄的,今日却只见林檎不见南峣暄,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又忍不住去找许清欢了。 林檎沉默。 “他是不是又去找她了?!”北君语脸色一沉,音调不由得严厉。行及笄礼的是北如歌,南峣暄又见不到的,还真是当她这个老婆子是眼瞎心盲不成! “太皇太后。”林檎纠结许久,大步走到北君语跟前,一下子跪下,语气严肃又认真。 林檎不比一般的属下,他只对南峣暄跪过,就是见着南瑾瑜都只是抱拳行礼,突然跪在她跟前,北君语还连退了两步:“你这是作甚?” “属下斗胆,还请太皇太后移驾,随属下去一个地方。” 48 朝茶晚酒梅树下 许清欢依旧梳着未成年的垂挂髻,额前的垂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她的淡眉。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下摆隐隐露出她白色碎花裙边。 天下着小雪,雪积在她的头发上,有些还未来得及融化。她抱着一怀的腊梅,将梅花放到鼻翼,轻轻地嗅了嗅,唇瓣微微扬起弧度。 舞清影一袭水蓝色,站在不远处,不去打扰她的安宁。 “你想说什么?”北君语站在高处,将底下梅花林的景象尽收眼底。她看着离许清欢不远处的那抹青色身影,声音染上深色。 白芷替北君语撑着伞,朱红的油纸伞上一层薄薄的雪白。 “太皇太后。”林檎退后一步,朝北君语一抱拳,余光瞥见那梅花林的瘦削身影。“属下跟了王爷多年,您也知道属下不是多嘴的人。” “既不多言,就不必开口。”北君语动了动袖子中的手炉,开口之间,呵出一团雾气。 “……”林檎刚准备开口,但想说的话被北君语这么一说,全都堵在喉咙,很是不舒服。 北君语瞥了一眼林檎吃瘪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讲罢。” “太皇太后有所不知,王爷心念清欢小姐,不为定远侯府的地位与情谊,也不为她出众的容貌,只是因为在王爷双目失明,最难熬的日子里,是清欢小姐陪着他。” “你说什么?!”北君语心口一紧,捧着的手炉险些掉落,双目失明?她怎不知? 虽然王爷封闭消息,也不让他告诉任何人,包括太皇太后,但……林檎满脸纠结,最终一咬牙。“您可还记得王爷从边疆失踪的两年?王爷说,他是遇见高人,拜师学艺去了。” 北君语颔首。 “其实当年,王爷遭奸人算计,双目失明。得清欢小姐师父相救,并治好他的眼睛。在那段日子里,是清欢小姐在照顾他。自从定远侯迎回王爷,王爷没有一日不曾思念清欢小姐的。您让他不再与清欢小姐有牵扯,您觉得王爷心里会好受吗?” 北君语薄唇微启,有些颤抖:“还有这等事……” “太皇太后,虽然属下是外人。但……”林檎抬头看了一眼北君语,“属下斗胆,清欢小姐同样是北家的人,若真论起来,她才是北家的嫡女。从小流落在外,本就未能享受她所应得的一切,一回到北府却又立马被卷进漩涡之中。她没有得到过她该有的东西,却还要承受她不该受的罪罚。” “我是一个粗人,但我是孤儿,我能明白清欢小姐的感受。在她的世界里,她就只有一个师父。然而,她最亲的人已经去世。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王爷和北家是她最后最在乎的了。可是……北家,您亲眼看到了,罪是清欢小姐受的,可是呢?” “及笄之年,圣上观礼,多大的殊荣,是谁在厅堂加笄?是,清欢小姐重来都不在乎这些。可是,那也是她的家,也有她的亲人,今日也是她的成年之礼,定远侯府欢愉喜庆,在这荒野,清欢小姐独自一人而已!您是她的亲姑奶,您如何忍心?” “她在乎的北家,却并不在乎她。您还要让她在乎的王爷,也要抛弃她吗?问题并不出在清欢小姐,是北府!天下人只知北如歌,不知许清欢!” “像我,我的命是王爷救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为了王爷,哪怕牺牲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我敢肯定,清欢小姐一定跟我一样。虽然她身上流着高贵的血,但我们却是一类的人。” 北君语盯着林檎,垂眸深思,很久之后,抬头望向下方的许清欢,视线停留在她的发髻上,眼波流转:“林檎。” “属下在。” “未亡人这么多年,从未听见你说过如此多的话。” “属下……”林檎一下子局促了。 “去将阿暄叫上来。” “太皇太后!”林檎心下一惊,难道他说了这么多哦,竟没有丝毫用处?他以为,太皇太后是不一样的! “可是未亡人的话在你这里也是不作数的?!”北君语横眉高挑,不怒自威。 “属下不敢。”林檎从高阁飞身而下,往南峣暄的地方而去。 “唉……”北君语长叹一口气,视线落在许清欢身上,她已经不在刚才的梅树下了。 她视线内,许清欢把折下的梅花放在一旁,将积雪堆成了一个小堆,然后用树叶装饰着雪堆的下部分,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北君语想,这么冷的天,她用手捧雪,那双小手一定冻得通红罢? 用树叶装饰完毕,她看见许清欢竟然满脸高兴地拍了拍手,然后抱起梅枝,就这样一下子坐在雪堆旁,距离太远,看不清神情,只看到她低着头,微微朝雪堆方向侧了侧。 “母后。” 北君语并未收回视线,依旧看着下方的许清欢。 “母后,儿臣并未……”南峣暄见北君语盯着许清欢不言不语心头一紧,刚想解释,就见北君语从发髻上抽下凤凰木簪,递给他:“去吧……” “母后,这可是父皇……” “今天是她及笄之日,这木簪初加之用吧。”北君语重复着,“等他日母后去见了你父皇,有个真心的人陪在你身边,也好……” 说完,北君语转身走出亭阁,“林檎,随未亡人回宫。” 林檎脸上一喜,回答的语调也不禁高昂:“遵命!” 南峣暄拇指摩挲在凤凰木簪上,久久地凝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唇角勾起暖意。 “师父,九儿今天满十五岁了。璇城的梅花开得好像没有沧雪山的好,等我回去了,就每天到梅树下陪您好不好?”许清欢坐在雪堆旁,曲臂环抱着膝盖和梅花,偏头看着雪堆,语气轻和透着温柔。“要不,我把家搬到梅树旁吧,那样的话,每日醒来师父还是在旁。我早上为您点茶,傍晚给您煮酒,好不好?” 许清欢动了动身子,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语调千回百转,带着难言的悲伤:“师父……我想您了。” 突然一道影子打在雪地上,许清欢以为是舞清影,并未抬头:“清影,让我再待会儿吧。除了梅树下,我找不到还能去哪里了。” 南峣暄喉中一涩,蹲下身子,艰难地将手放到许清欢的头上:“傻九儿……” 闻言,许清欢身子一颤,猛地抬头,脸上,眸子全是欣喜。 但只是一秒,一秒后,整个脸沉了下来,挥手打开南峣暄的手。 “九儿……” “你闭嘴!”许清欢一把推开南峣暄,一下子站起来,背过身去,整个肩都在颤抖:“你走!” “九儿,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我,我是有难言之隐的。”南峣暄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他告诉她,他母后以死相逼,她是不是更伤心? 许清欢抱着梅花大步走开,南峣暄急急拉住她:“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再也不留下你一个人了!” “你骗人!”许清欢气得满脸通红,扬起手中的梅花枝就往南峣暄身上招呼,“先前在天绝山庄别苑你就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不会再留下我一个人的!然后呢?你还是丢下了我!你不仅不要我,还不相信我!” “我知道!我相信!我都记得!”南峣暄也不挡,有着她打,哪怕花枝划伤了他的脸,也仿佛没有丝毫感觉。等许清欢手上的花枝散乱地摔落在地,他上前一步,将许清欢紧紧抱在怀里。 “我知道,那日在宫里的不是你!我也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对你的承诺,每一个我都记在心里。那天你离开王府,你坐在街头淋着雨哭得好伤心,哭得我心都碎了……” “你知道!你都知道还不见我!你明明知道我会很伤心,你还故意误会我!你明明知道我会很难过,你还是要赶我走!”许清欢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哭着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也许是哭得累了,有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许清欢放弃了挣扎,双手垂于两侧,抽抽噎噎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最在乎你。你明明知道,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明明知道的……” “对不起……”南峣暄搂着她,哽着声音,在她耳畔重复着道歉,重复着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就算你拿剑抵着我的喉咙,我也不会离开你了。” “呜哇……”许清欢就任由南峣暄这样抱着她,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他的身上,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似乎是要将心里这几个月的苦都哭出来。 舞清影一直在不远处,她看着这一幕,眼眶竟觉得有些热。她想,她是真的高兴,替许清欢高兴。 这几个月来,许清欢的心情她都看在眼里。虽然说她面上没有什么,但心里太苦,以至于连她的笑容都许久没有了明媚。 南峣暄带着许清欢回了南王府,林檎也已经护送北君语安全回了万寿宫。 “这是什么?”许清欢看着一列王府下人都整齐排列,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托盘。她疑惑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白芷。 49 南王求婚遭拒绝 “阿九……”委屈中夹杂着一丝怨念。 “嗯?”虽然还是一如往常淡淡的语气,但其中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烦躁。 “脖子酸。” 南峣暄握着一手柔顺青丝,最终懊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都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他竟然还梳不好一个发髻?! “王爷,还是让奴婢来吧?”白芷弱弱地问到,毕竟南峣暄已经坚持了两个时辰,她还真没见南峣暄对何事这般有耐心过。 南峣暄沉眸不语。 许清欢见状,吞咽了一口唾沫,弱弱地恳求:“阿九,还是让白芷来吧?” “嗯。”南峣暄闷闷地放下她的青丝,起身坐到一侧。 白芷上前,三两下就挽好了一个双环髻:“王爷,女子初加之用木笄,一般是由祖母辈的人赠送。” 这就是白芷出现在南王府的缘故,北君语料定除了厨娘,清一色男人的南王府,定是对发髻无可奈何,才特地派她前来。 闻言,许清欢撇了撇嘴,问:“可不可以随便找个东西替代?” 南崔乐怎么可能送给她? 白芷莞尔一笑,看向南峣暄。这些话并不是非要说,只是南王向来寡言,切莫到时太皇太后送了情,许清欢还不知。 南峣暄从怀里取出凤凰木簪,递给白芷。 凤凰木簪虽是极北沉木所制,但样式却极其普通,而且……粗糙。看得出所作之人手拙却又很是用心。“这是……?” “你且戴上。” 白芷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她就知道。她恭敬接过凤凰木簪,替许清欢完成了初加:“这可是太皇太后最心爱的凤凰木簪呢!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凤凰木簪?”许清欢一惊,作势就要站起来,被白芷按下了:“那不是太皇亲自去极北之地取来的沉木所制吗?” “自然!这凤凰木簪还是太皇亲自做的呢!” “不行!我怎么……”许清欢作势就要拔下木簪,被南峣暄握住小手阻止:“这是母后的心意,别违了她的意思,让她伤心。” 许清欢绷起脸,认真点头:“嗯!你放心,我一定用生命保护好它!” 看着许清欢认真的模样,白芷不由得想起上次她到万寿宫被她整的场景,不由得失笑。难怪……她就说,北如歌自小跟着定远侯出入皇宫,生长在如此复杂的环境,怎还如此清澈…… 白芷手脚麻利地替许清欢又挽起了发髻,语气里也有些心疼:“虽说再加的木钗一般是由生母送,但亲密之人也是可以的。如果清欢小姐不嫌弃的话,能戴上奴婢送的木钗吗?” 林檎说的话,不仅震撼了北君语,同时也如同撞钟,在她心里久久回荡。她同样看到了定远侯府的繁华,看到了她独自一人的凄凉,两厢对比,怎不让人心疼? 听白芷这么一说,许清欢喜形于色,但下一刻又咬着下唇,苦恼起来。“白芷送我木钗,我自是喜欢的。可是……”许清欢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木钗,小心地问白芷:“我能不能加两枚?” “这是……?”南峣暄与白芷同样疑惑,白芷不好开口,自然南峣暄问。 “哥哥送的。”许清欢仰起脸美滋滋地递给白芷。“白芷你能送我木钗,我真的很开心。两个我都喜欢,都加上可以吗?” 望着许清欢清澈晶莹的眼眸,白芷又一瞬间失神,但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她:“这……还从未有过……” “没关系!”许清欢笑得一脸灿烂,“我以前生活在山上,不注重这些。你们能为我做到这般,就已经很好了。不管是哥哥的,还是白芷的,我都不想放弃。” “都替她加上吧。”南峣暄失笑摇头。 “是。”白芷立马替许清欢再加,虽然许清欢要求加她送的木钗,但她还是将北如深送的木钗插在了主位。 三加时,用的是南峣暄准备的红翡滴珠金钗。 完成加笄礼之后,许清欢站起身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揉了揉脖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皇姑奶每日里是这么累呀?” “我这才几样?皇姑奶可是步摇金冠加银钏,怎么受得住?”许清欢止不住地摇头,拉着白芷叮嘱:“你以后少给太皇太后加几样,可不能把皇姑奶累坏了!” “啊?”白芷被许清欢真诚的言语,真诚的眼神看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厅的人也全都忍俊不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申时,白芷完成任务后就回宫复命去了,林檎则是吩咐下去,该用晚膳了。 “九儿。” “嗯?”许清欢将视线从桌上的佳肴移到南峣暄身上,嘴里还不忘咀嚼着。 看着她包了一嘴的菜,鼓起腮帮子好不可爱,南峣暄宠溺地又替她夹了一个许清欢最爱的大虾,仔仔细细地剥了壳,放到她碗里。“今日,你十五岁了。” “是呀!”许清欢毫不客气地一口塞进嘴里。 “你知道十五岁代表什么吗?”南峣暄晦暗的目光稳稳地落在许清欢那张清丽的小脸上。 许清欢握着筷子,偏头思索了片刻,望着南峣暄试探性地说:“就又长大了?” 见南峣暄眉头拧起,“成年了?” 浓眉松开,仍旧面无表情,许清欢弱弱地放下筷子,把手放到膝盖上,低头抬眸望着南峣暄,撇着嘴不言语,就用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她总不能说还坚持一年,就不会毒发身亡了吧?许清欢心中甚是纠结。 南峣暄心中长叹一口气,“你及笄之后,便表示你可以嫁人了。” “及笄之后就一定要嫁人吗?”许清欢抬头望着南峣暄,眼里盛满了疑惑。 南峣暄不答反问:“你知道加笄中的三加代表着什么吗?” 许清欢摇头,山上自由自在,想干嘛就干嘛,哪里有这么多规矩。作为生辰礼物,师父会带她下山去玩儿,想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就好。 “花冠金钗一般都是由夫家赠送,如果你戴上谁家送的金钗,以后就要嫁给谁。懂吗?” 许清欢抬手,葱白的手指碰了碰红翡滴珠金钗,歪着头问:“那我以后要嫁给阿九吗?” 声音清脆悦耳,听得南峣暄心尖一颤,桌上的手曲成拳,收回宽袖之中,好似在掩饰着他的紧张:“九儿愿意吗?” 许清欢将食指抵着下巴,思考了好久,神情严肃认真:“我不要!” 50 定不会比你先死 许清欢将食指抵着下巴,思考了好久,神情严肃认真:“我不要!” 一瞬间,屋内的温度降到零下,犹如屋外的大雪,纷纷扬扬。 “哗啦……”门口,端着托盘的林檎恰好听见这对话,惊得他将手中的汤盅摔碎在地。 “林檎,你没事吧?怎么又摔了?要是累的话,就要多休息。”许清欢将手帕递给林檎,让她擦拭一下手上的汤汁。 林檎嘴角抽了抽,若不是你有事无事总做些让人想自戳双目,自废双耳的事情,他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托盘都打翻? “九儿。” 听声音,感觉有些生气,许清欢茫然回头:“嗯?” 南峣暄朝林檎挥了挥手,林檎立马闪身出去。他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许清欢跟前,俯视着她:“九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愿意啊!我最喜欢跟阿九在一起了呀!”许清欢脸色坦然,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沉,紧张地攥住南峣暄的衣袖:“阿九你是不是又准备丢下我啦?!” 南峣暄的眉梢抽搐了许久,久久反应不过来:“那你为何不愿嫁于我?” “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阿九呢?” “嫁给我,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呀。”南峣暄耐着性子,诱导着,“九儿不是喜欢跟阿九在一起吗?” “对呀!”许清欢干脆点头承认,南峣暄的嘴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下一刻又见她坚定摇头:“但是我不要嫁给你!” 春暖花开一瞬间变成漫天飞雪,南峣暄不再言语,一双眸子深深地盯着许清欢,似乎要看进她的灵魂里。 明显感觉到南峣暄生气了,但又好像不是生气,似乎比生气还要严重,他受伤的神情,看在许清欢眼里,觉得左胸膛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但她并不知道为什么。 “皇姑奶嫁给了太皇,太后嫁给了先皇,奶奶嫁给了爷爷,娘亲嫁给了爹,可是她们都只剩下一个人了。”许清欢咬着下唇,像个认错的孩子,站在先生面前坦白,委屈可怜:“我不要嫁给阿九,不要像她们一样最后只剩下自己。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轰”的一声在南峣暄的脑海中炸开,他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怎么每次都来个大喘气?他长臂一伸,将许清欢揽进怀里,低声呢喃:“傻丫头。” “不对!是丑丫头。”许清欢在她怀里蹭了蹭,出声提醒。 “呵……”愉悦的笑声从南峣暄的薄唇溢出,她还以为是在沧雪山呐?也不知前辈每次对着一张倾城容颜时,是如何唤出“丑丫头”的。 “九儿放心,我一定不会比你先死的。”南峣暄低头垂眸,满头青丝,暖意直达眼底。 我爱你,最好的承诺就是我会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看着你幸福地死去。 漫长而孤独的怀念,定不会让你来承受。 你只管此生快乐就够了。 “我可以睁开了吗?阿九的怀里好温暖,都想困觉了。”许清欢窝在南峣暄的怀里,闭着眼,好不惬意。 南峣暄轻笑一声,落定。还未等他开口,许清欢便激动地从她怀里你跳下来:“梅香!” 她睁开眼,仿若身处在梅花林里。 沧雪阁。 是南峣暄亲笔题写的。 整个园子除了弯曲的梅枝,雪白一片中,星星点点的鹅黄。像是一件月白鹅黄碎花裙裳。 许清欢高兴地绕着一颗一颗树又跑又跳,攀折着梅枝,抱得满怀。 “阿九。嘻嘻……”许清欢蹲在枝桠分茶初,笑盈盈地望着南峣暄。 南峣暄往侧便迈了一小步,脸上挂着柔情笑意,张开双手,下一刻,怀中一重,心头一暖。 为了不让南崔乐起疑,许清欢在回府之前,特地将北君语和南峣暄送给她的簪子和金钗收了起来。 回府的时候,月亮已经很高了。 许清欢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不料北如深正坐在房里等着她。“哥哥?” “回来啦?”北如深起身,上前伸手替许清欢掸掉斗篷上的雪,在舞清影替许清欢解下斗篷时,他将手炉放到许清欢手里:“冻坏了罢?” 许清欢摇着头,“不冷,我也不怕冷。” 北如深点头之间,视线落在许清欢的发髻上,不由得眸色一亮。 “嘻嘻……”许清欢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漂亮吗?这可是哥哥送的呢!” “漂亮!清欢最美了。”北如深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卡在喉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会痛。 “这是什么?”许清欢指着桌上碗中的一坨东西,好奇地问。 北如深闻言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把那碗往自己方向拨:“没什么,我这就拿去处理了。” “是寿面吗?”许清欢望着北如深的背影,问。 北如深收回跨出门槛的一条腿,回头望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跟厨房学了好久,勉强能吃。没想到你现在才回来,面汤都没了。” “哥哥做的?” “算是吧。” “清影,快,把筷子递给我!”许清欢一把上前抢过碗,接过筷子,就呼噜呼噜吃了起来。那模样,满足又幸福,好像是世间美味一般。 然而幸福的结果就是——许清欢拉了一整夜的肚子。面里的油都凉透冻住了,许清欢吃得一点都不剩,肠胃完全受不住。 及笄礼之后,慕晓芹就急急地赶去了溪山寺。 许清欢知道,她一定是去看自己了。这一次,她并没有随行,而是就在府里。她怕她总是忍不住想告诉慕晓芹,她没有死,不要伤心……她很好,回到娘亲的身边了。 慕晓芹会在北如深生辰前半月回来,所以,这中间一段日子,许清欢几乎不用装北如歌。,白天在后院惬意地晒太阳,晚上到南王府溜达一圈。 “你说什么?!”许清欢抓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香蜜的手,凛眉沉声。 “皇上纳了兵部尚书的侄女为妃……那小姐她……”香蜜一边重复说着,一边扯着袖子擦拭眼泪,抽抽噎噎,最后说不出一个字来。 51 皇上纳妃避溪山 前不久才许诺要娶北如歌,这及笄还没多久,立马转身就纳了兵部的侄女为妃? 望着香蜜哭红的双眼,许清欢嘲讽地勾起一抹浅笑:“清影,准备一下,我们去溪山寺找娘亲。” 香蜜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碎泪吊在睫毛上,鼻音浓重地问:“您为何要走?您不是很疼小姐吗?” 许清欢看着香蜜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问她:“那你说,如果皇上寻来,我是该表现得高兴还是不高兴?如果高兴,南瑾瑜一定觉得如歌不够爱他,如果不高兴,倘若南瑾瑜又觉得如歌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那……?”香蜜迷惑地看着许清欢。 “去陪娘亲,躲开南瑾瑜的来寻,顺理成章又不显得太过刻意。至于如歌的心思……”许清欢沉下眼眸,“如果他当真把如歌放在心上,应当是知晓的。” 北如深听说许清欢要去溪山,低头沉思了片刻,很是赞同。立马差遣下人准备去了。 当天晚上,许清欢就带着舞清影和香蜜到了溪山。 许清欢到的时候,寺庙的和尚刚念完经书,她笑着跟各位打招呼。接受到的却是和尚们讪讪的点头,和匆忙的离开。 见此,舞清影面无表情的脸,冷若冰霜。 许清欢轻轻拍了拍舞清影的手,摇了摇头,示意无须介意。看来她这个祸国的身份在偏远的寺庙都已经坐实。 到厢房,没有看到慕晓芹,许清欢也不用找人问就知道慕晓芹此时定是在她的“无字牌位”前跪着念经呢!有时候她在想,她还活着,却要母亲跪在“她”跟前,是不是一种罪过? “娘……”许清欢走上前,跪在慕晓芹身旁:“已经亥时了,先歇着吧……” “如歌?你怎么来了?”见着许清欢,慕晓芹着实吃一惊,她脸上的惊讶又立马被欣喜夹杂着歉意代替:“对不起,娘亲以为你不想来,所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早知道你回来,娘亲就会带你一起的。” “没……是我突然想娘亲了。”许清欢抱着慕晓芹的胳膊,乖巧地在慕晓芹的肩上。 慕晓芹轻声一笑,抬手抚了抚许清欢的双平髻,柔声细语:“这才几日不见呐?怎长大了反而更像小孩子呢?” “在娘亲身边,我永远都是您的孩子呀!”许清欢俏皮地冲慕晓芹吐了吐舌头。 “是呀!你们呀,永远都是娘亲的好孩子。”慕晓芹伸手环住许清欢的肩,望着摆在几案上的牌位,喃喃自语。 许清欢心中一阵凄然,从慕晓芹的怀里钻出来,站起身来笑着在慕晓芹跟前转了一个圈,“姐姐跟我既然是一胞姐妹,我俩定是长得一样无疑。娘亲,你看啊,姐姐也十五岁了!跟我一样的双平髻,好看的碧玉金簪,一样薄荷绿的裙裳,她如果见到娘亲,会像我一样扑进您的怀里,唤着您娘亲的!” 慕晓芹看着许清欢的模样,一下子看得痴了,好似她看到的就是许清欢一般,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淌下两行清泪。 “娘亲……”许清欢跪到慕晓芹跟前,抬起手,就这衣袖轻轻地擦拭她的泪痕,“姐姐呀……很爱很爱您的,她也希望,您能健健康康的,好好地生活。” “是啊……你们都这么乖,娘亲一定会好好的。娘亲还要照顾你,陪你姐姐呢……”慕晓芹含着泪坚定点头。 因为许清欢是一路赶回来的,所以晚膳还没用,慕晓芹就带着许清欢到了香积厨,挽起衣袖,亲自给许清欢做羹汤。 “我来帮您。”许清欢在一旁看着慕晓芹转来转去的身影,忍不住上前去帮忙,坐在灶前的小凳,挽起衣袖拾起旁边的干柴就往里面加柴。 慕晓芹刚想出声阻止,转头一看她熟练的动作,涮锅的手都顿住了:“如歌,你……你怎么会……?” 许清欢看到她吃惊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举起一根柴火,看着慕晓芹露出一排白牙:“上次来溪山寺,晚上饿着了,清影帮我做吃的,我让她教我的。我聪明吧?一次就学会了。” “是呀!你从小学什么都快,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是璇城众多官女子中最好的。每个先生都夸你,拿你作榜样呢!就是骑射也不比富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差。娘亲可为你骄傲了!” 闻言,许清欢咋舌,原来北如歌这般厉害!敢情她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北如歌已经会了十八般武艺了! 吃饭之际,慕晓芹又跟许清欢讲了一些北如歌幼时的事情,许清欢静静地吃着,静静地听着,很是羡慕北如歌。尽管她都不曾与慕晓芹亲近,但对于她的事,慕晓芹却能如数家珍。 用过膳食,方丈吩咐了一个小和尚又替她打扫了一次上次住的厢房。 夜深,林间寂静。 跟香蜜住在许清欢隔壁的舞清影突然一个轻巧翻身而起,直接从窗户跃出。不过见到许清欢房门的人,立马就收住了攻势,将手背到身后。 直视着南峣暄,不言不语,仍旧是平时的那张冷脸。 “警觉挺高。”南峣暄颔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舞清影看了一眼朝她使眼色的林檎,同时听见房间内的声响,估计是香蜜被她推窗的动静弄醒了,立马转身回屋。 推开房门,正碰上揉着眼睛作势拉门的香蜜,“可是小姐醒了?” “没有。睡觉!”舞清影冷冷地看着她,站在门中间。 香蜜被舞清影的冷眼一扫,尽管她很想去看一看许清欢的状况,要不要她在旁边守着,但她挺怕舞清影的。看样子,舞清影是不会让她的,她就只好点头回去睡觉。 这边,林檎很自觉地飞上屋檐,坐在檐角看月亮。 南峣暄轻声推开房门,还未走到榻前,就见许清欢蓦地睁开双眼。 许清欢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抹冷意,透过月光,看清来人,继而被欣喜漫过,作势掀开被子就要起来。“阿九!” “小心着凉!”南峣暄呵责一声,将许清欢按了回去。 许清欢缩着小身板,往里头挪了挪,给南峣暄腾出一块儿地方:“我不怕冷,你知道的。我每年还去山顶的冰洞里住上几日呢!” “说来,为何你每年都要去山顶?” 南峣暄躺到许清欢身侧,将她的脚放到两腿之间。 闻言,许清欢脸色一变,庆幸还好是在晚上,不然他定会看出异样。 “师父说去,当然要去。师父很少说为什么的。” 南峣暄“嗯”了一声,表示回答了。确实,前辈只说如何做,却很少言为何做。 “咦……阿九为何上溪山寺来了?”许清欢动了动脚,寻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才消停下来。 “听说皇上纳了兵部尚书的侄女为妃,想来你这个机灵鬼是不会留在定远侯府的。既然你没来寻我,便只有这里可以来了。” 说道南瑾瑜纳妃,许清欢就满脸写着不爽快。“哼!前一阵子还说要迎娶如歌入宫,这转脸就又纳新人。也不知道如歌为何那般喜欢他。这么薄情的人,怎么能够让她如此欢喜?!” “你还别生气,皇上这一举动,是有用处的。虽然兵符在我手里,但是兵部却是掌握在叶尚成手中。那是先帝在的时候就形成的关系,很是牢固。若想分解,就只得从他们内部解决。”南峣暄握着许清欢的小手,细细地把玩着。知道她心里不快活,跟她慢慢分析。 “叶贵妃从小是被捧着长大的,自小就以后位为目标在前进。对于叶尚成,不管是谁都不允许强占了他女儿的后位。而对于天真霸道的叶贵妃,是绝对容不下任何人将皇上抢了去的。就她的性格,哪怕是皇上宠溺南瑾瑷,她心里都是不爽快的。之前宫里有位贤妃,已经让她气得不行。如今再来一位,无非是火上浇油。只怕这位淑妃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你说,同属一个阵营,叶尚成的女儿,欺负兵部尚书的侄女,谁能忍下这口气?” 许清欢了然地点头,沉吟片刻又蹙眉问到:“可是……为政之道,不是在于利民吗?为何南瑾瑜和南瑾瑥却那般执着于固权?” 南峣暄讶然,低头看着许清欢满头青丝,轻轻勾起薄唇:“是呀!九儿能明白,为何他们却偏生这般鼠目?” “古人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师父说过,其实百姓很简单的。只要做得好,百姓根本不介意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若是民生不安,那他们大概就会介意谁去坐那个位置了。” “也许,那个位置的诱惑力确实很大。大到会让人失去理智吧……”南峣暄阖上眸子,也许沉浸在了某个回忆之中。 “那阿九为何能不像他们那般?”许清欢抬头问他。 南峣暄微微收了收臂膀,将许清欢往怀里又带了带:“因为啊……阿九想要的是另一样,对于我来说,更重要。” “什么?” 南峣暄不语,只是轻轻捏了一下许清欢的手,嘴角漾着笑意,合眸假寐。 许清欢见他不答,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仍旧没有反应,于是只好放弃。 卯时,太阳刚刚露出小脸。 许清欢睁开眼时,身侧已经没有了南峣暄的影子,所有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 倒是早上在五观堂用膳时,方丈突然开口跟她说话:“老衲听闻北小姐点茶技艺精湛,想来是位爱茶之人。溪山瀑布灵崖峰有一株茶树。此时正是二三月交替,采茶的好时节。如若北小姐有兴趣,可以一游。” 许清欢放下筷子,端正身子后讷讷点头:“谢方丈指引。” 她蹙眉纳闷,先前方丈也没跟她说过话,而且这次来溪山,连寺院里的和尚都不待见她,怎么方丈倒还跟她说起茶来? 52 执手相卧风静好 既然方丈当着众人的面已经跟她说了这个灵崖峰的茶树,她若是不走一趟,都担心会不会被寺庙里的和尚扫地出门。 不知道为何,出门前,香蜜被方丈叫去干什么给慕晓芹准备什么垫子衣服什么的了。于是就剩下许清欢和舞清影两人。 走过瀑布,又爬了一段距离,才到灵崖峰。所谓的灵崖峰不过是溪山最高处,有云层集聚,站在崖边,还可以望到璇城皇宫。 “阿九?”许清欢望着崖边负手而立的南峣暄,衣阙翻飞,她有一种明明离他很近,却无法靠近他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飞身离去。 南峣暄微微侧身,回望着许清欢,朝她伸出一只手。 “原来是你呀!你不仅能在璇城翻手覆手,还能在这溪山寺都能跟方丈为友啊?” 许清欢小跑上前,拉住南峣暄的手,站在崖边,深呼吸一口气,惬意无比,仰着小脸,闭着双眸感受风吹过云的柔软:“有点像在沧雪山上。” “嗯。”南峣暄抬头远眺,问:“想回去看看吗?” “想。”许清欢干脆点头,随即又添加到:“但不是现在。” 南峣暄偏头看着她的侧脸,淡淡的神情,却是坚定的眼神。 南崔乐对她如此,那对北如歌,慕晓芹,北如深又是怎样的感情?是单独只对她?还是对所有人?对于南崔乐的定位,是定远侯府的妻子,但有一个无法抹灭的事实就是——她当初是公主,她也是在宫里长大!对于权力,她相信就是北君语,也没有她了解与擅长。 她摸不准南崔乐的想法,看不清她的心思。如果对她一人而已,那她便可潇洒抽身,但如果不是……北家又会面临怎么样的困境? “阿九,奶奶……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许清欢的这个问题,完全在南峣暄的意料之外,他怔了一下:“定远侯已去世多年,你觉得吏部只凭北如深就能完全掌握在定远侯府手里?” 南峣暄并未直接回答许清欢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另外相关的话。 许清欢抿唇深思许久,淡淡吐出:“明白了。” 南峣暄低头看着许清欢认真的神情,心中感叹,这是好还是坏?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认清了世间的真假,可是……她应该在沧雪山上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的。 “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灵崖峰上的茶树正好,且天然灵气,要不要采一些回去?”南峣暄指着朝阳的一株茶树,“你看如何?” 许清欢探头远远看了一眼,确实极好,最好的紫笋!但她瞥了一眼满含笑意的南峣暄,指着那茶树:“你去采。” “林檎去。”南峣暄仿佛早已料到许清欢的指使,淡然地接了一句。 “不行!”许清欢爽快拒绝。 “为何?” “林檎,若有三枝、四枝、五枝者,如何采?” “额……”林檎挠了挠后脑勺,心道,不是全采了就行吗?还有什么讲究?“不知。” “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 “对!”许清欢笑着点头,看着南峣暄:“所以,还是阿九去采比较合适。若是林檎采得不好,我要制好了送给皇姑奶,如何送得出手!” 见南峣暄仍旧不为所动,她一把抓过林檎手里的娄匡塞到他手里:“你看,平日里林檎东跑西跑已经够累了。你就坐着在书房喝喝茶,写写字,该活动活动!” 南峣暄默。 “喏。”望着许清欢期待的小眼神,南峣暄认命地拿起娄匡,纵身一跃。 在确认南峣暄已经采茶去了之后,林檎悄悄地跟许清欢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他家王爷,除了吃喝拉撒睡不需要人管,几乎没有什么不支使下属去干的。也只有她才能叫得懂南峣暄去采茶,还说他一天没事做。 许清欢朝林檎粲然一笑,跟他挥了挥手,小声说:“去那边歇会儿吧。” 林檎得令,立马转身就往那边有块大石头的地方走去,动作潇洒至极,毫不迟疑。 见许清欢并未打算走,也不会有人前来,舞清影也寻了一棵树,靠在树上小憩起来。 今天天气不错,春风和煦,晴空无云。 等南峣暄采茶上来,除了躺在崖边晒太阳的许清欢,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快来,好暖和,好舒服的。”许清欢一手枕着头,一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朝着南峣暄笑得一脸灿烂。 南峣暄将娄匡扔到一旁,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珠,背着阳光,显得伟岸又光辉。他上前一大步,往后一仰,直接倒在许清欢身旁。侧头看向许清欢。 两人侧着头,执手相对,唇角微勾,相视一笑,风中发丝交缠。 现世静好。 太阳渐高,南峣暄送许清欢到瀑布口,看着她隐身在丛林的小径就与林檎从另外一条道上了山。 “你才是妖言惑众的假和尚呢!”许清欢去找制茶的用具,寻了许久都没找到,舞清影找了一个和尚来问,谁料那和尚嫌弃地甩了甩衣袖,说什么才不帮祸国妖姬做事呢!气得许清欢拉着他直接往方丈厢房走。 那和尚平日里只是有些蛮力,面对许清欢的盛怒只能被拖着走。溪山寺本来就小,许清欢这一动作,让溪山寺的僧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北小姐,何事如此盛怒?”方丈倒是很淡定,先是施施然地朝许清欢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才缓缓开口询问。 “方丈,我觉得,虽然佛祖慈悲,愿救济众生。但对于并无慧根之人,并不适合在佛祖跟前侍奉。”许清欢也不明白为何璇城内也有许多对她白眼之人,她偏偏受不住这寺庙之中如此看她。也许在她心里,佛道是极为神圣不容玷污的。 方丈仍旧面色平和,看向那个和尚,说:“无空,你且说来。” “方丈。”那个和尚先是双手合十行了礼,才言,“我不明白,这个女子明明就是祸国妖姬,您为何还要在寺院接待她?这不是将我们的国家推入地狱之渊吗?” “你们也这般认为?”方丈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然后抬头看向房门外围观的众僧语气平和地问。 那些僧人,看了看许清欢阴沉的脸,又看了看方丈一脸和气,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默。 “北小姐觉得呢?” 许清欢微微错愕,她从未料到方丈会笑盈盈地问自己的想法。但扫过面面相觑的众人,冷眸一凛:“你们凭什么说我是祸国妖姬?就因为太皇太后寿宴,我点茶得赐婚梁王殿下?试问,由此恩泽,我可是如同那坊间女子卖艺卖身所得?还是因为南王殿下停车买酸汤?试问,夏日炎热,停车买碗酸汤,可是犯了罪?还是说,我贞洁已失,就该火烧浸水?试问,我在溪山寺遭难,是我求着土匪绑我还是求着他们糟践我的?!” 许清欢言语激烈,一声声试问,问得众人脸色一变:“我才十五岁!我本该是在闺阁中受尽恩宠,却横遭此难。倘若你们是诚心向佛,怎会一点怜悯之心也不曾有?反而责难于我这个受害者?!地藏王菩萨入地狱,感化众鬼,地狱不清,誓不成佛。而你们呢?你们还敢说自己是佛门弟子?!” 说到地藏王菩萨之时,许清欢竟有一种清冽甘甜的感觉充盈在丹田。很温暖,很熟悉,很亲切。 “我……”无空在许清欢的质问下,最终哑口无言。朝许清欢双手合十一鞠躬,坦诚道歉:“对不起,是我悟性不够,惹恼了施主,是我的不对。我这就去帮您准备东西。” “北小姐是个有福之人。老衲初见北小姐,就在思索一个问题,为何您的灵魂会如此干净,不染凡尘。” 面对方丈的夸赞,许清欢有一瞬间反应不能,嘴角抽了抽,灵魂?他……什么眼睛?“方丈谬赞。” “不知……老衲能否向北小姐讨些闲茶?” 许清欢讶然,重新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方丈,不由得怀疑,他方才夸她,是为了她的茶吗?还是他与阿九本就交好,知道这茬是阿九去采的,所以更是珍贵? “方丈引路,我才能得此佳品,自当先予方丈。若不嫌弃,出茶之后,为方丈点茶两盏?” “荣幸之至。” 跟方丈又说了几句话,许清欢有些云里雾里地走出厢房,一边走一边摸着后脑勺,以前怎么没有觉得,这个方丈说话神神叨叨的?总说些什么灵魂啊……福气呀……佛缘啊……灵气呀…… 许清欢拿到工具之后,蒸之,捣之,拍之,焙之,封之,茶之干。 许清欢将茶分装成包,首先就给方丈送了一包过去,并在晚膳之后,念经之前为所有的僧人点茶分盏。 “嗯。”方丈轻抿一口,“清新的茶香,混有浓郁的松香味,又有桂圆干味。妙啊!妙!” “不过是采取易燃松木加温烘干,染上了松香味,味道混合有了桂圆干味罢了。” 方丈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茶的芬芳。享受似的摇着头,突然冒出一句:“难怪了……” 难怪?难怪什么?许清欢蹙眉疑惑,方丈总是神哉神哉的……但说的话,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茶已制好,日子也过得差不多了,许清欢跟着慕晓芹启程准备回府。 马车摇摇晃晃,她挑起车帘子一角,看着窗外缓缓后移的翠山,心中轻叹,苍翠怡心,只愿驻足久留不动身。璇城之内,又该起何风波? 阿九说,半月后,南瑾瑜率众臣南巡,在这夺位之争激烈的时候? 53 千年未见的朋友 “哈哈哈……”万寿宫鲜少传出北君语如此爽朗的笑声,绕着房梁久久回荡。 万寿宫内,北君语坐在软榻上,捂着嘴笑得发髻上的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来回晃动。 许清欢坐在北君语的腿边,双手一边比划,一边抬头望着北君语,“好玩儿吧?我之前也觉得很好笑,他那个样子呀,真的是……” 原来是许清欢在跟北君语讲那两年在沧雪山上南峣暄搞笑的事情,把北君语逗得那叫一个开怀。 南峣暄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喝着溪山寺上做的茶,仿佛许清欢跟北君语笑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般。 晚上住在万寿宫的侧殿,那个房间仿佛成了她的闺阁,房间布置也都不知不觉换成了她喜欢的风格。 是夜,子时。 “奴婢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香蜜守在门口,见南瑾瑜来访,心中讶异,清欢小姐果真料事如神! “免礼。”南瑾瑜抬脚上前,“下去吧。” “皇上。”香蜜低头福着身子,为难地挡在门前。 “放肆!竟然阻拦圣驾!”沙哑的声音响起,惊得香蜜身形一颤,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腰间的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裙。 “嘎吱。”伴随着开门声的是舞清影冷冷的责备声:“不是说了小姐自从上次宫里的事之后睡眠就不好吗?吵什么吵?” 话落,庭内一片寂静。 舞清影看到南瑾瑜,眸色中没有半点波澜,淡淡地行礼,“皇上。小姐已经寝下。” 香蜜将头低得更低了,仔细瞧着,双肩还有些微微颤抖。也只有清欢小姐和舞清影敢这么跟皇上说话了,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降罪呀? 南瑾瑜望着屋内透着黯然的烛火,看起来确实是寝下的样子,但是否真的是,他也拿不准。就算她没有寝下,也看得出她是不想见他的。“且好生伺候你家小姐。” 言罢,南瑾瑜拂袖而去。 庭院又恢复夜的静谧。 屋内烛火依然,却无丝毫呼吸声。 青园。 “听说,钦天监很厉害。”许清欢盘坐在青冥身旁,托着下巴看他钓鱼。 “所以……?” “听说,钦天监里有位大人很了不得。”许清欢侧过脸,看着青冥。 “然后……?”一旁的雪霁靠在树下吃李子,一颗一颗咬得嘎嘣响。她望着池畔的两人,不自觉间嘟起了小嘴,心道,青冥能对许清欢这么有耐性,还真是难得!难道是因为主子的缘故? “听说,皇上不久前纳了兵部尚书的侄女为妃。” “于是……?” 青冥一直稳着不说话,气得许清欢鼓起了腮帮子,瞪着他:“你可不可以跟我出个主意?” 青冥轻笑一声,捡起一根鱼竿,手一扬,一条鱼随着鱼线跃出水面:“你是说,如何才能避开皇上?” “嗯嗯。”许清欢连连点头。 青冥将鱼取下,又重新放回鱼池。又重新甩杆,插好鱼竿之后,伸出一只手摊开在许清欢跟前。 “干嘛?”许清欢满脸茫然。 “拿来。”青冥仍旧摊着手,转过脸,视线停留在许清欢的怀里。 许清欢撇了撇嘴,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放到他手里:“你怎么知道的?” 青冥指了指鼻尖,淡然地将一包茶叶收入袖中。“听闻云小姐甚是喜欢与你在一起。倘若你搬去与她小住半月。皇上定不会找到将军府去。除此之外,也许还有意外收获。算是我送你的。” “意外收获?” “雪霁,天落水。” 雪霁翻了翻白眼,青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人间的贪小便宜了? 许清欢默默地端坐在茶几前,又默默地将自己带着的茶叶拿出来,煮起茶来。 “不出半月你便会知晓。”喝完茶的青冥,淡然地抖了抖衣袍,转身进了屋,留下许清欢一个人在庭院独自咀嚼这句话。 从宫里回来,许清欢当即就收拾行李住到了将军府里。 果然不出半月,将军府和定远侯府同时接到圣旨,让许清欢和云容裳伴驾南巡。 接到圣旨的许清欢一改先前的抵触,欢欢喜喜地回了侯府收拾行李。 先前听阿九说他要去南巡,她心里还很不舒服呢。那就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他,不能跟他去玩儿了。如果可以一起南巡,那就可以跟着阿九一起理所当然地玩儿了。 听北如深说,此次南巡随行的,女子有新纳的淑妃,还有皇贵妃叶泽韵,公主南瑾瑷,侍女竹默,她和云容裳。 男子随行有南峣暄,南瑾瑥,北如深,叶泽华,云战,云恒,还有方青霖。 方青霖?南巡伴驾?许清欢蹙眉沉思,这短短一年,方青霖由一介白衣,到南瑾瑜亲点伴驾…… 不过……南瑾瑜带走了几乎他所有的人,还留了叶尚成在京,他究竟想干嘛? 临行前,慕晓芹拉着许清欢千叮咛万嘱咐,然后又反复跟香蜜和舞清影强调,千万要照顾好她。 本是南瑾瑜、南峣暄、南瑾瑥各乘一驾,女眷两厢一驾。但南瑾瑷跟南瑾瑜撒着娇要共乘一驾,而方青霖由于身体缘故,特许乘车。所以南瑾瑜与南瑾瑷一驾,南峣暄、南瑾瑥和方青霖各乘一驾,云容裳和许清欢共乘,而叶泽韵和淑妃伴着脸十分不愿共乘。其余的人都驾马随行。 一路上,有云容裳相伴,南瑾瑜也没有时间来找她,但问题又来了,她也没有办法去寻南峣暄,不禁苦恼万分。 行了一段时日,眼看就要到北如深的生辰,一行人也到了雍州地界。雍州多水,改了陆路为水路。 “九儿!”两艘大船一前一后行进,行到半途,一艘游船朝这边靠近。 一行人本立于船头吟诗,听闻这么一声叫唤,众人皆是身形一颤,倒吸一口气,目光同时飘向南峣暄。除了—— 许清欢闻声望去,远处船头站着一个穿着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素白半月水波腰封,浅青色的披帛的女子。正双手成扩音状,朝这边呼喊。 “诶!锦儿!”许清欢扬起手朝那边挥了挥,回喊到。 众人有一种缓过气的感觉。云容裳扯了扯许清欢的衣角,“如歌认识?” “嗯!”许清欢点点头,“对呀!她就是萧大叔的女儿,萧锦!” “萧锦?”云容裳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云容裳不认识,在座之人却多数知晓。毕竟萧锦,一个锦字就是了不得的。 “一会儿就认识了。”许清欢先前的苦恼一扫而空,满脸灿烂。 “往那边靠过去。”南瑾瑜望着许清欢的笑容,吩咐到。他看得出,她此行总是蹙着眉,难得展开笑颜。 船一靠拢,两个姑娘就开心地拉着彼此的手,激动得不能自己。 “拜见皇上,南王,梁王殿下。”萧逸从游船缓缓走过来,朝几人一行礼。“小女无礼,还请见谅。” “萧大叔,你也来啦?!”听到萧逸的声音,许清欢拉着萧锦跑上前,有些男孩子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怎么瘦了这么些许?可是路程颠簸不适应?”萧逸看着许清欢瘦了一圈,不由得皱起浓眉。其实他哪里不知道是她在宫里受了罪,只是当着南瑾瑜和南瑾瑥不好说出来罢了。 “啊?没呢!”许清欢摆摆手,讪讪回答:“先前太胖,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虽然我不会知书达理,但这寻常心我还是有的。” “是嘛?我还以为你是受了委屈呢!心想着还替你讨回公道,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了。”萧逸好似放心地松开了浓眉,同时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清欢:“你这容貌可谓是艳压群芳,若是再美,你可让其他女子是要蒙上面纱出门?” “萧大叔,你再说,我可要脸红啦!”许清欢脸上微染绯霞。 “我倒想看看小丫头你如何脸红的。” “锦儿……”许清欢退一步到萧锦身后,撒着娇:“你爹欺负我。” “爹爹!我不准你欺负九儿!”萧锦立马板起小脸看向萧逸。 萧逸看了一眼许清欢嘚瑟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有些头疼地点头示弱:“好了,爹只是跟九儿开个玩笑,不是故意要欺负她。” “嗯。”得到萧逸的保证,萧锦才放心。 “诶……锦儿,你的项链好漂亮。”许清欢向萧逸眨巴眨巴了眼。“你夜里是否还能安眠?” 萧锦颈项佩着一条鎏金小鱼,鱼儿的眼睛是血色凝香泪。她满脸舒逸,“不知为何,自从你送来这条项链之后,我就喜欢得紧,也许是想着你,夜里再也不做噩梦了。睡得可好了。” “哎呀……清欢,你倒是给我介绍介绍,你们一直都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好无聊的。”云容裳探过头来,满脸纠结。 “萧锦。你可以跟九儿一样唤我锦儿。”萧锦跟云容裳柔柔一福身。 “哇……”云容裳凑到许清欢耳边,低声感叹:“好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说着,云容裳跟萧锦一抱拳:“云容裳,你可唤我馥儿。” 三个女子,一个古灵精怪,一个飒爽英姿,一个温婉可人,相视一笑,仿佛是千年未见的朋友。 “啪!”这边许清欢脸颊浮着欢喜,下一刻,云容裳就被推了一把,紧接着许清欢就挨了北如深一巴掌。 打得许清欢两眼发懵,众人一脸茫然,四处一片寂静。 54 竹默解围为清欢 “你……你怎么打人啊?”萧锦气得满脸通红,挡在许清欢身前,生气地瞪着北如深。 “对呀!北大哥,你为什么要打清欢呀?!”若是其他人,云容裳她早就一拳挥过去了,可是对面是北如深,也就忍住了。 “子渊。”虽然南峣暄站得离他们最远,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寒气。 南瑾瑥和南瑾瑜也凛着凤眸。 “哥哥……?”许清欢捂着脸颊,呆呆地看着北如深。 “谁让你这么做的?!”北如深冷着一张脸,朝许清欢大吼到。一把拽过她的双手,拉开她的衣袖,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看见她的手腕还有淡淡的疤痕,眉头锁得更紧,扬手作势就要再给许清欢一巴掌。 许清欢闭着眼,侧过头,久久的却不见巴掌落下。她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儿瞅了瞅,只见北如深恨恨地甩开衣袖:“一部书,身外之物而已,你怎可为了它而伤害自己?!你看看你的手,一个女子,怎可让自己身上留疤?!” 许清欢一听,眼睛一眨,眼泪就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撇着嘴委屈道:“那你还打我?我都为你割腕了,你还打我?” 一看许清欢哭得梨花带雨,北如深的怒气一下子全都消了,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抹她的眼泪,不禁懊恼内疚:“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哥哥这是气糊涂了。你说,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为了得到它而伤害自己呀!是不是?你怎么还……?” “你还说我!”许清欢打断北如深,哭得更起劲儿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别哭了好不好?”北如深举手投降,低声恳求着:“哥哥不对,哥哥不该说你的。哥哥保证,以后哥哥再也不打你,再也不说你了。” “真的?”许清欢睫毛挂着眼泪小委屈地问。 “哥哥发誓。”北如深说着就举起了手。 “那好吧。”许清欢收住眼泪,抬手抹掉脸颊的泪痕。一下子就恢复了常态,就连浓重的鼻音都没有了。转身一手拉着云容裳,一手拉着萧锦越过北如深,走到一旁。路过萧逸身边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啦!” 萧逸微微耸肩,轻叹一口气。好吧,他不该跟北如深说许清欢是如何得到《许望残棋》的。 愣在原地的北如深一时不知该是如何反应。 远处的南峣暄勾起唇角,侧过脸庞,眺望波涛滚滚的江面,忍俊不禁。 萧锦和萧逸的加入,多了一艘游船,许清欢和云容裳自然地转到了天绝山庄的游船上。但鉴于云战对云容裳的不放心,将云恒也调了过去。 方青霖和萧逸好像也是有什么故交,也转了过来。 顺着江水行了一日,进入了雍州最繁华的地界。听说南峣暄跟南瑾瑜谏言了什么事,所以南瑾瑜就下令进了雍州城。 白日里,一行人都各自出门,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许清欢、云容裳带着萧锦出了璇城,来到这陌生的雍州城几乎成了脱缰的野马,两人拉着萧锦买了弓箭又买大刀,买了零嘴又买手玩的,玩得那叫不亦乐乎。 萧锦自小在深闺里,学的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哪里会像许清欢这样,见着新奇的玩意儿就恨不得跳起来;而云容裳,本身就野得不行。今日被这么带着,难得一次玩得这么开怀。 三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往客栈里走。 “哼……果然,有些女子呀,就是这么低俗,没有教养!” “哎……我说淑妹妹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娴静?讨得了少爷欢心?”客栈内,叶泽韵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白玉翡翠茶杯,翘着兰花指,讽刺到。 “少爷平日里喜欢安静,对于那些像乡下进城似的野丫头定是觉得厌烦的。” “你说谁呢?!”叶泽韵“啪”地一下把茶杯放在桌上,沉着声音。 “姐姐以为?”淑妃眉梢微挑,媚态尽显。“姐姐可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岂是那些像杂艺团的,能相提并论的?” “哼……”叶泽韵冷哼一声,偏头瞥了一眼门口的许清欢:“没想到淑妹妹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以淑妹妹之力,能否抵过倾城之姿。也不清楚,是淑妹妹的妩媚更胜一筹,还是某些人的手段棋高一着?” “你可真是无礼,污言秽语,指桑骂槐!”萧锦被萧逸保护在宅院,哪里会遇到这种冷嘲热讽。她自然听出淑妃和叶泽韵嘴上说的是谁,想着更是气不过。 “别以为你们身份高,就可以胡说八道!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清欢的不是,否则我可不管你是谁,看我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云容裳气得横眉直瞪,握紧拳头。 “哎呀……有人对号入座,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呐。”叶泽韵轻笑着,将手摊开,好似在赏玩一个精美的物件。 “姐姐,有些事是新奇,是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怕是有些人有自知之明,有些人呐,却没有……”淑妃红唇勾起一抹妩媚的笑,青葱白玉的手指执起手旁的玫瑰莲蓉糕,放在唇边,轻咬一口。 若是有个男人在旁,定是会口咽唾沫,难以把持。活色生香,谁想放过? “你……”萧锦被气得指着两人,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是少爷在此,听到各位贵人的话,定是会雷霆震怒!奴婢想,各位主子还是回房歇着罢!”客栈内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众人望去,竹默佩着蝴蝶面具,立于楼梯前,语气平淡。 “竹默姑娘,你怎未在少爷身旁伺候?”宫里的人,都知道竹默是南瑾瑜身边的红人,知晓南瑾瑜的一切喜好,且所有重要的事,南瑾瑜都会放心地交给竹默。聪明的人,都明白,竹默,自然是得罪不得的。 “水土不服,有些不适。”竹默淡淡回答,看向淑妃,本来沙哑的声音更是深沉了许多:“淑夫人还是少些话为好。不然,若是说错了,怎么惹的祸都不知道。” 淑妃一下子吃了瘪,却不得发作半分。 叶泽韵抿唇不语,竹默不能开罪,她在宫里最久,明白的最通透。只是她心里憋着气,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骑到他们头上去!可是她却奈何不了她半分。 “北小姐。”竹默转头朝着许清欢就是一福身,行了一个礼之后,蝴蝶面具下的嘴唇有一个轻微的弧度:“不知小姐可否尽兴?这出去一趟,怕是累了罢?奴婢这就替您准备茶水点心去。” 竹默这一举动,更是让淑妃和叶泽韵气得头顶冒烟,只能将满腔怒火封在胸腔内暗自燃烧。 “谢谢竹默姑娘。”许清欢感激地朝竹默点点头,“既然竹默姑娘身体不适,就好生歇着。茶水点心这些事,自当有下人和客栈的店小二准备。” “倘若北小姐有何事需要,随时吩咐。奴婢会尽力为您准备。”竹默对许清欢的客气看在淑妃和叶泽韵眼里,更是对许清欢恨得牙痒痒。心里气愤,却也明了此时更是动不得许清欢分毫,就冲着竹默的态度。 知道竹默是在帮她立威,许清欢也不好忤了她的好意,只好吩咐:“我等逛街一下午,还未进食。你且吩咐小二,送些羹汤到房里罢。” “是。奴婢这就去。您请稍等。”说着,竹默又是一福身。 许清欢也不想再说什么,朝她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经过今天的事情,除了南瑾瑷、叶泽韵能避则避的人,许清欢在心里又加上了一个淑妃。 雍州城最大的活动,就是花神会。这还被一行人赶上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戌时过后。 众人在花月楼设宴,看着花神会前夜的花灯会盛况。 “雍州城的花神会,办得一年比一年出色了。”南峣暄端起一杯清酒,轻抿一口,看了一眼望着花月楼下笑嘻嘻的许清欢,眸色染上暖意。 “是呀!如此盛况,真可谓国泰民安啊!”北如深望着灯火辉煌的雍州城举杯感叹。 “听闻,每年的花神会都会选出以为花神参加祭典,不知今夜又会是哪位佳人夺冠。”南瑾瑥把玩着酒杯,虽然沉着眸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许清欢身上。 花神会的花神,是今夜花灯里,众多妙龄女子中千挑百选出来的。 “兄长喜爱美人,果真如此。” “不及你好,美人在旁。”南瑾瑥回应到。 这边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偶尔又是吟诗,又是对对子的。许清欢托着下巴,望着楼下的灯笼,不知道在想什么,痴痴地笑了。 偶尔咂巴咂巴嘴,可能是感觉到口干,端起手旁的杯子,放在唇边,仰头一饮而尽。本来舒心的神色脸色剧变,许清欢被杯中的饮物呛得满脸通红,不由得吐出舌头,用手不断地扇着:“好辣!好辣!好辣!好辣!” “哈哈……清欢,你不会喝酒!”云容裳见许清欢的囧状,不由得取笑起来,还倒了一杯清酒,悉数饮进。咂巴咂巴嘴,“好喝!” “谁……谁说我不会?”不知为何,许清欢突然赌上了气,拿起旁边的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九儿,别……”萧锦抬手刚想阻止,许清欢就一饮而尽。 “锦儿,她高兴,你就别劝她了。”萧逸抬手摆了摆,意思让她不要担心。 见大家都不以为意,萧锦有些着急地说:“不是的,爹!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记得九儿是一杯醉的!” 众人闻言,不由得朝许清欢的位置望去,那里哪还有许清欢的身影。 55 一声轻唤惹惊恐 众人将视线移向楼阁之下,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竭力寻找着许清欢的身影。 许清欢今日着的是水红色绣桃花瓣襦裙,若是放在平日应是很好寻的,但今日不同,一年一度的盛会,且今夜会选出明日花神会祭典的花女,所以城中精心打扮的女子几乎是比比皆是。 大家的目光如同一张网,撒向了楼下的人群,却久久打捞不上期待中的鱼儿。 “在那儿!”云容裳激动地指着不远处临湖的舞台。 众人顺着云容裳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许清欢一袭红衣,立于舞台之上,似一只翩然起舞的彩蝶。 如柳的软腰,灵活的腰肢,似波的手臂,如玉的手指轻轻翘起,旋转优美的弧度。那潋滟秋波低转,媚眼如丝,似一株火红的莲花妖娆地盛开;莲步移动,纤足轻点,手上,脚上的动作快了起来,又好像一阵风吹过,绽放的莲花眨眼间化为漫天的桃花雨,带着活力,似仙似灵。 许清欢一边跳着,一边笑着。银铃般的笑声隐隐约约传入众人的耳朵,仿若融化的雪水,滴在薄薄的冰上,那一刹那的清脆,荡涤在整个山谷,那么洁净像是带着一种魔力,可以安抚躁动的内心。 远远地眺望到这一幕,南峣暄心口一缩,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低喃一句:“仙中最妖,妖中最仙……” 周围的人看着她忘情的舞蹈,不由得皆是连连称奇,那种将身体与舞姿和谐,将生命融入天地的自然,不由得让人心生赞叹。 “哎呀……九儿飞走了!”众人才看到许清欢,震惊在她的舞姿,萧锦一声惊叹唤回所有人的思绪。 南峣暄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率先跃下花月楼,朝许清欢飞去。紧接着是南瑾瑥和舞清影。再之后的就是云容裳和云恒。 南瑾瑜虽然也很想追过去,但毕竟似乎于礼不合。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偏生他朝云战示意了好几次,云战都仿若未见一般,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许清欢,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哎呀……怎么办呀?爹,九儿不会出事吧?”萧锦扶着栏杆,望着已经没有了许清欢身影的远方,黛眉紧蹙,满脸焦急与担忧。 “放心吧,有南王和梁王在,不会有事的。何况她的婢女,还有云小姐,云护卫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萧逸安慰着女儿。 萧锦蹙眉凝视着已经没有许清欢的舞台,仍旧不放心地扯了扯萧逸的袖角,恳求到:“爹,你带我过去吧,我担心……” 萧逸看着自家女儿满脸的担忧,心知把她留在这里,怕是也没法子安心的。于是伸手,将萧锦一带,往云容裳他们的方向赶去。 至始至终,方青霖都没有开口,视线沉沉地凝视着许清欢消失的方向,半垂眼眸,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那方,跳完一曲惊鸿舞的许清欢,身影左闪又蹿,很快就飞离了花月楼的片区。 飞了一段距离,天空中漂浮着盏盏孔明灯,像是夏日林中的萤火虫。以巨大的天幕为背景,许清欢落在一处屋檐上,一个华丽地旋转,衣裙就绽放了一朵红茶花,软腰往下,腿往后踢,双臂张开,好似立马就会飞起来。只静下一秒,下一刻,脚尖轻点,在空中尽情地旋转,脚尖落在屋檐,又跃起…… 许清欢跳着,笑着,仿佛所有的束缚已经挣断。像只雀跃的小鸟,从牢笼里飞出,怎么也不肯停下。 南峣暄见许清欢站在屋顶舞蹈,尽管上次林檎说她的武功不错,但他的心仍旧被吊得老高。上前,长臂一收,将许清欢圈在怀中。 “嗯……?阿……九?嘻嘻……”许清欢虚着眼,双颊酡红,傻傻地笑了两声,然后不安分地挣开南峣暄的怀抱,蹦蹦跳跳:“来,我们跳舞呀!” “危险。”南峣暄上前,握住许清欢的手腕,反手将其箍在她身后,语气中尽是无奈。 “危险?”许清欢挑眉,嘟了嘟小嘴,摇着头:“哪里会危险?不危险!” 感觉手被束缚住了,许清欢小脸立马就板了起来,满脸的不开心,不停地动着,想要挣脱。 “九儿。”南峣暄搂住许清欢,以防她一不小心摔下去,“听话。” 明明是宠溺的话语,落在刚到的萧锦耳里,却是脸色一变。只见萧锦本来看到许清欢浮起笑意的脸颊一下子布满害怕,她紧紧地攥着萧逸的锦袍,满脸惊恐。是他!她梦中那个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种带着冷意的漠然…… “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察觉到萧锦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萧逸低头一看,见她满脸苍白,“快跟爹说!” 萧锦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唇瓣战栗着,盯着南峣暄的背影,不住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锦儿?你跟爹说啊……你这究竟是怎么了?”见萧锦的反应越来越不对劲,萧逸心头好似放了一把火,着急得不行。 “爹……你去救救九儿,快去救救她……”终于,萧锦双眼一眨,眼泪夺眶而出。她强咬着牙,压着心头的恐惧,把萧逸腿上前去。 萧逸被她这动作和话语搞得头脑发晕,这……他看了看南峣暄和许清欢,不明为何萧锦会让他去救她,有南王在旁,她不是更安全吗? “九儿……!”萧锦见萧逸左右没有动作,一咬牙,小心地移着莲步,手伸向许清欢:“来!快过来!九儿……你过来!” 萧锦着急地不停地挥着手,望着许清欢,眼中蓄满了担忧与害怕。 “诶……锦儿!”许清欢从南峣暄手肘处探出小脑袋望着萧锦,咧着嘴笑弯了眼睛,带着些傻气地问:“你是来跟我跳舞的吗?快来,我……”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闷哼一声,许清欢身子就软了下来。 只听见南峣暄轻叹一声,伸手一探,将她揽回怀里。淡淡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萧锦,脚尖轻点,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 56 暗夜深巷救阮瑶 “你们要干什么?”深巷里,一个娇弱地声音带着颤:“别过来……” 怯生生的,让人听了好不怜爱。 “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是很危险的。”黑暗中,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浮。“要不……跟我们一起走?” “是呀是呀!”这个声音,比起刚才那个,更多了几分猥琐之意,“有我们在,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不……不……不用了。谢……谢”看来那女子是吓得不轻的,声带一直颤抖着。 “别客气,你说要是让你一个姑娘独自一人,我们该多不放心啊!” 随即又是一阵附和声,看来,这女子口中的“你们”还不止两三人。 “啊!”女子惊呼一声,随即,她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还带着几分哭腔:“你放开我……” 突然“啪!”地一声,听到往旁边碎唾沫的声音,“要你,那是看得起你!别不是好东西!” “放开我……!放开……!”这下子,是完完全全的哭泣声了,那一巴掌打得真的是很响。 “住手!”伴随着中气十足地喝斥声,云容裳一脚踢在其中一个男人身上,将那女子往身后一护:“哼!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岂容你做如此龌龊污秽之事!简直目无王法!” 那被踢得后退好几步的人,本欲立马上前打回去,闻言,不由得脚下一顿,下意识地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朗朗乾坤? 光天化日? 正因着这一怔愣,反应过来时,每人又各挨了一圈。 云恒稳稳落地,瞥了一眼被揍倒在地的几人,扬了扬拳头,厉声:“打女人!” “走!”那几人狼狈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深巷恢复了该有的寂静。 “阮瑶谢过二位救命之恩。”那个女子迈着莲步上前来,盈盈一福身。 “不谢不谢!”云容裳笑着摆手:“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不安全。” 阮瑶闻言后,又是一福身子,但并未再有过多的动作。 “你怎么不走呀?”云容裳不解地问。 只见阮瑶有些局促,低垂着头,为难地开口,声音戚哀:“阮瑶并非雍州人。在家乡受欺,本欲与家父到璇城投奔亲戚,却不料……” “你先别哭,慢慢说。”只见阮瑶两眼挂泪,云恒整个人都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说话。云容裳也没好那里去,只得手忙脚乱地掏出丝帕递给她。 “却不料,家乡恶霸怎地都不肯放过我们。派人前来追捕,我爹为了护我,他……他……竟被那恶人一把推下山崖!我孤身一人,又身无分文,想着在此权当一个落脚之处。谁知又碰上了……”说着,阮瑶不禁掩面而泣。 这身子本来就瘦弱,又加上这带着哭腔的软侬细语,就是云容裳是个女子也承受不住,与云恒面面相觑,最终张了张嘴:“那要不……你跟我们走吧。” 说案,云容裳自己都静默了片刻,不禁蹙眉,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呢? 阮瑶抬起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云容裳和云恒,半晌,讷讷点头,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得遇两位,实乃阮瑶之幸。二位恩人,还请受阮瑶一拜。” 本来她的遭遇都是闻者同情,听者流泪。更何况,云容裳还有一腔侠女情怀。而云恒更是傻楞傻楞,真心觉得不应该让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 于是两人就很有正义感的将阮瑶带回来客栈。 据阮瑶说,她是通州人士,家里做是做字画生意的。一听她饱读诗书,云容裳就两眼发光,一阵佩服。加上阮瑶柔柔弱弱的,更是有一种保护欲,对她喜欢得紧。 一路上,云容裳都拉着她的手。 跨进客栈的门槛,云容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一脸懊悔:“糟了!清欢!” 闻言,云恒也是一脸苦色,不由得想给自己一拳,他怎么能把小主人忘了呢?! “北小姐已经回来了,在楼上休息。”立于南瑾瑜身侧的云战看到云容裳归来,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但当目光移到她身后的阮瑶时,又严肃起来:“这位是……?” “啊!对了。”云容裳好似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阮瑶拉到上面,小脸满是骄傲:“她叫阮瑶,方才在路上被歹人所欺,还好我及时相救。不然,可真不得了!” “胡闹!夜已深,你怎能带姑娘来此?她的家人定是该担心了。云恒,护送姑娘回家。”云战浓眉一皱,吩咐下去。 却见云恒侧头看了看阮瑶,却并未动作。云战眉梢一挑,看着云恒:“云恒。” “爹!阮瑶姑娘已经没有家了。我们就带她一起吧!不然送她离开,她也无家可归,万一又遇到那些歹人……你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好。”云容裳上前拉住云战的衣袖,劝说到。 “丫头!”云战看了一眼身旁作者的南瑾瑜,又瞟了一眼阮瑶,低声责备:“你又不是不知此次行程,如何能叫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同行!” “可是爹,我们总不能叫人家留宿街头吧!你如何狠得下心呐!”云容裳不高兴的嘟起小嘴,大有不答应就立马不高兴的架势。 南瑾瑜淡淡地朝阮瑶扫了过去,只一眼,他的的神情就怔愣了。这神韵,竟有几分相似。 “且先住下。”不待南瑾瑜开口,楼上突然传来淡漠的声音。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南峣暄一袭青衣,立于许清欢门口,俯视众人。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瞥,却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话落,南峣暄又回首往屋内望了一眼,回过头:“夜深,早寝。” 众人一阵静默。看着南峣暄淡然地转进许清欢旁边的厢房。 素来知道南峣暄淡漠的性子,一路上,他就极少说话。但他一开口,定是无人说不的,即便是南瑾瑜,也是几乎不会忤了他的意思。 哪怕云容裳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南峣暄也是怕的。缩了缩脖子,拉着阮瑶上了楼。刚好与从楼上下来的萧锦打了个照面,云容裳朝她嘻嘻一笑。 倒是萧锦,看着与她擦肩而过的阮瑶,望着她的背影,蹙起了柳眉。是她太担心清欢,所以见着陌生的人都会觉得她与清欢有几分相似了么? 萧锦再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着头上楼的阮瑶,摇了摇头,似乎是想甩开这不对劲的心思。 一夜寂静,有人好梦,有人枕上难安眠。 “嘎吱……”房门被拉开,许清欢摸着脖子出门来,她感觉脖子有点疼,好像被谁打了一样。 “清欢,你醒啦!”见着许清欢起来,云容裳立马上前抱住她:“你昨晚飞走,都没追得上。” “没事,别担心。我……”许清欢摆摆手,等她反应了一会儿,戛然止住,问:“你说什么?我……飞走了?” 许清欢本来惬意的小脸蛋,一下子凝重起来。昨夜出去那么多人,如果都看到她飞走……师父说了不能让人知道她会武的,上次在南王府,只有林檎还好,可是此番…… 正在许清欢咬唇深思时,只听见楼下“哗啦”一声,打断她的思维,同云容裳一起往楼下望去。 只见淑妃黑着一张脸,正怒斥一个女子,疑惑浮上许清欢的脸颊:“咦……那是谁?怎之前未曾见过?” “啊!她呀!她叫阮瑶,昨夜我同阿恒一起救回来的姑娘。她可可怜了,在家乡受欺,投奔亲戚还没了爹。我想着她一个人,就带她回来了。” 许清欢恍然,点点头。听云容裳说,也觉得她身世可怜,心中还想着昨夜她露出会武功的事,也并未多作思考。 只是她不知道,阮瑶,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子,会使她之后的生活掀起轩然大波。 57 百花蜜酿满芳菲 “人间四月芳菲尽。却不料这雍州百花谷却是姹紫嫣红,难怪每年花神会如此盛重。”一行人刚走进百花谷,萧锦望着满眼的芬芳,不由得感叹。 雍州城的百花谷,极有灵气。是除了沧雪山之外的第二大圣地。此处,极为奇妙,桃荷菊梅,四季的秀美可一日同放。 “这花真是好!搁在别处,早就败没了,哪里还会像这些,这一朵朵的开得这么大!”云容裳顺手就摘了一朵在手里,看了两眼,撇了撇嘴:“不过吧,这么容易就被折了,长这么久,真是不划算!” “诶……那边有红莲呢!爹!爹!”云容裳抬眼之间,不远处一片火红,她激动地回头,想告诉云战这个事情。 谁知她转头,南瑾瑜身边的云战早已换成了云恒,她身旁的阮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云姑娘,你爹在那边。” 云容裳顺着阮瑶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那微风拂过,浅浅摇曳的荷塘畔,一个魁梧的男人伫立,凝视着那满塘红莲,看得痴痴地出神。 许清欢看着雀跃的云容裳,轻轻摇头,抬眼望了一下云战,微勾唇角。 “好香!”许清欢吸了吸小鼻子,顺着香味寻过去,走到一个摊贩前,端起一盏小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是方才的味道。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姑娘好眼力!”摊贩的大娘不由得朝许清欢竖起了大拇指:“这可是我酿得最好的百花蜜,没想到姑娘能一下子从众多饮酿中寻得它!” “百花蜜?”许清欢微微偏头,眼中浮现几许疑惑,眼到之处百花盛开。是花蜜么? “姑娘要不品尝品尝,若是觉得好,还可为家人捎带几壶。”摊贩的大娘说着就将杯子往许清欢唇边推了推,满脸笑意。 “哦。”许清欢讷讷点头,轻抿一口,甘甜清冽,眼中尽是惊艳:“大娘您这百花蜜里加了山里的清泉吧?” “看来姑娘还是行家啊。多数人只道得出酿这酒的几味花,却从未有人只浅尝一口就知水源的。”大娘的眼睛中尽是赞赏。 “大娘谬赞。”许清欢笑了笑,她只是点茶对水比较注意罢了。等等……“这是酒?” 许清欢这一问话倒是将大娘问得错愕:“姑娘不知?” 她记得……锦儿跟她说过,昨夜她喝了一杯酒就……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能喝酒的。 “大娘,您的手艺真好。只是我一人拿不了,待我寻到同伴叫上他们一起。”说完,许清欢就落荒而逃。 刚走几步,许清欢就觉得一阵眩晕。她甩了甩头,心道,这百花蜜没有昨夜那酒的辛辣啊……怎么还感觉更晕了呢? 她不知道,这百花蜜是雍州城极佳酿品,方才那大娘,更是酿制百花蜜的好手。而且百花蜜,虽然尝起来不似酒烈,但后劲却是比寻常烈酒还要足。 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在人流中像只没有方向的鱼儿,没有目的的游动。 迷迷糊糊中,耳边好像是响起了乐器的声音,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掀起一条缝儿,漫天的花雨,她似乎看见一行人朝她缓缓行过来,那群人中间有一个大大的轿子,全是鲜花装饰,上面好像站着一个穿着百花裙的女子,在不停地动,像是在跳舞。 不知为何,许清欢很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子着的是百花裙,脑海中和眼中的却是另外一袭红衣的女子,她有如墨的长发,如雪的肌肤,衬着血色的红衣,有一种鲜明的冲突感。缓缓的,她看见那个女子朝她回眸一笑,媚眼如丝,眼波潋滟。 许清欢怔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缓缓抬手抚在自己的脸庞。她……跟自己好像…… 突然,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在耳畔响起,许清欢有一瞬间的清醒,那个女子消失在眼前。 “清欢,还好么?”耳边是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不知道是这声音的缘故,还是酒劲儿的原因,让人感觉火烧火燎地难受。 “嗯?”许清欢顺着声音望过去,却只看到一道紫色的光,有点像一只蝴蝶,振翅欲飞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她摇着头,紧锁着淡眉:“难受,热……” “热……”说着,许清欢推开扶着她的手,伸手去解腰间的腰带,被人按住了双手。 “热啊!”被人束缚住,许清欢很不爽快,不满地挣扎着,挣脱出来的手不断地挥打着。 正当竹默不知如何是好时,许清欢突然顿住了动作,站得笔直,竖耳倾听,脸上浮上惊喜:“水?” 竹默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许清欢已经推开她,往另一处飞去。 她下意识地追上去,却还未等她追上,就听见“噗通”一声,见着许清欢一头扎进了荷塘。 “清欢!”竹默看着没入水池的许清欢,心下一惊,可自己又不适水性。之前云战在这边,此时却又不见了踪影,手往腰间一探,一个信号弹升入空中。 此时被人群分散在各处的人,见着空中升起信号弹,以为是南瑾瑜受到了袭击,皆是敛起神情,一脸凝重。迅速都往荷塘方向赶。 “你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啊?”云容裳拉住脸色大变的叶泽华,不解地问。 叶泽华正在给他看匕首呢,突然听见空中一声响,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要走。 叶泽华急得不行,但看了一眼云容裳身旁的阮瑶,只得说:“那是信号弹,公子有危险!” 云容裳一听,虽然很多她不知晓,但一句“公子有危险”她还是明白,南瑾瑜有难。平时大大咧咧,还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哪里?” “荷塘方向。”叶泽华见云容裳懂了,松开了他的宽袖,立马跑入人群。 但刚走没几步,后领子就被一抓,整个人飞了起来,耳边是云容裳的声音:“这么多人,你跑,什么时候才能跑过去?!” “谢过。”叶泽华是个文人,除了基本防身的,基本不会武功。 “可是你又不会武,你确定过去不会拖累?”云容裳想了没想就问出疑问。 叶泽华被她这么一噎,倒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憋出一句话:“能挡刀。” 其实他是不明白,是谁要刺杀南瑾瑜。虽然这对他们而言是有好处的,但是在他眼里,南瑾瑜登基以来,所做之事都还是不错的。不管如何,他还是不想南瑾瑜死的,毕竟坐上那个位置,对于他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云容裳带着叶泽华的手差点一松,瞟了他两眼,脸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云容裳对南瑾瑜没有多大概念,唯一的概念就是他是皇帝,她爹的使命就是保护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感觉。 两人一落地,却只见竹默,不见南瑾瑜,叶泽华心下一咯噔:“皇上呢?” “是清欢,她落水了!” 云容裳见并没有人打架,脸上还带着一丝丝失望,一听说是许清欢落水,转身就跳进了荷塘。 恰好云战赶了过来,见云容裳跳进荷塘,也跟着跳了进去:“馥儿,你不会水性!馥儿!” 云战不知许清欢也在水中,只知道云容裳不会水,想要救她上岸。却不料,他一跳进去,就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拉扯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脑海混沌之间,许多碎片一闪而过,有红莲一瞬全开,有倾城女子舞红衣,还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带着魅惑……好多好多,他确定,这些他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过,但却又感觉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在自己身上。那么陌生,却熟悉。 云战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株红莲静静地绽放,在风中摇曳,千种风情,万般妖娆。 此时,除了高处的两人,没人注意到,花谷的花以荷塘为中心向四周辅散开来,一下子全都绽放,所有的花苞悉数盛开。 “我还以为,你放下云战的事了呢。”雪霁坐在青冥身旁的那颗大树上,腿悬空地来回摆动。 青冥望着远处的荷塘,眉目深沉,并为言语。 没有青冥的回答,雪霁也并不觉得尴尬,依旧说着:“也是,难得他下凡轮回,不管什么原因,就这么个机会倒是别浪费。” “雪霁。” 雪霁立马闭嘴,每每青冥这样叫她,都不会有好事。可是吧……她望着青冥的背影,月白衣袍被风轻轻撩起,暗自轻叹,只要是主人的事,哪怕丝毫,他都是放不下的吧?不管过了百年,千年,万年,有些事刻在心上,磨灭不了…… “你跟她呆在一起什么感觉?” “感觉啊?”雪霁抬眼望了望天,她知道青冥说的“她”是谁,“很亲切,很纯净,很舒服,总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 “嗯。”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呀?竟有这么大的灵气!哪怕凡胎肉体,还是处于无意识,还真是便宜了这谷中的生灵。”雪霁望着荷塘,一时又满脸不解:“可是,她真的是吗?从那里出来的,怎会如此充盈的纯净之灵?” “试试便知。” “怎么试?”雪霁随口吐出,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敛起神情,“你不会要……?” 青冥颔首,沉默许久,缓缓吐出:“七月十五鬼门开……” 闻言,雪霁脸色一沉,心道,他是疯了吗? “嗯。”青冥并未回头,却似乎能看清此时雪霁的神情,应了一声,“去办吧。” 58 心头异样不爽快 “九儿!!”一见南峣暄将许清欢从荷塘里捞起来,萧锦就忍不住跑上前,伸出手,想拨开贴在她脸颊的湿漉漉的头发。但见南峣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不由得缩回了手。 她害怕南峣暄,怕极了!怕极了他冰冷的眼神,怕极了他淡漠声音……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恐惧。 “嗯。”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动了动,蹙着淡眉,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南峣暄一眼,虽然见他一脸冰霜,但仍旧有些昏沉的许清欢却并未多大在意,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南峣暄垂眸,拧着眉,将一抹无奈与宠溺之色掩住,唇角微扬。 南峣暄一袭青衣尽湿,衣袍紧贴着身体,勾勒着他的身线。他也成叱咤战场,颀长的身影,结实的肌肉,怀里一个娇小的身躯,一刚一柔。 这一幕落在放在被云容裳和叶泽华抛下赶过来的阮瑶眼里,画面旖旎,情不自禁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 花神会还未结束,一行人就回了客栈。 不知道睡了多久,许清欢醒来的时候,已经夜黑了。 她伸着懒腰下床,走了两步,有些记忆涌入,模糊间,她好像看到了阿九生气了……许清欢缩了缩脖子。 拉开房门出去,一边走,一边轻拍着头,一脸懊恼,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沾酒了。 走了两步,脚就停下了。许清欢偏过头,看了看隔壁房间屋内无烛火,又瞅了瞅四处关好的房门,挪步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迅速钻了进去,立马关上房门。 关好门,许清欢才拍了拍胸口,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正准备吓一吓南峣暄,却在临近床榻的时候,顿住了脚步,人呢? 她背起小手,在屋内转了一圈,又掀开被子,在软榻上躺了许久,也不见南峣暄回来。而她的五脏庙又唱起了空城计,她摸了摸肚子,翻身起来,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出了房间,转到了厨房。 恰好有小二守夜,让他弄了份点心,端着点心一边走,一边填了填肚子。反正现在夜深,也不会有什么人。顺便一边消化一边去寻寻南峣暄。 今夜的月色极好,月光洒在青石板上,青石板上的脉络都能隐约看得清。 许清欢端着点心,坐在客栈上吹吹夜风。 盛夏的风,带着一点燥热。也许是在雍州城,哪怕是在这上好的客栈,夜晚也能听到蛙鸣。 许清欢懒懒地伸展了一下筋骨,坐在屋檐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托着下巴,望着似圆非圆的月亮,不禁叹气。她一会儿该如何跟阿九解释呢?她也不是故意去喝酒的呀……昨天一次,今日一次,阿九怕是气得厉害吧? “ 请用。”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许清欢的耳朵,她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后院的柳树下,一男一女正对坐。女子双手将茶盏奉到男子跟前。 男子并未说话,目光放在茶盏上,这个画面停顿了许久,才见他抬手接过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吹,轻抿一口。 阿九,和阮瑶?许清欢心头闪过一丝异样,淡眉轻蹙。 “身无所物,只能以茶谢过公子收容之恩。”说着,阮瑶起身,柔柔地朝南峣暄福了一福。 南峣暄将茶盏放回石桌,“救你的是云家兄妹。” “云姑娘之恩,阮瑶自当铭记在心。只是,昨夜倘若不是公子,即便是云姑娘,阮瑶怕也是得如浮萍飘零了。” 南峣暄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是有半分神似,“你可有其他亲戚?” “回公子话,阮瑶有一姑母在璇城。本是欲与爹前去投奔,谁料中途……”说着,阮瑶执起腰间的绣帕掩面而泣。 南峣暄面不改色,看着她梨花带雨,也并未起身安慰:“我等一行人往南,那怕是不顺路的。” “公子莫不是觉得阮瑶累赘?还请公子莫赶阮瑶。”说着,阮瑶立马就跪了下去,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南峣暄,见他脸色沉了沉,不由得开口解释:“阮瑶自知身份低微,但现下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阮瑶只是听爹说起姑母,但从小却未见过。璇城为国都,庄严繁华,倘若我那姑母……” 话并未说完,但是基本闻者都能明白。 “就当阮瑶自私,假若作婢女,也不愿孤苦无依。”阮瑶扬起倔强的小脸,恳求到:“还请公子收容。” 南峣暄突然站起来,阮瑶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好似脸色没有那么冰冷了。他伸出手,将自己扶了起来。“回房歇着罢。” “是。阮瑶谢过公子。”阮瑶又是一福身,柔柔地回答。 同时,一块瓦片坠落,“啪”地一声清脆地碎了一地。 南峣暄回头,只看见那屋檐上还放着一个盘子,里面似乎盛放的是点心,却不见人影。 这边回房的许清欢,气得直要袖子。她没听见南峣暄与阮瑶说了什么,她只看见阮瑶跟他行礼,然后又梨花带雨地跪下,一向冷漠的他,不仅起身,还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许清欢不高兴了,为什么不高兴,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爽快。 躺在床榻上,翻滚了好几圈后,又起来灌了自己好几杯凉茶,还是没有缓过来。对于这种感觉久久挥之不去,许清欢又着急又有些害怕。 最后趴在床上咬起了手指。突然,房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这一次,她并没有惊喜地跳起来,扑上前去,也忘记了她准备见到南峣暄跟他好好认错,不是她故意去喝酒的。现在的许清欢,两眼一闭,假装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闭上眼睛,感官更加敏感了。她甚至听得清南峣暄呼吸的节奏,还有听着他的脚步声都能衡量出他离自己有多近。 大概在离床榻一步的距离,南峣暄站定了。许清欢心里打着鼓,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地凝视。 第一次,许清欢觉得在南峣暄的视线内是那么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许清欢闭着眼睛几乎快真的睡过去的时候,她感觉身上一重,软软的。她挪了挪身子,将自己裹在薄衾里,这下是真的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南峣暄见许清欢睡熟,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才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走近床榻,看着自己原本整洁的床榻,却是凌乱不堪,脑海中浮现起那屋檐的点心,和方才装睡的许清欢,轻声笑了出来。 他原以为许清欢只是担心挨骂,所以才装睡。如此看来,却不是。 像来,她应该在屋檐上全都看到了,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他觉得……这样也许也不错…… 59 甘之如饴为女婢 59 “小姐。”舞清影担忧地看着许清欢,张了张嘴,安慰的话语最终变成:“如果你不开心,我们就回去。” 许清欢怔怔然回头,“恩?” 舞清影看着这样的许清欢,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在沧雪山的她,只有快活。哪怕是在无虚阁,除了会思念那位,平日里也是眉眼带笑的。 而现在……她看着许清欢望着前方的两个人,两眼空洞,不经意间都会流露出哀伤。舞清影心中轻叹,自从遇见南峣暄,她的喜怒哀乐全都因为一个人。 南峣暄走在前方,阮瑶与他相隔一步。而许清欢却落在后面好长一截。 一前一后,慢慢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当许清欢再次抬头的时候,前方的南峣暄已经不见踪影。她四处张望寻找,在一个角落寻得了阮瑶的身影。 许清欢本转身就走,却在侧身的那一瞬间,余光瞥见冷光闪过,顺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抓过一根簪子扔了过去,只听见“叮”的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吟。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手持大刀,朝众人攻来,目标很明确——只攻击他们一行人。 这群刺客选得真好,先前不下手,此时正是他们所有人聚集的地方。 南峣暄不在,阮瑶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立马腿就软了下去,眼看那刀就要落下,一袭红衣闪过,衣裙上是用金丝绣的怒菊。 云容裳一把拉过阮瑶,见状,许清欢不由得沉声吩咐:“清影,过去护着她俩。” 云容裳的三脚猫功夫,她那是完全有概念的,保护自己都不一定能行,更何况还得带上一个阮瑶。 舞清影也明白许清欢的意思,不多做言语,只是仍旧不放心地留了一句:“小姐自己小心。” 有了舞清影的加入,云容裳才勉强能够应付得下来。阮瑶就躲在云容裳的身后,脸色有泛白。 “小心!”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紧接着只听“叮”的一声,竹默抬手一柄短剑替她挡了攻击。 虽然她是准备接着这个刺客的力对付另一个,不过竹默替她挡剑是一片真心,许清欢感激地朝她一点她:“谢谢。” 那方竹默还未来得及回话,对方长剑一挑,竹默的面具就被挑开。只见竹默甚至不顾剑指胸口,慌忙掩面,许清欢手腕轻挽,握住竹默的手,借着她的短剑挑开刺客的剑,一个飞踢,将他震远。 刚回头欲安慰几句,见竹默容颜,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满脸震惊,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似乎无法出声,久久地,艰难吐出一句:“如歌?” 只见竹默蹙着柳眉,满脸懊恼与悔意,还有似乎身份被识穿的无措。 许清欢回眸见还在与刺客过手的众人,一手扯住裙裳,一手抬起竹默的短剑,只听见刺啦一声,一块衣裙被写下,一把塞在竹默手里,语气听起来似乎沉着冷静,却仍旧夹杂着一丝紧张:“戴上!” 竹默讷讷点头,遮住容颜。 一群突如其来的刺客,一场突然退场的刺杀行动,仿佛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众人皆是一脸凝重,悉数回到客栈。 楼外,云恒、云战等人把守。楼下,南瑾瑜、南峣暄、南瑾瑥、叶泽华等人正神情严肃地分析。 “通州人士。”南峣暄淡淡开口。 “皇叔如何确定?”沉默片刻,南瑾瑜问道。 南瑾瑥虽未言语,但疑惑的目光望向南峣暄。 南峣暄未再言语,只是侧过脸,看向被特地留下的阮瑶。 在南峣暄的注视下,明明是那种极淡极淡的目光,却让阮瑶感觉窒息的压抑。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肩颤抖,嗓音发抖:“阮瑶不是故意欺瞒各位的!阮瑶也是不得已……” “是的,阮瑶去璇城并非投奔亲戚!”阮瑶低着头,看不太清神情,但是能从声音中听得出她的害怕与小心:“但阮瑶确是通州人士,之所以跟着各位,就是担心遭人截杀。” “嗯?”南瑾瑜蹙眉,敛起神情:“你且仔细说来!你一个弱女子,如何一群刺客非要杀了你!” “是!”阮瑶把头低得更下,“不瞒各位,阮瑶前往璇城告御状的。无奈中途家父已经蒙难,阮瑶担心再受刺杀,不得已跟着各位。各位对阮瑶有救命之恩,收容之惠,让大家横遭此劫,阮瑶给各位磕头赔罪了!” 说着,阮瑶就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你手里究竟拿了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南瑾瑥挑眉问到。 如果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不会有人这么大动干戈,从通州一路追杀,到雍州还不死心。 “这……”阮瑶抬头看了众人好一会儿,咬了咬下唇,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通州府尹收刮民脂民膏,为非作歹的证据。” 她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南峣暄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看阮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低头看着茶盏中的茶水出神。 “你一个卖字画的,如何能有府尹犯法的罪证?”南瑾瑥敛起神情问,如果他没记错,通州府尹,是刑部尚书的荫亲。如果他被抓出来,那么……南瑾瑥不由得目光略过南峣暄和南瑾瑜,心道,是谁? 听到如此问,阮瑶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我娘在家里帮着舅舅打点字画店,我爹是府尹府上的账房。某日,我听见爹与娘亲说,他要从账本上查到府尹这些年压榨百姓的证据,他说他要去告官。” “我娘起先是害怕的,再三劝阻。可我爹自来就是正直的性子,看着失地破产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忍不下去。我娘也拗不过,只好替他收拾好行李。也许我娘那个时候就知道,此番一别,便是再无相见之日。所以,在得知我爹死讯的时候,她只是掉着眼泪,一声都没有哭出来。” “还好,我爹早有准备,并未将账本随身带着,只是将誊抄副本带上了路。我娘为了完成我爹的遗志,毅然带着我上京城。可是……”阮瑶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缓了好久,方才再开口:“那个歹人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连我娘都不放过……我娘临死前,跟我说,让我一定要去璇城,不管是为了爹娘,还是为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定要告倒他!” 言语间,阮瑶神色坚定。 “你如何知道今日行刺之人是府尹派来的?” 阮瑶看向南瑾瑜,刚想回答,却不料被一个低低的男音抢先,声音极淡:“是衣服。” “之彦,何故出此言?” 方青霖朝南瑾瑜微微低头,以示行礼,之后方才开口:“通州地界有一种棉麻,有芷兰芬香。且只生长通州地域。今日那些刺客,身上所着衣物,全是这般料子。” 面对南瑾瑜的讶异之色,方青霖又是颔首,表示肯定。余光淡淡扫过阮瑶。 “确是如此。”阮瑶点头。 “即便如此,着此衣料的人,想来定不会少,你如何断定?” 阮瑶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静心绪,半垂眼眸,掩住眼中浓郁的情绪:“通州的此麻已经为那歹人所控制。除了他府上之人,哪怕是富庶人家也是穿不得的。在通州,这种衣服是一种象征,那就是府尹!” “岂有此理!简直目无王法!”南瑾瑜脸色阴沉着,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茶盏中的水荡漾起几滴,跃出镜面。 跪在不远处的阮瑶,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惊得忍不住一哆嗦。 是夜。 子时。 漆黑中,许清欢闪进一个房间。 “姐姐……”声音本来就沙哑,此时更是压得极低,听起来格外难受。语气之间,全是小心翼翼,满满的无措。 屋内依旧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很难得,许清欢的声音透着冷意。 只听见“噗通”一声,沙哑难听的声音含着哭意:“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知道骗你说我哑了。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的。对不起……” 北如歌不断地道着歉,若有旁人,定觉得是那般的真心诚意。 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许清欢扶起了北如歌:“所以……你并不是去养身子,你是去给南瑾瑜当婢女去了?!” 许清欢强压着心口的怒火,握着北如歌的手腕,深吸一口气:“你是北家的小姐!你竟然……你为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到最后,还要不顾身份,委屈自己,只是做个婢女吗?!” “我不介意。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算是婢女我也愿意。”声音坚定,带着丝丝的幸福。 “如歌啊……你这般为他,值得吗?”许清欢苦着心,长叹一口气:“明明你才是最爱他的那个人,却还要看着他一娶再娶,怀抱其他女子在怀,你心里不难受吗?何苦要这般伤害自己?为难自己?” “我不苦。即便我心口流血,也甘之如饴。”北如歌干脆回答,沉默片刻,屋内又重新响起她的声音:“哪怕我有再高的身份,如果不能随时在他身边,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是否有人在他的饮食里动手脚;放心不下,是否有人会来刺杀他;放心不下,是否有人算计着他;假若我在,我可以替他挡的…… “傻丫头……”许清欢喉咙哽咽,再多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只得伸出手,轻轻地将北如歌揽入怀。“你怎么能这么傻?” 爱,可是真的会让一个人明知痛苦,也宁愿变傻? 60 半截入土差无几 “清影……”许清欢伸手拍了拍舞清影的手臂,朝她摇摇头。 舞清影虽然心中不快,但看着许清欢还是忍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望着许清欢,带着几分恳求:“小姐,我们回去吧。” 许清欢嘴角挂着浅笑,但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眼眸却泛起忧伤:“清影,回不去了……回不了,也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她知道舞清影在气什么,也知道舞清影是心疼她,可是,有许多事情,就是没有办法的。就像她拦不住北如歌,也拦不住南峣暄。 也许从她下山的那一刻,很多事就注定了不可挽回。 “可是小姐……你别怪我。你和她是亲姐妹,可是这些年她从来也没给过你什么。为了她,连你的名字也变成附属;为了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卷入危险之中;为了她,你受鞭刑;而她呢?她眼里就只有南瑾瑜!你这般处处想着她,为着她,她又可曾想过你?” “你受委屈的时候,她在哪里?你受刑罚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就连她本就没有……”说到这和你,舞清影咬牙吞了回去,缓了一会儿,抬手放在许清欢的肩上。“她连这个都要瞒你,你又为何要这般苦着自己,成全她?你不欠她……” 你不欠她……你不欠她……这句话回荡在脑海,许清欢蹙眉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竟脱口而出:“欠的。” 舞清影闻言,一脸心疼,“小姐!” 许清欢呆呆地愣在原地,她说了什么?欠的? “不说这些了。”许清欢反应过来,笑了笑,心下仍旧疑惑,为何她会这样说?还那般笃定? 许清欢端起一杯茶,刚放到唇边,动作就顿住了,目光停留在窗外街道的两个身影,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舞清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南峣暄与阮瑶并肩信步,不由得在心底轻叹,并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否则前方将是刀山火海,定会万劫不复。 “叩叩叩……” 舞清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拉房门,只见北如歌站在门口,仍旧戴着蝴蝶面具。 “何事?”舞清影冷冷地问。 只见北如歌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目光越过舞清影的肩看向许清欢:“公子问您是否得闲,想邀您一同游湖。”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要歇下了。”说着舞清影就要把门关上,被北如歌急切地一抬手阻止,瞥了北如歌一眼:“旁人不晓,莫是你也不知他邀的究竟是谁?!” 从北如歌的下半张脸可以看得出她僵硬的轮廓。 “清影。”许清欢出声阻止到,上前走到门口,柔声地对北如歌说:“走吧。” 北如歌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恩,这边请。” 走到楼下,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的南瑾瑥正坐在一侧品酒,在她走到楼梯的时候,恰好偏过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仅仅几秒而已,两者皆是看看避开。 这一路,许清欢和南瑾瑥两人都有一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几乎没有什么交谈。 许清欢低着头,走出了客栈,一路跟着北如歌。走过街道,走过石桥,走过书市…… “公子在前方等你。”北如歌停下加布,转过身看着许清欢,轻声说。 许清欢没有抬脚,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北如歌许久,缓缓吐出:“你当真不后悔?” 只见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低垂,唇瓣轻抿,轻轻点头。“不后悔。” 风轻轻地吹,两人的青丝随风翩跹,许久,北如歌再度开口添加到:“谢谢你,姐姐。” “嗯。”许清欢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湖畔柳树下的南瑾瑜,留给北如歌一个瘦削而倔强的背影。 今日的南瑾瑜着了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湖面倒映着他的影子,风吹过,泛起涟漪,水中的南瑾瑜随波晃动。 “公子。”许清欢走到离他几步远站定,朝他轻轻一福身,以示行礼了。 “如歌。”南瑾瑜的声音含着暖意,他上前,抬手,将许清欢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让你走这般许久,辛苦了。” 许清欢微微侧头,不着声色地避开,轻轻摇头。 “对不起……”南瑾瑜的手停滞在空中,眉色间拧着苦意。 许清欢抬头,望着南瑾瑜的歉意,抿了抿下唇,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北如歌,没有说话。这是他第几次说对不起了?他还是在乎如歌的吧?不然九五至尊,如何会放下身段亲自道歉? “我从未想过要负你,只是……纳她是我不得已才下的棋,希望你明白,,我……” “皇上。”许清欢淡淡打断南瑾瑜的话,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你可还记得当日在定远侯府的约定?” “自然不会忘记。” “那就好。”许清欢仿若放心地点头,重复了一遍:“记得就好。” 南瑾瑜未曾想到她如此好说话,以为照着之前的性子,她定是冷脸嘲讽,却不料现在…… “你不是要游湖么?”许清欢踱步到湖边,朝不远处的一个摇船的船家招了招手。 那船家摇船靠岸,却见一个老人,带着斗笠,手执撑杆,虽然瘦骨嶙峋,但却从他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能看出他强健的身体。 “老人家,我们可以乘你的船游湖吗?”许清欢笑着问。 老人看了看两人的衣着,又看多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许清欢,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游湖一周,一人五十个铜板。” 见许清欢难得展笑颜,南瑾瑜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人:“如果船撑得稳,都是你的。” 老人掂了掂银子,瞥了南瑾瑜一眼,没有搭话,抬手,朝许清欢伸了过去:“船不稳,小姑娘仔细脚下。” 许清欢将手搭了上去,老人的手满是褶皱,手上有许多老茧,有些咯人,也许是撑船许久,还有些汗。“谢谢。” 许清欢上了船,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寻着平衡,到完全适应之后,高兴得轻声笑了出来。 老人见许清欢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在他手上,也不嫌弃他的手粗糙,甚至有汗,见她笑得开心,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来。 南瑾瑜后跟她上传,风吹过湖面,带着几分凉意,扑在脸上,很舒服。 从上船开始,许清欢只是侧头眺望,一句话也没有说。 “如歌,等我们回去。我就吩咐竹默去着手相关事宜。至于那几位,你尽可放心,事成之后,定不叫你失望。”南瑾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再次跟许清欢确定,不知道他是对自己有些不放心,还是对于许清欢。反正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安,没有谱。 不叫她失望?许清欢掩住眼中的情绪,是,南瑾瑜这般说,她是挺感动,也放心了不少。可除开站在北如歌的角度,那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无辜的?为了所谓的大业,一个至尊的位置,就该沦为牺牲品么? 他为何不明白,为政的意义究竟在何处?许清欢在心底暗叹。 竹竿在水里划出一波波水痕,像是鱼儿逆着流。 看着撑船老人的背影,一道灵光闪过。许清欢望着老人脆生生地问:“老人家,生活可还过得去?” 老人没有回头,倒是点了点。虽然带着几分沧桑,但声音却很有精神:“还成。” “老人家,天子要易位了,您担心吗?”许清欢的声线平且直,还稳。 闻言,南瑾瑜脸色倒是一变,看向许清欢,眼睛瞪得有些大,满脸震惊。好似在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老人这次回过头来,看了许清欢一眼,愣了片刻,突然笑道:“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只要不是暴戾之人,谁坐那个位置都差不多。” “也是。”许清欢撇着嘴,点头附议:“确实。反正大家吃穿不愁,就算得上安居乐业了。谁管那些个怎么斗呢……” “小姑娘,我这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经历了太多事,都看开了。你……少有人在这般年纪,便如此豁达了。”老人的脸色变得柔和,浑浊的眼睛中满是笑意。 “嘿嘿……我也是瞎说啦。”许清欢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两声。 老人看着许清欢俏皮的模样,笑得眯起了眼睛,也倒没有再说其他,只是说了句:“做好了”,然后调转了船头。 回程,一路上,南瑾瑜都皱着眉,一脸深思的模样。许清欢也不着急跟他搭话,或者开导他,就让他一个人慢慢地想,反正他能去思考,就说明离他要寻找的答案不远了。 也不急这一时。倘若过急,弄巧成拙倒是不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的客栈,许清欢刚坐下喝了两口茶,就见南峣暄与阮瑶两人一齐跨进客栈的门槛。 不知道南峣暄偏头跟阮瑶说了什么,阮瑶捂着嘴,柔柔地笑了。再观南峣暄,淡漠的神色难得柔和,还带着几分笑意。 “小姐。”见许清欢在看自己,阮瑶连忙朝许清欢一福身,行了个礼。 见许清欢神情有些冷,但并未言语,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发髻上,阮瑶不由得低垂了头,神色难掩娇羞,纤纤素指情不自禁抚上发髻上的银簪,双颊微霞,偷偷看了一眼南峣暄:“方才回来之时,见着一小孩儿在卖银簪,就差这一支就可以回去了。于是便买了回来。” 说着,她又朝南峣暄一低头,柔声道:“我这就回房将银子取来还与公子。” “无妨。”南峣暄看着许清欢缓缓开口:“送你的。” 61 百丈悬崖在身后 61、 “花冠金钗一般都是由夫家赠送,如果你戴上谁家送的金钗,以后就要嫁给谁。懂吗?” 许清欢耳畔响起当日及笄,南峣暄的话。虽阮瑶发髻上的不是金钗,但……许清欢望着南峣暄难得的温柔,尽管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脸色依旧难看。 “清欢?”云容裳见许清欢沉着脸,一言不发,起身就上了楼,满脸不解。转过头,看着阮瑶一脸尴尬,不由得心生怜爱,上前拉过她:“你这簪子别说还真有特色!” “倘若云小姐喜欢,我将它送予你罢!”说着,阮瑶就抬手欲将簪子取下。 云容裳连忙按住她的手:“谢谢。只是我向来不喜佩戴这些,不然呀,不用你说,我定会向你讨要的。” 萧锦看着云容裳笑得一脸灿烂,心中轻叹,不由得摇了摇头,也跟着许清欢上了楼。 翌日。 众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 之前是准备继续走水路一路向南的,后来因为通州刺客的事,临时决定转向通州。 之前陆路都是云容裳和许清欢共乘的,现在多了萧锦和阮瑶。 云容裳对阮瑶很是喜欢,她觉得阮瑶就像是第二个许清欢,跟她在一起很舒服。非要拉着她跟许清欢挤在一起。 早早上了马车的许清欢,靠着车壁假寐,突然感觉一下子敞亮了不少。她睁开眼,只见车帘子被撩起,下一刻,阮瑶钻了进来,见许清欢看着她,笑着柔柔地朝她点点头。 许清欢本来轻蹙的眉,拧得更紧了,将唇瓣抿成直线,没有任何动作。 “清欢!嘻嘻……我们几人挤在一块儿,定是好玩儿的。”云容裳身手矫健地跳上马车,钻了进来。 看着云容裳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了。 “我就说清欢不介意吧?”云容裳笑着跟阮瑶说,“清欢是我见过的最最最好的人了。” 许清欢扯了扯嘴角,努力挽起笑意,但当她余光瞥见南峣暄的目光透过未放下的车帘子落在车内时,嘴角的弧度僵住。迎着南峣暄的目光,许清欢提起衣裙,跳下了车。 “清欢,你去哪儿?”云容裳从车窗探出头来,满脸疑惑。 “锦儿一个人,我去陪她。”说完,许清欢的目光在南峣暄身上顿了顿,转身朝萧锦的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走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朝城外出发。 很多时候,许清欢和萧锦都不由得在想,就这么大一波人,如何能不引起人注意? 这一路上,显得格外的安宁。叶泽韵和淑妃也不呛声了,见许清欢情绪不佳,云容裳也不如之前开朗了。 中途大伙儿停下歇脚,也都是各自一角,皆是无言。 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大树洒下的阴凉似潺潺溪水在流动。 “小心!”不知是谁压着嗓子提醒了一声,所有人立马打起了精神,一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突然,阳光下一道反射的光闪过众人的眼睛,紧接着就是抽刀的声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住了。 “小姐。”舞清影往许清欢身边靠拢,手中的软剑映耀着阳光。 许清欢微微抬手,示意她先被动。另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萧锦的手腕,萧锦从小被萧逸保护在深闺里,别说武功,就是跑也跑步了多长的距离。 场面诡异的安静,风继续吹着,树叶仍旧在响。 “杀!”在这三伏天,冷意却渐渐蔓延开来。 阮瑶和云容裳有云恒护着,南瑾瑜有北如歌和云战,南瑾瑥与南峣暄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方青霖自来就有蒙路贴身保护,萧逸虽然未随同一起,但特地留下了一个护卫保护萧锦安全,还有几个从宫里带出来的侍从保护着叶泽韵和淑妃众人。 许清欢视线略过众人,只见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手执大刀正朝北如深砍下去。见状,她心头一紧,手腕挽动,一个飞镖击向那个黑衣人,那刀锋在离北如深额头咫尺地方顿住,然后随着黑衣人一同落地。“清影,保护哥哥。” 舞清影软剑一横,抹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瞥了一眼北如深的状况,也知道他不会丝毫武功,立马往他那边飞去。落地时,就替他挑开了一柄即将没入他胸膛的长剑。 许清欢的手放在腰间,一直没有动作。萧逸留下的护卫功夫极好,完全能应付了,保她和萧锦周全。 “锦儿,你且在此处。我去去就回。”许清欢望着不远处被逼近林中的南瑾瑜、北如歌和云战等人,心中甚是不放心。 谁料她刚一松手,就被萧锦放手抓住。许清欢回头,看着她:“锦儿?” 萧锦蹙着柳眉,一脸纠结,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你要小心啊。” 许清欢心头一暖,报以萧锦安心的笑容,转头往林中深处寻去。 许清欢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动静,一路寻了过去。刚看到三人,就不由得脸色一变,惊呼:“小心!” 没想到在这林中,竟然会有如此险境。原以为这旁边是条小溪罢了,却不料,尽头确实百丈瀑布,若掉下去…… 闻声,南瑾瑜望过来,本来凝重的神情,此时变得焦急,朝许清欢大喊:“你过来作甚?快走!” 对于南峣暄的关心,许清欢并未有多大动容,她来,只是因为北如歌,并无其他。 三人之中,以云战功夫最好,北如歌次之,南瑾瑜只能应付一个,还是有些吃力的。 只见一个黑衣人一柄长剑朝南瑾瑜刺过去,旁侧的北如歌见此情景,不顾眼前的敌人,就朝南瑾瑜方向赶去,转身之际,肩部被狠狠地划拉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尽管如此,她的动作却无半分迟疑,一手挑开长剑。 却不料,那黑衣人借着力,腾空翻转,双腿奋力一蹬。北如歌余光瞥见身后的百丈悬崖,想也没想,一把将南瑾瑜推开,自己替他受了那一踢,直直往后退了好多步,最后一脚踩空。 62 活要见人死要尸 北如歌整个身子往后倾倒,倒下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害怕,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偏头望着一旁的南瑾瑜,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突然她手腕一紧,感觉一道力将她扯了回来。 还未站定,又见眼前闪过一道紫色的身影,同时,耳边是南瑾瑜的惊呼:“如歌!” 北如歌见南瑾瑜一把冲向悬崖边,脸色先是震惊,随即是慌张,然后是悲痛。她站定,茫然地回过头,只是刹那间的时间,视线之内只有一抹紫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随即淹没在白练般的瀑布中。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有一瞬间出神,视野内,一片雪白,像是一条白绫,透着寒意。耳畔是瀑布飞溅的声音,带着冰冷,鼓动着她的耳膜。如歌?那方才拉住她的岂不是…… 北如歌就这样立于悬崖边,像尊石像,忘记了动作,久久地,眼泪淌下。 “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捂着胸口,仰着头痛苦地仰天大喊一声。姐!! 北如歌本来声音沙哑难听,伴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更是瘆人。 南瑾瑜以为落下悬崖的北如歌,也如同灵魂被抽离,身体有些摇晃,难以支撑。脑海中回荡着青冥的话,“北如歌生死之事,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倘若不是他下旨召她伴驾南巡,此时她是不是会完好地呆在定远侯府?如歌……我还未迎你入宫,你怎能舍我而去?你当着舍得将我一人独留? 解决掉黑衣人的云战立于一侧,手紧紧握着剑柄,青筋暴露,悲痛难掩。 闻声赶来的众人,见悬崖边的三人,心头皆是闪过不安。 众人只见三人神情悲痛,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有萧锦,开口询问:“清欢呢?” 听见“清欢”二字,北如歌身形一顿,瘫坐在地上,只顾着流泪。 而南瑾瑜和云战,也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将视线放到悬崖的飞泻而下的瀑布上。 众人先是皱眉,萦绕着疑惑,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我家小姐怎么了?!”最先冲上去的是舞清影,她一把拽起地上的北如歌,面若冰霜。 北如歌无声地流着泪,不断地摇着头。 “快说!”舞清影手一抬,将软剑横在北如歌的颈项,近乎失控地呐喊:“你说啊!她怎么了?!说啊!” “方才,竹默为了保护皇上,险些坠落悬崖……”云战停顿了半晌,好似在缓和自己的情绪,尽量声线平稳地说:“北小姐为了救竹默……掉下悬崖。”然后又顿了顿,再度开口:“梁王殿下,也一起跳了下去。” 萧锦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到悬崖口,还好有她的护卫拦着,否则非得掉下去不可。一颗一颗泪忍不住落下:“九儿……” 北如深黑着脸大步上前,朝着北如歌高高扬起了手,在空中停滞许久,最终一咬牙,恨恨甩袖。 舞清影的手颤抖着,在北如歌的颈项上划出细细的伤口,她极力忍耐着情绪,余光瞥着悬崖,下巴绷紧,好似下了一个决定。可她身形还未动,就见一道青色的影子跃下悬崖。 “王爷!” “九叔!” “殿下!” “公子!” 然而,眼前哪里还有南峣暄的身影。 北如深看来察觉到舞清影的意图,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带离悬崖,一直紧紧地抓着,就算掌心出了汗也不曾松开。 “放手。”舞清影冷冷地看着北如深,若不是看在北如深对许清欢一直真心相待,此时她定是会废了他这只手的。 北如深迎着她冰冷的目光,神情严肃认真,一字一顿:“她不会不会有事的。” 望着北如深满眼的坚定,舞清影有一瞬间的错愕,那一刻她是相信的,不管是心底深处相信许清欢还活着,还是因为北如深,她缓缓点头。 崖边一行人,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水声,和沉沉的呼吸声。 许久,南峣暄飞身上来,浑身湿了个透,青衫贴着他健硕的身体,勾勒出他身体的曲线。墨发粘着俊脸,衬着他冰冷的眼神,散发着肃杀的气场。 萧锦望着浑身寒意的南峣暄,尽管心里怕得厉害,但吞咽了好几口唾沫,红着一双眼,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九儿呢?” 南峣暄的视线扫过众人,一言不发。 南峣暄视线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是背脊一凉。那种犹如地狱的空灵死寂,让众人心底一阵战栗。 夜未央。 “王爷。”树林深处,方青霖朝南峣暄一拱手行礼。南峣暄背着月光,逆着清冷,让人不觉多了几份寒意。 方青霖刚直起身,直觉迎面排山倒海的气势扑面而来,紧接着一道劲风打在身上,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感觉五脏六腑快快要被震碎。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撞在树干上时,一个黑影闪过来,扶住了方青霖,避免他被狠狠地摔在树上。 “蒙路,退下。”方青霖抚着胸口,将喉中的腥甜咽了回去。身形晃了几下,勉强稳住自己,又朝南峣暄一拱手:“王爷。” “本王说过,不喜擅做主张之人。” 方青霖并未接话,而是说了一句:“王爷,梁王跳崖了。” “那又如何?” “愿王爷莫因一介女子而坏了大业。”方青霖站直了身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放在腰间,抖了抖衣袖,挺直了后背。 “方青霖,这样的话,本王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今日留你一命,是因为她心里关心着你。”方青霖听着这寂静深夜,南峣暄森冷的声音。 袖中,他的手握成拳,抬着头,不言不语。 身后的蒙路看着方青霖毫不解释,真的很想站出去跟帮他澄清。至始至终,方青霖都没有想要伤害过许清欢,就是行动,都是再三叮嘱死士不得伤许清欢分毫的。谁知到最后还是…… 见蒙路上前走了几步,方青霖侧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蒙路便顿住了脚步,一脸郁结。 “王爷。”这时,林檎闪身出现,在南峣暄身侧站定,一抱拳。 “如何。” 林檎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继续找!” 林檎猛地抬头,欲言又止,已经五日了,这瀑布底下每个角落都已经被翻了个遍,哪怕湖底都下去了好几趟。就是南峣暄自己都去寻了两三趟,这还继续……但看着南峣暄紧绷的下颚,林檎领命:“是。” 林檎转身走了两步后,又回过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王爷,若是清欢小姐她……” 南峣暄侧过头,看向林檎,让他不禁从头到脚一阵发凉,只见南峣暄薄唇微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情并茂请假条 小禾今天出了点问题,什么事都不想做。 虽然很想更文,但是打出来的字都是苍白无力的。实在不在状态,想了想,又把码好的字删了。 对于《清欢》这本书,小禾很认真,很用心,有时候一个情节想了又想,思虑再三,才敢动手。不想因为情绪而码字充数加水。 所以,对不起,请允许小禾请假半天。 文文早上就不能更新了,小禾会在晚上之前调整好状态,争取在12点之前码好章节上传的。 ————————致每日上午与《清欢》相约的朋友们。 63 亲自抓鱼做羹汤 “嗯……”简陋的木屋里,一块硬板上躺着一个人,被包扎得只剩下一对眼睛,他蹙着眉,轻哼了一声。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可谓家徒四壁,偏头看见床头有个装着水的破碗,他费力地抬了抬胳膊。 “别动。”坐在床板前撑着头瞌睡的许清欢立马站起来,按住他的手。 见着许清欢担忧的神情,男人眉目一下子柔和下来,乖乖地放下胳膊。“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落在许清欢的耳里,却如同鼓点一样敲在心上。那天,他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样的,你没事吧? 话说那日,许清欢落下悬崖,南瑾瑥紧跟着跳了下去,虽然拉住了许清欢,却还是摆脱不了两人下落的趋势。还好许清欢眼尖地发现那瀑布里有一山洞,手往腰间一扶,那腰带变幻为一柄长软剑,似柔鞭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绝美的弧度。以软剑为绳,借着力跃入山洞。 终年藏在瀑布之下,山洞内,带着寒湿之气,一片漆黑,还能闻到一种带腥的味道。最开始原以为是水中的鱼腥,走了一小段距离,听着洞内四处传来的“沙沙”声,许清欢就知道了,是蛇! 尽管两人皆是有剑在手,可一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两人现在身处蛇窝。南瑾瑥一直将许清欢护在怀中,出,是悬崖,瀑布之下也不知藏着什么危险,而且,不知何时,一条巨蛇盘在洞口。没有办法,两人只得往洞的更深处。 许是在洞内呆久了,走在黑暗中竟不觉得磕磕绊绊,行了许久,从宽敞变得狭窄,从狭窄又变得宽敞,再变得狭窄。 “它来了。”南瑾瑥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到。 许清欢知道他说的是那条巨蛇,两人一直往深处,那巨蛇慢悠悠地跟在其后,一对眼睛十分骇人。 终于发现了一丝光亮,两人也不敢作大弧度动作,只得继续保持速度前行,终于挨到洞口,可是两人都愣住了。 虽然外面不是很高,跳下去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是下面确实荆棘丛生,这…… 两人望着身后那对发凉的眼睛,再望了望身后那在阳光映耀下还闪着光的刺。许清欢只觉腰间一紧,一只温厚的大手将她的头按入温暖的胸膛。 她的耳朵贴着南瑾瑥的胸膛,情不自禁地在心底细数他强有力的心跳。突然感觉一道力带着她往外,接着是失重感,伴随着风呼过耳旁。没过多久,就感觉被颠了一下。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着急地从南瑾瑥怀里钻出来。南瑾瑥低头上下打量了她好几次,仍旧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吧?” 满眼的翠绿,斑斑点点的血色,好似并未开放的蔷薇,诱惑中带着魅人的毒。而南瑾瑥的紫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更深色。他将她护在怀中,替她受了棘刺入体的痛,而此时,他关心的却是她? 一如那日在荆棘丛中,许清欢忍着眼中的温热,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南瑾瑥好似长舒一口气,望着许清欢,眼中漾开笑意,迷人而魅惑。 “渴么?”许清欢端起水,用丝帕沾了沾,先是润湿了他的唇瓣,然后才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喂到他唇边。 南瑾瑥喝了几口,视线落在许清欢散落在后背的青丝,拧起了眉。“你的发簪……?” “嗯?”许清欢把碗搁好,没有太注意南瑾瑥的话,不过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头发上,笑着解释:“我们身上没什么钱,你又受了伤,所以我把首饰拿去给村里的大夫了。” 青丝墨发,如雪肌肤,南瑾瑥视线沉沉,缓缓抬手,将一绺发丝窝在掌心:“拖累你了。” “说什么呢!若不是你,我哪还能完好地站在这里?”许清欢感激地看着他,不仅由于满身伤痕,之前在山洞,被毒蛇咬了好几口,他都一声未吭,想起他昏迷了好几天,应是饿了。“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煮点东西。” 南瑾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许清欢已经起身出了房门。 不到三刻钟的时候,就见许清欢端着一碗东西进屋来,热气腾腾的。她先是将碗放在了一侧,然后小心地扶南瑾瑥起来。 “这是什么?” “鱼羹。”许清欢端过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喂给南瑾瑥。见他一脸出神,轻声问:“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南瑾瑥回过神,勾了勾唇:“喜欢。”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样伤一辈子。不知道为何,他脑子里竟然冒出如此大胆的想法。 许清欢听南瑾瑥说喜欢,便继续喂了。 “你如何得来这些东西的?” “首饰大部分给大夫帮你看病开药了,还有一部分,给了接济我们的好心大娘,然后这鱼嘛……”说着,许清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去那旁边的荷塘里抓的。” “你为我下塘抓鱼?”南瑾瑥不肯定地问,眼中闪烁着某种发光的东西。 “嗯。”许清欢点点头,“大夫说你需要补补,但是这里本就是荒废的木屋,米和小菜大娘能接济,可是总不好向她们讨只鸡什么的,不过好在大娘说,这池子里的鱼都是野生的,可以抓的。” 许清欢只以为南瑾瑥觉得一个大家闺秀不该做这般事情,于是又添加到:“恩……虽不该做,但你这般待我,又何须守着家规呢。你吃吧,赶明儿,我再去给你抓一条炖上。” “嗯。”除了这个字,南瑾瑥什么都没说。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害怕他会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再也不舍得放开。 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许清欢会替她抓鱼熬羹汤。 南瑾瑥醒来的时候,本就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再收拾一会儿,天就黑了。 许清欢让南瑾瑥躺在床上,自己靠在床头睡着。南瑾瑥拗不过她,只好心暖暖地躺着,假装睡着。 然后听见耳旁有均匀的呼吸声时,侧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将她的每一根睫毛要都数清楚。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岁月静好。即使这样的环境,也未曾让她难过与烦躁。南瑾瑥想,当真是北君莫教导得好,才会有如此剔透的她么? 当南瑾瑥陷入思索的时候,许清欢的淡眉突然蹙紧,神色难掩难过与悲伤,嘴里模模糊糊念叨着:“别……不要……” 64 青丝白发添新冢 见许清欢眉头紧锁,唇瓣抿得泛白,额前涔涔汗液,南瑾瑥抬手就着衣袖轻轻擦拭:“清欢?清欢……” 见许清欢仍旧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什么“别……”,“不要……”的,还不停地摇着头,南瑾瑥不忍见她如此难受,只得唤醒她:“清欢……清欢!” “嗯?”许清欢猛然惊醒,睁开眼来,瞳孔紧缩,还带着余惊,看清眼前的这张俊脸,许清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梁王……” 看着许清欢醒来,南瑾瑥一颗担忧的心也就落下,不过听到她那一声唤,脸色又微微黯了下来。一闪而逝的低沉,随即关心重新浮上脸庞:“可是做噩梦了?” “嗯。”许清欢讷讷点头,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蹙着眉,视线飘落到一角,好似在沉思什么。 “没事吧?”南瑾瑥见她出神的模样,落下的心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许清欢摇了摇头。 她怎么又见到那个位红衣女子了?青丝白发添新冢,饮鸩为君赴黄泉。 南瑾瑥见许清欢思绪不在,也知她大概不会讲了,只道:“近来照顾我累着了罢?现如今,我已无大碍,你且安心歇着。” “你为何不高兴?”许清欢看着南瑾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南瑾瑥闻言,不禁错愕。“你……?” “凌峰。”许清欢嘴角挂着浅笑,轻轻唤了一声,见他眸色发亮,便心下明了,轻笑:“果然是么?” 被许清欢这么一笑,南瑾瑥倒突然有些尴尬。 许清欢垂眸沉思许久,再抬头,凝望着南瑾瑥的眼睛,缓缓开口:“谢谢你。你对我真心相待,我反而……不仅毁你声誉,还险些害你丧了性命。此情此恩,无以为报。” “不需要。”南瑾瑥拒绝,“我只要你安好。” 屋内那短短的蜡烛,忽明忽暗,映在两个人的侧脸,唯美而柔和。 “呵呵……”许清欢尴尬地笑了笑,移开视线,讪讪地说:“虽然不能嫁与你,但能得你如此相待,想来我前世定是积了许多恩德。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南瑾瑥张了张口,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手藏在袖中,指腹在金钗上摩挲。 许清欢见南瑾瑥沉默,也勉强撑起一抹笑。 “只要你愿意,待我们归去,我便铺妆迎你。”南瑾瑥望着许清欢的小脸,有些紧张地抿直了唇线,心中没有半分把握。可是你愿意吗? 闻言,许清欢垂下头,“我不配。你知道的,我……” 南瑾瑥打断许清欢的话,不自禁伸手握住她的肩:“我不介意!我要的只是你!倘若你觉得我之前别有用心,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没有半分瑕疵。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绝不会将你推出去!我……” “对不起……”许清欢摇着头,挣开南瑾瑥的手,抬脚就往屋外跑去,抛下一句话:“你歇着罢!” 夜色很美,许清欢坐靠在屋前的老槐树下,呆呆地看着月光流动在槐花上,不知是槐花使得月光更皎洁了,还是月光让槐花看起来更清雅。 然而此时的她,却无暇欣赏这美景。 对于南瑾瑥,之前,她能狠心拒绝,伤害。可现在……对于一个能为她不顾性命的人,她如何再狠得下心肠? 可是为什么,此时她脑子里心里想着的却都是南峣暄?明明就是因为他,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的呀…… 她记得那次在南王府听到她外公户部尚书与南峣暄的谈话,通州!所以,此次,定不会是南瑾瑜,也不会是南瑾瑥,虽然他的嫌疑最大。 一想到,南峣暄不仅对阮瑶柔情相对,更不顾她的安危……她想,他此时定是与阮瑶在庭院品茶,或者在街市漫步吧? 想到这里,许清欢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了悲凉的弧度。 想着想着,许清欢阖上了眸子,靠着槐树,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在梦中。 一个红衣女子,姣好的面容,媚眼如丝,眼波潋滟。 一个木屋前,新起了一座墓冢,她似乎还能闻到新鲜的泥土的味道。 墓冢旁有一个小小的树苗,才只有膝盖那么高。 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只看到那个女子跪坐在墓前,面色戚哀。 一夕之间,青丝变白发。修长的手指抚在墓碑上,好似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眼中含情脉脉,无限柔情。 许清欢看见,那个女子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絮絮叨叨地好久好久。 那熔化的红烛,宛如女子的心头泪,青烟几缕,好似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单薄的身子。 墓前,摆着精致的点心和佳肴,在前面的是小巧的青铜铸的酒杯。 许清欢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酒,她不仅知道,还知道那盛着的是毒酒。 她看见红衣女子,素手端起青铜酒杯,望着墓碑,仰头一饮而尽,合眸那一刻,清泪淌下,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 她想阻止,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呆呆地看着女子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直直坠落,摔得遍体鳞伤,毫无生气…… “不要!!”许清欢惊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又是她? 许清欢擦拭着额头的汗,咽了好几口唾沫,润了润有些干疼的喉咙。强压下心中起伏的心绪。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女子跟她很是熟悉,见她伤心,自己也会跟着心痛。看着她倒下,会觉得心口压抑,难以呼吸。 而且……她跟自己,真的太像了。除了那她妩媚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身上突然一重,许清欢握着手里的被单,抬头:“凌峰?” 南瑾瑥笑了笑,温声开口:“我不再提那件事,我们好好相处可以吗?” 那件事,虽然未道明,但两人却是彼此能懂。 许清欢轻声地“嗯”了一声,低垂着头,倒像个做错事的学生,面对先生的谆谆教诲,惭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是在夏夜,若不注意还是会着凉的。”南瑾瑥蹲下,伸手替许清欢把被单扯了扯,“你方才又做噩梦了?” 又是一阵沉默。 “你若不想谈,就不说。不用强迫自己。” “我在梦里看见了一个人,跟我长得很像很像,但是……她死了。”许清欢慢慢地说,犹豫了一会儿,又添加到:“可我在花神会上,好像见到她了……” 65 同床共枕难安眠 接连两天,只要许清欢一入眠,就能梦见那个女子,以至于她都不能好生歇息,眼底浓重的乌青。 南瑾瑥看着她憔悴倦怠的容颜也是心疼不已,请来的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即便开了好几贴安神的药,也不见有任何好转,反而日渐严重。哪怕打个盹儿也能梦见。 许清欢趴在嘎吱嘎吱响的木桌上,一手撑着头,眉头蹙得极紧,一副恹恹的神情。 忽然太阳穴贴上一抹冰凉,在这燥热的夏日,很舒服。让她之前的倦怠,一扫而光。 “睡会儿。”未等许清欢抬头,耳畔便响起了南瑾瑥的温厚的声音,“我在。” 一句“我在”,让许清欢情不自禁鼻尖发酸。 你在,那他呢?他此时是不是正跟美人月下对酌? “凌峰。”许清欢侧过头,透过关不住风的破烂的房门望出去,月光将槐树的影子勾勒在门前的空地。“你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 南瑾瑥放在许清欢太阳穴的手指顿了顿,屋内一片寂静,偶尔传入一阵蛙鸣。 许久,南瑾瑥收回了手,将许清欢的青丝握在掌心,低头垂眸:“清欢以为我是为何?” “恩……”许清欢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其实,我觉得你并不是那么想要那个位置的。但……” “但我所有的行为却表现得我极其在乎,是么?”南瑾瑥将许清欢的长发挽起,从袖中取出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簪,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髻。 “嗯。”声音有些闷,夹杂着不少的疑惑。感觉到南瑾瑥的动作,许清欢抬手抚上发髻,仔细摸了摸,回头望着南瑾瑥,眼含讶异:“这是……?” 南瑾瑥唇角勾起浅笑,笑意直达眼底:“本欲送你作及笄之礼,不料后来突生变故。你生辰那日,你似乎还在生我的气,将我拒之门外,也未来得及予你。” 许清欢微怔,半晌,抬手取下金簪,塞回南瑾瑥手里,讪讪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簪子我不能收。”见南瑾瑥暗下的神情,许清欢又添加到:“先前我所有的首饰当给大夫和大娘才勉强换得这所住处,倘若叫他们看见,定会觉得我当时是假装可怜欺骗他们。” 许清欢低着头,懊恼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这都说的什么理由? 看着眼前着头,缴着手指的人儿,南瑾瑥心头长叹一声,指腹摩挲着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簪,最终将其收入袖中:“你说的有理。很晚了,歇息罢。” 许清欢望着床板,淡眉蹙成“川”字,咬着下唇,浓浓的担忧,还有几分烦躁。 “我会在你旁侧。”南瑾瑥上前握住许清欢的小手,温厚的声音似乎酵着蜜,很舒服。 屋内就只有一个床板,最开始是南瑾瑥躺着,许清欢靠在一旁照顾;后来南瑾瑥强制将许清欢抱上了床板,并说他去门口守着便可,让许清欢尽可安心歇着。 想到南瑾瑥身上的蛇毒还未尽除,身上的伤也还在恢复,尽管夏夜无寒意,但总归他是为她受的伤,如今也不好再让他受冻,便让南瑾瑥与她同挤床板。 她本对尘世的繁文缛节就没有多大概念,喜欢山上的自由自在。而能与许清欢同床共枕,虽然不会对她做什么,南瑾瑥几乎是欣然同意。 两人躺在不大不小的床板上,稍微动一动都能碰到对方。南瑾瑥合上桃花眼,将妩媚尽数掩藏。屏息静听许清欢的呼吸声,直到平稳,才缓缓侧过身,凝视着许清欢的容颜。 不知道许清欢梦见了什么,竟伸出小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唇瓣,看得南瑾瑥眼眸微红,呼吸一重。 南瑾瑥合眸深呼吸,许久才平复了心头的异动。 “别……不要……不要……”南瑾瑥刚缓过来,就见许清欢又蹙紧了眉头,脸上布满担忧和惊慌,还有一种无力感,不断地摇着头,着急得竟然眼角淌下泪痕。 “清欢……清欢……你醒醒!”南瑾瑥推了推许清欢,却不见她醒来,反而好似更痛苦了,他心疼地捧着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可不管他怎样的叫唤,许清欢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一般,怎么也不醒。南瑾瑥拧着眉,事情凝重。 自从她梦见那个女子,没有一次是能叫醒她的,只能等她自己惊醒……不是身体的问题,那究竟是何故? “不要!”许清欢惊坐而起,屋内的景象撞入瞳孔,她才长松一口气。 好似反应过来,她整个身子一软,南瑾瑥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 许清欢有些脱力地靠在南瑾瑥怀里,呼吸时长时短,似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这一夜,许清欢再也没有说睡,哪怕眼皮如山沉,也不敢再入眠。 南瑾瑥搂着她,跟她说了一夜的各地民俗,从北方的牧民,讲到南方的罗雪国风俗,又从东边大海的渔业,讲到西边荒漠的瓜果。声音温润,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尾音上扬。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曙光叫醒了山中的鸟儿,轻轻地唱起了晨歌。 低头望着最终敌不过困意,小脑袋正一点一点的许清欢,南瑾瑥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有怜惜,有心疼,有无奈,有担忧…… 他将许清欢抱起,跨过门槛,往荷塘方向走去。 在荷塘旁,南瑾瑥寻了一处低平的地势,将她轻轻放下,又折了几片荷叶,为她挡光。转身回屋,将那一条薄薄的被衾取来,给她盖上。 他记得,前日,许清欢在荷塘旁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时并未有做恶梦的异样。不知是巧合还是……南瑾瑥替她掖了掖被衾,抬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开,静静地看了半晌才起身回屋。 南瑾瑥回屋寻了一把刀,和一根木头,坐在门槛上,神情专注,不断地削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将近午时。南瑾瑥手上的东西好像已经做好,他的俊颜上浮着柔和的笑意。 远远地看到许清欢坐了起来,将东西收入袖中,立马扔下刀就往荷塘赶过去。 睡了一个美美的觉,许清欢惬意地伸了伸懒腰,仰着头,舒心地深吸一口气。 “醒啦?”见许清欢的气色好了许多,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弄了几分。手探进袖子,刚方才做了半天的东西掏出,还未来得及拿给许清欢,就见许清欢的脸色敛了起来。 许清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缓缓上前,慢慢地抬起手,拨开南瑾瑥,呆呆地望着前方某一处,许久之后才艰难吐出:“我刚才没有梦见她,可是我现在……看见她了……” 66 红衣女子名阿黛 惊恐渐渐浮上许清欢的瞳孔,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牵扯着线,挪着步子缓缓上前。 走到老槐树下,许清欢站定,微微扬起头,望着及腰墨发的女子,将她的容颜映进自己的眸子,轻轻蹙着眉,情不自禁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满脸疑惑:“你是谁?” 南瑾瑥神色凝重地上前,望着许清欢站在老槐树下,缓缓抬起她的手,在空中滞留,瞳孔定焦在一处。但是,他却什么也没看到。“清欢……” 突然许清欢侧过脸,目光越过他的肩,有些焦急地问:“你去哪儿?” “清欢!北如歌!”南瑾瑥握住许清欢的双肩,猛地摇晃,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南瑾瑥……”许清欢有些发懵地看着南瑾瑥,平时为了掩住身份,她都唤他凌峰的。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还轻轻地甩了甩头,好似在努力让自己情绪。 见许清欢恢复了状态,南瑾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项,紧紧地拥着她。 “凌峰?”感觉到南瑾瑥情绪的不对劲,许清欢虽然抬起了手,但最终却没有推开他,带着询问地轻唤了一声。 久久地,许清欢听见南瑾瑥闷闷的声音:“清欢,我的身体不要紧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许清欢怔愣了一番,想着这几日住在这里,一连好几日都无法安眠。而且,他们落崖已经太久,上面怕是变了天了。 她刚想说好,却听见一声柔柔地唤:“九儿……” 许清欢身体一僵,没有放下的手推开南瑾瑥,望见他身后的红衣女子朝着她粲然一笑。 她越过南瑾瑥,朝女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你是谁?你方才唤我什么?” “清欢……”南瑾瑥死死地握紧许清欢的手腕,却见她毫不相顾地挣扎开来,仿佛前方空荡荡的草地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着了魔一般地走过去。 “九儿啊……”那女子眉眼轻挑,说不出道不尽的媚态。伸出纤长的素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中又带着几分俏皮:“我嘛……我叫阿黛。” “阿黛……”许清欢垂眸重复低声呢喃。莫名的,觉得心窝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亲切感,带着春天的暖,温温的。 “啊!”阿黛一声惊呼,使得许清欢抬起头,见她倾城的容颜漾开幸福的笑容,她转过身飞快地跑开,一边跑一边跟她挥手:“我不跟你说了,云哥回来了!” “云哥?”许清欢微微偏头,思索了片刻。再抬眸,阿黛已经跑开,远远地,看到远处一个魁梧的男子,阿黛正笑着挽着他的胳膊。 距离太远,许清欢看不仔细他的长相,只觉得那魁梧的身躯也很是熟悉,却说不出来。 “清欢!!”随着自己被猛地一推,许清欢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视线中,不仅那男子,就阿黛也消失了。 只听见,远远地传来阿黛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九儿……别走,等等我。” 许清欢揉了揉眼,再望了望,那草地上别说人了,就连一个小动物也不曾有。青草被风理得很顺,没有丝毫被踩过的痕迹。 “清欢,你没事吧?”南瑾瑥紧张地握住许清欢的双肩,俯下身子,与许清欢对视,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许清欢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就走!”说着,南瑾瑥牵着许清欢就往出村的方向走。 还未走两步,就感觉身后的人儿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询问地唤了一声:“清欢?” 许清欢抽出自己的手,抿着唇看了南瑾瑥片刻,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他,小声问:“我们能不能多住几日?” “你……”南瑾瑥满脸不解地看着许清欢,随即沉下脸,细细地将许清欢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几遍。难道真是魔怔了? 许清欢何尝不知道南瑾瑥的担心,只是……阿黛和她口中的云哥,她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凌峰,我没事……真的。”她给了南瑾瑥一个安心的笑,极其坚定地摇头。 “那你……”南瑾瑥仍旧不放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总觉得怪异。如说许清欢做噩梦,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却是到了一入眠就噩梦的地步就显得不合理。何况他却没有任何异样。 而且,方才……许清欢的举止和反应,着实怪异。 “我没事。”许清欢突然敛起了神情,望着远处,那神情很是认真。南瑾瑥鲜少看见她这般神情。“我不愿走,不是受了魔怔,只是有些事,想确认一番。” 确认似的再看了许清欢一阵,南瑾瑥方才勉强落下心来,但仍旧忍不住添加:“倘若哪里不适,我们就走。” “恩。”许清欢含笑点了点头,应到:“好。” 看着许清欢难得舒心的笑容,南瑾瑥也心情极佳地勾起了薄唇。 这一刻,男俊女俏,嘴角含笑。夏风吹过,老槐树的花开得很好,阵阵幽香。阳光透过缝隙洒下的斑驳,像是绣在裙袍上的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片静好。 “对了。”南瑾瑥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摊手在许清欢跟前:“喏,送你的。” “这是……?”许清欢看着南瑾瑥掌心的木笄,讶异挑眉。 “既然金簪不能佩戴,我便给你做了一个。虽不及那珍贵,也不及那精巧,总不至于让你散着发髻。”说完,南瑾瑥轻轻地咳了一下,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许清欢带着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抚上木笄,确实很粗糙,不过木笄上刻了小小的“清欢”二字。许清欢的目光流转其上,鼻尖有些发酸。 当目光触及南瑾瑥食指上几道口子时,指尖停滞在其上方,有些心疼,却不敢去碰:“这……” 南瑾瑥有些狼狈地将木笄塞到许清欢手里,将手背到了身后,目光闪躲,讪讪地说:“平日里第一次动手,难免手拙。” “呵……”许清欢失笑,望着南瑾瑥,眼中闪动着晶莹:“其实,你一点都不像个王爷。” 许清欢轻轻摩挲了一下木笄上的“清欢”二字,抬手,穿过头发,用木笄轻松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墨发挽起,露出了小巧的耳朵,许清欢眉眼含笑,轻声地说:“南瑾瑥,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好多?” 67 不见其容真相貌 “你叫阿黛?” “对呀!” “他是云哥?” “是啊!” “那……”许清欢抿了抿唇,指了指自己,问:“我呢?” “九儿呀!” “你……”许清欢迟疑了一下,“先前见过我?” “不,我不认识你。”阿黛摇了摇头,望着远方那个魁梧的身影,媚眼含笑。“不过……我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不过……我认识你?许清欢蹙紧眉头,抓了抓后脑勺,思索了好久,也不曾想明白她的话。 “你为什么让我别走?你让我等你,是因为你也要跟我一起走吗?” 本来神情愉悦的阿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一僵,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但是并未言语。 阿黛不说话,神情悲伤,许清欢也不再追问。 两人并坐在老槐树下,不再交谈,阿黛望着远处的云哥,许清欢也顺着她的目光望着那个魁梧的身影。她想看清楚些,却发现,怎么也看不他的相貌。 最后,许清欢索性移开了目光,偏过头,望向另一处。恰好看见两个小孩,抬着一篮子的菜,站在门口望着屋内,小脸却布满恐惧。 许清欢唇角微勾,起身走过去,微微蹲下,双手撑着膝盖:“你好,我叫清欢。” 那个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儿,吞咽了一大口唾沫,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许清欢,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抖:“我……我……阿娘……阿娘……” “嗯?”许清欢偏了偏头,翘起嘴角,正等着他的后话。 “给你!”那孩子结结巴巴半天,最后将篮子往地上一搁,牵着同伴的手撒腿就跑。那速度,比兔子还窜得快。 许清欢伸手将篮子提了起来,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慌乱的脚步,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呢!”不知何时出来的南瑾瑥接过菜篮子,伸手轻轻敲了敲许清欢的额头,无奈摇头:“你可知他们为何那般害怕?” “知道啊……”许清欢耸耸肩,看着南瑾瑥满脸诧异,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向木屋:“至少比你知道得早。” 见南瑾瑥不动,许清欢顿住脚步回头,“愣着干什么?新鲜的蔬菜,正好不用愁晚膳了!” 南瑾瑥讷讷地提着一篮子菜走向许清欢,一边走一边听她说:“大娘和村里的人都挺好的。不过……村子里好像有不能住外村人的规矩。而这个木屋……据说邪性得很!村里几次准备拆了它,在荷塘旁边搭个小棚,但一旦有对屋子不怀好意的人靠近,那人,不出三日必得重病,轻则几月不好,重则几年只能在床榻度日。” 见许清欢坐在一旁择菜,南瑾瑥也撩起衣袍坐在旁侧,学着许清欢的模样择起来。见她熟练的动作,不由得挑眉:“你先前,常做这些?” “没有呀,只是小的时候……”这些日,与南瑾瑥在一起,他真心相待,又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呵护,谈话之间也自然了很多。但说到这里,许清欢突然顿住,仓促接过:“夜里饿得快,总是等大家睡着之后起来去厨房做点吃的。” 看着许清欢本来明媚的神情,在那顿住之后,一闪而过的尴尬,他知道后面的话,只是许清欢的搪塞,却并不打算拆穿她,轻笑一声:“小馋猫。” “哼……吃东西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许清欢鼓起腮帮子抗议,见南瑾瑥将空心菜最嫩的地方和叶子留下,其余的全扔了,横了他一眼:“还说我嘞!你看看你,多浪费。” 说着,许清欢将空心菜的空心节捡起来,放进盆子里洗了洗,一边洗一边说:“这个可以切成小丁,然后拌饭的。一会儿给你做,保准你喜欢!” “恩。好。”南瑾瑥颔首,看着许清欢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洗着菜。挽着袖口,如藕的胳膊露在外头,一双素白的手泡在清水里,更加细嫩白皙。垂头之际,落下一绺头发,娇媚而柔美。 许清欢侧了侧头,反复几次,最后嘟了嘟嘴,“凌峰,你帮我把头发撩一撩吧。” “好。”南瑾瑥伸出手,将她的青丝绕在指间,然后别到她的耳后。他感觉一抹温柔顺着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他心口。 “谢谢。”许清欢抬头朝他笑了笑,刚欲低头继续,却见她动作停下。 不仅未低下头,反而站了起来,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视线越过南瑾瑥,眯着眼睛,望着屋外,好似在确认什么。 南瑾瑥回头,见一片空旷,再看许清欢认真而疑惑的神情,他知道,许清欢又看到了。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 起先他是很担忧的,但后来见她并无异议,且睡觉也不做噩梦了,也便信了她了。 “怎么了?是阿黛么?”南瑾瑥也起身,轻声地问,不知是担心惊了许清欢,还是吓到阿黛,故意压低了几分声音。 许清欢摇摇头,伸手拨开有些挡住她视线的南瑾瑥,感觉他往旁边挪了两步之后,就再也没动过。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眼中蓄着关心的南瑾瑥,解释到:“不是,是云哥。我总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总觉得他很熟悉,我应该也见过他。” “他在干什么?” “劈柴。”外袍脱下,拴在腰间,手拿着斧头,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柴一下子就被劈成了两半。肩部和腰间的肌肉紧绷着,汗水打湿里衣,贴着肌肉,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 “要不你上前去仔细瞧瞧?”南瑾瑥见许清欢一直迟疑不前,以为她还是有些害怕的,手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小手,轻轻用了用力:“别担心,我陪你去。” 许清欢讶异抬头看了南瑾瑥一眼,她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有睁开,朝南瑾瑥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我看不见的。” 见南瑾瑥疑惑,她解释到:“就像先前,我只能在梦中见到阿黛;后来看见她,却听不见她的声音;到现在我才能与她交谈。而云哥,我从一开始都未曾看清过他的相貌。” “总会看清的。”南瑾瑥望着空荡荡的门外流动着阳光,温厚的声音似一只手,轻轻地抚平许清欢的焦躁:“大概差的就是时间而已,也许明天就可以了。” 68 实实在在存在过 “还看?吃饭了……”见许清欢立于门口,手抚着门畔,望着院外,脸上浮起羡慕的神情。南瑾瑥无奈地抬手推了推她的小脑袋。 “哦哦,好。”许清欢嘴角仍含桀桀笑意,望着远处点点头,突然敛起神情:“吃饭?” 许清欢回过头,望着南瑾瑥。 南瑾瑥俊眉一挑,牵起许清欢的手,拉着她在屋内仅有的唯一的还嘎吱响的木桌前,手一摊。 许清欢望着桌上的凉拌黄瓜,清炒丝瓜,还兼带一锅酸菜鱼,讶异地看向南瑾瑥:“你做的?” 南瑾瑥下巴微扬,轻哼一声。 “呵……”看着南瑾瑥有些骄傲的神情,许清欢忍不住捂着嘴轻笑。 南瑾瑥也不恼,拉着她坐下,夹了一块鱼放到许清欢碗里:“尝尝。” 许清欢也不客气,夹起鱼块咬了一大口,刚笑着点点头,立马就蹙起了眉。 “怎么了?很难吃?”南瑾瑥紧张地看着许清欢,神情忐忑。 许清欢轻轻地抿着,不看南瑾瑥,也不说话,好久好久,在桌角吐出几根刺,然后才朝南瑾瑥竖起大拇指:“不错。比我第一次做好多了!我第一次可是就着鱼直接扔进锅里熬了汤呢!” 面对许清欢毫不吝啬的夸奖,南瑾瑥反倒高兴不起来了,将筷子搁在桌上,盯着那锅鱼沉默了。 “怎么了?” 南瑾瑥不语,许久之后,才见他重新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在碗里仔仔细细地把鱼刺挑了干净,然后将鱼放进许清欢的碗里:“再试试?” 对于南瑾瑥这一动作,许清欢的回答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啊?啊……哦。” 她夹起鱼肉,放进嘴里,完全不用嚼,一过舌头就咽下喉咙。说实话,许清欢这一刻是有些无措的,她不知道南瑾瑥有没有发现,但她自己发现了,她的脸有些热热的,耳朵还有点发烫的感觉。 “这样好多了吧?”南瑾瑥执着筷子的手撑着下巴,认真地问到。 那认真的神情看在许清欢眼里,滑嫩的鱼肉如鲠在喉。南瑾瑥是谁?含着金汤匙出生说的就是他了,自小仆人婢子拥着护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让做饭为人挑鱼刺,就是自己吃,怕都是厨师已经处理过了吧? “还是不行吗?”南瑾瑥面露苦恼。 “好吃的。”许清欢闷闷地解释,然后将鱼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有些尴尬地闷头扒了一口米饭,偏过头假装在看外头。 南瑾瑥夹起鱼,慢条斯理地吃了着。看着许清欢呆呆地望着外面,都忘记了吃饭,失笑问:“又看见什么了?这么出神?” “啊?”许清欢讶异回头,见南瑾瑥望着她,又指了指外面,虽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大概猜度想了一番:“哦。阿黛在为云哥跳舞呢……好漂亮。”说话间,眼睛发亮:“要是我也会就好了……” 闻言,南瑾瑥想起那日在花月楼远观许清欢那惊鸿一舞,又听她如今这般言语,眼底疑惑浮现。 许清欢并不知此时南瑾瑥的想法,自顾自地吃了一大碗饭,才搁筷。 一晃,夕阳就西下。 晚膳是许清欢做的,两人吃完之后,在老槐树下乘了乘凉。待一个转身,许清欢拉住了回房的南瑾瑥。 “怎么了?”南瑾瑥疑惑询问。 “阿黛和云哥成亲了。”许清欢望着屋内,眼含笑意,小脸柔美。 她看见屋内红烛红帐,阿黛坐下床榻,头顶盖着喜帕。虽然许清欢看不见她的脸,但就是肯定,她就是阿黛。云哥挺拔的身形穿着喜服,倒少了几分蛮气,多了几分英朗。 “成亲?”南瑾瑥在心里将许清欢所说过的片段细细组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底有几分不安。 “对啊……”许清欢笑着点头,突然激动地抓着南瑾瑥的手臂,“要揭喜帕了!!” 南瑾瑥望着许清欢眼若星辰,笑靥如花。心头酥酥麻麻的。“嗯。” 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那个叫阿黛的女子,只是想更了解许清欢一些罢了。 “哎……”刚刚还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的许清欢,一下子脸就沉了下来,还带着着急地冲进了屋。 在南瑾瑥眼里,就见她一进门就伸手好似要去拉什么东西,却好像没有拉住,很着急,很生气。若此时有个人在这里,定是以为许清欢中了邪。 “清欢……”南瑾瑥担忧上前拉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在南瑾瑥怀里,许清欢安静片刻,正当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时,许清欢就推开了他,坐到床板上,侧对着一面,掏出丝帕在空中擦了擦,然后状似将一人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手。神色凝重又有些心疼。 直到天方鱼肚白,许清欢才跨出门槛。 一直守在门口的南瑾瑥,一见着她,就迎了上去,关心的问到:“还好吧?” 许清欢摇摇头,回头望了屋内一眼,语气沉重:“云哥被抓走了。阿黛哭了一夜,她很难受。” “抓走?”南瑾瑥拧着眉,“你是说,你除了阿黛,云哥,你还能看见其他的人?” 许清欢点头。 南瑾瑥不知道她点头是指回答他的抓走,还是后面那个问题。见她脸色不太好,只好慢慢问:“为什么会被抓走?” “说是起了战事,要去参军。” “清欢。”南瑾瑥沉默了一小会儿,望着她,缓缓地吐字:“你觉得,你看到的阿黛和云哥是实实在在的,还是类似于幻境中的?” 许清欢一怔愣,望了望南瑾瑥,又回望了屋内一眼:“实实在在的。” 南瑾瑥脸色一僵,心道,不管如何,得带她离开。却有听见她又吐了几个字:“存在过的。” “存在过?你是说……” “对。”许清欢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映着南瑾瑥邪肆的俊颜,声音中正:“我知道,你还是担心我中了魔。但是我确确实实看得见,也能与她说话,还能触碰得到。我也知道这一切很难解释,但她们的确是真真正正存在过。也许……” “也许……”说着。许清欢有些激动,想要跟南瑾瑥解释,但却发现自己也无法说清,抬手抱着头,极其苦恼。“我……” 南瑾瑥看着眼前这张皱着的小脸,心下一叹,手抬起,手刀落下,许清欢软在怀里。 69 饮鸩为君赴黄泉 寅时,夜与日交替之际。 许清欢懒懒地掀开眼皮,一张放大的俊脸撞进她的视线,一下子,她就清醒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南瑾瑥,心突然就乱了节律。南瑾瑥的鼻梁很挺,睫毛密密长长,许清欢在想,若是此时有把剪子,这样一剪子下来,定是整整齐齐。 不知是不是睡觉的缘故,他的眉毛一边比较乱,许清欢抬起手,指尖轻触到他的眉毛,想要替他抹顺,却在下一秒,南瑾瑥睁开了眼睛。 眼中一片清明,带着一丝戏谑与笑意,并未有其他动作,就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许清欢,似乎是要将她望进心里。 “你……我……那……”许清欢猛地缩回手,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讲,最终“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望着以手撑头,侧躺着的,正脉脉望着她的南瑾瑥,一下子就红了脸。懊恼地别过脸去,咬了咬舌头。 反观南瑾瑥倒是一片泰然,慢条斯理地坐起来,慢条斯理地下床,慢条斯理地套好外袍,慢条斯理地跨出门槛。因为许清欢别开了脸,所以没有看到南瑾瑥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挂着明媚的笑意。 许清欢坐在床头,纠结了许久,才缓缓地从屋子挪到厨房,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见南瑾瑥挽着袖子,正在搅着锅里的粥。 望着他日渐娴熟的动作,许清欢有一瞬间怔愣。只是短短数日,一个奴仆拥护的王爷,现却已会洗手作羹汤。天微微亮,许清欢望着他,仿佛身上带着微弱的光晕。 “又看见谁了?”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动作的南瑾瑥,转过身面对着许清欢,反手撑在灶台,嘴角浅笑,媚眼轻勾。 他其实知道许清欢在看他。因为,她的神情不一样。他看阿黛,看云哥,看他的神情都不一样,他已经能完全区分开。 “啊?”许清欢被南瑾瑥这一问,先是一惊,后是微红了耳朵,抿了抿唇,鼓了鼓腮帮子,眼神飘忽:“我在看你有没有把粥做糊。” “哦。放心好了,定是不会吃坏肚子的。”明知道许清欢说的是假话,南瑾瑥却仍旧顺着话接了下去。 许清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恩”了一声。 阳光悄悄漫过门槛,光与影在门前织起了地毯。 “她……还好吗?”这几日,许清欢一直坐在门槛,满脸担忧地望着老槐树下,南瑾瑥知道,她在担心阿黛。 许清欢满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南瑾瑥点点头,没有继续说,反而开口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恩?”许清欢回过头,神情有些诧异,带着一点迷茫。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十来天。想来他们是不会找来了,我们得自己回去。” 南瑾瑥这么说,许清欢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老槐树的目光黯然了下来。 “不管她是否存在过,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可能在这里跟一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人耗一辈子。”南瑾瑥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不轻不重地敲击在许清欢心里。 许清欢垂下眼睑,动了动嘴唇:“可是她的手都流血了,好像也听不见我说话了,我很担心她。” “血?”南瑾瑥皱眉:“她听不见你说话了?” “是呀……自从云哥被抓走之后,阿黛就没日没夜地做衣做鞋,就是十指被扎得满是针眼,但她却好像并没有感觉一样。她就坐在那槐树下呀,望着村口,一针一线不知疲倦地缝补……” 许清欢闷闷地说:“而且……我也碰不到她了。我现在有些迷茫了,究竟是她是透明的,还是我是透明的?究竟是她不存在,还是我不存在……” “北如歌!!”南瑾瑥的声音徒然阴沉下来,一把握住许清欢的肩,加了好几分力气,疼得许清欢都不由得蹙起了淡眉。 “凌峰……疼……”许清欢咬着牙,挺着头疼,望着一脸森冷的南瑾瑥,心中升腾起一种陌生的害怕。“南瑾瑥……!” “疼?”南瑾瑥依旧阴沉着脸,薄唇轻启,久久吐出:“知道疼了?” 许清欢蹙着眉,挣扎着,不明南瑾瑥为何突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松手!” “知道疼,就说明,你是存在的!你看清楚,我是南瑾瑥,你是北如歌,我们现在活着!”南瑾瑥并非放开许清欢,说话间怒气更甚:“我不准你有那种念头!” “好……好……你先放开……” 见许清欢连连点头,还有那清澈的眸子似乎在向他一再保证,南瑾瑥的脸色才缓和过来,慢慢减了力道,松开了她的肩。 许清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南瑾瑥,抬手轻轻地揉了揉肩膀,想说什么,却最终又吞了回去。 之后,许清欢就坐在门口望着老槐树下空荡荡的院子,一坐就是一整天。南瑾瑥也不再劝说她,只是在他沉下脸的时候,许清欢会乖乖地进屋吃饭,洗漱,就寝。 一晃又过了好几日。 这日,南瑾瑥也坐在门槛上,许清欢突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布满了恐惧。她抬脚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立马顿住。双手垂在两侧,握着拳,指节泛白。 “清欢……你……”南瑾瑥也看出她的异样,担忧地上前,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做好随时抱住她的准备。 只是这次,许清欢没有再动,就这么站在原地,嘴唇抿成直线,双眼一点点变红,最后,眼中翻滚的泪花凝聚,夺眶而出。 老槐树下的墓冢,血色嫁衣的阿黛,香烛酒祭,青丝白发,含笑饮鸩。 尘归尘,土归土。 一阵风起,青冢,红衣,香烛,鸩酒,宛如云烟,风过无痕。 她哽着声音,艰难吐出:“青丝白发添新冢,饮鸩为君赴黄泉。” “什么?”南瑾瑥闻言,手上不禁一松。 “九儿,你带我去见她吧……折你最爱的那串槐花,挂于腰间。我随你,回家……”空灵的声音响起,久久回荡在老槐树下。 这一次,南瑾瑥也听到了。他满脸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清欢,见她点点头,方才相信,他……确实听到了。 这声音,很柔,很媚,能酥到人骨子里;这声音,很戚,很悲,凉到人心最深处。 南瑾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捏了捏手,感觉像是要被冻住。 与此同时,院门外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九儿……” 70 情真意线鸳鸯枕 许清欢闻声回头,只见院门口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袭青衫,血迹斑斑。心中一紧,但见他面色如常,心道,也是,谁能伤得了他?也只有她,瞎担心。 “九儿。”南峣暄大步上前,一把将许清欢揽入怀中。 扑面而来的腥味儿让许清欢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呕吐,她感觉到南峣暄抱着她,在轻轻地颤抖。许久,他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那鲜少神情的脸上,如同五味杂陈,久久地,随着气流呢喃:“你没事……还好……” 一句话,让许清欢一下子就丢盔卸甲。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轻而易举让她红了眼眶。 他还来作甚?不是该抱着他的美人,饮酒作乐么?还来寻她做什?反正他已有人相伴,索性让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许清欢气愤地想。 “王爷。”中正的声音从南峣暄身后传来,许清欢偏过头望去,只一眼,人就呆愣住了。 她看着云战从院外走进来,由远及近,恰好方才模糊的视线,渐缓清晰,魁梧的身影愈渐离得近了,跟那个模糊的,同样魁梧的身影重叠,最终,清晰了一张脸,英气逼人,加上侧脸上斜长的刀疤,又显得有些骇人。 许清欢满脸震惊地望着云战,一瞬间不知如何反应。 “九儿……”南峣暄的再一声唤,才拉回了她的思绪。他伸手牵住许清欢的手,柔夷在掌心,南峣暄的一颗焦躁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不自觉之间,凝重的神色也已消散。 许清欢动了动手,挣扎开来。一是因为她心中对南峣暄还有气,二是因为……云战。 握空的大掌,南峣暄怔怔地再次握了握手,仍旧空落落。他望着小手抽离的许清欢,朝南瑾瑥走去,拧起了眉。 许清欢走上前,站在南瑾瑥和云战跟前,蹙着眉,一脸凝重地将云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北小姐?”许是被许清欢看得有些不自在,云战开口询问。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许清欢望着云战,轻声地问。“一夜白头,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情真意线绣不尽鸳鸯枕……” 许清欢的话说得很小声,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飘着,落在云战的耳里,飘到他的心上。却在着陆的那一刻,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强压下心里的异样,用最平常的语气问:“什么?” 许清欢不再说方才的话,好像那些话并非出自她口,反而仰起头,望着满树白瑕问运政:“云将军,觉得这槐花美吗?” 云战闻言,下意识抬头,幽香扑鼻,沁人心脾。但不知道是他的缘故,还是为何,这静好的美景,看在他眼里,却悲伤得让人心疼。 云战左手握着腰间的配剑,仰着头,似在认真地将槐花看进心里。老槐树上的槐花开得很烂,风吹过,像是白色的帘子,轻轻摇曳着。 树下的人,阳刚英气;树上的花,柔美白瑕。一柔一刚,异样的和谐。 突然,一串槐花落下。槐花落在云战的额头,顺着他的脸滚落而下,在他的唇边一触而过,然后落下…… 云战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摊出满是老茧的手,接住槐花。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完好的槐花,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方才那一触碰,恰似一抹柔软,冰凉中带着芳馨,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荡漾。 望着出神的云战,许清欢有那么几分笃定,伸手从他手里拿走那串槐花:“云将军如何知道如歌想要摘一串槐花呢?” 手中的轻盈感消失,云战回过神,看着许清欢手捧着那串槐花,心中却是一痛。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朝许清欢和南瑾瑥一拱手:“两位受苦了。” “启程罢!”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的南峣暄,伸手拉过许清欢,转身就出了院子。 南瑾瑥站在原地,望着许清欢被拉扯着有些踉跄磕绊的身影,和南峣暄握住她小手的大掌,眸色暗沉,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感觉到南峣暄有些生气,但许清欢也并不打算认错服软,就任由他拉着自己前行。 到了山洞脚下,南峣暄松开她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到她的肩,然后又往下,环住她的腰,揽在怀里,脚尖轻点,许清欢感觉到耳旁有风声,她侧过头,看见往下移的景物。 当景物静止,许清欢知道这是到洞口了,她微微挣扎,表达着心中的情绪。得来的却是腰间收得更紧的臂膀,和耳畔的低沉:“别动。” “我自己走。”许清欢闷闷地开口。她才不要他抱呢,反正他心里想着的另有其人,干嘛还来找她?干嘛还要抱她? “脏。”音落,南峣暄再也没有开口。 许清欢怔了怔,眼前一黑,然后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混合着蛇的腥味席卷而来。胃中一阵翻滚,她偏过头,反呕了好几下。 呕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感觉头一阵眩晕。想大口呼吸,却被这难闻的气息呛得越加难受,突然,额间一抹温凉,“再忍忍。” 许清欢身体一僵,刚刚那是……她抬头,却因为这洞中无光,什么也看不到,倒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直跳。为了掩饰尴尬,她咳嗽了一声,弱弱开口:“有蛇。” “已经没有了。”尾音上扬,与之前不同,有些愉悦。 许清欢才恍然,原来南峣暄身上的血迹,是这满洞的乱蛇的……难怪,这冲天的血腥味儿。他是为了她,屠了满洞的蛇吗?她落崖的这段日子,他……有担心她吗? 过了好久,隐约的水声愈渐清晰,响亮。走到洞口,一下子敞亮开来,许清欢还有些不能适应,合上了双眸,适应一下明暗的变化。 等她再次睁开眼,人已经到了悬崖上。 “到了。”许清欢故意伴着小脸,鼓着腮帮子,不理去看南峣暄。 南峣暄垂眸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小脾气,又想气又想笑,他在外头担心的就差把这山给移了,她倒好,在里头过着惬意的小日子。如今还与他置上了气! 不过转念一想,罢了,只要她还在就好……能与他置气也好…… 良久,南峣暄没有反应,许清欢挣开他的怀抱,跳了下来。 刚站稳,扯了扯衣裙,发现她挂在腰间的槐花不见了,她仔细翻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直到她不小心扯了扯腰带,发现那锃亮的软剑上不知何时印上了一串槐花…… 她的手指抚上脉络,冰冰凉凉,一丝温热顺着指尖蔓延到她的心口,耳畔回响起一声柔柔的轻唤:“九儿……” 71 锦儿馥儿生隔阂 没有马车,许清欢被南峣暄圈在怀里,坐在马背上,颠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几次仰起头,蹙紧淡眉,瞪着他表示自己的不满,可是南峣暄仿佛根本看不见一般,不仅没有照顾她,反而一抖缰绳,扬手一挥鞭,马儿跑得更快了。 这一路,跨马加鞭行了两日。 望着城门上,通州城三个字时,本来被颠得只想睡的许清欢一下子来的精神。她再次抬头望了望南峣暄,入眼的,只有他刚毅的下巴。 许清欢怀揣着满心的疑惑,周遭的景致快速地往后移动,直到在一家三层楼的客栈前停下。南峣暄将被颠得犯晕的她抱下马,刚站稳,身后一个人就扑了上前,弄得她一个趔趄:“小姐!” “清影。”许清欢握住她的手,转过身,见一向冷脸的舞清影,双眼通红。 “你没事……”说着,舞清影眼睛一眨,眼泪就滚落而出,抽了抽鼻子,绷紧了脸色。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许清欢搂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地说。 舞清影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闷声摇着头。 “没事了。不会再又事了。”许清欢柔声地保证,将舞清影从怀里拉出来,伸出小手,轻轻地擦拭舞清影眼角的泪痕。 “你若还不回来,我便当真拉不住她,只得随着一起跳崖寻你去了。” 听到这声音,许清欢侧头望去,见北如深一袭宝蓝色长袍,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微翘,眼中含泪。 “哥哥。”许清欢知道,北如深是当真关心着她的,听他这话,她便知舞清影能不跳下那悬崖,怕都是因为他拦着了。“谢谢。” “回来就好。”北如深轻轻点头,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大的动作。在外人眼里,亲兄妹,还不似主仆情谊深。然而,他那眼底浓重的乌青就能看得出,这些日子他睡得并不好。 “呀!公子,您受伤了?”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阵脂粉香带过。 许清欢顺着转过身,只见阮瑶一脸担忧,那一剪秋波满是心疼,纤纤素手攀上南峣暄的胸膛。 这一路,也不知道南峣暄在急什么,除了停下进食,几乎没有停歇过。这一身血腥青衫,他硬是穿到了现在。 南峣暄站在原地,没有躲,抬手拍了拍他的坐骑,开口:“无事,不是我的血。”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阮瑶垂下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突然又扬起脸,望着南峣暄,“公子一路累着了罢?阮瑶这就去替公子准备热水。” 闻言,许清欢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很沉,很不舒服。她心里期待着,期待着南峣暄拒绝,却见他颔首,应了一声,“嗯。” 一瞬间,许清欢的小脸垮了下来,扯了扯嘴角。 “还不去帮北小姐准备热水,糕点、清茶和膳食?”萧锦冷冷地望了一眼阮瑶,横了一眼萧逸给她留下的护卫。转脸看向许清欢又是平日里的温婉,“九儿,我们先去歇着。” “好。”面对萧锦的关心,许清欢勉强撑起一丝笑意,点点头。忽然想起了南瑾瑥,叫住了他:“你身上的伤虽已无大碍,还是叫个大夫好生瞧一番的好。” “有劳北小姐挂心。”南瑾瑥朝许清欢颔首,淡漠而疏离,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已转身进了客栈。 看着南瑾瑥高挑的背影,许清欢满脸错愕。 “九儿?” “恩?”许清欢回过神,对上萧锦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故意将手放在了肚子上:“不是说去歇着吗?走吧!我都快饿死了……” “呵呵……放心吧。吃的喝的定是你最喜欢的。”萧锦也不顾许清欢此时身上的异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与她一同上了楼。 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许清欢美美坐在桌前,一手撑着小脑袋,一手拿着筷子,不断地往嘴里送吃的。往屋内扫了一圈,模模糊糊地问:“馥儿呢?” “你说她呀?估计同天涯兄一起出去了。”萧锦提起茶壶给许清欢的茶杯重新斟满茶,递给她。 许清欢接过茶,喝了一大口:“天涯兄?叶泽华?” 萧锦点头,看了看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的食物,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句“再送一份蟹黄小饺儿和糖蒸酥酪上来”然后才坐回许清欢身边。 见许清欢满脸疑惑地望着她,解释到:“先前你落崖之时。云容裳陷入危险,天涯兄替她挡了刀,差点左臂没被卸了。大夫说,也只是留着手臂而已,并无多大用处。” “这般严重?”许清欢一听,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叶尚成就叶泽华和叶泽韵两个孩子,等于说叶家的香火就靠叶泽华了,这么整一出的话……许清欢咬着筷子,一脸凝重。 “嗯。不过天涯兄倒是心胸挺开阔,倒与从前无差。”萧锦见许清欢咬着筷子出神,轻轻摇头,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一个如意卷,“不过倒是有一件事稀奇,天涯兄左臂受伤,云容裳却痛得面色苍白,额头直冒汗珠,几乎昏死过去。” 听萧锦的话,许清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如何说法?难道他俩有什么关系?自从经历了阿黛的事,许清欢对于很多事,总会想到这一世之外。 “云容裳……”许清欢将那个如意卷夹起,塞进嘴里,望着萧锦,“锦儿,你……” 先前,她们在一起,她还亲昵地叫云容裳馥儿的。 萧锦面对许清欢,什么都实言相告。“她一点儿都不关心你!还说什么你对她最好了……哼!我看啊,就是瞎说!” 说道云容裳,萧锦就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她救回那个女的,哪里会出这么多事情!还害得你去遭这么一趟罪!还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定要叫人好生教训她!” “我说都是因为那个女的,云容裳还与我拍桌子,吼我来着。怎不见她这般关心你!”萧锦的胸脯一起一伏,看来她当真是气得不行。“你真是白对她那么好了!你都不知道,那个女的,真是不知羞耻,若不是南王出去寻你,恐怕她恨不得像那些个楼里的女子一样睡到南王厢房里去!” 总归,萧锦受的教育是知书达理,哪怕她已经气得哆嗦,也最多只能说出这么写话来。 许清欢感动地拍了拍萧锦的肩,“好了……别气了。” “我怎能不气!你处处想着她,念着她,照顾着她,可是她呢?她……” “好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就算馥儿不救阮瑶,这些事还是会发生的。此事怪不得她。” 闻言,萧锦气愤的神情一下子僵住,敛起神情,抓着许清欢的手,压着声音:“你是说……?” 72 兜兜转转江流阁 用过膳食,许清欢锁在被窝里睡了一下午,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手摸了摸肚子,一手揉了揉眼睛,下了楼。 对于归来的许清欢,舞清影几乎是寸步不离,但比起之前,对许清欢更是顺从,也不问她下楼干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在厨房捯饬了些吃的填了填五脏庙,然后又慢悠悠地拉着上楼。 “清欢……”方青霖似乎就等着许清欢的回来,在她快到的时候,拉开了房门。 许清欢的脚步一顿,拉着舞清影的手也没有松开,目不斜视,并不言语。 “你……”方青霖仍旧是那一袭灰袍,似乎与当初一样,但许清欢知道,从她踏出无虚阁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他张了张嘴,又合上,犹豫好一会儿才再开口:“还好吗?” “尚好。” “清欢,你……” “方大哥。”许清欢侧过脸,看着方青霖,她发现,方青霖的气色比以前更差了。“谢谢你的挂心。我没事,真的。” “你当真不打算离开吗?” 面对方青霖的再一次询问,许清欢哑然。她没有回答,而是淡淡丢下一句“你气色不好,多保重身体”便迈开了脚步。 方青霖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许清欢越来越远的背影,他知道,为了他想做的事,终究有负老阁主重托。而这个单纯的姑娘,被他推进了沼泽,满身淤泥,愈陷愈深,已无法自拔。 舞清影跟着许清欢回了房,一进门就见许清欢趴在了桌上,双手垫在下巴底下,眉心蹙紧。她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嗯?”许清欢呆呆地望着眼前木桌上的花纹。 一声回应之后,许久没有声音,许清欢抬眼,触目就是舞清影满脸的纠结,不由得唇角轻勾:“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走不走?” “是。”既然许清欢都开口,舞清影也纠结了,坦然承认。然后带着几分小心地问:“你走吗?” 许清欢看了看舞清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花纹,撇了撇嘴,没有作答。 她要走吗?她也不知道。 “小姐。你究竟在在意什么?先是方青霖,后是北如歌,你真心相付,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即便你什么也不曾想要,可总归不能加害于你吧?定远侯府内,你觉得南崔乐当真是真的疼爱你么?哪怕夫人宠你,也只当你是北如歌罢了!”一次又一次,她眼睁睁看着许清欢受难,她答应过前辈不能拦着许清欢,但…… “除了你哥哥,试问还有谁待你真的那般好?我不知你与南王是何关心,但他对你的好是带着毒的,如果能早日抽身,何必饮鸩止渴!南瑾瑜和南瑾瑥对你几分真几分假,谁能分得清?何况已经一年多,经历这么多事,大家都已经与原先不同了。我不管他们要的东西如何,我只想你好好的!” 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跟当初不一样了,每一个人,包括萧锦,就在这么一段时间的经历,也变了不少。从当初的不谙世事,到也懂得谁有心,谁无意…… 萧锦说她也变了,萧锦说,当初在别苑的时候,她是快乐的。一别再见,萧锦几乎没有再见过她那样开心地笑过了…… 时间已经溜走,不管当初多么单纯,在这大染缸里过一趟,哪里还分得清什么颜色? “没有呀……清影你就没有变啊……”许清欢暗下了神色,呢喃着。也不知她黯下的心是为谁。 “小姐!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敲门声打断。 舞清影拉开房门,看见门口的北如歌,神色明显冷了好几度:“有何贵干?” 北如歌望了望里头,沙哑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想见见她。” “清影,你去歇着吧。” 舞清影回头望着许清欢,不愿离开,直到许清欢抬了抬下巴,又冷冷瞥了北如歌几眼,才跨出房间。 从舞清影与她擦身而过起,北如歌就一直低垂着头,直到门被带上,才缓缓抬起头来:“姐姐。” 她的声音沙哑,许清欢每一次听,都觉得心口火烧火燎地疼。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抬手拎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坐吧。” 北如歌将茶杯捧在手心,低头垂眸,缓缓转动,室内一片寂静。很久以后,才听到难听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救我?” “姐姐救妹妹,需要为什么吗?”许清欢的语气有些随意。 “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说是因为我们是姐妹。那性命呢?我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反而总是置你于危险之地,你却舍命也要救我,仅仅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吗?” “那你觉得呢?”许清欢以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茶杯,放在唇边,轻啄一口。 “我……”北如歌咬着下唇,面色极是纠结,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看着北如歌的模样,许清欢有些出神,许久,搁下茶杯,轻咳一声:“如歌。” 北如歌应声抬头,一双眸子望着她。 四目相对,许清欢缓缓吐出,声音中带着几分担忧:“如果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 “你要走么?”北如歌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又挽起一抹柔柔的笑:“也好。” 许清欢静静地望着她,烛火跳跃,心道,那瘦削的肩,能撑起多少担子?抿唇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却是:“通州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么?” 北如歌怔愣半晌,像是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开口:“是。这知府大人的罪已经查明,且已将他收押入监。只是……” 北如歌停顿了,抿着唇又是一阵沉默,见许清欢也不开口说话,静静地坐着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但是,据消息,璇城那边,叶尚成先我们一步,撤了刑部尚书的职位,然后新提拔了一个人。” “谁的?”许清欢问。 “不知。”北如歌摇摇头,“我们查到的消息是,他只是个寒门子弟,但却似乎有人为他铺着路。虽然进得并不快,但是官途却异常平坦。可是以叶尚成的猜疑,他也不会提拔不可信且信不过之人。” 许清欢的手指摩挲在茶杯边缘,寒门子弟,官途平坦,叶尚成……这连在一起,说不通啊……“不是你们的人?” “定然不是,不然我们还查什么?” “那……南王?” 北如歌先一愣,然后又是摇头。“这没有道理,如果说南王要刑部尚书之位,早在先前就安排他的人了。而且南王的性子淡漠,虽然谨慎着,但他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心。” 许清欢挑眉,心道,那倒未必……突然灵光一闪:“那人可是学富五车?诗词棋画可拿手?” “嗯……也不都拿手,不过……唯词作得极不错,曾多次挂江流阁作词开题榜首。他也是因此得到赏识,步入仕途的。” 江流阁?许清欢轻轻眯起了眼,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垂眸深思。 章节不满两千字 今天小禾加班,十点过才回到家,吃了个饭,就已经很晚了。 小禾顶着瞌睡努力码字,可是却只码出来一千多,想着先传上来的,无奈上架后最少要两千字…… 所以……只能写个公告解释一下了。明天小禾会把今天的补上来。 明明读者就少,小禾还作,真是该挨打…… 悔过去…… 73 身如浮萍若飘零 “清欢!”早上一下楼,云容裳扑了上了,拉着许清欢转了几圈,然后一把抱住许清欢,头埋在许清欢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昨天回来,见你睡下,不想叫你,不然我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真是担心死我了!” “是么?”萧锦面色有些冷,将许清欢从云容裳怀里拉了出来。 “你干嘛?”云容裳不满地瞪了萧锦一眼,挽住许清欢的胳膊,“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是清欢受到伤害我也不愿意,你为什么就突然这么不待见我?!” 萧锦瞥了一眼坐在靠楼梯处桌前的南峣暄,和站在他身旁替他布菜的阮瑶:“如果你不承认,我一辈子都不待见你!” “救人哪里还分谁,还分为什么呀?救了就是救了,你干嘛非要把事情扯到其他人身上?”云容裳满脸不理解,而且有些生气,毕竟阮瑶是她救回来的,她一直以这件事自豪的。 “都说跟你说不通了!”萧锦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就上了楼。 云容裳望着萧锦的背影,一下子就焉了下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望着云容裳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样,许清欢失笑:“你既然想跟锦儿和好,干嘛还跟她吵?” “我这……”云容裳郁闷地撇着嘴,“她老说我笨,说什么救不该救的人,做不该做的事,好像所有的事情我都做得不对一样!我哪里做错了嘛!” 说完,云容裳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萧锦的背影,小声地话说:“可是……就算我做得不对,她也不用真不理我嘛!” “呵呵……”许清欢忍俊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道:终究还是有的人,有的事是没有变的。 “嘶……”突然,云容裳倒吸一口气,一手按住了肩,面色痛苦。 “怎么了?”许清欢抬手扶住她,关心到。 云容裳咬着牙,摇摇头,“我没事,就是突然一痛。从小我就会没事儿突然痛一下,尽管没有伤口,缓一会儿就好了。” 许清欢蹙着眉,扶着云容裳到一旁坐下,想起萧锦说的话,抬头扫了一眼厅堂,果然见角落的叶泽华面色苍白地捂着肩膀,浓眉紧皱,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这她记得师父的书本子里有讲过,一胞双生中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感官相连的状况,但……云容裳和叶泽华……很明显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可又为何? “小姐。”舞清影将一盅汤递给许清欢,“趁热喝点儿吧。” 许清欢接过,吹了吹,在舞清影的督促下,喝了小半碗。尽管许清欢说不要补身体,可这次,舞清影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说是她憔悴了不少,只是少补,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哟……一回来就用人参给炖上了。北小姐果然娇贵呐!”叶泽韵在迈着莲步,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睥了许清欢一眼,讽刺到。 “如何娇贵也抵不过你呀,这一路一日也少不了燕窝粥的。”不知什么时候跨进客栈的南瑾瑷轻“哼”了一声后,回到:“再说了,不过一支人参,难不成你已经连这个都在乎?莫不是当真如同街市传言,花信黄花就越发的计较了?” 许清欢怔怔地看着南瑾瑷对叶泽韵反唇相讥,别说许清欢突然觉得,当个看客,她们俩的冷嘲热讽还是蛮精彩的。 她知道她们两个一直都不对盘,但今日南瑾瑷突然帮她说话,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只见南瑾瑷说完之后,叶泽韵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紫的。然后南瑾瑷高傲地扬着下巴,朝许清欢走来,拉着她就往外走:“我要去逛街,你陪我!” 许清欢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南瑾瑷拉着跨出了门槛。舞清影见状,将汤盅一搁就立马跟上。 “你,站住,回去。”南瑾瑷顿住脚步,害得许清欢险些撞到她身上。南瑾瑷指着舞清影,严词命令。然而却迎来舞清影的冷眼相待。 “都说你了!回去!不准跟着!”一直以来,南瑾瑷周围的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哪怕她在宫外的日子,一是有皇家血脉,二是有北如歌打点,她也是过得算是很不错的。哪里会有人对她冷眼的,所以一下子脸色就沉了下来。 舞清影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跟在许清欢身后,无事南瑾瑷的存在。 南瑾瑷刚张开口,许清欢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朝她一福身子,打断她:“恐怕如今我让她留下也是不管用了。您尽管放心,她是自己人。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旁人绝不会知晓。” 南瑾瑷抿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但大概是舞清影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冷声说了一句:“既然不说话,现在起就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舞清影抬眼看了南瑾瑷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到别处。 这般模样,让南瑾瑷气得更甚。 知道南瑾瑷心中很气,想到她之前一再陷害自己,担心她之后对舞清影做什么,许清欢赶紧转移她的注意:“不知您要去何处?” “恩?”南瑾瑷收回瞪着舞清影的眼神,扬了扬下巴,兀自转身,“走吧。” 许清欢望着她高傲的背影,撇了撇嘴,抬脚跟上。 跟着南瑾瑷穿梭在人流,许清欢望着南瑾瑷目标明确地往前,一瞬间怔愣了。 许清欢其实并不了解南瑾瑷,也不喜欢她,但看着她一路往前,丝毫不为周遭叫卖所影响,似乎前方就是她最心中最想去的地方。 这一刻,她有些羡慕南瑾瑷了。 似乎她就像是浮萍,没有方向,只能随处飘零。她找不到停靠的河畔,也不知道她将要到到哪里,想要到哪里…… “过去。”南瑾瑷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语气中竟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和不爽快。 许清欢的目光越过南瑾瑷的肩,远远地望见南瑾瑜一袭鸦青直缀,一手执着折扇,一手负在身后,正望着自己。 74 犹记糖人栗子酥 许清欢站在原地,远远地朝南瑾瑜福了福身子,但却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你这是作甚?”南瑾瑷睥了许清欢一眼,对于她站在原地,不上前很是不满,特别是看到南瑾瑜见她不动,不仅未有情绪,反而一脸温和地朝她这边走来。 “小瑷,不得对如歌无礼。”南瑾瑜宠溺地瞪了南瑾瑷一眼,转而看向许清欢的目光温柔缱绻。 许清欢微垂着头,不言不语。 南瑾瑜视线沉沉,望了许清欢很久,探出手,缓缓说,口味苦涩:“你受苦了。” “还好。”许清欢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了南瑾瑜的手。“劳烦挂心。” 手停滞在空中,南瑾瑜曲了曲手指,半晌,收回了手。 “哥哥,方才我来时,见有卖糖人的。我们去买一个,好不好?”南瑾瑷斜了许清欢一眼,一把挽住南瑾瑜,将头靠在南瑾瑜的肩上,撒娇道。 “好。”对于南瑾瑷的要求,南瑾瑜几乎只会说一个字——好! 南瑾瑷高兴地笑了两声,像只快乐的小鸟,拉着南瑾瑜就往人群里走。 南瑾瑜另一只手自然地拉过许清欢,牵着她的手,轻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人了。” “嗯。”许清欢半垂着头,跟着他们的步伐。 舞清影跟在许清欢一侧,云战和北如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突然,许清欢手上一重,只见南瑾瑷不知何时挤到许清欢和南瑾瑜中间,笑得满脸灿烂,正指着不远处的斗鸡,激动地跟南瑾瑜问东问西。 见状,许清欢默默收回了手,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跟着南瑾瑷和南瑾瑜,走走停停。 “喏。”手里突然多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香味顺着热气飘进鼻中,许清欢疑惑地看向南瑾瑜。只见他嘴角浅笑,声音愉悦:“你最喜欢的栗子酥。” 见许清欢神情似乎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反而是捧着栗子酥一脸呆呆的,南瑾瑜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添加到:“放心吧,你不喜欢的芝麻,我让老板没加。” 此时的南瑾瑜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浩然,和内敛的霸气,仿若邻家哥哥的温和。那眉眼中的笑意,看得许清欢都愣住了,讷讷点头。 “怎么?”南瑾瑜勾了勾唇,伸手从纸包里取出一个栗子酥,递到许清欢唇边:“尝尝,很好吃的。” 许清欢呆呆地张开小嘴,轻咬了一口。 见许清欢没有拒绝,南瑾瑜满意地点的头说:“好吃吧?” “恩。”许清欢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酥渣,点头。 “呵呵……”南瑾瑜愉悦地笑了,将剩下的一大半栗子酥尽数入腹,低语了一句:“你果然还是好吃零嘴的。” 许清欢淡淡地笑了笑。 南瑾瑜再次伸手牵过许清欢的手,但并未看她,不知道视线停留在何处,却异常坚定地说:“你落崖的时候,我想通了,假若你能安然归来,我便再也不顾忌。”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许清欢耳里,却是震惊不已。她抬起头,望着南瑾瑜的侧脸,英气俊朗,神情坚毅。余光瞥向斜后方的北如歌,心道,终究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吧? “哥哥,你看,这个糖人像不像你?”南瑾瑷举着一个蜜色的糖人高兴地跑回南瑾瑜身边。 南瑾瑜失笑摇头:“调皮。” “嘻嘻……小瑷最喜欢哥哥了。”南瑾瑷美滋滋地舔了一口糖人,仿佛甜到了她心里。 “要么?”南瑾瑜捏了捏许清欢的手,低声问,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迷人。 “嗯。”许清欢轻轻应了一声,抽回手,抬起拢了拢耳旁的头发,然后双手捧着栗子酥。 南瑾瑜蹲下身不知跟做糖人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那中年男子,先是惊讶地抬头看了许清欢一眼,然后又连连点头,之后又看了许清欢一眼,最后才埋头舀了一勺糖水,画了起来。 男子的手法很熟练,很快就做好了,最后放上一根木签,拿起来,糖人就完成了。南瑾瑜给了男子几个铜板,接过糖人,满眼含笑地递给许清欢。 许清欢盯着手中没有了尾巴的小马糖人,蹙起了淡眉,望着南瑾瑜带着期待的神情,有些疑惑了。 见许清欢没有反应,南瑾瑜一下子也有些疑惑了,不由得问:“你忘记了么?这是你用皇祖母赏你的紫玉镯子跟父皇换的宝马呀……后来你跟我打赌,输于我,不高兴,便在夜里剪了它的马尾。” 紫玉镯子……宝马……许清欢眉心紧锁,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北君语寿宴之上,好像太后提过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恍然,笑了笑掩饰尴尬,“你还记得呀?” “记得。”南瑾瑜颔首,停顿了一会儿,又添加到:“都记得。” 望着南瑾瑜纳黑曜的眼睛,和他眼睛里的晶亮,许清欢有一瞬间心窒,他说的都记得,是指……? “哥哥,那你看我这个呢?”南瑾瑷将糖人递到南瑾瑜跟前,自己挡在了两人中间,笑嘻嘻地望着南瑾瑜。 “你这个呀?”南瑾瑜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是被啃残了的瘸耳兔。” “哥哥!”南瑾瑷娇嗔地跺了跺脚,不满地撅起了小嘴。 “好啦。”南瑾瑜笑着屈指轻轻地敲了敲南瑾瑷的额头,“还想吃什么?” “嘻嘻……”南瑾瑷歪着头想了想,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我都打听过了,听说那边街市的烤红薯特别好吃!” “贪吃鬼。”南瑾瑜失笑摇头,可是脚却是向南瑾瑷指的方向迈去。 许清欢一手抱着一包栗子酥,一手拿着糖人,回头看了一眼北如歌,淡淡一笑,跟了上去。 戌时,天将黑未黑。 南瑾瑷挽着南瑾瑜回了客栈,身后跟着挂着浅笑的许清欢。 一跨进门,许清欢脸上的笑意就褪去。 她看见,大堂内,云容裳正跟叶泽华坐在一桌,想来叶泽华又在跟她讲着行侠仗义的趣事,所以云容裳笑得自拍桌子。 一侧,南瑾瑥静静地坐着,桌前摆了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另一侧,方青霖正在跟北如深下棋。看样子是该北如深下子了,他手指白棋,正看着棋局苦思,久久落不下棋子。 叶泽韵和淑妃各占一桌,一人拿着兵书,一人涂着丹寇。 大堂中央,阮瑶正执笔在绘什么东西,南峣暄立于她身侧,握住她的小手,一起作画。 见几人回来,皆是抬头看了一眼,坐着的都站立起来,朝南瑾瑜行了礼,特别是叶泽韵和淑妃,一下子就贴上前。只有南峣暄握着阮瑶的手,眼也不抬,手上没有一丝停顿。 “竹默姑娘。”许清欢转身将手里的栗子酥和糖人放到北如歌手里,轻声地说:“劳烦你替我将这些东西送回房。” 然后,转过身,看着那一对璧人,缓缓上前,淡淡地开口:“清影,笔墨纸砚。” 75 望君珍重画中梦 “九儿。” “恩?”声音清脆,透过空气,还带着一点轻灵。 男子轻轻嗅了嗅飘散在空气中的墨香,问:“在练字?” “才不嘞。”语气中带着一点点娇嗔,“我费力写的字,还没阿九你盲写的好。以后要写就让阿九代笔好啦!” “那你磨砚做什么?” “画阿九呀!” “哦?”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画?” “呵……”男子失笑,“傻丫头,我目不能视,写几个字还行,如果作画?” 女子毛笔一头抵着下巴,微微扬起,想了一小会儿拉过男子的手,把笔塞到他手里,小手费力地握着男子的手,手腕轻动,墨色渲染:“这样就好啦!” 女子唇瓣抿着弧度,眼眸清澈晶莹;男子目无焦距,却暖意至眼底。 “这里再添一笔……这边轻轻点一点……”女子站在几案前,男子站在她身后,微微佝着腰,身后青山翠竹,只见那女子突然松开男子的手,一下子欢喜地跳着拍起了手:“哈哈……阿九画的竹屋,真好看!” 男子嘴角勾起,手依旧执着那毛笔,手背似乎残存着那抹温柔。 “以后阿九要去哪里,我牵着你走;阿九要作画,我拉着你画。”女子笑得满脸灿烂,重新蹦回男子跟前,拉住他两个手指:“好不好?” “好。以后只跟你拉手。” 而如今,他握住别的女子的手,在宣纸作画;而她,牵了南瑾瑥的手,今日还任南瑾瑜拉着自己逛街,他们……已经不是两个人了。 “小姐。”舞清影的声音唤回了许清欢的思绪,抬眸怔怔地再看了南峣暄一眼,才收回视线。 许清欢提起笔,悬在宣纸之上,久久地停滞,最终又将其搁下。 她只是一时赌气,如今执起画笔,却发现,心中脑海并无画,如何作得出来?思及此,她不由得自嘲地勾起嘴唇一角。 “哎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倘若连自我都认识不清,何谈争锋呀。”淑妃目不斜视,看着兵书,不咸不淡地开口。 “此言差矣。妹妹呀……看再多书不用在实处,也是白看。就像是没有几斤几两,还非要去自取其辱。”叶泽韵眉梢轻挑,不知道是在看淑妃,还是在看许清欢。 阮瑶家里是卖字画的,途中也听说,她的字画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想来她作的画,定是极好。许清欢何尝听不出两人话中的意思,只是…… “清欢想画什么呀?”云容裳凑到许清欢身侧,将下巴微微搁在许清欢的肩头,盯着几案上的宣纸轻声地问。 许清欢微微侧回了头,见云容裳望着房梁,似乎也在帮她思考。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莞尔一笑:“你觉得画梦好不好?” “梦?”云容裳满脸疑惑,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明:“清欢说的梦,是睡觉做的那个梦吗?” “对。就是那个梦。”说着,许清欢重新纸笔,在砚台上醮了醮墨汁,笔落墨香起。 不同于阮瑶画中的五彩斑斓,几案上,墨色渲染,黑白分明。少了几分小家子气,多了几分潇洒飘逸。 “嘿!当日江流阁之上,北小姐还推脱画艺不精,如今一看,那句谦逊说的却是我们了罢?”自从云容裳走到许清欢身侧,小脸的神情风云突变,叶泽华忍不住上前来。这一看,却是让他震惊不已:“倘若那日北小姐作画,那江流阁榜首定非君莫属了。” 只见,许清欢的画作之上,一女子娉婷袅娜跃然纸上。倾城容颜,五官精致,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宽袖滑落,露出皓腕,纤纤素指执槐花一串,放在鼻尖,状似轻嗅。明眸半垂,眉梢轻挑,妩媚风情。 “美是美,可……还不曾见谁,画自己的。”叶泽韵也上前来,侧着身子,轻扬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意有所指呢。” 那画中之人,与许清欢是七分相似,比许清欢多一分韵味儿,多一分妩媚,还多了几分哀愁。 南瑾瑥远远地看了一眼画中人,暗自摇头,不像,不是。 许清欢不说话,又扯出一张宣纸,重新铺上,醮着墨,凝神下笔。 不一会儿,又是一幅人物图,只不过,这次是背影,不仅是女子,还多了一名男子。 一颗老槐树下,一男一女,女子红衣婀娜,男子玄衣魁梧。槐花开得很美,女子依偎在男子怀中。远处山好,近处池中荷花放。 只是这娴美的画面,却为那槐树下的一个墓冢所破坏,平添了几分肃穆。 “这……不知北小姐画着青冢是何意?”叶泽华不好说这墓冢破坏了画卷的美感,只好委婉地状似不明询问。 许清欢仍旧没有说话,抬头盯着云战出神了好一会儿,将唇瓣抿得发白。 南瑾瑥仍旧远远地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上前,眉心紧锁伫立在几案前。他看了看许清欢,又再看了看云战,一抹怪异的神情浮现眼底。 特别是他看着许清欢盯着云战发神时,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是强烈。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青冢空墓只余恨。”许清欢看着云战,唇瓣轻启。明明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场人却都听得很清楚,仿佛一阵寒风过,每个人都觉得心底发凉。 一时间大堂寂静无声。 见云战没有反应,许清欢又默默地铺了一张宣纸,这一次,她走到之前阮瑶和南峣暄的几案前,端走了她的颜染。换了一支笔,醮着朱色,在宣纸上一勾勒,血赤晕染开来。 接着又拿一支笔在黛绿色上醮了醮,看似在纸上随意一拉,一提,即收。 一株红莲恰似在风中摇曳,微微弯曲,弱柳扶风;那血色魅惑,千种风青,万般妖娆。 映在云战眼里,瞳孔一缩,腰间握住佩剑的手都情不自禁紧了紧。 许清欢拿起画卷,吹干墨迹,将三幅画全都卷起,抱在怀里。然后绕过几案,走到云战跟前,缓缓将手中的画卷送上前,她仰着头,视线落在云战侧脸的长疤上:“望君珍重。” 云战仿佛还沉浸在那画卷中的震惊里,本能地伸出手,接过,讷讷点头。 见状,许清欢勾唇莞尔。不再言语,提着裙摆,转身上了楼。 在路过南峣暄的时候,微微地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他淡漠的侧颜,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 76 我想跟你说说话 南瑾瑜先前买的零嘴,许清欢只是应付地吃了一小点儿,其余全都拿回来了。 进客栈时,让北如歌替她拿回房,没想到她还真拿到她房里了。 “清影,你把这些送到如歌房里。”许清欢将东西全都装到了一起,递给舞清影,叮嘱到:“小心别被人撞见。” 舞清影拿着东西跃出窗户,踩着瓦片敲开北如歌的房门。看见来人是舞清影,北如歌还怔了怔,愣了许久才让开说:“请进。” 舞清影是许清欢的婢女,却与香蜜跟她完全不一样。一般舞清影的话,许清欢都是像个孩子一样听从的。特别是舞清影对许清欢的在乎,可以说比她更甚。她知道,舞清影对她的冷眼与敌意,多数也是因为许清欢因她而遭罪。 “小姐给你的。”舞清影将东西递给北如歌,见她怔愣,就搁在了窗户,转身就走了。 北如歌关上窗户,拿着东西到桌前坐下,打开一看,指尖都颤抖了。 她缓缓拿起一个栗子酥放在唇边咬了一小口,舌尖弥漫喜欢的味道,北如歌满足地笑了。另一只手拿起那个糖人,细细地端详,一边看一边回忆。 “南瑾瑜,你能不能不要念书了?陪我去御膳房吃栗子酥吧……可好吃了。” “不行,今晚父皇要到母后这里来,届时若是问我功课答错会挨骂的。” “可是,每月就今天才会有栗子酥。你可以每天念书呀!” “你……” “好不好嘛?大不了我回家让爷爷在皇帝叔叔面前多夸夸你,你就陪我去吧!” “好!好!好!行了吧?不过,你别让先生跟父皇说那些话。” “为什么?” “先生若是觉得我好,自然会与父皇言。” “恩……好吧……对了,禹伍南街有一家做糖人的,又好看又好吃。”听声音,那是兴奋极了。 “你是不是又花光了先生给你的月例?” “嘻嘻……被你知道了。” “唉……”一阵无奈叹息,“喏,这是母后给我的月例,拿去买糖人吧。” “我不要。”语气坚决。 “不想吃糖人了?” “想。”干脆肯定,“可是,我更想跟你一起吃。” “恩……那明日上完先生的课我带你去吃,好吧?” “好啊!我就知道南瑾瑜最好了!” 一口栗子酥,一口糖人,北如歌吃得很开心,眉眼弯弯,笑着笑着,就哭了。 “南瑾瑜,爷爷说的男子及冠,女子及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成年了。” “成年跟没有成年有什么区别么?” “成年了就可以入朝为官。” “可是,你不在朝内为官也知朝中事呀。” “额……那成年了男子就可以娶妻,女子就可以嫁人了。” “娶妻嫁人?”语气疑惑,“那你会像皇帝叔叔一样咯?” “什么意思?” “娶好多个呀!” “那不叫娶。娶是用于正妻,就是唯一的。其他的,叫做纳。在宫里叫纳妃,在寻常人家,叫纳妾。” “可我家为什么没有?那南瑾瑜你也要纳妃?” “额……” “咦……我不跟你玩儿了。听娘亲说,不能终一的人都不是好男人。” “我……我……我哪里不是好男人了?我又没有说我要纳妃!” “那你刚才还不说话呢!肯定在想着娶妻纳妃!“ “没有!我……我不纳妃,就娶妻,只娶你,好不啦?” “不好,冬青姑姑说了,男的都是那种女人一说话,就跟着人家走了的人!” “不不不!以后我只跟如歌说话,不跟别的女人说话,这样你可以放心嫁给我了吧?” “恩,那好吧。我就勉强答应嫁给你吧。” 南瑾瑜,我好想你,想跟你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北如歌一手拿着栗子酥,一手拿着糖人,趴在桌上无声地抽泣着,泪水在衣袖上绘出晕出点点水花。 客栈另一个房间,与北如歌的房间只有一个厢房之隔,云战将三幅画摆在桌上,抱胸站在前面,静静地凝望。 视线停留在女子鼻尖的槐花,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老槐树下,落在他掌心的槐花。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掌,在空气中轻轻握了握手,仿佛掌心一片柔夷。 那画中的红衣玄色,云战久久地凝视,目光沉沉。画中安宁,一墓凄凉,他伸出手,情不自禁,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墓冢,感觉一阵凉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他胸口,心口突地一抽,仿佛有什么东西空落。 收回手,云战双手撑在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将堵在心口的郁结全都吐出去,却发现,却是更加沉重。最后他将视线落在那幅血莲图上,越看,心口越是拧着泛疼,久久地,就是他自己也惊讶,自己的齿间蹦出两个字:“阿黛……” 饶是云战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望着那画,满脸震惊。身经百战,此时却是额头冒着冷汗。 丑时。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被抓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接着数间厢房先后亮起了烛火,随着房门悉数拉开。只见一个南瑾瑷的婢女薰儿手指一张纸条,战战兢兢地跪在南瑾瑜跟前。 南瑾瑜一张脸迅速地黑了下来,扔下纸条直接从楼上跃下,冲出了客栈。 云战和北如歌同时也是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许清欢见北如歌跟了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捡起那张纸条,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随即,南峣暄、南瑾瑥也跟了过去。 经由上次落崖事件,萧锦也是放心不下许清欢,让护卫带着她也跟了过去。 本来就担心许清欢的云容裳,一见萧锦也过去了,又加上以她的急性子,如何也无法坐在客栈等的,也拉着云恒要一起过去,顺带还捎上了一个同样无法在客栈等消息的叶泽华。 北如深相对比较冷静,也心知自己就是去也是拖累,便没有出门。只是走上前,准备捡起那张纸条,却被一只手抢了先:“之彦兄。” 方青霖抬头,看了看北如深,将纸条递给了他。 “城西乱葬岗?”北如深轻声念出来,脸色一半疑惑,一半凝重。 疑惑是,这绑谁不好,为什么只绑南瑾瑷,还特地留信? 凝重是,乱葬岗,如果被绑去那里,多数是不会让人活着回来的。而且,今日可是七月半,虽是传闻,可鬼节七月半,鬼门会大开。 77 一花一叶一世界 七月半的郊外寂静无声,仿佛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特别是在中元节这日的午夜,显得格外的诡异。 当南瑾瑜众人到达乱葬岗的时候,四周响起了类似狼嚎的鬼叫,极是凄厉,让闻着忍不住心尖一颤。 “休要装神弄鬼!”南瑾瑜大喝一声,周遭的叫唤竟戛然而止。 云战和北如歌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手捏紧剑柄,将南瑾瑜圈在属于自己的保护范围。 “喀嗒”一声脆响,三人皆是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的白骨碎裂,三人对视一眼,抬脚继续前行。 “小心!”不远处许清欢担忧的声音响起,三人应声回头,一个白色的物体朝南瑾瑜攻来,云战迅速拔剑,又听见一声脆响,将攻击挡了回去。 许清欢脚下一用力,飞身上前,先是打量了一下北如歌,确定无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接连,南峣暄、南瑾瑥、萧锦、云容裳和叶泽华等人也赶到了。 众人聚集到一块儿,这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号。 脚下的人骨、石块儿悉数浮了起来,飘在空中,慢慢地,聚集在一起,与人一般高度。高高的骷髅头,眼部地方是两个森冷的空洞,十分瘆人。与此同时,从树林里飞跃而出数匹猛兽,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众人圈在其中。 相似的,不管是骷髅,还是猛兽,身上都缠绕着黑气。 众人望着眼前的异象,皆是一脸凝重,震惊不已,多数人勉强按耐住内心的恐惧,握着剑柄的手忍不住紧了又紧。 外圈是猛兽,内圈是人骨和石头拼成的怪物,没有找到南瑾瑷,反而面临险境。 里外对峙,此时似乎时间静止了,不管哪一方都没有要先动的意思。 正当双方对峙不下,遥遥传来一声哭腔,“哥哥……救我!” 南瑾瑜一听,便是无法淡定,拔剑对着前方的骷髅人就是一刺,顺着声音飞身而起。 这一攻击,如同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场面都乱了起来。 北如歌和云战自然是跟着南瑾瑜,可是三人却未能出得了乱葬坑,被托住,怎么也出不去。 许清欢担心北如歌,也往那边方向靠过去,南峣暄也想到许清欢身边,可是却被好几个骷髅围住,还有几匹猛兽龇着牙,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是在找他的弱点,下一刻跃起,给他致命一击。 萧锦有护卫保护,却显得有些吃力。她捏紧拳头,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这些都是什么怪物呀?怎么打不死呢?” 与此同时,响起云容裳疑惑的声音:“咦……难道这些东西都看不见我吗?” 云战本是一心相护南瑾瑜,可是云容裳的到来,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想要保护去云容裳,可是又不能让南瑾瑜受到伤害。这突然一听见云容裳的声音,分神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一愣。那些个怪物竟然似乎真的看不见云容裳一般,就是站在它们身边,都不攻击云容裳。由于怔愣,云战手上动作一顿,被骷髅头一拳打飞,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乱葬坑内,就数南峣暄周遭的怪物最多,打不死,打不退,饶是他武功再高强也有些吃力,额前冒着汗珠。 北如歌虽然会武功,也只是说比云容裳好了许多,简单的刺客能应付得过来,可面对这怪物,还要时时刻刻想着南瑾瑜,身体几近到崩溃。 一匹似狼的动物张开血盆大口朝北如歌扑去,她很想抬手一剑刺过去,无奈已经脱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着粘稠液体的大口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黑暗中划过一道轻柔的弧度,像是流星飞逝的轨迹。那匹狼,在光影中被划成两段,分而落下。 见许清欢手执剑柄,软剑化身长蛇在怪物只见游走,剑花闪现,将怪物四分五裂。一瞬间,耳边全是骨头、石块落在地上的“哗啦”声。 高出,俯瞰全程的人,那目光跟随者许清欢的剑锋移动,薄唇轻启:“一门一将守门人,镜花水月铃引魂。一花一叶一世界,雪……” 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之内,剑花隐没。 “青冥,这……”雪霁望着下方的混乱,自己更是凌乱:“怎会有四人?” 青冥不语,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许清欢的长软剑。 按理说,如果来自同一个地方便不会互相厮杀,哪怕是恶鬼,也不会攻击鬼畜。许清欢来自地狱,不受众鬼袭击,是在预料之中。可是为何……云容裳、叶泽华和南瑾瑥也不受攻击?雪霁想不明白。难道全都是从地狱出来的?“难道清欢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见许清欢收起了长剑,青冥方才回答雪霁:“是。” 雪霁一懵,这“是”,是说她说的对,许清欢不是要找的人;还是说许清欢就是呢? “打开鬼门。” “不行!”雪霁立马拒绝:“如果我们逆天而行,届时又无法将众鬼封回地狱,是会遭天罚的!” “开门。” “就不能用其他办法来确定吗?如果被九重天的那位知道,怕是……” 雪霁还未说完,就被青冥打断,“雪霁。” 撇了撇嘴,雪霁席地盘坐,隐约中有光幕罩下,将两人罩在其中。同时,青冥手上快速地打着决。夜空剧变,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强势朝乱葬岗压了下去。 怪物散落在地,让许清欢有一瞬间怔愣,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容易就解决。果然,触地的尸体,在片刻之后,一缕黑烟从体内升起,在空气中徘徊片刻,又重新回到猛兽体内,就算被分开了躯体,仍旧站了起来。 等于,就像蚯蚓一样,切成几段,就成了几条蚯蚓。如今本来数量就不少的怪物,变得不计其数。 同时,众人感觉到一股气势压了下来。 突然,刮起了夜风,很高,很大。让人几乎难以站立。 艰难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儿,看见天空中出现的漩涡,和源源不断涌出的黑雾,在地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形体,密密麻麻的,放眼尽是。 众人脸色大骇,慢慢后退,背抵着背,靠在一起。 78 无生殿内无生机 狂风大作,林中的大树剧烈地摇晃,像是要被连根拔起。那些黑影却纹丝不动,本来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却莫名地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毛骨悚然。 突然一道白光升起,隐没在天空那个漩涡的中心。 所有猛兽的碎片、黑影开始抖动,发出各种阴测森冷的声音,听得直叫人心头发凉。 “啊!”黑影“嗖”地一下冲了过来,吓得本来就面色苍白的萧锦大叫一声。 越来越多的黑影缠了上来,就像是从漩涡之中疯长而出的头发,无限蔓延。 云战等人不断挥剑,但却仿佛只是划破空气一般,没有任何阻碍,也奈何不了那些黑影半分,反而那黑黢黢一团的东西往人身上一撞,就是南峣暄也不受不住倒退两步才稳住身体。 北如歌以身作盾护在南瑾瑜身前,许清欢在她身侧保护着她,而南瑾瑥和南峣暄默契地将许清欢挡在了身后。众人站在原地,单方面地承受着攻击。 那黑影似乎化成黑色的绸带,死死地勒住握剑人的手,似乎要将骨头都勒碎一般,众人手上的剑先后跌落在地。 再看那手腕处,立马呈现出了手指宽的淤青。 许清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了一把,随即被环抱在怀,小小的身子被完完全全地覆住。只听见耳畔传来闷哼一声,鼻翼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南瑾瑥?”许清欢轻声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回应她的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南瑾瑥的身子直直地倒下,许清欢一手拉住他,跌坐在地,一双清眸满满的担忧,“南瑾瑥!!” 南瑾瑥靠在许清欢怀里,邪魅的眼角一挑,唇角微勾,加上嘴角那一抹血,显得更是妖冶:“你没事吧?” 闻言,许清欢猝不及防,泪落下。咬着下唇,摇着头。 见状,南瑾瑥面色看似一松,放心了不少。 反倒是许清欢一张脸黑了下来,盯着南瑾瑥的眸子,暗潮汹涌,冷冷开口:“南瑾瑥,如果下次你想死,跟我说,我成全你!“ 饶是许清欢如此态度,南瑾瑥嘴角的笑意竟更浓了。 见南瑾瑥如此神情,许清欢抿紧嘴唇,不自在地别开了脸。在天绝山庄别苑是,落崖是,现在还是,她按捺着心口的怒气和艰涩,他每次都为她奋不顾身,而之后却待她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她一再将他推得远远…… “别哭。”南瑾瑥费力地抬起手,指腹轻轻擦拭着许清欢脸颊的泪痕,柔声道。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许清欢的眼泪更像是决堤的江水,汹涌而出。她都这般冷他,伤他,何处值得他如此真心相待?“南瑾瑥,你明明不傻的。” 南瑾瑥没有接话,也没有再擦拭她的泪痕,而是就这样抚着许清欢的脸庞,泪水淌下,在他的指尖流散。 他自然不傻,可是如果她有危险,他愿意痴傻一时。 “皇上!!” 伴随着焦急和心疼的声音,许清欢应声抬头,只见南瑾瑜被一团黑气弹飞,落地时,一口鲜血喷出。本来就伤得不轻的北如歌什么也顾不上,踉跄跑上前,一把抱住南瑾瑜,以自身作为屏障,似乎想要给他片刻的安全。 一旁,萧锦瘫软在地上,面色苍白如雪,那护卫已经承受不住,勉强在旁边撑着,如果不是有云恒护着,怕是萧锦是不会这般完好了。 再也抬头,而自己和南瑾瑥,如果不是南峣暄、林檎和莲木替他俩挡着,怕也早已命丧这怪物之手。 放眼望去,像是烧开的水,黑气乱窜。那漩涡的中心源源不断地涌出黑气,渐渐的,那漆黑的漩涡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光,像是火一样的光芒。 许清欢定定地望着那抹若隐若现的红光,像是被附了身一般,双手合十于胸前,樱唇轻启,一张一合,瞳孔无焦,念着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渐渐的,许清欢的掌心泛起了金光,光晕扩散,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金色的光芒之中,随着许清欢经文的继续,光芒越盛。 而那些黑气,似乎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念经声中四处乱窜,更有大团黑雾的有直接往漩涡里冲,好似许清欢是什么洪水猛兽。 黑气逃窜,骨头、石块和之前被许清欢的软剑撕碎的尸体悉数摔落在地,在金光碰触到黑气的那一刻,立马被净化,闪烁着晶亮,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黑气越来越少,可是许清欢身上的光芒却更加耀眼,甚至到最后,一道光柱从许清欢体内冲天而上,击在漩涡中心,如同一道电闪之后,天空恢复宁静。 漩涡消失,黑气被净化,许清欢身体的光芒盛极之后,如同被摔的玻璃球,碎了开来!星星点点,浮在许清欢周围,慢慢黯下来,最终隐没于空气之中。 而这一幕,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特别是南瑾瑜、北如歌、云战、萧锦和南峣暄,皆是瞳孔紧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南瑾瑜和萧锦呆呆地望着那光芒由弱到亮,然后由耀眼到黯淡,耳畔同时回响起一个清脆如泉的声音。 “你究竟如何才愿意悔过,去认错?”声音清脆而干净。 “你为何非要我认错?” “如果你说你错了,师父才肯接我回紫暄殿呀!” “这里不好么?” “好啊!可是我想师父了。师父说,得等到你悔过认错,他才肯见我。”声音中透着委屈,“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已经五百年了……我已经五百年没有见过师父了……” “当真这么想你师父?如果我说我愿意悔过,你是否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你肯认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那好……”男子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带着丝丝慵懒:“只要你能让无生殿变得生机勃勃,你想我怎么悔过都行!” 无生殿,顾名思义,了无生机。 “你说什么?殿下让你把无生殿变得有生机?”这个声音较为温婉:“九儿,这根本不可能好吗?” “为什么不可能?!” “你在无生殿生活五百年,别说动物了,你可曾见过一花一草?那个地方变成悔殿,就是因为天帝天后都无法使得它变得适合生灵生存!殿下如此说,根本就是为难于你!” “可是,总有办法的吧?”很是苦恼,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双手一拍,很是激动:“我记得师父说过,有一种法术可以借自身灵力于外物助其生长的,锦儿,你快去藏书阁替我取来!” 无生殿内,无声无息,如一潭死水。 “九儿……”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主人的心思,“我们找找其他办法吧……这个,太危险不说,也不一定有用不是?”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这是禁术呀!哪怕万不得已,也会遭天规惩处的。” “惩处就惩处!我要去见师父!他一定还没有原谅我,所以才不来看我。五百年……”她小声地低喃,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见到师父,什么惩处我都不怕!” 她只怕……只怕……师父将她抛下,不再理她…… 79 错过便没有以后 “以吾之灵,渡汝之身;借吾之力,令汝重生……”空荡荡的殿内,一袭白裙的小丫头盘坐在地,手指不断地掐着决。 不待殿内的人阻止,她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淡淡的月华光晕笼罩着小小的身子,光华由弱变强,先是凝聚成光团,然后以她为中心辅散开来,强烈的光芒刺激得在场的人难以睁眼。 只是等再睁开眼,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数万年凄冷,寸草不生的无生殿,就只在闭眼睁眼之间,满殿春色,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殿内生机勃勃,而那人儿身上的光华一下子碎成了星星点点,一闪而灭。那人儿更是愈渐透明,脸色苍白如纸。 “九儿!”淡漠的声音响起,声线涌着惊慌。 只见她偏过头,望着殿内之人,撑着一抹笑。有气无力地问:“你说,你错了吗?” “不……不……”只见殿内的男子惊慌失措,踉跄上前,将瘫软在地上的女子抱起,“九黎!我不准你消失!你要是消失了,我一辈子都不认错!让你一辈子都出不了无生殿!一辈子见不了你师父!” “你看,花都开了……还有蝴蝶呢……”九黎蹙着眉,嘴角漾着一抹笑,眸中映着花红柳绿,语气带着恳求:“你去悔过,认错吧……” 怀中的人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似乎要同先前的光碎成光点消失一般…… 突然,她蹙紧的淡眉一下子松了开来,小脸爬上欣喜,樱唇一张一合,好似唤了一个人。 下一刻,似风吹过,恰若天河倒映的星光,又如点点萤火,转瞬便消散…… “青冥,她……”看着乱葬岗内的变化,雪霁惊讶得长大了嘴巴:“竟然能凭一己之力,将众鬼封回地狱!饶是你仙骨神躯,数万年的修为,也不一定能绝对办到,何况她还肉体凡胎!这……” “就是她了!”难得青冥的声线也在颤抖,看来他也兴奋了。 “可是她真的没事吗?”雪霁有些担忧地望着乱葬岗那抹单薄的身影。 青冥不答,而是开口问了一句:“罗雪国那边安排得怎样了?” “计划之中。”雪霁很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问她?感觉以她的性子,应该是会帮忙的,何须……” “雪霁……” 闻言,雪霁立马抿唇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何须这般周折,还得担上妄造杀戮,如此下次天劫,你可如何挺得过? “这一次,当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突然,青冥又开口来了这么一句。“倘若错过,便再也没有以后。” 听青冥这么说,雪霁也不由得敛起了神情。 不管多少年,成千也好,上万也罢,她都能等。如果告诉她,再也没有以后……“我再去罗雪国看看。” “嗯。”青冥盯着乱葬岗内那渐渐弱下去的光晕,将一个小瓷瓶抛向雪霁,“找机会给她服下。” 雪霁握着手中的瓷瓶,看着青冥的背影,勾唇浅笑。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 乱葬岗中。 “清欢!” “小姐!” “九儿!” “如歌!” 光晕消失,许清欢整个身子软了下来,瘫在了地上,在满地的石子上磕绊出点点伤痕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南峣暄一把将许清欢抱起,淡漠的神情崩裂,轻轻地摇着她的身子,嗓音中藏不住的紧张与害怕:“九儿……九儿……” 可无论他怎样地唤,怀中的人儿如何也听不见。安静地闭着双眼,像个熟睡的婴儿,那么的脆弱。 南瑾瑥强撑着起来,挪到许清欢身旁,伸出手想要碰触一下她,却被南峣暄抱着避了开来。他的手僵硬在空中,许久才讷讷收回。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张小脸上,眉心拧着痛苦与担忧。 南瑾瑜将北如歌交给还在愣神的云战,也上前去。却刚走了两步,一声带着哭腔的委屈使得她改了脚步:“哥哥……” “小瑷!”南瑾瑜捂着胸口往南瑾瑷方向走去,拉着南瑾瑷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方才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南瑾瑷蓄着眼泪的眸子,眨眼间,泪水就落下,一把扑进南瑾瑜的怀里,“哥哥,小瑷害怕……” 南瑾瑜环抱住她,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到:“没事了,别怕,哥哥在。” 南瑾瑷低低地抽泣着,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望着不远处,被南峣暄抱着的许清欢,掩藏下的眼神立马变得凌厉了起来。 一行人回到客栈,见南峣暄抱着昏迷的许清欢,客栈内的人心思各异。 “王爷。”在大夫搭上许清欢手腕的前一刻,北如深抬手阻止。舞清影也站到他旁边,手搭在腰间,准备随时抽剑。 南峣暄冷冷扫了北如深一眼,“让开。” 北如深挡在许清欢跟前,一步不让,朝南峣暄一拱手,不卑不亢:“舍妹安然出去,回来却这般模样。子渊自知怪不得旁人。但请王爷移驾,除去侯府的大夫,如今子渊谁也不信!” 南峣暄就这样沉着脸,与北如深对峙着。 饶是北如深此时手心全是冷汗,他也依旧挡在前面,许清欢身中剧毒,若是被人把出来,恐怕……何况他答应了许清欢帮她守住这个秘密的。 “如歌现在需要医治,这位是宫里的太医,北大人,朕命令你让开,否则别怪朕治你抗旨之罪!” 北如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皇上治罪。” 舞清影没有下跪,依旧保持着原来姿势,看着跪下的北如深,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皇上,此时北小姐最重要。”北如歌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脸色皆是一凝,但最终都默认了,一起出了房间。 房间内,北如深赶紧起来,让带出来的大夫给许清欢诊断,不断地紧张询问:“怎么样?她还好吗?要不要紧?” 大夫皱着眉,沉默不语,时不时地轻叹一声,硬是弄得北如深忐忑不已。“大夫……?” 大夫收回手,起身抖了抖衣袍。 北如深深吸一口气:“不管如何,您直言吧!” “小姐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昏迷不醒,是因为太过劳累。只是……“ 听到前面的话,北如深松了一口气,无事便好,但听到后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小姐身上的毒,似乎有了变化……” 80 风云之中何安然 “哐当”一声,惊了一室安宁。 “小姐!”舞清影不顾地上的狼藉,快步上前,扶住许清欢,将枕头放在她身后垫了垫。 “怎么了?这般紧张?”许清欢见舞清影红了眼睛,嗤笑一声。 舞清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仍旧难掩声音哽咽:“小姐,你已经昏睡整整七日了。” 许清欢讶然,七日?她记得……“对了,南瑾瑥可还好?” 说话间,她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屋内,没有期待中的人,不由得黯了下来。 “宫里的太医看过了,开了方子调养着,他本身也功力深厚,并无大事。” “那便好。”许清欢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日,南瑾瑥倒在她怀里,然后……然后呢? 许清欢蹙起淡眉努力回忆,却如何也想不出来:“那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是南王抱你回来的。然后一睡到现在。”舞清影又替许清欢扯了扯被衾,哽着喉咙问:“饿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说时迟那时快。许清欢的肚子立马“咕噜……”一声,替许清欢回答了。 “小姐仔细躺好,我这就去准备。”舞清影再三叮嘱之后,才来开房门出去。 南峣暄?许清欢微微垂下眸子,他有来看自己吗? 许清欢偏过头,靠在床边,目光沉沉地望着房内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她掀开了被衾,披了件披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由于睡得太久,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进食,尽管舞清影有喂她汤药,可是这下地,还是腿脚有些发软。 她扶着栏杆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往前走。 客栈其实不大,但许清欢却走了好久。走到南峣暄房门口,许清欢的额头竟冒了汗。她抬手,就着衣袖轻轻擦了擦,轻微带着喘。 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抬手预备推开房门,在手碰触到门的那一刻,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北小姐?”林檎见门口的许清欢,先是讶异,后是一喜,“你醒啦?” “嗯。”许清欢莞尔一笑,抬头之间,嘴角就僵硬了。 林檎见其神色的变化,顺着许清欢的目光回头,暗叫不好。 只见屋内南峣暄与阮瑶对坐下棋。不知道是看到什么,还是之前着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阮瑶正掩嘴而笑,那柔情软目。 大概是屋内的人也察觉到许清欢的存在,阮瑶将手里的棋子搁回棋盒,笑着问到:“北小姐醒啦?” 许清欢没有搭理阮瑶,而是望向了南峣暄,却见他执着黑棋,一门心思在棋盘上,连余光都不曾留于她。 许清欢张了张嘴,舌尖漫开艰涩,最后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清欢,你怎么跑出来了?”云容裳见许清欢摇摇晃晃,赶紧上前扶住她。“快回去躺着。” “嗯。”许清欢讷讷点头,努力撑起一抹淡淡的笑:“感觉躺太久,身上软软的,起来走走。” “那么几天没有吃东西,可不软嘛!来!我扶你回去!”云容裳不假有他,笑着要扶着许清欢回去。 许清欢也没有阻止,靠着云容裳往回走。 回到房间不久,萧锦也来了。恰好舞清影准备了好多吃的,于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饭。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剥虾,先前萧锦和云容裳的矛盾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一顿饭温馨又和谐。 吃完饭,云容裳和萧锦两人陪着许清欢聊了大半夜才去歇息。翌日,也是陪着许清欢在屋子里吃东西和聊闲话。 休养了几日,刚被云容裳和萧锦解了禁足令,就被赶上了回京的路程。 由于先前通州这边那个刁知府欺压民众太甚,又加上霸占良田,以至于春季播种甚少,本来通州城内挨饿的百姓就多,眼看就要入秋,却收不上粮食,灾情不仅得不到控制,反而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南瑾瑜思虑两日,最终决定将北如深留下处理赈灾事宜,让他务必安顿好饥民。说是有北如深在,他比较放心。给予了可直接与朝廷户部相联系拨款项目的特权。 北如深虽长相英朗,但确是一介书生。思及几方争斗,许清欢着实放心不下,留下舞清影在旁侧保护他。 而本是答应萧逸南巡结束后就回天绝山庄的萧锦,不知为何,却是非要与许清欢同行的,说什么也不跟护卫走。 回程由于北如深留下,云容裳与叶泽华一同骑马,便少了两辆马车。 这次回京,比起出巡,脚程加快了许多。歇脚,也只是稍作停留。 “说什么不得已,怕是巴巴地赶着吧?”一行人停下歇息,与许清欢在同一棵树下乘凉的萧锦嗤笑一声。 顺着她目光逛过去,是阮瑶正将水囊递给南峣暄,极是贤惠乖巧。许清欢收回视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却是一阵苦涩。 是啊,当时,阮瑶不得已跟着一行人,如今回到通州,事情也解决了。而她还在,又是为何? “哼!还说什么温婉大方,我看啊,就是个不上台面的!”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她醒来,萧锦的性情似乎变了许多。不似以前温婉,在如水的表面之下,好像烧着了一把火。 许清欢望着萧锦不满的侧脸,蹙起淡眉,开口却是:“锦儿,你同我回京,当真不怕萧大叔跳脚么?” “没事啦,多跳跳才好,省得每日里都大鱼大肉的,对身子不好。”萧锦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明媚了。与之前的温婉柔和不同,现在的萧锦笑容极是灿烂。 许清欢有些怔愣,只以她与云容裳呆久了,也染上了云容裳潇洒的性子,跟自己这样解释。 “九儿,你有没有觉得那位方公子对馥儿格外的关注?”突然,萧锦就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许清欢一愣,下意识朝方青霖望过去,只见他一袭灰袍立于树荫之中,一手负于身后,侧脸神色晦暗不明,望向一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云容裳正跟与叶泽华有说有笑地打闹着。 云容裳,叶泽华,方青霖……许清欢在心中默念三人的名字,最终疑惑还是萦绕在了眉心。 云容裳与叶泽华打闹了多久,方青霖便在一侧默默地看了多久,而许清欢也是将目光游走在三人之间。 歇了一阵,众人启程,许清欢跟之前一样,与萧锦同乘。而云容裳骑了马,留下阮瑶一人,最后转乘到了南峣暄的马车里。 一路上,每每看见阮瑶在南峣暄身侧含笑而立,许清欢心里就堵得慌,偏生南峣暄不理她,而她也没有机会去寻南峣暄,只能独自生闷气。 我看着你,你看着她,谁落在了谁的视线里。 归途的路,似乎比走时更沉重。 许清欢将帘子微微挑开一条缝儿,远远地望见城门上的璇城二字,一如当年她跟着无虚阁阁主,她也是挑了帘子,将二字尽收眼底。 只是今时今日,物是人非,心境亦是改变。 风起,帘子从指间滑落,将车外的繁华掩住,马车摇摇晃晃。 帘子再次挑开,撞入眼帘的是“定远侯府”四个大字。 许清欢的头刚钻出马车,慕晓芹的手边伸了过来,她抬头对上慕晓芹紧蹙的柳眉,心口暖暖的:“娘亲。” 慕晓芹亲自将许清欢扶下马车,捧着她的脸颊,双手微微颤抖,美目晶莹,哽咽着:“我可怜的孩儿……所幸……” “咳咳……”苍老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慕晓芹后面的话。 许清欢侧过头,看着立于一旁的南崔月有些讶异,她竟然亲自到门口等她。 “听到一再受难的消息,你奶奶可是担心坏了。”说到“受难”,慕晓芹睫毛轻颤,泪水没忍住淌下,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背,“去跟奶奶问好。” 许清欢怔怔地看了看南崔月,缓缓上前,行了个礼:“让奶奶担心了。” 许久,不见回应,许清欢抬头,刚好撞见南崔月浑浊的眸子,里面闪烁着很多东西,惋惜,挣扎,纠结。许清欢不太明白,“奶奶?” “唉……”南崔月长叹一口气,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这一路辛苦你了,回屋歇着吧。” “是。”许清欢讷讷点头,再行了一个告退礼,退到慕晓芹身边,等待南崔月动身进府。 南崔月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吴嬷嬷扶着,跨过大门的门槛,心中五味杂陈,先前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这丫头身上若是流着她的血,该多好…… 自许清欢回府后,慕晓芹每日卯时,天刚微微亮便去了后院,一直待到戌时黄昏落定方才回房。一整天一整天地陪着许清欢。 不知道是因为归途舟车劳顿,还是因为一连几日,慕晓芹来的早,走得晚的缘故,许清欢总觉得眼皮很重,尤其的想困。 舞清影被她留在了通州保护北如深,身边是香蜜,不管干什么都不方便。索性,她最近也觉得身子乏得慌,不想动,竟待在院子里跟慕晓芹学起了女红。 虽然以前没有做过,但慕晓芹教的极为仔细,许清欢也本就冰雪聪明,不出几日,还真学得有些模样。 跟慕晓芹学得出神,倒是忘记了府外的风云变化。 直到萧锦带着春儿上门前来,许清欢才知道,叶泽华竟跟南瑾瑜请旨赐婚他与云容裳。 “皇上答应了?”许清欢蹙眉,如若答应,那么云战便有可能成为叶尚成,南瑾瑥一方的人。可是如果不答应,看得出叶泽华与云容裳是两情相悦,虽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讶异,但终究这是迟早的事情,南瑾瑜还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听说,皇上的意思是馥儿是云将军的掌上明珠,尽管叶泽华诚意十足,但他也不能随意拿决定。说只要云将军点头,自然愿成此美事。” “哼!他倒是会把问题抛出去!”许清欢冷哼一声,还准备说什么,突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萧锦:“锦儿何时消息这般灵通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也是,锦儿跟馥儿和好,自然多关心一些。” 萧锦先是愣了愣,随机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我固然是关心馥儿的消息,但其他的想法也未曾没有。” 许清欢看着她不似从前纯粹的笑容,心下微微叹息:若她没有为云战讨一朵红莲,若她未曾去溪山寺跟云容裳相遇,也许她就不会认识萧锦,便不会将她拉扯到这潭深水之中。她还是那个深闺小姐,萧锦的掌上明珠,将来会嫁给极好的男子,一生被宠在手心,不知愁苦。 见许清欢垂眸深思,萧锦也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问道:“九儿,最后……你选谁呢?” 怕许清欢岔开话题,萧锦特别添加到:“南王,梁王,还是皇上?” 萧锦还不知道她不是如歌,也是,她怀疑谁,估计也不会怀疑她的罢? 听到“南王”这两个字,许清欢的心微微扯痛,嘴角泛起苦涩:“锦儿以为选谁最好?” “谁都不选最好。”萧锦果断回答,那认真的眼神,让许清欢情不自禁怔愣。见状,萧锦拉过许清欢的手,“九儿,不管是谁,高门之内,若非集万千恩宠,否则如何能过得幸福?可若是恩宠加身,又如何能在风云之中安然?” “呵呵……”闻言,许清欢轻笑一声,打趣道:“我当锦儿不曾明白,却不料,你倒是心如明镜。” “是呀……倘若搁在以前,我大概就只知在院子里题字绘画,下棋弹琴。这一趟南巡,倒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萧锦也忍不住感叹,笑道:“不过,此行是值得的。变成今天的我,也算是成长罢?” “唉……”说着,萧锦又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许清欢的手:“只愿馥儿能是幸福得罢。她呀,是难长心眼了!” “不过,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别管,只看自己想要什么就好,只管快乐最好。是吧?”许清欢接过话,加了一句。说完,两人相视一愣,突然又都笑了开来。 “馥儿跟叶泽华,锦儿呢?”许清欢端起白玉茶杯在唇边轻抿一口问道。 “我?”很明显,萧锦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但却很快被她掩饰过去,“我哪敢像馥儿一般,我爹可不得打死我?” “哪能啊,顶多打死那谁。萧大叔可舍不得伤你一根头发。” “九儿!”萧锦娇嗔地瞪了许清欢一眼,看的许清欢哈哈大笑。 用了晚膳,许清欢本想留下萧锦小住的,谁知南崔月却说定远侯府规矩多,怕是束着了萧锦。还说怕是萧逸放心不下,硬是让府丁将萧锦送回了萧逸在璇城特地置办的宅子。 是夜。 “小姐。” 见吴嬷嬷到来,许清欢将手中的瓜子放到盘子里,拍了拍手,起身。“嬷嬷来啦?走吧。” “小姐您……” 一阵风吹过,秋夜的风,渐凉。许清欢浅笑不语。等着吴嬷嬷动身。 如果非要找理由遣走,无非是南崔月要找她,却不想让萧锦知道的。 来到北房,在门口处,许清欢的脚步情不自禁顿了顿,想起上次,更深秋一点,在这里,听到她至今都不想承认的事实。哪怕已经过了快一年,突然想起,心口还是泛着疼。 “奶奶。”跨过门槛,吴嬷嬷小心地关好房门。 “来啦?坐。”南崔月衣着整齐,就在软塌上,小几案放在中间,上面放着一盅汤药。南崔月指了指一侧的凳子。 许清欢走过求,端正地坐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大概是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何吧?”南崔月端起那盅汤药一饮而尽,大概是苦的,所以她才皱起了眉头。吴嬷嬷上前将姜糖递过去,只见她摆摆手,看向许清欢。 许清欢樱唇蠕动一会儿,开口:“奶奶是说馥儿的婚事吧?只不过不知奶奶要说的是哪一方面。” 想了想,许清欢问:“清欢不知,此时不是由云将军决定吗?我们想再多也无用不是?再则,云将军宠爱馥儿之事世人皆知,只要馥儿欢喜,事情不就成了定局?” “你还跟我装糊涂?云容裳欢喜与否并不要紧,只是这局势,你还分不清?” 果然……许清欢心中冷笑,也是,自己孙女的性命都可不顾,还管谁是否欢喜?“挺好。” “你且仔细说来。” “云将军是皇上的人,其忠心可表,自然不会因为婚事而辜负圣意。也许叶尚成也考虑到这一点,但以他的性格定是会坚信,云将军爱女成疯,只要叶泽华跟馥儿成婚,且生下孩子,倘使云将军不为之动摇,他日以馥儿和她的孩子要挟,云将军哪怕万般不愿,也会去做的。” “如此,皇上大可放心地让云将军同意此婚事。毕竟,这算是另一个接近梁王一脉的机会,哪怕有所提防,略知一二,也好早做打算不是?” “恩。说得很好。短短一年,了解得倒比如歌通透,选你果然是对的!”南崔月满含笑意地点头,心叹:哪怕如歌有她一隅的心思,哪会到如今这般田地。 许清欢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是,现在有个难题。” “奶奶请讲。” “云战此番却执意反对这门婚事。这些日子云容裳一直被关在将军府。云战向来是个极为倔强之人,决定之事,哪怕先皇也未曾让他动摇。” 许清欢并不急着开口,静静地望着南崔月,等她说。 见许清欢不说话,南崔月不禁笑了笑,心道:这丫头的脾性呀,可真是越来越让人喜欢……“你去一趟将军府,劝劝云战。” “劝云将军?”许清欢微微挑眉,有些讶异,“奶奶可是说先皇都无计可施的,清欢怎能做到?” “普天之下,若还有谁能改变云战的主意,怕除了你,还真没人能办得到。”南崔月浑浊的眼眸中闪着精光,端起手边的汤盅喝了一口。“你回府也有数日,算算,好些日子没见过云容裳了,该去看看了。” “好。” “恩。”南崔月满意地点点头,抬眼望了望窗外:“夜深了,回房歇着罢。” “是。” 退出北房的许清欢,抬头望了望柳梢的皓月,伫立在原地,有些出神。 翌日。 马车刚出定远侯府不久,就见停下:“小姐。” 许清欢看了一眼赶车的马夫,见他为难的模样,伸手挑起窗帘一角,只见不远处的枫树下,方青霖静静地站着。一身灰袍在红艳的枫叶之下,显得更为暗淡,就像是他即将逝去的生命…… 吩咐香蜜在车上等着,许清欢兀自下车上前:“方大哥。” 这一声方大哥还如从前一样,可方青霖知道,其中变了的究竟有多少。“身体可还好?” “尚可。”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一时间,两人沉默。有风吹过,枫叶窸窸窣窣地摩挲着。 许久,方青霖捏了捏袖袍中干瘦的手:“清欢可是前去将军府?” 许清欢抬眸,静静地打量了一番方青霖,不语,颔首。 “清欢此行是去见云小姐的?” “我此行的目的,难道方大哥会不知?”见方青霖犹犹豫豫,许清欢不由得心中也有些烦躁。原本,她是为他入这旋涡,最后,又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我知。”方青霖低低地回答,将本来苍白的薄唇抿得更白了。“只是清欢,可否……你可否劝云将军回了这门亲事?这门婚事,结不得……她……” “为何结不得?”许清欢徒然提高音调,胸口起起伏伏,冷声打断:“方大哥,作为馥儿的好友,倘若你心里有她,我希望你别这么自私。虽然有一个让你挂心的人,会不错。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还有多少日子?!尽管你在乎,但你怎么可因一己欢喜耽搁她的幸福?!想来,我还是看错了你,以为你与他人是不同的!” “不是的,清欢姑娘!你误会公子了,公子他是为云小姐好,因为……”一旁的蒙路忍不住出生,满脸的着急与替方青霖的抱不平。 “蒙路!”蒙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方青霖厉声打断,因为太过激动,没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子!”蒙路见状,看了看方青霖,又看了看许清欢,好生心急却最终将想说的话全数咽了下去。 “秋日风凉,阁主还是早日回府的好。你以为机关算尽,可谁又能算得清人心……”许清欢看着方青霖因咳嗽有些扭曲的面容,压着满腔的愤然,转身离去。 方青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嘴咳嗽着,艰难地努力直起身子,将许清欢的背影收入瞳孔。他伸出手,风晚起她的青丝,好像有一瞬间,发尾擦过他的指尖。 81 醉卧秦楼楚巷花 马车摇摇晃晃,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又仿佛随着车辙往后逝去,就好像很多事。 到将军府,还未等香蜜上前,门口的守卫便是一抬手:“将军吩咐,概不见客。” “小姐,这……”香蜜看向许清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劳烦通报,云小姐好友,定远侯府北如歌求见。”许清欢迈着小步子上前,朝对方微微一笑。 北如歌?定远侯府?那守卫相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望小姐在此等候。” 许清欢颔首,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不一会儿,就见云战阔步走来,“北小姐快快请进。” “云将军。”许清欢先是朝云战福了福身子,才跨进门槛。“馥儿可在府中?自从回京之后,许久未见了,登门寻来,还望云将军莫怪。” 云战身形一顿,侧头看了看许清欢,沉吟片刻,站定,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之后才开口:“北小姐此番前来,是为馥儿,还是为定远侯府?” 闻言,许清欢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看来云战也并不如旁人所说的是只听命令的莽夫。她挺直后背,抬头迎着云战有些迫人的目光,认真回答:“都有。” 不待云战反应,许清欢开口问到:“云将军将馥儿宠在手心,但终究女儿大了,是要嫁人的。不知云将军为何反对此桩婚事?” “不合适!” “怎会不合适?无论是才貌品众,还是家室背景,叶泽华无疑是当下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云将军说的不合适,究竟是何处不合适?” “这……”许清欢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假话,他云战向来也不太会说话,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但最终还是死口咬定:“不合适!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何以见得?叶泽华爱慕馥儿,馥儿心中也有叶泽华,两情相悦,岂有不幸福之理?何况,这南巡一路,想必云将军也看得到,馥儿与叶泽华一同是很快乐的,叶泽华对馥儿也是极尽宠爱迁就。请恕清欢眼拙,不知将军究竟在在意什么。还是说,云将军也并非那么爱馥儿,还是因为势力争斗罢了,传言不过尔尔。” “不是的!馥儿我自然是疼爱。可……”云战欲言又止,那脸上的伤疤在满脸的纠结中显得更狰狞。 “既然将军有难言之隐,清欢便再与将军争执,只问将军,您觉得将馥儿交于何人,或者说,怎样的人,方才放心?” 虽然不再争执,可这问题……还是这一个呀!云战不由得有些无奈,但面对许清欢那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神情只好开口:“首先要馥儿喜欢;其次是能让馥儿欢喜的,至少要像我一样无条件满足馥儿的一切要求……” 说话间,云战见许清欢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亮光,望着自己,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叶泽华全都符合,立马加了一句:“还有,必须要爱馥儿胜过自己!愿意为了馥儿舍弃所有,哪怕是自身性命!” “将军如何觉得叶泽华做不到?”许清欢勾唇浅笑。 “他……”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晕倒了!”还不待云战说什么,一人慌张地从后院跑来,一边跑着,一边喊着。 这一喊,让云战立马不淡定了,抬脚就往后院快步走去。 “如何?”走进云容裳的闺房,大夫刚收起把脉的红线,云战急急询问。 许清欢慢慢跨进房间,小心地移着步子,脚尖轻轻踢着满地的碎瓷片,将离自己不远的倒在地上的梨木凳子扶起来,掏出手绢擦了擦。 这满屋子,怕是除了那软塌应该没有完好之物了,桌子凳子横七竖八,那屏风也被摔成一块一块的,屋内的茶壶茶盏梅瓶等瓷器满地狼藉。许清欢唇角微不可查地轻轻上扬,恩……这才是她的风格嘛! “回将军,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未尽水食,身体受不住,所以才晕倒。待小姐醒来,做些吃食,让小姐食下即可。” 嗯……这倒也是云容裳的风格。许清欢望着床榻上被饿晕的云容裳不禁失笑。 许久之后,云容裳才有些迷迷糊糊地醒来,可任云战如何劝,软硬兼施,硬是半口水都不喝。最终束手无策的云战,请求许清欢留下小住,希望她能好好劝说云容裳好好对自己。 不知许清欢附耳跟云战说了什么,只见云战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头。 待云战离开之后,许清欢端过床头凳子上的小粥,递到云容裳嘴边。 只见恹恹的云容裳蹙着眉头,先是软软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别过头去,眼角淌下泪水,许久,蠕动了一下:“清欢……我怎么办呀……” “怎么办?”许清欢舀了一勺小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又喂到云容裳唇边:“吃东西!” 云容裳瞥了一眼小粥,费力地抬起手,将许清欢的手推开,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吃不下。” “为了叶泽华?” 云容裳抿唇不语。 “你当真如此欢喜他?” 云容裳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许清欢,眨巴眨巴眼,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是想好了?以后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非君不嫁。”云容裳鼓着腮帮子,语气坚定。 “可是如果你坚持这样,哪怕饿死了也是见不到他的,更别谈嫁给他了。” 闻言,云容裳的小鼻子抽了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两颗眼泪瞬间滚落。 见状,许清欢长叹了一口气,将碗搁回原处,问:“你想你爹同意婚事吗?” 一听婚事,云容裳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盯着许清欢好久,才后知后觉地点头。 “那你就好好吃饭。”许清欢也懒得端起来递给她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地看了一眼云容裳和小粥。 “你想你爹向来对你是呵护备至,你如今为了叶泽华,还跟他置气,甚至伤害自己身体闹绝食,你觉得你爹对他的印象能好到哪里去?今日你可为他绝食,明日你便能为他挡刀受伤,甚至……愿意为了他舍了性命。你爹好好呵护到大的掌上明珠,最终你不能因为叶泽华而万事无忧,反而一再委屈自己,你爹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可是……”云容裳好似想到什么,又闭口不言了。 “信不信得过我?” “自然是信的!”云容裳重重点头,眼底因许清欢的话还有些不高兴:“不信你,信谁呢?” “那就吃饭,然后……”许清欢附身在云容裳耳边轻声说到:“听我的。” 见许清欢满脸自信,和那眸子中的光亮,云容裳重重地点头,随即朗声吩咐:“梦枝,本小姐饿了!去给我准备我最爱吃的笼蒸螃蟹、水晶虾、糟鹅掌鸭信、雪菜黄鱼、山珍刺龙芽……” 许清欢默默第端起米粥,送到云容裳手边,默默第打断:“这两日,你只能喝米粥。” 云容裳:“……” 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云容裳也乖乖的吃东西,不跟云战闹了,许清欢也就放心地回府了。 当夜。 云战便夜探了定远侯府。 “笃笃笃……” “谁呀?夫人刚睡下。”冬青压一边开门一边压低着声音斥责到,“倘若吵醒了……”一见来人,立马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将军请稍等。” 一会儿,屋内就重新亮起了烛火,又过了片刻,大概是慕晓芹收拾完毕,冬青才重新拉开房门请云战进屋。 “云大哥。”云战跨进房间,慕晓芹正端坐在桌前,吩咐冬青去沏茶。 “打扰你了。” “云大哥是为馥儿的婚事吧?” “晓芹向来不闻外事,如今却是我刚到,你便知。” 慕晓芹岂会不知云战的意思,但对于云战的话,也不无心戚:“以往,我可以全身而退,那是因为我无牵挂,有人护我。而今,护我的人早已不在,而我护的人却深陷其中。我若不再多几个心思,恐怕我会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闻言,云战脸色一凛,沉默好一会儿,弱下了所有的气势:“对不起。” 慕晓芹见云战这一反应,眼底闪过落寞:“云大哥也要跟晓芹这般见外了?” “对不起,你看云大哥这脑子。你知道云大哥的性子的,我……”见慕晓芹不高兴,云战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了。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模样,看的慕晓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云大哥还是说正事吧。” “我不知道这婚事究竟是好还是坏。”说到婚事,云战整个人周身的气氛都低沉了不少,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的,馥儿她其实是……” “嗯。我知道。”慕晓芹点头,打断云战的话,微微一笑:“不管是谁的女儿,终究馥儿欢喜才是好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听慕晓芹的回答,云战满脸的诧异。 “可是……” “云大哥,别让上一代的恩怨牵扯下一代的幸福。已经有太多人付出了代价……” “我懂了。”云战点头起身,“你早些歇息。” 出了定远侯府,云战一直锁眉深思,一路回到将军府,在云容裳的院子里伫立了许久,最终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翌日。 当云容裳得知云战同意婚事之后,高兴得立马绕着将军府跑了两圈。看着又恢复精神的云容裳,云战刚毅的脸庞一下子也柔和了下来。 罢了,罢了,晓芹说得对,当年的代价已经够大了,不管如何,当下,她是幸福快乐的就好。 谁知这高兴的劲头还没半个时辰就被一个消息浇灭了——如玉公子叶泽华,醉卧秦楼楚巷花。 听到这个消息,云容裳僵在原地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云战一见宝贝女儿这般模样,立马大吼一声:“去将我的大刀取来!” 与此同时,许清欢去马舍匆匆骑了一匹马往璇城西郊去了。 到了西郊一处幽静的宅子,翻身下马,也不管门人说什么,直直地往里面闯去。 “清欢?回来啦……”院子里,方青霖一袭灰袍,正端着一杯茶,看见突然出现的许清欢,朝她浅浅一笑。 “啪!”只见许清欢怒气腾腾一把将他手上的茶盏打翻在地。 “清欢小姐!您……”路蒙来不及接住茶盏,看着地上碎片,想要说什么,但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将话吞咽了回去。侧头看了看方青霖,默默地退了下去。 许清欢满脸的怒火,方青霖倒是一脸淡然,曲了曲手指,柔声:“坐。” “是不是你做的?”许清欢死死地盯着方青霖,放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盯透一般。 方青霖毫不以为意,抖抖衣袍,替许清欢斟了一杯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为什么?” “既然清欢不肯相助,那方大哥便只好自行想办法了。” “自行想办法?呵呵……好一个自行想办法!你只道是为馥儿好,你可曾想过馥儿觉得是坏还是好?你凭什么打着为馥儿好的幌子为她做决定?你是她的谁?你凭什么身份?!”许清欢冷笑一声,仰天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哽咽道:“罢了,就当我眼瞎心盲不识人心!从前我该做的也做了,此后,后事如何,不劳方大哥挂心!” 言罢,许清欢毅然转身。 刚转过身,就见蒙路端着一个托盘,托着一碗汤药上前来,见到她,朝她点点头:“清欢小姐。” 许清欢顿住脚步,端起那碗汤药,回头看了一眼方青霖。 一袭灰袍,一如从前,在那棵树下,只是……许清欢轻轻地松开手,药碗垂直落地,“啪”地一声,汤药和药渣在干净的青石板上渲染出一抹深色。 “有些病,吃再多药也是无用的。” 此时,阳光正好,将许清欢的身影打在青石板上,影子上晕开的深色更加沉重。 望着许清欢离开的背影,方青霖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不管蒙路在耳侧怎样的询问,也无动于衷。 你是她的谁? 你凭什么身份? 后事如何,不劳挂心…… 那抹瘦削却倔强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整个世界蓦地一黑…… 82 血染青衣承怒气 “清欢!清欢!” 子时,睡意朦胧之间,许清欢听见传来敲门声和低低的叫唤。她披了一件外衣拉开房门,满脸惊讶:“馥儿?” 许清欢一把将云容裳拉进房间,探出脑袋往外瞅了瞅,看了好几下才放下心来,赶紧关上门。“你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 “清欢,你带我去见天涯吧!” 闻言,许清欢立马拉住云容裳的胳膊,解释:“馥儿,关于那些个流言,你千万……” “你想什么呢?”云容裳见许清欢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失笑问道:“你以为我是要去揍他的么?” “难道不是吗?” 见许清欢回答得极为迅速以及肯定,云容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嘟哝着:“我有那么暴力?” “没有。”许清欢立马摇头否认。 “好吧好吧,我以前是很不讲理,一不爽快就会揍人,可是我现在不一样了!”云容裳撅着小嘴,虽然脸色带着不爽,可是眼眸中却带着笑意:“这次我爹听到说叶泽华……”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的那件事情,都吼着要拿先帝御赐的大刀了,但这都被我拦下了!” “那……所以……你现在来寻我是……?” 云容裳一把将后背的包袱拿到怀里拍了拍,扬起灿烂的笑容:“我要私奔!!” 那眼底一片明媚,让许清欢觉得眼前一晃。 “清欢?清欢!”云容裳唤了两声不见她答应,伸手推了推她。 “啊?”回过神的许清欢,看着云容裳满脸的坚定,抿了抿唇:“恩……你不能去。” “为什么?难道清欢也跟爹他们一样反对我吗?我以为至少清欢是一定会支持我的!我以为……” “不是的。”见云容裳情绪越来越激动,许清欢赶紧打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话我帮你带,但是你不能去丞相府。倘若被人发现,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将军府的名声都不好。你也不想你走后,你爹受人闲言碎语吧?” 听许清欢这么一说,云容裳怔愣了一下,垂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恩……清欢说的是。我知道了。” “你先在此歇息,假装是我,若是有人要进来,你呵斥回去就好。”许清欢一边穿着衣裙,一边嘱咐云容裳:“别乱走,等我回来。” 云容裳讷讷点头,刚坐下,又立马抱着包袱站了起来,跟着清欢跨出房门,对上许清欢不明的眼睛,解释:“清欢说得对,倘若我在定远侯府被发现,定也是不好的。不若我直接上路,就劳烦清欢告知叶泽华,我在城西外三里的凉亭等他。” 许清欢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那若是他不来呢?” “他会来的!”云容裳斩钉截铁,那一瞬间,许清欢觉得云容裳的身上泛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晕,明明很浅,却美得很耀眼。 夜色里,云容裳背着包袱往西边去。 许清欢踩着屋檐悄无声息地摸进叶泽华的房间。听了许清欢的话,叶泽华一句话也没说,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右手握拳抵着下巴,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打开衣柜迅速地收拾行李。 看着叶泽华的反应,许清欢不由得赞赏地勾起了嘴角。若说云容裳是冲动,那叶泽华方才的沉默便是深思熟虑。并非为一时激情而血冲大脑,而是经过了冷静的分析才做出的决定。看来馥儿的选择确是无错的! 摸黑去马厩拉了一匹马,叶泽华便往西郊赶去。 空荡的大街上,风吹过,谁家屋前的灯笼轻轻摇曳。许清欢站在原地,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定远侯府,许清欢突然就睡不着了。她负手立于院子里,红叶李投下的斑驳中。头顶皓月当空,那院墙空空,缺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沉沉地想着,如果她跟南峣暄说离去,他是否会像叶泽华一样抛弃所有随她走?云容裳眼中的那抹坚定,让她的内心又暖又疼痛。 看来呀,简单的人,更容易是幸福快乐的……如今的她,就连在他心里有没有位置都不敢肯定,又怎么敢像馥儿一般? 她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那份天真?弄丢了自信笃定? 月光下的她,看不清神情,只是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淹没在夜风中。 突然一道黑影从墙外飞进来,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担忧:“北小姐!” “你怎么来了??”见到风尘仆仆的叶泽华,许清欢满脸震惊,“你不是去找馥儿了吗?” “我去了!可是凉亭处并没有人,在周围我都寻了,还是不见人影。你确定没有记错地方?” 闻言,许清欢看着叶泽华脸色凝重,脚尖一点,飞出院墙:“你别急,且先回,我去一趟将军府。” 云容裳的失踪,整个将军府和丞相府都乱了套。云战先是跑了一趟城西凉亭,寻无果,当即拎着先帝御赐的大刀直奔丞相府。 着急出去寻云容裳的叶泽华被云战挡在大门,面对云战腾腾的怒气,坚持自己对云容裳的感情,哪怕大刀生生地落在肩上,也毫不让步。 一个是丞相府独子,血染青衣。 一个是将军爱女,下落不明。 于是在丞相府上演了一出大戏。 而另一端,天绝山庄宅院。 “你与梦枝,去门口候着,靠近者庄规处置。”萧锦跟护卫和梦枝吩咐到,随后拉着许清欢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书房,比较简洁。两排书架,一个案几,旁边的篓子装着不少卷轴。案几后面是摆着古玩的架子。 “九儿,跟我来。”萧锦走到架子前,不知道碰了哪里,那面墙三分之一处的架子缓缓往两边移动。然后她掌着一盏灯带着许清欢走了进去。 狭窄的暗道,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视线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这里大概有这个宅子的一半大,一排排架子整齐有序。 “无虚阁……璇城……”萧锦在架子中绕来绕去,最终抱出一大堆卷宗,摊放到最中央的大案几上:“都在这儿了” “好。”许清欢腾出一块地方,展开璇城的地图:“无虚阁名下所有的地产你帮我抄录一下,包括无虚阁内所有人员在璇城的。” 两个人分工合作,蜡烛燃尽。 “知道了。”许清欢揉了揉太阳穴和眉心,嘴角弧度上扬。抬头见萧锦因为熬夜有些微红的眼眶,道:“锦儿先去歇着吧。” “不,我随你一同前去。” “你一晚上……” “你不也一晚上没睡?你担心馥儿,我亦然。再则,你一人前往,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我定是……”萧锦一个哈欠没打完,及时收住,打断许清欢的话。 许清欢抿唇,沉默片刻开口:“可以,但只能是你跟我一起。哪怕梦枝也不许前去。” 对上萧锦疑惑的目光,许清欢解释到:“我与无虚阁前阁主有些干系,但旁人并不知,所以……” “既然如此,那此时当时挺好办的。九儿大可放心,稍后我所看到的听到的定是会烂在腹中!” 闻言,许清欢失笑,“我自然是信的。” 垂眸,目光聚焦在地图的某处,眉心又锁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吧。” 两人取了一匹马,往城外而去。虽然萧锦吩咐不许跟着,但是许清欢知道萧逸留下的护卫肯定还是放不下心会远远的跟着的。许清欢带着他绕了好长的路之后,拉着萧锦提力踩着轻功往另一处方向飞去。 这个院落很小,许清欢落在院墙上,不由得轻笑,果然是他才有的心思。 谁也不会想到,云容裳就藏在璇城最繁华的花街吧…… 她带着萧锦落到那唯一无人看守的厢房前,就一眨眼的时间,数人从四面八方冒出。看的萧锦一身惊叹。 她方才还在想,那么多府丁看守的厢房,为何九儿选一处无人看守的。原来不是无人,而是高手藏匿呀! “想动手?”许清欢一手牵住萧锦,一手放在腰间,淡淡地瞥了一眼黑衣众人。 看清来人,众人皆是将手中的剑按会鞘里,恭敬地朝她行了一个礼,“清欢小姐。” 对于众人的态度,许清欢不置可否,只是沉着脸淡淡地说了一句:“屋里的人,我要带走。” “还请清欢小姐不要为难……” “我并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说话间,许清欢已经运功带着萧锦往厢房门口冲,冷冷的声音,让秋夜的凉意更甚。 “得罪了,清欢小姐。”众人朝许清欢一拱手,没有拔剑,但都向许清欢攻去。 “去把馥儿带出来。”许清欢将萧锦往门口一推,一个转身将先近身的黑衣人踢退甚远,手往腰间一副,银色的弧度在空中划过,丝帛划破的声音夹杂着血肉绽开。 众人见状大骇,只得拔剑抵挡,却只是眨眼间,刀剑落地的清脆声回荡在院中。许清欢手中的软剑似一条银色的长练,挽着一朵朵绚烂的剑花,像是在跳着一首死亡的舞曲。 萧锦扶着云容裳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一刻,她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一路顺着脊骨冲到脑门。 九儿在生气,很生气,生气得想杀人! 见到云容裳,许清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好像除了他身上无力之外,并无状况。手往空中一样,手腕轻动,手臂随意在空中划过幅度,再一看,她手中已无软剑。 只见众人皆是捂着右手胳膊,额头冒汗,好似咬牙挺着极大的痛楚。 萧锦跟着许清欢经过的时候,快速地扫了一眼,发现每个人的手腕处都流着血,顺着手背落在青石板上,一片深色。每个人的衣袍都有许多被划破的地方,由于夜色太沉,他们有身着黑衣,不知只是衣袍破,还是每一处都是一个伤口。 三人离去之后不久,就听见门外传来急急地马蹄声,随后便见一人往屋里走,脚步有些虚浮,却走的很急,身着一袭灰袍。 “阁主。”见到方青霖,众人不顾身上的痛,齐刷刷地跪成一排,“属下办事不力,请责罚。” “她来过了?”由于走得急,方青霖带着喘,以至于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哪怕是在夜里,他那惨败的脸色也遮掩不住。 众人低头。 他望了望大开的厢房,心中已了然云容裳已被带走,看这满地的狼藉,嗓音中掩饰不住的紧张:“可有伤着她?” “阁主放心,我等定不会伤着清欢小姐。且清欢小姐武艺高强,合我众人之力也不是对手。三位小姐皆安然无恙。” 听到这个回答,方青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视线触及众人身上的狼狈和右手处的伤口,却是一惊,踉跄地退了两步。 她竟然挑了他们的手筋,此生怕是再也无法用剑了……竟是如此生气吗?竟是如此…… 方青霖整个人仿佛被击垮了一样,摇着头,踉跄着有些站不稳,突然喉咙一抹腥甜,一口鲜血吐出。 “阁主!” 83 谁的痛感同身受 扶着云容裳走了一小段距离,萧锦的护卫便已寻来。 三人便寻了一处地方休息,等护卫回城叫了一辆马车来,并吩咐他差人知会云战,然后直奔将军府。 大概是被方青霖差人下了软骨散,云容裳一直使不上劲儿,只能软软地靠着许清欢和萧锦两人。 结果一下马车,还没来得及站稳,只见等在将军府云战阔步上前,拉过云容裳就招呼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下手毫不含糊,打得云容裳的脸颊一下子就浮肿了起来,嘴角都扇出了血迹。 那清脆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头一震。 看来此番云战定是气极,不然爱女如他,也不会下如此狠手! 还不待众人反应,云战大手拎着云容裳就往府内走,沉着的一张脸,格外的冰冷。 许清欢和萧锦见状,赶紧追上去。 云战拎着云容裳走到大堂,把她往地方一扔,冷呵:“跪下!” 本来狼狈摔倒在地的云容裳,吃力地爬了起来,尽管浑身无力,也仍旧笔直地跪在正中央。 “上军棍!” “将军!”府内看着云容裳的老管家闻言,不由得惊呼,上前想要劝阻。 “是老夫许久未上战场,如今说话也无人听候了么!” “可是将军,小姐她……” “上军棍!”云战沉着脸,在云容裳跟前,负手而立。那威严气势,让刚跨进门口的萧锦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许清欢拍了拍她的手,上前拦住取来军棍的下人,看向云战:“将军,馥儿被人下了药,如今能这般跪着已经是很吃力了,倘若您再对她用……” “打!”云战毫不客气地打断许清欢的话,冷眼一瞪,那拿着军棍的下人立马背心出了一阵冷汗。紧了紧手上的军棍,一咬牙,心沉,棍落。 一棍落在云容裳的背上,哪怕那下人已经收了七成的力道,仍是将她一下子打得几乎晕倒在地。 “再有下次,回营领罚!”这句话,云战是看着那执棍人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人手下留情了,何况是曾上阵统军的云战。 将视线从下人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云容裳身上:“跪好!” 一张煞白小脸的云容裳缓缓撑着自己跪起来,因为咬着下唇,都破了皮,贝齿上血色漫延。 看的萧锦都忍不住红了眼,多次想上前,却被许清欢拉住了。许清欢朝她摇了摇头,这是云家的家事,得由云战做主。何况云战向来以爱女出名,如今这般恼怒,也是因为太爱太担心。 云容裳刚跪好,云战立马下令:“打!” 执棍人内心纠结万分,却也无奈,不仅额头涔涔汗,就连手心都是一片湿润,都有些握不住军棍了。 高高举起,狠狠地落下。 这一次,云容裳没有摔倒,却没有忍住叫了出来。 只见叶泽华撑着身子替云容裳挡下了,那血染的青衣依旧,更是因为刚才那一棍,先前肩部的伤口再次裂开,那血色更深沉,血腥更浓重。 由于与叶泽华的身体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若那棍挨在云容裳身上,怕是她也不会坑声,谁知身上的疼痛没有,突然疼痛从骨骼蔓延,就让她一个没忍住了。 她微微侧过头,苍白的容颜,唇上的血色,嘴角上扬。柔弱的娇躯,和那眼中的倔强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叶泽华眼里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伯父,此事乃晚辈的错,也是晚辈头脑发热出的这么个主意。让馥儿受此遭磨难,实属不该!若打若罚,还请伯父不要留情,只是馥儿是伯父的心尖宠,莫因晚辈的无知过错,让馥儿受罪,也让伯父您心疼。” “哼!”云战冷哼一声,“云某管教女儿,何时轮到你一小儿插手!” “伯父说得是,是晚辈有失妥当。”叶泽华咬牙忍着肩上伤口撕裂的痛,朝云战拱手,缓缓站起来。 本以为云战会就此作罢,谁知他一开口仍然是:“打!我不说停,不准停!” 军棍落下,几乎是前一刻,叶泽华便覆身上去,抗住一下又一下的棍杖。肩上的血色越来越深,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不曾动过一毫,死死地将云容裳护在怀中。 看得萧锦泪落两行。 这棍杖不管落在他二人谁身上都一样,谁在痛另一人都感同身受。 云战开口只言“打”,云容裳却一直闭口不言,什么也没说,却实际上两个人都没有让步。 云战想让云容裳知错,从此与叶泽华断干净。 云容裳想让云战同意她与叶泽华的婚事,成全他俩。 这一场拉锯战,最终还是为人父的云战败下阵来。“停!” 一声令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叶泽华与云容裳相视一笑,下一刻,齐齐晕倒在地。 许清欢、萧锦和其他的下人赶紧上前扶起两人。 “请大夫。”说完,云战越过两人,往门外走去。 许清欢望过去,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逆着光,看不清晰,但是他还未来得及藏进袖子的手却被她尽收眼底。那手心生生被自己掐出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指腹。 看来,痛得不止是这晕倒的两人,那个开口下令的人才是最痛的! 萧锦在云容裳闺房照顾她,许清欢则是随大夫一起到了叶泽华这边。 大夫刚刚收回把脉的手,便听见下人来报,梁王殿下到。 许清欢抬头,许久未见,他依旧一袭紫袍,云团纹钩边:“见过梁王殿下。” “怎么回事?”南瑾瑥没有跟她说平身,而是一把将她拽到跟前,沉声问道。 许清欢满脸疑惑,只见南瑾瑥眉心紧缩,一双凤眸蕴着怒气。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聚焦在襦裙上的点点血迹,方才恍然。微微扯了扯嘴角,解释到:“不是我的。” “谁得也不许!” 望着他突然阴鸷下的神情,许清欢一瞬间怔愣。 不待她反应,南瑾瑥松开她的胳膊,侧身望了一眼软塌上的叶泽华,言:“如何?” “叶大人身体素来较好,这顿棍杖虽然下得狠,但并无大碍,配几副膏药贴上便可。只是……”大夫有些难办的样子:“大人这肩上的伤扣确实极深,又因这棍杖之刑不断地拉扯,怕是恢复了,动作也不如从前。” “嗯。”南瑾瑥颔首,淡淡道:“你且配药罢。” “是。”见南瑾瑥如此容易就放过了他,大夫有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立马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写好药单。然后交给随同南瑾瑥一同前来的叶泽华的随从,并吩咐着如何煎熬,如何服用和每日次数。 一瞬间,屋内陷入了寂静。 许清欢动了动唇角,最终说:“既然有殿下在,清欢便去看看馥儿。” “嗯。”南瑾瑥的鼻音在许清欢头顶响起,沉默了一会儿,又添加到:“我在门口等你。” “嗯?”许清欢惊愕抬头,有些不明。 却见南瑾瑥已经背过身,走近叶泽华的软塌,“去吧。” 她偏了偏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出门去。 她过去的时候,云容裳已经醒了。看到的不是梨花带雨的脸,反而是恨不得手舞足蹈的笑容。许清欢一瞬间就茫然了,询问式地看向萧锦。 看着云容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知道傻呵呵的笑。 萧锦无奈地摇摇头,与她解释。原来方才云战来过了,说只要叶泽华还要娶她,他便允了这桩婚事。 许清欢恍然,难怪,她还在想,怎挨了一顿棍杖变傻了么?不过云战同意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她在局中,难看透罢了。 放佛终于意识到屋内多了一个人,云容裳突然跳起来,一把抱住许清欢,高兴得像个孩子。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凑到许清欢耳边问:“你说是不是我要跟叶泽华私奔,所以爹觉得名声受损,无奈只好把我嫁了?” “你呀!”许清欢戳着云容裳的额头,“你怎……” 她还未开始说,云容裳便高兴地双手一拍,满眼的灿烂:“果然私奔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就说嘛,我这么聪明……” “不是这个馊主意多好,而是你爹多疼你!”许清欢无语地翻了翻白眼,跟她解释到:“你觉得你爹的性格,在乎什么名声吗?” 云容裳眨巴眨巴眼睛。 “你觉得以你爹宠你的性格,他容得了别人说你半句不是吗?” 云容裳抿唇沉默。 “他并不在乎这些虚的。从一开始,他的考虑都不在这些。他只要你幸福,只要叶泽华能护你一世周全,让你一生欢喜,仅此而已。” 云容裳动了动唇,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红了一双眼。 恰好云战走了进来,云容裳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扑了他满怀。“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云战的大手轻轻陪着云容裳的肩,声音是许清欢从未听见过的温柔。“是不是还在怪爹?心里委屈?” 云战这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大声了。弄得云战以为还真是,顿时满脸的内疚。 看得许清欢和萧锦倒是满脸憋笑,悄悄退了出去,将这个房间,留给这父女二人。 刚跨出将军府的大门,便见南瑾瑥静静地立于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前。 “梁王殿下。”两人朝他行了行礼。 南瑾瑥点了点头,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 “小姐,老爷到了。”护卫上前跟萧锦说。 许清欢讶然,后来想想,确实,一同回京这么些日子,何况后来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萧逸果然是放心不下的。她推了推萧锦的胳膊,笑着打趣道:“还不赶紧回去?我可不想萧大叔到定远侯府去要人,你可莫要害我被奶奶责罚啊!” 萧锦瞪了她一眼,说了声再来寻她,便上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翠盖珠缨八宝车,上车后,挑起帘子朝许清欢挥了挥手。 萧锦走了,就只剩下许清欢和南瑾瑥,一时间,风轻轻划过耳畔的发丝,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南瑾瑥打破这宁静的画面,朝她伸出手,含笑而言:“走罢。” “嗯?”许清欢先是一愣,见他看了看马车方才反应过来,推辞到:“叶泽华还有伤在身,殿下且先送他回府的好。我不打紧的。而且,其实你……” “天涯已经差人送回丞相府了。”南瑾瑥淡淡打断许清欢的话,还不待她说话,便率先开口问到:“是陪我乘车回去,还是我陪你步行回府?你选。” 看着南瑾瑥一脸认真的神情,许清欢嘴角抽了抽,将小手放到他掌心,扶着他钻进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耳边又清净变为热闹,喧嚣声再慢慢小下来,直到马车稳稳停下。 “谢谢。”她朝南瑾瑥点了点头,起身,伸出手,准备撩开帘子。 指尖刚触碰,另一手的手腕一热,一道力将她拉扯了回去,一下子跌落进一个怀抱。 淡淡的龙涎香,温度有些灼热。 许清欢撑着他的胸膛,浅浅地叫了一声:“南瑾瑥。” “嗯?”他的鼻音有些浓重,呼吸扑洒在她的耳畔。 “我要下车了。” 对于许清欢的话不予置否,却问到:“你还好吗?” 许清欢一愣,讷讷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南瑾瑥放开她,只听见他说:“以后莫要再这般。很危险。若需要,大可放心来寻我。” 许清欢望着靠着车壁的南瑾瑥,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久久地看着他,不知是他近来太累,还是他怕泄露了情绪,至始至终,他一直闭着眼。 最后,她默默地起身,挑开帘子下车去。 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南瑾瑥睁开了眸子,逆着光,将许清欢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眼眸深处。 不久后,车外传来莲木温润的声音:“主子,清欢小姐进府去了。” “嗯。回府罢。” 84 满眼含笑扇掩面 云战点了头,就意味着这桩婚事也就成了! 叶泽华本就是英年才俊,是诸多官家女子倾慕的对象,更不谈其身份地位。成婚大事必然会喜迎各家。 定下吉日之后,各种赏赐从宫里络绎不绝地往丞相府送,整个府上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气。上上下下忙碌不停歇。 结果云战默默地送了一个帖子到丞相府,所有的绫罗绸缎全都被搬回了库房。 云战说,通州今年大旱,皇上提倡节俭,且以身作则,作为臣子的理应遵循。即便成婚是大事,但两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将婚礼原打算的支出捐往通州,也算是为两人积福了。 云战的话,对于叶尚成来说,条条在理,不管是为臣,还是为父都理应支持。而叶泽华只要能将云容裳娶进门,其余一切皆言善!可! 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云容裳难得小女人,邀上许清欢和萧锦一同逛街买首饰胭脂等物品。那满脸的甜蜜,在两人的打趣中更加灿烂。 从相识以来,三人也就最开始在雍州这般亲近游玩,之后遇到各种事,待误会解开又回了京,经历了私奔被绑这一遭。 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三个明媚的女子,一路上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我记得先前九儿曾说过璇城有家糖酥味道极好,我们去看看是那糖酥甜呢,还是今儿某人的笑容更甜罢?” “锦儿!”很难得,云容裳一下子就红了脸,有些娇嗔地瞪了瞪萧锦。 “哎呀,馥儿知道害羞啦!以前馥儿可是只知道红脸的!” “现在不也红着脸?”看着云容裳脸颊红霞升起,萧锦配合着许清欢唱和。 “此脸红可非比脸红!” “清欢!”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云容裳竟然如小女子般跺了跺脚,“不与你们说了!你们两人都欺负我!” 两人看着云容裳这般娇羞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默契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三人打打闹闹,笑声不断。 “怎么了?不是说去买糖酥吗,怎么停下了?”走着走着,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许清欢没了声音,顿住了脚步,望着前方,像是石化在风中。 两人顺着清欢的视线望去,只见前方一人青衣一人粉裙,立于街头,女子抬头望着男子,美眸一剪秋水;不知道男人垂头说了什么,只见那女子满眼含笑以扇掩面,好不娇羞。 “九儿……”萧锦担忧地碰了碰许清欢的胳膊。 许清欢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南峣暄,恰好,他抬头望向这边。 视线相接,一瞬间两人都怔愣了,最终,南峣暄撤开了视线。 呵……许清欢嘴角僵硬的弧度渐凉,抿了抿下唇,朝萧锦安心一笑。“不是说吃糖酥吗?走吧!” “啊!那是阮瑶!”云容裳反应过来,惊喜地指着前方,从她灿烂的额笑容就可以看出此时的她有多高兴。“没想到出来还能遇见她呢!” “额……馥儿,我现在不太想吃糖酥了,我们回去好不……” 然而萧锦的话赶不上某人的行动力,某人已经撒开了挽着的手往前方蹦去。许清欢和萧锦对视一眼,望着她活力十足的背影很是无奈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样对她挺好…… 两人跟上前去,两人都没有说话。 也可以说,加上林檎,一共六个人也就只有云容裳和阮瑶两人有话聊。 “好巧,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你遇到你!”云容裳挽着阮瑶的胳膊,亲昵地凑上去,“自从上次回来,再也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呀!” “是呢,我也很想念馥儿呢!前两日听说你出事,担心的紧呢,如今见你无恙,我这颗心才算是落下了。”阮瑶紧蹙的柳眉,那眸子中的柔情让人无比怜惜。 “放心吧!你看!”说着云容裳在阮瑶跟前转了一圈:“是不是完好无损?!” 阮瑶以扇掩面低低地笑了笑,柔声道:“听闻你与叶大人的喜事,央着殿下出门替你们挑贺礼,不料还能撞上你。看来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 “哈哈哈……”云容裳仰着头,爽朗地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阮瑶的肩:“贺礼就免了,到时候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馥儿,我累了,去前边的酒楼坐会儿吧。”萧锦面露倦容,有些乏力的样子。 “哦?”云容裳回过头看见萧锦这般模样,想起她一直在深闺,不比她一向野在外头,也以为是累着了,立马点头。然后立马问阮瑶:“要不要一同前往?” 闻言,萧锦几乎是只觉眉心突突地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许清欢。 同时,阮瑶娇羞地望向南峣暄,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声音柔且轻,仿若丝绸滑过指尖,闻者心神荡漾。 许清欢抬眸看向南峣暄,只见他仿若并未察觉到她的视线,静静地站于一侧,将碎银子稳稳地放到掌柜的手里,另一只手接过酥糖的袋子,然后放到阮瑶怀里。 至始至终,仿佛他的眼里,这个世界就只有他和阮瑶两人而已。 许清欢垂眸,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 恰好,南峣暄是迎面而战,许清欢迈步上前,擦肩刹那,视线停留在那抹青色之上,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萧锦望着许清欢的背影,心下叹了一口气,往南峣暄望去,冷不丁对上他淡漠的眼,心上咯噔一下。哪怕是现在,她对南峣暄还是有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在南峣暄冷漠的视线内,萧锦有些仓皇狼狈地跟上了许清欢。 倒是云容裳,一脸开怀地挥手与阮瑶道别,并再三邀请她前往婚礼。 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院子里的枫树都已经火红一片。 虽然说两家结亲已经一切从简,但毕竟是将军独女与丞相之子的婚事,还是皇上御赐的因缘。迎亲的人数和排场还是寻常人家所不能及的。 人家的嫁衣不是鸳鸯戏水,就是比翼双飞,到了云容裳这里却变成了秋菊怒放!火红的嫁衣,金丝钩出的管盘型菊花,妖娆且张扬!虽不合礼数,但好在叶家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又加上叶泽华对她的宠溺,这不符合澜沧国礼制的婚礼到众人眼里,却成了百姓口耳相传的佳话。 那天,迎亲的礼乐响彻了大街小巷,从将军府到丞相府的街道全部挤满了人,一路上,不少孩子叫着发喜糖,唱着贺喜的歌谣。许清欢跟萧锦没有跟大家一样先到丞相府,而是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路走过去。 听着孩童们欢喜的欢唱声,许清欢和萧锦不由得也喜上眉梢,平时都是靠着马车轿子都要走好久的路程,今日却觉得好快。走过这条道路,云容裳再也不是云容裳了,她将被贯以叶姓。她们都知道,哪怕叶泽华再如何宠着云容裳,她以后的道路必定是艰辛的! 轿子停下,喜乐未止。 叶泽华翻身下马,一身英姿,器宇轩昂。 他缓缓走到轿子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伸出手来,温柔缱绻:“馥儿。” 媒婆和丫鬟们利落地撩起了帘子,一只素净的手伸出,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有些娇羞,泄露了主人的心思,缓缓放到叶泽华的掌心。 那一抹温热,淡淡的,却叫叶泽华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叶泽华与云容裳共执红绸,一步一步走进丞相府。 虽然前路对于云容裳来说是归属,但萧锦和许清欢都知道,从她跨过那个火盆开始,从此以后的日子便将身不由己。但,只要她是欢喜的,哪怕他日后悔,她们也是站在她身后的。 “九儿……”来到大厅,萧锦轻轻捏了捏许清欢的小指,下巴微微扬起。 许清欢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方青霖还是那一身灰袍,脸色灰白,一手握拳放在唇边低低地咳嗽着。他眉心紧锁,目光一直停留在云容裳的身上。 上次是萧锦与她一起去将云容裳带回来的,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 “不会。”许清欢看着他眼里的苦楚和无可奈何摇头。因为他还有事情未做完,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 “不会便好。”萧锦点点头,不知道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突然就放开许清欢的手挤出了观礼的地方,许清欢回头寻找,只看到她发髻中的步摇,晃了一下,就被一个憨厚的背影挡开了去。 “不曾想,还有何事比云小姐的婚事更能让你注意的。” 触目的紫,许清欢朝他福了福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他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拜天地!”礼仪的呼声叫回了许清欢的思绪,猛然转身,看向大厅中央的新人。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看着两人头与头碰在一起的那一刻,许清欢感觉眼眶热热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突然,耳畔有热气扑来,紧接着是南瑾瑥温厚的嗓音:“若无那么多事情,你与我大概红妆合卺已过往……” 温润却异常的沉重。许清欢瞪大眼睛,微微侧头,对上那一双眼,似深潭,如沼泽,拉扯着她。 最终她堪堪转过头,却换来脸颊一刹那的温热,耳边响起低低的似愉悦的笑声。 许清欢的眼神有些狼狈的乱瞄,最后定格在斜前方处南峣暄……和他身侧的阮瑶身上。她没有想到,南峣暄竟会亲自前来,视线落在阮瑶身上,许清欢苦涩一笑。是了,若是她请求,来此拥挤有何难得…… 拜堂之后,云容裳被送回了洞房。 叶泽华向来人缘较好,之前一起的同窗和现在共事年龄差不多的同僚都嚷着要闹洞房。许清欢和萧锦与云容裳交好,虽然不能像他们一样闹腾,但是可以在院子里站着看热闹。 这是许清欢第一次见识到尘世的闹洞房,以前在沧雪山上,师父给的话本子里有讲许多,甚至有说在闹洞房的时候闹出人命来的。不在这里看来,大家温和得多。 新郎和新娘在屋内,闹洞房的人在屋外,两方人马对对子。 若闹洞房的人对不上,就撤走一个人;若洞房内未对上,便取下一件身上的东西。 饶是叶泽华学富五车,也架不住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叶泽华就被脱得只剩下里衣了,云容裳头上的首饰也已皆数取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青丝墨发及腰,好不俏人! 几回下来,众人望着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裤的叶泽华,先是啧啧啧地赞叹了几声虽然以文扬名,不料身材更有料。然后都揶揄地看着叶泽华:“哦!!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再脱就……” “哈哈哈哈哈……”院内一阵爽朗的笑声。 只见衣裙完好的云容裳,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张扬的气势,让众人不由得都后退了一大步。只见她手往腰间一捞,一挥手,一条软鞭便落在了空地。 萧锦和许清欢扶额,众人一阵惊愕,竟然有人成亲都还随身带着软鞭? 然而后来大家发现,这都还是好的,接下来,云容裳从腰间袖口等地方取出的东西稀奇古怪,什么匕首,什么袖箭,什么银针……众人哭笑不得,这姑娘是嫁人,还是上战场来的? 眼看着云容裳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快没了,众人眼中闪烁着更大的兴奋和激动。 许清欢朝屋内瞥了一眼,心道,难怪话本子里有说闹洞房会出人命的,看云容裳那模样,下一刻就操刀砍人也不是没可能呢。她踱步上前,往腰间一扶,剑走游龙,许清欢手腕灵动,挽起朵朵剑花,随即收手。 众人还没从她出手中反应过来,就只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从厢房的户牖系数碎落在地。 众人一阵哗然,先是为许清欢的身手,后是为这洞房的布置。 人家洞房不是椒房暖帐,就是各种果子铺床。这洞房却是……满墙的弓箭刀戟,就是软塌前也都是摆放整齐的各种材质的鞭子,特别是放书册画卷的案几上,呈列整齐的匕首,月光透进来,映射着冷兵器的光泽让众人背心一阵发寒。 许清欢就知道,谁要是看见这婚房,都是一脸震惊,绝对无一例外的。 谁让叶泽华宠着云容裳呢?一个提笔拿棋子的文人才子,将云容裳所喜爱的兵器全都搬进了卧房。 “诸位想来已经尽兴了,还有哪位觉得意犹未尽的,若是叶夫人一不小心拿起某条鞭子伤着了谁,或是叶夫人也觉得今夜月色尚好,恰巧那把大刀不错,想练练手,然后……”许清欢特别顿了顿,眼神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众人的脖子,然后粲然一笑:“要不大家猜一猜,叶大人拉不拉得住叶夫人?” 众人摸了摸发凉的脖子,全都悻悻地再次道贺,然后脚底抹油地溜走。 开玩笑,云容裳的“光辉事迹”不是没有听闻过,叶泽华对她有多宠,从这房间的布置就可以看得出,什么拉呀,不在一旁沏茶砍累了给云容裳揉揉胳膊就已经够好了! 众人离开之后,云容裳上前,给了许清欢一个大大的拥抱:“就知道清欢最心疼我了!” “你呀!莫不是我这般,你怕是非卸了人家胳膊不可吧?” 云容裳嘟着嘴,一脸不开心:“谁让他们为难我相公!” “哦!!相公!”许清欢和萧锦异口同声。 一瞬间,方才面对众人还气势汹汹的云容裳一下子就红透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指着满地的狼藉:“你看,你把卧房弄成这般,叫我晚上如何歇息!” 许清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掐了掐云容裳像红苹果似的脸蛋,看向叶泽华:“一间房子换春宵一刻,天涯兄,值不值?” 叶泽华先是一愣,先前,许清欢对他一向比较疏远,如今这一声天涯兄……他看了看云容裳,笑容在唇边漾开,倒是沾了小媳妇的光了:“值!定不负清欢所望,改日再好生感谢!” 许清欢勾唇,点点头,与萧锦一同跟云容裳道别,把这美好的时刻留给这对苦尽甘来的新人。 “九儿……” “恩?” “你觉得馥儿嫁到丞相府会幸福吗?”眼下时局这么乱,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牵扯进来,云容裳要如何自处? “馥儿嫁给叶泽华会幸福。” 萧锦沉默想了想,仿佛恍然:“是呢……馥儿嫁的不是丞相府,是叶泽华……” 85 从头到尾的笑话 “你真的要走吗?”云容裳趴在桌上,眼睛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撇着嘴角。歪过头看着许清欢:“你去劝劝你的萧大叔,让他在璇城给锦儿置办一套宅子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带锦儿回去啊……” “你呀,人家萧大叔日理万机,还见不着宝贝女儿自然是不开心的呀!”许清欢轻啄一口茶,对于萧逸要把萧锦带回天绝山庄这件事,她是支持的。 璇城终究是个是非之地,能远离,就别靠近。 “锦儿都要走了,你怎么还看起来一脸轻松的样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云容裳就是那种人,什么想法全都摆在脸上,开心、生气、不舍……看一眼就能明白。 许清欢但笑不语。 “九儿,我不在,若有事你……”萧锦担忧地看着许清欢,如今清影又不在身边,北如深还在通州,身边一个可以帮她的人都没有。如果有事,她该怎么办? “锦儿放心,暂且不会有什么事的。” “出事了还有我啊!谁敢动清欢一分,必须从我身上跨过去!”哪怕成亲这么久,云容裳的性子也是一点都没变,拍着胸脯跟萧锦保证。“我定叫……” “嘘!”许清欢突然将食指放于唇前,侧耳倾听。 “怎么了?”云容裳满脸茫然。 萧锦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朝云容裳做了一个消声的动作。 许清欢缓缓起身,走到墙角处。 一墙之隔。 墙这边是许清欢三人,墙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是方青霖的声音,气息比先前弱了不少,话落都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阁主,请坐。”闻言,许清欢瞪大眼睛,南峣暄跟无虚阁……是什么时候联系在一起的? 见许清欢脸色大变,云容裳不禁担忧问到:“清欢,怎么了,你没事吧?要……” 还不待云容裳话说完,便被萧锦捂住了嘴,眼神示意别说话。 这醉仙楼的包间隔音极好,即便是站在墙角,像是萧锦和云容裳也是听不到隔壁的谈话的,只有许清欢,从小耳力就极佳,又因内力缘故方才能闻。 两人好似在下棋,不断有落子的声音。 “之彦的棋艺怕是老阁主在世也讨不了几分便宜。” “若不是殿下相让,之彦怕是还得吃些苦头。” 听到捡子的声音,过了许久,复落子,大概开始了新的棋局。 “殿下,清欢这步棋还继续下吗?” “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在崩塌,许清欢脑子一片空白。方青霖问他,还继续下吗?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房间的那边,是久久的沉默。久到许清欢都以为他们人走了,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已废。”  已废!两个字,回荡在许清欢的耳畔,像是一个大锤,一下一下地锤着她的心脏,一次比一次狠,痛得她不能呼吸。 “对了,殿下,关于阮姑娘。虽然调查的资料各方面显示都很正常,但放在身边终究……”方青霖几度欲言又止,“恕之彦冒犯,阮姑娘与清欢有三分六分相像,不知殿下可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之彦怕是说反了罢?”淡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这个深秋的风越来越寒。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只是他的棋子罢了……如今他想要的达到了,就作废了! 怕是说反了?呵……那边是她沾着那个阮瑶女子的光,因着这相似的皮囊,先前才对自己柔情相待么? 所以呀……原来在他眼里,从头到尾,自己就是个笑话罢了! 听到隔壁拉开房门的声音,血冲脑门,许清欢什么也不顾,转身拉开房门就冲出去,刚好迎上从隔壁出来的南峣暄。 看见突然出现的许清欢,南峣暄一怔,低头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淡淡开口:“竟能在此处碰见北小姐。” 许清欢站在原地,固执地盯着南峣暄,希望他解释点什么,哪怕骗她也好。可是没有……她久久地站着,将南峣暄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深深地印在眼眸中,最后偏过头看着方青霖笑出了声。 那一刻,许清欢很想笑,很想扇自己一巴掌,然后嘲笑自己说:你以为你多聪明,结果呢?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不透,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许清欢那一笑,带着冷讽,带着张扬,在那张素净的脸蛋上,宛如绽开一朵带刺的花。 “呀!殿下的要事都谈完啦?我以为还会等上一阵子呢!我的胭脂也买好了,什么时候能回府呀?出门前我煨了紫参野鸡汤,让厨娘看着火,捉摸着回去就可以盛出来。”阮瑶一袭蓝底白花裙,小跑上楼梯到南峣暄跟前,温柔的眼眸中饱含期望。 第一次,许清欢认真地打量了阮瑶的相貌。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收回目光,嘴角微挑,像吗? 见许清欢满眼通红,还一直盯着自己看,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是关心地问道:“北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切皆好,好不得了!”说完,许清欢大笑而去。 看着许清欢倔强的背影,萧锦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恨恨地剜了阮瑶一眼,急急追了上去:“九儿!” 一直在云里雾里的云容裳,那一瞬间,有太多东西从脑袋里蹦出,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许清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定远侯府,回到自己的小院的。 北如歌回来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望着夜空中的薄云发呆。 急得北如歌上前一下子就把她拽起来,哑着嗓子说:“地上凉。” 许清欢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海中回忆着点点滴滴。 她的奶奶欢天喜地地迎接她回府,不过是为了让她代替北如歌出席,甚至在她的心里早已做好了选择。 北如歌,她倾心相待,想要守护的妹妹,却宁可装成哑巴也不肯告诉自己实情。 方青霖,一再劝自己离开的方大哥,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她不认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认识过她,又或许前面的劝说全都是试探罢了。 南峣暄,师父说,就算世间的人都不可信,阿九的话是可信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他眼里自己不过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别人的替身而已。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没有聚焦。 “姐姐?”北如歌见状,摇了摇许清欢,想让她清醒。 “嗯?如歌回来啦?”回过神的许清欢看着北如歌怔愣了许久,缓缓开口:“如歌,等清影回来,我们回归原位吧。” “姐姐你要离开?”北如歌太过惊讶,以至于一不小心提高了音调。 “恩,等哥哥和清影从通州回来就走。”对上北如歌不舍的眼眸,许清欢生生地别开了脸,她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该信谁的了,也许回了沧雪山就好了。“该做的事也做完了,我也是时候该回我该去的地方了。” 那里只有雪,只有树,只有山,没有人烟,没有算计,没有欺骗…… 是夜。 “她当真如此说?”南崔乐披着一件掐金丝牡丹暗纹镶边的披风,冷着一张脸望着北如歌。 北如歌点点头。 南崔乐沉吟片刻,说到:“若下次她再与你言,你劝劝她,等过完年关的,好歹再与你母亲再守一次年夜。” “是。”北如歌点点头。 “好了,且去歇着吧!” “是。”北如歌退出了房门。 南崔乐沉默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眸子中跳跃着烛火,招过吴嬷嬷,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见吴嬷嬷一下子瞪大眼睛,问:“太君不是说,让小姐劝劝吗?” “这丫头,若是不下帖猛药,可制不住那烈性子。” 86 雪夜独立为伊人 “九儿,你一个人在璇城千万保重。有什么事,尽可来天绝山庄寻的。”临行前,萧锦仍旧不放心地抱了抱许清欢。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许清欢回抱了一下萧锦,她想,等清影回来,她们一起回沧雪山上,怕是此生也无法再见了。这一年的戏,唱完了也该退场,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思及此,她眼眶有些湿润,暗自深呼一口气,“锦儿,愿你一世安好。” 萧锦有些怔愣,看着许清欢眼里的是不明:“九儿,你……” 许清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扭头对萧逸说:“萧大叔,这次可是把锦儿完好无损地还给你了!下次可不许出了什么岔子都说是我的错咯!” 萧逸摇摇头,一脸被打败的神情:“唉……你这丫头,还真是记仇得很呐!” “那是!”许清欢扬起下巴,努力将眼底的泪水逼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萧逸上前拉过萧锦,盯着许清欢微红的眼眶,打趣说:“你若再不舍,某丫头可是会哭鼻子了!” 萧锦讶然看向许清欢,只见萧逸的话音刚落,一颗眼泪就滴落。 “九儿……”不知道为何,萧锦总觉得今天的许清欢有些不一样,有种现在离开就永远分开的错觉。她上前再次拥住许清欢,也哭了起来。 “哎呀,你们俩要不要这样?这又不是不再相见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云容裳红着眼,板起脸教训起重新抱在一起的两人。 “呵呵呵……”闻言,是那人皆是一愣,破涕为笑。 从萧锦被扶上马车,从她探出脑袋跟她俩挥手,直到马车也消失在视线内,云容裳都一直紧紧握住许清欢的手。 望着前方道路的空档,许清欢久久的伫立,最终开口:“走吧,我们回去吧。” 从前是相遇,如今,上天赐给她的每一份感情,时候到了,她都要一一送别。 一路上,云容裳一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眼看着院子里的树秃了顶,萧锦离开也有些日子。 璇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窸窸窣窣,掩埋了许多人的感情。 算算日子,舞清影也快回来了,许清欢站在院子中,小手摊开,雪花落在掌心,一瞬间温柔如水。 “清欢!”雪落之间,夹杂着一声小小的呼唤。 许清欢脚尖一点,飞身越出院墙,稳稳落下。 只见一辆平头朱漆马车在这雪夜里格外的醒目。一只修长的手撩起帘子,紧接着云容裳的小脑袋就探了出来。饶是已为人妇,还是改不了那活泼的性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上前搂住许清欢的胳膊,小脑袋像往常一样在她的肩上蹭了又蹭:“我就知道清欢你会听到的!” “这么冷的雪夜,你出来干嘛?万一冻出个好歹,我可没办法跟叶泽华交代!” “呵呵……”车内传来低沉的笑声,紧接着叶泽华从马车中出来,满脸无奈,宠溺地将勾着长虹飞鹤菊白底披风罩上云容裳的身子,跟许清欢解释到:“馥儿有些话想与你讲,这些日子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只好遂了她。可她一人出来,我着实不放心,眼下大家都看着,深夜拜访定远侯府有所不妥。” 许清欢了然地点头。 “车里有暖炉,你们且进去暖和一下。”言罢,叶泽华接过随从撑开的伞,柔声跟云容裳说:“别担心,我不偷听。”说着,他指了指二三十步远的老柳树下,“我在那儿等你。” 看着叶泽华带着驾车的随从往老柳树走去的背影,许清欢再看了看云容裳粉扑扑的小脸蛋,还有那藏不住的甜蜜,唇角勾起一抹安慰的笑意。 两人上了马车,云容裳便迫不及待扯下披风,嘟着嘴娇嗔道:“唉……真是小题大做,我以前向来不用披风这东西。如今一入冬,他就定要我抱着暖炉,带着披风。好像一阵风我就会被刮倒一般!” “那是心里念着你。哪怕你有事胜过男子,可是在他那里,还不是一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呀!偷着乐吧!”许清欢笑着摇头,说她不知足。话落,感叹了一声:“不过这样真好……” 至少,你过得很好。 马车内的烛火映着许清欢的脸庞,恰好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柔和而美丽。 “清欢。” “嗯?” “对不起。”云容裳突然小嘴一撇,两滴眼泪就滚落。 弄得许清欢一脸茫然,有些无措,抬手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迹:“怎么了,这是?别哭啊,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担心,有我在呢!”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云容裳哭得就更凶了,一下子扑到许清欢怀里:“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哦,没事没事啊。”许清欢揽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柔声地稳:“怎么了,这是?” 云容裳从她怀里钻出来,又长又翘的睫毛湿润黑亮,粉扑扑的脸蛋,红红的鼻尖,倒是别样的可爱。 “锦儿说得对,如果不是我。清欢你和南王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以前我还自以为是,不以为然,如今想来,我真是傻透了!” 许清欢一怔愣,“你……” “都怪我太大大咧咧,以前总想着自己。如果早一点发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话间,云容裳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清欢你去找南王吧!” “没事,都过去了。”许清欢撑起一抹笑,她不知道云容裳看出多少事,但那日在酒楼之上的对话,云容裳和萧锦肯定是没有听到的。“不怪你,馥儿。我没事,馥儿。” “你去见见南王嘛!”云容裳抓着许清欢着急地说,那双眼睛又大又黑,里面闪着耀眼的光芒:“当初坊间流传夫君流连青楼,当时我也一样气得想像我爹一样,扛着一把大刀前去一刀劈了他!可是我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万一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到时候再下定论也不迟呀!” “我……”看着云容裳坚定的神情,许清欢想起当初她背着一个包袱说要跟叶泽华私奔的样子。那个时候她问过自己,自己是否也能像她一样,不计后果,无所顾忌。 “去吧!”云容裳紧紧地握住许清欢的手,仿佛在给她力量。“如果因为误会而各自伤心,岂不是遗憾?我虽然不了解南王,但是听爹说过,他是一个好男人!” “噗嗤!”许清欢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知道怎么是个好男人了?咦……成了亲果真不一样呐!” 刷地一下,云容裳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正想说什么,不过看着许清欢此时灿烂的笑容,明媚,澄澈,一瞬间失神。想起,上一次许清欢这般笑容,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作为朋友,她好像一点都不称职。她一手搭在许清欢的肩上,拍了拍:“对嘛!这才是清欢你嘛!” 许清欢一怔,脸颊随即漾开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两人的笑声从马车内传出,那么纯粹,那么温暖,似乎能驱散这雪夜的寒意。 之后,云容裳又靠着许清欢讲了许多许多,在阮瑶的问题上,自己深刻地检讨了百八十遍,说着那天在溪山寺的相遇。 许清欢出来的时候,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见她出来,叶泽华也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伞顶的积雪因为动作,沿着伞缓缓滑落。呵气之间,吞吐一团白雾。他走上前,刚好云容裳跳下马车。 只见他很自然地将伞送了过去,遮住了白雪,任雪落在自己肩头,无奈地摇头:“都说下雪有寒气,你怎么又不披披风出来?” “哎呀!你好啰嗦!都说了我没有那么柔弱了!”云容裳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好好好。现在话总算是讲出来了,总该能好生安歇了罢?”独自在雪里等上这么久,还遇上云容裳的小傲娇,叶泽华语气中没有半点不耐,反而是浓浓的宠溺。 “因为我的事,害得天涯兄这般折腾,真是抱歉。” “人有三急,清华当日出手解我与馥儿的燃眉之急。区区小事又有何妨。” “呵呵……”许清欢忍俊不禁,连连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咯吱咯吱”车辙压在雪上,低低地吟唱着。 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子,过了不久,就被雪覆盖。 许清欢扬起脸,雪落在脸颊。冰冰凉凉的,很亲切,很舒服。 闭上眼睛,下着雪,周围很寂静。 她不是北如歌,也不是许清欢,她是沧雪山上的九黎,如果她是九黎,她会……不顾一切去找阿九! 雪还在簌簌地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更汹涌。 辗转反侧夜难眠,许清欢一个鲤鱼打挺,月光照在雪地,世界变得皎洁。 望着窗外一片明亮,许清欢勾起唇角,抓起旁边的绒毛锦色披风往外跑去,在雪地留下一串串小小的脚印…… 87 雪落满地心荒芜 寅时,昼夜交替之际。 许清欢猫着身子翻身进了南王府,一路往南峣暄的厢房而去。站在院墙上看着屋内一片漆黑,心道应该还未起罢? 想着,脚步移向隔壁院子。小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绕着梅树转圈儿。 她爬上一株梅树,指尖触碰花苞,竟吃吃地笑了起来,呵出一团雾气。快开花吧,等开花了…… “小姐不再睡会儿么?这么早早的起来作甚,这气候凉着呐!小心身子,要是叫殿下知道了……” 闻声,许清欢脚下一点,跃出院子。 同时,院内的厢房被拉开,只见阮瑶一身碎花的襦裙,披着个小披帛。提着裙摆款款走出院子,一边走一边说,“近来天寒,我想去熬些暖身子的汤,这个时辰去做,等殿下醒来,刚好喝得上!” “哎呀,也就小姐对殿下如此上心了!不过,殿下对小姐也是极好。奴婢从来没见过殿下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过呢!” 阮瑶闻言,脚下一顿,回头看着丫鬟,“你以前也在王府?” “没有。只是听闻殿下向来凉薄。在小姐来之前,这王府只有厨娘一人是女的。其余皆是男子。”那奴婢赶紧跪下解释,又立马聪明地添加到:“自从小姐来了,你看府里添了不少丫鬟。可见殿下在乎得紧呢!” “恩。”阮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让丫鬟起身,心情颇好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直到两人离开,许清欢才从一旁走出,抬头,此时才发现,苍雪阁的匾额已经没了,空空荡荡一片荒芜。她呆呆地望着满园的梅树,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黯了下来。 她挪动着她的脚步,缓缓走到厢房前,艰难地抬起手,放在门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门推了开来。 入目的轻纱暖帐,典型的女儿家的闺房。 泪落下,触不及防。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走向隔壁的院子,雪地里深深浅浅的印子就如同她此时的心事。 她站在门口,手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唯一执着的只有眼中的泪水,一股脑地往外涌。 放在门上的手,手指缓缓弯曲成拳,最终无力地垂下。 她还要去问什么?她还在期待什么?她还有什么勇气让她推开这扇门的? 仰着头,让所有的泪水流回心底,灌溉她所有的委屈。咬着下唇,毅然转身。 就当这璇城仿若黄粱一梦,等梦醒来,她还在沧雪山上,那株梅树还在想念她的阿九……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下了。 林檎推门而入。 屋内一阵沉默,久久的,才响起:“走了?” 林檎点头。 “嗯。” 屋内再次陷入沉静,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王爷。”林檎从一侧跨步到中央,一脸纠结,“您这是为何呀?” 黑暗中的南峣暄并未言语,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王爷明明在乎清欢小姐还这般对她?当初在悬崖上,您都可以为了清欢小姐跳崖,不眠不休地寻找,却为何救回了清欢小姐反而故意亲近阮姑娘?明明沧雪阁是您特别为清欢小姐布置的,却又让阮姑娘住进去?你明明知道清欢小姐会来,为何还故意让她看到这些让她伤心的事呢?何苦……何苦……”何苦让清欢小姐难受,又折磨自己呢?林檎实在有太多的不明白。 听了林檎的话,南峣暄合眸不语,伤心吗?是呀……她又哭了……如果方才她推开那扇门该多好,哪怕满盘皆输又何妨?可惜她没有,可是他不久料到她不会么……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阮瑶柔柔的叫唤:“王爷,该起了。” 林檎看了看门口方向,又看了看南峣暄:“王爷!清欢小姐才离开不久,若现在……” 暗处传来南峣暄的吩咐,声音无波无澜:“下去吧!” “是。”尽管心中有太多的郁结,可是林檎还是领命离开。 那天时候,许清欢就一个人窝在院子里,足不出户。 门前的雪化了又落,落了又化。 眼看着就要年末,北如深和舞清影终于赶在年前回来。 “小姐,该起了。”舞清影将许清欢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许清欢闭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来,模模糊糊地说:“这才什么时辰,就叫人起了。” “还什么时辰呐!都已经隅中巳时了!” “这么晚了?”许清欢一个激灵,但仍旧抵不住眼底的困意,“说好午后跟哥哥出去的。” “是呀,若不是午后要出门,怎敢叫你起呢!”说着舞清影将帕子润湿递给许清欢,看着许清欢仍旧睡意朦胧,不由得问到:“最近小姐都这般犯困吗?” 许清欢一怔,想了想:“好像是吧,大概是冬日这天暗沉沉的,让人止不住想困觉。” 说话间,许清欢又打了一个哈欠。 舞清影眉头紧蹙,心下疑惑:以前许清欢从未有过懒床的毛病,都是到了时辰自己就起了。往年,也不见她这般困倦的。 “对了,前些日子你刚回来,没来得及跟你讲。我想,等你歇息好,我们就走吧!” 舞清影先是一愣,随即求证:“小姐说的走,是指……” 她没有说出来,有些担心以为是自己多想。 “对,等你歇好,我们就走。离开璇城!”许清欢点头。“你可愿意跟我回沧雪山?” “愿意!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了,我自己来吧。趁着今天也跟哥哥说一声吧。”说着许清欢从床上爬起来,弯腰去拿鞋子,以至于没有看到在她说跟哥哥说一声的时候,舞清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当许清欢跟北如深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北如深同样一怔,沉默片刻,点头支持,也说:璇城是个是非地,离开,越早越好。 可是到了晚上,北如歌却劝说许清欢:“马上就年关了,最后再跟娘亲守一次夜吧!” 许清欢那颗已经静止了好久的心,听到北如歌谈“娘亲”动了一下。见许清欢有所触动,北如歌又劝了好一会儿,最后许清欢抿唇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北如深和舞清影回来得本来就接近年末了,这些日子北如深数次进宫汇报此行的的各项规程,和赈灾详情事宜。 许清欢就想着要离开,也该多陪陪慕晓芹,可是却架不住老爱犯困的身子。 倒是香蜜一天到头都在她耳边念着现在璇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丞相府的少公子把少夫人宠上了天,捧在手心怎么爱都不够。 听丞相府的下人说,少夫人子时要练剑,少爷就站在一旁陪看煮热茶;少夫人偏爱菊,便是成婚前便特别订了各类菊花种了满园,据说那是盛况不比御花园壮观逊色;少夫人喜好城东书市小巷子的烤地瓜,大雪的天,少爷裹着披风亲自前往,买完塞在怀里捂着回府,少夫人吃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如此的事,不夸张的说不胜枚举。说起来简直羡煞不少闺中少女。 接近年关,本来是喜气洋洋的大团圆,边关却突然战事吃紧。南瑾瑜再三思虑决定派南峣暄亲征,圣旨昭告:南王守完年夜,初一亲征! 此外,另有年前丞相府设家宴,云战应邀前往,不知又动摇了多少中立派的心思。眼看着朝堂局势日渐微妙。 除夕的宫宴,南崔乐带着许清欢奉旨入宫。 边关大雪盖血腥,宫中一如往年的歌舞升平。 许清欢如之前北君语寿宴时,坐在太皇太后身侧。 “皇姑奶,清欢为您点茶好不好?” “哦!”北君语满脸笑意,连连点头,“当然好喏!” 然后抬手,看了礼部一眼,礼部尚书立即让人安排器具去了。 这次的器具是摆在北君语的几案前的,许清欢不紧不忙地摆开器具,每一个步骤都小声地跟北君语解释,水沸腾的咕噜声,伴随着许清欢炙茶、碾罗、备水、候汤、烘盏、调膏、击拂点汤,茶香充盈满殿。 分好茶之后,许清欢双手奉给北君语,甜甜地唤了一声皇姑奶,惹得北君语开怀大笑。 北君语用手颤颤地扇了扇,轻嗅着茶香,微微叹气,但是看着许清欢的小脸却是欣慰:“还好有清欢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哟!” 闻言,许清欢脸上的灿烂先是一僵,随即继续强撑着弧度,有些僵硬地点头。 如果皇姑奶知道,她走了,会不会伤心呢?这个皇宫啊,她一人住着那么寂寞……她唯一挂念的人还即将启程…… 想着,她将目光移向一侧,只见南峣暄垂头沉思,把玩着酒杯。 许清欢垂眸,抿唇,面上云淡风轻,放在腿间的手却紧紧相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逼走鼻尖的酸楚。 宴会还在继续,许清欢寻了个由头离开宴会,偷偷往青园走了一趟。 跨进青园的门,铺面而来的还是清幽的菡萏香,感觉很亲近,很舒服。 “清欢?”雪霁从园子里的老树上倒挂下来,看着走进来的许清欢,满脸惊讶。 “雪霁。”许清欢笑着将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把手里的果子递给雪霁,“喏,你一个人在这里憋坏了吧?” “可不是!”雪霁腿伸直,在空中翻了一下,稳稳落地,拿过许清欢手心的果子在在怀里擦了擦,放到嘴里,“嘎嘣”一声脆,恰似她此时的好心情。 走了两步,往屋内瞥了一眼,努了努嘴:“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德行!把他给惯得,总是让这让那,不许这不许那得!” 看着雪霁满脸不爽的模样,甚至似乎拿果子当青冥狠狠第咬了一口,用力地咀嚼,许清欢忍不出捂嘴轻笑。 “哎呀!你还取笑我!”雪霁立马板起脸,刚想教训她,却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见雪霁问,许清欢讪讪地笑了笑,一双眼睛看着她,咬着下唇,略带尴尬地解释:“是这样的,雪霁。谢谢你和青冥一直待我好,过了今日,你们就当世间再无清欢罢!” 她并不知道青冥他们知道她不是北如歌,无法说她要离开璇城,只能以此辞别。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听说此次南巡,你险些丢了性命,可是这样,你有所想法?” 许清欢抿着下唇摇摇头,“我会记得你的,记得青园的。” 说着将上次雪霁给的腰牌塞回她的手里,望了望屋内,又望了望举办宴会的宫殿:“既然青冥还在休息,我便不打扰了。宴会也该结束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奶奶瞧不见我,该生气了。” “清欢!”见许清欢转身要走,出乎意料,雪霁脸上出现了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欲言又止。 “怎么了?”以为是雪霁不舍得,许清欢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也不舍得,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缘也许还会相见的。” 言罢,许清欢转身,却在那一瞬间被雪霁拉住,他手腕一用力,许清欢触不及防被拉过跌入她的怀里,“雪霁?” 雪霁抱着她,一言不发,直到放开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一句:“对不起。” 还不待她问话,雪霁便将她推出了青园。弄得她一阵发懵。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青园后,青冥就从屋内走了出来。雪霁回头有些担忧地问:“她要走了,怎么办?” 青冥面色如常,无波无澜,踱步到荷花池畔,抖了抖衣袖:“走了又何妨?” “你不是说需要她……” “你以为这天下她能去哪儿?”青冥淡淡打断雪霁的话,望着一池的小荷,手一抬,掌心向上,只见池中菡萏次第开放。“她心有牵挂,走到哪里,都会回来。” 雪霁盯着那缓缓绽放的花苞,一半疑惑一半恍然。沉默半晌,突然一拍手,问:“对了,你有没有感觉到,她身上多了一种气息?” “你家主子的一魂一魄,你用一种气息来说?”青冥微微测过身子回首,狭长的眸子微眯。 “主子的一魂一魄?!” 天空飘起了小雪,像是春日的柳絮。 回到宴会,已经在尾声,许清欢坐会北君语身旁,将头靠在北君语的膝上,背上北君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 散席的时候,在北君语摆驾的时候,许清欢忍不住地扑到她怀里。 这一动作,让北君语有些诧异,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地哄到:“丫头,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什么委屈?别怕,皇姑奶替你做主。” 将脸埋在北君语怀里的许清欢闻言鼻尖一酸,忍住落泪的冲动,瓮声瓮气地说:“皇姑奶,新年吉祥。”您多保重! 说完,仰起脸,笑得眼泪即将落下。 “哈哈哈哈……你哟!”北君语笑着点了点许清欢的鼻尖,宠你地摇了摇头。 在白芷地提醒下,北君语轻轻地捏了捏许清欢的脸蛋,呢喃了一句“你这丫头……”坐上了步撵。 许清欢站在原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在大殿上对她的维护,在万寿宫跟她说的心里话,及笄之日送的凤凰木簪……往事涌上心头。只是这些将远去,将只能存在她一人的记忆。 “回府罢。”南崔乐冷冷走到许清欢身边,说了一声。 许清欢将满眼的泪花强忍了回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缓缓点头。 北如深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上前替她紧了紧披风。 一路上,南崔乐没有说话,许清欢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跟她说的。 回到府中,诺大的定远侯府,除了红色的灯笼和门窗上的剪纸,显得分外的凄凉。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守夜。许清欢如去年一样,依偎在慕晓芹的怀里,贪念着她身上的温度。 亥时将过,宫里的赐菜到了。 今年除了皇上的赐菜,太后和太皇太后分别赐了四套用膳器具和两匹双面绣的月华锦。 一行人跪谢皇恩之后,先是分了一些赐菜送去祠堂祭了祖,方才合聚到一起享用。 这用膳的器具平日里是下人们准备就好,但因为今年是太后亲赐,便是由最老的吴嬷嬷亲自摆放。 太后赐的器具很是用心,每一套各有特色,可以说是按照各人喜好特别定制的。 比如南崔乐手里的是大红的牡丹;北如深的器具花色就是碧色上釉而成的竹;许清欢手里的花色是粉釉色的合欢,慕晓芹手里的是玉兰。 几人用了赐菜之后,南崔乐说人老了,身子乏得慌,便回房去了。 就慕晓芹,北如深和她三人在一起守夜。 许是北如深也无聊了,便吩咐人取了一副棋来,要与许清欢对弈。 她连连摆手说自己棋艺不精。 北如深笑着将棋盘摆好,将棋子放到许清欢手心,道:“有母亲在,你还怕我作甚?” 她先是一愣,恍然回头看向慕晓芹,惊讶道:“娘亲很厉害?” 只见慕晓芹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下吧,有娘亲在呢。” 听慕晓芹这么说,许清欢便一下子来了兴头,依偎在慕晓芹怀里,偶尔手执着棋子抵着下巴思索,一会儿扬起笑脸寻求慕晓芹帮助。 一局下来,向来以棋艺为人所称赞的北如深竟输了不少子,乐得许清欢“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呀!”见许清欢笑得像是吃了蜜一般,慕晓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那含笑的眼里满满的宠溺。 笑着笑着,突然慕晓芹一口鲜血吐在许清欢的脖子,顺着脖子润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许清欢大脑空白一秒,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她猛地回头,只见慕晓芹嘴角血迹,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娘亲!” 88 大雪纷飞红烛尽 慕晓芹毫无症状地吐血,又紧接着一头栽倒,北如深和许清欢大骇。 北如深立马将慕晓芹抱回房间,许清欢一路在前面开放,收拾东西;舞清影立马去南厢请大夫。 “怎样了?”大夫刚把上慕晓芹的脉,许清欢便着急地问。 “这!”大夫眉头都拧得打结了,看了看许清欢,再看看慕晓芹,脸色更沉了。 “怎么样了,你说啊!”见大夫的脸色凝重得不能再凝重,急得许清欢失去理智,不由得吼到。吼完之后,长吐一口气之后,“对不起,我……” “我妹妹她担心母亲身体。究竟如何,您且说吧。”见许清欢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知道她着急得很。 犹豫再三,大夫坦言:“夫人是中毒,此毒厉害得很,与小姐身上的为同一种。小姐的毒由来已久,且似乎有人照料清理过,但夫人自来身子就薄,这毒又来势汹汹。怕……怕是……” “什么?!”闻言,北如深和许清欢同时惊呼。 “在下医术不够,大人可请御医或许……” “您说,这毒与清欢身上……”北如深脸色很难看,“一样?!” 他看着大夫问出这句话,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大夫起身,满脸惭愧:“在下愚钝,看不出是何毒。” 听到大夫说一样的毒,脑海中立马涌现出每次毒发的痛苦,那每一份清晰的疼痛,每一份难耐的蚀骨,她不要……她不要她的母亲同样承受!她不要!绝对不要! 被大夫惊住的许清欢呆愣在原地许久,好久才回过神来,慌忙抢过大夫的药箱,一边整理着慌乱的情绪,一边冷静问大夫:“会放血吗?” “放血?”大夫和北如深同时惊住,不明许清欢是何意。 她拉过梨花木凳子,将药箱搁好,打开的时候因为手抖还有些慌乱。“对,一会儿让我以内力为引将娘亲身上的毒顺着血脉引到腕部,届时你割开手腕,待毒清之后,止血就交给你了。” “这……” “一切后果我担着!”许清欢沉着脸说。火髓毒的厉害,旁人不清楚,她与这毒打了十几年交道,倒是明白的紧。想着转头跟北如深和舞清影说:“哥哥你在这里打下手,冬青去准备大夫需要的东西;清影,你到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进来。” 清影知道运功时不能被打扰,点头立马到门口侯着去了。“小姐放心。” “小姐,恕在下冒昧,这运功逼毒不是寻常功力可以办到的,稍有差池,那便不止是夫人,就是小姐你都……” “我有分寸。”说话间,许清欢已经将慕晓芹扶起来,坐到身后去。 刚一运功,许清欢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乱了气息,平息了一下才继续运功。 娘亲,您再坚持一会儿,我一定会救您的! 半个时辰过去。 许清欢的脸色逐渐变白,额前岑岑汗意逐渐凝聚成珠,嘴唇也逐渐失去了颜色。 一个时辰过去。 她觉得眼前有些发花,紧了紧眉头,微微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两个时辰过去。 “好了。”大夫摆手让北如深将盛血的盆子端走,手脚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药粉,帮慕晓芹止血包扎。 许清欢慢慢地收回内力,以防自己收力太快,造成慕晓芹身体的负担。 在她收力的同时,大夫替慕晓芹包扎好了伤口,并开好了药方子。 “清欢!”看到许清欢下软塌,刚站起来就摇晃着坐了回去,北如深立马上前扶住她。“我扶你回去休息一下。” “冬青……你照顾好娘亲,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许清欢一边点着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大夫看了看屋内的场景,立马收拾药箱:“我去煎药。” 许清欢和北如深同时感激地朝大夫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此时她大半的力气都压在北如深身上,跨出门口,刚下台阶,还没走两步,一股腥甜上喉。 “小姐?”见许清欢突然顿住了脚步,舞清影紧张地唤到。 “没事。”许清欢摆摆手,冲舞清影笑了笑,想让她安心,却在下一刻,一口血吐出,在雪地上,那抹鲜艳格外的刺眼。 “小姐!” “清欢!” “我没事。”许清欢撑起一抹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你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舞清影红着一双眼失控地吼到。 许清欢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小脸立马难受地皱到一起,紧紧地攥住北如深的衣袍,仿佛极力地在忍耐什么,直到不知是她将下唇咬出了血,还是血染了唇色,有气无力地问:“你知道璇城何处最高,何处有水源?” “最高?有水源?”北如深疑惑地重复,虽不明她是何意,但还是回答:“溪山,溪山上有个瀑布。” “送我过去!” “可是你现在需要大夫!” “没用的,没用的。”许清欢将北如深的衣袍攥变了形,摇着头忍耐着,“我求你了,哥哥,我求你了,你送我过去吧!” “你就听小姐的吧!”听见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舞清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北如深执拗不过她,又加上有舞清影的话,只好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太慢。骑马。” 她刚走一步,整个人都直直栽了下去,还好北如深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看她也是无法行走,北如深弯腰将她横抱而起,往府门口跑去。 三人两匹马,一路往城外赶去。 今夜的雪,出奇的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整个视线内天空只剩下白色。 许清欢艰难地掀开眼皮,纷扬的大雪落在她的睫毛,慢慢融化,像是她的泪滴,从眼角滑落。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天空中的洁白,街道上的鲜红,在她的眼里一闪而过。 那热闹而喜庆的灯笼,亮着烛光,看着好美好温暖。而此时的许清欢却感觉生命在流逝,她在想,是不是等那烛火燃尽,她也该逝去…… 终于还是熬不过十六岁了,可是……明明就差几天呀…… 守城的士兵见快马奔驰准备拦住的,明日就是南王率军亲征的日子,这中间可不能出任何岔子。“明日南王出征,上面有令,无故不得出城!” 却见北如深一脸焦急扔下一个令牌,立马急急推开城门放行。 明日南王出征,这几个回荡在她的耳畔。是呀,明日就初一了,他将披甲上阵,守卫边疆。这一走,不知何时归。 这一刻,眼眶一热,有些滚烫,这一次,她是真的落下了眼泪。 此时,她想再看看阿九,就看一眼也好。她想告诉他,她好喜欢好喜欢他的,很爱很爱他……就算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也想请他千万保重,万要安好。 一路飞驰到溪山脚下,不能再骑马,只能改徒步。 北如深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许清欢,他不知道不带她看大夫,反而来这人烟稀少的溪山对不对,但是上次大夫就已经说过她身上的毒无药可治。 如果终究无法医好她,那么只要是她希望的,他除了竭尽全力满足,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冰冷的雪夜该冻得人瑟瑟发抖,但是北如深此时却大汗淋漓。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刮起了风。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划拉在脸上,生疼。可此时的他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早点到达瀑布旁边,快一点,更快一点。 因为他感觉到背上的许清欢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虽然只是不时地哼哼,但是她攥紧他衣袍的力道,可以感受到她此时的痛苦。 眼看着走了一大半,北如深脚下一软,连带着许清欢两人摔倒在地。 等他抬起头来时,他堂堂七尺男儿,眼眶都红透了。他看见许清欢像个婴儿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襟,被冻得通红,却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着青白。一张小脸紧紧地贴着雪地,恨不得整个脑袋全埋进雪里。 “清欢……”他手脚并用地爬到许清欢身旁,看着她这般模样,心疼得哽咽了声音。 迷糊之际,许清欢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儿,视线早已模糊,只看到一个影像,她喃喃到:“阿九……九儿好疼……” 南王府。 “殿下,边关艰苦,这些棉衣是我亲手缝制的,您千万带着。”说话间,阮瑶又取过一件披风,“路途遥远,天寒地冻的,殿下您千万保重,这披风您可要时常披着。” 南峣暄接过,递给林檎,示意装进包袱,说了句:“辛苦你了。” 阮瑶微微低垂着头,脸颊微红,声音轻柔:“只要是为殿下好的,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南峣暄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言:“去歇息吧,不用侯着了。” “殿下别赶阮瑶,请让阮瑶再陪陪殿下吧!”一听南峣暄让她去歇息,她立马满脸焦急,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外头纷飞的大雪,缓缓颔首。然后吩咐:“天冷,林檎,再加个火盆。” 89 剑走偏锋嫁梁王 睿熙十一年。 黎明的晨辉穿过树林,叫醒了林间的冬鸟。 瀑布旁,北如深被冻得手脚发麻,搓了搓快没有知觉的胳膊,一张嘴就是一团寒气。 “大人这里有我,您且去上面的溪山寺歇一歇,喝口热汤暖暖身吧。”望着北如深有些发青的脸色忍不住说到。她有内力阻挡都觉得寒气入体,更何况他一介书生。出来得急,御寒的衣物一件都没带,她看着都不由得担心。 “清欢如此,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北如深望着瀑布下冲着的许清欢,眉宇间深深的担忧,说话间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从到达始,许清欢就去了瀑布水下,最开始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躺在瀑布下的大石头上,蜷缩着翻来覆去。 这样一个时辰之后方才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她坐在瀑布下,任由冰冷的激流冲击在身上。雪一直下,从脚脖子的积雪到膝盖处。 许清欢盘坐在瀑布下,不断地念着清心诀,像曾经在沧雪山,每年去山洞的冰床上一样。感觉骨头在一点点被敲碎之后,再被碾成末一半疼痛,似乎只有刺骨的冰冷才能麻木知觉。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照拂大地,北如深看着此时的许清欢,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此时的璇城,南峣暄一身耀眼的铠甲,骑着枣红色的大马走在前头,整齐的军队,整齐的队阵,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璇城的上空。 道路两旁,是民众的欢呼。 走到成门口,南峣暄勒住缰绳,马停,回首,视线在送别的队伍中一一扫过,最后收回视线。 知道南峣暄是在找许清欢,一旁的林檎在人群中找寻了一遍,未曾发现许清欢的身影,见南峣暄依旧久久地伫立,不由得出生提醒到:“主子。” “出发!”手中的缰绳一抖,枣红色的马迈开了腿。 林檎心下叹息,王爷这又是何苦呢?若在乎,又如何舍得清欢小姐心伤?如今伤人八百自损八千。 太阳高高挂起,积雪的表面渐渐融化,瀑布下的人儿却依旧毫无动静。远远地看着,那唇色似乎更加苍白。 突然,许清欢动了一下。 北如深和舞清影看见他一口血吐了出来,混在水里,很快被稀释,仿佛从来没有过。 “小姐!” “清欢!” 许清欢听见声音,很想开口,却发现张嘴都很艰难。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在下一刻,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师父,还有阿九。在那颗梅树下,师父和阿九下棋对弈,她在一旁煮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一片静好。 后来,师父消失了,阿九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梅树下,水煮开了来,却毫无察觉。 等她醒来,是在寺院内的禅房,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见她醒来,北如深惊喜地上前,同时看向另外一处,只听见他说:“清欢醒了,劳烦您再看看。” 许清欢顺着望过去,只见方丈正坐在不远处,此时往自己走来,抖了抖衣袖,露出手腕,一手拉过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脉处。 她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收回手,然后说:“暂且已无大碍,只是火髓毒本就厉害,又加上这身体,经后……” “我知道。”许清欢缩了缩手,点点头。沉默一会儿,突然想起方丈的话,问:“方丈知道我这毒?” 只见方丈又抖了抖衣袖,将手放在膝盖处,似乎微微叹气:“你这丫头究竟是如何惹了宫里的上头的人,逼得她们对你下次狠手?” “宫里上头的人?” “火髓毒,寻常大夫看不出是何毒的缘故是此乃皇室秘药。”北如深停顿了一下,“历朝历代,只由太后保管。” 只由太后保管……惊得许清欢惊坐而起,瞪大眼睛。 “清欢,先前我就想问,你是如何染上此毒的?”北如深一脸凝重。 她视线垂落在被子上,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凉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你是说……” “我记得有问过娘亲,娘亲说当年圣山之行,太后与皇姑奶有交替送补汤。如今娘亲中毒,也是……”话说到这里,许清欢就顿住了,看向北如深。 即便不说完,北如深也是明白的。 太皇太后先前也送汤,可是却没有丝毫的动机。太后却有。 此次,太皇太后也赐有东西,但是是布匹,慕晓芹还未有接触。唯一接触得就是太后赏赐的特别定制的用膳器具。 结果不言而喻。 “清影呢?” “在给你煎药。” 许清欢点点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穿鞋子。 “你要去哪儿?你身子还未好,别乱动。”北如深上前将许清欢按回床上。 “我的身子我清楚。”好不了了……许清欢在心里默默地添加到。推开北如深的手,穿上鞋子,抬手随意地綄了一个发髻,“走吧,回去。我不放心娘亲。” 此时一直安静的方丈出声。“还想多活几天就用了药再走。特别为你配的。” 许清欢动作一顿,静静地看了看方丈,出奇地坐回了床上,低头盯着地面说:“你不要告诉他。” 北如深一愣,倒是方丈爽快点头:“各人有各自要走的路,丫头你的路啊,你自己走,旁人帮不了你,老衲自然不会多事插手他人之事。” “谢过。”许清欢感激地朝方丈点了点头。 喝过药,许清欢、舞清影和北如深辞别了方丈,又快马回府。 回到璇城,城内的热闹还未散去。街道的花瓣和炮仗还未清扫,似乎还残留着南峣暄离开的痕迹。许清欢合眸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扬鞭抽在马臀上,往府内赶去。 一回到府里,就感觉整个气压都不对。但许清欢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往慕晓芹的小院冲去。 推开房门,却不见慕晓芹的身影,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开来。 看着立马就要往外奔走的许清欢,北如深拉住她:“别着急,先……” “我怎么能不着急!”许清欢失控地打开北如深的手,大吼道。吼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抬手覆面:“对不起哥哥,我……” “没事,我知道。”北如深拍了拍她的肩,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想到她毒发时在雪地里蜷缩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她究竟是如何挺过来的? “小姐,夫人在后院。” 闻言,许清欢抬脚就往后院跑去,刚进院子,就见门口的香蜜一边上前,一边跟屋内的人回禀:“太君,夫人,小姐回来啦!” 许清欢微微皱眉,往屋内跑去。刚到门口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感觉抱着她的慕晓芹浑身颤抖着,似乎极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地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出来,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我的女儿啊……” “娘亲?”许清欢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苦了你了,孩子……”说话间,两行清泪淌下,慕晓芹低低地哭泣:“为娘真是眼瞎心盲,女儿明明在眼前,竟识不得……” “娘亲您……” “晓芹,她在外头一天了,别站着了。”屋内传来南崔乐低沉的声音。 闻言,慕晓芹恍然,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拉着许清欢进屋坐到一旁,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伸出的手依旧颤抖着。她颤着手抚摸着许清欢的眉眼,抚摸着她的肩,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哽咽地问到:“清欢,你还好吗?没事吧?” 听到“清欢”二字从慕晓芹的嘴里唤出,许清欢心口突地一热,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扑进慕晓芹的怀里:“娘!” “哎!”慕晓芹一边落着泪,一边小心地抱住怀中的人儿应到:“娘在。娘在……” “娘……”许清欢将脸埋在慕晓芹的怀里,泪止不住地落,微微啜泣着。这一刻,除了叫娘,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似乎什么都不比这个字更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娘在,娘在的。” 两人抱在一起,都低低地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哭作一团,似乎这些年的委屈和这些年的思念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看得一旁的南崔乐、北如深和北如歌三人都止不住红眼。 南崔乐看着两人,浑浊的眼里闪着泪花,生生地将视线别开,暗自叹息了一声,吩咐:“去准备晚膳吧!” 用过晚膳,许清欢去南厢走了一趟,再三确认慕晓芹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大夫希望能为她把把脉,她笑着拒绝了。 回房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在假山处多留了一会儿。她望着夜空,雪已经停了很久了,云也被风吹走了,星辰璀璨。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她此次毒发,意味着她最多不过一年的寿命。 如果说是因为救娘亲,所以她毒发,那么她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有一点委屈,为什么让她母亲认了她,却不再多给她一点时间享受这一切?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到院子,刚推开门就见满脸慈爱的慕晓芹,和低头站在一旁的北如歌, 见她回来,慕晓芹立马上前将她拉到旁边坐下,从一个盅里盛出两碗羹来,分别端给北如歌和她:“刚才在晚膳时,你俩都吃得不多。这是娘亲最拿手的粟米百合红枣羹,以前你们爹在的时候,总是让娘亲做这个当宵夜。尝尝,如果不喜欢,娘亲再去给你们做。” “娘亲做的,我都喜欢。”许清欢捧着慕晓芹做的粟米百合红枣羹,看着面前的母亲,旁边的妹妹,喉咙有些发干,笑着喂了一口到嘴里,甜丝丝的,暖洋洋的。 原来,慕晓芹之前虽然看起来是昏迷,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许清欢、北如深和大夫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别的无他,但是许清欢自小就中毒这件事,对于北如歌的身体慕晓芹自来就在乎的,再加上回忆种种,她叫过香蜜,一经问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失而复得。 虽然慕晓芹的身体不适很好,但是精神头却是极佳,以至脸色都日渐红润了。不过对许清欢倒是比以前更在乎得紧了,一个时辰看不见许清欢,就会心急。 有时候与北如深出去回府,慕晓芹竟然会拿着酥糖站在门口,像是等待从学堂归来的孩子一般,弄得许清欢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一次,她能救慕晓芹是恰好,可是一生中有多少次恰好?就算她每次都能够刚好保护好她,可是她死后呢?所以,如果要解决,只能究其原因,从源头出发。 据北如深言,如今六部,兵部,礼部都是在南瑾瑥一脉手下,此次刑部换血虽然是来自江流阁,但是现如今跟丞相府走得极近。等于六部有一半都在南瑾瑥的掌控。 又加上现在云容裳嫁给了叶泽华,云战虽然向来尽忠,可是以云战对云容裳的宠爱而言,谁也说不准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现在除了定远侯府,就只有工部是在南瑾瑜这边的。虽然北如深说户部没有站边,但是许清欢知道,户部早已在南峣暄身边了。 如果要改变这种格局,短短一年,根本不够。只能剑走偏锋——嫁给南瑾瑥! 90 徒生变故赴边疆 眼看许清欢的生辰就到了,由于边疆战事,南瑾瑜无暇顾及北如歌的生辰。南峣暄已经亲赴战场,更是没法子到定远侯府,倒是太后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南瑾瑥虽有心想来,但事物繁忙,叶尚成和太后一直盯着,根本抽不开身。 等他忙过之后,已经深夜。披着狐裘到许清欢门前时屋内漆黑一片。 想离开却又舍不得,轻轻推开房门,走到许清欢的榻前,借着月光打过窗户纸的皎洁,看着床上的人儿消瘦不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覆上她的小脸,却又怕惊醒许清欢,只得停滞空中,深深地把她印进眼里。 伫立许久,南瑾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什么东西,然后悄然离去。 待院子里只留下风声,屋内一片寂静,黑暗中,许清欢睁开了眸子,漆黑中一片明亮。 沉默了一小会儿,许清欢垂头在枕边,一个有些粗糙的兔爷儿安静地摆放在那里,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 从南瑾瑥进来的那一刻,许清欢就醒了,可是她却选择了装睡。她发现,自从自己决定要嫁给南瑾瑥开始,她就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了。 是,她想扳倒太后一脉,对他必不可少会造成全面性的打击。可是他,南瑾瑥,一次次的救她,一次次的倾心相付,到头来,她要用欺骗来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句号吗?她明明深知被欺的痛苦,如今她却要将这种痛苦强加于南瑾瑥身上,那她又与那些欺骗她的人有何不同? 因此,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许清欢对南瑾瑥的态度总是纠结万分,很是矛盾不已。 直到某日,池塘里的荷花开始打苞,南瑾瑥一袭朝服就往定远侯府来,风尘仆仆。 “殿下。”许清欢微微福了福身子。 只见南瑾瑥静静地,静静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殿下?”许清欢微微偏了偏头,语气疑惑。 南瑾瑥才恍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许清欢微微挣扎了一下,只听见头顶传来南瑾瑥温厚的声音:“别动,就一会儿。” 闻言,她身子一僵,讷讷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等我回来,就十里红妆迎你进府好不好?”南瑾瑥揽住她腰的手很宽厚,很温暖,有些烫,烫得她的心忍不住一咯噔。 待她反应过来,猛地一抬头:“你要去哪儿?” 南瑾瑥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淡淡吐出两个字:“边疆。” 看见许清欢脸色一变,不由得勾唇轻笑:“怎么?担心我?” 许清欢强撑起一抹笑意,微微点头。随即问到:“边疆不是有南王殿下吗?怎又让殿下前去?” 沉默许久,南瑾瑥叹了一口气,低声解释:“皇叔在边疆与罗雪国僵持近半年,眼看告捷。却突然身中毒箭,昏迷至今已半月有余。如今前线无帅,皇上派我挂帅前往。” “南王中箭昏迷了?!”她闻言惊呼,说完又觉得好似不太对,讪讪地问南瑾瑥:“殿下何时出发?” “皇上下旨,三日后出发。”南瑾瑥垂首凝望着眼前的人儿,问:“届时,清欢会来送我吗?” 她抬眸,一下子撞进南瑾瑥的深情,心口涌上一种窒息,缓缓点头。 等南瑾瑥走后,许清欢便着急地往北如深的书房寻去,可是北如深今日不知被南瑾瑜派去做什么了,迟迟未回府。只得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 直到黄昏,北如深才面色微倦地回来,推开房门看到许清欢,有些讶异:“清欢,你怎在此?” “哥哥,南王在边疆身中毒箭,已经昏迷半月?” 闻言,北如深脸色凝重地点头,眉心紧锁:“是,如今边疆无人挂帅,虽有南王的得力干将,但对上敌军的‘老朋友’,终究还是吃力的。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一直走的是密报。眼下军医对南王的身体完全束手无策,皇上不得已只好换帅。” 军医对南王的身体完全束手无策!一句话在许清欢脑子里炸了开来。沉默就片刻,上前拉住北如深的衣袖,眼神极其坚定:“我要去边疆!” 大概被许清欢的话惊到了,大惊:“你说什么?” “我要去边疆!”许清欢一字一顿,脸色认真至极。 “不行!”着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即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母亲?!”望着门口的慕晓芹,许清欢和北如深两人皆是讶异。 慕晓芹从未踏足北如深的书房,今日却…… “听冬青说,你在如深书房呆了大半日了。娘亲来看看。”慕晓芹一边解释一边跨进门槛,走到许清欢跟前,脸色就沉了下来,抓着她的手:“我不准!边疆何其危险,即便你身怀功夫,也不许!” “母亲!”去边疆是刚才一瞬间做的决定,她还未来得及想慕晓芹的反应,突然就遭到反对,许清欢急得一下子忘了所有能够劝说的话。 望着许清欢满脸的焦急,着急得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下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人,仿佛他当时的神情与许清欢并无二般,慕晓芹一下子红了眼,忍着喉咙的哽咽:“既然你如此想去,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仿佛时间凝固,许清欢与慕晓芹面对面沉默,谁也不曾让步。 突然,许清欢从身上取下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抬首,满脸坚定:“不管是为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还是为了宫里的那位,我都要去将他带回来!” 看着许清欢眼中的坚定,慕晓芹闻言一怔,与脑海中某个画面重合,当初那个男人也是这般,将腰间的匕首往桌上一扣,他说:“不管是为了这些年的情谊,还是为了宫里的那位,我都应前去阻止,将他们带回来!” 他去了,披星戴月出发,然而却再也没能回来,随着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娘!您就让我去吧,你放心,我的本事能保护好自己的。”许清欢见慕晓芹失神,以为她不同意,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撒娇般乞求。 因着摇晃,慕晓芹回过神,视线落在桌上的凤凰木簪和沉木珠上,心叹,太皇用心之物,不知这丫头是好福气还是灾劫…… “娘……” “好了,娘亲知道了。即便关得住你的人,也关不住你的心。”慕晓芹笑了笑,眼里却含满了泪水,上前拥住她,在她耳边呢喃:“方才的你,真是像极了你爹!去吧……” 闻言,许清欢浑身一僵,她听了许多关于北家的事迹,多数是与她爷爷相关的,几乎没有人说起过她有一个爹,叫北寒,也很了不起。 “愣着作甚?还不去收拾?早去早回。”慕晓芹脸上依旧挂着柔柔的笑,将桌上的木簪重新插入她的发髻,又将沉木珠戴回她的脖子。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推她出了房门。 舞清影要跟着,被她拒绝了,说是现在是多事之秋,她去边疆,不是很放心这里,让她留在府里照顾慕晓芹,必要时,随北如深出行,保护他的安全。 若是以前,舞清影定是不从。此番确实立在原地,想了好久,或许是因为许清欢为了救慕晓芹宁可毒发,如果慕晓芹再出什么事,许清欢会受不了,她沉着脸点了点头。 许清欢收拾行李,去马厩牵了一匹马,扬鞭启程融入夜色。 慕晓芹站在大门,望着浓浓的夜色,静静地站了许久。 “母亲。”北如深接过冬青取来的披风,为慕晓芹披上,细心地系上:“夜深了,回去吧。您身子刚好,不宜吹风。” “如深,你说我让她去,是对还是不对?”慕晓芹望着空荡的街角,眉心紧锁。 “既是清欢想做的,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支持。当下来看,边疆凶险,也未尝不是安全之地。” 听到北如深这般言语,慕晓芹回头,深深地看着他半晌方才柔柔一笑,点点头。垂眸想了想,又跟北如深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我修书一封,你一会儿送到将军府给云将军。”顿了顿,她看了看舞清影,说:“清影陪着如深,护着他周全。” “是。”两人异口同声。 三日后。 璇城城门口。 “殿下。”莲木勒马上前,低声提醒时辰到了,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很久了。再不出发,怕是会落人话柄了。 你终究还是没出现……是路上误了时辰,还是你又出了什么状况?我没能在,你能否解决好?他在心中想了千万种情况,所有的最后都是她……没来。 南瑾瑥从人群中收回视线,垂眸掩住眼中的失望,扬手:“出发!” 91 红尘往事不是梦 边疆。 “怎么会这样?” 在澜沧国营地的大帐内,雪霁和青冥站在南峣暄的软塌前。 见青冥一脸凝重,雪霁不由得问到:“怎么了?” 青冥沉默许久,一挥手,从南峣暄眉心处引出影像,看到影像中的人,雪霁不由得倒一口气。 只见其中—— 下凡历练的南峣暄一身青衣,手持宝剑走在街道。虽同样不变的容貌,依旧板着一张脸,但彼时眉宇间掩藏不住的稚气。 “我叫九黎,你可以叫我阿黎,也可以叫我九儿!”突然窜出一抹红艳的颜色,背着小手与他并肩而行。偶尔侧过脸,看着他傻笑。 这清纯不失妩媚的容貌——许清欢! 只见南峣暄面对这个女子,很是头疼,下颚坚毅,满脸阴沉,咬牙道:“你若再跟着我,就休怪我……唔……” 可是话说到一半就被红衣女子一把拉过,凑上去——强吻之。 随即见她扬起灿烂的笑脸,声音清脆如铃:“我喜欢跟着你,就要跟着你!” 望着许清欢那眼底的明媚,南峣暄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许久之后只能结结巴巴吐出一句。“你……你不知羞耻!” “为什么?前些日子你去花街的那些姑娘不都是亲一下,然后就可以跟着走啦!”许清欢满脸茫然,认真地看着他问到。 “……” 南峣暄深呼吸。他千不该万不该,带着某只七窍只通六窍的妖精一起感悟红尘的。 客栈。 南峣暄沐浴完毕,发现床榻上的被子拱起一团,有东西在慢慢蠕动。 他深呼吸,尽可能地不吼:“滚下来!” “不要,地上太硬了。”许清欢探出小脑袋,撇了撇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但在南峣暄越来越冰冷的视线中,收起卖萌装可怜的神情,一个翻身,手肘撑着床板,双手托着下巴,仰起脸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我不可以睡床上?隔壁那姑娘跟公子说要一起睡,我看那公子就很高兴啊!” “……” 南峣暄再次深呼吸,然后——摔门而出! 街上。 “游冬游冬,你累吗?” 南峣暄冷冷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小身影。自打遇见她,他就从未清净过,非要跟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要是累的话,我背你吧!” 许清欢咬字清晰,且声音清脆,一说话,就引起旁人的注意。周遭的人立马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向南峣暄。 他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不累。” 许清欢讷讷点头,下一刻立马苦恼的神情:“可是我的腿好像有点软。” 旁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着两人,彼此窃窃私语。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南峣暄黑着一张脸,蹲下。 见状,许清欢“嘻嘻”笑了一声,然后美滋滋地趴了上去。 荒郊野外。 “游冬游冬,你看我抓的鱼,我烤给你吃好不好?” 南峣暄突觉眼皮一跳,但望着眼前的笑脸,还是默默地颔首。 只见许清欢手指轻轻一动,眼前就生了一团火,然后她将鱼直接放到了火上。 南峣暄只觉太阳穴隐隐作痛:“鳞,内脏,去掉。” 许清欢手下一顿,一脸惋惜:“不可以吃吗?要是扔掉多可惜呀!” 最终,他一把夺过鱼,去鳞,清理内脏,然后放回许清欢手中。 “对了,这是盐吧?”许清欢拿着辣椒粉一脸天真地问。 南峣暄合眸深呼吸,他不止一次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这分明很不一样好吗?! 对上他要抓狂的眼神,许清欢无辜地努了努嘴:人家又不识五谷,干嘛那么凶嘛! “……” 忍无可忍,抢过鱼,放到火上,抢过盐。 不一会儿。 “哇!好好吃呀!游冬你手艺不错嘛!”某人塞了满嘴的鱼,眉眼弯弯,一脸满足。 “有鱼刺!”看着某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南峣暄揉了揉眉心。 “哎呀,还不是游冬你烤得太好吃了。”说着,又塞了一大口进嘴里。 只见南峣暄有些傲娇地扬了扬下巴,只听见他说:“那今晚就奖励你抱着我睡吧!” 闻言,某人手里的鱼一下子就掉落在地。 怔愣一秒,下一刻也不管手上和脸上的污渍,一下子扑倒南峣暄怀里,脸颊在他怀里蹭了又蹭。 深夜,子时。 睡梦中的许清欢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摔下床榻。 她迷蒙着睡眼搜寻着南峣暄的身影。因为她每次睡觉特别不老实,所以每次都是她睡里头,南峣暄睡外头的。 屋内没有找到南峣暄的身影,她的瞌睡立马就飞了一半,撑着床榻站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臀部。手一挥,屋内的烛火亮了起来,手指轻勾,衣橱打开,见南峣暄的衣物还在,她松了一口气。 起先,她以为南峣暄是起夜如厕去了,在床榻上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归。许清欢托着下巴蹙眉深思,最后扬手子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从窗户一跃而出。 当许清欢找到南峣暄时,他正与一只厉鬼缠斗。 不知那厉鬼生前遭遇了什么,怨气之甚,南峣暄明显处于下风。 许清欢大喝一声,飞身落到南峣暄身前:“放肆,谁许你动我男人了!” 南峣暄脚下险些一个趔趄。趁着厉鬼分神之际,掐诀,收之。 那厉鬼不料许清欢出来捣乱,他嗅得出她身上的味道,虽极其纯净,但却来自地狱,便收下攻势。谁知一不留神,却被南峣暄的法器束缚。 只见南峣暄一边掐着决,一边拔剑,剑在空中虚晃剑影分为许多柄剑,剑尖直指厉鬼。 “你要干嘛!”见状,许清欢脸色大变。 南峣暄冷冷瞥了一眼她,“除害!” 除害?她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回头看了看那厉鬼,立马冲到厉鬼前面,死死地将他挡住。 “让开!”生怕伤害到她,南峣暄赶紧收住力道,剑在离许清欢几厘米处顿住。看她这般模样,气得南峣暄满脸铁青。 “我让开了,你就会对付他!”许清欢执着地挡在厉鬼跟前:“你可知,这一招下去,他定回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南峣暄淡淡地回答,冷声:“上次你放走那只鱼妖,她因此得道升仙是她的造化,我不与你计较。这次,你若再偏执,我便连你一起收了!” “你这是偏见!为何除开人以外就不能再这人世间生存?” “他是厉鬼,留在人世只会作乱!” “是!他是厉鬼!可是阿爹说了,万事万物皆有轮回。于妖,应指引向善;于鬼,应渡化让其转世!”她绷着一张小脸,毫不畏惧因南峣暄凌厉又往前的剑,若在毫厘,胸口处便会被鲜血染浸:“偏执的是你!世道非你存我亡!” “如此厉鬼,入地狱是会直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的!你倒是跟我说说如何渡化?”南峣暄嘲讽到。 “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一个修仙之人不好生将他渡化,怎还如此偏见!” “你以为人人都是地藏王?”南峣暄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手往腰间一扶,腰间的葫芦挂坠便在他手心,他念着咒语,葫芦变大,将厉鬼收入葫中。抛给她:“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小妖如何将厉鬼渡化!” “渡化就渡化!哼!”许清欢气得鼓起腮帮子,捧着葫芦盘地而坐,先是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随后慢慢合上眼眸,唇瓣一张一合,颂念着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日夜交替,东升西落,斗转星移。 自从她坐下你颂念经文开始,她便再也没有进食喝水,也再也没有在耳边叽叽喳喳,吵闹得她心烦。 刚开始,南峣暄先是靠坐在旁边的大树下,取出刚从集市上买回来许清欢平日喜欢的酥饼,一边吃一边观察许清欢的反应。 后来,他索性去买了她最爱的烧鸡,在一旁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多美味。 再后来,他去抓了几条鱼,坐在许清欢跟前烤起来…… 可是许清欢从来不为所动。 直到七十七日后的某个深夜,睡得正熟的南峣暄被许清欢一脚踢翻在地。 只见某人将葫芦抛回他手里,双手环胸,一脸骄傲地用下巴看着南峣暄:“是谁说不可以渡化的?!” 南峣暄指腹摩挲在葫芦壁上,轻笑一声,一边上前,一边伸手进衣袖套着东西,走到许清欢跟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把塞进她的嘴里:“这么多天不吃不喝,饿坏了吧?” 许清欢一双眸子瞪得极大,看着他一张冰块脸渐渐融化,嘴角桀桀笑意,眨巴眨巴眼,本能地咀嚼了一下口中的食物,只见下一刻,她整个眼睛都明媚了起来,眉眼弯弯:“栗子酥!” 冬日,大雪。 “游冬游冬,大娘说前面巷子口的烤地瓜很好吃哟!” “恩。那……”南峣暄话还没说完,看见蹦到眼前的许清欢一身衣裙,破烂不堪,只剩下一些布条勉强蔽体。他强忍着抓狂的冲动,脱下外袍为她罩上,“你这是作甚!” 许清欢扯了扯衣袍,满脸不解:“你不觉得这样更凉快吗?”同时,伸出洁白的胳膊去接白雪:“你看啊,雪融化在皮肤上,很舒服呀!” 有人裹着袄子走过,南峣暄眼疾手快地将某人雪白的胳膊给按下,扯过衣袍遮住。 “你干嘛?!”因着南峣暄的动作,某人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南峣暄太阳穴突突直跳,弯下腰,一把将某只扛走!“去买地瓜!” “哎呀,可是这样好难受,你肩上的骨头咯着我肚子了!”许清欢不满地扭动着身子,满脸的不开心:“你就不能换个姿势吗?!” 话落,许清欢整个人一阵目眩,待定下心神,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南峣暄的怀里。靠着南峣暄的胸膛,小鼻子抽了抽,然后立马笑盈盈地将销售探进他的怀里,掏出一块蜜饯塞进嘴里,喜滋滋地嚼起来。 垂眸将怀中某只满足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轻勾,哼,以为我不知,你又将衣裙换给了废庙的乞丐么? 无数五彩缤纷的画面闪过,步调轻快,画面斑斓,最终定格在一处。 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飞沙走石。 南峣暄于空旷的野地,衣袍随风翻动,在强风之下,几乎寸步难行。 “小心!危险!”一道雷劈开天际落下地,许清欢飞身将南峣暄扑倒,堪堪避过。 两人滚落在地,南峣暄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道雷紧接着就落下,刚撑着坐起,眼前一花,只见眼前的许清欢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下一刻,触目的红。 他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手足无措地将许清欢搂在怀里,满脸的慌乱,“你没事吧?” 风动云动砂石动,唯有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像是没有生气般一动不动。 “喂!”南峣暄摇晃着怀里的人儿,久久不见反应,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反反复复地叫着她:“小妖精!死丫头!九黎!” “咳咳咳……”满脸苍白的许清欢,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看了南峣暄好一会儿,发现他安然无恙,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嘴角漾开安心的笑容,有些嗔怒地责备:“都给你说了别来,很危险的!现在知道了吧……” “恩恩。知道了。知道了。”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气无力的许清欢,南峣暄连连点头,不自觉间声音都哽咽了。 “知道就好。”许清欢满意地点头,视线从南峣暄身上移开,看见一道阳光突破了滚滚的黑云,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云层。暖暖的。“你看啊,云散了。别害怕,没事了……” 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嘴角的笑意明媚了不少,只是,渐渐的,云散开,阳光普照大地,她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散,“游冬,我好困哦。” “别困,别困。天还没黑呢。乖,听话。走,我带你去买你最喜欢的栗子酥,还有你最喜欢的大虾,街头巷子口的烤地瓜。”南峣暄的声音如同他的双肩一般,止不住地颤抖着,“九儿乖,你睁眼,看看我……睁眼,看看我……” 画面中,那个一身艳丽红衣的女子在南峣暄的怀里化为星星点点消散开来,一道金光打在南峣暄身上,他挥袖之间,即将小三的星星点点重新凝聚在一起,空中凝结成一朵娇嫩的血色菡萏,含苞待放。 手摊开在空中,小心地执起这朵血色菡萏,腾云飞天。 随着青冥一收法力,画面随即消失。他身侧的雪霁一脸震惊,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结巴地问到:“清欢竟然……竟然跟紫暄殿的这位……还……还有这些渊源。” 青冥看着面前沉睡的南峣暄也一脸凝重。 “这可如何是好?”雪霁看着南峣暄周身已经有淡淡的光晕,由浅及深,眼底全是慌乱,甚至夹杂这恐惧。“这是神识苏醒的前兆!假若这位苏醒,照着他与清欢的关系,之后定会护清欢周全,那我们的计划……” 青冥看着那由弱变强的光晕沉默了,最终仿佛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定,一手覆在南峣暄身体上方,一手掐着决,红色的光晕在他掌心划开。 见状,雪霁脸色大变,一把拉住他:“你疯了吗?你现在封印住他的神识,强行让他再次沉睡。等这位神识醒来,必然动怒,仅凭你我,如何也是承受不住的!” “那又如何!”青冥脸色及其难看,孤注一掷:“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不能到此功亏一篑。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将黛蕊能从地狱接出来,不管什么磨难我都愿意受着!” 92 清绝剑法敌千军 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赶到营地的许清欢,披着浓浓的夜色摸到主帐,撂倒两个守帐的士兵,急急冲了进去。 “谁?!”说话间伴随着利剑出鞘的声音,回首见来人一脸惊讶:“清欢小姐?” 她点点头,将包袱随手扔在地上,上前查看南峣暄的伤势:“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身体也不烧,怎么不醒呢?” “军医也查不出缘由,只说主子身体已无大碍,脉象也平和。就看何时能醒来了。”回答完毕的林檎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想问什么:“清欢小姐怎么来了?” 闻言,许清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毕竟南峣暄心上之人不是她,如今她还自作多情追到边疆:“听说他出了事,放心不下。” 倒是林檎一下子激动了,不由得喜上眉梢:“若是主子醒来看见清欢小姐在,定是很高兴的!” “嗯。”怕是见到阮瑶才是很高兴吧?许清欢自嘲笑了笑,眉心是化不开的担忧,“林檎,我能留下照顾他吗?” “当然!”林檎连连点头,“清欢小姐一路奔波,我这就差人去给你准备热水和食物。” “林檎。”许清欢叫住去准备东西的林檎,“为免生事,我会着男儿衣袍,以后有人问起,就说我叫九黎。” “是。”林檎双手抱拳领命,俨然已经把许清欢的吩咐当成如南峣暄的吩咐一般。 许清欢清洗一番之后,又跪坐在榻前照顾起南峣暄来,先细心喂了些汤药,又替他擦拭了一番身体。 自从她来之后,南峣暄的一切相关绝不假借他人之手。可是一连半月有余,南峣暄却没有半分起色。 看着依旧沉睡不醒的南峣暄,许清欢也开始着急起来。 “南峣暄,你给我起来!”许清欢有些气恼地帕子摔在床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她不由得鼻尖一酸:“为什么你总是一声不响地抛下我!” “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和师父,永远不离开的。” “你明明说过九儿最重要,不会再留下我一个人的。” “你明明说过把院子种满梅树,改成沧雪阁的。” “你明明说过让我嫁给你,跟你永远在一起的。” “你明明说过一定不会比我先死的。” …… “为什么,为什么你承诺了那么多,一次都没有做到过?你这个大骗子!” “阿九,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会忘记想要嫁给你,不要你陪着我……你想跟阮瑶在一起就在一起,九儿绝对不来打扰你……九儿只要你醒来就好……你醒来,好不好?”许清欢拉着南峣暄的手,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趴在床榻前,一直絮絮说来,讲了好久,最后靠着他的手小声的呢喃:“如果当初你没下山就好了……如果我不曾见过你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她一心都在南峣暄身上,所以未察觉到大帐外刚到军营,直奔大帐想要查看南峣暄情况的南瑾瑥。 所以当她收拾好情绪出门为南峣暄煎药时,撩起帐布的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 只见南瑾瑥铁青着脸,眸色染着浓重的寒意。 两个人对视半晌,彼此都没有开口。一旁的林檎和莲木在这气氛之下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 最终许清欢撤开了视线,抬脚越过南瑾瑥往伙房走去。 擦身的瞬间,南瑾瑥握住了她的胳膊,头顶响起来温厚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还有几分沙哑,“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她低着头,睫毛轻颤:“没什么好解释的。” “什么叫没什么好解释的!”南瑾瑥的声线一下子提高,吓得林檎和莲木心不由得颤了一下,“定远侯府的大小姐怎么会在边疆军营!” “你都看到我在了,还要我说什么?!”许清欢对南瑾瑥的心绪是矛盾的,他母后屡次加害于她母亲,而他却数次救她,可此时显然是她想保护母亲的心占了主要战场,不由得大吼回去,“梁王殿下!主帅大人!要处罚您大可随意,我受着!” 本以为南瑾瑥会怒极将她关押,谁知他却问了一句:“所以,你出发三日前你说的话不作数,就是因为这个吗?” 许清欢惊愕抬头,撞进他凤眸中的痛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你说啊!”南瑾瑥吼到。 许清欢感觉到因他几乎失控加重的力道,和胳膊传来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一抹浅笑:“如果殿下没有处罚,我就退下了。” 说完,她抽回了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 南瑾瑥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自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转过身,望向帐内依旧昏迷的南峣暄,目光沉沉。 “殿下……”见南瑾瑥一直盯着南峣暄不说话,林檎心头打鼓,七上八下的。方才许清欢的话,他同南瑾瑥和莲木听得一清二楚,想来这位主子心情是很复杂的,毕竟当初他为许清欢做的,可不比叶泽华少。这……他…… “皇上挂念皇叔身体,特别让本王带了御医随行,莲木,去将御医请来给皇叔瞧瞧。”说完,南瑾瑥转开了方向,往旁边的大帐走去:“林檎,将近来的战报和各位将领请到帐内。” “是!”两人领命而去。 亥时。 许清欢端着煎好的药回到大帐,走到门口的时候见门口空无一人,以为是南瑾瑥调走了,蹙了蹙眉。一手拖住托盘,一手撩开大帐,下一刻,“啪”手中的托盘和碗垂直下落。 她大步跑上前,不死心地将被子掀到一旁——南峣暄不见了。 他醒了?许清欢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她不知道南峣暄去了哪里,但想着,可能是关心战事去了,于是往议事的大帐跑去。 由于这段时间在军营的生活,又加上林檎特别跟大家提过,所以一路上,她畅通无阻。 她一边跑着,心情雀跃着,想着见到南峣暄之后,开口第一句话应该讲什么。 远远的,见着许清欢跑来,守门的士兵自觉地为她撩起了门帐,她满脸欣喜地跑进去,张开口,还未来得及出声,笑容戛然而止。 屋内除了对着地形模拟想策略的南瑾瑥,没有一个人影儿。 本低头沉思的南瑾瑥,听闻动静抬头,撞入眼帘的是许清欢满脸的灿烂,他心头一动,方才的坏心情,此时一扫而光。 但见她下一刻垮下的神情,神色又不由得微敛起。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僵持。直到一人仓皇跑进,跪下禀报:“报!有线人来报,说南王被敌军劫持!” “你说什么?!”行动快于了思维,许清欢上前一把揪住那士兵胸前的盔甲。 “安……安插的线人来……来报,南王被敌军劫持。”大概是她的情绪过于激动,士兵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说话不由得结巴了。 许清欢死死地盯着士兵的神情,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只原地怔愣一秒,手上一松,作势就往外跑。 刚获得自由的士兵,松了松胸口的盔甲,刚站稳便感觉眼前一花,定下神一看,南瑾瑥已经到大帐门口拦住了许清欢的去路。 “你让开!” “你要去干嘛?”南瑾瑥扣住许清欢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许清欢感觉南瑾瑥的脸色透着寒意。但她管不了那么多,挣脱开来:“不要你管。” 南瑾瑥三两步追上去,这次扣住了她的肩,“如果你要去救他,我不准!” “你不准?”闻言,许清欢一下子就怒了,“你凭什么不准?你为什么不准?他现在昏迷不醒,落入敌军手里,等于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是说,你怕他回来夺了你的主帅之位,抢了你的立功之机,又或者说阻了你的锦绣前程!” “许清欢!”南瑾瑥几乎咆哮道。他以为她现在能够明白他,谁知道,原来在她眼里,他竟是这般不堪之人! “怎么?被我说中了?”许清欢扒开南瑾瑥的手,冷冷地说:“恐怕会让梁王殿下失望了,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说完,许清欢头也不回地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殿下,清欢小姐她……”见南瑾瑥满脸阴沉,莲木不由得出声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对上他眼底的狠厉,又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南瑾瑥大步走回大帐,满身的怒气,站在地形模拟跟前,一言不发。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属,带着伙房的兵端了晚膳进来。从一进门,莲木就给他使眼色,让退下,来人却仿佛丝毫没有看见,笑盈盈地邀功似的凑上前。 “滚!”伴随着南瑾瑥的怒吼,还有所有饭菜碗碟被一扫在地的声音,南瑾瑥铁青着一张脸,咒骂一声:“该死!” 话落,只见南瑾瑥已经出了大帐,莲木看着满地狼藉,心叹,还是放心不下呀!赶紧跟上。 这边南瑾瑥才取来自己的马,那方许清欢已经骑着马出了军营好一段路程。 除了她,还多了林檎与云恒。 “清欢小姐,你千万别冲动,跟我回去!”林檎扬鞭在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往前方的许清欢赶去。主子已经出事,他不能再让清欢小姐再出什么差池,不然主子回来,决不饶他! “林檎,你不跟我去救南峣暄,就回去!若你再阻止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策马疾驰,风声呼啸而过,带着许清欢的话,夹杂着夜风的冷。 “清欢小姐,敌营情况不明,万一是陷阱的话,岂不恰好入了敌人的意?!”林檎一边策马一边劝说着,但他发现,现在的许清欢什么也听不进去。 而且他发现,许清欢座下的马恰好是南峣暄的宝马,而他追出来仓促,随手夺了一个刚回营的士兵的马,速度根本跟不上。眼看着就要被甩开。 “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许清欢侧过头,问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云恒。 只见云恒认真地想了想,一脸纠结地回答:“是,也不是。” 他也想劝许清欢回去,毕竟前方危险。可是她是沧雪山的圣女,是他的小主人,他不能劝,只能听从。 “我不管你究竟要干什么。如果要阻止我,我不会看在云将军的面子上对你手下留情的!” “我是义父派来保护你的。”提到云战,云恒立马解释:“你母亲写信跟义父说放心不下你,让我来边疆保护你。” 闻言,许清欢手下一顿,不过一想到南峣暄,她甩了甩脑袋,“既然你是派来保护我的,那自然应该听我的命令。我让你现在勒马拦住林檎,你听不听?” “是!”几乎是毫不犹豫。倘若他只是云战派来保护他的,他可以不听,或许还会不顾一切将她带回。毕竟云战交给她的任务是保护她的周全。可是对于他而言,她就是主子,他一个不字也不能将,必须绝对性的服从。 不仅要是言语上的,连行动上的也要听从。云战勒住缰绳,往林檎回冲去。 许清欢回头望了一眼,立马扬手给了马臀一鞭子,座下的马跑得更快了。 眼睁睁看着许清欢消失在夜色里,林檎气急败坏:“你为何要阻了我!你知不知道,她一人前去,更是危险!” “清欢小姐的命令,我不得不从。得罪了。”云恒满脸抱歉。 气得林檎真想一刀砍了他,两人来来回回好多个回合。林檎心知,他不是眼前这个傻小子的对手,一直僵持不下,不过是因为云恒不想伤他,也不想违了许清欢的意思,一直拖着罢了。 两人来回之间,又有马蹄声入耳。 不一会儿就见到南瑾瑥带着莲木和几个亲信赶来。见两人,勒马挺住:“许清欢呢?” 两人默契停下动作,一直指向敌营。 “你们两人追来是在这野外过招的吗?”南瑾瑥一瞬间血气上涌,气急挥鞭往敌营赶去。 林檎一脸郁结地看向云恒,云恒表示很无辜。 看着南瑾瑥一行人绝尘而去,林檎突然想起来,不由得问:“你为何只拦我,不拦梁王?” 云恒眨巴眨巴眼:“清欢小姐只让我拦你,没让我拦他们。” “你……”林檎一口气提到一半,硬生生卡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不去,你也别拦着我,你赶紧去保护她。” “你真不去?”虽然林檎的提议,他觉得很好,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求证似的问了一遍。 这话一出,林檎几乎是被他过于较真的性格弄得想抹脖子自杀,咬牙切齿:“是,我不去,也不回,就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行了吧?还不快去!” “哦,好!”云恒立马翻身上马,往敌营追去。 林檎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头疼。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还是跟了上去。 南瑾瑥赶到的时候,敌方军营已经乱成了一团。只见许清欢一人,一把银色长软剑在手,宛如银蛇游走,挽起一朵朵绚烂的剑花,所到之处,血腥弥漫。 她竟以一己之力,敌千军万马! 罗雪国营地乱成一团,死伤万千,就是罗雪国主帅派上了弓箭手,许清欢也毫发无损。 一柄银剑在手,防护毫无死角。 此时在罗雪国营地背靠的悬崖上,青冥和雪霁两人站在崖边,衣炔翻飞。 青冥盯着许清欢,将她的一招一式慢慢读出来—— 一元一将守门人,镜花水月铃引魂。 一花一叶一世界,诸方归位染墨云。 一仙一灵双生情,雪茶菡萏满乾坤。 “是完整的吗?”雪霁一脸紧张,激动地问。 青冥望着地下的情景,难得的,眸色染上了笑意,衣袖中的手,也忍不住颤抖。“是。” 93 药未入口心已苦 弓箭手越来越多,南瑾瑥看着中心的许清欢,心紧得厉害。可是他莽撞冲进去,不仅不能救她,反而跟她此时面临的状况一样。 他看着局势沉思片刻,招过随从,细细分布了任务之后四散了开来。 同时,许清欢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朝主帅飞过去。弓箭手往上,还未来得及放箭,先前将许清欢围城圈的弓箭手此时像是波浪一般,顺延倒下。 她趁机手腕轻抖,软剑缠上罗雪国主帅的脖子,一瞬间,四下都寂静了。 “把人交出来!”许清欢凑在罗雪国主帅耳边,威胁道。为了表示自己的说话权,手腕微微用了用力,软剑在他的脖子上划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什么人?”声音中满满的茫然。 “两军休战之际,你沧雪国为何出尔反尔,深入我军,擒我主帅?!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一旁的副帅满脸愤怒:“快放开我军主帅,否则我等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定踏平你沧雪边疆!” “小心!”以罗雪国主帅为人质的许清欢被一道力推了一下,她也担心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于是手腕轻抖,收回了软剑。 就在他以为得救的时候,后背一个尖锐物抵上,立马动弹不得。 “南瑾瑥!”许清欢惊呼,只见他挡在许清欢身后,肩部中了一箭,如果没有他,那箭直接穿过她的脑袋。 他一手揽着许清欢,一手拿着匕首,从主帅背后抵住,如果一用力便能送入他的心脏。 稳住许清欢之后,南瑾瑥的手就在她的后背飞速地写着字,然后看见许清欢回头看了看他,视线停留在他肩上的箭矢上,最终缓缓点头。 “麻烦大将军跟我们走一趟了。待我们安全离开,定放你安危。”南瑾瑥带着季尧一步步往营口移动。 众人上马,行了一段路程,让手下给了季尧一匹马,南瑾瑥下马朝他一拱手:“今日之事,虽解释无用,但确有误会。只好得罪了。” 不卑不亢,虽然休战期间,许清欢大闹敌营是澜沧国理亏,但却不能说是本方的错。只能寥寥解释,便策马离去。 夜色将南瑾瑥的脸色掩藏,看了一眼身侧的许清欢,暗自叹息,同时也送了一口气。罢了,这一仗本就说不好,只要她安然便好。 回到营地,莲木立马差人叫来了大夫,处理了他的箭伤,之后便将人都赶了出去。 全程,许清欢都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又怕帮倒忙,只得默不作声。 南瑾瑥让人都下去,许清欢看了看他,犹豫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帐内一片寂静,许久,南瑾瑥轻笑一声,道:“看来我这御医带得还真是对的。” “你……你要喝水吗?”不知如何讲的许清欢,望着几案上的茶壶茶盏,生硬地转移话题。 南瑾瑥望着她,难得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且看她安然无恙,之前的气也都消了,什么事有比她还在,还好,更重要呢?“嗯。” 闻言,她惊愕抬头,看着南瑾瑥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立马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 南瑾瑥伸出手,却不是接过她的茶,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就是许清欢低着头,她也能感觉来自他的注视。 他说:“安插在敌营里的线人,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自己的身份的。而且潜入之前是会立下军令状的,除非军情紧急,否则绝不擅离职守,擅自联系。而且每个线人联系的接头都是不同的人,然后直接呈到主帅这里来,其余人是并不知晓的。” 许清欢抬眸,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南瑾瑥。他,是在跟她解释?他不是应该很生气吗? 望着她失神的模样,南瑾瑥的指腹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如此明目张胆的要人,即便皇叔真的被罗雪国的人带走,他们也不敢交的。你也听季尧说了,如今是休战时期,皇叔又是边疆风云人物,重伤不醒,如此劫持,非礼义之举。” “倘若皇叔不在罗雪国的手里,这恰好告诉了对方皇叔失踪的消息。而,我们根本不知道此时皇叔究竟身处何处。” “我知道,我只说了要人,没有说谁。”许清欢知道南瑾瑥说的都有道理,急急解释。 “我知道。”南瑾瑥点点头,看了一眼她,最后将视线移向别处:“你没错。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我……” “好了,你去歇着吧。听说初一那日,侯府上在药铺购了不少金贵的药材,府上各人都安好,可是你那里又不舒服?” 南瑾瑥不说还好,一说,许清欢又想起了慕晓芹中毒时吐血的模样,还有这些年她毒发时候的痛苦,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抽回手,淡淡回了一句:“那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说完,不顾南瑾瑥脸色的错愕与茫然,转身就出了大帐。 深蓝的夜空,映在看天空的眸子里像一个漩涡,让人失了神,丢了魂。 “清欢小姐,营中还有些要事,能劳烦您将此药煎了让王爷服下吗?”在许清欢出神之际,莲木提着一包药上前,先是恭敬地朝她一抱拳,随即不管它愿不愿意,将药包直接塞到她手里,解释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许清欢垂眸,掂了掂手中的草药,侧头看了一眼南瑾瑥的大帐,默默地朝伙房走去。 夜色沉沉,边疆的风比璇城更刮脸一些。 雪霁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许清欢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拿着帕子揭开药罐子,一手摇着手上的小扇,神情是满脸的专注。 一点也看不出,方才就是这个安静的女子为南峣暄独闯敌营,搅得敌营天翻地覆。 立在一旁许久,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雪霁只好出声上前:“清欢。” 听闻熟悉的声音,有一瞬间,许清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仰起头,看见真实的雪霁,神情先是一懵,随即跳起来,掩饰不住的惊讶,“雪霁?你怎么在这儿?” “找你呀!”雪霁笑嘻嘻地任由许清欢拉扯着自己的衣裙,语气和神情一如往常。 闻言,许清欢一愣,疑惑浮现眉间:“找我?” “喏。”雪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青冥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应该比较需要。” 她蹙着眉接过信,刚准备打开,雪霁抬手压在她的手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终改为握住她的手,似乎强撑起一抹笑,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好好保重,我便走了。” 许清欢望着她离去,像是来时般突然,浓浓的夜色很快掩住她的背影。 低头看着没有写字的信封,许清欢抿唇沉思片刻,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墨香跃然鼻翼—— 南于罗雪殿北檐。 还未等许清欢反应过来,手中的信纸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烫得她忍不住一松手,灰烬飘散在风中。 南于罗雪殿北檐……许清欢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雪霁说,她比较需要。她需要的……南峣暄! 青冥是钦天监的大人,钦天监的预言从未有过诳语。 许清欢小脸浮现欣喜,飞奔回营帐,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行李。已经等不及天亮,迫不及待地跑到马厩。 刚牵着马出来,便看见林檎跟云恒两人包袱随身,一手握着长剑,一手牵着马匹正等着她。 “我去找他,一起走吗?”这一次,她没有阻止,而是翻身上马,俯视着两人问到。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上马去。 三人,趁着夜色,扬尘而去。 暗处。 “我们不是已经得到了剑诀,得知打开地狱之门的方法了吗?为什么还要对南王施法,并藏到罗雪国皇宫之中?更是将清欢引去?”雪霁望着许清欢三人离开的方向,脸上满是疑惑。 “璇城还有许多事情未发生,也该提上日程。此时他俩都不适合回京。”对上雪霁仍旧不明的不明的眼神,青冥难得神情柔和下来,薄唇微微上扬:“雪霁,君子一言。” 他答应了南瑾瑜扳倒南瑾瑥,稳坐皇位,自然不会食言。 雪霁似懂非懂。 这厢,莲木在大帐等了半天也不见许清欢端药过来,忍不住前来查看,却发现伙房内,早已没了许清欢的身影。 那灶头的药罐中汤药已经熬干,只剩下些药渣,带着些糊味。 他只以为许清欢还在跟南瑾瑥置气,故意将药熬毁了,想着应该前去劝说一下,不能再让两人彼此误会下去。更不能让她由着性子胡来,乱了王爷的大事。 谁知,到她的营帐也没见着她,倒是在几案上找到一张宣纸,简单折叠,上面压着一个木簪。 拿过一看,心叫不好,连忙拿着去了大帐。 南瑾瑥展开信纸——心尤歉,无求谅,只愿君安好。 虽然信中一个字也未提及南峣暄,可是除了他,谁又能让许清欢不顾一切。 他拿着拿粗糙的木簪,木簪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清欢”二字,手止不住颤抖。 “王爷……” 他缓缓抬起手,哑着嗓音问:“煎的药呢?” 莲木踟蹰了一会儿,咬牙回到:“汤药已干,属下已经找御医再开了一副,此次属下……” “下去吧。”南瑾瑥凝视着手中的木簪,半垂着凤眸,掩住了所有神思。为何药未入口,心已苦? 94 异国重逢两相喜 虽然两军交战,但是并不影响边境的互市往来,许清欢一身男儿装,林檎和云恒两人似小斯一般,三人进入罗雪国,并未受到丝毫的阻拦。 先前由于他们骑的是战马,为了过关卡,在离关口一段距离的时候,三人便弃马而行。 三人先是补充了一下干粮,然后又去买了三匹马,除了到路边的凉棚喝口茶,几乎未曾停过片刻。 到罗雪国国都凤城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有了上次直闯军营的教训,这次许清欢没有鲁莽地闯皇宫,而是带着林檎和云恒去了茶楼。 “小……”本来想叫小主人的云恒看了看身边的林檎立马收住了口,生生换成了:“少爷,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喝茶?” 许清欢伸手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并未言语。 见云恒始终一脸茫然,但却见许清欢不回答,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林檎有些同情地说:“茶馆自来就是打听消息的最佳之选。” “打听消息?”闻言,云恒似乎更是不解:“我们都知道王……唔” 云恒还未说完,后面的话便被许清欢一块糕点给堵了回去。包着一嘴的糕点,鼓着两腮,两眼瞪得极大,满满的不解。 那模样,看得向来严肃的林檎也止不住嘴角上扬。 “咳……”林檎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你最好还是别说话。” “为什么?”云恒一边咀嚼,一边模模糊糊地发声。 林檎扶额。见他仍旧一脸无辜,带着些委屈,还带着似乎噎着的难受,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却听见许清欢淡淡地开口:“因为从现在开始,你是哑巴。” 闻言,云恒张嘴就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咽了回去,当真不再说话。哪怕是他喝了茶水,顺了一口气,想跟林檎说声谢谢,也只是举杯朝林檎笑着点了点头。 这弄得林檎倒是一怔。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许清欢和云恒之间,照理说,云恒在军营中的官阶也不小,哪怕是云战派他前来,也不会如此纵容许清欢,对许清欢的话说一不二吧? “你们瞧见了吗?今早太子亲自去午山将圣僧迎进了宫。” “看见了!那排场还看不见,你真当我眼瞎啊!说是进宫为皇后娘娘祈福吧!” “说来啊,我们皇上与皇后当真是伉俪情深啊!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不说,每年皇后的寿辰皇上不是费尽心思讨皇后欢喜呀!” “可不是,听说皇后娘娘偏爱舞蹈,此番皇上下诏广招善舞者进宫,为皇后娘娘祝寿呢!” “普天之下,怕也就咱皇后娘娘有这份殊荣了罢?” “咱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里记挂着天下黎民,哪怕是对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也亲厚。值得起!值得起!” …… 皇后寿辰……指腹在杯岩轻轻摩挲,许清欢眼眸半垂,嘴角勾起一抹深意。掏出碎银扣在桌角,起身出了茶楼:“小二,结账。” 林檎和云恒拿起佩剑,立马跟上。 走出茶楼,许清欢抬头望了望天色,方才巳时,还早。便带着两人在凤城游逛,直到将凤城几乎转了个遍,亥时将过才回到客栈。 回到房间,看着满脸焦急,已经快因疑惑爆炸的云恒,林檎好心地跟他解释到:“清欢小姐是在勘察地理格局,倘若发生意外,以好全身而退。” 云恒闻言,恍然。随即又睁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林檎。 “为了以后的退路。” 云恒点点头。突地抬头看着林檎。 林檎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满满的无奈,拍了拍云恒的肩:“你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不用问,也知道你想什么。” 说完,他抱着佩剑双手环兄,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翌日。 二人拉开房门,看着等在门口的许清欢集体呆住了。 今日许清欢换回了女装,一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抹胸长裙,以兰色如意丝绦束腰,玲珑身段尽显;锁骨处的血色梅花烙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煞是妖冶好看。 外套了一件素色纱衣,更是一种欲遮还羞的味道,更是妩媚。 梳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随云髻,一支倒垂莲花步摇轻晃,特别化了妆容,将眼尾拉长,上挑,风情万种。 虽然罗雪国的民风比较开放,凤城更是如此。从一进城就有所感触,但看到许清欢如此装扮,两人仍旧有些接受不能。 见二人反应,许清欢颇为满意,但小耳朵还是在不知不觉间透着粉嫩。越过两人挤进房间:“昨夜子时我进了一趟宫,罗雪国皇宫的守卫,比我想象中还要森严。” 听许清欢说她进了宫,云恒一下子上前一大步,被许清欢抬手抵住,“你放心,我没事。” 云恒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放心地点点头。 许清欢看了看云恒,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倒是转头跟林檎说:“一会儿林檎你将我绑了送到天香阁去,跟那里管事的人说我善舞。千万不要轻易交手,一定要把价格抬高了去。” 两人一听,同时瞪大眼睛,清欢小姐要把自己卖进青楼?! “可是你……” 许清欢抬手示意林檎不用说,也是一脸难色,道:“我知道,我确实不太会跳舞,可是楼里,自然有善舞的人,我会尽快学会的。” “不是……”你很会跳舞啊!林檎想说,却被许清欢再次打断,“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如果能进宫,那么调查起来会方便很多。现在的情况,不容许我们再多做耽搁了。” “不行!”林檎板着脸反对:“如果主子知道了,定是不同意的。主子怎会忍受让您去那种地方!” “首先,你得找到你主子!”许清欢同样板起脸来,推开林檎,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微微侧头,只看见她的侧颜,和那摇曳的流苏,泛着微弱的冷光:“倘若你不肯,就回澜沧去,让云恒来做。” 林檎看着已经没有许清欢身影的门口,微微怔愣,她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摇摇头,跟云恒对视一眼,追了出去。 许清欢从楼上下来的那一刻,便引来了众多人关注。 一路上,不管男女,皆是因她频频侧目。 林檎和云恒不远不近地跟着,昨日许清欢带着他俩逛了凤城,他大概记得她口中的“天香阁”在哪里,准备等着再近一些动手。 白日里,天香阁相邻街巷相比刚刚路过的显得凄清。 就在林檎准备动手的时候,突地马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叫唤:“九儿?!” 杂着惊讶,多是欣喜。 95 似曾相识罗雪宫 “所以,如果我没有看到你,你就让林檎送你去青楼咯?”萧锦沉着一张脸,盯着许清欢,一向温柔的她声音也杂着冰碴子。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舔了舔微微干的下唇:“额……这件事吧,其实他……” 萧锦突地一下子拍在桌上,吓得旁边的林檎和云恒都是一惊:“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吧!” “是。”许清欢埋着头低声承认。 “你知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子怎可自己去那种地方,还是……还是……”萧锦生气地扯着许清欢身上的素色纱衣。“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自己!你怎么可以拿自己这般玩笑!” “可是锦儿,南峣暄在皇宫。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想知道他在哪儿。”许清欢说话时仍旧低着头,声音很轻。 仿佛利刃极快地划破皮肤,那一瞬间没有感觉,反应过来才发现,血在流,伤口其实很疼。 一下子,屋内沉默了,一片寂静。 许久,响起萧锦的声音:“皇宫,我送你进去。” 闻言,许清欢猛地抬头,望着萧锦一脸认真严肃。 “但是,你得答应我,所有的一切,都要让我知道!你想做的,你想的!还有,你得听我的,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做决定!” “好。”只要能送她进宫,怎么样都可以! 之后,许清欢被萧锦拉到了她现在住的府邸。 原来,天绝山庄是此次是罗雪国的应邀贵宾,难怪萧锦能够自然地说能带她入宫。 不过,虽然天绝山庄富可敌国,可是,国后寿宴,皇室盛邀,似乎这礼遇确实高了很多。 可是天绝山庄的地位,和人脉也不是她能想得通的,索性也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现在的主要大事还是在进宫! “你说你不会跳舞还敢让林檎把你送进青楼?假若你没被选上,岂不是羊入虎口?!”听许清欢跟她坦诚说自己不会跳舞的时候,她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如常,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到。 “是是是,我错了,行了吧。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嘛!”迎着萧锦的指责,她一脸无辜加卖萌。 “你不是都想出法子了么?还问我作甚?” “我那不是……”看着萧锦一脸认真的神情,她跳起来:“锦儿,你不会当真了吧!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的!” “你会的!”萧锦笃定。“如果你不会,那就没人敢说会。” “我都认错了。锦儿,你留别生气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好不好……”许清欢以为萧锦还在为她之前的事情置气,赶忙认错。 “不是的九儿。你真的会跳舞。”萧锦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神情十分认真,与她对视,似乎看进她的心底,她说:“你好生感受,用你的心,用你的灵魂去跳舞。” 许清欢不知道萧锦为何这么说,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许清欢都被萧锦关在院子里练习舞蹈。丝竹管弦的演奏者,一人不差。 虽然她不是踩着舞裙跌倒,就是舞袖太长,一个不注意将某琵琶摔扯到地。所有伶人都对她频频摇头,唯独萧锦,不知为何坚信她跳舞很好。 最后还是云恒,递了一碗酒给许清欢,硬是让她喝下。萧锦差人将许清欢的物资全数画了下来,酒醒后的她翻看画卷才恍然。 “可是……不能说每次清欢小姐跳舞都先饮一杯酒呀。倘若在大殿上,跳完舞之后,皇上皇后有所赏赐,清欢小姐还未酒醒,万一失态,被罚降罪……”林檎忍不住说出问题所在,于是,大家同时沉默了。 是夜。 许清欢躺在屋顶的青石琉璃瓦上,头枕在后脑勺,望着高挂的明月轻叹。 锦儿说,让她用心,用灵魂跳舞。可是……如何才能办到? 这从进凤城到现在已经有个小半月了,也不知道,阿九现在到底好不好……如果再不行的话,她就只能兵行险招直接闯皇宫了。 “九儿……” “锦儿?!”见萧锦通过梯子爬上来,许清欢赶忙伸手拉住她。“你要上来叫我啊,这样很危险的。” “这下知道指责我啦?”萧锦娇嗔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我都认错了,你还拿那件事说我!” “九儿,还在为跳舞的事情烦恼?” 许清欢点头,想了想,才开口:“比起跳舞,我更担心阿九。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好,不知道他有没有醒过来,甚至……甚至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 “我知道。我知道。”萧锦伸手将许清欢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会好的,他会回到你身边的。” “恩。”许清欢点点头,突然觉得什么不对,从萧锦怀里钻出来,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萧锦茫然。 “锦儿,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许清欢坐直了身子,月色下,她感觉萧锦有些模糊:“先前锦儿是很抵触阿九的,而且我能感受到,在你的心里,是很反对我跟阿九在一起的。你觉得,阿九会给带来我伤害,也会伤害我。” 她一字一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萧锦抿唇沉默,很久很久,风轻轻挽起她耳边的发丝,她说:“从璇城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你只要知道。现在,以后,我都会觉得,把你交给南峣暄最好。” “他会护你周全,会许你安好,会让你快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到最后,她隐约觉得,萧锦的声音中带着哽咽与苦涩。 最后,萧锦说:“明日我让爹送你进宫吧!” “可是我……” 萧锦抬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耳旁笑着说:“没事的,只要在皇后寿辰前不在人前跳舞就可以。你放心,我爹会处理好的。” “可是到时候跳不出来岂不会连累你和萧大叔?” “你忘记你要做的是什么了?”萧锦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向着许清欢伸出手:“我算过了,以九儿的本事,这段时间,足够你找遍罗雪国皇宫每个角落。至于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总有解决办法的。堂堂罗雪国难不成还会因为一小小的舞女怪罪我天绝山庄不成!” “锦儿说的好像是这么些道理。” 当晚,许清欢和萧锦同睡一榻,说了很多悄悄话。 可是许清欢却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因为萧锦言语之间都在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救出南峣暄之后,两人千万要好生在一起。而且似乎,上次璇城一别,一向排斥阿九的萧锦,现在格外的信任南峣暄。 她总觉得萧锦有事瞒着自己,但是她却闭口说没有,还怪她多心。但是分析各种事情,确实萧锦也没有什么事能瞒着她。 一直反反复复地琢磨,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 林檎和云恒被留在了天绝山庄别苑。 马车内,许清欢坐在萧锦身侧,还有从一出发就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让她“小心”“照顾好自己”等没完没了的萧逸。 但是她没有半分不耐,她知道,萧逸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把自己放在心上。放眼望去,能让萧逸这般婆婆妈妈的,就锦儿而已。那是因为锦儿是他的女儿,所以能在他心头,她只觉得荣幸无比。 对于这份真情,她很珍视。 萧锦是在澜沧国长大的,对于罗雪国开放的服饰还是有些适应不能,特别是那日见要去青楼的许清欢那身装扮更是心有膈应。硬是让许清欢换回澜沧国保守的衣裙。 从府邸出发,到宫门口,再往里,很漫长。 跟着萧锦从马车下来,打量了一番周遭的景物,许清欢微微蹙起了特别画过的柳眉。 “怎么了?”察觉到她情绪的萧锦凑近低声询问。 她再环视了一番四周,微微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但是她好像没有来过此处。 “嗯。走吧。”听到许清欢的回答,萧锦仍旧不放心底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并无异样,才放心地跟上萧逸。 许清欢跟在她和萧逸身后,仔细地记着经过的每一处亭台楼阁。 萧逸一路畅通无阻,甚至到了皇上议事的章德殿时,门口的公公对萧逸也极是小心,哪怕此时太子正和皇上商议要事,但仍旧麻溜地进去禀告,片刻便出来说:“庄主请。” 进殿之后,萧逸和皇上轩辕啸先是寒暄了一番,随即轩辕啸跟萧逸介绍了太子轩辕麟,萧逸也介绍了萧锦,同时介绍了许清欢:“知皇后偏爱舞蹈,恰好上次锦儿随友人南下结识了一奇女子,独善舞。” 介绍了许清欢,萧逸便不再说其他的。带她进宫的目的显而易见。 “哦?萧庄主说善,那定是极好。”轩辕啸笑着说完,顿了一下,随即语气转变,带着压迫感:“你叫何名?” 许清欢走到正中央,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方才低垂着头:“回皇上,民女九黎。” “你且抬起头来。” 许清欢缓缓抬头,但视线仍旧往下,避免与轩辕啸接触。 由于许清欢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地面,所以不曾留意到轩辕麟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元盛,且让礼部安排乐师让九黎姑娘挑选,至于住处……”话及此,轩辕啸面带歉意地看向萧逸:“萧庄主知道皇后待人一向亲厚,若朕另赐宫殿,怕是皇后心有不喜。让元盛差人在此次舞女住所另辟一独间,你看如何?” “皇上言重了,本就是为博皇后开怀。自是不能做与之相反之事。再则,九黎在皇上宫中,自然是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萧某本就放心。” “哈哈哈……萧庄主若是不忙,留下一同用膳如何?” “是萧某的荣幸。” “好!好!好!”不知道轩辕啸为何这般开怀,连说三个“好”,推开几案上的奏折,从龙榻上下来,一边走一边吩咐:“来人,去传膳来!千万记着锦儿的口味。朕同萧庄主下盘棋,麟儿你且陪着锦儿去御花园走走,元盛,带九黎姑娘下去安顿好!” “是。”轩辕麟领命回答。 “奴才这就去办。”同时,元盛立马着手就去办,一边差了身边的奴才去御膳房,一边带着许清欢往后宫走去。 走到门口,跨过门槛,许清欢回头望了一眼萧锦,给了她一抹安心的笑容。却在收回视线的时候,装上了轩辕麟探究的目光。 她假装未看到一般,立马转身,小跑了两步,看不出是为了躲避轩辕麟,还是怕落后了元盛。 元盛将她带到了秋阑宫,听元盛说,这次全国各地招揽来为要皇后献舞的女子全都住在这里,等一批批筛选之后,选出来的领舞的就会搬到另外的宫殿去,其余留下的有的会给些银两,有的也会被选为伴舞。 见她一惊,元盛特别安抚她说:“九黎姑娘莫担心,您是庄主推荐而来,自然与她们不同。只是后宫皇后娘娘定了规矩,还得委屈姑娘走个行程。” “能为皇后娘娘献舞是九黎的福分。劳烦元盛公公为九黎这般操心,九黎在此先谢过。”说着,九黎便朝着元盛福了福身子。 元盛连忙扶住她:“姑娘这是折煞老奴了。” 许清欢笑笑,并不言语,只是继续跟着元盛走。 从进了宫门开始,就有许多女子频频对她侧目。对能劳御前伺候的元盛公公亲自送来,且还独辟单间的舞女,大家都十分的好奇。 许清欢一直低垂着头,假装不知。 等元盛走后,她关上房门,便躺上了床榻,准备好好休息一番,等待夜晚来临。 96 夜探皇宫无所获 亥时,人已入梦中。 许清欢换了一身轻巧的衣裳,把床榻伪装成在入睡的样子,将屋内的灯芯剪短两根,然后从侧面窗户跃出。 先前萧逸给了她一份皇宫布局图,她先去了北边的宫殿,查了好几个宫都一无所获,最终披着天方远远的鱼肚白回了住所。 洗漱一番之后,换了一身衣裙拉开房门,恰好遇见大家拉升早练。她一出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纷纷朝她看过来。 许清欢朝众人笑了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宫女从屋里出来:“姑姑说,早膳的时候到了。” 这下大家都收回了视线,朝里屋走去。 许清欢跟在最后,跨过门槛,屋内的膳食已经备好。由于多数练舞的都控制饮食,特别是在宫里,所以对膳食要求更为严苛。 许清欢望着几案上寥寥无几的菜色,表示对自己的五脏庙感到抱歉,辛苦劳累了一晚上,发现早上的膳食竟然只能勉强不让她感觉到饿,其实她是很崩溃的。 用完早膳,大家都三三两两的约好一起练习去了,许清欢则是回房——睡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将近日暮。 大家不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笑,就是仍然在练习着舞步。 许清欢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恰好一个宫女路过,叫住她。 那宫女朝她恭敬地行礼:“九姑娘有何吩咐?” “方才在屋内歇息,醒来才发现过了时辰,能劳烦你取一份晚膳来吗?”许清欢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院子里的人都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九姑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宫女轻轻一福身子,退了几步离开。 对于众人的目光,许清欢轻轻蹙眉,有些疑惑,她似乎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但想着,如若大家都是为了能为皇后献舞,她的出现无疑触及了她们的利益。凡是利益相悖,都会引人讨厌。 于是,她也就不放在心上。 照常的白日里睡觉,晚上打探。 不得不说,罗雪国宫内的效率挺高的。一晃三日,就开始了筛选。 面对挑选的女官,许清欢咬死了:“抱歉,除了在皇后娘娘面前,恕难从命。” 气得女官面色铁青,后来有宫女附耳跟她说了什么,眼底带着狐疑,面色一下子缓和,点头通过。 所以许清欢顺利地通过筛选,住进了凉风台。 虽然这个筛选是一人一人进行,但不知道是谁买通了当时在场的宫女,知晓了当时的许清欢的情况,一下子,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当晚,她换好衣服,跃出凉风台,刚落地,便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锁住了她,警惕地扶住腰间的软剑,见来人是萧逸,方才放下心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跟着萧逸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才开口:“萧大叔。” “如何?” 她摇头,“北边的宫殿我都找过了,也没有什么暗室,可是还是没有收获。” “你确定他在这里吗?” 闻言,许清欢垂眸,轻咬着下唇:“他不会骗我的。” “你确定他可靠吗?” “萧大叔……” “你的舞练得怎么样了?” “对不起,萧大叔,我是不是让锦儿和您难做了?” “丫头啊……”萧逸看着她自责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萧大叔拿你当半个女儿。你有需要,萧大叔自然是毫不保留地帮你。但是此事关系到锦儿,萧大叔……” 她讶然:“清欢不懂萧大叔的意思,您直说。” “倘若在皇后寿诞那日,你跳不出那一舞,锦儿是准备自己去跳的。”望着她仍旧疑惑的神情,萧逸长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萧大叔年轻时与皇上有过生死之交,内子产下锦儿的时候,曾定有亲事。” “但后宫之地,你应该懂。我如何敢放心将锦儿送进来。倘若无事还好,如果锦儿替你献舞,就不一样了。” “清欢懂了。”震惊之余,她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一脸坚定:“萧大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锦儿成为当日献舞之人。” “恩。”萧逸颔首,将大掌放在了她的头顶,摸了摸:“对不起,丫头。萧大叔只能委屈你了。” “不,这本就是清欢惹出的祸事。” 许清欢望了望天色,本想如果萧逸没有其他事,她便先离开,却听到他突然问了一句:“丫头,你们南巡的时候,锦儿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自从同你们南巡回来,她变了很多。在很多事情上的考虑,和做的决定,以前的她都不会这样想的。但是我派去查到的,并无异样。” 许清欢垂眸思索了许久,摇头:“许是看透了太多污秽之事,受了比较大的影响吧。” 萧逸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能以此解释。“你且去吧,有需要跟萧大叔说。” “好。”许清欢点点头,转身,越过宫墙消失在萧逸的视线内。 又是一夜无果。这次走得比较偏,许清欢回来也就晚了许多。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踏进院子,刚走到小桥上,便被突然冲出来的人推进了水池里。 她本是能够避开,可是避开就会暴露她会武,只得被生生推入池中。 还好是在夏季,不然这一日最冷的时辰,非冻坏她不可。 对方似乎也只是想教训她一下,并未下死手,就冷冷地看着她一身狼狈地从水池里爬起来。她扫过众人,一一记下众人的面容。 “看什么看?!教训的就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敢无视宫中规矩,过了用膳时辰,让宫女去帮你拿吃食!” 许清欢恍然,难怪那日众人目光怪异,原来是这般。 “别以为你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过了筛选,就了不起了。届时惊艳四方的只会是季小姐!” “就是!”另一人,也是仰着头,睥着她:“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竟然敢觊觎太子!告诉你!太子妃之位只会是季小姐的,你最好去找面铜镜照照自己的样子,有几分姿色!” “我们季小姐可是季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岂是你这个规矩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能比的!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去,不然到时候丢脸的也是你自己……” “好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子淡淡开口。许清欢看过去。季大将军?莫不是说的季尧?看她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相像。他好像是有一个疼爱的女儿,好像是叫季萝。 看来真是天道轮回,现世报。她劫持了她老爹,她如今也折腾了一番自己。罢了,这次就算了。 “季小姐,你就是太心善了,她是谁?您是谁?怎可由着她骑在您头上!” 呵……她要是心善,就不会冷眼旁观因为她而让自己遭殃了。许清欢在心底冷笑。 见那季萝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便听见严厉的呵斥声:“都在干什么呢?!” “哎呀!九小姐,您怎么了?”那女官见池边浑身湿透的许清欢立马上前扶住她,随即吩咐贴身侍女去请太医,眼神一凛,扫向众人。 有胆小的立马哆嗦地争辩:“姑姑不是我们,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女官并未说什么,扶着许清欢就往屋内走,同时吩咐着侍女:“还不去打热水,准备姜汤,另外早膳送进九小姐的房间!” 直到一行人完全离开,季萝才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跟女官一再道谢,然后说要歇息才赶走了一行人的许清欢,一反常态,毫无睡意。 此时正是大家练舞的时辰,想到萧逸的话,她往练舞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见众人停下动作纷纷地朝她看来,然后齐刷刷地跪下。 97 南于罗雪殿北檐 “见过太子殿下。”各人神态娇柔,语气娇羞。 许清欢立马回过头,看见她身后的轩辕麟仓皇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九黎?”头顶响起冷冷的声音,“可是初九的九,黎明的黎?” 闻言,许清欢心下一咯噔,一抹异样上心头,面色假装镇定:“回太子殿下,是的。” 轩辕麟上前,云纹雪缎面料的靴子撞入她的眼帘。然后下颚一凉,一个力道迫使她抬起头,只见轩辕麟唇角微挑:“这双眼睛,当真是像极了。” 许清欢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轩辕麟将此尽收眼底,冷冷添加到:“果真是美人的胚子。” 说着,指腹在她的下颚轻轻摩挲了一下。 带着寒意的声音中蕴含着魄力,没有南瑾瑜的帝王威严,稍逊两分,却多了几分果敢狠厉。 她压下所有的心思,轻声回到:“太子谬赞。” 轩辕麟沉默片刻,收回手。本以为就此结束,谁知他弯下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转身就往外走,留下一句:“众人一个时辰之后再起来。” 许清欢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几乎快被目光盯穿,但她也只能忍着,默不作声地跟着轩辕麟。 绕过转角,穿过回廊,最后轩辕麟在一处小院子停下。 轩辕麟不开口,她也就不动作,不说话。 就在她拿不准轩辕麟什么意思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九儿!” 萧锦提着裙摆,从一旁小跑上前,拉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就好,真是担心坏我了。” 许清欢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轩辕麟,只见他整张冰冷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那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宠溺。自然而然地退后,给萧锦和她留下充足的空间。 见他这般动作,看来除了萧逸口中的定亲,某些人还真的是有情意的。 “一早听说你落了水,还请了太医。究竟是怎么回事?”萧锦拉着她走到旁边的亭子坐下。 许清欢扫了一眼,石桌上摆放的点心和水果全是萧锦偏好的口味。 “没事,不过就几个妒忌的人罢了。锦儿放心吧,我应付得来。”许清欢笑着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荷香扑鼻而来。 她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轩辕麟的所在地,只见他淡淡地立在那丛金钟花旁边,绿意浓浓也不曾浓过他眼中的情意。 她将茶递给萧锦,看她抿了一口,满眼含笑地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嗯。尚可。”萧锦假装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淡淡回了一句。开口又是回到了落水的问题上:“我跟太子说好了,搬进来与你同住。我要看看,是哪些人敢欺负你!” “恩恩。”许清欢点点头,然后胳膊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锦儿好生厉害呢,能请得动罗雪国太子哦!” 萧锦一愣,见许清欢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似是看着自己,其实目光是越过自己落在身后不远处的轩辕麟上,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我爹是不是找过你了?” “我看他蛮喜欢你的。”她并不说是,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萧锦。“他还真是有心,这吃食,和花茶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呢。” 萧锦盯着手上的桂花糕,静静地出神了好一会儿。 然后将桂花糕放在唇边,轻咬一口,甜香弥漫在舌尖,蔓延到心口,最后化成嘴边的苦涩:“九儿,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许清欢一愣,脑海中浮现出黛蕊的面容,点头:“相信。” 对于她如此反应,萧锦先是一怔,随即又问到:“那你相信命运吗?人一出生,命运就已经写好。有些事,不管怎么做,应该都逃不开的……” 语气中透着不符合她当下年龄的沧桑,许清欢轻轻蹙眉,难道真是上次南巡对她的影响太大? “我不知道。”许清欢摇摇头,望着轩辕麟问萧锦:“你爱他吗?” 萧锦微微侧头,眼神斜视,明明看不见轩辕麟,许清欢却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不禁迷茫,为什么她的眼里会出现这种情绪。 “锦儿,你想嫁给他吗?” 萧锦双手握着茶杯,指腹轻轻在杯沿摩挲,浅浅一笑:“嫁给他,是注定的事。现在的我,做的事不过是在让那一天来得晚一些罢了。” “锦儿放心,献舞之事,我一定会做到的。”她双手伸出去,紧紧握着萧锦,一脸坚定。 “九儿别为我作想了,且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记得,就算所有的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锦儿会永远支持你。” 不知道为何此番萧锦格外的容易感慨,许清欢哽咽着点头。 两人谈了许久,后来亭子里传出两个人“咯咯咯”的笑声,一直在不远处的轩辕麟看着那两个掩嘴而笑的女子,眼底柔和。 当晚,许清欢最终没让萧锦留下来,她独自会了凉风台,轩辕麟亲自送她出宫。 对于萧锦跟轩辕麟,许清欢着实不太明白。但眼下她自顾不暇,现在当真没有哪儿多时间来思考她们两人之间问题。 皇宫已经摸了个遍,但是仍旧没有找到南峣暄的所在地。 她仔细地思索了一番青冥的话:南于罗雪殿北檐。 南……北……檐角…… 许清欢双手交叉撑着额头静静地冥想,突然灵光一闪,激动地爬出凉风台,直奔某处,忘记了此时的时辰。 罗雪国皇宫以皇上议事的地方章德殿划界,南不过章德殿,殿北檐角有所不同的只有一处。 别的宫殿檐角都是以铜勾铃,只有溯锦宫的铜铃是以锦缎悬挂。 她猫着身子,将自己融入渐明的夜色。所幸这溯锦宫内的巡查不如其他地方严,否则她当真不敢把握自己不被发现。 她从偏房查到正宫,都不曾进到南峣暄,又一次的失望,让她焦躁不已。 就在她,落寞转身时,某处传来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黎明显得格外的清晰。 她循声而至,拿不准里面究竟是什么人,翻身跃上房檐,揭开一片琉璃瓦,打量着屋内的情形。 只见一只好看的手从床幔处探出来,似乎去取那床头椅子上放得茶杯,却不知为何,刚拿到就垂直落地,碎在了地上,晕开一片水渍。 不知道是因为期望,还是因为太过熟悉,哪怕只看到一只手,她觉得那就是南峣暄。 为了求证,她往旁边移了几步,揭开琉璃瓦放到一侧,透过那细小的四方格急切地寻找着那个希望中的人。 顺着那碎瓷片慢慢往上,是榻板,在往上是那那只好看的手,白色绸衣滑落在手腕处,在往上……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滞。 触不及防,泪水涌出眼眶,许清欢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渐渐模糊。 是他! 许清欢捂着嘴无声地落泪,激动又委屈。 身子轻轻一动,一不小心方才取起的琉璃瓦滑落,虽然在它滑落到屋檐的时候就被许清欢接住,但那一串清脆的声音仍旧引起了人注意。 “是谁?” 在扣上琉璃瓦前,她不舍地将南峣暄看了一遍又一遍。无声地跟他说着“等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是否能明白。 出了溯锦宫,许清欢藏身在不远处花园的假山之中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静静地屏住呼吸。 “参见太子殿下。”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季将军如此大阵仗所谓何事?”轩辕麟的声音无形之间给人压力,本就带着寒意的语气更增了几分责备。 季将军?莫不是当日在边疆的季尧?许清欢一惊,倘若他见着她,那还得了! “回太子殿下,方才老臣听到溯锦宫有异样便前去查看,见着一背影,追随到此。” “本宫在此半日,未见来人。”轩辕麟说话间,压低了几分音度,“季将军应当知道,溯锦宫内不得喧扰。” “是。”从语气里听得出,季尧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假山内的许清欢心思百回千转,有些猜不透。 不久,等着季尧带着巡查的兵离开了,许清欢又等了许久,静静聆听,没有什么声音才放下心来。 方才见到南峣暄之后各种涌上心头的情绪,和遇季尧等人追击的紧张一下子卸下,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假山调整呼吸。 突然眼前一暗,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就像是在冬日,但有着晴天的暖意:“找……到……了。” 许清欢抬头,看着轩辕麟在阴影下的轮廓,一抹熟悉感涌上心头。偏头疑惑地望着他。 “迷路了?” “迷路了?”脑海中有一句话似乎与之二重奏。 “走吧。”轩辕麟立在原地,一半在晨曦里,一半在阴影中。 “我腿软。”不知道为何,她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现在的话,仿佛两个人很熟悉,就连语气都带着让自己诧异的委屈。 轩辕麟闻言,似乎也是一怔,随即伸出手来。 许清欢将手放在他手心,很奇特的,他这么冰冷的一个人,手心却格外的温暖。她扶着他的手站起来。 “要我背你吗?”轩辕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定定地望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我们是不是……”见过?愣在原地的许清欢无意识地问,话到一半,便理智遏制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恩。”滑落,轩辕麟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出了假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清欢觉得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失望。 98 郎情妾意谁无心 轩辕麟一直将她送回了凉风台,虽然期间许清欢有委婉地表达能够自己回去,不需要他送,但他却始终充耳不闻。 直到回到凉风台,她才明白—— 原来,他只是想要再见一次锦儿罢了。 许清欢有些头疼地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将轩辕麟请进了卧房。 刚踏进房门,萧锦便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责备到:“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许清欢从萧锦怀里钻出来,揉了揉她紧蹙的眉头:“别老皱着眉头,不然就不漂亮了。要是不美了,我就不喜欢你咯!” 望着她俏皮的笑脸,萧锦什么气都没有了,嗔怒是的横了她一眼:“我搁这儿担心半天,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好啦好啦。你知道的,我总容易迷路。”许清欢背对着轩辕麟冲萧锦眨巴眨巴眼睛,假装打了个哈欠,伸着个懒腰:“自从昨晚上出去,怎么转都转不回来,走哪儿哪儿都一样,可困死我了。” “不行不行,你得洗漱洗漱再睡。在外面冻了一晚上,怎么说也应该沐浴一番去去寒。不然着凉了怎么办!”萧锦一听,立马垮下脸来。随即跟轩辕麟说:“你快些让人将热水打来!” 面对萧锦近乎于吩咐的话,轩辕麟不仅没有身份受到挑战的不悦,反而是眉眼带笑地回答:“别着急,进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下去了。” “那你还在这厢干嘛?”萧锦白了轩辕麟一眼,转身打开许清欢的衣橱,从中取出一套衣裙来挂到屏风后,出来见轩辕麟仍在,轻咳了一声:“今日谢谢你了。不过九儿是女子,你在此……” “嗯。我这就走。早膳我已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会送过来。晚膳之后我再送你出宫如何?”轩辕麟一反一路上跟她一言不发的状态,此时像个宫里的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萧锦眼眸半垂,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抿唇不语,上前将轩辕麟推了出去。 轩辕麟一走,许清欢便抱着萧锦激动得跳起来,呜咽着不断地说:“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很久之后,她才缓过来。 等许清欢沐浴完毕,轩辕麟那厢吩咐准备的早膳也送到。 她扫了一眼菜色,嘴角上扬,果然,都是锦儿偏好的口味。她一手拿着筷子夹菜喂进嘴里,一手手肘抵着桌子,小手撑着下巴,看着萧锦。只见她倒是该吃吃该喝喝,面色如常。 “锦儿啊……” “什么都别问。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不待她发问,萧锦便搁下碗筷,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萧锦这般,她也只好讷讷点头。 两人让外面候着的人进来收拾之后,关起房门来。将桌上的茶具放到一侧,在桌上将宣纸铺展开来。 萧锦在一旁磨砚,许清欢挽着衣袖在宣纸上临摹着先前萧逸给她的罗雪国皇宫的布局图,然后在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什么。 萧锦探过头看了一下,每个地方每次换防的地点、时刻和耗时许清欢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她静静立于一侧,看着许清欢的侧脸,轻轻地笑着,平日里,哪见她对什么事这般上心的?上次是馥儿,此番是南峣暄……是呀,能在她心上,都是幸运的。 不管经历风霜,还是沧海桑田,哪怕轮回入世也未曾变过…… “锦儿,将这个带出去给林檎和云恒。当日,你与萧大叔就让两人一人作车夫,一人作仆人随行。”她将东西收拾好,递给萧锦,握着萧锦极其认真的嘱咐:“进宫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和萧大叔都不能插手!” “嗯。我和爹都会看着办的。” 没有得到萧锦的准确答复,许清欢摇头:“我不是要你和萧大叔看着办,你知道的!如果说只是将他带出皇宫,我一个人就可以。但是……两国刚议和,倘若此事闹大,势必会掀起另一波战争。师父说过,战事,是皇家的事,颠沛的却是边疆的百姓,破裂的是无数的家庭。我不能这么自私,哪怕我一分一秒也等不了……” 说完,她想起刚刚说了“师父”,有些懊恼地看向萧锦,想要解释什么。 却见萧锦笑说:“我知道。”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最终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傻九儿。”萧锦笑着将东西藏进怀里,抬手轻轻地抚了抚许清欢的脸颊,“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更何况这些琐事呢?只要你好,就够了。” 闻言,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后咬住下唇,忍着眼中的泪花,轻轻地,轻轻地将萧锦揽入怀中,哽咽:“锦儿……” “两日后,我去献舞吧。”萧锦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地说:“怎么说我跳得也比你好罢?再者,假若是我,即便不入眼,向来皇后娘娘也是高兴的。” 许清欢摇着头轻轻地推开,“锦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跳出来的。” “而且。”她的神情极为少见的严肃:“即使你愿意嫁给轩辕麟,我也不会让你放低身份去做一个献舞的舞女。我的锦儿呀,一定要是最骄傲的!更何况……”望着萧锦,她顿了顿才继续:“更何况现在的你,还不想嫁给他不是吗?” 萧锦张嘴想要反对,又听见她继续说着:“你放心吧,两日后,我一定会跳出一曲惊鸿舞的。” 最后萧锦只能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好。” 两人又呆了一会儿,萧锦说许清欢在宫里,出不去。得赶紧回去让林檎和云恒再讨论一下,如果有问题和疑惑,好提前交代好。 萧锦走后,许清欢支起窗户,看着住在对面的姑娘练习舞蹈静静的出神。虽然她那么跟萧锦说,可其实她心里没有一点底,她想了很久,也私下尝试了许多次,仍旧没有办法好好的跳舞。 对面的姑娘似乎从不知道疲倦这个东西,从上午一直练习到了黄昏。她跳了多久,许清欢就看了多久。 迷糊之间,她仿佛听到了黛蕊的声音:“九儿,跳一曲舞,不在于多精妙的舞步,不在于多曼妙的舞姿,最重要的是……你是为谁跳。想着你最在乎的人,用你的每一个动作向他倾述你的感情。这才是最完美的舞。” “黛蕊?是你吗?”许清欢回过身,四下看了个遍都没发现黛蕊的身影,她试探地询问:“你还在吗?黛蕊?” “我在,一直都在。”她娇柔的声音响起,有些远,有些近,有些空灵。 “我知道,你很会跳舞的。那能……”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推门的“嘎吱”声打断。 她应声过去,只见轩辕麟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一溜的宫人,随着他进屋,陆续将佳肴摆上桌子。 看着轩辕麟好心情地坐下,等宫人都退下后,许清欢坐过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藕送入口中,轻轻地说:“锦儿已经出宫了。还有呀,比起清抄,我还是更喜欢爆炒。” 她的话刚说完,口中的藕片还没完全咀嚼碎,就见轩辕麟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三月春风转变隆冬腊月,刀刀凌厉。 许清欢倒不以为意,将筷子伸向另一盘菜,“我说太子殿下,你也别顾着摆脸色。如果想跟锦儿有个好结果呢,可以建议你跟我好好交流一番,不然呀,你就是想破了头也是无用的。” “还有呀,你说你都这般了解锦儿了,为何她还是对你不冷不热呢?你说说,你一个太子,为了锦儿放下身份,如果是寻常家的姑娘,那可是无上荣耀,怕是晚上睡觉都能笑醒吧?你有没有想过,锦儿这般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不喜欢你,还是因为她已经……” 伴随着轩辕麟的怒吼:“闭嘴!” 还有掀桌白玉碗、青瓷盘等碎了一地的声音。 还好她闪得快,不然弄脏了她最喜欢的一套衣裙可就不开心了。 许清欢一手拿着一支筷子,两支筷子轻轻地敲打着,看着满地的狼藉,好似满不在乎,也不为屋内的低气压所影响,倒是还唇角轻勾,好心情地耸了耸肩。 “你!”轩辕麟大步跨过狼藉,冲到她跟前,怒指着她。但看着她脸颊处浅浅的梨涡,和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所有的气一下子就泄掉了。 最后她看着轩辕麟只得拂袖而去,走时还吩咐宫人:“收拾干净,再送一份晚膳!” 许清欢靠在门口的柱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努了努嘴。皆说罗雪国太子冷酷,情绪嫌少波动。如今只因她三言两语便怒气这般,看来呀,某人不是被放在了心头,而是心尖上呀。 不知道她标注的东西,林檎他们是否能够完全理解,罗雪国的皇宫,每一个换防的地点和时间都不一样,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走只能抓住不同地点的换防的那一刻,错过,等待的就是天罗地网。 许清欢叹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溯锦宫的方向,心道:阿九,快了,快了,千万要等我。 两日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过去。 此次宴会据说比皇上的寿辰还要盛大,可见皇上确实是极其宠爱这位皇后。 丝竹管弦已经响起,殿内萦绕着淡淡的梅香,萧锦告诉她,这位皇后独爱梅花,所以皇上特别令内廷制造了梅花熏香。 她点点头,谈到喜爱梅花,她就想起师父总喜欢守在在沧雪山上那株梅树下。 “你确定不要我帮忙吗?” “不用。”许清欢笑着摇头,这两晚,她思考着萧锦之前说的“用心去跳,用灵魂去跳舞”还有黛蕊说的“最重要的是为谁跳。想着你最在乎的人,用你的每一个动作向他倾述你的感情”。 夜里她有悄悄地试着,感觉不错。 萧锦带着她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着宴会的情形。 季萝跳了一曲《采莲》,跟词曲里写的一样“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不得不说,每一分神韵不增不减,博得满堂喝彩。 “啊!”看到宴会中的云战,许清欢不由得掩嘴惊呼。 吓得萧锦一脸紧张:“怎么了?” “云战怎么在这儿?!” “两国交好,友国盛宴,自然应该前来庆贺。” “可是要是被他知道我竟然来当舞女,告诉我娘亲,娘亲非得哭上好久不可。而且,我来这边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现在不知道此时事什么情况,若是一下子冲出来怎么办?那可大家都知道了!” “别着急别着急。”萧锦努力地让许清欢镇定,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到换舞衣的房间,四下找了一圈,“有了!” 她将红色的纱衣扯下一块来,给许清欢戴上:“这样就看不出了!” 两人对着铜镜照了许久,方才放心。 季萝的舞蹈是排在最高潮的时候,若要出彩,是最好的时宜。 为了便于行动,萧锦特别让轩辕麟给许清欢的舞曲调到了最后。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找到阿九了吧?”许清欢望着高挂的圆月,担心地呢喃到。 “放心吧。没有异动就表示一切顺利。”萧锦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撑的力量,安抚着她的心。“该你了。” 殿内红烛跳动,透着暖意,且敞亮。 她跨入门槛,徐徐走到正中央。 99 惊鸿鼓上白纻舞 “有意思。”她站定,行礼之后,轩辕啸便赞叹了一句。 众人也都纷纷含笑点头应和。 原来,许清欢选的是《白纻舞》,本来舞者是应该着白色舞衣,但考虑到这是皇后的寿宴,一身素衣不太妥,便改成了品红色的舞衣,霜色的长袖,腰间配饰着珠翠流苏,一下子整个画面都喜庆了起来。 筝、瑟、笙、竽等乐器统管交响,她闭上眼,脑海里想着南峣暄,想为她跳一曲舞。 轻轻起步,两手高举,像是白鹄在飞翔,又似蓝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 她一边跳着,一边观察着众人的神情,高座上的皇后心情极佳地端起一侧的果酒,朝萧逸举杯:“果真是,扬眉转袖若飞雪,倾城独立世所稀呀。萧庄主有心了。” 萧逸举杯回敬。 云战神情倒没有多大变化,似乎心思不在这大殿上,如此这般,许清欢便放下心来。 她刚舒一口气,却见季尧端着一杯酒,死死地盯着她,让她心下一咯噔。上次在边疆,女扮男装,但是接触太久;先前去溯锦宫也是他带头追查而来,她把握不准季尧有没有看见她。 心思乱了,舞步一瞬间的凌乱,刚调整回来,一声鼓响让殿内一片寂静。 许清欢顿住动作,往演奏的旁边望去,只见击鼓那个人一脸茫然,似乎这就是安排的一部分,手上继续击着鼓,一下比一下有力,每一下都在节奏上。 她环视四下,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萧锦的着急,有萧逸的不淡定,更多的是探究,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的是季萝脸上,只见季萝扬起唇角,得意地看着她,满眼的戏谑和看好戏。 一瞬间,她明了了。 就在她重新调整呼吸间,耳畔响起了黛蕊的声音“九儿,让我来跳好吗?对不起,谢谢。” 话落,她的身体似乎便不受自己控制,她仿佛是被囚禁在了身体里,也像是灵魂被挤出了自己的身体,她静静地看着自己伴随着鼓点一扬袖,不似她之前的轻柔,而是轻盈中带着劲道,柔中带刚。 身姿倾斜,缓缓转身,双手微掩容颜,半遮娇羞,那眉眼的媚态好不勾人。 但许清欢看到,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落在了云战身上。 她发现,云战似乎也有了变化,他望着黛蕊,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露,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的眼里有震惊,有压抑,有痛苦,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仿佛暴风雨来临的海上,波涛汹涌。假若下一刻酒杯碎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每一次飞袖,都如同雪花,纷纷落下。 每一个动作都恣意,张扬。 这仿佛不是一曲白纻舞,而是出征前的鼓上舞。 长袖柔情表达的却是千军万马与眼前的气势磅礴,让人震撼而亢奋。 动作还未来得及收尾,却感觉杀气扑面而来,在黛蕊离开许清欢身体的时候,她仍旧是望着云战,无尽的缠绵,浓情愁诉。 许清欢本能甩起舞袖裹着向自己刺来的长剑,只一瞬间,长袖被划破,满天的碎布。 她侧身躲过长剑,却不料剑锋回转,挑掉她面纱的同时,划破她锁骨处的舞衣。虽然尽量避开,但剑锋仍旧划破了肌肤,有丝丝的疼痛传来。 她一手探向腰间的同时,萧锦从一旁冲出来,将她整个人拉到审核,只见那长剑直直地冲萧锦心口攻去。 不止是四下的人,连高座上的轩辕啸和皇后都惊得站了起来。 许清欢一手揽住萧锦的肩,一手往上抬挡剑,准备带着萧锦飞到一侧,却不料眼前一花,再定睛时,轩辕麟便挡在面前,空手握住长剑,血腥味一下子从剑锋处弥漫开来。 “轩辕……”萧锦惊呼而出,但想到现下的场面,她又不得不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得望着轩辕麟两眼闪泪花,担心,着急,心疼,全都写在了眼里。 轩辕麟微微侧过头,朝她轻轻笑了笑,仿佛在让她安心。 云战从刚才的舞曲中反应过来,看见许清欢那张脸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还好萧逸按住了他。 季尧一惊,立马松开了长剑,跪下:“太子恕罪,此人当日夜闯军营,害我军将士无数。前日夜探溯锦宫,居心不良。伤了太子贵体,还请太子责罚!” “一派胡言!”轩辕麟松开长剑,沉着一张脸,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任由鲜血染红他的衣袍:“夜闯军营之人为男子,季将军怎可颠倒黑白。至于前些日子季将军说的溯锦宫的事,她一介舞女,只在凉风台活动,如何能到溯锦宫这般远!” 萧锦在轩辕麟身后,悄悄地用丝绢将轩辕麟的手缠起来,一双手收回的时候都还忍不住颤抖,泪水忍不住落下,滴落在丝绢上晕开一朵花来。而轩辕麟仿佛后面长了眼睛般,就着受伤的手,握住萧锦的小手,不松开。 “老臣不会认错的。她的背影,就是化成灰,老臣也认得!” “她是萧某带来的,季将军的意思是萧某图谋不轨吗?”听季尧的话,萧逸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立马沉下嗓音道。 “季将军,朕知你忧国忧民,且为罗雪国鞠躬尽瘁。但这位姑娘是萧庄主特别为皇后寿辰而带来的,先前朕也见过,她的起居一直是朕差元盛安排的。你……”轩辕啸见萧逸有些生气,一边生死之交,一边国之将臣,只好开口打圆场。“皇后?” 还没说完,便见皇后有些激动地走下高台,快步到许清欢跟前,抬手轻轻地抚上许清欢锁骨处细细的伤口。 不太适应陌生人的接触,许清欢潜意识地避了开来,徒落皇后的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放肆!皇后关怀是你的荣幸,你怎敢避开!”一旁的季萝看着轩辕麟不顾自身相护,又见皇后亲自从高座下来上前,妒火中烧。 “没事。”皇后倒是轻轻地笑了笑,温柔地安抚她:“别害怕,本宫不会将你怎样的。” 皇后伸出手,缓缓地靠近,有些压抑地激动,有些期待,有些害怕:“我……我能……你能让我看看你伤口的地方吗?” 四下哗然,就连轩辕麟面容都露出了讶异,自来他的母后虽然与人亲近,但除了在父皇面前,皇后的身份和地位从未允许她对人这般请求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他的母后说“我”这个自称了。 许清欢望着她眼中闪动的泪花,讷讷点头。 皇后小心翼翼地扯开她破掉的衣襟,那朵血色梅花撞入眼帘,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皇后娘娘,您……”看着这样的皇后,她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皇上已经从高座上下来,走近皇后,轻轻地揽过她,询问地看向她。 却只见,皇后哭得更厉害了,后来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得特别开心,笑得格外的灿烂。像不小心酥糖掉落在地的孩子正伤心的时候,她的小伙伴分给了她半块酥糖,幸福而满足。  她慢慢地退后了好几步,朝许清欢轻轻地福了福身子,看得众人一脸心惊,但皇后都行礼了,众人自然不敢怠慢,除了轩辕啸,轩辕麟,云战和萧逸等人,罗雪国的人立马跪了满地。 “圣女莅临,未曾远迎,还望莫怪。国人鲁莽,冲撞圣女,还请见谅。罗雪国皇后许氏,恭请圣女于敝室闲居几日。” 圣女?许氏?许清欢望着跪了一地的大殿,还有些迷茫。 轩辕麟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先说好。傻雪妞。” “啊?哦。好。”许清欢一瞬间接受了太多的讯息,有些懵,连连点头,上前将皇后扶起来:“好的。好的,您快起来。” 恰好许清欢方才也是最后一曲舞,皇上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也就各踹疑惑,四下离去。 云战虽然想上前问清楚许清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被萧逸拉住,也只得压住心里所有的疑惑,出宫去。 后宫之中,皇后让人准备了一套正经的衣裙让许清欢去换。 屋外,太医正在为轩辕麟包扎伤口,萧锦站在一旁,皱着眉头,抿着唇,一脸的自责。 轩辕麟嗤笑一声,伸手拉过萧锦的手:“我又不是死了,怎这副神情?” 很难得的,萧锦没有挣开他的手,静静地让他握着,自己认真地看着太医的包扎手法。 等太医走后,轩辕麟见她嘴唇有些干,准备给她倒一杯茶,润润。这刚抬手,就见萧锦如临大敌:“你要干嘛?”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些无辜地指了指茶壶:“我就想倒杯水而已。” “我来。”萧锦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轩辕麟:“喏。” “给你喝的。”在萧锦满脸诧异中,轩辕麟将茶杯推到她的唇边,“都干成这样了,得润润。” 一瞬间,萧锦满脸通红,将茶杯搁回桌上:“你……” 反观轩辕麟倒是满满的好心情。 一旁的宫人,频频擦眼睛,心中直呼玄幻。她们向来冷酷的太子,如今却是满眼的明媚春天。 “咳咳。”一旁的轩辕啸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表示一下存在感。 “皇帝叔叔。对不起。”萧锦退到一边,低着头软软地自责。 “锦儿何错之有。来,锦儿坐这儿。别管他!”轩辕啸也是难得的收敛起了周身的威严,仿如慈父一般,倒显得好像萧锦才是他女儿,轩辕麟是别人家的儿子一般。 “父皇。您说,我是不是您跟母后与萧叔换着养的呀?其实锦儿才是您的亲生女儿?”轩辕麟打趣地说。 只见轩辕啸笑而不语,直到皇后走上前,什么都没说,弯下腰捧起轩辕麟手上的手,笑着狠狠地一用力。 轩辕麟“嗷”的一嗓子响彻后宫。 许清欢跟在皇后旁边,见状,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你这个小雪妞还敢笑!”轩辕麟轻轻地将手背过去,以免再遭皇后的毒手,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麟儿,不得无礼!”皇后敛起眼角的笑意,满脸的严肃。 轩辕麟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着皇后的神情,还是乖乖地回答:“是。” “额……”许清欢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问到:“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你真不记得啦?”轩辕麟站起来,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定定地看着她:“看着不像呀。” “我……对这里有点印象,但不是很清晰。你……”她看着轩辕麟:“小胖子,我记得。但是……其他的,我记得不大清楚了。” “我想我应该来过这里,见过你们。可是你们说的什么圣女,是不是认错人了?” 皇后莞尔一笑:“我不会认错的。” 她蹙着眉头,甚是疑惑:“您是如何这般确信呢?” “你锁骨处的血色梅花印记,你记得是什么时候有的吗?”皇后拉她坐下,慢慢轻声问她。 “血色梅花印记?”她情不自禁抬手覆在锁骨处,不解:“这不是我生来就有的吗?” “呵呵……”闻言,皇后忍俊不禁:“这锁骨处点血色梅花乃罗雪国皇室女子特有的守宫砂。在罗雪国,这是皇室身份的象征。” 100 止步于梅不可逾 “守宫砂?”许清欢呢喃这三个字,原来,她不是没有守宫砂,她的师父,能为他想到的,亦都为她做到了。仿佛梅花印记那里悄悄地炙热了起来,覆着的手心暖洋洋的。 她听见皇后说—— “当年你还小,你师父带你来宫里。恰逢季夫人正与我谈起季萝点守宫砂时哭得像个小花猫。你师父说,你也该到了年纪,说,人家有的,你也必须有,于是让我吩咐下去为你点宫砂。” 皇后说话间,仿佛忆起了当年的事,满眼的柔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许清欢看着皇后满脸的笑意,轻声地问到:“皇后娘娘,您……与我师父相识?” 话落,她敏感地察觉到,不止是皇后,就连轩辕啸和轩辕麟两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她弱弱地问:“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皇后摇摇头,尽管她已经努力收敛起情绪,但眼底仍旧是散不开的悲伤。强撑着笑意温柔地问:“你师父姓许吧?” “是吧。”许清欢想了想回答:“师父从小叫我九黎,我不知道师父姓什么,后来,师父仙去之前,说我应该有个正经的名字。因为我是孤儿,所以师父说随他姓,就叫我许清欢。” 闻言,皇后脸色一白,身子重重地晃了一下,还好轩辕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只见她淌着两行清泪,嘴唇颤抖着问:“你说什么?你师父他……” 许清欢满脸的茫然,她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皇后与她师父是何关系,但看皇后这般梨花带雨模样,应该与她师父感情笃深吧。 只见轩辕啸将皇后揽在怀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满脸心疼地轻轻拍抚着皇后的背。 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轩辕啸,再看了看轩辕麟,三人无不面露悲伤。 一时之间她有些无措,方才,在屋内皇后与她谈话还好好的,她还在想,可以通过皇后多了解一些她师父的事情,但是现在一下子气氛却变成了这般。 “九儿,你师父是叫许望吧?”萧锦凑到她耳边,低声地询问。 许望?许清欢蹙紧眉头,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可是她从小就只知道师父,不知道姓名呀!她抿了抿下唇问萧锦:“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萧锦看了一眼皇后三人,把声音压得更低:“许望,乃罗雪国皇后许氏生父。二十几年前,消匿江湖。” 许清欢怔愣,望着皇后靠在轩辕啸的怀里,无声地抽噎。她头脑有些发懵,今日是她的生辰,明明是最快乐的日子,却得知她的父亲已经去世…… 她走上前,伸出手想安抚一下她,却发现自己说话才是最伤人的。最终讷讷收回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你能告诉我,我爹他……他……他临……临死前的事吗?”皇后红着眼,哽咽地问到。 “嗯。”许清欢点着头,不敢太用力,怕太突兀;也不敢太微弱,怕皇后以为她不愿意:“师父他……那段日子,师父好想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他跟我说了很多事,跟我说在山下应该怎么生活,教我如何与人相处,为我取名。” “那段日子,师父像往常一样,每次都会去那株梅树下呆很久。好像是在回忆谁,又像是在想谁。” “临终前,师父让我在他去世后,把他埋在梅树旁,为他作冢立碑。” “师父很喜欢那株梅花,每年花开的时候,都会带我去那里煮茶下棋,有时候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管我犯什么错,只要折那里的梅枝回去,总能免遭责罚……” …… 许清欢絮絮叨叨地说着,皇后默默地听着,最后两个人都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个时候,许清欢忘记问皇后与许望相关的事情,也忘记了怎么收场宴会的这场闹剧,后来跟萧锦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才稍微反应过来。 而关于沧雪山圣女的事,皇后说她也知道得不多,后来她通过很多人,她才知道凑齐事情的始末。当然,这是之后的事了。 她也不知道。 许氏其母风落梅,生子难产。许氏与其母皆偏爱梅花。及笄之年,许望为她取字:念梅。 许念梅出阁入宫,许望入江湖。 许念梅封后当日,许望消匿江湖上沧雪山。 她师父喜欢的那株梅花,是许念梅送许望上沧雪山时,两人共用种下。 命许念梅,上山,止步于梅,不可逾越。 那日,轩辕啸陪许念梅坐在梅园,望着光秃秃的梅树枝桠发了一夜的呆。 最开始,许念梅止不住地泪流,后来,哭着哭着,也就笑了。 轩辕啸至始至终都在她身侧,她知道,许念梅的心结,最终是放下了。 天方鱼肚渐白,他拥着许念梅回了寝殿,第一次没有上早朝,陪在床榻前,看着她入睡,直到她醒来。 许清欢和萧锦回到宅邸,萧逸告诉她,南峣暄已经救出来了,按照她先前设计的路线,正在回国的途中。他跟云战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他便追着林檎和云恒而去。 她谢过萧逸,便准备出门追上去,在门口被萧锦拉住:“你且等我片刻,我同你一起走。” 许清欢脚步顿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送她俩回来的轩辕麟有些气恼地叫到:“锦儿!” 萧锦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稍等,然后往轩辕麟走去。 她看见,萧锦努力地挺直着后背,却感觉莫名的心酸。 “锦儿。你……”轩辕麟欲言又止,手伸出又缩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萧锦在此拜别太子。这段日子有劳太子照顾了。”萧锦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地朝轩辕麟福下身子。 轩辕麟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就只是抓着萧锦的胳膊不松手。 “太子殿下。”萧锦没能挣脱开来,低着头压着声音提醒。 “为什么?”许清欢可以看到轩辕麟握住萧锦胳膊的手青筋暴露,“锦儿,我们……” “轩辕麟。”萧锦抿着下唇,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只要你说,我会跟父皇一样。多久我都等你。”轩辕麟手下一用力,将萧锦拉入怀中,不顾行人的频频侧目,死死地抱着她,最后声音都哽咽在萧锦耳畔:“可是,你不能什么都不说。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走啊……!” 那天,许清欢先是在宫中看着许念梅靠着轩辕啸哭得梨花带雨;后来,在宫外看着萧锦在轩辕麟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对于许念梅的悲伤,她有些明白,有些一片茫然。 可是对于萧锦,她却完全是不明所以。只感觉,她心里很在乎很在乎轩辕麟,却有着不能说的必须要离开轩辕麟的原因。而且此去,仿佛生死诀别,相忘天涯。 她不明白,明明相爱的人,却总是不能在一起,一定要分开。 萧锦和轩辕麟分别之前,彼此都很用力地拥抱着对方,想要用尽所有的力气留住对方。 只是……最后,轩辕麟将泪水滴入萧锦的衣襟,萧锦泪湿轩辕麟胸前的衣裳,但是两人还是转身离别。 101 孤男寡女请自重 过了罗雪国边境,再行进一日便赶上了他们。 准确的说,是南峣暄等人并未赶路,而是在那里等她。 望着那立于门扉前的男子,马车还未停稳,许清欢便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扑入怀中。 “呵……”是熟悉的温度,她喜欢的茶香,头顶响起一声愉悦的轻笑,似美酒般醇厚醉人:“九儿。” 久久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南峣暄缓缓地将许清欢从怀里拉出来,只见她早已满面泪痕,眼眶红红。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俯身轻轻地,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滴。“好了,没事了。” “好啦,人不在你着急哭,人在这儿了,你也哭。怎么那么喜欢哭鼻子呢!”随后由春儿扶下马车的萧锦笑着打趣到。 闻言,许清欢倒是难得的红了耳朵,害羞地低了头。 倒是南峣暄蹙着眉,定定地看了萧锦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这一路累着了吧?已经备好了你最喜欢的吃食,走,进屋歇歇。” “嗯。”许清欢鼻音浓重地任由南峣暄牵着她往屋内走。 看着两人重新在一起,萧锦欣慰地展开了笑颜。她顿住脚步,回头朝罗雪国的方向望了望,眼底浮现出悲伤。 “锦儿,快来,阿九他们还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许清欢进屋许久不见萧锦进来,一出门便见她望着罗雪国发呆,上前拉过萧锦的手,笑着大声说到。 萧锦掩下情绪,笑着点头,跟随她进了屋子。 两人刚坐下,便发现许清欢跟前就立马出现一碗热汤。 只见南峣暄一手执着碗,一手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唇边:“已经试过了,不烫。” “我……我自……自己来。”面对南峣暄突然的转变,许清欢一下子有些结巴,她抬手想要接过,却被南峣暄避开,以行动拒绝。 萧锦噗嗤一声笑,但却什么也没说,一边吃,一边余光扫过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一室的人,除了萧锦刚刚笑出了声,其余的云战、林檎、云恒全都憋着笑。看的许清欢满满地尴尬,浑身的不自在。 “你后来醒了,为何还留在溯锦宫?” “我的饮食里加了软骨散。”南峣暄淡淡解释,然后又夹了一块鱼,将鱼刺剔除,递到她的唇边:“再吃点。” 她张口将鱼肉吞入,然后抬手拒绝:“我吃好了。” 为了避免南峣暄不放过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门口才停下来:“今天还赶路吗?” “不着急,先歇息。”南峣暄放下碗筷,整理了一番衣袍上的褶皱,吩咐林檎:“林檎,萧小姐用好膳之后,吩咐店家将热水送到萧小姐的厢房。” 言罢,他走向许清欢,然后带着她走出了大家的视线。 跟着南峣暄走进房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许清欢说:“我要歇息了。” “嗯。”南峣暄一边点头,一边关上房门往里面走,替她整理好床榻之后说:“那歇息吧。”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走吗?” 南峣暄眉眼带笑,直达眼底。缓缓踱步到她跟前,弯下腰将她横抱在怀,往床榻走去:“不走,以后再也不走了。九儿在哪儿,阿九便在哪儿。” 被轻轻放在床榻的许清欢,轻轻用力滚出了南峣暄的怀抱,然后翻身下床往门口走去:“既然你不走,我走。” “九儿。”南峣暄握住她的手腕:“可是还在气我?” “不敢。”许清欢冷冷抽回手,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你我孤男寡女,请自重。” “九儿,别闹了……”南峣暄知道许清欢在生气,但见她与自己这般疏离,心头极其不是滋味,语气不自觉间加重了些。 “南峣暄,你够了!”眼看着南峣暄离自己越来越近,想起璇城等他回去的阮瑶,她心中就堵得慌,黑着一张脸,抬手推开南峣暄。 一瞬间,屋内寂静了。 她不去看南峣暄,将视线落在旁边的角落,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看南峣暄一眼,转身拉开房间,有些仓皇地逃离。 出门还未走多远,便装上云战。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咧着嘴笑着跟他打招呼:“云将军。” 云战张了张嘴,深深地把她看了许久,有些激动,但有努力起控制着:“丫头,能叫我一声云叔叔吗?” 许清欢一愣,随即想到那日在大殿上的事,又想到,他听娘亲的,派云恒前来,想来,他不是与娘亲关系笃深,就是与她爹感情笃厚。且不管是哪方面,冲着云容裳,她立马笑着叫了一声:“云叔叔。” “哎!”云战笑着应道,眼里竟闪动着泪花,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许清欢轻轻摇头,她不苦,以前不觉得,现在更不觉得。她有一个会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师父,她很幸运,过得很幸福。 “苍天有眼呐。你爹看到你这般,想来也是欣慰的。”云战看着眼前的笑脸,忍不住感叹道。 “云叔叔认识我爹吗?”话落,她自己都觉得是废话。云战与她娘亲关系这般好,那他定是认识他爹的。然后又添加到:“我爹,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爹呀!长得温文尔雅,一身的书生气,满腹的学识。但论武功,我还从未在他手上讨到过便宜!当年,可是璇城满城女子欢喜的对象。走到哪儿都是惹人注目的。为人却低调得很。待人还好,又重情义。满朝文武只要说到他呀,无不连连赞叹。” 说起北寒,云战眼里都带着光,那带着长疤的脸也变得柔和。可是说着说着,整个人却又感伤了起来:“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如今哪里会是叶尚成做丞相的份儿!只可惜……” “那件事?”许清欢蹙眉,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许清欢这么问,云战仿佛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才开口:“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眼下,能见到你这般好,大概也是你爹在天有灵吧!” 云战不愿意说,她也只好作罢。 “对了,云叔叔。我是沧雪山圣女和并非定远侯府嫡女的事,还希望您能帮忙。既然大家不知道,就让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吧。” “你如何不是定远侯府嫡女?!你是呀!你爷爷定远侯在世时,就与我们几人言过,如歌是定远侯府小姐,但绝不是大小姐。定远侯府的嫡女,永远都是你!”云战一惊,立马抢先到,意识到许清欢说的还有其他事,添加到:“你放心,云叔叔虽然是个莽夫,但心里有数的。” “那清欢在此谢过云叔叔了。” 那厢南峣暄在许清欢出门之后就追出来,却被萧锦堵了去路:“不知王爷可有暇?” 他望了望已经没了身影的许清欢,再看了看眼前毫无让步之意的萧锦,目光流转,眸色染上深意,颔首。 “王爷您把九儿放在了何处?”萧锦随南峣暄进屋,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一侧静静地品着。 南峣暄静静地看着她,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开口。 “王爷以为九儿是那种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之人,萧锦想说,大可不必。毕竟她于你并无多大用处不是吗?” “士别三日,萧小姐让南某有些刮目相待。” “是吗?”萧锦轻笑着放下茶杯:“可王爷却越发让萧锦瞧不起呢!” “萧小姐是让本王离开她?”先前自称南某不过是南峣暄看在萧锦在许清欢在罗雪国,她一路相护的份上,如今却发现她这般,隐隐不悦。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萧锦定定地看着南峣暄,一字一顿:“希望你再也不要离开她,不要再抛下她一个人。” 南峣暄拧眉,疑惑。 “但是,也许没有人比你更爱她,可这也意味着,没有人能比你伤她更深。”萧锦状若未见,:“南瑾瑥对九儿的好,也不比你少。可是为什么,九儿一再受到来自梁王一脉的伤害,却也未曾心伤难过?除了是九儿记着南瑾瑥的好,明白他的真心,最重要的不过是她对南瑾瑥的感情不如你深罢了!” “而你,为了太皇太后,为了阮瑶,为了你所谓的大局与不得已,一次次地弃她于不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留她独自一人。你的顾及与错误,凭什么要九儿承担!”南峣暄有些诧异地看着萧锦,她的眼神里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沧桑与悲戚,还有这话,这控诉…… “你有没有为她想过,请你不要把你自以为的‘为她好’强加在九儿的身上!你吃的亏,她受的伤,难道还不够吗?你知道我在罗雪国遇见她的时候,她要干嘛吗?她,为了找到你,救你,准备把自己卖进青楼!我想,不用我说,你比她,比我,更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南峣暄张了张嘴,哑然。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她为了他,千里迢迢一人赴边疆;她为了他,衣带不解昼夜照顾;她为了他,勇闯敌军营地;她为了他,自降身份做舞女;她为了他,受尽委屈……却没有跟他提过一句。 见南峣暄发呆,萧锦气急,几乎是朝他吼到:“南峣暄,若你还不醒悟,当你再次失去的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这一次,你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你这是何意?”为何要说“再”!南峣暄沉声问。 面对南峣暄突然沉下的气势,萧锦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对于南峣暄,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止不住的恐惧的。 这次鼓起勇气这般同他说话,不过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许清欢这般委屈,也是仗着南峣暄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借她多少个胆子,萧锦都不敢这般同他理直气壮。 在南峣暄的逼视下,萧锦咬咬唇,强忍着心里的慌乱,拂袖而去。 102 三生烟火为君舞 “师父,娘亲是谁?为什么山下的孩子有娘亲?” “娘亲呀,就是给您生命的人。” “我的生命不是师父给的吗?” “哈哈哈……看来我的家丫头不仅丑丑的,还是傻傻的呢!娘亲是女子,师父为男子,怎可混为一谈。” “那九儿的娘亲呢?为什么娘亲不能跟九儿在一起?” “这个嘛,大概是跟你一样出门迷路了,还没找到回来寻你的路罢!” “可是,九儿现在都不会迷路了。为什么娘亲还没寻来?难道是需要九儿去接她吗?可是人家的娘亲不仅不会迷路,还会去接迷路的孩子呀!” “九儿跟着师父不好吗?” “好呀!师父会给九儿买好多好吃的,会给九儿带好多好玩儿的,还会带九儿下山!我刚刚看见,好像大家有的,师父都有给九儿哦!不过,师父,九儿可不可以不喝那个黑乎乎的药了,好苦的……” “九儿乖,九儿应该有的,师父一样都不会让你少的。但是那药呢,九儿必须喝,不然你又会疼得哭鼻子了。不过呢……我们可以多买些蜜饯,糖酥回去。” “再买,会不会太重,拿不动?九儿都走累了……” “怎么会呢?师父可以一手抱着九儿,一手拎着九儿喜欢的东西。这样,九儿就不累了,是吧?” “恩恩!师父最好,最厉害了!” …… “九儿,来,你上次不是说想要更好的紫砂茶具吗?上次下山师父找人给你烧制了一套,今日给你取回来了。看,喜欢吗?” “九儿,上次你喜欢的话本子,又出新折子了。看,师父给你买回来了。” “九儿,师父今年买了你最喜欢的鞭炮和烟花,师父放给你看好不好?” “九儿,近来你不是缠着师父教你剑法吗?师父锻造了柄软剑,送你作生辰礼物怎样吗?” …… “师父……”许清欢呆坐着横出的树干上,望着浩瀚的夜空,双脚在空中来回地晃动着,轻声地呢喃。 “除了阿九,不管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不管他是好是坏,都莫要相信……师父无用,只愿九儿能无恙度过二八年岁……千万要记住师父的话……” 许清欢鼻尖一酸,师父,你这个骗子,您明明就是全天下最好最厉害的师父!干嘛老说自己没用! 您看,江湖上提起您的名号,无不是敬佩三分。还是罗雪国国丈,罗雪国皇后最敬爱的父亲。您怎么可以……怎么这般好,九儿又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放在心上…… “九儿。” 淡漠的声音打断她的深思,许清欢仰起头,努力将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师父,九儿找到阿九了,可是阿九却不再是九儿的阿九了。他是澜沧国的南王,是澜沧国百姓敬仰的王爷,是太皇太后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阮瑶依靠的男子,唯独不再是她的阿九……“有何事?” “九儿,可是在吃醋?” 触不及防,南峣暄的提问,让许清欢的耳朵一下子就粉红粉红,好在夜色朦胧,遮掩了住。她垂头,望着南峣暄似带戏谑的目光,抿唇不语。 “下来。”南峣暄立于树下,仰头看着她,眼中带着宠溺。 她微微撇嘴,安奈住心头的悸动,轻咳一声:“夜色不错,既然南王无心欣赏便请回,但别打扰民女的兴致。” “听话。”南峣暄唇角挂着浅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许清欢眼神仓皇避开她的目光,将视线移到旁边,不看他,也不说话,就打算这样跟他僵持下去。 谁知,南峣暄突然就没了耐性,脚尖轻点跃上枝干,迅速地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然后轻松地将她抱起,往房间走去。进屋之前,对林檎吩咐了一声:“别让人近屋。” 被点穴的她,动不了,只得气呼呼地瞪着他。懊恼当初在沧雪山上,她骄傲地跟他说她被移穴,怎么移的,何处是正确的穴位。不然今日她也不会被束缚。 “九儿,你听我说。”南峣暄将许清欢轻轻地放下,低声地跟她解释:“我与阮瑶当真没有什么。” 闻言,许清欢翻了翻白眼,将视线偏开,不去看他。如果没有什么,会与她那般亲近,会带她回京,还让她住在南王府,还……让她住在沧雪阁。 见状,南峣暄蹲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背温柔地摩挲,直视着她的眼睛,坦诚:“之所以为了她冷落你,一是因为,她是方青霖特别要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我暂且还摸不准他想要做什么,只得入他的圈套。二是,我觉得这样也好。你生气了伤心了之后,就会离开。璇城真的不适合你,我以为……离开才是对你最好的。” “你凭什么以为!那又……”许清欢撇嘴,胸口起伏不定。 “那又不是你最想要的。”南峣暄打断她,说出她想说的话,重复着:“那也许是对你最好的,可是我却不是你最想要的。” “对不起。都是我自以为是。忘记了,我的九儿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能够自己做决定。”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脸:“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害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以后不会了,原谅阿九好吗?” 南峣暄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她的耳朵里,也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她的心里,等她反应过来,早已泪眼婆娑,泪,顺着眼角滑落,最后在他的指腹化开,让两人都心头一颤。 只听见,许清欢带着哭腔问:“那你不喜欢阮瑶,还是只爱九儿,对不对?” “是。对。”南峣暄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哑着嗓子点头:“阿九只爱九儿,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只爱你。再也不会推开你,丢下你一个人。” 闻言,泪水像是决堤,再也忍不住。靠着南峣暄的肩呜咽:“每次我去找你,你都不见我。自己去打仗还不好好照顾自己。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都不应我一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之后,自己还过得那么狼狈……” 南峣暄失笑,将她从怀中拉出来,替她拭去泪水:“傻九儿,没有你,阿九怎么可以过得好。” 许清欢眨巴眨巴眼睛,睫毛还沾着碎碎的泪,撇着嘴:“那你还不给我把穴道解开。” 面对画风突转的许清欢,南峣暄哑然,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替她解了穴道,伸手揽住她:“不气了。” “嗯。”鼻音仍旧有些浓重,她吸了吸小鼻子,问:“为什么方大……青霖要把阮瑶安排在你身边?” 见她硬生生变了称呼,南峣暄微微叹息:“九儿,虽方青霖有所图,但对你,确是真心的。想来,他安排阮瑶,一是为了在我身边安插他的人;二大概跟我先前的想法一样,应该是想要借此让你离开罢。不然他也不会找一个与你几分相似的人来。” 提到方青霖,许清欢睫毛轻颤,眼底微暗。于她而言,在无虚阁那段平静的日子,老阁主经常不在,方青霖会像师父一样,想着她喜欢的,还有期待的,通通都会留意到,然后满足她。 只是,当她答应他,帮他之时。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不知不觉,他们早已越走越远。“你且与我说,为何吧。” 见她有意避开不谈,南峣暄也便不去拉扯她心口的伤疤。 “方青霖,应该是花家的人。” “花家的人?”许清欢轻轻蹙眉,她对花家没有多大的了解,唯一的认知还是许久以前,云容裳在溪山寺的提及。“花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记得馥儿曾说,我爹,我娘,云叔叔还有先皇曾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极其不错的。为何现在花家却好像消匿了一般。” “因为,花家叛乱,满门抄斩。” 南峣暄的话,让许清欢一惊,满门抄斩……“那……那既然满门抄斩,方青霖又如何是花家的人。” “当年,先皇对于花家的心情其实很是复杂的。但迫于当时花将军花荣徳率军直逼京城,哪怕先皇如何爱先皇后花氏,哪怕先前如何相信,你要知道,皇室中人,向来多疑,且一直秉承信奉的宗旨便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人,又何况兵临城下。” “但是,花家盛极一时,如果要救人,也不无可能。” “先皇后,花氏?那不就是……”许清欢惊讶地望着南峣暄,将后面的话吞咽了回去。 南峣暄点点头,“皇上的生母。当年花家出事,先皇与先花皇后感情笃深,且皇后刚刚产下南瑾瑷,有意偏袒宫中的先皇后。但先皇后听闻家破人亡,又无颜面对天下,斩刑之日,自缢于宫中。” “后来,为了避人耳目,也算是为了保全皇上与南瑾瑷,将南瑾瑷送出了宫,让她在宫外的行宫长大。而皇上则由母后照顾。否则,两人怕是早丧命于他人之手。” “即便是先皇后都难免于当初的事件,你又如何肯定,他,是花家的人呢?” 南峣暄垂头,轻轻将许清欢的发丝压到她耳后:“花家有子,花希森,字衍之。而,很明显,他不是梁王一党的人,与我也只是合作关系,虽未言太多,但目的却始终明确。试问,皇上不知他的存在,他为何要默默地为皇上做事?” 她恍然:“方青霖,字之彦。南瑾瑜虽是皇家血脉,但母亲却是花家的人。” “可是,当年之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么方青霖为何要这般在璇城搅弄风云,帮南瑾瑜,是因为内疚?如果是假,那么,花家等于被冤枉,照理而言,满门仇恨应当是痛恨皇家的人,为何还与南峣暄合作,又做着有利于南瑾瑜的事情呢? “好了,你想这么多作甚?我同你讲,只是不让你误会。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南峣暄轻笑着,弯腰下去替许清欢脱了靴子,又拿了个绣枕垫在她的腰后,让她整个人更舒服地靠在床上。 南峣暄刚想劝她歇下,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主子,有急报。” 他看了一眼门口,再看了看许清欢开口:“进来吧。” “主子。”那人一进门就恭敬地跪下,刚想开口,却见床榻上的许清欢,便僵直着后背,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无妨。说罢。”南峣暄抬手,示意他免礼。 “是。”那人起身,“兵部尚书之女,淑妃难产。且刚进宫的皇城守防军统领之女盛宠半月后,遭人刺杀。据线人回报,兵部尚书与皇城守防军统领双方府中皆是怨声载道,包括兵部尚书与皇城守防军统领两人对皇上的怨念就极深。” “皇上如何做的?” “皇上加了淑妃娘娘的俸禄,一连七日都留在淑妃的宫中。至于对刚进宫那位,赐了妃位,将皇城守防军统领的儿子官阶连提了两级。” 南峣暄拧眉,沉默片刻问:“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是公主殿下。”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南峣暄的脸色,随即添加到:“淑妃娘娘的难产,就是公主殿下谋害的。包括皇城守防军统领之女,也是公主殿下派人刺杀的。做得很明面,一点都没有掩盖的意思。” “呵……难怪!”南峣暄黑着脸冷哼了一声。 难怪南瑾瑜不是给人交代,而是给人甜头。普天之下,能让他这般护短的,怕是除了南瑾瑷,也不会再有谁了! “辛苦了。吩咐下去,静观其变。” “是!”言罢,那人再是一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门。 一室寂静。 “九儿在想什么?”南峣暄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蛋,一脸的柔情,仿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 “我在想,一个是兵部,一个是守防军。当初,南瑾瑜想借由淑妃离间兵部尚书与叶尚成,如今却反遭其道。看来,若是守防军有异心,防不胜防呀。”许清欢冷笑着,突然蹙着眉,不解地看向南峣暄:“你说南瑾瑷为何要这般做?” “都说了,让你知道这些,不是给你增添烦恼的。”南峣暄失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假装板着脸:“好了,赶紧歇息。这些日子,你一定没能好好歇一晚吧?” 闻言,许清欢有些小傲娇地撅起小嘴:“对呀!可这怪谁呀!” “怪我,都是我的错。”南峣暄连连认错,笑着宽衣,躺上床榻,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替她掖好被脚,“那边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让你歇息一番,行么?” “恩。准了。”许清欢美滋滋地缩到南峣暄的怀里,全身放松地阖上双眸。由于这一段时日都从未好生歇息过,难得这般安心,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 耳边传来冗长的呼吸声,南峣暄睁开了凤眸,垂眸将眼前的小猫儿尽收眼底,长臂微微收紧,唇边漾开浅笑。 一行人从边境往璇城赶。因着云战是出使罗雪国的使臣,所以,许清欢和南峣暄众人便理直气壮地跟着他走大道,一路畅行。 行至莲城的时候,已经黄昏,一行人在驿站歇下脚。 今日的莲城格外的热闹,南峣暄看着许清欢亮晶晶的眸子,便知道这丫头十分感兴趣。洗漱一番后,便带着她和萧锦出门游玩了。 走在街道上,入目的莲花灯,一盏盏,像是广袤的湖面,盛开朵朵温暖的金莲。 “难怪叫莲城呀!”许清欢与萧锦手挽手蹦跳在人流中,南峣暄视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 “快来看!这个好看吗?”许清欢举起一个面具,制作精巧,像是艳红的雪莲,妖冶而妩媚。 萧锦一愣,在她问的第二遍才反应过来,点头:“很配你。” “嘻嘻……”她甜甜一笑,在摊贩前又取过另一个面具递给萧锦:“锦儿带这个肯定好看。” 萧锦笑着接过。 两人又分别在其他的摊贩买了莲花灯,莲花糖人,莲花饰品…… “哇!锦儿,你看!”许清欢一边跳着一边指着天空跟萧锦和南峣暄说:“阿九,你看天空!好多孔明灯!好漂亮!” “姑娘要买一个吗?”一旁的摊贩笑着询问。 南峣暄看着她仰着脸,橘色的烛火洒在她脸上,格外的美。他上前,掏了一块碎银子:“来两个。” 随后几人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带着孔明灯到了空地,放飞了孔明灯。 “那边在干嘛?”许清欢偏过头,看着不远处搭着一个台子,好似正在表演什么。 “那个呀!是为了姑娘们给心仪的小伙子跳舞搭的。”看着许清欢仍旧一脸疑惑,妇人笑着解释:“今日是七夕,按照莲城的风俗,有心仪之人的姑娘可以上台献舞,若是心仪之人也心仪自己,便会到那边的湖中。”说着,老妇人指了指那台子身后的大湖,“摘下一朵莲花送给那位女子。两人的好事便算是成了!” “呀!还可以这样呀!”许清欢讶异,“我还以为,所有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都不可以呢。” “哈哈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一个规矩。但这个七夕献舞摘莲的习俗算是特例。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这样呀……”许清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台上跳舞的姑娘,许久之后,笑着跟老妇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南峣暄手里一塞,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往台子那边奔去。 “小伙子,还不快去?”那老妇人一脸慈祥,笑盈盈地看着立在原地的南峣暄,玩笑到:“这么可人的姑娘,喜欢的小伙子怕是多着呐!你要还不去,可就要被抢走喏……” 说话间,老妇人还好心地推了南峣暄一把,随即指了指已经挤到台子前面的许清欢。 南峣暄朝老妇人点点头,表示感谢,抬脚朝那边走去。 恰好,一个姑娘献完舞,她心仪的小伙子送上了莲花,两人相拥,小伙子抱着姑娘在台子上高兴地转着圈圈。许清欢在台下,笑着拍着手。 待她前面排着的姑娘都一一献完舞,许清欢走上台子。 望着台下的众人,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首先,我不太会跳舞,所以如果不好,希望大家不要朝我扔臭鸡蛋。” 许清欢的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一直都不知道,要怎样跳舞才好。我以前,有尝试着去学,但是,我不是踩着自己的舞裙,就是不小心摔坏乐师的琴,最后所有教我的人最后都摇头离开了。我也觉得我天生就不适合跳舞。可是有一个人告诉我,跳舞,不是为了有多美的舞姿,也不是为了有多动人的舞步,只是为了一个人。” 话落,她缓缓地举起了手,在头顶合成一朵莲花状。她看着人群中的南峣暄,笑靥如花。 脚尖轻轻踮起,手腕轻挽,就像黛蕊说的,她用每一个动作,向南峣暄倾述着她的感情。 手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地旋转,恰好此时不远处放起了烟花,礼花直冲云霄,在天空绽放一朵朵的绚烂。 以此为背景,许清欢纵情地旋转,像只振翅欲飞的青鸢。 在众人沉醉在烟火的盛宴中时,南峣暄不知何时已手执一株莲花跃身上台,唇角含笑地将莲花递给许清欢,满眼的宠溺。 台下,似乎有人反应过来,看着台上一对佳人,青衣相立,白莲遮面,无不喜庆喝彩称号。 人群中,萧锦望着两人,欣慰地笑了。这样就好,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我才好放心地离开呀…… 许清欢拿着一株莲花傻呵呵地笑着,烟火下的容貌忽明忽暗,却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九儿。”南峣暄嗓音微哑。 “嗯?”她闻声抬头,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好不勾人。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放弃了压抑,长臂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上那诱人的唇瓣,辗转缠绵。 103 灯灭人去心意冷 在云战的队伍抵达璇城之前,许清欢、南峣暄和萧锦便从中脱离出来。等到天黑以后,另外买了两辆马车,简装回城。一辆往南王府,一辆往定远侯府。 一路上,许清欢都在跟萧锦讲,一会儿回去就可以见到慕晓芹和舞清影了。说到慕晓芹的时候,她特别馋嘴似的砸吧了嘴,跟萧锦说,慕晓芹做的东西格外的美味,说起来,她都有点流口水了。 她说,等回府,一定要把肚子吃个圆滚滚的才满足地歇下。 看着她那模样,萧锦无奈地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萧锦随许清欢回到府邸,很奇怪,本就冷清的门庭,灯笼未点,漆黑一片,让人觉得凄凉。 许清欢跟车夫付了钱之后,带着萧锦进府。 不仅没有守门的府兵,一路上连下人都不曾遇见。可是当下还不是安寝歇下的时候,且在定远侯府一直有轮班守夜的人,如今却…… 许清欢蹙着眉头往后院走去,一路上,心中莫名的有些慌。 回到院子的她,一室寂静。 没有北如歌,也没有香蜜,连舞清影都不在。她让萧锦坐会儿,准备去叫下人准备些吃的进来。谁知刚走几步,却隐隐听见传来了哭声。 她循声而至,是慕晓芹的厢房。 站在院子里,屋内透着橘黄色的光,很多人的影子打在窗户纸上,哭声不断。她心下一惊,行动快于思考,冲进房间。 她的到来,让屋内的人全都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清欢,你回来啦?!”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北如深,他没有哭,但却是面带悲痛,先是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仍旧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娘亲怎么了?”许清欢一边摇着头,一边伸手想要推开挡住她视线的北如深。 她的问话,没有人回答。 环视一下房内,北如歌眼眶通红,哭得嘴唇干裂,有些泣不成声。 舞清影没有哭,但眼眶也是红红的,望着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担忧。 南崔乐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一旁,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额头,看不清神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皆是悲痛,却无人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这件事跟她娘亲有关。思及此,她的心下一慌,一把推开北如深。 只见慕晓芹安详地躺在床上,冬青跪在榻前,垂着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双肩却一直在颤抖。 一瞬间,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她勾起一抹极度扭曲的笑容,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你们没看见娘亲睡着了吗?怎么还哭得这么大声,吵醒了她怎么办?!” “清欢……”北如深望着她的笑意,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双眼,他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哑着嗓子想说些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唇,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青姑姑,你干嘛跪在这儿呀。”许清欢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上前弯腰去扶冬青,不住地将她往上拽:“冬青姑姑,你起来吧。娘亲看见会心疼的。你起来吧,起来呀,起来啊……” “小姐!”最终冬青没有忍住,跪着转身,一边不住地朝许清欢磕头,一边上前拉住许清欢的衣袖:“是冬青不好,都是冬青的错,冬青没护好夫人。小姐您打我吧!杀了冬青去陪夫人吧!” “你胡说!”许清欢狠狠地甩开她,大声呵斥:“谁说要你死了去陪我娘的!我娘好好的活着!你要再这般咒我娘,定不轻饶!” “小姐……”见她眼中都布满了血丝,舞清影心下大骇,上前拉住她,“夫人已经去了,你别……” “清影,你怎么也说胡话!你再说一句,我就再也不认你了!” “小姐,你别这样……”说话间,舞清影泪落当场。 “你吼她作甚!事已至此,你明明清楚,为何却又偏偏故意欺骗自己!”北如深拉过舞清影上前,挡在舞清影和她之间,一脸沉痛,却又不得不保持清醒,他一把拉过许清欢,有些无力的她一个趔趄摔倒在榻前。 北如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很用力很用力,好像很痛,却好像并不是很痛,她只听到北如深气急的声音在耳边回旋:“母亲去世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的!不是的!娘说过要等我回来的!”许清欢挣扎着挥开北如深的手,跪爬到慕晓芹身边,握住那双曾经温暖如今却冰冷不已的手,止不住地落泪,哑着嗓子低低地唤着:“娘……” “清欢回来了。您睁眼看看我呀!您不是说让我早去早回吗?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您看,我都没有受伤……”她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慕晓芹的胳膊,最后她扑倒在慕晓芹身上,撕心裂肺的叫唤淹没在了被衾中,声音心痛而绝望:“娘……” 看着悲痛欲绝的许清欢,一室的人无不偏头侧目,沉痛地合上眼眸。 “都是奶奶的错。若不是奶奶将南瑾瑥那小儿逼急了,他也不会派人前来刺杀。若不是为了替我挡剑,你娘也不会……”话说到此,南崔月也哽咽得不能言语,哆哆嗦嗦地以袖拭泪。 “你说什么?!”趴在慕晓芹身上的许清欢闻言,突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张脸冷得吓人。 南崔月仰头看着周身肃杀的许清欢一愣,浑浊的眼中止不住的泪花,哆嗦地抬手拭去。 “是南瑾瑥?”许清欢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你确定?” “小姐,错不了。”吴嬷嬷也是满脸哀戚:“那人,老奴撞见过。虽然没有穿梁王府上料子的衣服,也没有腰牌。但老奴这么多年从未认错过!” 许清欢定定地看了看南崔月许久,转身看向北如深。 北如深面色凝重地点头,“清影有挑开他的蒙面,他曾为梁王驾车过几次。” 她面色一凝,一言不发地走到床榻前,坐到床沿,一手掀开被衾,一气呵成。却在掀开慕晓芹衣襟的时候,顿住了,手颤抖得厉害。 她缓缓地掀开慕晓芹的衣襟,那触目的伤口映入眼帘,仿佛时间静止了。 一如她掀起衣襟,她缓缓放下,拉过被衾,轻轻替慕晓芹盖上,握住慕晓芹的手,温柔地说:“娘,你好好地睡着,要盖好被子,别着凉。清欢一会儿再回来看你。这次,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说着,她满眼含笑,轻轻地将慕晓芹的手放进被衾。 站起来,一转身,背对着慕晓芹的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满身的杀气,不顾众人的叫唤和阻拦,黑着脸出了门。 施展轻功,直奔梁王府。 越过梁王府的院墙,刚落地,许清欢的手往腰间一扶,一把软剑便落入手中,月光落在软剑上,愈加皎练。 她上前一手推开南瑾瑥的房门,屋内一片阴冷,没有一丝人气。她蹙眉,大步跨进房门,随手点上了烛火,看屋内的陈设,确实似乎是好久没有人住了。 此时的她才冷静下来,勾起嘲弄的笑意。 是呀,南瑾瑥此时还在边疆没有回来。她冲进梁王府有何用?镇守边疆?谁知道这究竟是南瑾瑜为了一解南瑾瑷整出的事情,暂时拖延南瑾瑥的回京;还是南瑾瑥另有打算。 许清欢落寞地在璇城的街道上。 一路上,有些凄清,稀稀拉拉的行人,夜市的摊贩已经在收拾行李,一片寂寥。 她记得,刚到璇城的时候,看着周遭的热闹,她是止不住地掀开帘子好奇的张望。哪怕是后来,第一次进宫也是面对事事都感觉很新奇。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娘亲,是在万寿宫内发了一通脾气后,被南瑾瑥抱回府。那天,她当真以为自己又做了梦,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有鼻子有眼睛,还会朝她笑。 那天,她就在想,如果那是梦,她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后来,她醒来了。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她有娘亲了,会关心吃得饱不饱,穿得好不好,过得快不快乐,给她做好多好吃的,置好多好多漂亮的裙钗,无聊了唱小曲给她听,难受了会温柔地搂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而现在,她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她从未有过娘亲,也未受过关心,现今,只是梦醒了而已。 慕晓芹还活着,住在她的小院子里,闲暇时,绣点东西,书画一幅,又或者下下棋,弹弹琴……反正,做什么都好。 都比现在要好…… 而最后,究竟是为什么,要杀害她从未参与任何的母亲? 只是为了那么一个位置! 既然你这般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那我就成全你的失败与痛苦! 这一夜,许清欢从梁王府,徒步回到定远侯府,穿过了熟悉的街巷,转过残破的街角。 时间很漫长,漫长到足够有一瞬间让她下定决心。 回到定远侯府,她并未急着进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那苍井有力的四个大字,嘴角勾起了嘲讽。 “九儿。” 萧锦的声音,将沉浸在思绪中的她唤醒。 她侧过头,看向萧锦。浓重的夜色中,萧锦提着一盏灯笼,橘色的烛火罩着身子,是那么的温暖。 然而她却上前握住萧锦的手:“锦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且说。”大概是考虑到此时许清欢的心情,萧锦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加到:“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 “你,有没有办法找轩辕麟借兵?” 闻言,萧锦先是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九儿,你想要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许清欢脸色一瞬间冷下来,抽回自己的手,侧过身子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冷冷的说:“我会让他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被摧毁是何感觉!” “可是九儿,你确定要这般做吗?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确定,如果你娘亲还在,她会同意吗?” 萧锦看着有些偏激的许清欢,希望用慕晓芹能让她冷静一下。 可谁知她的脸色更难看了,满脸的笑意,可是眼底却一边冰凉:“当然不会同意!可是,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如果她能跟我说,这样不好,不行。我也想她现在这般跟我说的,哪怕责骂,责打也行!” “九儿,你别这样……”许清欢眼底闪动着泪花,却笑得格外的灿烂,看在萧锦眼里,心一下一下的疼。 “对不起。”她嘴角苦涩,“我不该这样强人所难的。我会再想办法的。锦儿先回房歇息吧。” “不!”见她落寞转身,欲进屋,萧锦急急抓住她的衣袖:“我帮你!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 “锦儿……”许清欢看着萧锦焦急而坚定的眼睛,泪又滚落而下。 “我在。我在。我会在的。”灯笼从萧锦手里滑落,她上前抱住许清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希望能传给她一丝丝的温暖。 夜色很浓,皓月当空,定远侯府门口,两个小小的身影,静静相拥。 夜风吹过,灯笼中的烛火熄灭。 不知道,这只是失去了光明,还是希望…… 许清欢进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到了慕晓芹的厢房。 南崔月和北如深等人都还在,跟她刚回府,和出去的时候一样。屋内沉浸这悲痛。 她三两步上前,跪到床榻前,将手伸进被衾握住慕晓芹的手,心道:娘,对不起。我知道,如果您在,一定不会同意的。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您受到如此迫害还云淡风轻地生活,我不知道,在您之后,下一个还会是谁……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歹人快活的! 您等着我,我很快就来陪您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许清欢究竟是何意,屋内的人,集体默不作声,等她开口。 许久之后,烛火燃尽,外头,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 “娘亲,身体抱恙,只能静卧休养,拒不见客。有乱嚼舌根者,杖毙!”许清欢缓缓起身,看着众人,冷冷吩咐。 两句话,众人便明了了她的意思。 “清欢呀,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别任性,人死为大,应当让你娘入土为安。”南崔月是第一个开口反对的,她在吴嬷嬷的搀扶下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上前,语重心长。 “姐姐,纵使你心中有气,但别拿娘折腾。”北如歌终于还是开了口,嗓子一如既往沙哑难听。 “说我任性也好,糊涂也罢,但谁要拦我,别怪我不客气。你们顾全大局,考虑周全,我不会!我只知道,只要能让伤害我娘的人生不如死我才甘心!”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 良久,南崔月才问:“你想如何?” “嫁给南瑾瑜,逼南瑾瑥造反!” 104 血腥弥漫雪飞扬 是夜。 “如歌……” “当初迎我入宫的誓言还算不算数。”许清欢淡淡地看着南瑾瑜,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到。 “作数。”南瑾瑜立马应到,但随即补充道:“可是如歌,现下局势太乱。何况你的……”话到此,南瑾瑜顿了顿,“身份”两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说:“此时迎你入宫,必会大乱。” “要的就是大乱。”许清欢点头,转过身,视线落在随风摇曳的清荷,声音清冷,却有着一种笃定:“你迎我为后,我许你天下。如何?” 南瑾瑜看着许清欢的背影,皱紧眉头:“如歌,你……” “罗雪国已经答应出兵相助。现在,兵部已经重回南瑾瑥的幕下,甚至皇城守防军大概也是了吧。我觉得皇上,除了孤注一掷,似乎没有别无他法。”她缓缓转过身,静静地望着南瑾瑜,把罗雪国的文书递给他:“为大事者,须果敢勇猛。皇上,您有吗?” 她的话,每一句都需要南瑾瑜消化许久,可是每一句,无疑都说到了点上,让他无力反驳。 “容朕思虑片刻。” 她轻轻点头,转身离去:“静候皇上佳音。”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南瑾瑜晃了晃脑袋,以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先前,他总觉得北如歌变了,但也只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没有什么时刻有刚才那么强烈——她真的是北如歌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只有一瞬间,便被他自己掐灭在思想的摇篮里。他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她一分一毫! 第二日,南瑾瑜便昭告天下,三个月后,他将迎娶定远侯府嫡女为后。 这一道圣旨下来,朝野上下皆是惊叹。 百姓悉数哗然。 皆叹,这定远侯府嫡女上辈子定是积福匪浅,先是指婚梁王,后是南王相护,谁知这朵娇花最后却是落进了帝王宫。 定远侯府,为慕晓芹守孝七日之后,便秘密地通过北如深告知的地道将慕晓芹转移出了侯府,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放置。 许清欢根据先前许望给她看的秘方为慕晓芹做了防腐的措施。 离开之际,许清欢跪在棺椁前一叩再叩,心中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但是起身出门之际,脸上又是往常的淡然。 对不起,娘亲。如果让人知道您的死讯,女儿得为您守孝三年不出嫁。 此事落定之后,女儿余生皆在坟前为您守孝。 这三个月,许清欢一改性子,待在房间,足不出门。 萧锦一直守在她身边,陪她同吃同住,一刻也未曾与她分开。 她关死了户牖,屋内也不爱点蜡烛,仿佛一片黑暗才能让她安心,给她安全感。 虽然她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对于最重情的她来说,失而复得的母爱,又得而复失,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而且,这些日子,南峣暄不止一次前来,没有一次没吃闭门羹的。有次,南峣暄要硬闯而入,许清欢是动了刀子,以死相逼的。 所以直到最后,南峣暄还是没能见到许清欢以面。 萧锦记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南峣暄在院子里站了一夜,雪在他的肩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许清欢在屋内,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抽噎了整整一晚。 南峣暄气急,北如深无奈,只有萧锦知道,在那一声声的叩门和叫唤呢喃中,许清欢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不停。 日子过得很快,璇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大婚这日,黄昏暗沉,璇城的雪下得尤其的大,纷纷扬扬。 上好的水红纹锦做的帷幔,和特别钩织的朝凰地毯从椒房殿一路铺扯到定远侯府门口。 凤冠霞帔,绫罗嫁衣,宫里来的嬷嬷和侍女无不震惊在许清欢的倾世容貌中,而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却只有冰冷。 房门拉开,寒风呼啸着冲进房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 凤冠上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轻轻地碰撞出美妙的旋律。 雪随着风,扑了人满面,滑落进衣襟,一片冰凉。 天空有些灰暗。 由于许清欢的要求,整个定远侯府只有从正门到大厅有挂着红色的帷幔,其余地方不允许有任何喜庆的颜色。 视线内是纷飞的大雪,除了光秃秃的枝丫带着墨色,院子里,一青一紫,两道身影。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凄婉一笑,不知道这笑是对谁,不过只一刹那,许清欢就别开了视线,转头看向门口的南崔乐,微微低下头。 南崔乐将绣着龙凤的锦帕为许清欢盖上,然后旁边的老嬷嬷扶着她,跨出房门,缓缓走下台阶。 走到南峣暄与南瑾瑥跟前,许清欢透过锦帕边缘的流苏看着那卷云纹面的靴子,她轻轻一福身。 只见南峣暄一言不发,再往前了半步,俯身将她横抱在怀,在众人的惊呼中,面不改色地朝门外走去。 南瑾瑥立于原地眸色暗沉,直到嬷嬷轻声提醒才回过神。跟在南峣暄身后,视线停留在那鲜艳的嫁衣上,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许清欢的视线随着流苏摇晃,她不知南峣暄这是何意,只是本能地在那一瞬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几次转角,大概是到了门口。 迎后的官员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不少。吉时到,鞭炮响,众人期盼的新娘应该在众人的簇拥下从烟雾中走出来,却见南王抱着新娘子穿过烟雾。 凤撵已经停在门口,就等着这位尊贵的皇后上坐,启程回宫。 谁知南峣暄看也没看一眼,抱着许清欢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礼仪一惊,上前弱弱地提醒:“王爷……” 却见南峣暄冷眼一斜,那礼仪便一个哆嗦。哪怕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南瑾瑥看着礼部的为难与害怕,也加上看着他怀抱着许清欢内心的不爽快,上前低声说:“皇叔,这于礼不合。” 南峣暄顿住,淡淡扫了一眼南瑾瑥,然后再次迈开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他抱着许清欢,走在在红色的地毯上,虽然扫雪后才铺上,但雪下得太大,又积了不薄的一层。 雪落在红色的地毯上,红白交织,格外的刺目。 她阖上双目,轻轻地唤了一声:“阿九。” 很明显,南峣暄的身子一僵,“嗯。” 现在,他知道了,她不是北如歌,他怀里的人,是她…… 耳边是百姓的谈笑声,和喜庆的乐曲,掩住了大雪的声音,却未能掩住南峣暄沉重的呼吸声。 “九儿。”南峣暄低低地唤了一声后,久久的沉默,很久之后,他再次开口,说:“只要你说好,我这就带你走。从此放下天下,只有你。” 说话间,南峣暄抱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收了几分力道。 只要她说好,他这就带她走。 从此放下天下,只有她。 许清欢鼻尖一算,眨眼之间,泪落喜袍,绽放一朵水晕的花。 原来,他今日放下身段,来迎亲,是为了带她走……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哽得她生疼。 她是多么想说好。 可是,她不能。就像箭在弦上,没有退路。 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咬着下唇,状若未闻。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想啊,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先前那般伤你,既然这亲你要成,那,我亲自送你过去。只是……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不管你是为民为后,谁也抢不走。” 一字一字入耳,她无声地落泪,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沧雪山的梅花这个时候该是开得最好,得空我们回去看看吧。” 一路上,南峣暄在她耳畔低声地诉说着未来的安排和期望,仿若这场盛世婚礼的主角是他和她。 很多年以后,这日观礼的百姓都深深地记得,那天,满天大雪飞扬,红绸随风飘,万人空巷。“战神”南王殿下亲自抱着她从定远侯府徒步走过数十里红妆到宫门;梁王殿下骑马带着迎亲队伍,随后相护;他们的皇上亲自到宫门口相迎,亲手从南王怀里接过皇后抱上龙撵。 这位澜沧国的皇后从出阁的那一刻,足从未沾地。 这一次迎后,从黄昏到日落,从暮色阴沉到夜幕降临,走过的每一处都点起了灯盏。这一场婚礼,让寒冷的冬日一下子热闹和温暖了起来。 伴随着礼仪官的高唱声,龙撵停下,南瑾瑜先行下去,随后小心地将她扶下。 然后她一手放在南瑾瑜的手心,另一只手由旁边的人扶着。只是这人近身,菡萏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心下一惊,抬手轻轻撩起锦帕,歪过头想要看清,却被宫里的老嬷嬷阻止。“哎哟!娘娘使不得!” “是我。”老嬷嬷苍老的话刚落下,耳旁就响起了萧锦的声音。 许清欢顿住脚步,眉头蹙紧,她不是让轩辕麟将萧锦看护起来了吗?! 大概是了解她的心思,萧锦重新扶住她,小声说:“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我只是想陪着你。”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现在将她赶回去。 先是遵循礼制,进行了一系列的流程后,许清欢头顶的锦帕方才为南瑾瑜揭开。 先是得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礼赐,然后才又在搀扶下走上祭台。 最后,在一个祭台的中央停住,萧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退到了祭台边缘。 南瑾瑜拉着她的手,与她转过身,先是接受了百官跪拜,然后再是吟唱了好久的祭词,才再次转身面向祭祀的大鼎。 礼仪官双手奉上火把,请帝王帝后一同点燃鼎中的火,祈求神灵降下,赐福澜沧,同时将上天的旨意通过大鼎中的龟壳传达福泽。 许清欢手握着火把,南瑾瑜握住她的小手,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敛起,微微点头,一起将火把伸向大鼎。 一瞬间,鼎内的东西被点燃,火光直冲而上,百官欢呼福瑞。 依照礼制,此时,南瑾瑜和许清欢需要跪拜的。 礼仪官接过火把退下,南瑾瑜掀起衣袍下摆,许清欢提起嫁衣的裙摆,两人缓缓跪下,双手举过头顶,随着头往下。 在头即将叩到祭台上的青石琉璃砖时,只闻“砰”的一声。 许清欢眼疾手快地抓住南瑾瑜的肩,脚一用力,往后而跃,落地之时,只听见大鼎爆炸,碎片的落地声和“唰唰唰”的拔剑声。一时间,视线所及,刀光剑影。 她拉着南瑾瑜到萧锦旁边,将萧锦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祭台下拔剑欲上的人。 “尔等放肆!”南瑾瑜一脸铁青地怒吼。 生来的帝王威严,带着压抑,让众人不由得有些动摇。 此时,将祭台围得严实的众人让出了一个道。只见那人手放在腰间的宝剑徐徐而来。 “梁王你这是何意?”南瑾瑜压下所有的情绪,冷冷地看着南瑾瑥。 南瑾瑥双手一摊,邪魅一笑:“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可知,这是造反!” “不。”南瑾瑥否认,踱步上祭台,在离几人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皇上,臣只是清君侧。” 南瑾瑜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许清欢,微微往旁边跨了一步,微微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皇上亲妹南瑾瑷,杀害皇城守卫军统领之女;并杀害我皇室血脉,残害兵部尚书之女。皇上坐拥天下,佳丽三千,区区一介女子是上不了皇上的心头,旧人尸未冰,皇上便盛礼迎后。为我澜沧开枝散叶,我等无言反驳。但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皇上交出南瑾瑷,给先去与被残害之人一个交代,也给群臣们一个交代!” 南瑾瑷,那等于是南瑾瑜的命。如果是许清欢,南瑾瑜也许还会考虑拖延,但如果是南瑾瑷……:“如若朕说不呢?” “呵!”南瑾瑥轻呵一声,缓缓拔出长剑,对准南瑾瑜:“战事刚落未平,旱灾再起,皇上却盛况迎后,把天下百姓放在何处?公主心思不正,谋人性命,皇上却因血亲包庇,将我澜沧法典置于何地!本王就算背上世人的骂名,也要替澜沧国除了你这昏君了!” 见南瑾瑥都拔出了剑,下面的人方才被动摇的心似乎坚定不少。 许清欢望着众人的眼中都放着精光,不知南瑾瑥究竟许了他们什么,让他们可以不顾生死,参与到这场跟他们毫无干系的争斗之中? 远处的百官,早已被南瑾瑥控制在一处,不管是真担忧,还是只是想看出个结果,都在脖子上的刀剑上望而止步。 高台上的太后当然是洋洋得意,嘴角掩饰不住的狠劲。而太皇太后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处之泰然,但那神色仍旧是遮掩不住的悲凉。 放眼望去,除了南瑾瑜、她和萧锦,似乎全都成了南瑾瑥的人。 “哈……哈哈哈!”南瑾瑜扬天长笑,“你当真以为朕会毫无准备?!” 滑落,祭台旁,纷纷见人将剑落在自己前方的肩上,剑刃贴着脖子的肌肤。甚至百官那边,在众官脖子上架刀的人,此时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地瞄着自己脖子上的利刃。 局势一瞬间逆转。 “看来,我的弟弟,这些年确实是长进了不少。”南瑾瑥含笑点头,那一瞬间,真的很像个夸奖弟弟的兄长。不过下一刻,他的左手缓缓抬起,高举空中。“不过,你还是那么天真。” 只听见整齐的声音从四面的城墙传来,抬头看,城墙上全数布满了弓箭手,对准了南瑾瑜。 “南瑾瑥,你想要造反,就别弄那么多虚词!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此举不过是因为朕抢了你的女人罢了!”说着,南瑾瑜反手就抓过身边的许清欢,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扼住她的咽喉。望着南瑾瑥冷笑着:“既然你这么深情,那就让她为你陪葬,如何?” 许清欢被迫仰着头,睥着南瑾瑥,只见他瞳孔一缩,拿剑的手微微颤抖。 正当沉默之际,却见太后徐徐走下高台,朗声到:“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若要动手,千万别迟疑,如果做不到,哀家可以帮你!” 说着,太后优雅地扬手,身后之人恭敬地地上弓箭。 拉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 “你若是要用这个女人拖延时间,等待援军。那么哀家就告诉你,没用的。”先前丝毫没有看出太后竟也会武艺。她就像个高傲的贵女,指尖轻轻一放,箭矢飞射而出。“你难不成还真以为,你害死了人家的女儿,他还会为你忠心效劳?” 只听“噗嗤”一声,台上几人心颤。 “母后!”南瑾瑥气急一把挥掉太后手上的弓箭,怒瞪着太后,满眼通红。 “你答应过我不伤她的!”南瑾瑥朝太后低吼着。 “留着这个女人,对你迟早是个祸害!” 由于距离近,箭矢几乎对穿许清欢的肩胛骨。她紧咬着牙关,在箭没入骨肉的那一刻,她也只是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放在她咽喉的手颤抖着,她听见南瑾瑜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为担心南瑾瑜方寸大乱,许清欢背过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提醒着他。 “如歌,你坚持住。”南瑾瑜大手扶着她的腰,支撑着她的身子。 旁边的萧锦看着许清欢肩头浸染的鲜血,紧紧地咬着牙关,没有惊呼出来。袖子中小手早已握成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鲜血来,可是她却不能上前。 轩辕麟说过,只要她受伤分豪,哪怕所有的兵将已经到位,也绝不出手!她,不能让清欢所有的安排毁于一旦。 “放箭!”太后看着南瑾瑥整个人的波动,再看了一眼唇色渐白的许清欢,冷冷下令。 南瑾瑥还来不及阻止,箭便如雨点般,顷刻而至。祭台下,不管是他方的人,还是南瑾瑜这一方的人悉数倒下。 面对如此强硬血洗的方式,哪怕许清欢有了预想,亲眼所见,还是不禁震惊。 她不忍地闭上双眼,红与白的交织,弥漫在她脑海。越是不去看,那个画面却越是清晰。她睁开眼,呆望着天。 天依旧阴沉着,云很厚,雪还在下,雪花飘落,有的落在她的额头,有的沾在她的睫毛,有的在她的瞳孔里由远及近,然后润湿了她的眼眸。 突然,破空而来的杀气,许清欢未受伤的手往腰间一扶,只听见“叮”的一声,箭矢落地。 她冷笑地看了一眼太后,果然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 见许清欢轻松挡下箭矢,太后高声吼到:“谁杀了这祸国的妖姬,赏黄金万两!谁取了这昏君的首级,赐正二品官阶!” 众人一听,立马如同不要命一般冲上祭台。 南瑾瑥见状,抬脚就想过去保护许清欢,谁知太后仿佛是料到他会这样一般,掏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处:“只要你去,母后便自刎当场。” 他脚下一顿,望着太后,再看了看许清欢:“母后!” “哀家说过,只要她活着,对你来说,永远是个祸害!她今天必须死!”太后说着,匕首往自己喉咙又送了一分,微微割开了皮肤,隐隐有血迹。“今日,要么她死,要么哀家死!” 南瑾瑜会武功,但无奈这些人为了那黄金和官阶似乎杀红了眼,而许清欢肩部中了一箭,行动稍许迟缓;又因上次毒发后,每次运功,毒就会在体内随着血液游走,阻她内力;还要护着萧锦,后来只能是本能地剑指靠近自己的人,头有些眩晕,双眼似乎有些花。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倒下的时候,在萧锦的惊呼声,她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很安心,很温暖。 她偏过头,她看见一人身穿铁甲银胄,骑着高头大马破城门而入,扬着一柄银色的长剑,身后跟着一群兵将朝他们冲来。 同时城墙之上的弓箭手纷纷倒下。 那人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是轩辕麟! 只见他翻身下马冲上祭台,一把将萧锦拥入怀中,心有余悸地说:“早知道就不该允你的!” 萧锦没有推开轩辕麟,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浅浅一笑:“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同时,轩辕麟抱着萧锦的手又收了几分力道。 许清欢回过头,看见南峣暄着急的神情和担忧的模样,竟吃吃地笑了。 难得南峣暄脸色阴沉,凤眸中盛着怒气,抬手折断她肩上的箭支,到嘴边的责骂在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渐白的唇色时,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他夺过许清欢手里的软剑,一手执剑,一手揽着她的腰,朝太后攻去。 南瑾瑥见状,提剑相挡,本就不是南峣暄的对手,又见着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怕伤着她,有所顾忌,很快长剑就被震落。 南峣暄剑锋直指他咽喉,在距离南瑾瑥咽喉只十公分的时候,却听见许清欢虚弱却带着几分冰冷的声音:“你不准杀他!” 105 如何算计有情人 很快,南瑾瑥便被人团团围住。 南峣暄一怔,但还是收住剑锋,手腕一动,一剑刺进南峣暄的肩胛骨,剑尖下移,挑断他的手筋,利落收剑。 看着南瑾瑥和太后被押了起来,许清欢望着天空中纷扬的雪花笑得无比的灿烂。 雪越下越大,很快,地上又一片雪白,覆盖了所有的肮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因这一场大雪,洗了干净。 许清欢被抱回了椒房殿,南峣暄轻轻地放到床榻上,却因被褥下的各种果子咯得她生疼,最后他黑着脸将满床的枣、桂圆等系数扫落在地,铺了两层被衾才让宫里的女医替她处理伤口。 也许是南峣暄散发出来的气压太吓人;也许是她的身份和伤势,有些放不开手脚,用剪子剪开她嫁衣的双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等到她取出箭头的之后,女医的脸色一片苍白,强撑着替她清洗包扎好伤口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放心纱布的时候,许清欢能清楚地感觉到女医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女医抬手抬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滴,看了看仍旧保持清醒的许清欢,面色才有些回转。抖了抖衣袖,伸出手朝许清欢的手腕探去。 却被许清欢反手扼住,对上许清欢冰冷的眼神,女医心下一惊,暗地深呼吸了两次才解释到:“娘娘,请容臣仔细检查一番您的身体。” “本宫的身体,本宫还不清楚?需你来查看?”及此,不待女医反应,便挥手:“退下吧。” “可是娘娘……” “怎么,你是觉得祭天仪式未完成,所以本宫还不是皇后,说话作不得数吗?!” 见许清欢脸沉得厉害,她也不敢不遵命令,可是,若皇后有个好歹,那她……左右为难,她抬头看了看南峣暄,见南峣暄点头,立马拎着医药箱,赶紧离开。 南峣暄望着床榻上许清欢神情还来不及收敛的冰冷,拧起眉头。 两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立;一人仰视,一人俯看;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讲,静静地把对方望进心里。 后来,南瑾瑜跟她说,南瑾瑥与太后两个人扛下了罪,兵部尚书和皇城守卫军统领已收到错误消息为由推卸了造反的罪责,而叶尚成等人,没有直接的证据,并不能拿他如何。 最后,南瑾瑜说,今日刚大婚,不宜动族亲,所以把南瑾瑥和太后两人软禁在梁王府,重兵看守,等之后群臣一起商议再行处决。兵部尚书和皇城守卫军统领,念在听信谗言,且一直坚守本职,降职处理。 虽然南瑾瑜那么说,但是许清欢知道,他这般处理,不过是为了赢得民心的手段罢了。她懂,但既然他不言,那她便不说。只要结果,她满意就行。 当夜,南瑾瑜来看过她之后,又回了紫宸殿。 虽然现在看似解决了,但终究不太平。北如歌看了看床榻上的许清欢,犹豫再三,还是跟着南瑾瑜走了。 舞清影看着北如歌离去的背影,生气了哼了哼。 “清影。”许清欢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你看她!你处处为她着想,她心里却只装着那个人!”舞清影气极,将手中润湿的锦帕砸回铜盆里,水花四溅。 “清影,师父说过,如果因为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而悲伤,那不是别人的过错,是自己的问题。谁也没有要求你对谁好,如果只是为了收获,那只是一种手段,算不得给予。” 舞清影想了想,似乎明白又不太明白,最终闷闷地盯着她的伤口问:“是不是很疼?” 许清欢摇摇头,轻轻笑道:“没事,不如毒发的时候。” 这一夜,椒房殿外的事情,她已经不想知道。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好像有师父,又好像有慕晓芹,然后再看,似乎每个人都模糊了,渐渐离她远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用过膳食之后,女医来换了一次药,把脉的时候,她依旧拒绝了。女医见许清欢面色并无异样,也只得讷讷退下。 等她退下之后,许清欢将手搭在手腕处,细细感受了一下脉搏,轻抿着嘴唇,有些凝重。 天黑之后,她与北如歌换回了身份,拿着北如歌给她的令牌去了梁王府。 她一直都在假扮北如歌,却是第一次假扮竹默,在去的路上,许清欢把玩着手上的面具,似乎有一些兴致。 舞清影莫名,问她为何。不都是假扮她吗? 她笑而不语。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只是因为……北如歌能够作为北如歌活着,能够以自己的身份跟南瑾瑜在一起了吧。大概娘亲看见,也会替如歌高兴的吧。 基本所有的人都认识竹默,又加上她有令牌,所以一路放行,畅通无阻。 她进去之前,哑着嗓子吩咐:“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既是她的话,众人也都以为是南瑾瑜的意思,所以十分听从。 梁王府,她不是第一次来了,还有些熟悉。 只是走在熟悉的回廊,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走进南瑾瑥的院子,院里的雪积得厚厚的一层,都没有人清扫。院子里那颗老树枝桠上的积雪挺重,似乎有些承受不住。 许清欢还是有些戴不惯面具的,便取下,站在原地,望着老树出神了一会儿。 “吱嘎”一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转过身,目光刚好对上刚拉开房门的南瑾瑥的视线。 “清欢!”南瑾瑥脸色一喜,三两步走上前,只见许清欢默默地退后,便止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语气也开始有些迟疑:“你……” 只见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问:“梁王殿下,请问您现在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感觉了吗?” “什么意思?”南瑾瑥有些疑惑。 “如何?近在咫尺的皇位,化为泡影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她环视了一番周遭的凄冷,嘴角的讥诮毫不掩饰。“是有些悲怆,还是有些绝望,还是说……很崩溃?” 见状,南瑾瑥沉下脸,仍旧有些不想相信地问:“你给我写的信,说你迫不得已,说你欺不愿,说你……”想了想,南瑾瑥顿住,然后说:“其实,这不过是你布的一个局,只是为了促使我造反,然后掀我下马?!” 南瑾瑥死死地盯着她,希望她否认,却见她粲然一笑,朱唇启:“是。” 那一瞬间,南瑾瑥身形微晃,他强撑着自己不倒下,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敢!”闻言,许清欢的情绪几乎快崩溃,高声质问。 “是啊!为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南瑾瑥重复着许清欢的质问,狭长邪魅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满眼通红:“只因你一封信,只因你一句不愿,只因不忍看你受苦,我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兵造反!你怎么能,怎么敢,跟南瑾瑜一起算计我!” “为什么?!”南瑾瑥挪动着步子到许清欢跟前,通红着一双眼,一声声质问:“为什么皇叔可以,他南瑾瑜可以,偏偏我不行?!” “同为王爷,我哪里不如皇叔?他守边疆,我也可以战沙场!如果你选南瑾瑜,是因为那个位置,好!我夺给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不行!” “我不在乎你是如歌还是清欢,只要是你就行!不在乎你懂不懂规矩,只要你快乐就好!不在乎你会什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去做……可是,为何?为何你宁可进宫跟无数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南瑾瑥声声质问,食指一下下地戳着许清欢的胸口。 南瑾瑥的质问,声声,句句,入耳,诛心。 她知道,他说的都对。是她算计的他,是她写信跟他哭诉了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她知道,是她促使他起兵造反的。 许清欢也没想到她第一次算计的人,竟然是她亏欠颇多的南瑾瑥,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她早已泪流满面。可是……:“可是如果你没有……”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暗处银光闪动,杀气直逼而来。 许清欢下意识地右手扶腰,软剑便出。但一抬手,肩膀就传来难忍的疼痛。剑从手中脱落,还好她反应迅速,脚尖将软剑往上一掂,左手抓过剑柄,挡住突如其来的袭击。 来人一身华贵的衣袍,纹络不是澜沧国常有,在罗雪国她似乎也未曾见过。以黑布蒙面,除了一双狠厉的眼睛,看不见任何。 饶是她剑法不错,但左手到底不如右手,又加上她受伤,极为吃力。被黑衣人逼得节节后退。 “你是何人?与我何怨?” “取你命,无理由!”黑衣人冷漠回答。 听口音,辨别不出哪里人,心下思索之际,黑衣人手上的软剑被震落在地,她堪堪避过黑衣人的剑锋,却被一脚踢倒在地。 眼见黑衣人的剑直攻她命门,她也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她似乎并不想反抗,望着了无星辰的夜空,安静地接受着死亡。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娘亲的仇已报,索性毒已入侵五脏六腑,死,是早晚的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106 孰语严母不爱儿 “噗嗤”剑没入身体的声音唤醒许清欢的思绪。 只见南瑾瑥挡在她跟前,剑没入他的腹部,对穿而过,穿过他身体的剑上还淌着血,不知是不是那剑经过了血“洗礼”的缘故,看起来,竟那般锋利,暗芒难掩。 她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听见一声“噗嗤”。 随后看着南瑾瑥似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倒下,她有些无措地上前接住他。 抬头望去,只见黑衣人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对方狠狠地抽出长剑,转身跃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而南瑾瑥,因黑衣人大力地将长剑抽拉而出,鲜血直往外涌,染红了他捂伤口的手。 他头脑一瞬间空白,脑海中回荡着熟悉的声音,遥远而空灵。 “你叫什么?我叫九黎。” “你叫我阿黎,那我就叫你阿烛吧!” “阿烛,三川河的河水浸得你难受吗?” “没关系,阿烛以后再也不用受三川河的侵蚀了。” “阿烛,你不愿跟我回去见阿爹,是因为你想在奈何桥上为鬼魂引路吗?” “阿烛别担心,阿黎以后每天都来陪你聊天好不好?” “阿烛,孟婆今天是不是又骂你了?其实孟婆挺好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孟婆做了甜糕,让我带来跟你一起吃!” …… “阿烛,黛蕊说,有个地方叫九重天,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孟婆说,鬼魂来自的地方叫人间,听说是个很热闹的地方。阿烛你去过吗?” “阿烛,以后我们一起去人间玩儿好不好?” …… “阿烛,阿爹让我去人间走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烛,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到时候我从人间给你带回来。” “阿烛阿烛,黛蕊说让我去九重天找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你说,他会长得很吓人吗?如果我见到他,我要跟他怎么打招呼?” “阿烛,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下雨的时候,就不要掌灯了,跟孟婆回家,要是灯熄灭了,你又要睡上好一阵子了。孟婆生气的时候,你就朝她笑,你笑,孟婆就不会骂你了。还有还有……” …… 南瑾瑥头有些疼,还有些混乱,遥远的声音由远及近,陌生而熟悉。 朦胧中,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灿烂的笑脸,那双清澈的眼睛与现在这双满眼泪花,盛着浓浓担忧的眼睛重合,他将眉头皱成“川”字,哑着嗓音呢喃了一声:“阿黎……阿黎……” 听着南瑾瑥的叫唤,许清欢一怔:“南瑾瑥,你说什么?” 南瑾瑥眼底缓缓清明,看着许清欢怔愣的神情,一瞬间神情就柔和了,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柔情宠溺:“阿黎,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 她的话才刚出口,还未说完,便见太后扑上前来,一把将她推到在地,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晦气的女人,别碰他!” 许清欢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太后搂着南瑾瑥,看着他满身的鲜血,哭着喊着叫太医,但除了寂静,没有人回应。 “我的皇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大事还未竟成,你如何能倒下。”太后搂着他,脸色苍白,明明担心得不行,但仍旧嘴硬倔强:“你不准有事!哀家绝不允许!在未坐上那个位子前,哀家不许你受伤分豪!” “母后,您还没认清现实吗?”南瑾瑥苦笑,“自小,你就跟儿臣说,儿臣将来是要做储君的,让我诗书礼乐一样不落,一定要文武双全。所以,儿臣没日没夜地念书,习武。不能有任何玩耍偷懒的想法,必须成为最优秀的皇子。” “后来,父皇传位给南瑾瑜,你跟儿臣说,那个位子是儿臣的,是那南瑾瑜夺去的。事实上,你我都知道,父皇一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不管做得再好,变得再优秀,父皇也不可能将那个位子传于我。这么多年了,您何苦还要自欺欺人?” “母后,儿臣累了,不想争了,不想斗了。对于那个位子,儿臣一点也不想要,若不是你一次次苦苦相逼,儿臣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放下吧,那个位子真的没有什么好的……” “不!不!不是的!谁许你放下的!哀家不许!”太后脸色沉得厉害,情绪有些激动:“那花家的女人在世,哀家斗不过她,被她夺了皇后之位!你怎可自甘堕落,屈居于她儿子之下!哀家不甘心!” “是你!就是你!”太后一双眼死死地瞪着许清欢,满脸的狰狞:“要不是你这个下贱的狐媚胚子,哀家的皇儿怎会这般堕落!一定是你,把你的晦气都带给了我的皇儿,他才会落败,才会受伤!哀家早就说过你是个祸害人的妖女!” “我儿那般对你,捧着心到你跟前,你怎还忍心伤害他!”说着,太后一脸悲戚,有些落寞地瘫坐在地,不知道她说的是南瑾瑥,还是说她曾经的自己。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是好狠的心呐!” “恶毒?狠心?”许清欢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讥诮地看着太后:“说到恶毒和狠心,谁能比得过你呀!就连孕者和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许清欢敛起嘴角的笑意,神情冰冷,“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清楚!” “我承认,我这一生害人无数。但从不对孩子下手!” “哈……哈哈哈……”许清欢大笑之后,上前俯身扼住太后的下巴,嘴角挂起冰冷的笑意:“既然太后年老易忘事,那我就提醒你。当年沧雪山祭天,你可记得给我母亲的汤药里下了什么东西?” 看着太后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嗤笑一声,眼里闪过一抹杀意:“火髓毒,太后娘娘应该不会陌生吧?” “不知道你当年往我母亲汤药里放火髓毒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内心哪怕一丝丝的愧疚。这些年,你有没有做过一次噩梦?梦见火髓毒发之时,那蚀骨的痛苦,在梦里,你有没有害怕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做!我做的事,我敢认!” “敢认!敢认你怎么不承认你当年在我母亲的汤药里下了火髓毒,害她难产!敢认你怎么不承认去年除夕夜,你在赐我母亲的器具上抹了火髓毒!敢认怎么不承认你和南瑾瑥派了刺客去定远侯府下杀手!” “你说什么?!”南瑾瑥闻言,一脸震惊,“我从未安排过杀手!” “不是他,那就是你咯!”许清欢贴近太后的脸,笑得有些疯狂,贝齿咬得极重:“你知道我娘怎么活过来的吗?当年,大夫皆说她怀的是双生子,难产之后却只有一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那个吸收了火髓毒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在了雪地里。你知道,正月的雪地里有多冷吗!?”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围着暖炉守夜,迎接喜庆。因为你,我娘险些丧命。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当年没死,我娘也没死。”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对付我娘!我娘从未参与过所谓的争斗,你为何就不能放过她!”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许清欢看着南瑾瑥,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因为,你们为了那个冰冷的位子,害死了我娘!现在,你知道了吗?感受到了吗?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难过,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心痛……” 最后许清欢松开了捏着太后下巴的手,蹲在雪地里,抱着自己无助地嚎啕大哭。 从得知慕晓芹去世开始,她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有难过,有哭过,但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崩溃地大哭的。 那可怜的样子,看的太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瞬间,都想伸出手去安抚她。“我从来没有过要伤害你娘的想法,也没有做过伤害你娘的事。” “你不是敢认吗,为什么还不承认!”由于太过激动,说话的音调很高,都有些破音,“那是火髓毒!只有澜沧国皇室太后才有!除了你,你告诉我,谁手里还有!” 太后张了张嘴,沉默许久后,问她:“你说定远侯府的刺客是我派的,有何证据?” “证据?我奶奶都亲口告诉我,是你梁王府派去刺杀她的。那人是梁王府上为南瑾瑥驾车的人!难道这个还不够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太后就仰天大笑,笑声讥讽而悲凉:“我与人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竟是被她玩弄鼓掌之间!罢了罢了,这场争夺,是我输了……” “你笑什么!” “我告诉你,我做过的恶事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你说,我不认!我才不替那个老妖婆背锅!”太后一脸坚决,看着即将爆发的许清欢,提醒道:“定远侯府太君南崔月,你可知,她是谁?” “她当年可是皇室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哪怕她爱慕定远侯北君莫,北君莫为已去的发妻不愿再娶,北君莫,何等有能耐之人,当年也是能让太皇使北君莫心甘情愿娶了她!她不是太后,可却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 “北如歌呀,我笑你悲哀,笑你可怜!到头来,被自己亲近的人利用,她把你们的命当做蝼蚁,说到底,她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哦,不对,她不过是北君莫的续弦,并无子嗣,你与她并丝毫血缘。” “什么意思。”许清欢等着太后,示意她说下去。“你休要为自己开脱狡辩。” “你说是我做的,可是,你当真觉得我是愚笨吗?假若想要了你母亲的命,会留下这么致命的尾巴给你?一旦出事,首当其冲!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失手?我若是要人命,除了你,还从没有一次失手过!” 纵然许清欢不愿意相信,但是她分析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南崔月是皇家的人,自小就见惯皇家的肮脏事,就像她当初都决定要舍掉她,若论心狠,南崔月绝对做得到! 太后说的有一点,是被所有人所忽略的,南崔月不是太后,但她是嫡公主,她想要,她母后会给。所以…… “是你娘亲口告诉你,那刺客是我派的吗?” “是……”是南崔月。 “当年负责你娘生活起居的是谁?” 是南崔月。 “那日你娘中毒,用了我赐的器具,可为何所有人都用了,唯独你娘出事?你难道未曾想过其中缘由?” 许清欢无言,那日……没有任何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平日里用膳都是下人布置,那日……是吴嬷嬷! 思及此,许清欢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后。 想到是南崔月,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她铁石心肠,但许清欢的泪还是止不住地落。 “阿黎别哭。”不知何时,南瑾瑥爬到她跟前,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你知道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她看着南瑾瑥吃力地撑着身子,血淌在雪地上,不知道鲜艳了谁的眼:“你母后没有毒害我娘?” 南瑾瑥轻轻摇头。 “你也没有派刺客去定远侯府?” 他依旧摇头。 许清欢看着他脸色很苍白,额上密密的汗。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自己,眼里盛满了宠溺,她想到他与她的第一次相遇,他们视线第一次交汇,他们第一次独处,他为她遣散府中美姬,哪怕她说她已无贞洁仍旧愿意娶她,见她落崖毫不犹豫跳崖护住她…… 而她……“可是我却害你成了世人眼中的乱臣贼子,将被记载史册,为后人所诟骂。我还害你……害你……”她看着南瑾瑥的腹部,温热的血液融化这积雪,“南瑾瑥,对不起,你会没事的对不对?” “阿黎,每个人都会死的。”南瑾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呵着雾气,说着短短的一句话,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每个人人都会死的。 这句话曾经她说过,当时她很淡然,哪怕下一刻死亡,她也能坦然接受。 可是为什么同一句话,从别人口里听到,却是这般难过?心好像很痛,胸口被压了什么东西。。 她感觉,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像是被撕裂般拉扯:“南瑾瑥,我不想你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只要你别死,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要死好不好?你们不要再离开我了……” “阿黎,我不是离开你。而是回家去等你。”南瑾瑥用额头抵着许清欢的额头,温柔地说:“别自责,我不怪你。对不起,阿烛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你……” 处于悲痛与内疚之中的许清欢,完全忽略了南瑾瑥的称呼,只是不住地流泪,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阿黎,如果,我比皇叔先遇见你,你会不会选我?”南瑾瑥呼吸越来越浅,最后靠在了许清欢的肩头,仰头望着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温柔地望着她,像是个期待糖果的孩子。 她蠕动了一下嘴唇,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可能会吧……” “呵……只要会,有一分可能,也好……阿黎,好像有点冷,你再抱抱我吧。应该抱抱就暖和了。”南瑾瑥满足地笑了,他想要抬手再摸一摸许清欢的脸,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间,就重重落下。 许清欢抱着南瑾瑥,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好像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有人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抬头张望,院子里除了他们三个,别无他人。 她不知道,她抬头寻找的那一瞬间,视线刚好碰上她跟前灵魂体的南峣暄。他看着她的模样,那双含泪的眼,一如当初般干净澄澈,他吃吃地笑了。 “我的皇儿……”一旁的太后,抓起雪地上的软剑,发疯似的爬到许清欢跟前:“你还我皇儿!” 许清欢抱着南瑾瑥,望着朝她攻来的太后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却不料,太后只是死死地瞪了她许久,转脸看向南瑾瑥,这个用权利武装自己的倔强女人终是落下了眼泪,颤抖着双唇:“我的儿……你怎舍得为娘的先去呢?” 言罢,手一扬,剑抵在自己的脖子,望着南瑾瑥的视线是许清欢从未在她眼里看见过的慈祥和和蔼,满是情深。 她用力一拉,自刎当场,缓缓倒地,听见她喃喃道:“别害怕,娘来保护你。” 许清欢望着已无生气的两人,一人为她而死,她的身上,脸上,眼角,全是他的血;一人因她而死,她的软剑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 她守着两具尸体,在雪地里坐了很久,很久…… 后来又下雪了,雪不大,但是下了很久,可她还是觉得空气中全都是血腥味儿。 107 假如你要杀一人 “竹默大人!”当许清欢重新戴好面具,一身血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守卫在梁王府门口的士兵惊得跪了一地。 “为何会有刺客进府!”她哑着声音问到。 照理说,这梁王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是不可能有人能进府行刺的…… “竹默大人明察,众位兄弟一直站守岗位,不曾离开半步,并未发现异常!”领兵之人抱拳禀告,解释完之后再三保证:“以后此类行为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再有以后了。”许清欢回头望了一眼梁王府,淡淡地说。 那人不知何意,正迷茫之际,只见她淡淡吩咐了一声,一跃上了马车:“明日你如实上书禀告便可。” 虽然太后是有谋反之意,可南瑾瑥……最后她还是没办法说出罪孽深重,自尽府中的话。 回宫前,许清欢先回了趟定远侯府,未从大门进,也没有走后门,而是翻院墙。 推开北如深的卧房,北如深惊坐而起,见许清欢满身血迹,立马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剑吻上北如深的咽喉,冷冷地看着他。 “清欢,你这是为何?” 舞清影刚关好房门,见状,不由得惊呼,望着那剑锋,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小姐!” “当日来定远侯府行刺的人是谁?”许清欢一脸阴沉,冷冷地看着北如深的眼睛。 “是梁王府上的人,曾为梁王驾过车。” “说实话。”说话间,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剑锋在北如深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小姐!他没有骗你!你……” 舞清影的出声,才让许清欢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舞清影苍白而担忧的神情,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清欢,假若你怀疑我。纵然我解释再多也是无用的。你只问你自己,只要你想知道的,我有骗过你,或者瞒过你什么事吗?”哪怕剑架在脖子上,北如深依旧气定神闲。 许清欢垂眸思考片刻,问:“如果,在我和……奶奶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北如深一愣,不明皱眉。 “我刚从梁王府过来,南瑾瑥和太后都没有派刺客到定远侯府来。”她抿了抿唇,说出她也不愿意相信的话,“你知道的,娘亲向来极少走动。只有在晚膳的时候才会到膳厅去,假如你要杀一个人,你会选在她落单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在场的时候?” 许清欢的问题,让北如深恍然,但虽然明白过来,但是这个真相却…… “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你敢不敢跟我一试?” 北如深敛起神色,极其严肃,许久颔首。 从定远侯府离开,披着夜色回了皇宫。 大家都是在舞清影是许清欢的侍女,如果跟着她不免遭人怀疑。之前是她不放心,一再要求,才让她扮作公公一起的。 但眼下,还是留她在定远侯府的好。何况……她与北如深似乎…… 到椒房殿,子时已过。 她到竹默的房间换了一身行头之后才出门我那个寝殿走去。 见屋内的烛光挺亮,她便没有莽撞进去,而是一跃而上,在房顶揭开了一块瓦。 屋内南瑾瑜坐在床榻前,抬手替北如歌将秀发压到耳后,然后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头:“不烫,还好。” 北如歌显然此时内心是万千思绪,无限感慨,最终只能含着泪花,扬起幸福的笑容。 “傻丫头。”南瑾瑜大掌覆在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眼角,北如歌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润湿他指腹的纹理脉络。“让你受苦了。” 不能说话的她,只能哭着笑着摇着头。 梨花带雨却明媚动人,看得南瑾瑜腹部一热,伸手揽住北如歌的软腰,俯身贴上她的粉唇,辗转品尝。大手抚上她的蝴蝶骨,却在滑入里衣之前及时止住动作。 南瑾瑜吻着她的唇,舌尖轻轻描绘着她的唇线,缓缓压下腹中的火,轻吻北如歌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有伤。” 言罢,他轻轻地环出北如歌,再也没有动作。 房顶上的许清欢,看着两人,这么久以来,终于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温暖。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温馨。 “何事?”南瑾瑜沉着声音问。 “皇上,公主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散心,没瞧见石头,摔着了。奴婢请了女医,可皇上知道,公主向来不喜汤药,说什么也不让女医看伤。” 许清欢从房檐上探出头,她认得出,这个宫女是南瑾瑷身边的薰儿。 只见南瑾瑜沉默片刻,便言:“知道了,下去吧。” 闻言,许清欢还有些微微讶异,同时也为北如歌感到几分值得,毕竟以南瑾瑜这种凡事都以南瑾瑷为中心的人,放下南瑾瑷陪北如歌,可见北如歌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容动摇的。 “可是皇上……” “你先回去,朕随后便过去。” “是!”薰儿得到想要的答案,立马爽快地点头,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欣喜。 而许清欢则是沉下了脸,看着南瑾瑜扶着北如歌躺下,替她掖好被脚,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语气中是好不掩藏地宠溺:“我去看看,你且好生歇息。切勿再乱动作,听话!” 趁着南瑾瑜出门之前,许清欢跃下房檐,状似一直等在门外。 “竹默?”对于消失大半个晚上的她,南瑾瑜没有丝毫的怀疑,见她要跟着自己,回头看了看椒房殿,吩咐:“不用跟着了,你在此候着,皇后若有什么需要,你且即刻去办。” “是。”许清欢哑着嗓子回答。 确定他完全离开之后,许清欢才推门而入。 “姐姐。”虽然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沙哑,但这小脸,幸福而又委屈。 “我都听到了,他去看南瑾瑷了。”想了想,这样说,她会不会太伤心,又添加到:“他方才不让我跟,叫我在此候着,娘娘您有何需要,让我即刻去办。” “姐姐你打趣我!”听了许清欢的话,北如歌面容是难掩的娇羞。 看着她这般模样,许清欢有些欣慰,想着如果娘亲在世,看到如歌这般幸福,应该也是会很高兴的吧?想着想着,竟失了神。 北如歌叫了好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跟她讲了说今日去梁王府,有刺客,南瑾瑥替她挡剑而死,太后因南瑾瑥的死,自刎当场。但,由于没有任何证人,而且守卫的人也没有看见刺客进府,所以这个事情可能会落在“竹默”这个人身上。 北如歌听后,方才女儿般的娇羞顿时消散,脸色一片凝重。 “不过别担心,我有对策。与你讲,只是让你先心里有数。”对上北如歌疑惑的眼睛,她拉过北如歌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似乎希望这样能让北如歌的心安定些:“明日你且听我的。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澜沧国的皇后,从此只有皇后北氏。” “可是我的……”北如歌担心地看向许清欢,然后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许清欢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两个人看着彼此,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108 独守空房心悲凉 翌日。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早早的许清欢与北如歌身份便换了回来,北如歌继续做她的竹默,许清欢最后一次做这个皇后。 梳妆完毕,椒房殿才迎来南瑾瑜。 他跨入殿内,直接走向许清欢,搂住她的腰,俯下身。 眼见吻就要落下,许清欢只得以手抵在南瑾瑜的胸膛,微微侧过脸:“皇上,不合礼数。” 南瑾瑜一愣,随后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竟然还有在乎礼数的时候?!” 她嘴角扯开一个弧度:“皇上,可有用早膳?” “还没呢,想着回来陪你一起用。”说着南瑾瑜便拉着许清欢坐到桌前,还不待宫女上前伺候,就很自然地替她盛了一碗粥,放到她跟前:“我们上一次一起用早膳,还是在南巡的时候吧?” 许清欢端起粥,往嘴里喂了一口,轻声地“嗯”了一声。 “你怎只喝粥?我记得你可是小馋猫的,要是只有粥,早就叫着不吃了!”南瑾瑜一边说笑着她,一边替她夹了一块白玉豆腐,放进旁边的小碗里。同时挥手让宫人都退下了,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地吃了吧?” 许清欢抬眼看了南瑾瑜一眼,只见他满脸笑意,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看得出,南瑾瑜没有把她当皇后,也没把自己当皇帝,只是寻常一般相处。 她想,这样,等她走后,也不用挂心北如歌在宫里的生活了吧。 用完早膳,竹默进来禀告,说一切都准备妥善。 许清欢起身,“走吧。” “如歌。”南瑾瑜叫住她,脸色有些为难。 “怎么了?”已经走到门槛的许清欢回头,望着他,轻蹙着眉。 “小瑷昨日受了伤,这些日子我也把她关了许久。早上我走的时候,她哭得……” “我知道了。”许清欢淡淡回答。 “对不起,我……” “无事,本就无皇上陪着后宫一同回门的礼制。”她转过身,抬脚跨出门槛,走了两步又回头:“竹默可以借用吗?” 面对突然疏离的许清欢,南瑾瑜有些无所适从,心中内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她说什么,他都点头:“可以。” “嗯。”其实,南瑾瑜不去,正好如了她的意,不用她再找借口让南瑾瑜留在宫里。只是,她想到,南瑾瑜再一次为了南瑾瑷抛开北如歌,不由得有些心疼。 出发前,竹默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清单,跟南瑾瑜汇报了一遍。 可人还未走出椒房殿,就见云战上前附耳在南瑾瑜说了什么。南瑾瑜立刻叫住竹默:“竹默。” “皇上。”竹默转身,静候吩咐。 “你昨晚可有出宫?” “有,奴婢去了梁王府。” “你且留下。” “为什么?”许清欢出声询问,反驳道:“有什么事不能回来之后再说?” 此时,许清欢在殿外,南瑾瑜在殿内,光打在许清欢的脸颊,有些看不清神色。虽然这是严重,但南瑾瑜想到新婚之夜,他为处理政事,留她一人独守空房;昨日又因为南瑾瑷,丢下她一人;今日爽了允她一同回定远侯府的约…… “好,她先陪你回府。”南瑾瑜颔首。 看得宫人无不惊羡,心中直叹:皇上对这位皇后当真是盛宠! 回府归宁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宫到定远侯府。 南崔月亲自出来迎接,她想假装,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只好既不亲近,又不疏离地叫了声:“奶奶。” 纵然南崔月血统高贵,但她现在贵为一国之母,哪怕南崔月脸色有微微的难看,还是执意让她坐上了主位。 当着宫里人寒暄了一阵,然后屏退了宫里来的人,就剩下了四人,明明是一家人,却是相对无言。 申时。 南崔月、北如歌、北如深和许清欢四人围坐在饭桌上,都默默吃着眼前的菜,四下无言。 晚膳之后,北如歌回了房间。 许清欢便把自己关在了慕晓芹的房间里。 许清欢坐在床榻上,手轻轻抚在被衾上,仿佛上面还残存着慕晓芹的味道,还能感受到她的温柔。 环视房间,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平常的样子。慕晓芹喜欢的针线活还是放在柜子旁的位置。 铜镜摆放的角度,还是慕晓芹所要求那样。 所有的一切都与原来一样,只是,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你找我何事?”南崔月拄着拐杖进屋,坐到桌旁,将拐杖靠在桌边,神情有些不悦,冷着脸问。 她当然会不悦,平日里都是别人去见她,哪有让她移动尊驾的!何况,吴嬷嬷被北如深特别堵在了门外,只留她一人自己进来。她何曾这般憋屈过。 “奶奶。”她收回放在被衾上的手,从床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上的褶皱,踱步上前:“您现在难道不应该叫我一声:娘娘吗?” 闻言,南崔月面色一惊,瞪了她许久,蠕动着唇角:“你身份再如何,那也是我北家的儿女!” 看着南崔月一本正经的生气,许清欢轻笑一声:“我自然是北家的儿女,可是不是你北家的就不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显然许清欢的话激怒了南崔月,她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奶奶,你说,以前我娘平时坐在这里会做什么呀?”她不接话,反而笑容恬恬地问南崔月:“你坐在这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愧疚与不安?” 许清欢的话,明显让南崔月脸色一白,故作镇定地板着脸呵斥道:“说什么胡话!” “胡话?”许清欢唇角勾起讥诮,“若要论说胡话的本事,怕是还没有人能比过奶奶您吧!”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是怎么死的!”她眼神一凛,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凝固。 “不是跟你说过是南瑾瑥那小儿狗急跳墙派刺客前来,你娘为了保护我而丧命吗?”南崔月咬死当时的话,绝不改口。随即感叹:“所幸,苍天有眼,如今那歹人已经伏法!总算对你娘也有了交代……” “哼!”她冷哼一声,“怕是只有我娘替你挡剑而丧命为真吧!”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那便由不得我!”许清欢一把揪过南崔月胸前的衣襟,将她拉扯到慕晓芹的榻前,狠狠一摔,厉声质问:“我只问你,从我娘嫁进北家以来,可有不守规矩?可有半分怠慢于你?”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我娘从未忤逆过你!凡事以你为先,为重,用心侍奉。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取她性命!你良心何安?!” “从你回府,我对你如何,对你娘如何,难道你分辨不清?我不知道你听信了谁的谗言。但,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哪怕你现在贵为国母,也别怪奶奶请家法!” “哈……哈哈哈……南崔月!到这般田地,你还想糊弄吗?是啊,当初我眼瞎,好坏不分,以为亲人之间就算不能相依相偎,可总归不会害自己。” “可是呀,生在外面的总归不如养在身边的亲近!哪怕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也不过是不相关的人罢了!”她凑近南崔月的脸,轻声地问她:“我的奶奶,您说过的话,可还记得?”说着,她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南崔月一脸震惊,浑浊凹陷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眼珠子要跳出来:“那日你听到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你还……” “如你所说,如果我不去,就是如歌和我娘受苦。所幸我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呢?”许清欢冷冷地睥着南崔月,“知道吗,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人,是无所畏惧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大概我自己都不知道吧!” 说话间,许清欢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锃亮而锋利。 “你要做什么?”南崔月看着她轻笑的眼睛,有些害怕地往后挪动着身体。 “奶奶呀,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娘是为何中毒?那些刺客又是怎么回事?”她把玩着匕首,冰冷的匕首贴着南崔月的老脸,让她脸上的褶皱又堆起。 “你知道的,那毒是火髓毒,澜沧国历代太后才有的。那刺客就是南瑾瑥府上的,就算你不信我,如深当日也看见了,还有你那婢女……啊!” 南崔月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脚腕传来撕裂的疼痛,想要爬起来跑出去,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趔趄地重新摔倒在地。 她低头看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脚踝,疼的满脸的皱纹都变得狰狞:“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下一句是不是说,如果我还是不信,现在南瑾瑥和太后都已经被囚禁,我可以直接去问?”许清欢蹲在南崔月跟前,视线看着刀锋上的血,眸色半掩。“看来奶奶的消息也很灵通嘛,知道他俩已经死了,你是让我去跟死人问话?” “清欢,你娘的死,奶奶也很心痛。但你冷静一下,如今他俩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为你娘报仇了。你……啊!” 另一只脚上传来的痛让南崔月整张脸煞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是奶奶你知道吗?他们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南崔月痛得满头的大汗,仰起头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许清欢,仿若地狱修罗,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想知道南瑾瑥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吧,他是替我死的。他死之前告诉我,他从未做过这些安排……” “清欢,你别被他骗了,他这是让我们自己斗起来,不得安宁。你好好想想,想想整个事情的经过,你就会知道奶奶是不会骗你的。”她方才那般凄惨的叫声也不见有人进来,说明这丫头叫人控制了这里,她千万不能松口,不然以这丫头现在的状况,杀她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我想过啦!”许清欢语调上扬,却感觉她整个人愈加的阴冷:“为何我刚回璇城,我娘就遇刺?按照常理,我娘遇刺这等大事,大概我还没回府,那些盯着定远侯府的人怕是早就知晓。可是为何,我回府,还去了一趟梁王府再回来,直到我作出决定,不说其他,就连南瑾瑜、南峣暄合南瑾瑥都不知道一点消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不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哪会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火髓毒,只有澜沧国皇室太后才有,所以,我一再走错了方向。我们都忘了,你才是皇家的人,你可是当年太后娘娘最宠爱的女儿!区区火髓毒,你要,自然有!” “除夕夜那天,太后赐的器具没有丝毫问题。有问题的是吴嬷嬷!从我进定远侯府那天起,吴嬷嬷何时做过布菜这类琐事?为何偏偏,她忙碌一回,我娘就中了毒?” “当年沧雪山之行,太后和皇姑奶都有送汤药,皇姑奶自然不会害我娘,那怀疑的对象就只有太后,可是,谁会那么傻顶风作案?!所有人都忽视了,所有的汤药都会经过你的手。但是若查起来,想必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以担心皇恩怪罪的名义将身中剧毒的我扔在雪地,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 “怎么样,奶奶,你觉得我想得对吗?”许清欢冷笑着,屋内红烛跳动,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锋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度。“我一直在想,我娘是你的儿媳妇,我和如歌是你的亲孙女,身上流着你的血,究竟是得多狠的心,才能让你下如此的狠手!” “还是在昨晚,太后解答了我的疑惑。你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许清欢俯身在南崔月耳边低语:“她说,你呀,是爷爷的续弦,并无子嗣,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闻言,南崔月双目瞪圆,仿佛要吃了她一般,低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大概这句话戳到了南崔月最脆弱的地方,所以她反应才这般大。“所以,我们跟你毫无干系,生死也随意是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爷爷吗?!” “我叫你闭嘴!”南崔月瘫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许清欢,“你别跟我提他!” “我堂堂澜沧国最高贵的公主,下嫁给他北君莫做续弦,他竟然还拒绝!他心里就只有柳含烟那个死去的贱人!论身份,论容貌,论才干,我哪里不如她,哪怕她死了,北君莫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世人眼里,我南崔月的一生多让人艳羡,出生皇家,被捧在手心长大,所嫁之人乃举世无双!可是谁知道,我嫁入北家,夜夜独守空房,哪个女人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可是北君莫,却说此生只要柳含烟为他生的孩子!” “我斗不过死去的柳含烟,还斗不过宫里的北君语。他爱柳含烟,把所有的爱都弥补到北寒身上;他在乎北君语,担心北君语在宫中受欺乏味,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往宫里送,就连本不想做太傅的他,为了能多照料北君语也应下了!” “他考虑过所有人,却独独不曾为我想过一下……”说话间,南崔月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她所有高贵的形象全都崩塌,哆嗦抬手用衣袖擦拭鼻涕。 “我为了他,委身下嫁,做他的续弦!他却不曾正眼瞧我一下……是!我所有的吃穿用度和掌势他从未限制过,可是我只想他来陪我吃顿饭,哪怕看我一眼也好……我是个女人,我只想跟我的丈夫在一起,然后有一个孩子,相夫教子。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我这么小的心愿,他都不能满足我?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够做到这般无情!” “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我们谁也别想好过!”此时的南崔月情绪已经有些崩溃,突然大笑:“是!火髓毒是我下的!那刺客也是我安排的!是我害死的你娘!包括你爹,都是我害死的!谁也不知道,当年你爹战死,是我将他的作战部署给了敌方,所以你爹才没能回得来!要不是北君莫和南峣暄把北君语保护得太好,你以为她还能活到大寿之日与你相见!怎么样,你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吗?” 闻言,许清欢一脸震惊,看着近乎疯狂的南崔月,忍不住后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只要杀掉北君莫所有在乎的人,他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许清欢看着南崔月又哭又笑,又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明明北寒都死了!本来以为除掉你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北君莫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却逃过一劫!后来,我对如歌疼爱,像是亲奶奶一般,北君莫偶尔会跟我一起吃饭,我想,多好,他终于能陪我好好地吃顿饭了……” “偏生太后那个老婆子竟然派人刺杀北君莫,他死了!他死了!北君莫死了!我发誓,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老婆子!我要让她所有的心血白费!”说完,南崔月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地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北君语让北君莫去帮她接南峣暄回京,他根本不会死!所以他们都有罪,他们都该死!” “出发前,他明明说过回来后陪我和如歌一起去听戏的……”泪眼朦胧间,南崔月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一种甜蜜的期盼。 看着南崔月这般,许清欢的内心也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在此刻全都化为了怜悯。 她怜悯眼前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你知道吗?你像极了当年的我,骨子里带着倔强。有很多次都在想,要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该多好……”许久之后,平静下来的南崔月抬头看着许清欢,浑浊的眸子死一般的寂静:“我做的恶事那么多,我早知道死后会下地狱的。索性,我还是替他报了仇……你动手吧!” 109 大喜过后即大丧 烛台落,烛火顺着轻纱幔帐迅速地往上窜,许清欢看着毫不挣扎的南崔月淡淡退出房间。 滚滚浓烟往外涌。 她出门的那一刻,正巧对上正要冲进屋的北如深,勉强一笑。 屋外的风很大,带着飞雪。北如深立马脱下外套罩在许清欢身上,“还好吗?” 她与南崔月的谈话,他在门口全都听了进去,谁也没想到真相比想象中更伤人。 “嗯。”她轻轻的回应声,被淹没在了屋内凄厉的叫声里。 “都安排好了吗?”许清欢白着一张脸问北如深。 “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哦,好。”许清欢讷讷点头,“那我走了。” 而此时发现发现不对的北如歌跑来,听见屋内南崔月的惨叫,抬脚就往里冲,却被许清欢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奶奶还在里面?为什么不救她?” “是我放的火,是我把她关在屋里的。”许清欢淡淡地说。 显然,北如歌对于许清欢的话不能接受:“为什么?她是你奶奶,你怎么能烧死她!” “她不是我奶奶,我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什么奶奶。我只知道,她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以命偿命,是她该有结局!” 显然,许清欢不想告诉北如歌方才在屋内的谈话。是的,她没有奶奶,可是北如歌有。不管南崔月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北如歌感受到来自南崔月的疼爱却是真的。假如她知道南崔月害死了娘亲,甚至害死了爹,她受到的冲击会更大…… “啪”北如歌气急直接甩了许清欢一巴掌,很用力,让许清欢都踉跄跌倒,只觉头脑有些发懵,脸上火辣辣地疼。 “白眼狼!”北如歌骂了她一句后,便朝屋内冲去。 她愣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许久她用舌头顶了顶脸颊被打的地方,微微倒吸一口气。 许清欢没有回头,按照原计划,她不能多做停留。 隐隐的,她听见了北如歌的哭喊声,还有北如深的指责声,最后不知道是谁给了谁一巴掌,“啪”的一声,很响亮,最终都淹没在了火烧房梁噼里啪啦声中。 她拉拢着北如深的外套,在定远侯府最混乱的时候,从偏门悄然离去。 戌时刚过,街道上还很热闹,小贩的叫卖声一如往常。 许清欢走在偏僻的小巷,透过巷子口看着忙碌的行人因为定远侯府冲天的大火纷纷往一个方向聚集,不由的勾起了嘴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很小,很碎,落在脸颊,就像是一个吻,轻轻的,湿湿润润的。 她冒着雪,离开了璇城,一如当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来。 仿佛所有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落幕,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快乐,反而觉得心里又疼又难过,还泛着苦涩。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作为一枚棋子踏进定远侯府。却从未想到,如此微不足道的她,会成为那么多人的棋子。她好像什么也没做,这个璇城就乱了,可即便她想做什么,也无力回天。这搅乱的浑水,似乎就该这样浑浊下去。 也许是要报仇的而运筹帷幄,游走于各方势力的方青霖; 无心皇位,却从一出生便注定要围绕皇位争夺的南瑾瑥; 费尽心机,无限讨好也得不到先皇感情,最终沦为权利傀儡的太后; 一心朝局天下平稳,殚精竭虑的南瑾瑜; 眼里心里只有南瑾瑜,只要为南瑾瑜好,任何都可以舍弃的北如歌; 渴望丈夫一丝毫温情,却希望落空,疯狂报复的南崔月…… 她不知道除了他们,她的身后究竟还有谁。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偶,身上都很多线,分别握在不同的人手里,有时候她在想,谁才是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主宰者,可是现在,她不想知道了…… 寒冷的夜里,大雪簌簌地落,冷风一阵一阵刮过,她却不觉得冷,倒是有些热,还有些疼,疼得她挪不动脚步,只能躺在雪地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身上的疼痛。 这一夜,雪下得很大,定远侯府的火势也很大,惊动了整个璇城。 南瑾瑜从闻讯从宫内匆匆赶到定远侯府的时候,定远侯府已经烧了一大半,火势红透了半边天。 南瑾瑜从北如深接过满身狼狈的北如歌,颤抖地抚上她的小脸,随即狠狠地将她揉进怀里。 迷蒙中醒来的北如歌,感受着怀中的温度,想着只一门之隔,却无法救出的南崔月,悲从中来…… “皇上……” 沙哑的声音响起,北如歌一愣,抬手覆上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面具,瞳孔紧缩,脸色一白。 南瑾瑜只以为是她听见自己的嗓子变成这般,所以震惊,一时接受不能。他抱着北如歌,轻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闻言,北如歌顿时眼泪涌出。这句话,她等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在这种情况听到! “伤亡如何?太君和夫人可还好?”南瑾瑜将身上的狐裘披在北如歌身上,替她紧了又紧,还是担心她受冻,也知道她不放心就此回宫,只好紧紧地搂着她,想给她一丝安稳。 “母亲让微臣先带皇后出来,所以……”北如深满脸悲痛,声音沉重:“竹默前去救太君,也没能……” 知道所有实情的北如歌,此时却不能说半句话,因为不管她说出哪一条都可以定北家一个灭门之罪,只能咬着下唇靠在南瑾瑜胸膛无声地流泪。 南瑾瑜低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疼无比。后悔今日未曾陪她归宁,假若他如约陪她回府,也许就不会是这般境况。 他看着怀里的人,和眼前的北如深,再望望大门上的匾额,那苍穹有力的题字,当年的定远侯府盛极一时,如今却只剩下一儿一女…… “厚葬太君和夫人。请入皇陵。” “皇上。”北如深当即跪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我母亲一直以来的夙愿是希望与父亲生能同寝,死能同穴,还望皇上成全!” 南瑾瑜颔首。 短短三日,定远侯府从辉煌喜庆变为破败白幔。 大喜之后大丧。 哪怕破落的定远侯府,在此时也是门庭若市。 不管是真心还是故意,南崔月和慕晓芹的葬礼办得尤其的隆重,北如歌亲自回定远侯府守灵,其中有一夜南瑾瑜亲自到定远侯府陪北如歌守灵,更是平添了不少佳话。 皇宫,青园。 “你之前让清欢去罗雪国,就是算准了会有这场叛乱是不是?”雪霁有些生气地鼓着腮帮子问青冥。 “不是算准,而是早有算计。”青冥提着毛笔,望着几案上的字,竟难得出现了难色。 “你不是说不需要清欢了吗?为何还要……” “我何时说过?”青冥抬起头看着雪霁,见她一愣,眼中尽是迷茫,不由得摇头叹息。 雪霁回想,似乎当时青冥确实没有说不需要,只是她单方面以为罢了。 见雪霁似乎反应过来,青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宣纸上的内容—— 一元一将守门人,镜花水月铃引魂。 一花一叶一世界,诸方归位染墨云。 一仙一灵双生情,雪茶菡萏满乾坤。 在最后一句“一仙一灵双生情,雪茶菡萏满乾坤”中的“灵”和“雪”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一元一将守门人”指的应该是有元老与将领之户中,同时是守门人的。定远侯府北君莫三朝元老,北寒乃前朝猛将,许清欢乃其后人,是为守门人没错。 “镜花水月铃引魂”应该指的是,北如歌是引出许清欢的关键。 这第一句已经破解。 “一花一叶一世界,诸方归位染墨云”应该指的是门的钥匙,曼珠沙华,可以打开地狱。 可是,“仙”指的是许清欢,“双生情”指的是北如歌与许清欢,“茶”指南峣暄,“菡萏”指他,那“灵”指谁?“雪”又指谁? 拧着浓眉沉思了许久,又抬头看了一眼雪霁,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干嘛?” “告诉你了,会有用?”青冥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雪霁闻言,深呼吸,撇着撇嘴,瞪了青冥一眼。 “她如今在何处?”在雪霁准备回答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还好吗?” “溪山寺。”她没好气地回答,想起许清欢痛苦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跟青冥说一下:“不过……她好像中毒了,现在昏迷不醒。你……” 雪霁还未说完,青冥便毫不犹豫打断,冷冷呵斥:“别多事。” 110 等她之人乃归宿 “你醒了?” 许清欢睁开眼,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场景,侧过头看着老方丈,有些自嘲一笑:“早知道当初就不走了。” 阔别一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溪山。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也许你拼尽全力,最终不过殊途同归。”方丈面色还是那么柔和,说话的声音如无风的湖面,平静。 “是吧……”许清欢呆呆地望着房梁,难得的没有反驳。 “方丈。”门口传来叩门声。 “进来吧。” 门口有谁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碗,药香顺着风扑面而来。 他走近,许清欢才发现他是当初气得自己找方丈的和尚无空。她撑着身子起来,双手接过药碗,说了声谢谢,便仰头一饮而尽。 “我睡了多久了。”搁下药碗的许清欢看向老方丈。 “今夜,除夕。” 许清欢一怔,已经除夕了……“方丈,我还有多少日子?” “静心调养,半年。” “半年?还要那么久呀!”许清欢轻轻一笑,望着窗户纸上的月光,问:“我现在可以出去走走吗?” “可以。”似乎看出许清欢的心思,方丈又加到:“今夜无云,灵崖峰上风景正好。” 说完,方丈便出了门。 待许清欢换好衣裙出门,不料他还在,她有些讶异。 方丈淡淡一笑:“若是你再晕倒,好顺手再把你捡回来。” 许清欢一愣,有些俏皮地问到:“方丈等在这里这么许久不会就是因为清欢失礼未曾道谢吧?” 方丈并未回答,只是说:“老衲已将你的牌位收起,虽是你母亲的心意,好歹如今你还在眼前。” “方丈您……”许清欢讷讷地看着他,很久之后想起什么,问:“我在此处,您不会告诉他了吧?” “倘若老衲告知,你还会在此处?放心吧,老衲非月老也,于你只是欠着茶情,无关其他。” 闻言,许清欢放心地点点头,扬起笑脸:“走吧?” 方丈点点头。许清欢知道路,方丈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灵崖峰的时候,圆月正皎洁。 许清欢走到崖边,除夕夜的风有些冷,但今夜的风似乎有些温柔,轻轻撩起她的发尾和裙摆。 她站在崖边,看着远处的皇宫的灯火通明,大概此时恰好宴会正好,皇宫上空绽开了斑斓的烟火。 “果然看烟火还是要在远远的高处才更好。”她笑着看烟花一朵又一朵,渐渐的嘴角的笑意消散,天空的烟火碎在她的眸子里,美丽而朦胧。 “今晚南王并未去参加宫宴。”身后响起方丈淡淡的声音,许清欢确实触不及防,泪落当场。 只是风吹过,很快,脸颊的泪迹干。 许清欢并未接话,沉默不语。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让风带走她的心思。 大概是前几日睡得太久,这夜,她一夜无眠,清醒到天明。 睿熙十二年。 她无处可去,方丈也未赶她走,她便死皮赖脸地住下了。 他们诵经做功课的时候,她也跟着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大概是上次大吵的效果,无空竟然对她倒和善了不少,甚至多加照顾。 他们去山上砍柴火和瀑布便挑水,都会叫上她。虽然只是让她随行,并未做太多之事,但总会一起。 闲暇无事,无空便会跟她讲佛经与佛道。大概是因为她这一路走来太过曲折,无空怕是担心她想不开吧。 她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善缘吧。 期间她毒发数次,都咬牙挺过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坚持,不是一了百了后才不会痛苦吗? 方丈和无空都说,活着和死去,都是艰难的选择。每一个即将死去,却努力活着的人,才最有勇气。 不久后,方丈说罗雪国传来喜讯,轩辕啸传位于轩辕麟做了太上皇,轩辕麟登基之日以盛世婚礼迎娶萧锦为后。 那天,许清欢在灵崖峰站了整整一日。 也许萧锦和轩辕麟送消息到了定远侯府,只是她离开以后,再也收不到而已。 如果可以,她想在现场,就像萧锦当时一样,送她出嫁。只是,她现在做不到。不过所幸,嫁给轩辕麟,她会是幸福的。 方丈说,北如歌有了身孕,南瑾瑜携北如歌祭天祈福,特赦重犯,普天同庆。 三月,璇城街巷又流传叶泽华与云容裳之事。怀孕五个月的云容裳孕吐得厉害,想吃巷子口的烤地瓜,办完公事的叶泽华,亲自去买回家。由于深夜收摊,叶泽华特别去了摊贩家请摊贩现烤了取回家的。 当初南瑾瑜迎后为众多闺中女子心动,但世人最艳羡的却是叶泽华与云容裳的感情。毕竟后者才更为现实,如今璇城嫁女的择婿无不以叶泽华为标准,不说其家产,只看其对自家女儿的尽心。 听方丈说的消息,许清欢点着茶吃吃的笑,差点乱了丹青。 “你小心些,我的茶……”看着许清欢手抖了两下,方丈紧张地提醒。 “现在云叔叔估计在家偷着乐了罢。”她含笑收手,将茶递给方丈。 方丈赶紧,一手接过,一手轻轻地扇闻着茶香,看着许清欢满脸的高兴,眼底也不由得浮上笑意。 他将一整杯茶吃下肚,全身暖洋洋的,舒畅极了。 搁下茶杯,状似无意地开口:“自定远侯府出事后,南王府门户大关,从未见过南王出现在人前,就连老衲寄去的信件也一直未曾回复。唉……不知近来可好。” 闻言,许清欢替方丈添茶的手一顿,茶水不小心溢出杯沿,垂眸不语,仿若没有听见。 方丈看了一眼低头“认真”分茶的许清欢,心下叹息,便也不再做声。 是夜。 窗外的月光皎洁,打在窗户纸上,屋内通透一片。 许清欢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方丈的话。 一连数月,她原以为不再听见,便不会想起。 其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从未忘记,自然不会想起,因为他在她的心底,从未离去。 她记得,那天回城,他们含笑吻别,说好再一段时日就好,一起回沧雪山赏梅煮酒,不再理会尘世烦扰。 她记得,那天回城,她撩起帘子回望,依旧能感受到他满含暖意的目光。 她记得,出嫁那日,她在他怀里的温度,和他每一次心跳。 她记得,出嫁那日,大雪纷飞里,从黄昏到月升,夕阳西下后的灯火通明……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出了溪山寺,朝着璇城,披星戴月。 “方丈,清欢施主的身体真的没关系吗?”无空望着已经没有许清欢身影的小路问。 方丈捋了捋下巴的胡子,语:“那里有等她的人,是她最好的归宿。” 南王府。 许清欢在房檐上略过,轻车熟路地来到南峣暄的院子。 她站在院墙上,看着一片漆黑的屋子,思索片刻,才收敛气息靠近。 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透过小洞,隐约看见床上有人歇息,那颗不安的心似乎才落下。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好似放松地转身,脚下刚动,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111 病入膏肓陷昏迷 “这次,你也打算一声不吭的走,是吗?”不知何时,南峣暄立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满脸的失望。 看得她心口一疼,却只能撑起淡淡的笑意,跟他问好:“好久不见,可好?” 南峣暄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屋子,冷冷回答:“不好。” 不好!不好!哪里都不好!没有她,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她强忍着手腕处的疼痛,笑着问到:“这么远赶来,都讨不到一口茶喝吗?”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气得南峣暄胸口起伏,却又无可奈何,“林檎。” “是。”林檎缩着脖子望了望屋内的两人,果断迅速撤离现场。 一室寂静。 “我可以坐下吗?”许清欢轻声地问,语气中是他记忆中的熟悉。 南峣暄绷着脸颔首。 “是你跟方丈商量好的吧?”她坐到梨花木独凳上,手肘撑着桌子,手心覆在脸颊上。 “如果不这般,你会回来吗?”南峣暄坐到她对面,背挺得笔直,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盛着怒气。 “我……” “为什么?”南峣暄打断她的话,冷声质问。“当日不是你说好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对方,再也不分开的吗?” “你要替北如歌嫁给南瑾瑜,我亲自迎你。担心你的计划失败,我放弃中立直接参与护驾。谁知你竟以身犯险明智那鼎中装满火药还……” “好!我们不言当日之事。为什么要在定远侯府大火之后,不辞而别?!”因为情绪,南峣暄的声调都忍不住上扬。 “从前,”相对他的激动,许清欢倒冷静许多,淡淡地说:“你说什么我都是相信的。而现在,我不信了。” 在南峣暄震惊的神情中,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以前,我一次次地相信你,而最后却发生了什么?凭什么我每一次都要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你!” “世上最容易骗人的不过语言,你觉得我受了一次失信,两次骗后还会再相信你吗?你说没有,可是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你跟阮瑶之间发生了什么,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在说而已。” “谁能保证你这次没有再骗我?谁能证明你这次说的又是真的?南峣暄,我有心,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东西,不知道你所谓的天下与大局。你凭什么能够让我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让我的心鲜血淋漓……” “笃笃笃……”在许清欢满眼泪花就要忍不住落下的时候,响起了叩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进。”南峣暄以为是沏茶的林檎,却不料推门而入的是阮瑶。 这门一推开,三人皆是脸色一闪而过的诧异。 阮瑶看了一眼许清欢,转身温柔地问南峣暄:“王爷,阮瑶有要事相报,可否借一步说话?” 似乎担心南峣暄不跟她出去,又添加了一句:“比较急。” 南峣暄看了看阮瑶,再转头看了看许清欢,面露难色。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如何抉择。只是,含泪的眉眼轻弯,唇角挂着讥笑。 沉默许久,他点点头。转身拉过许清欢的手,颤抖着有些用力:“九儿,等我回来,很快的,好不好?” “别走。”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乞求。 许清欢但笑不语,久久地听见他叹出一口气,指腹在她的手背摩挲,轻轻拍了拍,然后随阮瑶离开了房间。 她就这样看着南峣暄离开了她的视线,门外的夜色模糊了她的视线,眨眼之间,脸颊一凉。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着心情。抬手拭去脸颊的泪痕,环视了一眼屋内,跨出房门。 冬末初春,依旧带着寒气。 她一边抹着泪痕,一边流着泪。不知道为何,她明明不想哭,泪水却像是决堤的江水,根本停不住。 她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很酸,很疼,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她知道,这次她离开,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阿九了。 为什么,没来之前,她并不觉得,刚刚见过之后再分别,她却感觉好像整个人崩溃一样难受…… 右手紧紧攥着心房位置的衣襟,迈着沉重的步法,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整个世界都黑暗了下来。 一刹那,她感觉身子变轻了,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躯体。 下一刻,却又感觉脑袋如千斤般重,难以承受。 她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好像被碾碎了一样,痛,很痛。 紧接着,她便无意识地栽倒,一下子栽落到水池里,恍惚间,“噗通”一声,冰冷的水打在脸颊,浸着身体,有些冷,不过好像有谁抱住了她,有些温暖…… 这一夜,南王府乱了套。 “你说什么?!”南峣暄面色铁青,一手拎起特别轮住在南王府的太医。 “这位姑娘身上的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尽管南峣暄脸色可怕,但太医看了一眼软塌上被幔帐遮掩严实的许清欢实话禀告。“请恕微臣无能!” “怎么可能,她刚刚还好生生地站在这里跟本王说话!你若再胡言乱语,本王不介意送你一程!” “王爷,微臣不敢胡言。火髓毒乃皇室秘药,集太医院众人之力也不一定能解开。何况这位姑娘确实中毒已深,回天乏术。她能活到至今已然是奇迹了!”太医一边哆哆嗦嗦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坦白。 “皇室秘药!”南峣暄闻言手上一松,看了林檎一眼,林檎立马将太医拎出了房间,再一回身,便见南峣暄抱着裹得严实的许清欢往宫里赶去。 万寿宫。 “王爷使不得!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您切莫为难奴婢。”见南峣暄直接往北君语的寝宫冲,白芷和白芍连连阻拦。 “滚开!”南峣暄满身杀气,怒呵一声,吼得两人都愣住了。 他趁着此时,一脚踢开北君语寝宫的门,惊得北君语猛地醒来,捂着胸口大喘气,平息着气息。一边下榻,一边问到:“何事让你如此慌乱?” 南峣暄上前,将许清欢放到北君语的软塌上,立马跪到北君语跟前:“还请母后赐药!” “如歌?”北君语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先是惊呼,随即反应过来:“清欢?” 见他满脸凝重并未反驳,便了然,问:“这是怎么了?” “太医说她身中皇室秘药火髓毒,毒入五脏六腑。皇室之人都知道,火髓毒由历代太后掌管,母后,您救救她吧!” “你说什么?火髓毒!”北君语闻言,也是脸色一白,身形一晃,扶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如何会中火髓毒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不清楚。但现在她的身体很糟,母后,有何疑问,我们之后再说,先给她解药行吗?!”南峣暄着急地看着北君语。 北君语坐到床榻前,布满皱着的手轻轻地抚上许清欢的脸颊,轻轻的,颤抖着,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忍不住落泪,哽咽地叹息:“这孩子怎会如此命苦?” “阿暄啊,不是母后不救,是火髓毒,从来就没有解药。纵使母后也很想救这丫头,可是解药,母后没有呀……” 闻言,望着软塌上呼吸渐弱的许清欢,南峣暄脸色煞白。 两日后。 许清欢依旧昏迷不醒。 南峣暄看着被他叫来的方丈,面对他的低气压,面色如常:“那太医也不欺人,她这身子到现在已经是尽力了。你以为我与你计谋让她回来是为何?”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南峣暄坐在床榻前,手上拿着润湿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 “去年。你出征那日。” 去年出征那日……竟那么久远,那日他在城门久久等待,只以为她置气未来,却不料当日她却是承受着万般煎熬。“既然你那么早便知,为何今日才告知与我!” 方丈看了一眼南峣暄阴沉的神情,并未回答,只是说:“在此,已无老衲用武之地。将她交于你,便安心离去了。” 方丈走,南峣暄也没有留他,也未曾相送,只是坐在床榻前,一步不离开。只怕下一刻她醒来,他不在。 方丈走后不久,北如深和舞清影就来了南王府。 通过两人,南峣暄才知道,原来,在他不在的时候,许清欢竟受着这么多年的苦。难怪当年每到冬日,她便要去沧雪山山巅处过几日,她云淡风轻地带过,却不知道,那几日她是受着骨头被一点点碾碎的痛苦。 他以为自己已经为她考虑好,已经能够为她做完全的照顾,到头来,她身中剧毒,被人利用,失去母亲……他一样都不知道。甚至在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的时候,还要远赴边疆照顾他,救他!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许清欢毫无力气的手,放在额头,覆住了脸,看不清他的神情,像一个满怀悔意的浪子,跪在佛前默默地忏悔者。 就像每一个无助的人,在绝望的时候都会说的一样:只要你能醒过来,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可以好起来,你说什么,我都说好…… 只是,她等了这句话那么多年,等你终于有勇气说出口时,她已经听不见了。 第十日。 南王府迎来了两个特别的人——青冥和雪霁。 听青冥说有办法,一向运筹帷幄的南峣暄,也不再去想为何钦天监这位人物会帮许清欢治疗;也不再去想,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能让许清欢重新好起来,不管即将面对什么,他都可以承受。 对于他而言,此时的青冥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所有人都被青冥和雪霁赶了出去,包括南峣暄。 两人站在床榻前,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许清欢,青冥面无表情地探手把了一下她的脉搏。 站在一侧的雪霁倒是心头涌动着内疚,心底好几声叹息。 等她收回思绪,便看见青冥正专注地给许清欢输送灵力,惊得她立马上前,却又不敢打扰他。直到结束后,她才责备到:“你给清欢输送灵力,那你身体怎么办?先前强行大开鬼门,已经伤了神,你若再耗损灵力,到时候去那里都成问题!” “没有她,我们也进不去那里。”青冥稳了稳心神,拧着眉,看着许清欢渐渐气色恢复的小脸,面色有些凝重:“看来得加快计划了。” 屋外的南峣暄担忧地来回踱步,在门口停了好多次,但担心打扰到青冥治疗许清欢,他又不敢敲门,只得继续来回地走着。 林檎立在一旁,看着焦躁的南峣暄,也不由得担心,假若钦天监这位也救不了清欢小姐,怕是届时主子会随她去了吧! “嘎吱”一声,门打开,南峣暄迎上去,只见青冥面色有些疲惫地说:“此法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她的性命。之后我会开个方子,你且按照方子按时给她服用,切莫让她再用内力。” “不会的。”有他在,她不会有机会用内力的。 “恩,倘若有什么异样,差人到青园找我便可。” “好。”先前青冥也说过,来此只为许清欢,与他无关,便也不用客套。南峣暄应下后,便进了房间。 看着许清欢渐渐恢复的脸色,南峣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日落黄昏,夕阳的余晖轻轻地洒落庭院。 沉睡中的人儿,悄悄醒来。 112 一吻之后终红眼 她轻轻地蹙起眉头,抿着唇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眸子,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 “九儿……” 听到颤音的叫唤,她有些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刚从门口进来端着药的南峣暄,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这身模样,苦笑:“你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将不久于人世,不是离他而去,而是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嗯。”南峣暄轻声应到,上前将手中的药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喝了就会好了。” 药香飘在鼻翕间,唇边到舌尖泛起了苦涩。不会好了。这简单地四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默默地低头将难以入口的药吞咽入喉。 安安静静地将药喝完,就连药渣也没有剩下。然后扬起脸,看着他,故意噘着嘴不满地问到:“没有蜜饯吗?” 南峣暄接过药碗,放到一旁,将她脸上的灿烂默默地刻在心上,点头说:“有。” 然后俯身上前,轻轻吻上她的唇,勾勒着唇线的弧度,攻城略地,将她口腔中的每一分苦味全都扫过。 可是他觉得这不够,还不够,他不想她受苦,哪怕是舌尖的苦味,他都舍不得。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感受着怀里的馨香与温度,辗转着她唇瓣的温柔,直到咸咸的液体滑入舌尖,他才停住动作。 入眼,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无声地泪落。 他双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颊,一遍一遍亲吻着她的眼泪,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嗓音止不住地颤抖,哽咽了:“九儿……” 两个人额头相抵,哪怕是他,终是红了眼。 两人的眼泪,一前一后,落在被衾上,绽开了几朵水印的花,朵朵相连。 不管是骗对方还是骗自己的话,彼此都说不出口。 “阿九。” “嗯?” “我之前跟你说的气话,你可不可以忘记?” “你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还有。” “恩?”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气。”南峣暄轻轻摇着头,想了想又添加到:“没气。” “我能不能就待在你身边,直到……” “好!”南峣暄打断她的话,哪怕直到后面的内容是什么,哪怕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仍旧不希望她说出口。“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门口的林檎听着屋内的对话,也忍不住喉咙有些发干,抬头望着三月的天。 就像是彼此的默契,两人绝口不提她也许会随时死掉这件事。 南峣暄不再上朝,不再出府,每日每夜地陪着许清欢。有时的晚上,会带着她进宫去陪北君语吃吃饭,或者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夜市游玩……不管做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 五月,萧锦却身体日渐虚弱,罗雪国发放皇榜广招天下名医。 同时,许清欢虽然想远赴罗雪国看萧锦,可自身的身体却并不允许她舟车劳顿。虽然她也想挺一挺也许还可以去再见一萧锦一面。 可南峣暄却自得知她中毒以来,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最终只得作罢,让舞清影替她走一趟。 七月,罗雪国皇后卒,追封谥号孝昭静贤诚穆和安裕怀仁纯元皇后。 许清欢得知消息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日。 同时,叶泽韵谋害皇嗣,剥夺贵妃之位,并连带削减了丞相府的用度。 由于萧锦才逝世,南峣暄担心许清欢知道叶泽韵谋害的孩子是北如歌腹中的皇嗣会太过悲伤,从而影响身体,于是模糊了消息。 向来南瑾瑜以前的妃子众多,许清欢也没有怀疑。 是夜。 许清欢突然醒来,发现身侧的南峣暄不见了。左等右等却不见回来。 她便披了件衣服出门寻找,走到书房门口,听见他和阮瑶的声音,情不自禁顿住了脚步,侧耳在门缝。 “阁主已收集好所有的证据,跟皇上准备将丞相一党直接下狱。” “就结党营私,和贪污受贿这些罪名?”南峣暄的话虽然没有完全说清楚,但明白的人都懂,虽然将这些罪名随便放到一个人身上,都难逃法网。可对方如果是叶尚成,那便只是无痛无痒罢了。 “不,阁主欲重翻当年花家叛乱之事,以两朝乱臣反叛为由,将叶家满门下狱。” “他是准备玉石俱焚?” “不知。我能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阮瑶迟疑了许久之后,再度开口:“另外我得到一个消息,云将军之女,云容裳,也就是现在的叶少奶奶,是当年花家遗女。” 门口的许清欢闻言,深深地震惊。难怪当初他看云容裳的眼神不同寻常,一再阻止她跟叶泽华在一起…… 处于震惊的她,一不小心,轻轻地推动了门,“嘎吱”一声。 门豁开一条缝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恰好,林檎拉开房门,见门口的人是许清欢:“清欢小姐。” “你怎么出来了?”南峣暄立马快步走到门口,看着她一身单衣,只简单地披了件外袍,便不由得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几度,立马将她抱进房间,同时接过林檎递过来的披风又给她裹了一层。 “醒来见你不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你回来,就出来了。”许清欢任由南峣暄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乖巧地回答,字里行间全是——都是你的错——的感觉。 而屋内的阮瑶闻言,脸色却是一白,看着靠在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柔柔地跟南峣暄说:“王爷,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退下了。” “嗯。”南峣暄点点头,又接过林檎倒的热茶递给许清欢,抓着她的小手轻轻地呵气:“还好手是暖和的。都是我的错,以后不留你一个人在房间了,你睡前,醒来,一定让你看到我,好吗?” 刚走到门口的阮瑶,听到南峣暄柔情的话,不由得身形一顿,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跨出房门。 “好。”许清欢喝下热茶,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靠在南峣暄怀里,很窝心,似乎又想睡觉了,最近她似乎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阿九,叶家出事,会影响到馥儿,对吗?”虽然她是在问,可是她心底清楚地知道,刚刚阮瑶说的是叶家满门下狱,云容裳作为叶尚成的儿媳,自然是叶家的一份子。 南峣暄也沉默了。 “你能不能想办法让让方青霖推迟计划?馥儿已经九个月的身孕了,至少……至少等她生产之后?” “九儿。”南峣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假如这是我的安排,我可以。可是,方青霖计划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这次轮到许清欢自己沉默了,当初她跟南崔月回府,不就是为了帮方青霖吗?这一场天衣无缝的计划,是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的。 由她开始,却不能由她结束。 七月半, 从罗雪国回来的舞清影将萧锦的遗书带给了许清欢。同时还加了一封轩辕麟的信件。 萧锦说: 九儿,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我猜,轩辕麟也一定叫清影带了一封信给你,我大概也能想到他会写些什么内容,你别自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自己的抉择。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你信吗,在梦中,我是九重天上的一只锦鲤。 我梦见,我这一世轮回呀,是来报恩的。 我在司命星君那里看见,我爹在我还未修道成仙之时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一世,我得在他身边让他遇见的所有事都化险为夷。 我告诉你哦,在梦里,司命星君说给我安排一段好姻缘。我当时还可不高兴了,我吵着让司命星君让我成婚半年便病逝。 当我做完所有的梦,知道了今生我会走的所有的路。 我一再拒绝轩辕麟不过是我贪恋尘世,想再多活一天罢了。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我也早做了决定。在轩辕麟和九重天,最后我还是舍弃了他…… 所幸,一年以后,他会迎娶季萝为后,两人会育有一儿一女,幸福到最后。 我想,我们每做一个抉择,都会承受相应的痛苦。我放弃了与他在人世白头到老,就要承受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想念他。 我不后悔,也许他无数次轮回,脑海里再也没有了我的身影,但只要我记得就好,记得他明明满腹才华,却像个傻子一样对我好…… 这个世上,会有我,对他思念到永远。 大概我也只有跟你这般说,才不会被当做一个疯子。我想啊,这世上也只有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九儿呀,我走了,就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了。 但是呀,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在瑶台摆好你最喜欢的糕点,和你最爱的茶,等你回家。 锦儿亲笔。 等她回家? 她好像隐约记得南瑾瑥死之前也跟她说的也是“回家去等你”,许清欢拿着信纸有些疑惑。 “家”?在哪里?南瑾瑥和锦儿说的“家”是同一个地方吗? 将萧锦的信放下,她打开了轩辕麟的信件。 原来,轩辕麟愿意出兵,是因为萧锦答应他,此事之后,她便随他回国成婚。她明明知道,一旦成婚不过半年的寿命,为了她,竟然还与轩辕麟做这般交易。 字里行间,轩辕麟不过是责备她,萧锦为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自己的骄傲有求于他,他与萧锦大婚之日,她却不曾到场送她出嫁;而当萧锦病痛缠身,将不久于人世之时,她却只派了一个婢女前去。 不仅在替萧锦为她做的所有感到不值得,也埋藏着他内心的悲痛。 说到底,他跟萧锦一样,不过是除了她,再也找不到人诉说心中的苦痛。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待她,还是一如当年。 此时,他不是九五之尊,而只是那个跟她抢酥糖的小胖子。跟那个喜欢在雪地里打滚的雪妞说着他的悲伤与痛苦,和他失去了准备用一生去呵护的挚爱。 “小姐。” 舞清影的叫唤,她才反应过来,抬手用手背擦掉眼泪,问:“清影,锦儿走的时候还好吗?” “皇后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笑。”舞清影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过就是失去心跳之后,还落下了泪两行。” “嗯。”许清欢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白纸黑字,在火苗中化为灰烬。 南峣暄以为她会很伤心,这两日格外的小心。恰好她这两日又突然玩性大发,可把南峣暄累坏了。不是让他背着她徒步上山,就是让南峣暄亲自下厨做大餐。 虽然南峣暄感觉到许清欢故意为之,却没有打算拆穿她的小心思,反而乐此不疲,只要看着她笑,他觉得做的所有都值得。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有太久。 紧接着,南瑾瑜以两朝乱臣反叛之由将叶家满门下狱。 方青霖揭露:当年,实际是叶尚成以花家军队所有在京的家属威胁,逼花家军造反。当时,只要家属未在叶尚成控制的风林军成员全都解甲归家,带着妻儿避难了。有家属在叶尚成控制内的,都拔营回京,在遇到剿灭军队的时候,五万风林军全都不曾抵抗。 此消息一出,但凡对当年那场叛乱还心有余悸的,得知真相都不由得含泪感慨。 得知这个消息,南峣暄立马带着着急担心的许清欢去了天牢。她知道,虽然萧锦的事,许清欢的波动没有那么大,但是没有见到萧锦的最后一面,许清欢心里始终留着遗憾。他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在她身上。 当然,许清欢这张脸代表的身份太不一般,只得先装扮一番,然后将云容裳单独提出牢房。 可由于云容裳身怀有孕,叶泽华不放心她一人被带出来,南峣暄想了想,于是将两人一同提了出来。 “清欢!”一见到许清欢,云容裳便泪落当场,上前一把扑倒许清欢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哭着说:“你这个死丫头,大婚之后,就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我都听说你那日受了好重好重的伤,你都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呵呵……你先松开我,你肚子里的宝宝压得我都快站不稳了。”许清欢也是哭笑不得地将云容裳从怀里拉出来。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一不小心就落泪。 云容裳这才松开搂着她的手,一手托着肚子,一手轻轻拍了拍肚子,低头温柔地笑着跟肚子说:“小刀,快看呀,这是你干娘。” 闻言,许清欢嘴角一抽,“小刀?你给她取的名字?” “对呀!”云容裳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其实我想给他取名叫长剑的,可是夫君说长剑不太文雅,后来我说了很多,最终夫君说,还是小刀比较好。” 许清欢默默地想象了一下云容裳可能会说的名字,突然觉得小刀这个名字应该是很不错了。“可是,万一是个姑娘呢?” “是姑娘怎么了?是姑娘就不能叫小刀吗?我姑娘,叫大刀都没问题!”云容裳一脸自豪地拍了拍她快临盆的肚子。 “恩……是呢。”她冷汗着点头。 在一旁的两个男人看着拉在一起的小女人,不由得扶额,貌似两人把此时的境地忘记了。 “对了清欢,我都跟夫君说了,我的孩子一定要认你做干娘!”云容裳吐了吐舌头,“可是夫君说你现在是皇后,不能随便让小刀认你做干娘。可是,你就是你嘛!我不管什么皇后不皇后,你说呢?” “恩,是!我是小刀干娘!”许清欢笑着点头,拉着云容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馥儿,没有人为难你吧?” 云容裳一愣,她知道,今日许清欢来,为的就是这件事,总归都会扯回这件事的。她笑着说:“没有,你放心吧。我可是孕妇!谁敢拿我怎么样!” “馥儿,你,我,如果……” “清欢。”云容裳打断许清欢的话,一手拉着她,一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小刀都会和夫君在一起。” “可是,就算是为小刀,你……” “谢谢你,清欢。”云容裳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叶泽华:“如果不能跟夫君在一起,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锦儿,我相信,她的离世,轩辕皇帝活着,心却已跟着锦儿去了。” 这是云容裳少有的认真,许清欢回头看向南峣暄,想到假若自己死了,他怎么办呢?一时间,情绪堵在心头。“嗯。你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云容裳眉眼带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即将回去的地方是天牢,长叹一口气:“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找我。”可想了想又怕她找了北如歌,又添加到:“如果有需要,去让人去南王府。” “好。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夫君说,后宫特别可怕,是会吃人的。”这下反而是云容裳满脸的担心,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你一个人在宫里,跟前也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千万要对自己好,别叫人欺了去。” “好。”许清欢抬手想要抱抱云容裳,却又因为她的大肚子,缩回了手,一时间,彼此看着对方的动作都不由得笑了。 还记得当初,在溪山寺的那个伙房,只是因为肚子咕噜叫,两人相识。 好像还在昨天。 原来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这么久,久到她已出嫁,她已有孕在身。 这一次见面,本意是想救她出来,却最终成了久别相见的感情诉说。看着叶泽华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夜色中,两人相视一笑,一点也没有前方步步艰险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格外的温馨,一片和谐。 113 生离死别诉情话 是夜,月高挂。 “皇上。” 南瑾瑜放下手中的奏折,提笔在圣旨上写下几行字,然后加上圣玺:“朕知道,你去吧。” 云战双手接过圣旨,一脸感激和难掩的欣喜:“谢主隆恩。” 南瑾瑜只是点点头,便拿起奏折重新开始批阅。等云战退下,才抬起头,环视了一眼空荡的大殿,长叹一口气。 以前竹默和云战总是伴左右,而如今竹默去了,如果云容裳再出什么事,怕是云战也…… 揣着圣旨的云战立马往天牢赶去,一路脚底带着风,好似晚一会儿,就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爹?”牢门打开,云容裳一脸疑惑,但见着云战,第一反应还是上前扑进他的怀抱。“你怎么来了?” 但是在云战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便被叶泽华阻止:“岳父,能否借一步说话?” 云战看着云容裳,想了想,还是点头。 不知道,叶泽华跟云战说了什么,云战一脸凝重,只是嘱咐了云容裳几句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便离去。 八月底。 斩刑之期这日,一直不曾露面的云战再次出现。 牢中人人一脸沉重,云容裳看着进门的云战,愧疚、自责、悲痛……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哽咽地唤了一声:“爹……” 云战抑制着手颤抖的弧度,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替她理了理鬓角乱了的头发,“让馥儿受苦了,爹来接馥儿回家……” “回家?”云容裳脸脸上的笑意凝固,望着云战的眼睛闪烁着不安。“爹,您……” “你看,爹已经跟皇上请旨了,皇上恕你无罪。”说着,云战将圣旨掏出来,捧给她看。“别怕,有爹在呢。” “爹……”云容裳将圣旨推回云战的怀里,咬了咬下唇,低着头小声地说:“我不走。” “你说什么?”云战的神色有些崩裂。 云容裳忍着悲痛,抬头却是一脸坚定:“爹,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嫁入叶家那日起,不论前路如何,我都做好了与夫君同生共死的准备。” 愣了许久的云战,讷讷开口问:“可是馥儿,你要是去了,那爹怎么办?” “爹……” “你不为自己考虑,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呀!你不是跟爹说,你给她取名字叫小刀吗?还说让爹教她耍大刀吗?你都忘了吗?啊?”云战似乎从来没有料到过云容裳会拒绝,一下子有些无措,在他的记忆力,云容裳应该还跟以前一样,高兴地跳起来,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说“爹你真棒”而不是这样…… “爹,对不起,你就当女儿不孝,没有我这个女儿吧!”云容裳捂着嘴,忍不住落下了泪,面对云战的目光,生生地别开了脸。 “爹怎么能没有馥儿呢?”他一脸“乖,别跟爹说笑置气”的神情,伸出想要拉着云容裳,却被她避开,手停滞在空中,突然像个无助的孩子。 “爹,您别逼馥儿好吗?”眨眼间,又淌下泪两行,哽咽着握住云战的大手,护着肚子跪了下去:“是馥儿不好,有负您的生养之恩,不仅未能在您跟前好好尽孝道,还总是惹事让您操心,馥儿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是馥儿求求您,不要分开馥儿与夫君,好不好?没有夫君,馥儿不知道怎么活……” 云容裳话落,只见云战竟跟着直直地跪在她跟前:“爹也求求你,跟爹回家好不好?爹什么都不要,只想你好好的。是爹没用,才害你遭这牢狱之灾,馥儿乖,你跟爹回家吧,爹什么都依你。” “爹就只有馥儿呀,没有了馥儿,你让爹怎么活啊……” 一时间,在场的人看着这一场景,无不心酸叹息。 云战,这个沙场的老将,哪怕当年敌军将领刀锋落在脸上,也不曾有半分退缩,何其顶天立地。而今,却为他的女儿,生生下了跪。 “爹!”云容裳抬手扶云战起来,他却岿然不动。“您快起来,您怎么能跪下呢!” “爹不跪下,你就要死了!就当爹求你,爹跪下求你,跟爹回去好不好!”云战红着眼眶,压抑着胸腔中的情绪,低吼到。 “馥儿,你随岳父回去吧。”叶泽华干哑着喉咙说到。 闻言,云容裳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泽华,睫毛还挂着碎碎的眼泪:“夫君,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哪怕只有你一人,我也舍不得你与我一同受苦。更何况……”叶泽华顿了顿,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再次开口,沉重:“更何况,你怀着我们的孩子,我如何能让你跟我丢了性命!” “不!你骗我!”云容裳生气地挥开叶泽华扶住她的手,“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生死不论的!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你现在是娘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小刀想一想。他马上就要出生了,你不能剥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让还没出世的她跟着我们去死?” “你不是说,她以后会像你一样漂亮,像我一样聪明,长着跟你一样又黑又大的眼睛,跟我一样高挺的鼻梁吗?你不是还说,等她会走了,要带她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吗?”叶泽华牵起云容裳的手,轻轻地放在腹部。 “你不是跟我说,她老早都会踢你了吗?你说,她肯定跟你一样爱动,到时候要让她好好学武,谁也不敢把她欺负吗?” “可是我……” “我们的小刀,她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一直那么听话,你做母亲的要做好榜样呀,别到时候等她出生学坏了怎么办?你听,她是不是有在跟你说:‘娘亲,别丢下我’?” “我不要……”云容裳跪靠在叶泽华怀里,不住地哭泣:“我不要,我不要看着你死,不要跟你分开。我知道我不够好,我不配做小刀的母亲,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那你就能够做得到看着岳父一直跪在你跟前吗?我也做不到啊!你是我的妻子,怀着我的孩子,你让我看着我的岳父跪在跟前,由着我的妻儿跟我一起赴死吗?!”叶泽华低低地嘶吼到,压抑而沉重。 想来是,叶泽华从未对她这般黑着脸,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云容裳竟被唬住了一般,一时间忘了说话,挂着泪,怔怔地看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叶泽华心疼地红了眼,哑着嗓子,几乎以气流在说话:“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小刀的母亲,你可以更坚强的。答应我,让小刀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健健康康长大。好好地照顾岳父,我不在,你要听岳父的话……” “我不要……叶泽华,我不……” 叶泽华低头吻住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吻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将她揽入怀中,手臂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你知道吗?率真的你,生气的你,可爱的你,爱笑的你,爱凶的你……所有的你,我都喜欢。我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小刀。我爱你……” 在云容裳失去意识之前,鼻翕前是叶泽华的气息,耳畔是他好听的嗓音,说着她一直想听的情话,只是,如果可以重来,她宁可永远也听不到。 叶泽华将云容裳抱在怀中,垂头将她的容颜刻画在心里,许久,小心翼翼地将她交给云战,然后跪在云战跟前:“小胥无用,有负岳父重托。此后,妻儿就拜托岳父,如有来生,再作报答!” 云战抱着云容裳,长叹一口气:“能嫁与你,是馥儿的福气。只是……”想了想,他便吞回了后半句话,一本正经地保证:“她是我女儿,我定会护她周全。她肚子里的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外孙,自然是会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你且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她们被欺了去!” 114 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天,也许是为了应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将军府。 醒来的云容裳想回去找叶泽华,却因为云战的阻拦动了胎气,一时间,将军府的人都乱了套,手忙脚乱去请产婆。 滚滚黑云下,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很快,雨水顺着铺着青瓦的屋檐凝聚成股倾泻而下,落到青石板上,碎成无数白色的小花。 刑场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雨下得很大,打湿了在场所有人的衣袍,伴随着雷声,大雨冲刷了所有的痕迹。 婴孩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绝望的深远,诞生希望。 “馥儿!”云战抱着云小刀,听到产婆说云容裳难产,顿时身形一晃,冲进产房。 推开房门,血腥味儿直冲脑门,他看见云容裳安静地躺在软塌上,头发早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可是那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满足,又似乎是期望。 他终究还是没能将她留住…… 这场雨,下得很大,下得很久,入耳的雷声和雨冲刷而过的“哗啦”声,恰好掩住了所有的悲痛。 叶家叛臣被处斩,百姓皆是欣慰解气。 而将军府却摆下了丧宴,一时间,有些朝臣就看不懂了。 但看着南峣暄、北如深等重要的人物先后前往将军府吊唁,也都将心放下了肚子。 对于前来吊唁的人,云战都是保持沉默,除了——方青霖。 方青霖刚踏入将军府,就见云战抄着大刀劈过去,擦着方青霖的脖子将朱漆大门劈倒在地。 “我想看看她,看看她的孩子。”方青霖依旧是那一袭灰袍,脸色苍白如纸。 “孩子?是呀,她身上流着叶家一半的血,怎么,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云战冷冷讽刺到。 “云叔叔误会了,我只是……” “误会?!”云战冷哼一声,黑着一张脸:“倘若不是你没有将她的身世公布于世,此时你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心知云战是不会让他进去,方青霖只好远远地眺望了一眼停放在大厅的棺椁,恰好,云小刀突然哭了起来,让他的脸色一瞬间动容,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默默地退出的将军府。 转身的那一刹那,说不出的落寞。 下葬那天,再见到云战,感觉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只见一脸狰狞得他抱着一个小女婴,望着立起来的墓碑,眼中却是无限温柔。 那天,他在墓地呆了一整天,还是给云小刀找的奶娘提醒云战,这样待下去,怕是对云小刀不好,他才抱着云小刀回了府。 月挂枝头。 在南峣暄的陪伴下,许清欢来到了云容裳的墓前。 南峣暄明白她有很多心里话要跟云容裳要说,便自觉地转身进了旁边的树林。 许清欢在墓碑旁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静静地靠着墓碑,像是靠在云容裳的肩头。 “馥儿,你说,为什么我们三人都如此的短命呢?我原以为,我是最先走的,却没想到是最后留下的那一个。” “对不起,哪怕我们那么要好,到最后,我都没有跟你坦诚,我是许清欢,只是跟你记忆中的那个北如歌长了一张一样的脸的人。我从未想过要期瞒你,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对你隐瞒。所幸,这个谎言并没有给你带来伤害……” “你生了一个女儿,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悄悄去看了,很漂亮。眼睛像你,鼻梁像叶泽华,一看就知道是你俩的孩子。” “不过呀,你这丫头可真够狠心的,你都不知道,云叔叔几乎是一下子白了头。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了你,你让云叔叔和云小刀怎么过?” “你呀,要是见到锦儿,这次可千万别跟她吵了,你好歹还有叶泽华,她就只有一个人……你们,别走太快,也等等我。到时候,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好……”许清欢靠着墓碑,絮絮叨叨,很奇特,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反而这样的谈话,格外的愉悦。 “谁!”她突然敛起了神情,警惕呵到。 “是我。”话落,方青霖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着许清欢,张了张嘴,最后沉默了。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风过几回。 “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许清欢起身,踱步上前,在他跟前站定,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方青霖眉宇间闪过一丝悲痛,低头不语。 “花家长子,花希森,字衍之。”许清欢面无表情徐徐吐出:“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云容裳,字馥儿。所以,她原本应该叫花希馥,对吧。” “是。” 她仰起头,望了望夜空,薄薄的云雾似纱,镀着月华,她抿了抿唇,问:“如果没有我从中阻拦你的行动,你说她最后还会嫁给叶泽华吗?” 沉默许久,方青霖缓缓开口:“会。” 一个字,说得却异常的坚定。 想来也是,云容裳对叶泽华的感情义无反顾,即便前面艰难险阻,最终也阻挡不了她要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今日来这里是忏悔的么?” “是吧。”方青霖苦笑,“我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只愧对她和你。” 闻言,许清欢倒是怔愣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当时你跟在老阁主身后,无忧无虑,眉眼带笑。” 许清欢没有接话,但脑海中仍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那时她刚下山,对很多事都很新奇,老阁主带她到璇城之后不久就离世了。是方青霖一直在照顾她,那段时间,她从未开口要过什么,因为只要她一个细微的眼神,方青霖就会懂。 她所好奇的,所欢喜的,翌日就会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那段日子,似乎是两个人在一起过得最宁静的岁月了。 那时候她还只是许清欢,他还只是方大哥…… “我答应过老阁主要好好照顾你,最终却将你送进了我安排的棋局,看着你一次次受伤……” “我也曾想过让你退出,只是,有的事,一旦插入,便再也无法抽身。” “方大哥。”许清欢刚开口,方青霖便一愣,望着她,有些激动。她知道,也许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从什么开始,她与他形同陌路。就连…… 就连曾经最亲切的称呼,此时唤出来彼此都不禁怔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也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甚至感谢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得终会失,有舍又终有得。虽然这样说听起来很奇怪。其实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 “清欢,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想,我也能没有遗憾地去了。”夜色中,阴影中的方青霖,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语气中有一种释然与解脱。 他转身朝坟冢走去,在墓碑前顿住,缓缓蹲下,颤抖着手抚上墓碑。久久的,似乎风吹过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他呢喃了一声:“馥儿,对不起,是哥哥对不住你……” “你会原谅哥哥的,对吗?” “你要她原谅你?”虽然她知道这么说对方青霖无异于伤口上撒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对于花家,她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为仇人生下来一个孩子;对于叶家,她的亲哥哥,让夫家惨遭灭门……你让她如何原谅你,又让她如何原谅她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方青霖手握成拳头重重地捶打在地上,无限懊恼:“可是清欢,对于你,我是自私了,我有得选,还是将你推了出去。但,对馥儿,我是没得选!” “五万风林军,他们每一个人都曾为我们脚下的土地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可是,最后却死在了权斗的阴谋之下,死不瞑目!扳倒叶尚成,不仅仅是为了花家,更是为了五万风林军的亡魂!” “馥儿是我妹妹,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与我同根同源,我何尝不想将她捧在手心,好生地呵护。叶泽华是个好男人,值得她托付终身,我知道,他们在一起,馥儿真的过得很快乐。可是,难道你叫我因为想让我妹妹幸福,弃五万亡魂的冤屈于不顾吗?!” “他们是保卫疆土的将士,他们是忠君爱国的臣民,他们饱受风霜沧桑,沙场浴血奋战,到头来却落了一个叛军的诬名!我苟活至今,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为他们洗刷冤屈……我不能自私地因为馥儿,而让他们亡魂难以安息。” “清欢,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清欢?”最后,方青霖竟颓然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嗓音颤抖,似乎在等待谁能将他救赎。 她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不是她不忍心,而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能跟方青霖说:你做得没错。也不能跟说:你太冷血无情。 在面对迫不得已的选择时,不管是左是右,都意味着放弃。 青园。 青冥凝视着几案上一个透明瓶子中的一青一红两缕青烟似的物体,在空气中缓缓游动,眉头紧锁。 “怎么了?”很难得,青冥脸上出现了难色,雪霁有些小心地问到。 青冥执起透明的瓶子看着那一青一红相互交织,缠绕,却又分离,陷入了深思。 照理而言,曼珠沙华,本为一体,为何两人的灵魂却无法相融呢? 115 表面风光实落魄 这一年,离开的人太多,南瑾瑥、太后、南崔月、萧锦、叶泽华、云容裳…… 五日之后,传来消息,方青霖于府邸离世。南瑾瑜下旨恢复了花家当年的称号和宅邸,同时为重建花家祠堂,赐方青霖风光大葬。 一直到方青霖下葬后,许清欢没有去。 她想,即便是去了,她与他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句话说得真的挺好:相见不如怀念。 虽然,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只能怀念…… “你来干什么?”舞清影看到突然造访的阮瑶,不由得心生警惕。 “我与你家小姐有事要谈,你且先退下。”阮瑶施施然跨进房间,淡淡朝舞清影吩咐,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许清欢冷眸微闪,默默地看她坐下,让随行的婢女给她倒了一杯茶。许是发现舞清影并未理她,不悦:“我叫你……” “首先,”见她的态度越加的差,许清欢冷着脸打断她:“你没有资格对清影指手画脚;其次,她不是你以为的下人,你对他不尊重,她只是无视你已是对你的善待;最后,我想请问,你有什么身份在这南王府摆架子?” 大概是,许清欢从来都不曾为难于她,甚至以前因为云容裳,更是对她多加忍让,让阮瑶以为她好拿捏。谁知,她突然就冷下了脸,句句带刺,每个字都戳她心窝。 气得阮瑶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不少,但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莞尔一笑:“是呀,王爷让着你,宠着你,你倒是身份不低,你那妹妹可是当今国母。只是不知道,她这个皇后,相比无名无分的你,怕是表面风光,背后确实落魄多了!” “你什么意思?” 见许清欢蹙眉,阮瑶冷哼,心道,果然这个她最在意。面上却故作惊讶:“你不知道吗?年初的时候,她可是怀上了龙脉,当时可是风光得很呢!” 没有听到想听的,许清欢并不急着接话,定定地看着她,听她说后话。 见她是听进去了,阮瑶嗤笑地问:“你以为,后宫之中还有谁身怀龙子,叶泽韵害掉的龙种是谁的?” 闻言,许清欢脸色蓦地煞白,是呀!她如何忘记,北如歌身怀嫡子,首当其冲。如果非要落掉一个孩子,她肚子里的那一个是分量最重的。 看许清欢的神情,阮瑶便心知今日这里走一遭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过走之前,她得再加一把火:“对了,你觉得叶泽韵会不会真傻到明目张胆地弄掉皇后的肚子?” 经由阮瑶提起,先前她所有忽略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 “哎呀,这儿的茶确实不错,不过茶虽好,就是人无意,算了,我还是回去喝我的院子喝那些子清茶吧!”说着,阮瑶扶着自己的腰,故作优雅高贵,迈着莲步跨出房门,留下许清欢一个人深思。 见许清欢的神情,舞清影便心知不好,赶忙说:“小姐。你不要听她胡说。” 良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你跟我说,叶泽韵害死的龙嗣是谁的?” “这……”舞清影知道,北如深告诉过她,可是北如深和南峣暄都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不能告诉许清欢的。“我也不知,得到的消息就是叶泽韵残害龙嗣,并未说是谁的。” “清影。”许清欢垂眸,将视线停留在地上,轻声地说:“你知道吗,你从来都不会说谎。我都不用看你的神情,就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可是小姐……” “阿九说今夜去宫里跟南瑾瑜商议要事,走了多久了?” 舞清影看着许清欢,想再劝她,却被她眼眸中的薄怒所堵回,回答:“快一个时辰了。” “恩。我进宫一趟,若是他先回来了,帮我拖住他。” 看着许清欢转身拉开衣橱取了一件利索的衣裙,舞清影一咬牙上前夺过:“小姐!阮瑶她是不安好心的。你这么去,岂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知道。”她自然知道阮瑶不会好心过来提醒她,但,只要是消息是真的,她就得去一趟。 她知道,阮瑶是方青霖安插在南峣暄身边的人,一是,方青霖希望因此逼迫她离开南峣暄,同时能够退出这场斗争;二是,方青霖把她放在南峣暄身边,打探消息,混淆南峣暄的视线。 大概,方青霖也有想到阮瑶最终会对南峣暄产生感情,会反过来帮南峣暄。 而南峣暄也清楚,方青霖如此聪明,自然很快就会察觉。 两人一直到方青霖死也没有撕破脸皮,不过是因为阮瑶在中间,一直传者真真假假的消息,谁也没在谁那里讨了好处与便宜。 所以,作为中间传递消息的那一个,阮瑶知道的消息比旁人还多。 “不行!你现在的身子,若是到宫里出了意外,南王非要血洗皇宫不可!上次你晕倒,他满身杀气,若不是钦天监的大人及时赶来,定会大开杀戒的。”舞清影说什么也不让许清欢进宫,拉着衣裙不撒手,不断地劝说:“况且,你就这般进宫,若是叫人认出来,届时会大乱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知道舞清影担心她,也知道耐着性子哄到:“假若我不弄清楚,心中郁结,我也无法安歇。叫我解了这个心结,好生养身体,岂不更好?” 感觉许清欢说得似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她还是不放心。 许清欢见状只好,软硬兼施,语气凉了几分:“清影不是说,都听我的吗?” “那……小姐你答应我一定要在子时之前回来。”说完时候,舞清影甚至带着几分威胁:“倘若你子时还未回来,哪怕南王未曾回府,我也会去找他来寻你的!” “好啦,知道啦!”得到舞清影的同意,许清欢迅速地换了行头,趁着夜色,越过院墙。 提力的那一瞬间,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只是一下,并不明显,她也就没再注意。 另一侧。 一听见脚步声,阮瑶便拉开房门,着急地问到:“怎么样?” “去了!”显然,这丫鬟的喘气声十分的重,大概是赶忙回来汇报,所以一路走得比较急。“奴婢……亲眼……看……看见她飞出了院子。” “好,知道了。下去歇着吧。”闻言,阮瑶脸上浮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挥了挥手,便兀自回屋。 她那日听见了,许清欢不能用内力,如今一路轻功,怕是会用功不少。更何况,到了宫里,知道了真相,以她的性子,怕是动静不会小。 阮瑶冷哼,一个病秧子,竟还想着那王妃之位不成!虽然她早晚都会死,南峣暄迟早会是她的,可是每日看着南峣暄将她捧在手心……再多一天也不想再等下去。 116 谁人落泪灼人心 皇宫,椒房殿。 许清欢远远地望着椒房殿内漆黑一片,不由得将没有紧蹙。 照理而言,这皇后的寝宫,只会剪断两根烛芯,留下一根,不会打扰主子歇息,也不会让屋内太黑,方便主子醒来能够勉强视物。 而且……这大殿的守卫似乎太多了些,而且巡逻得很频繁,几乎是毫无漏洞。 看到这些,她的心已经往下沉了不少。 趁着换人的时候,她闪身进了椒房殿,由于不能将蜡烛点亮,但又不清楚殿内的状况,所以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既然来了就别藏着了。”黑暗中传来沙哑的声音,带着暗夜的阴冷。“我这条命,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何苦绕这么大弯子。” 语气中浓浓的讥讽,许清欢一愣,问:“屋内只有你一人吗?” 殿内是许久的沉默,良久才再次响起北如歌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姐姐?” 许清欢循声上前,碰到了北如歌的肩,顺着胳膊找到了她的手,很冰冷:“是我,你还好吗?” 耳畔响起了细碎的抽噎声,她问:“怎么了?是不是南瑾瑜欺负你了?” 有泪滴落在手背,明明是冰凉的,许清欢却觉得有些灼人。一手握紧了北如歌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别怕,有我在。”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北如歌一边哭着,一边重复着那三个字。 黑夜放大了人的感官,许是太多人离她而去,此时的北如歌的哭声落在她耳里,许清欢一下子就红了眼,深深地呼吸,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哽咽:“怎么这般说话呢?” “姐,我都知道了。”北如歌的泪止不住地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在许清欢的手背,顺着指缝蔓延到掌心,一路到她的心口。“哥哥说得对,我很自私,只想着南瑾瑜,只想着自己……你一次次地护我,纵我,哪怕我不断地伤害你,你也不曾责怪与我,还……还处处为我考虑。” “我却为了一个害死爹娘的凶手,那般对你……这些年,我像个傻子一样,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落得如今下场,大概是我的报应。” “别说了。”许清欢搂着北如歌,现在才感觉不对,手在她身上摸索:“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她的问话,让北如歌一抖,还不待她回答,许清欢顺着抹到旁边的被衾和床榻,顿时气血上涌:“你这被子怎这么单薄?还有这床榻怎么……” “姐姐,我能不能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北如歌害怕她继续问下去,而自己却无法回答。只好转移她的视线。 “你说。” “能不能去地牢把香蜜救出来?” “香蜜为何会被关进地牢?”闻言,许清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椒房殿的情况这样,贴身侍女还被关进地牢,可想而知,北如歌在宫里过得多凄惨:“南瑾瑜为何这么对你?!” “姐姐,你先别问好吗?香蜜已经被带走两日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等你救香蜜回来,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求你了。” “好,你且等我。”许清欢点头答应,香蜜于北如歌而言,就如舞清影于她一样,如今香蜜生死不知,她懂那种心情。 趁着守卫的人不注意,她从窗户离开。 地牢,先前因为北如歌与南瑾瑜被叶泽韵和南瑾瑷撞见,南崔月要舍她保北如歌那次她去过,里面究竟如何,似乎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这次进入地牢算是轻车熟路。 这里的地牢不比天牢关押了很多人,而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因为进来的人只有三种情况:一、已经命丧于此;二、从这里风光出去;三、即将死去。 地牢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森冷,还有一种难闻的腥味。 走到地牢的尽头,她看见被铁链吊起来的香蜜,只见她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看着许清欢走近,她先是一愣,死寂而绝望的眼里闪现出亮光:“您回来了……” 许清欢抽剑劈开铁链,借着透过地牢窗户微弱的月光,她接住跌落而下已经衣不蔽体的香蜜,承受着她的身体。 “您回来了……”香蜜抱着许清欢不断地重复,仿若喜极而泣:“您去救救小姐吧!” 许清欢努力地扶着她,她的身子却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不断往下滑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被关在地牢?椒房殿为何被人看了起来?南瑾瑜怎么会那般对如歌?”顿了顿,许清欢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叶泽韵谋害的皇嗣是不是如歌的?” “不是的。不是的。”香蜜哭着摇头,听到她否认,许清欢的心才好受一些,谁知她接下来却说:“害死小姐孩子的不是丽妃,而是公主南瑾瑷。” “你说什么?”闻言,许清欢一惊,手上一松,失去支撑力的香蜜一下子栽倒在地。“怎么可能?” “香蜜不敢骗您。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南瑾瑷生生踹掉的。是皇上为了保住南瑾瑷,嫁祸给丽妃的!” “可是南瑾瑜对如歌不是……”不是挺好的吗?话到一半,许清欢自己都没办法说出口,如果南瑾瑜对北如歌好,北如歌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把你知道的,全都跟我说。” “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小姐一直闷闷不乐。那个时候还好,皇上花了很多心思逗小姐开心。后来,小姐就怀孕了。皇上很是高兴,立马下旨普天同庆,还带小姐一起去祭天祈福。” “但是回来之后,南瑾瑷跟皇上说,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而是与梁王苟且所怀。不知道她拿了什么给皇上看,皇上竟然信了。” “至此,皇上便开始冷落小姐,再也没来过椒房殿。突然有一天,南瑾瑷来到椒房殿,上前就直接跟小姐动手。小姐知道皇上心疼南瑾瑷,不敢下重手,又加上怀着孩子多有不便,最后被南瑾瑷一掌打倒在地。” “而后,南瑾瑷让贴身侍女按住了奴婢和小姐,一脚一脚踢在小姐肚子上,是她生生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踢没了的!皇上得知消息赶来,竟然不替小姐主持公道,反而为了南瑾瑷将此嫁祸给丽妃。” “后来,皇上担心小姐忍不过,让人知道了真相,就派人把椒房殿看了起来,将小姐软禁在殿内。” “刚没了孩子的小姐,身子本就大损,南瑾瑷竟然还叫人克扣了椒房殿的用度,不许太医来为小姐诊治,甚至最后连宫女都撤走……” 听到这里,许清欢有些疑惑,南瑾瑷为何会这般针对北如歌呢?她以前有感觉南瑾瑷不喜北如歌,在她还顶替着北如歌这个身份的时候,每次南瑾瑷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这些天,奴婢在心里就期望着您出现,可算还是将您盼来了。奴婢求您不要生小姐的气,她很在乎您的,之所以那么对你,只是她爱惨了皇上……” “奴婢求求您,您救救小姐吧,求您带小姐走吧,别把她留在宫里。这宫里太可怕了,南瑾瑷是个疯子,她说都是小姐抢走了皇上的心,她说她爱皇上,她说,她会杀死皇上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这下她明白为什么了,于南瑾瑷,北如歌从小对她多有照顾,最后却是恩将仇报,原来是因为她对南瑾瑜……可是,这份感情,太畸形了…… “皇城守卫军统领的女儿,淑妃的孩子,小姐的孩子,全部都是她害死的。如果您再不带小姐走,小姐会死的!”一直没见许清欢出声,香蜜以为许清欢不愿意,连忙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如果您对小姐有什么怨,就冲奴婢来。求求您救救小姐吧……求求您了……” 磕头声一下比一下重,许清欢都来不及问她疼不疼,她从来没有称呼过自己“您”…… “香蜜,别磕了。我带她走,我会带她走的。”许清欢拉住香蜜,阻止她再次将头磕在地上:“我也会带你走。” “不!不!”香蜜连连摇头,抓着许清欢的衣袖:“您不用管奴婢,只要带小姐走就行了。奴婢如今身子已毁,双腿已残,也无颜再苟活于世。若是带着奴婢,会拖累您的……” 许清欢震惊了,“香蜜,你……” 香蜜紧紧地攥紧她的衣袖,抖着身子,声音干哑:“昨夜,南瑾瑷带了十个男人来,就在这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一遍又一遍强占了奴婢……奴婢咬着牙没有去死,就是等着你们谁能救小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轰”的一声,许清欢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她依稀记得,刚到定远侯府的,香蜜有些不待见她,小脸上挂着骄傲。 后来,在她身边尽心照顾她,会记着她的喜好;会因为她对北如歌好,哭得像个孩子;会因为清影不待见,一直小心翼翼,在她吩咐事情的时候,满怀欣喜;都会替她在北如歌面前解释了…… 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拥入脑海,她一直觉得,像香蜜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会是以后找一户好人家,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被……这般糟蹋! “南瑾瑷说,等奴婢死的那一天,会让那些男人像对奴婢这样对小姐的……奴婢知道,定远侯府,太君,小姐,终究亏欠您太多,但求您看在夫人的份上,看在您们一胞同生的份上,就救救小姐吧!如果有来生,奴婢下辈子为您当牛做马……” “她敢!”许清欢气得直哆嗦,将拳头捏得“咯嗒”作响。 “别担心,我会带如歌走的,不会再让人伤害她了。”她觉得眼睛干疼得厉害,咬着牙伸手去扶香蜜:“走,我带你出去。” 扶了几下未曾扶动,也再也听不到香蜜的声音,许清欢心头划过不好的想法,颤抖着嗓音唤了一声:“香蜜?” 叫唤却不见回应,她缓缓将手指放到她的颈项,已经没有了脉搏,她指尖一抖。闭上干疼的眼睛,缓缓深呼吸,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轻轻地将香蜜放下,柔声跟她说:“香蜜听话,在这里躺着别乱跑,我去替你报仇,很快就回来接你去见如歌。” 安放好香蜜,许清欢浑身散发着杀气,不再像进来那般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谁挡杀谁! 从地牢,一路杀到云居宫,她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染满了鲜血。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南瑾瑷! 117 谁人为谁受尽苦 从地牢到云居宫,距离不短,而她毫不避开,杀了一路,动静极大。 禁军不断地朝她赶来,却无人敢动弹,因着她那一张脸,以为她是皇后,也不敢轻易上前。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云居宫,视一层一层围着她的禁军无物。 “想活命,滚。挡我者,死。”许清欢红着一双眼,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到。 “好你个北如歌,竟敢违抗圣旨,私自出宫,来人呀!给本宫将她拿下!”听到动静出来的南瑾瑷看着满身血衣的许清欢,想也没想就大声吼到。 禁军们一下子进退两难,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皇上最宠的公主,谁也不敢动。 在禁军们迟疑的瞬间,许清欢跃起,中间踩过几人禁军的头盔直直朝南瑾瑷攻去。 就在剑离南瑾瑷心脏几公分的距离,只听见“锃”地一声,有人挑开了她的软剑。 同时,她听见了南瑾瑜的声音,盛怒大吼:“北如歌,你敢伤她,我定不饶你!” 来人武功不错,几个回合之后,她在空中转身避开对方的攻势,落地。 “是你!”这个男人,当日在梁王府的男人就是他。他身上衣袍的服饰,还有那一双狠厉的眼睛,她不会忘。 他刚刚出现是为了救南瑾瑷,也就是说……许清欢越过男人的肩,目光落在南瑾瑷身上,看着满脸担忧,上前将南瑾瑷拉到身后的南瑾瑜冷冷一笑,开口的话却是对男人说的:“既然你要送死,我成全你。先杀你,再杀她!” 手腕一抖,只听见剑在空气中轻吟,直攻男人的命门。 男人的武功不错,上次吃亏是因为她右肩受了伤,但如今完好的许清欢又加上清绝剑法让他招招落了下风,挑落他的长剑。 眼看着,她一剑就要送入他的眉心。只见他大喝一声,身上气势突然增长,他的手上突然被一团光所包围,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挑开她的软剑,同时凝聚着光芒的另一只手,一掌正中她的胸口,将她震飞。 她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打在胸口,五脏六腑似乎在一瞬间被震碎,喉咙涌上腥甜,恍惚间,她听到了宫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焦急而心疼:“九儿!” 众人就这样看着她一口鲜血喷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失去了力气,直直往下坠落。 可那男人并未打算放过她,也不知那男人是何功夫,竟让剑悬空而立,只见他手往许清欢轻轻一指,男人未动,长剑却像是有了思想一般,直直往许清欢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闪过,众人定睛一看,南峣暄一手握剑挡开长剑,一手接住即将摔落的许清欢。 那男人见状也没有迟疑,指挥着长剑再次飞起,由一柄剑分化出数柄,往南峣暄和许清欢攻去。 许清欢靠在南峣暄怀里,缓了一会儿,入眼的是南峣暄坚毅的下巴,她满是鲜血的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只是一刹那,视线移到南瑾瑷身上,便立马挣开南峣暄的怀抱,咽下喉咙的腥甜,朝南瑾瑷飞去。 怀中一空,南峣暄脑海里还停留在男人给了许清欢一掌,和她吐血的画面,他身上的杀气徒然增长,在场的人立马感觉呼吸一窒,是那种面对死亡,压抑得难以呼吸的恐惧感。 哪怕男人后来气势突增,面对这样的南峣暄,迟疑了。 男人被南峣暄拖住,没了阻碍,许清欢自然往南瑾瑷杀去。 南瑾瑜一步挡上前,大有一副“要杀她,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许清欢冷笑一声,身形一侧,在空中一个翻身,提起内力,用尽力气一脚将南瑾瑜踢开,同时软剑缠上南瑾瑷的脖子,用力一拉,南瑾瑷还来不及说话,便断了气,只见她瞪大着一双眼,倒落在地。 许清欢狼狈落地,有些不稳,跌坐在地。看着南瑾瑷死不瞑目,她的脸上漾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香蜜,你安心地去吧,我帮你报仇了,她再也不能伤害如歌了…… “北如歌!朕要杀了你!!”南瑾瑜拔过身边禁军的佩刀,黑着一张脸就往许清欢砍去。 却被云战拔刀挡开,南瑾瑜不敢置信地看着挡在许清欢身前的云战。 知道南瑾瑜心中的震惊和疑惑,云战俯身将许清欢扶起来,看着南瑾瑜缓缓解释:“皇上,她是定远侯府的嫡女,皇后的姐姐,您不能动她。” “你说什么?!”南瑾瑜满脸的震惊,显然无法消化云战的话。 许清欢看着他的模样冷冷一笑,讥讽到:“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得,南瑾瑜,你真是可悲!你忘记了?你要杀的北如歌,现在正被你软禁在椒房殿呢!” 南瑾瑜反应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完全接受,但见他神色再次变为愤怒:“云战你让开!朕不管她是谁,她杀了小瑷,今日绝不容许她活着走出云居宫!” 他冲到许清欢跟前,若不是云战挡着,许清欢想,南瑾瑜估计真的会一刀解决了她吧。 “杀我?哈哈哈……南瑾瑜!你凭什么杀我?你比谁都清楚南瑾瑷有多该死!”许清欢大笑道:“你是有多爱你这个妹妹呀,她杀了你的亲骨肉,你还依旧包庇她。可是你知道,你心爱的妹妹,对你抱有怎样的心思吗?” “她爱你,对,你的亲妹妹,爱上了你!怎样,如果她没死,你要不要跟她来一个兄妹乱伦啊?!亲兄妹颠鸾倒凤的滋味大概确实不错,是吧?” “你休要诋毁她!什么亲骨肉,那根本是南瑾瑥的孽种!” “啪!”重重的一记耳光,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个给了他们帝王一巴掌的女人。 许清欢一手狠狠地挥上去,手心一阵发麻,整个人踉跄着要摔倒,是云战扶住了她。 “混蛋!”她红着眼吼道:“北如歌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从小,你要的,她想法设法地得来给你;你受人排挤,跟着爷爷每日进宫陪你,谁欺负你,她跟谁急;你担心南瑾瑷,那么小的她,却花尽心思各种打点帮你照顾行宫的南瑾瑷;你登基前大殿走水,6岁的她,拼着性命冲进大火去救你!看你登基后,屡次遭遇刺客,她一个女子,竟不顾辛苦,顶着烈日学武,只为能够保护你!当日,为了救你,明知是计,明知你不会对她负责,也义无反顾将身子交给了你!” “竹默在你身边多少年,你记得吗?这些年,你有没有一次想过竹默是谁?定远侯府那场大火里,根本就没有竹默这个人,有的也只是那个面具罢了!” “你想知道竹默是谁吗?我告诉你吧,她叫北如歌!你知道她为什么声音沙哑吗?因为她当年为了救你,冲进祸害,喉咙被浓烟呛伤,能够言语已是庆幸!我听说,她小的时候唱歌很好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她,定远侯府的小姐,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像其他贵家小姐一样在闺阁中有婢女伺候。却为了你,放下身份,甘愿隐性瞒名做你这么多年的贴身婢女!她平日里是怎么照顾你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她救了你多少次?她身上有多少个伤疤?她为你守了多少个夜?这样对你的她,你怎么能,怎么敢怀疑她跟南瑾瑥有染!” “你答应过她,此生只娶她一个人,你可曾想过,这些年,她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纳妃入宫是什么感受?她默默守护你这么多年,却永远抵不过南瑾瑷的谎言,你可曾有一次是站在了她那边?她为你怀上了孩子,被南瑾瑷生生踢落,你可曾想过她当时有多痛苦,多绝望?” “你呢?不管南瑾瑷犯了什么错,都是让她去顶罪。而就是她从小照顾的南瑾瑷,亲手害死了她的孩子!而你,不仅不为她做主,还将她软禁在宫中!她落了胎啊,你是多狠的心,才能做到连太医都不派去帮她调理。” “你知道我去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吗?偌大的椒房殿,竟然连一根蜡烛也没有点,漆黑的夜里,那么冷,她却只着单薄的一件里衣,盖的被子连最下等的宫女用的都比她好!” “你的好妹妹,多么的懂得知恩图报啊!照顾得倍加周到,就连她的贴身宫女都不放过。将香蜜关在地牢,动用私刑,甚至,让十个男人轮流玷污了她的身子,还说,等她死后,也让他们那样对如歌……” 许清欢眸色一凛,浑身都是寒意:“我只是一剑杀了她,没有找十个百个男人轮了她,再一刀刀凌迟已经对她够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南瑾瑜嘴唇蠕动,眼神有些呆滞,喃喃道:“如歌,如歌,如歌是竹默?”最后颓然跪下,双手覆脸:“我究竟做了什么!” 看着南瑾瑜的懊悔,许清欢竟觉得格外的悲凉。 渐渐的,许清欢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世界暗了下来,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云战在叫她,有些着急,但是她却睁不开眼,也没办法回答他。 118 身死魂灭只一生 那男人虽然武功不敌南峣暄,却不断地念着咒语,与南峣暄对抗。最后好似下了什么决定,飞身上前,直接与南峣暄对掌。 本以为是男人被震飞,却不料是南峣暄整个身体飞了出去。 在落地的那一刻,只见一道光柱从天而降,打在南峣暄身上,那光芒太过耀眼,刺得众人睁不看眼。 当光芒消失,便感觉南峣暄身上的气势变了,比先前更重的压抑,排山倒海压下来,禁军受不住纷纷捂着胸口跪在地上。 南峣暄一张脸淡漠无情,一抬手,男人便放佛被一道力吸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南峣暄飞过来,当他停住的时候,南峣暄已经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汝,何敢伤她。”声音无波无澜,很冷,让人以为置身地狱。 天空一个响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电闪雷鸣之后,出现一个稍微发福的男人,以玉束冠,面色恭敬,眼底却是心急:“还请尊上手下留情!” “既龙王无暇管教,本座今日便替汝一回。”南峣暄冷冷扫了一眼龙王,手上光芒徒盛,男人顿时消失在光芒中:“龙王若是念子心切,便去轮回道中寻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及时来得及,也阻止不了,只得瞪着南峣暄,气急:“尊上!” “龙王该是庆幸,你还能从轮回道中寻回你儿子。”不知何时,青冥出现,凉凉开口。 龙王闻声回头,这才看清在场的人,顿时一惊,怎……怎么这些人物全聚在此。最后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南瑾瑷身上,抬脚就要走过去,耳边又响起青冥的声音:“还是劝龙王赶紧回龙宫,否则,以你儿子和女儿今日所为,尊上怕是会叫你女儿灰飞烟灭。” 龙王不明,但见他目光落在云战怀里的许清欢,脸色一白,心下了然,南峣暄未让他儿子灰飞烟灭已是留情。 仙界谁不知,九黎是尊上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她身上的伤,看得出是他儿子法术所致,先前他女儿让九黎堕入轮回,尊上还未有时间处置,倘若再……思及此,他只得悻悻离开。何况,在场的,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的。 “清欢她……”云战将已经失去意识的许清欢交到南峣暄怀里,紧紧皱着眉头。 南峣暄一言不发,一手搂着许清欢,一手轻轻抬起,停在她胸口上方,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掌心缓缓没入许清欢的体内。 很久之后,他才收掌,却依旧不见许清欢醒来,南峣暄拧眉。 “她体内的灵力特殊,只有仙气是不够的。”青冥解释到。 南峣暄这才抬头,定定地看了青冥片刻,启唇:“你封印了我苏醒的神识。” 话落,南峣暄身上杀气释放,毫不客气。 方才,在龙王之子凝聚法术给他一掌的时候,恰好挣开了先前青冥的封印,一瞬间,他神识恢复。 青冥脸色崩裂,有些苍白,他这座杀神,可是天帝都要忌讳三分的存在。虽然他还未从紫暄殿召回他的本体,但从方才他解决龙王之子就可以看出,哪怕是现在,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知道,如果不是他封印了南峣暄当时即将苏醒的神识,哪怕火髓毒毒发也不打紧,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但他没有退路!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对上南峣暄的目光:“我知道让她苏醒的办法。” 南峣暄不语。 看他没有动手,青冥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应该清楚,虽然她以菡萏的形体出现,但他的真身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很明显,她不属于天界,可是也不是凡人,那么他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 南峣暄垂眸看着许清欢的小脸,缓缓吐出两个字:“地狱。” “之所以你我都有输送灵力给她,却只能延缓,不能治愈就是因为,她身上的灵力与我们不同。一半来自天界,那些年在九重天的成长;另一半就是地狱,在与你相遇之前她本身所有。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体内确实完美地融合两种相斥的灵力。” 他神识刚刚恢复,还无法召回金身,不能直接带许清欢入地狱,而眼下她又等不得。既然青冥能准确地分析,自然有所打算。 “怎么做。”明明是问话,却是用的陈述语气。 “沧雪山上有一道门,连着地狱。” “嗯。”南峣暄将许清欢温柔地抱起,说:“只要她能醒来,我不管你想做什么。” 青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这般就是同意了!他赌的就是南峣暄对许清欢的在乎,和他一向无所谓的作派。 “青冥。”他刚暗自松了气,便看见雪霁抱着北如歌过来,一脸懊恼:“刚刚多吃了个果子,去的时候,她已被人毒害。” “如歌!”南瑾瑜上前从雪霁怀里夺过北如歌,抱着她:“你醒醒,对不起,我害你受苦了。你醒来,怎么对我都可以……都是我傻,不要再离开我……” 他抱着北如歌,将头埋在北如歌的颈项,竟低低地抽噎着。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抱着她跪到南峣暄跟前:“九黎,我错了,我知错了。尊上,你救救她,从今以后,我一定悔改,我一定做一个贤君明主。尊上,请你救救她吧!” 方才南峣暄神识归位带来的冲击波动太大,南瑾瑜神识在震动中苏醒。天界的种种,北如歌为他做的一切历历入目。 南峣暄看了一眼南瑾瑜怀里的北如歌,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到怀中人儿的脸上,转头看向雪霁:“她的灵魂呢?” 雪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便见北如歌从瓶中飘出。 “汝本器灵,因你为锁住她的灵魂,震碎了本身容器。如今只能将你强行封印入一个容器,你可以像以前一样,重新修炼上万年,化为人形,位列仙班。” “如果尊上将我封印到现在这个身体里呢?” “随身体消亡。即,只此一生,身死魂灭。” 北如歌想,大概是因为她为许清欢舍容器,所以南峣暄难得的有耐性解释这么久。她转头看向南瑾瑜,正好对上他红了的眼,道:“请尊上将我封印到这个身体里吧!” “那你就只有一世寿命了!”雪霁都忍不住提醒到。 却见北如歌淡然一笑:“够了。无尽的寿命,又如何?有的不过是没有尽头的寂寞罢了,能与他相守,一生,足矣。” 雪霁看着她无比坚定而幸福的笑容,愣住了。 119 与君相见九重天 “我也去。”对上南峣暄的视线,北如歌毫不畏惧,说:“她是我姐姐。” 南峣暄转身抱着许清欢进了马车。 在南峣暄这里,没有说“不”,就类似于同意。 北如歌刚想翻身上马,却被云战拦住:“皇后娘娘,可否劳烦您以马车代步,替微臣照顾一下小刀?” 北如歌一愣,看着云战身后妇人抱着的小孩,便了然,点头。 “我也要坐马车。”说着,不等云战和北如歌拒绝,雪霁便兀自上了马车。 南峣暄与许清欢一辆马车,北如歌、雪霁、云小刀和奶娘共乘一辆马车,青冥、南瑾瑜、云战、云恒骑马而行。 北如深被南瑾瑜提为丞相,留在了璇城代理朝政。舞清影要随行,却被南峣暄拒绝,虽有过跟随的想法,还没行动,便被抓住,被南峣暄命林檎将她看守在璇城。 马车摇晃着,意识深处,许清欢感觉眼睛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但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入体内,让她轻松了很多。 在一次次灵力的注入,她一次次地尝试,最后她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亮。 像是在无尽的隧洞里,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她朝着那抹光走去,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出去。 突如其来的光,让她有些无法适应,抬手挡住一部分光芒,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缓缓放下手,却因眼前的景象怔愣了。 入目是金碧辉煌的殿宇,轻纱暖帐,雕栏玉床,许清欢撑着身子做起来,发现身子格外的轻盈。 她在大殿转了一圈,整个大殿奢华无比,不仅床榻玉砌,就连地板都是玉制,屋内的容器以琉璃为主,其余为银器。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感觉,许清欢踱步在大殿中,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阳光。 “阿九!”见来人,许清欢小脸一喜,毫不犹豫朝来人怀里扑去。 明明扑进了他的怀里,许清欢却直直从他身上穿过,她惊悚地看了看自己,再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不甘心地转身上前去拉他,仍旧只是抓了空,仿佛手抓住空气。 她上前挡到他跟前,他却视若无睹,一次次地穿过她的身体。 她就像是空气,无法被触碰,无法被听见。 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地方叫:紫暄殿。 她记得,萧锦曾告诉过她,在萧锦的梦里,她就是住在一个叫紫暄殿的地方。于是,她也不再害怕了。 师父曾告诉过她,要相信,所有出现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随他坐在殿内一个梅瓶旁,看着一株含苞而立的菡萏发呆。 每日,黎明,他都会去一个叫瑶池的地方取露水,等瓶中集满,然后回殿将露水倒进梅瓶里,继续望着菡萏发呆。 一日,在他刚将露水倒入梅瓶的时候,菡萏突然一瞬间盛开,殿内弥漫了菡萏清香,只见从菡萏的花蕊部分,光华渐渐晕开,光团越来越大,最终猛地一闪耀,待睁开眼反应过来,梅瓶中的菡萏已无踪影,殿内多了一个女子。 许清欢上前,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子,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眼睛,只是……一丝不挂。 她站在女子跟前,就像是面对一面镜子,仿若看着自己。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算得上玲珑有致。 “九儿。” 身后响起了淡漠的声音,但很容易可以听出里面的激动与欣喜。 许清欢应声回头,却被他从自己身体穿过,上前看着那个女子,缓缓抬起手,想要将她触碰,却似乎又有些害怕梦境破碎,手轻轻颤。 那女子呆呆地看着他,眼中迷茫而懵懂,小脑袋轻轻偏了偏:“你在叫我?” 连声音都一样!许清欢惊讶之余终于反应过来,她现在无衣蔽体,站在阿九跟前。 想着,她的脸一下子通红,从脖子烧到耳根。 “恩。是。”殿内三人,就只有许清欢一人羞得不行,反观两人,皆是一脸淡然,四大皆空。 但其实,如果细看,在女子化为人身的那一刻,男人却是是激动而欣喜的,但只一刻,眸色便深沉了许多。 只见他,长袖一挥,女子身上出现了一套嫩黄色的百褶裙,称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一双眼睛灵动。 “我叫九儿?”女子用食指抵着下巴,状似在回忆思考。 “你叫九黎,你说,我可以叫你九儿。” 九黎点点头,随即问到:“那你呢?” 男人薄唇轻启:“游冬。” “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九黎蹙紧眉头,手放到后脑勺抓了抓,似乎对于什么都不记得这种状况,有些不快。 “尊上。”游冬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她,便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有些骄傲,语调不自觉地上扬:“父王与天帝在闲庭等您前去相商要事。” 许清欢望过去,脸色一凛,南瑾瑷! “嗯。”游冬挥了挥手,示意退下,来人却不未曾动,他开口:“龙珑?” 她叫龙珑?许清欢冷着一张脸,她是九黎,游冬是南峣暄,那龙珑,是南瑾瑷吗?这里是另一世吗? “尊上,这位姑娘……?”龙珑死死地盯着九黎身上的衣裙,问。 后来,许清欢知道,九黎身上的衣裙是游冬特别让天界的织女作的,每七日一套,从未间断地送往紫暄殿。但是只挂在衣橱里,不让任何人触碰。 龙珑想穿那些衣裙已经很久了,每一件的样式她都记得。 游冬却不回答,只说:“刚从龙宫回来,不用候着了。” “是。”走之前,她仍旧不放心地看了九黎好几眼。 龙珑走后,游冬便带着九黎去了闲庭,一路上,所有的仙家都对他身边的九黎频频侧目。 “尊上。”游冬的到场,龙王立马起身行礼,即便是天帝也是起身相迎。“这位是……?” “九黎。” “尊上是想收徒了吗?”天帝低头瞧了瞧九黎,一脸震惊:“她……” “嗯?”闻言,游冬眉头动了动,不知什么想法,淡淡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无事无事。”天帝收起方才的惊诧,笑道:“骨骼不错,这容貌……倾城,称得起,称得起!” 倒是龙王脸色有些难看,但依旧陪着笑脸:“还是尊上想得周到,如此这般,小女也有个伴。” “你是我师父?”九黎抬头望着游冬,笑脸轻轻皱起,看不出高不高兴。 游冬张了张嘴,想了想却一个字都没说。再看了看天帝和龙王两人,颔首。“是。” 九黎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鼓着腮帮子问:“游冬还有其他徒弟?” 天帝和龙王一惊,看着九黎直呼游冬名讳,且仰着脸,有些不悦地问,都暗自打量着她,有何独特之处。 游冬先是一愣,随即扯了扯唇角:“没有。”顿了顿,又添加到:“只有你。” 此话一出,龙王就站不住了,惊呼:“尊上!” 天帝见龙王想说又不好说,只好替他讲:“尊上忘了,龙珑还在紫暄殿呢。” 游冬眼眸一转,垂首看着九黎的小脸回答:“她是紫暄殿的侍女,九黎是吾徒。” 不待龙王和天帝再说什么,他问:“何事?” 从闲庭离开后,游冬牵着九黎的手,一路沉默无言。但是,这一趟闲庭进出,她就成了他的徒,他便是她的师。 九重天上都知道了,紫暄殿的尊上收了一个小仙子为徒,她敢直呼在尊上名讳,却不知何时来,从何处来。 多数仙家都会看在游冬的份上对九黎频频让步,除了——龙珑。 “尊上,九黎见着各位仙家都不行礼,完全不顾规矩。”龙珑跪在游冬跟前,一脸气愤:“现在众位仙家都在说我们仗着尊上,目无法纪。” “九儿?”游冬侧头看向一旁正掰着手指玩儿的九黎。 九黎噘着嘴,抬头一脸无辜加疑惑地望着他:“不是低人一等才要行礼吗?我们不都一样吗?还有,为什么要有那么的条条款款来束缚行为?如果按照那些规矩来,那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呀!” “尊上,你看她!”龙珑瞪着九黎,看向游冬,一脸期待。 却见游冬唇角轻勾,走到九黎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说:“九儿说得对,大家都一样,不用行礼。至于那些规矩,不懂也罢!” “尊上!”见游冬对九黎如此纵容,龙珑十分不满。 “旁人如何讲,便讲去。再则,我紫暄殿里的人,还低人一等?” 龙珑憋着满怀的委屈和怒气,气呼呼地转身离开大殿。 九黎眨巴眨巴眼问游冬:“她为什么不高兴?” 游冬没有回答,却是拉着她到了院子,指着院子中央突然出现的空地:“你可以种你喜欢的花,开花后,便会有清香。” 许清欢记得,九黎曾经抱怨紫暄殿内全是绿色,单一无聊。不过显然说话的人却不太记得,开心地在原地转着圈,然后跟游冬说着哪里种什么花。游冬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你进来作甚?”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九黎,游冬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立马转身背对她。 而九黎却不管不顾,直接跳进浴池,晃晃悠悠地往游冬走过去:“游冬游冬,为什么你每次沐浴都要偷偷背着我?” 许清欢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扶额。还真是一张白纸,不知男女之妨。不过她看见,在九黎的小手拉上游冬胳膊的那一瞬间,游冬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不过她现在光明正大地看游冬的身子,好像也似乎有些不太对……思及此,她默默地飘了出去。 “游冬,我可不可以不去学堂?” 正在给九黎种的花浇水的九黎问:“为何?” 只见九黎一把夺过水壶,重重地搁在地上,将一册天规塞到游冬怀里,满脸的委屈和不开心:“这么大一册书的字,夫子让我誊抄一百遍。” “为何?” 经游冬再问,九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嘟哝到:“上课太无聊了,为了不瞌睡,就一不小心在训诫的册子上画了许多小鸟。” “呵……”游冬失笑。 那一夜,九黎在游冬的玉床上睡得香甜,游冬挑灯抄了一夜的天规。 翌日,九黎将誊抄的天规交给夫子时,夫子打开一看是游冬的亲笔,惊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在学堂,九黎认识了金曜,跟南瑾瑜一模一样,他一身高贵的华服,虽然年纪还小,但眉宇间的王者之气已凸显,但霸气外漏腰间却别着一串宫铃,步履间带着清脆的响。 听一起的人说,天帝有意将龙珑选为金曜将来的天妃。不过金曜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龙珑,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她,反而跟九黎玩儿得不亦乐乎。 两人成了学堂里的小霸王,整日整日地调皮捣蛋,后来,大概是夫子总在天帝跟前说金曜和她的恶作剧,天帝奈何不得九黎,也舍不得责罚金曜,往往都跟夫子说好生管教,转身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金曜当场拒绝天帝赐下的他和龙珑的婚事,让已经被游冬拒收其女为徒的龙王颜面又一次扫地,天帝气急,将金曜罚去了无生殿面壁思过。 从此以后,学堂再也没了金曜的身影,和那走过之后,耳畔还回旋的宫铃声。 而九黎则是,在某日,将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后,生生挨了十下戒尺,回到紫暄殿,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游冬,满眼含泪,撇着嘴却要哭不哭,最后游冬哄着她说,再也不让她去学堂受苦,才满意地点头。 没了两个调皮鬼的学堂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严谨。而一直被闹腾的夫子,没了两个人突然打断他的教学,突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再去学堂的九黎,便一直待在紫暄殿内种花,每天蹲在花圃前,跟种子说着悄悄话。 但由于龙珑的敌意,只要游冬不在殿内的日子,她都跑出去晃荡,等到大概游冬回来的时辰再慢悠悠地回去,就怕单独跟龙珑照面。 许清欢也跟着她在九重天上到处晃悠,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有多久,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每日看着这里熟悉而陌生的人。 “九儿?”一声熟悉而欣喜的叫唤在许清欢身后响起,但是九黎依旧是满脸茫然地回头。 许清欢回过头,看着萧锦满脸的灿烂,忍不住上前给她一个拥抱。虽然她知道,萧锦毫无感觉,但他却实实在在地在眼前。 “我是锦儿呀!”见九黎依旧满脸懵懂,萧锦手舞足蹈地比划解释到:“就是那年大旱,栖息在你的菡萏下的锦鲤呀,后来,我历天劫,还幸亏你替我挡了两道天雷才得以飞升的。” 虽然小鸡你说得很激动,九黎却一脸纠结,有些发懵,问:“所以,我们以前认识?” “当然!”萧锦干脆点头,一点也不同于她生前大家闺秀的温婉。“你可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也可以说,我能有今日全是你所赐。倘若我忘记,岂不是太忘恩负义!” 她上前抱了又抱九黎,乐呵呵地笑着,“以后有事情就来这里,我在瑶台当差,是瑶台的守护仙子。” 瑶台?许清欢飘着将瑶台转了转,原来这就是瑶台,锦儿说,在瑶台等她回家。所以这些事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瑶台是真的,锦儿是真的,金曜是南瑾瑜,龙珑是南瑾瑷,游冬是南峣暄,九黎是她…… 这便是话本子里的前世今生? 金曜和龙珑身负婚约,所以,在人世,哪怕是两人轮回做兄妹,南瑾瑷还是依旧爱上了南瑾瑜。这是刻在灵魂里不可拜托的命运…… 既然大家都在,南瑾瑥临死前也曾说过等她回家,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 可是许清欢飘过了大半个九重天,也没遇见南瑾瑥,只好放弃。 自从遇见了萧锦,虽然九黎不曾记得她,但却与她确实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两人便经常在一起,没事就黏在一起玩耍,甚至有时候,九黎会留在瑶台陪萧锦守夜。 于是,紫暄殿内少了某人的身影,雕栏玉床上没了某人的气息,尊上大人不开心了。 每当九黎离开紫暄殿超过两个时辰,尊上大人变回亲自去瑶台将某人拎回去。 而萧锦得空去紫暄殿寻九黎的时候,尊上大人便尽量散发冷意,将本来就对尊上心有所忌的萧锦吓了回去。 当萧锦准备好吃的点心在瑶台等九黎时,尊上大人总是让食神做好满桌的佳肴,在日落之前将九黎骗回去。 当萧锦跟九黎说起凡间的趣事和精巧的小玩意儿时,尊上大人立马下凡去网罗民间各地各种的玩具带回紫暄殿,让九黎开心地在紫暄殿研究。 后来,大概是尊上大人发现,在与小仙子萧锦关于对九黎的这场争夺中,他似乎处于被动地位。 痛定思痛之后,便改变了战术,翻身成了心机婊! 首先,尊上大人先减少了外出,有事没事一定要在紫暄殿内,然后不管是萧锦来找九黎,还是九黎去找萧锦,他只会轻轻地说一句:“九儿,我等你回来用晚膳”,虽然那声音听在萧锦耳里,是又冰又寒冷。每次都把萧锦吓得不行不行的,而九黎一出门就会挂念在家等她的自己。 其次,尊上大人将佛经参禅等都放到了一边,收罗了一摞一摞的话本子、地方志等介绍各种风情的册子,陪着九黎一起看,哪怕九黎兴致高,挑灯夜伴到天明也可。 然后,九黎喜欢种花,他便在九洲之内遍寻奇花奇草,碰到九黎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这花草的好,让她保证一定小心照看。于是,九黎的精力多数停留在了花花草草身上,哪怕萧锦来,也只能跟她一起照顾花草。 还有,在紫暄殿内种上各种茶树,教她种茶,摘茶,制茶,沏茶,点茶,喝茶……一道道复杂的工序,必须要静下心方才能做好,等九黎静下心后,她便对其他的事情也没有了那么热忱。 她的心思,基本被留在了紫暄殿内,而尊上大人表示心情很愉悦,好心地觉得,分萧锦那么一丢丢时间,也未尝不可,九黎总是需要朋友的。 于是,对九黎也就稍微放开了些,放心地让她出去玩,不问时间。 大概他笃定,在九黎心里,他已经占有了绝对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也就放心了不少。也许还因为,他觉得自己得假装一下,得开明,所以要大度,不能小气。 “那是谁?”某日九黎指着一个身穿盔甲,背影魁梧的人问。“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那是我们天界的战神,战云槐。但是个怪人,很少出来。据说脾气很不好。”说着,萧锦还拉着九黎往旁边躲了躲。 九黎望着他的背影皱着小脸,想了很久,突然问:“你知道濯清池吗?” “濯清池?你问这个干嘛?那可是禁地。” “不知道。”九黎摇摇头,仿佛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好像有个人让我去濯清池找个人。” “谁呀?” “不知道。”九黎仍旧摇头,反手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纠结。 “想不起就算了。”见九黎一脸难受的样子,萧锦挥了挥手,然后再次提醒她:“虽然听说濯清池比瑶池一样美,但好像因为住在濯清池的仙子犯了天条,后来就被列为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去了。” “进去了会怎样?” “你可千万别想着进去!天界的规矩可严了,这可跟你在学堂被夫子教训完全不一样。若是触犯天规,即便是尊上也不能无视,只得执行。” 九黎若有所思地点头。 见她沉默,萧锦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据说天帝在濯清池下了封印,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是夜。 游冬这几日不在紫暄殿,不知道九黎梦见了什么,突然惊坐而起,呆呆地望着房梁出神许久后,出了紫暄殿,竟直奔濯清池。 120 如师如父亦如友 九黎溜进濯清池,没有萧锦说的那么美,反而很普通。只依稀有几棵树,最靠里有一处竹搭的两层小楼,在琼楼殿宇之中,显得格外的落魄。 殿内再也没有其他的事物,连地砖都没有铺,萧瑟凄凉。 相比之下,只有正中央的池子看起来还不错,以琉璃瓦筑边,池水清澈见底。大概这个殿就是以这个池子命名的吧。 像是有什么在呼唤九黎,从紫暄殿到濯清池,一步步走进来,目标都很明确。 她走到池边,好像毫无知觉,轻轻地划破掌心,血顺着掌心的脉络滴到池子里,一滴两滴,然后化为丝丝缕缕,湮没在池中。 “谁?”竹屋传出冰冷的声音,吓得九黎手一哆嗦,赶紧收回手,被到身后。 “黛蕊?”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身形魁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惊诧间,皱起眉头,一张脸看起来更狰狞。 云战!许清欢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想到,就连云战也在…… 九黎似乎这才回过神,眨巴眨巴眼,眼睛里满满的疑惑,摇了摇头。 “此处是禁地,你……”云战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黑夜里,整个池子都释放着光芒,从濯清池边缘开始蔓延,本寸草不生的地上,慢慢长出了绿草,间隙地开了朵朵小花,就连毫无生气的老树,枝叶也一下子伸展。 再看池中,本只有池水的濯清池,缓缓长出了荷叶,又次第立起了菡萏,徐徐盛开。 看着濯清池内的菡萏,云战整个人都呆住了,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嘴角抽了抽,似乎想上扬却由于板着一张脸太久,神经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做了什么?” “我……”九黎紧了紧背在身后的拳头,迟疑了一下。 “你刚刚做了什么!”云战大步上前,握住九黎的双肩,声调不断地上扬,又加上狰狞的面孔,吓得九黎脸色一白。 “我……我不知道。”九黎白着一张小脸挣扎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化成她的模样!”战云槐一把扼住九黎的下巴,毫不客气地捏紧,用力之大,指节都泛白。 九黎吃痛地拍着他的手,却不能让他松力半分。 “云哥。”一声叫唤,倒是让战云槐手上一顿,九黎趁机挣开来,后退好几步,小手捂着被捏的通红的下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同时,余光扫向声源。 只见濯清池中,一道娉婷身影。 黛蕊!许清欢吃惊地看着菡萏花开间的女子,妩媚而风情。 “你……你怎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九黎看着黛蕊,捂着脸,一脸吃惊。 “呵呵……”黛蕊轻笑,“哎呀呀,我的九儿竟将姐姐忘记了,这可不乖哦。” 九黎看了看战云槐,再看了看黛蕊,步子慢慢往后挪。 “黛蕊……”战云槐呆呆地望着黛蕊,怔愣在原地,嘴唇蠕动,良久后问到:“你还好吗?” “挺好的。” 然后陷入了沉默,战云槐满眼的愧疚,望着她欲言又止。 “唉……”黛蕊望着九黎下巴红了一大片,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可是我们掌心的宝贝,也只有不懂的怜香惜玉的你才会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下如此重手了。若是叫地府的那群人知道你让她受了如此委屈,怕是你又得领兵出征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魅,酥酥麻麻的,叫人听了总忍不住心神荡漾。 “我……她……”战云槐闻言,一下子有些无措,看了一眼九黎的下巴,自责地皱起了眉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知道她是……只以为……” “呵呵……”黛蕊掩唇轻笑,眉眼间风情无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一本正经的呆板。” “放心吧,我如今很好。”好似感觉气氛不再那般凝重了,黛蕊敛起神情,轻声地跟战云槐说:“此番让九儿来此,是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愧疚,已成执念在你心中。倘若你再无法放下,恐怕成魔。” “可你是因为我才……”看着那张脸,还是像以前一样美,会像以前一样笑,只是少了当初的倔强,他知道着对她未尝不好,可是就像黛蕊说的,他确实放不下。 “云哥,你应该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假若你当真觉得愧疚,无法放下,那你便去做一件事吧。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两不相欠,如何?” “什么事,你说?” 九黎讷讷地待在原地,看着两人对话,她其实想问黛蕊,她怎么会认识自己的,但又不敢开口打断,担心战云槐再次对她做什么,只好默默等在旁边。 “曾经,你下凡历劫,我迫使司命星君将你的命盘修改,为你守了一世的情。”黛蕊似乎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想着想着,触不及防泪落当场。一边落泪一边笑着,用手背擦干眼泪说:“你不知道吧。” 许清欢脑海中浮现出跟南瑾瑥坠崖后的那段时光,原来,那些事,是真的存在过。 战云槐,云战,槐树…… 她突然想起离开那天,飘落而下的槐花,恰好到云战的掌心。思及此,她的手放到腰间,软剑上的槐花络印此时似乎微微发烫。 “黛蕊……” 战云槐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愧疚更甚,杂着不易察觉的心疼,皱起眉头,抬脚想上前,却被黛蕊抬手阻止。 黛蕊说:“如果可以,你就下凡吧。也为我守一世情,从此以后,你我皆放下。然后,你在九重天上,我在地狱深渊,不复相见。” “好,我去。”战云槐哑着嗓子点头。 沉默之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文:“那你……” “好。”黛蕊同样点头,笑了又笑,仿佛是快乐,又仿佛是伤心。深深呼吸,回答:“我现在能与你对话,不过是借着濯清池和九儿的灵力,稍后,这里会恢复原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未曾出现过。” “你……”战云槐欲言又止,反复思索:“真的好吗?” “我很好。”黛蕊笑了笑,假装坚强的笑脸上梨涡凹陷:“总有一天,会不再想起。” “嗯。你好,就好。” 黛蕊撑着嘴角的弧度,转脸看向九黎,柔声说:“九儿,你阿爹说呀,等你回家应该还有一段路,别担心,我们都在家等你。” “我家么?” “对呀!九儿的家。” “我有阿爹?”九黎想了想,似乎终于找到了例子,问:“阿爹就类似于龙珑的父王那样的吗?” 闻言,黛蕊失笑:“哈哈,九儿的阿爹可是比龙珑父王厉害得多呐!” “是吗?”听黛蕊这么说,九黎似乎一下子胆子大了不少,也高兴地笑了。“那你叫黛蕊,我叫九黎,我们是一家人吗?” “傻九儿,你若是再问这种问题,等你回家后,姐姐一定不饶你哦。”相比跟战云槐,黛蕊同九黎说话多了几分俏皮。 “那我家在哪儿呢?为什么我不能现在回去?那一段路很长,是多长呢?”除了萧锦,难得遇到一个认识自己的,她问过萧锦,萧锦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所以黛蕊说到她的家人时,九黎多了几分好奇。 正当九黎滔滔不绝地问话时,并未注意到黛蕊愈渐透明的的身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濯清池里哪里还有黛蕊的影子。 “人呢?黛蕊?”九黎看着渐渐消失莲叶,池水重新回归宁静。 战云槐也是望着如镜的池面,许久后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九黎,提醒:“此处是禁地,你还是速速离去,莫让人瞧见。否则按照天规处置,可有你苦头吃。” “哦。”九黎点点头,走了两步回头问:“那你在这里不也是触犯天规吗?” 却不料,这里早已没了战云槐的身影。 她摸了摸脖子,嘟了嘟嘴,自己也有些混沌今日究竟是干什么,悄悄地出了濯清池。 由于一路上都想着黛蕊,所以并未察觉到暗处的龙珑。 翌日,天刚亮,九黎正翻了个身,抱着丝被砸吧砸吧了嘴,继续睡。 却被人一把从玉床上拎了起来,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处天牢中,脑海中的画面只停留了被带走前龙珑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被关进天牢的九黎,有些焦虑地来来回回走,嘴里念叨着:“师父回来,看不见我怎么办?会不会着急?要是龙珑不跟师父说我在天牢,是不会不会找不到我?我明明答应过师父要听话的,出门一趟就发现我犯了天规,师父会不会生气呀?” 六日后。 九黎缩在天牢一角,环抱着自己,透过一隅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天空,喃喃道:“师父是不是生气不要我了,应该回来了呀。难道是因为太生气,都不想见我了么……” 话音刚落,便听见“咯嗒”一声,她应声抬头。 只见游冬一身青衣,不染纤尘。 “师父!”九黎小脸一喜,飞扑上前,却被一道力挡住,只得停在不远处,怔愣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好不委屈:“师父?” 却见游冬脸色淡漠,冷冷地问:“你可知错?” 一个人在天牢呆了七个日夜,唯一的期盼就是他,原以为他哪怕万分生气,也会像往常一样,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她,却发现,再见面却是另一种场景。她咬着下唇,低垂着头:“师父,我……” “尊上您看她这……” 九黎这才发现,游冬身后还跟着司法官,他看着自己一脸的嫌弃和不屑。 “既然不知悔改,便罚去无生殿思过。”言罢,见司法官一脸不赞同,翻开典册正准备说什么,游冬立马沉下脸说:“余下,待本座将劣徒关进无生殿,再到刑台与天帝与你商议。” “啊,好,好。”即便九黎犯了天规,但尊上的地位不可动摇。眼看着尊上黑了脸,司法官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游冬带走了九黎。 然后垂下头,泛着法典,仿佛想着什么,将册子又翻了好几遍,似乎在寻找什么。 游冬将九黎带到无生殿,正欲离开,便见她拉住他的衣角,低头认错:“师父,九儿不是故意的,我先前是有问过锦儿濯清池的事情,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师父,你要相信我,这次我真的没有要闯祸。” 见游冬面无表情,九黎更是着急:“师父,九儿知道错了,你别生九儿气,别不要九儿,九儿以后都乖乖的。九儿不想一个人,别留下九儿一个好不好?” 闻言,游冬身形一顿,暗自调节了一下气息,方才抽回自己的衣袖,语:“若是不想留在这儿,便想法让金曜低头认错。金曜悔过之时,便是为师接你之日。” “可是师父,金曜的错,跟九儿的……”并没有关系呀!她想说,但是还未说出口,便在游冬的眼神下噤音了。 “这是对你的惩罚。我在此设下结界,你我约定未完成,你便不能离开无生殿一步。”说完,游冬在无生殿施法后,便离去了。 任凭九黎在他身后如何哭着喊着,怎么认错,哪怕是跪下,也不曾回头。 许清欢看着跪在地上,看着游冬离去的方向哭得不能自已的九黎,有些心疼,想上前给她一个怀抱,却给不了她温暖。 现在的九黎,让她想起来,许望逝世的那段时间,她也是这样,跪在许望的坟前,哭得险些晕了过去。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游冬于九黎,就如同许望如她。如师如父如友,在以前的岁月里,几乎只有对方。突然有一天,那个人离开了,就剩下自己,会担心,会惶恐,会孤独,会不知所措…… 她看着九黎瘫坐在地上,后来慢慢地蜷缩,最后抱着双膝,将脸埋在双腿之间,压抑地抽泣。 七日后。 四处飘荡继续寻找南瑾瑥的许清欢发现,她所遇到的每个人都在往一个地方云集。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有两人三人一行的,侧耳私语,隐约听到说什么“刑台”“尊上”“天规”…… 她有些疑惑,便跟着众人过去。 121 七十二道天雷刑 到达刑台,众仙云集。 还好,许清欢如空气般可以随意穿梭,到达前端,听司法天官念法典天规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九黎私闯濯清池,按照天规,是要受雷霆之刑的。 吓得许清欢脸色一白,雷霆之刑,顾名思义。她担心地看向游冬,难道他将九黎关在无生殿是为了防止她逃吗?可是如果是在天牢,以九黎之力,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尊上,还请让九黎上刑台。”虽然知道游冬已经将九黎转移了地方,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究竟如何处置,就看游冬的态度了。 “尊上不会是因为九黎是您的徒弟,就要无视天规,包庇她吧?”龙王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看到九黎,不由得冷哼一声,说得十分不客气。 虽然游冬的地位在那里,但游冬宁可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徒,却一直让他的女儿一直做一个侍女呆在紫暄殿。还因那女子冷落自己的掌上明珠,让她无颜在天界抬头,说心里没有气怎么可能。 龙王话一出,底下一干等,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毕竟游冬对九黎的盛宠有目共睹,按照往日游冬的做法,自然是不会让九黎受一丁点苦的。都望向游冬,似乎都在等一个结果。 “尊上,你看……”天帝也有些为难,看着游冬。 游冬上前两步,淡漠开口:“劣徒已被本座罚往无生殿思过。” 话音刚落,众仙一片哗然,这意思就是,就这样就算了? “尊上,虽然您地位尊贵,但天规我等怎能不遵,您说呢?”虽然表面上是你客气地询问,但字里行间都是步步紧逼。 “天规自当遵守。”说着,游冬已走向刑台,薄唇轻启:“只是,教不严,师之过。本座既已罚她面壁思过,余下刑法,自由本座代受。” “尊上不可!”天帝抬手阻止,却见游冬已经指尖荧晕着金色的光,顺着指尖在空中的虚化,出现了金色的字迹。 随着游冬指尖的光晕消失,天空骤然黑云滚滚。 黑云聚集在一起翻涌,像是沸腾了一般,在云层的中心,一道天雷降下,直直落到游冬身上,却见他稳稳承受,不吭一声。 有人在低语,“这还好是尊上,若是那小仙子,怕是这一道天雷就灰飞烟灭了吧?” “可即便是尊上,天雷七十二道,也怕是受不住的吧?” “可不是!唉……要怪就怪那濯清池的主人,若不是那人入魔,濯清池怎会被列为禁地,还有如此重的刑法。” “若是尊上出了什么岔子,那些虎视眈眈的妖魔岂不是又要有动作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如果是那个小仙子出来,定必死无疑。都知道尊上素来溺爱小仙子,如何舍得……” 许清欢看着刑台上承受雷霆之刑的游冬,大脑一片空白。 七十二道天雷,其实来得很快,许清欢却觉得很漫长,她想上前阻止,也想替游冬挡一挡,可那天雷却穿过她的身体,直直落到他身上。 他上身的衣袍已经在雷霆之间化为点点灰烬,满身绽肉黑焦,可她却看到他笑了。 不同于平常的浅笑,而是嘴角上扬,满眼明媚,直达眼底。那是一种庆幸得逞的笑,像是守住了最珍视之物。 她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尽管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只是跟南峣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她终是忍不住落了泪……得多疼…… 天帝想阻止,可是天规法典一旦启动,便无可逆转,只能看着游冬硬生生地承受。 当刑法结束后,游冬咬牙强撑站立,许久后抬起头,扫了众仙一眼,开口:“天刑既已罢,众仙还有何惑?” 他的目光环视四周,所到之处,感觉周遭温度骤然降低,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讪讪地看向天帝,似乎在等天帝的态度。 “都散了。”天帝发话,看着龙王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也不由得沉下脸色,挥了挥手。 待大家都散去,天帝才从高台一闪到天刑台,扶住满身烤焦的游冬,还听见他气短亏欠地说:“别让她知道。” “我带你去陨境,天雷七十二道,你的元神定有所损,这段时日你且在陨境里修炼,千万莫要分心,否则,一旦心神不定,怕是走火入魔。” “她要是知道了,会伤心难过的。我把她关在无生殿,说是让她思过,她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孤单,你让瑶台的锦鲤无事前去陪陪她。” “好,知道了。走吧。”天帝一挥袖,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如水波荡漾开的门。 “我在无生殿加了法术,此后无人能进,无人能出,你千万不能叫她将此事听了去……”而游冬,却仍旧跟天帝絮絮叨叨地说着九黎的事情。 看他这个样子,天帝也有些无奈,见他还有些不放心,不愿走,只得架着他走进陨境,保证到:“放心吧!我儿子还在里面,自然不会让她出事的。” 五百年后。 游冬从陨境出来,脸色依旧带着倦怠,脸色仍旧不如以前的气色。 这五百年,九黎待在无生殿内,一日盼了一日,一年等了一年。 游冬从未出现,而金曜也一直不肯认错悔过。 以前,她每日每夜都是与游冬在一起的,分开最长也不过几日。她几乎快以为游冬已经不要她了。 后来,金曜跟她说:只要她能让无生殿变得生机勃勃,想他怎么悔过都行! 她记得,游冬曾跟她讲过,有一种法术可以借自身灵力于外物助其生长。所以,她让萧锦去藏书阁替她取来。 那天她才知道,那个法术是有,但是被列为了禁术。跟濯清池是禁地不同,这个禁术只是对个人的伤害比较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好。 但是,她为了能达成她与游冬的约定,见到游冬,其余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游冬出来那一天,正好是她施术那日。 他赶往无生殿的时,看到的场景就是—— 淡淡的月华光晕笼罩着九黎小小的身子,光华由弱变强,先是凝聚成光团,然后以她为中心辅散开来,强烈的光芒刺激得在场的人难以睁眼。 数万年凄冷,寸草不生的无生殿,就只在闭眼睁眼之间,满殿春色,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殿内生机勃勃,而那人儿身上的光华一下子碎成了星星点点,一闪而灭。那人儿更是愈渐透明,脸色苍白如纸。 他惊慌地唤了一声:“九儿。” 可是她却固执地偏过头,望着殿内之人,撑着一抹笑,有气无力地问:“你说,你错了吗?” 这一刻,游冬知道当初的那个将她关在这里的约定,最终却将她送上不归的路途。 他刚抬脚上前,却见她的身体如天河倒映的星光,又如点点萤火,转瞬便消散……他伸手去抓,光点却消失在指缝间。眼看着光点将逝,游冬立马两手划了一个弧度,手上掐着决,将所有的光点重新聚集。 可是当他手决轻轻一顿,光点却又四散开来,如此反复。他却没有半分办法。 直到,一道金光闪过,金曜腰间的宫铃幻化为人形,静静看着悲痛懊恼的金曜,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眼角是浅浅的笑意。 下一刻,她将自己的元神逼出,幻化为锁,将九黎支离破碎的灵魂锁在了一起。 游冬将九黎的灵魂收入净瓶之中,闪身便消失在无生殿。只留下金曜和萧锦看着满殿的繁花与生机发呆。 回到紫暄殿,游冬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将真身从身体抽离,将九黎化为菡萏的灵魂植于真身之上,取心头之血浇灌,以滋养她枯竭的灵魂。 上次的雷霆之刑带来的伤害,他并未痊愈。因为挂念着九黎,恢复到七成便赶着出关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你可知,你现在的做法会给你的元神带来多大的负担!”天帝得知,气急败坏:“取心头血,伤及根本,稍有差池,形神俱灭。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妖,你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我答应过她,待我将金曜扶上帝位,便跟她走遍九州洪荒。若我真不管不顾,我何苦还让她受着这天规约束,受人挤兑迫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你……” 游冬抬手阻止,背过身去:“我答应你的,即便不是为你,为了天下,我也会做到。但其他的,切勿阻我。” 最后天帝拂袖而去,嘴里还喃喃道:“如此下去,你迟早会因她而丧命的!” 天帝再也没有来过紫暄殿,而游冬,除非必要,绝不离开紫暄殿,守着真身,守着九黎微弱的灵魂。 这日,游冬前去闲庭与天帝商量送金曜下凡历练之事,龙珑推开了游冬的寝宫。将九黎的灵魂从游冬灵根中拔起,并把她扔进轮回之道。 因她的举动,在闲庭议事的游冬,当场吐血,险些昏死过去。拼着最后的意识赶回紫暄殿,与真身融为一体。 游冬,想去轮回道中将九黎寻回来,却因元气大伤,真身受损,最后只得对自己施法赴身一起轮回到人世与她寻她,宠她,护她。 而龙珑因为铸下大错,被天帝打下凡间,历劫九世轮回。 在游冬堕入轮回之时,一股强大的力,将许清欢拉扯进了一个漩涡。 当她的意识再次苏醒,迷糊中睁开眼,是南峣暄近在咫尺的容颜,渐渐模糊了双眼。 “九儿!”看着醒来的许清欢,南峣暄满脸欣喜,害怕是梦境,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又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温度,方才确信。 “阿九……”许清欢抬手抚上南峣暄满是胡渣的脸,泪眼朦胧,喃喃开口:“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了那么多磨难,那么多苦。”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南峣暄的大手轻轻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指尖冰凉:“我本能让你一世安稳,你却因我一生颠沛。” “阿九,我好困。”许清欢阖上双眸许久才睁开一条缝儿。 “九儿,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南峣暄搂着她,声音有些哽咽,垂头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 “阿九。”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的很美?”许清欢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眯着眼,像只犯困的小猫。 南峣暄失笑,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脸颊,柔声反问:“有九儿美吗?” “师父说,九儿是个丑丫头。” “那是因为不想你太漂亮,这样才能一直待在身旁,永远不离开。” “那阿九为什么说我美呢?阿九不想与九儿一直在一起吗?” 南峣暄拧着眉,将她的容颜刻进眸子里,缓缓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在她耳边呢喃:“想,当然想,一直都想。” “阿九。” “嗯?” “九儿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九儿好爱好爱你的,九儿不想死,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呵……”南峣暄猛然抬起了头,望着许清欢勾起的嘴角,和那晶亮的眸子,皱着眉,却笑了。 “阿九笑得好丑。” 南峣暄轻轻“嗯”了一声,深情地望着她:“九儿,等你好了之后,我娶你好不好?” “等我们成亲以后,去你想去的城都,在你喜欢的地方,我们盖个小房子,只有我们俩,然后生一群胖娃娃……” “如果九儿想家,我们再回璇城买一个宅子,然后种很多花草,有空去溪山寺上我替你采茶……” 许清欢摇了摇头,轻笑,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是家。” 南峣暄闻言一愣,许清欢望着他的神情,心中又不由得泛起了心疼。她知道,游冬曾问过失去记忆的九黎想不想家,九黎说,只要和他在一起,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是家。 “阿九。” “嗯?” “如果我好不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唔”南峣暄咬住她的唇瓣,堵住了她的嘴,慢慢地品尝,将她未说完的话都吞入腹中。唇齿相歇之时,固执地说:“你会好的。” 一如当初他替她上了天刑台,受了那七十二道天雷;一如他一次次地将她支离破碎的灵魂聚集;一如他将她植于心口,用心头血浇灌;一如她被丢入轮回道,他转身就堕入轮回…… 在南峣暄的吻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进耳蜗,她浅浅地笑着,合上了眼睛。 “九儿……”南峣暄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她的唇,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她的泪痕,将她搂在怀里,很紧很小心。 马车突然停下,车外传来了喧闹。 初冬的沧雪山脚下,已经下起来雪。 “若要活命,即刻掉头。否则,刀剑无眼,绝不留情!”前方,一穿着毛皮短袄的男人站在路中央。 南瑾瑜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扔给那人:“够吗?” “哼!”那人轻哼,从怀里掏出一袋子东西扔回南瑾瑜怀里,南瑾瑜打开一看,竟全是夜明珠。 南瑾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这位壮士,我等有要事从此过,还望放行。” “你若执意,行啊!” 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简单松口,正准备道谢,却听见他说:“不过提醒你们一句,之前要从这里过的人都去了地府了。” 一下子,气氛不禁微妙了起来。 “六哥!别挡路,赶紧让开,小主人赶着上山呢!”这时一直后面护卫的云恒勒马上前,看着因为拦路的人而阻碍了上山的道路,心急得不行。 “三十一,你回来啦!”那人一见云恒,脸上一喜,随即立马抓到他说话的内容:“小主人回来啦?!” “是!你赶紧去叫村长,就说小主人病重,得上山治疗。让村长将上山路上的禁制都解除了!” “小主人?”众人疑惑地看向云恒。 还是云战先解答:“清欢,是沧雪山的圣女。” 众人讶然。 云恒抓了抓头,解释:“我们雪村的人世世代代守护圣山和圣山上的主人。但新的主人一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直到你们来祭天,主人才会知道我们,且吩咐我们,允许你们上山。” “否则,每天每晚都有人在此守着,是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圣山的宁静和主人的生活的。而且,即便是有人闯过了这里,后面有村长设置的禁制,更是凶险。” 很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手杖出现在众人眼前,银白的胡须一直到腹部。看似年迈,却中气十足:“小主人在何处?” “小主人在……”云恒回头,才想起,马车里南峣暄似乎并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 却见南峣暄用裘衣将许清欢包裹,小心地抱在怀里,从马车内钻出来。 村里的人还未看见许清欢的脸,却都纷纷跪下。 “还不带路?是想本座用你们的皮替她做狐裘么?”南峣暄抱着昏迷的许清欢,走得很快很稳。 村中的人闻言,解释脸色一白,但迫于南峣暄身上散发的气势,却皆是无言。 云恒心骇:他如何知道,雪村的人都是狐狸的? “小主人怎么了?”还是村长相对淡定,沉默许久后,问出了关键。 “救她,去山顶。” 村长远远地感受了一下许清欢的身体,南峣暄也没有阻止,便知她身体枯竭得厉害,连忙手中结印,掐起了手决,片刻,眼前的雪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地上绿草如茵,仿佛冬日的雪从未下过。 “各位随我来。” “等下。”云战突然开口,对上众人疑惑的眼神,转身对抱着云小刀的妇人说:“你便带着小刀在村里等我们下山。” “哦,好好。”妇人连连点头。 “云恒,你在此保护好小刀。”尽管知道云恒是狐狸,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吩咐。 云恒一听,本能地站好军姿,回答:“是!” 在村长的帮助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沧雪山山顶。 山顶,一眼平川,除了刚上来的那个冰洞,就只有一个冰湖,常年结冰。 南峣暄看向青冥,眼中的意味很明显。 承受南峣暄的逼视,青冥说:“还差一物。” 122 下一场无尽的雪 “青冥。”南峣暄脸色沉下来,周身升腾起杀气。 青冥心知也无法拖延,从袖中取出透明的瓶子,丝丝缕缕的绿和红缠绕在一起。“这是叶泽华和花希馥的灵魂,我还差一个媒介将两者融合而幻化为请门的钥匙。” “如何。” 青冥侧脸瞥了一眼云战,缓缓吐出:“云小刀。” “你休想!”云战狰狞着一张脸,怒斥:“你谋我女儿性命,还未同你算账,竟还敢妄想伤我孙儿!” “你别装了!”青冥冷哼:“你已恢复神识,就该清楚,这是你欠她的!” 云战默言,许久之后,哑着嗓子开口:“即便如此,我不会让你伤害小刀的。” “晚了。”青冥眼神晦暗,轻轻勾起唇角。 话音刚落,只见雪霁抱着云小刀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青冥!”云战一看襁褓中的云小刀,立马大步上前,却被南峣暄挡住。 他静静地站在云战跟前,面色无波无澜,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尊上,她还只是个孩子。”云战知道南峣暄的,是,他们都一样,手上染满鲜血,南峣暄与他还不似相同。他只杀该杀之人,而南峣暄却很绝对,执迷不顾者,绝不手下留情。 南峣暄要救许清欢的心,在九重天他已经见识过,哪怕云小刀不是关键,但是有一线希望,他都会让青冥试一试。 “我欠她的,这条命拿去!让我如何都可以!”云战朝正在施法的青冥吼道,心头血,哪怕一个成年人也承受不住,何况云小刀还是一个婴儿,尽管只取一滴,那也是一不注意就会伤及性命的。 无所办法的云战只好看着许清欢跟南峣暄问:“你以为,她醒过来后,知道为了救她而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会开心吗?而且那个孩子还是馥儿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 南峣暄有一瞬间动容,但随即被敛起神情,说:“她醒来就好,我不会让她知道。” 就像当年九重天的事一样,所有的恩怨和惩处,他一个人背,她只要好好地幸福着就够了。 取出云小刀的心头血,本来面色红润的小脸,一下子苍白了不少,整个人也病恹恹的,少了很多生气。 见施法完成,南峣暄也就移开了脚步,云战大步上前夺过云小刀,大掌覆在她的背上,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体内。 南峣暄将许清欢交给北如歌,大掌停滞在云小刀的心脏位置,莹润的光晕从掌心慢慢没入她的身体,渐渐的,她的脸色重新红润。 见云小刀身体好转,南峣暄收回手,转身回到许清欢身边,将她抱回怀里,静静地凝视。 青冥将云小刀的心头血滴入瓶中,那一直缠绕的两缕灵魂,此时渐渐融合。 一道光从瓶中飞跃而出,像一只水鸟,从湖边一直往湖的另一头飞去。所到之处,冰一下子就融化,开出一片妖冶的彼岸花。花海的中央缓缓升起一扇门,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为众人留了一条通往门的路。 山风吹过,像一片火红的海,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 青冥走在最前头,旁边跟着雪霁。身后是抱着许清欢的南峣暄,再后面是南瑾瑜、北如歌和抱着云小刀的云战。 随着众人的靠近,门徐徐而开,此时本来晴空万里却雷声滚滚,墨云层层压下来。 一花一叶一世界,诸方归位染墨云。青冥见状,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上前。 走在花海中,自出生那日啼哭后一直不哭不闹的云小刀竟咯咯咯地笑了。伴着曼珠沙华,花与花之间的摩挲声,云小刀笑声更清脆。 云战抱着云小刀,忍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心中低语:馥儿,你看啊,这是你的女儿,会笑了。她一定是知道你们在身旁,所以才这般快乐…… “怎么会这样?”雪霁从门走进去,却是直直地穿过,站在门的另一侧,背景是漫无边际的花海,等于中间就隔了一个一步的距离。 众人面面相觑,南峣暄沉思:“门择人。” “那……” “雪霁,你便在此等候。”青冥看了一眼云战怀里的云小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保护那个孩子。” “你又要打什么主意!”云战脸色一下子变黑。 “于你,我恨不得抽筋剥皮。于她,有愧却不得已。但如果要进去,你确定要带着她?” 云战一下子语塞。 最后,进去的有青冥、南峣暄、许清欢和云战。就连天帝之子的南瑾瑜也未曾能通过。 一路上,青冥分析:许清欢可以,是因为她本属于这里。他和云战,大概是因为黛蕊在这里,他与黛蕊本是同根,气息相近;云战拥有黛蕊半颗莲心,所以得到门的认可。至于南峣暄,思索半天,只能归结为他一生斩妖除魔,杀神杀佛,杀戮太重,与这地狱的气息一脉相同。 所到之处有各种小鬼,因着他们生人气息,纷纷靠拢,却又迫于几人强大的法力,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只一会儿,便全都往他们身后的方向逃窜。 此后,遇到的大鬼小鬼都纷纷无视众人,统一往一个方向飘去,且每个鬼都一脸兴奋,亮眼放着光。 由于对这里都不熟,众人兜兜转转许久才到了弱水旁,远远地望见奈何桥。 走近奈何桥,便见桥上一道光闪过,一玄衣男子出现在几人面前,云战诧异:“南瑾瑥?” “我本名叫墨烛。”言罢,他瞥见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不由得上前,满脸担忧:“阿黎她怎么了?” 南峣暄抱着她侧身避开,饶是不悦他对许清欢的关心程度,但现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身体枯竭,灵魂微弱,你可知如何救她?” “尊者应该可以,可是……” “何人胆敢擅闯地府!”一道柔媚中带着凌厉的声音回荡在上空,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她还是一如从前,肤如凝脂,一袭红衣,青丝黛眉,风情妩媚。 “黛蕊!”云战和青冥同时惊呼,皆是激动不已,却是不同的心情。 黛蕊柳眉轻蹙,眼眸中闪过诧异:“你们怎会在此。” 青冥再也什么都不顾,上前一把将黛蕊揽入怀里,紧紧地搂着她,说:“黛蕊,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你说什么呢!”黛蕊推开青冥,满脸疑惑。余光看到许清欢,恍然想到什么,厉声问:“地狱之门是你打开的?!” “是。”青冥见黛蕊生气的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解释到:“我只是想……” “你想,你想,你闯大祸了,还想!”黛蕊打断青冥的话,正想离开,却又突然顿住,看着南峣暄怀里的许清欢一脸头疼的样子,看着南峣暄十分懊恼:“尊上,您怎也同他们胡闹,此番下去,定会大乱的!” 此时,地府已经开始动荡,但南峣暄却气定神闲,看着黛蕊淡淡问:“你且只需告知于我,如何救她。” “先都同我出去,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好事!”黛蕊无可奈何南峣暄,只得黑着脸朝青冥吼到。抬眼见云战正凝视着她,心头一窒,语:“如今地府乱了,还是先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若是无法救她,本座便掀了这地府!” “不是,尊上。九儿能救,但也得等尊者回来才行。”黛蕊只好解释到:“那门是万年前让九儿求人界,尊者亲自开的,平日若是在门旁边感应到九儿半点灵力时都会让谛听去守着的。前几日谛听随地藏王去听佛祖解经了,还没回来,如此一来地狱恶鬼都会从那扇门离开冥界。” “那这样岂不是……” “对!人间便成了地狱!”黛蕊带着众人出了门,发现人间一片昏暗,百鬼卷云。 但门已开,若非尊者,门无法无法关上,几人只得在门口守着,将欲从门出来的恶鬼阻回去。 “小刀!小刀呢!”云战抓过雪霁,见她身边没有云小刀,担心地质问。 “您莫激动。”雪霁抬手,一掌朝向她攻来的恶鬼拍去,解释到:“这些恶鬼对有生气的都会攻击,不管是人,是妖还是仙。她在我身边,反而会受到攻击。” 收回手掌,她指了某处,花海中央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花蕊中央,云小刀正打着滚:“您看到了吗?虽然我们屡屡遭受攻击,但是这片曼珠沙华却毫发无损。大概是她父母有所感应吧,她待在花海里,有她父母保护,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嗯。”云战收回手,也同黛蕊、青冥、墨烛等一同阻止恶鬼再从地狱出来。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一瞬间驱散了空中的乌云,黑雾般的恶鬼四窜逃散。 众人抬头,见金光之中,一人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骑着谛听而来。黛蕊立马端正地站好,朝他微微施礼:“尊者。” “地藏王。”南峣暄抱着许清欢上前,“还请地藏王施以援手。” 地藏王缓缓从谛听身上下来,一抬手,一挥袖间,地狱之门缓缓关闭。 曼珠沙华的花瓣一片片脱落,随风扬起,卷云而上,又纷纷落下,唯美而动人心弦。最后片片没入尘埃,消失殆尽。 “呜哇……”一阵哭声拉回来所有人的思绪,地藏王手指许清欢,便见她渐渐漂浮,从南峣暄手里脱开,缓缓落下,平躺在地上。 谛听上前蹭了蹭许清欢的肩,好不亲昵。 “谛听。”地藏王缓缓开口,便见谛听有些不情愿地退开,仍旧不舍地蹭了蹭她的脸。便听见地藏王无奈而宠溺的声音:“待本座解开九儿的封印,她便能同你玩了。” 闻言,谛听开心地抬了抬前蹄,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丫头,一别数日,竟这般狼狈了。”地藏王轻笑,以之抵在她的眉心,口中念着咒语。白色的光芒从地藏王的指尖注入她的眉心,渐渐的,她的全身笼罩在白色的光芒之下,她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当地藏王收力,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看着沉睡的许清欢。许久也不曾见到变化,有人便有些着急了。 地藏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宠溺:“好了,再顽皮!” 只见地上的许清欢嘟了嘟小嘴,一个鲤鱼打挺跃起,稳稳落到谛听背上,不满道:“都是阿爹的错,不然我哪会受这么多难!” 说着,还凑到谛听耳边寻求盟友:“对吧谛听,要不是阿爹,我都不会跟你分开这么久。” 谛听闻言,跺了跺脚,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本以为会是跪地谢恩的戏码,却不料是这般状况,众人一脸懵,一下子反应不来。地藏王,是许清欢的阿爹?! 地藏王倒是十分淡定:“丫头,忘记阿爹怎么说的了?” “不记得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许清欢双手捂住耳朵,耍赖一般躺在谛听背上打滚,望见重新聚集的墨云,不由得蹙眉:“阿爹,怎会有这么多恶鬼?你是不是又与他们做了什么约定?” 以前为了解开某些恶鬼的心结,让他们放下执念,他会允许他们回到凡间。许清欢也很习惯地藏王这样的做法。 “这回可是你这丫头惹出的事端。”地藏王满脸平和,笑盈盈地说着,仿佛现在的艰难处境并非什么大事一般。 “尊者,此事因我而起。我只是想将我姐姐接回人世,未曾想会铸成大错。”青冥见黛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也心知自己犯下大错,掀袍跪地:“还请尊者指引明路,只要能解此劫难,青冥万死不辞。” “一切皆有因果,命中注定有这一劫难。”地藏王伸手将许清欢从谛听背上拉了下来,曲指轻轻扣了扣她的额头,看向青冥:“不过,解决之法,你不早已知晓吗?” 青冥一愣:“还请尊者指点。” “一元一将守门人,镜花水月铃引魂。一花一叶一世界,诸方归位染墨云。一仙一灵双生情,雪茶菡萏满乾坤。”地藏王徐徐念来,说:“已有应验之句,还有未验之字。” 青冥沉思,恍然:“一仙一灵双生情,雪茶菡萏满乾坤。”却又疑惑:“可是那一‘灵’和‘雪’是指北如歌和雪霁吗?” “非也。”地藏王摇头,“你的分析是对的,但想法是错的。” 地藏王环视众人,道来:“前半句指重要之人,后半句便是解决之法。‘雪茶菡萏’你我皆知,是这世上最有洁净之灵之物。” “我知道,尊上是上古茶树,那‘茶’指尊上,我与黛蕊属上古遗留菡萏,虽然不及尊上,但确有净化能力,那‘雪’不是雪霁,那是……?” “丫头,过来。”地藏王朝许清欢招了招手,她便乖乖地上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阿爹?” “尊者,您是说九儿是‘雪’?您说她是一朵菡萏我们倒还相信。”南峣暄拧眉。 “对呀,阿爹,我是一朵跟黛蕊姐姐一样的菡萏。不是什么雪。”许清欢也跟着摇头否认,还不满地瞪了地藏王一眼:“阿爹你是老糊涂了吧?” 地藏王轻笑,看着南峣暄解释:“千万年前,你修得人身之日,日全食紫霞之气充盈无比。恰逢这日云中有一朵雪花无意识地吸收着紫霞之气,原本因全部由你吸收的紫霞之气,至少有一万年的修为全被这朵雪花盗了去。” “雪花飘落,恰好沾在了从西天诵经回来的本座的衣襟,被本座带回了地府。整日听本座总诵经,且栖身在黛蕊的菡萏真身中,灵气更甚。直到她苏醒,便认本座为阿爹,一直与本座一同生活在一起。” “一万年前,为了帮黛蕊找云战,了却心愿。本座也觉得是时候让她去还你的债,便为她打开了那道门,让她离开了地狱,重返人间。” “但由于她身上不仅有万年的紫霞之气,还有上古菡萏的滋养,更有佛光数万年的洗礼,身上的灵气即使是你们九重天的上仙怕是也无法相抗,怕她像在地府一般由着性子来,所以本座便将她本身的八成灵气封印到了虚无。” “至于为何你们都认为她是一株菡萏,那是因为她意识苏醒之时,第一个见的是黛蕊。也许是觉得黛蕊的菡萏真身比较娇美,所以潜意识认为自己也是一株菡萏,大概这也是她生来的幻术,能够让她相信自己是菡萏,你们自然是看不透。” “她来找你,是为了还债。”地藏王抬头看了看已成旋涡状的墨云,再看了看众人:“青冥你为打开地狱之门,挑起两国战争,死伤无数;黛蕊,虽你与本座潜心修行,但毕竟青冥是因你铸错,你们同根双生,自是有劫同受;至于尊上,相信也不用本座一一细数你这一生造的多少杀孽了吧?” “此劫,是你们命中的定数。” “尊者,如何做,本座决不推辞。只是……”南峣暄看了看许清欢,迟疑了一下,方才问:“所造杀戮,本座一力承担,只是为何九儿她需要也在其中?” “本座方才已经说了,她来找你,是为了还你的债。” “那尊者,在下想知道,黛蕊半颗莲心在我体内,倘若她施法,是否会影响到她的身体?”云战看着黛蕊,担忧地问。 见地藏王不语,云战便知其结果,问:“假如我将这半颗心还给她,会好吗?” “这半颗心在你身体里已数万年,成为你身体中的一部分。即便你不怕取心而魂亡,这半颗心也无法与她的身体相融合。这半颗心,已经不属于她了。” “那……” “不用你假好心!”青冥起身,将黛蕊拉入自己身后,黑着脸吼道:“她落得这般田地,是因为谁?!她的安危,自是有我相护!” “青冥,我与你说过,先前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如今这般,也是我咎由自取。”黛蕊拉过青冥,坦言:“最开始,我放不下执念,是觉得磨难。但后来,也就放下了,跟在尊者身边,我感觉,这些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诵经,普渡……” “姐!你到现在还要维护他!”青冥气急,却拿黛蕊无可奈何,像个负气的孩子。 “青冥,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黛蕊故作冷脸呵斥道。 “哎呀,阿爹,你就别啰啰嗦嗦了。再不超度他们就完蛋了!”许清欢望着压下来的暗云不由得心急。 “如何做,尊者请言罢。”见事情严重,地藏王说的,他也明白,南峣暄上前。 黛蕊一挥红袖,便见她化为红莲坐台。 青冥感受着黛蕊的灵力,脸色一黑一白,变幻莫测。沉默许久后,仿佛做了一个决定,双手相合,掌心凝聚着青色的光芒,随后手心向上,取出元丹缓缓渡入血色莲台之中。 失了内丹的青冥,一下子如没了灵魂的躯体,只见他脸色苍白,站着都有些勉强:“尊者,此后,家姐,还请尊者多加照顾。青冥知悔,有此结果,是我罪有应得。” “唉……”地藏王轻叹一口气,问青冥:“你多番波折,只为同根相守相护,亦是人之常情。虽铸成过错,但念你有悔过之心,亦有将补之悟,本座便允了你的心愿罢。” 青冥闻言,抬头,有些不明。但见地藏王衣袖一挥,他便入一缕幽光没入莲台之中,血色的莲台渐变,莲花由艳红变成了雪白,只在花瓣的顶端留下渐进的红。 地藏王踏空入莲台,盘坐其间,双手合十,念起了本愿心经,经书从她口中慢慢吐出,化为佛印,佛光万丈,直冲旋涡中心,如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南峣暄执过许清欢的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落在她的脸颊,柔声到:“九儿,此番之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许清欢浅笑嫣然,明眸皓齿:“好。” 南峣暄眉目含情,轻笑颔首,将她的身子掰过,背对自己:“别回头。” 她背对着他,只感觉绿色的光芒闪现,脚下开始颤动,待一切归于平静,漫山遍野,视线所及之处,满是茶树。 “阿爹,我会死吗?”许清欢望着莲台上的地藏王,通过密语问。 “丫头,可还记得阿爹跟你说的?” “我记得。阿爹说,天道轮回,欠下的债,总有一天要还。我知道,我愿意,可是我也害怕……” “如果阿爹告诉你,不是你,就是他,你怎么办呢?” 许清欢怔愣,呢喃:“我和他,余一?” “若是在以前,倘若阿爹跟你说,因为需要,非你不可,你会怎么做?” 她薄唇轻启,毫不犹豫:“奉为牺牲,义不容辞。” “那现在呢?” 许清欢垂眸沉默了片刻:“也是的。”顿了顿,复而启唇:“只是我……” “只是你心有牵挂,放不下。对吗?” “对。我好不容易能给再与他在一起,我知道该去做什么,也知道我会去做,只是我舍不得……再跟他分开,留他一个人。”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触茶叶,莞尔一笑,一滴泪夺眶而出,落在茶叶上,茶叶轻颤,像是晨曦的露珠,晶莹剔透。 谛听好似感应到了什么,笨拙的身子上前,蹭了蹭她的脸。 “谛听,你不能忘了我,记得想我哟。”她笑着碰了碰谛听的鼻子。 浅笑间,只见她周身凝聚着淡蓝色的光晕,慢慢的,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最后漂浮在高空之中。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越耀眼。 眨眼间,一道光如闪电划破天际,视线内没有了许清欢的身影。 天空中下起了雪,又像是碎碎的雨滴,晶莹而透明,所落之处,如同洗过般洁净。 水中,菡萏铺开绽放;土里,茶树扎根生长;天空,白雪纷纷扬扬。俯瞰而下,绿意盎然中相间着雪白,杂夹着点点艳红。 空气中漂浮菡萏的馨香和清淡的茶香,伴着雪气,洗涤着世间的污秽。 很久之后,阳光穿破墨云,缕缕普照大地,仿佛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地藏王款款而来,青冥和黛蕊恢复原身,跟随其后。 漫山的茶树化为茶香,渐渐消弭,最后见南峣暄一身青衣,款款上前。 不知最后是谁问了一句:“清欢呢?” 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不由得都凝望着天空。 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趋势。 南峣暄静静地伫立,仰头望着满天的飞雪,雪花落入眼眸,化作水,润湿了他的眼睛。 (本文完) 123 山南水北诺清欢 睿熙十三年。 秋。 璇城。 南王府。 去年南峣暄离开,也是这个时节。 阮瑶呆坐在沧雪阁的院子里,望着与南峣暄院子之间相隔的高墙,眼底一片落寞。 自从,那日他带着许清欢离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连林檎也没有出现。 整个南王府就如同被丢弃的宅子,毫无生气。 现在,南王府没有了许清欢,她如愿成为了南王府的女主人,这个府上,她说什么都算。 只是,着并不是她当初想要的结局。 睿熙十四年。 当年,青冥情愿为莲台,与地藏王入地狱。 雪霁回到青园闭门一年。 最后将满池的菡萏悉数连根拔起后,消失在了皇宫。 那日,她跪在观音面前,求观音带她修行。 观音问她为何。 她说:既然他要与地藏王一同感化万鬼,那么她便与观音菩萨一起普度众生。 于是,她执意化为了观音净瓶中的杨枝甘露。 睿熙十五年。 三年间,北如深为南崔月和慕晓芹守孝。 一向凄清的定远侯府而今却门庭若市。 已经贵为当朝丞相的北如深娶妻,百官自是前来祝贺,南瑾瑜和北如歌更是亲临定远侯府为两人主持婚礼。 由于舞清影已无父无母,且许清欢也不在,最后决定由云战收为义女,从将军府出嫁。 这场婚礼很奇怪。 当朝皇上和皇后亲临主持婚礼,却坐到了下位,将主位的位置空了出来。 主位旁的桌子上放了一盏茶,寥寥热气。 大家都在猜测,这盏茶是给这位丞相夫人父母的,或者慕晓芹的,或者是丞相大人生母,又或者是南崔月,还可能是定远侯北君莫…… 他们猜了很多,几乎猜了所有的人,唯独不知道,这盏茶,是为许清欢斟的。 北如深执起舞清影的手,微微用力,紧了紧,似乎在与她低语什么。 睿熙十六年,冬。 沧雪山,梅树下。 一个人,一盘棋,一炉茶,一墓碑,烟雾缭绕。 火苗窜动,飘雪落到炉子上,“滋”地一下。 壶中的茶水“咕噜咕噜”地翻滚。 林间寂静,只有雪簌簌地落。 “嗒”,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中微微波动,传来轻微的雪磨过鞋底的窸窣声。 “都说了茶这般煮就坏了,怎地回回都记不住?”天空传来一道空灵清脆的声音,三分含笑,三分娇嗔,三分调皮,还有一分掩藏不住的欣喜。 “还有呀,跟你讲了多少遍,棋子不能落在这种地方,这是送子。”风卷起白雪,面庞拂过雪气。 风停落,便见一女子,一手执蒲扇,一手提茶壶,小脸微侧,耳畔碎发垂落,一双眼睛明亮而澄澈,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四目相对,瞳孔中倒映着彼此那张日思夜念的容颜。 “呵……”南峣暄将一子落下,失笑,唇齿缱绻:“九儿。” “嗯。”许清欢眨巴眨巴眼,用茶水洗过一次杯子后,再放入茶叶,高冲入杯。然后笑盈盈地递给他。 又斟了一杯茶给许望,热茶倒在墓冢前,升腾起一片雾气。 她一手撑着下巴,傻傻地望着南峣暄,轻声地说:“阿九,我回来了。” 南峣暄将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唇齿留香,语:“我一直,在等你。” 随后,他放下茶盏,起身,掸了掸衣袍的雪,朝她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好。”她将小手放到他的掌心,毫不犹豫。 两手执手,一步一步走向林间深处。 一如画卷,女子白衣胜雪,男子青衣如画。 “怎么又爬上树了?”南峣暄站在梅树下有些无奈地望着树上的人儿。 “嘿嘿。”许清欢在梅树上折得很是欢乐,枝桠折断的声音,“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拜访老朋友,自然要带些礼物啦?” 看着她快乐的小模样,南峣暄失笑,语气中尽是宠溺:“你要小心。” 梅树下的南峣暄静静伫立,梅树上的她折了一支又一支,举目素净,清欢安宁。 那日,她带着南峣暄走了一趟罗雪国。 恰好轩辕啸和许念梅已经游玩返宫,看着突然到来的许清欢和南峣暄,两人皆是一愣。 “你……”算起来,两人这只是第二次见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喏。”许清欢捧着满怀的梅花上前,递给许念梅:“这株梅,我从小就有好好照料。今年的花,开得尤其的好。我想着,折下几枝,回过神来已经在这儿了。想来,是它想你了罢。” “谢谢。”许念梅双手接过梅花,鼻尖凑到花蕊轻嗅,唇角上扬,睫毛轻颤,泪从脸颊滑下,落在含苞的梅花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花苞的花瓣徐徐舒展开来,似乎在回应某人的心情。 轩辕啸看着笑着落泪的许念梅,也不由得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他还好吗?”许清欢侧过头,望着皇宫的某个方向,问轩辕啸。 “尚好。”轩辕啸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议事大殿。“你去看看他吗?” 许清欢凝望了议事殿的檐角一会儿,摇头:“不了。” 最好的祝福,莫过于不打扰。 “你来,不就是放心不下他吗?” “是呀。”许清欢毫不掩饰,然后耸耸肩,面露无奈:“可是我怕他见了我,睹人思人。” 提到这个,轩辕啸不由得叹息。 “你们不准备让他再立一位皇后吗?”许清欢状似无意地问。其实,她记得,萧锦跟她说过,在她去世后一年,轩辕麟会迎娶季萝为后,并且两人会孕育一儿一女。 但南峣暄告诉她,四年已经过去了。 可是罗雪国的后宫仍旧空无一人,难道是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 “我尚且如此,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轩辕啸摇了摇头,苦笑:“我知道坐在那个位置的艰难,在明知道那么辛苦的同时,怎还忍心把他逼到悬崖边上……三年前,他就表明,若执意相逼,那个位子他立马甩手,然后漂泊江湖。” 许清欢默,萧锦知道所有的安排,却唯独低估了轩辕麟的感情。哪怕命盘中刻写,也扭转不了轩辕麟对她的一心一意。 花送到,想了解的也都知道了,许清欢拜别了轩辕啸和许念梅两人。 走过繁华的都城,走过乡野的小道,走过林间的幽径,南峣暄始终默默跟在她身后。 最终许清欢忍不住了,转身,双手背在伸手问:“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哪儿?” 南峣暄薄唇轻勾:“那……我们要去哪儿?” “嗯……”她抬手,将食指抵在下唇,想了想,说:“回璇城吧。” 对上他疑惑的眼,她先是粲然一笑,然后板起了脸:“你这个不孝子也,把皇姑奶一个人丢在宫里这么几年。那皇宫,多冷啊!” 南峣暄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连连点头,连神情都带着愧疚:“是,我的错。我这就回去赎罪悔过。” 许清欢鼓了鼓腮帮子,撇着嘴:“阿九,我腿好软。” 低沉的笑声通过空气传入她的耳朵,然后,她见南峣暄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蹲下:“来吧。” 于是,她趴在南峣暄的背上,看着脚下像棉花的云层,感受着风拂过脸颊,轻轻哼起了小曲儿。 再回过神,两人已经到了万寿宫。 她从南峣暄背上跳下来,一蹦一跳往里冲,一边跑着一边叫着:“皇姑奶!皇姑奶!清欢回来给你点茶喏!” 佛堂,隐约听到叫唤的北君语抬头,看着贡台上的佛祖,一时欣喜,热泪盈眶。 在白芷的搀扶下,着急地往许清欢的地方赶。先是看着那个丫头扑进自己的怀里,再是看见自己的儿子跨进门槛,款款向前,“母后。” “哎!”北君语抚摸着许清欢的头,望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南峣暄,浑浊的眼里,闪烁着泪花,眨眼之间,泪落当场。 许清欢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被大家知道。 一时间,百官一脸茫然,皇上罢了早朝,皇后免了后宫的请安,丞相大人也不早朝,就连云战将军也说身体抱恙。却在回府的路上,纷纷看见丞相大人带着夫人,云战将军带着外孙女朝宫里赶。 而在第二天,皇上就下旨,为南王准备大婚。 但未来的南王妃,却不知是谁家,不知为何名,不知相貌,未闻其声,像一个谜。 只知道,在罢朝那天,皇后娘娘认了这位女子作姐姐,丞相大人认了她作妹妹。 定远侯府和南王府同时张灯结彩,从皇宫门口到定远侯府,从定远侯府到南王府,从南王府到皇宫门口,沿街发喜饼和喜钱。 且皇上下旨,一切开支从国库支取。所以,这次婚礼,成为继迎国母后的又一个盛典。 大婚前一晚,大街小巷传言的主角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皇姑奶,我和阿九成亲以后,我该怎么叫您呢?” 北君语被一脸正经的许清欢逗乐了,掩嘴直笑:“自然是一同叫母后。” “可是那不对呀!” 北君语忍着笑问:“如何不对?” “您看啊,您是爷爷的妹妹,跟爷爷是一辈。如歌是我妹妹,但是她嫁给了南瑾瑜,得叫阿九九叔。那么,我和如歌就算是比阿九小一辈。阿九是您的儿子,也等于说,他与我爹娘是一辈。” “如果我跟阿九成亲后,叫您母后。那岂不是,我与我爹娘的辈分平辈?但如果让阿九跟我一个辈分,那么皇姑奶您又成了跟我爹娘一个辈分的了。这样不行,辈分都乱套啦!” 北君语撑着额头,在许清欢这一顿辈分中已经有些犯晕,最后只见她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心,一脸坚定:“这个亲不能成!” 随即便火急火燎地让白芷收拾东西,然后捞过被云战送进万寿宫陪她玩儿的云小刀,带着北君语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翌日。 花轿到了定远侯府门口,却发现南王妃不见了。 本以为许清欢昨夜在万寿宫太晚所以未归,南瑾瑜和北如歌赶紧遣人去万寿宫寻,谁知道宫人来报说:不仅南王妃不见了,就连万寿宫里的太皇太后也失踪了。 众人面面相觑。 后来听特地留下来解释的白芍说完,众人不由得扶额摇头,这似乎是个大问题。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最终以新娘出逃落幕,许久许久以后,说书的人都有一个悲伤的话本子:澜沧国的守护神南王,战场杀伐,守卫边疆。当朝皇叔,权倾一朝。最终却落得被一个女子在成亲当日抛弃,最后消匿于江湖的结局。 沧雪山上。 “九儿……”南峣暄捧上不知第多少次世间少有的珍宝,望着许清欢,目光缱绻,满脸柔情。 却见许清欢小手一挥,别开脸,背过身,双手环胸:“不嫁!” 对上自家儿子求助的目光,北君语喝着许清欢刚点好的茶,说:“答应了吧,丫头。” “嫁嘛!嫁嘛!”被顺手捞过来的云小刀小脑袋不住地点,望着她黑亮的眼睛扑闪扑闪。 “九儿……”南峣暄凝望着许清欢,无奈地苦笑,向来高高在上的他,语气中尽是恳求。 “都说了辈分不能乱了!”许清欢气得一跺脚,郁闷地起身走开。 见状,南峣暄着急地问:“你去哪儿?” 许清欢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去哪儿,太阳都下山了,除了做晚饭,还能去哪儿!” 南峣暄望着许清欢踩着脚下的小石子出气,失笑。 “傻小子,还愣着作甚?”北君语朝他使了个眼色,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南峣暄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还是云小刀上前用她抓糖酥的手推了一把南峣暄,塞满糖酥的嘴模模糊糊地说着:“快去呀!快去呀!” 被这一推,南峣暄立马明白过来,抬脚就追上去。 “九儿,你就真不能嫁给我吗?” “都说了乱辈分,不嫁!” “你为什么偏要执着于辈分?” “那你为什么非执着于要我嫁给你?” “我等了上千年,终于等到了你可以嫁给我。” “那你可以再等上千年,等到我答应嫁给你。” “九儿……” “没关系,以后上千年,上万年,我可以每天听你问我一遍。” 南峣暄:“……” “愣着干嘛?我的傻相公,你难道不是过来帮我烧火的吗?” “你说什么?” “我说,烧火!” “我是,上一句……” “我说你傻……” 南峣暄静静地听着,期待着后面两个字,却久久没有下文,不由得问到:“没了?” 许清欢嘴角止不住上扬,“难道傻不够,还要很傻不成?” “……” 不远处,北君语手捧着一杯热茶,望着远方起起落落的白云,不由得露出舒心的笑容。 身旁的云小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嘟着嘴似乎想不太明白,最后摇了摇头,把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糖酥上,抓了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 青雪正在跪键盘 看完的朋友应该知道,除了云战和黛蕊的故事,《谁予清欢》已结局。 青雪设定的是开放性结局,最后一章《山南水北诺清欢》是青雪期望中的结局。但想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所以青雪准备了一个活动。 如果朋友有其他期望的结局,可以写出来,加青雪。青雪为你发出来;也可以跟青雪讲,青雪在后面番外写出你脑海里的结局。 ps:如果活动有人参加,年后青雪会从中挑选小伙伴送上小礼物——此活动永久有效。 然后,在这里,青雪向各位说声抱歉。这本书,青雪很努力地把它写完整,无奈,青雪能力有限,再加上中间毕业和工作断更了这么久,后来再接上感觉一直对不上,很是吃力。 想来,还是青雪的知识构成太浅薄,没能写出原有框架的构思,如果有的朋友对此文失望,青雪在此跟你说一声:对不起。青雪正在跪键盘反思,争取好好充实自己,在下一本,给大家带来惊喜。 关于《谁予清欢》这本书,最开始是因为做了一个梦,然后那段时间,我的朋友有句口头禅: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当时挺有感触的,我不信教,但因果偿还,有时真的是早晚会应验。所以,这本书,青雪一直围绕着“因果偿还”来展开。 其中的角色,青雪每个人都喜欢。 南峣暄和许清欢两个人,几世纠葛,从第一世她是“妖”,他是收妖人;第二世,因缘巧合,他是师,她是徒;到再回人世。原本是清欢来还债,最后却不想成了一段情。 叶泽华和云容裳,愿意是指曼珠沙华,一花一叶一世界,所以给云容裳安排的身份是花家遗女。虽然说花叶不相见,但求一世情缘,虽然最后双双赴死,但这一世,两人生活虽然不能说是圆满,但至少是美好的,两情相悦,结为夫妻,还有一女。 南瑾瑜和北如歌,北如歌原本只是南瑾瑜腰间的宫铃,一直伴随他左右,心生情愫,九重天上为他放弃元神救许清欢;再渡轮回,也仍旧愿意为他倾尽所有。在面临永恒的生命和短暂岁月的时候,她选择跟南瑾瑜在人世一生,是她对感情的执着。 而轩辕麟和萧锦。对于萧锦,修炼成仙是她上千年的夙愿,她爱轩辕麟,但她也放不下位列仙班,她选择在无尽的时光里思念一个人。原本司命星君为轩辕麟还安排了季萝这个妻子,但因轩辕麟对萧锦的感情,他命盘中的姻缘因他改写。 方青霖是个悲剧的设定,没有给他安排多少美好的回忆,身上承担着一个不可放下的重任,一直都在为当年冤案的事情布局,让他一路上,备受煎熬折磨。在爱情和大事,他放弃了许清欢;在亲情和大事面前,他不得已只能选择大事……虽然他最终达成了这些年的夙愿,但也注定了他的结局只能如此。 南瑾瑷,上一世,她就是与南瑾瑜有婚约的,即便这一世,南瑾瑜与她是兄妹,她还是爱上了他。上一世,她排挤许清欢,最后将许清欢打入轮回,这一世,她的性命终会为清欢结果。九世轮回,她会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的。 不过,青雪最心疼的人物是南崔月,她其实最可怜。她本来可以恣意张扬,却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落得孤独终老的下场。没有丈夫,父母已去,没有子女,在大火中离世。虽然说她做了数不清的坏事,害了无数的人,但谁又能知晓她心中的苦痛。 叶泽韵、香蜜、淑妃也是悲剧的人物,她们为着不同的人,不同的感情,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还有北如深、舞清影、云战、萧逸等,写到这里,青雪才真正恍然,真的结局了。 不同的原因,不同的坚持,不同的选择,其实,早已写好的命运,不知不觉已经悄然改变。 我想,我们一样,会面临很多岔路口,很多选择。 那天青雪看见一句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以青雪心目中大结局最后的画面是定格在太皇太后北君语和云小刀的那份和谐。 希望这本书能为你们带来感动。